无鞘剑 第四十六章:她一笑,便有明月清风来
身边没有熟悉的剑,徐怀谷总是感觉生活都缺了一部分。原本他还能够练习邓纸鸢传授给他的那一套扶摇宗剑术,现在只能够练习道士的金梭符法的法诀来消磨时间。
幸好练习法诀是一个十分耗费时间的过程。只要默默念起法诀,他的心灵就会不知觉地沉醉其中,很快就能进入忘我的境界,时间流逝也就浑然不觉了。眼睛一睁一闭,完成呼吸吐纳循环,便是好几个时辰过去了。
就在这样枯燥乏味的苦行修炼下,两天的时间悄然而过。那金梭符法的修炼果真困难无比,徐怀谷辛苦两天的修炼成果就像是向大海里扔了一块石子,连半点水花也没有激起,那金梭符术在他心头没有半点增长。
信心被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他难免有点失望,严重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修炼的天赋。
其实并不是他没有天赋,相反,他在青岭这一个灵气充沛的压制墨龙之地出生,天赋已经比外面的人强了不知多少,只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修炼究竟有多困难。
修炼本身就是一个与天道逆行的过程,与天地造化相争,怎么能不难?就像一艘船在急流中逆流而上,所受到的阻力可能不大吗?
事实上,就算修炼到了一定境界,然后再荒废修行的话,身体里的灵气都会一点点的流失,最终回归到天地间。而人的修为也会相应下降,无论哪一层的修士都无法避免。这也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道理的一种体现。
尽管徐怀谷已经被修炼这一套半点看不见出路的金梭符法打击得心力憔悴,但他还是在努力坚持。
再一次念完法诀,他睁开双眼,目光所及处便是已经是葱郁树林草木,隐没在一片幽暗的黑夜里。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睁眼时的那一刹那岁月变换之感,有时候是黎明,有时候是黑夜,也有时候是大雨滂沱,或是烈日灼心。
在修炼的过程里,他的心神会完全沉浸在精神世界里,从而身体其他感官都会麻痹。他估摸着当时就是因为进入了这样的状态,所以就连王达雅将他带上山上囚禁起来,他都没有察觉。
看来今后修炼的时候一定要找一个僻静安全的地方,否则要是被心怀不轨的人所害,一时都反抗不了。
这些日子的苦练虽然没有增加金梭符法的境界,但他感觉到自己现在每一次浸淫于修炼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原本每一次这样的冥想只能持续两三个时辰,但现在动不动就是半天光阴。
就像这一次修炼,明明是正午时分阳光毒辣之时开始的,结束时就已经是深夜了。
大概修炼时间增加也算是一种进步?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徐怀谷站起身,抖擞了几下身子,把已经盘腿坐得有点发麻地双腿活动开来。
他看向身边溪流的极上游处。无边的高大树木之上,是一座很高的突兀山崖,刚好一轮明月半隐没在山崖后,如同被山崖吞没一半。月华流转,给山崖怪石披上一层纱衣,意境极美。
有一条蜿蜒的山石道路重重叠叠,延伸向远处的山崖,时而可见,时而消没。
看见这幅情景,徐怀谷突然间生出一股悲凉沧桑之感。
离家这么久,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亲人,李紫和道士现在也离开了他。况且北上这一段日子,虽然吃喝不愁,还能游山玩水,但是却无人分享,就连十岁的生日都是一个人过的。
修炼时的苦,游玩时的乐,都只能一个人默默承受。
睹物思怀的这一瞬间,独孤如同潮水一般把他淹没。他有了一种想要放弃这一切的念头。
徐怀谷心里有一个声音默念道:回家去吧,回到温暖的家里,和父母,和朋友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至于墨龙,天下大劫什么的,与我有何干?邓纸鸢不是也说过吗,不需要我拼命去修行,只要能够平安度过一生,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但他不甘心。
几个月的修炼游历,难道就这么放弃?那两把剑,一把白小雨送的“晓雨”,一把扶摇宗邓纸鸢送的的“沧水”,哪一把不是寄托着她们的殷切期盼?
当然还有李紫。要是现在放弃,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和资格去见她?
思绪太多且乱,他现在暂时没了修行的念头。
修行的尽头实在太高太大,他一个小修士看不见无所谓,但眼前真真切切的目标又是什么?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权利,是为了报仇雪恨,或是为了其他任何东西?
他也讲不出答案。
他的修行完全没有目标,这是他目前问题的根源所在。就像在茫茫书海里胡乱翻阅,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只能浅尝辄止,一无所获。
道家把这种对自身的怀疑叫做心魔。佛家也有类似的说法,也就是心猿的来历。
这一道心坎向来都是各界修士的一个大问题,若是心魔不除,修行只能是事倍功半,甚至毫无作用。
徐怀谷苦恼得很,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刚好山崖那边风景不错,便准备去那座山崖散散心。
路程很远,徐怀谷一个人在黑夜里边欣赏沿途风景,边走路,几乎是到了黎明时分,他才站在了山崖的一块巨石之上,交织在一起的清凉夜风与晨风迎面而来,令人畅爽。
他望向脚底的无边葱郁林木与远处呼之欲出的太阳,衣袂飘飘,惬意似神仙。
月朗风清,星稀草盛。
耳边甚至传来了清脆悦耳的歌曲,和着丝丝缕缕的吹树叶发出的欢快曲儿,当真如同仙境。
徐怀谷嘴角不觉浮现一抹笑意。
清脆的吹树叶声越来越近,徐怀谷才从心神的沉醉中清醒过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身后一处树林里。
很快,林子里的树叶声停下来了,但紧接着又响起了欢快的口哨声。徐怀谷心里有一丝紧张,悄悄拿出匕首,背手放在身后,准备防备这个在黎明的山野间游玩的不速之客。
很快,一名少女如同小狐狸般灵快的身躯从茂盛的林子里闪现出来,嘴里哼哼唧唧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天真烂漫,像山花盛开。
少女看见了山崖上还站着一个人,但却没有丝毫意外,就连口中的乐曲调子都没有改变半分。
她大方地走到徐怀谷身边,旁若无人地坐下来,随意拿了一块小石子丢下了山崖,然后就侧耳仔细去听石子落地的声音。
徐怀谷对这个十一二岁模样姑娘的出现感到很疑惑,而且她那冷静的样子就像她早就已经猜到徐怀谷会在这个地方一样。
徐怀谷默默站在她身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很。
少女终于停下了吹奏小曲儿,转头看着徐怀谷,一幅古灵精怪的模样,声音清脆悦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转过头来看着徐怀谷,距离他很近了,他这才开始仔细端详少女的面貌来。
少女穿着与一般的平民百姓女孩无异,一件棕灰色上衣,一条紫蓝色麻裤。她的头发被很精巧地扎成了两条长辫子,一条垂在肩前,一条放在肩后,看起来费了不少功夫打扮。
她还长着一张可谓精致无暇的鹅蛋小脸,柳叶一般柔软长秀的眉毛卧在额前,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眸子极尽柔情,整个看起来便是一个浑然天成的美人胚子。
少女姿色极佳,徐怀谷心里暗暗赞叹一声,觉着这姑娘比李紫都要好看几分。
李紫是大大方方的性格,平时看起来容貌也好,特别是英气十足,衬得人精神气极好。
这姑娘则是一幅小家碧玉模样。身材虽然高佻,与徐怀谷差不多高,但是也掩盖不住身上的灵动活泼之感,反而让她身材更加匀称优雅。
见徐怀谷半天不回答,她眨眨眼睛,有点懊恼,责怪道:“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我?”
徐怀谷可不会看她漂亮就被迷的神魂颠倒,他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于是他反问道:“是我该问你才对,你这时候到这荒山上来做什么?”
少女睁大眼睛,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说:“你不也在这山上嘛,怎么你有理由来得,我就来不得?再说,这山上这么多花花草草,鸟兽鱼虫,怎么就是荒山了?你这么说山,山可是要生气的。”
徐怀谷不去管她的奇怪言语,问:“那你也是来这里看风景的?”
少女说:“对啊,不只看风景,我也来这里看看我的朋友。”
徐怀谷疑惑地皱起眉毛,问道:“朋友?这周围哪里有人?”
少女甜甜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可爱的小酒窝。恰好一阵清风拂面,吹得她的发丝飘舞起来,迎着黎明降临的第一道曙光,美得不似凡人。
少女用手轻拂去被风吹乱的发丝,明媚笑道:“这座山就是我的朋友呀,是最好的朋友。”
无鞘剑 第四十七章:彩云间有雏凤鸣
徐怀谷听到她这个说法,也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个姑娘模样清秀,又天真无邪,不像是坏人,便放松了警惕,问她:“听你这意思,你和这座山很熟呀,你经常来这里吗?”
少女转头看着徐怀谷,扬起尖尖下巴,自豪地笑着点点头。
然后她再走到山崖边,挨着几十丈高的垂直崖壁坐下来,把两只小脚伸到山崖外边,轻轻顺着风晃悠起来。
徐怀谷看着这一幕却有点悚然,生怕少女会不小心掉下去。他好心提醒道:“你走进来点,山崖边太危险了!”
少女对他的关心置若罔闻,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这座山不会伤害我的。”
徐怀谷露出奇怪的表情,疑惑地看着少女。
少女还是一幅欢快似小鹿的表情,仿佛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能让她失落。她在崖边看着远方美景,晃荡着两只小脚丫,一个人玩的也挺高兴。
徐怀谷看着她在崖边不肯走,便也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
他低头只望了一眼高耸的崖壁,看见了各样的可怕嶙峋怪石,崖间还有云雾缭绕,距离崖底很高,令人生出畏惧之心。
这幅场景确实很危险。他只看了一眼,他便觉得头晕目眩,身体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摔落下去。
一只手马上抓在了徐怀谷的手背上,狠狠捏了一把。这举动把他从眩晕之中打得清醒过来,才没有掉下去。
少女把手抽开,没好气责怪道:“没这个胆子就别坐在这上面,要是摔下去了可怎么办?”
徐怀谷面色紧张,慌忙点头,心里还有些后怕。但其实看过一眼山崖下面后,山崖的高耸入云端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他便依旧和凤儿坐在一起。
朝霞初升,把天空染成一片金黄色。天边云卷云舒,浪潮翻滚。
一群不知名的白色长羽飞鸟从远方穿过云海,飞到了他们眼前,然后再在金色的朝霞里飞远。
看见这幅美好情景,徐怀谷都忘记了身处山崖之上,只在心里一直赞叹真乃天下美景。他又想起身边姑娘也是极其漂亮的美人,配上这美景,就更妙了,昨夜的那一点孤独迷茫也消逝而去。
少女看云海看的似乎有点厌倦,便主动问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徐怀谷正了正衣襟,露出柔和的笑容,回答道:“我叫徐怀谷,从南边过来,一路向北游历,昨夜在这里歇歇脚。”
少女点点头,也介绍道:“我叫凤儿,从小在这山里面长大,所以我很喜欢这里,也把大山当做我的朋友。”
徐怀谷听见“凤儿”这个名字,惊讶地多看了她几眼,心里暗想到:“原来这就是他们口里所说的凤儿,长的这么漂亮,难怪被那群葫芦山的山贼惦记。”
不过他当然不会这么说出口。
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旁敲侧击地说:“原来你就是凤儿啊,我在这山上人的口里听说过你,
他们都很喜欢你的。”
少女听到这里,又甜甜笑起来,眉眼弯弯地答道:“对啊,我也很喜欢他们。我和他们一起长大的,他们对我一直很好。”
徐怀谷听到这里,算是差不多能猜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凤儿应该是凤头山上这一群山贼的孩子,就在这山上和他们长大。但是由于凤儿长得太漂亮,葫芦山的人就惦记上了她,借着欠钱的理由想要带走她,于是便有了王达雅把徐怀谷带上山做交易的事。
其实他猜的**不离十。只不过凤儿并不是山贼们的孩子,而是他们在山里捡到的。
徐怀谷对山上的山贼们没什么兴趣,但是对这个姑娘倒是很有好感。少女眉目清秀可爱,身上的天真烂漫也极具感染力,把徐怀谷昨晚的消极情绪一扫而空。
徐怀谷想起少女名字叫做凤儿,刚好这座山又叫做凤头山,两者说不定有什么联系。他好奇地问道:“你的名字叫凤儿,是因为这座山叫做凤头山吗?”
少女一听这个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像一只狐狸般狡黠地笑了笑,声音娇酥,却又带着几分神秘说:“不是哦,是因为我的名字叫凤儿,所以这座山才叫做凤头山。”
……
凤头山山贼的山寨里。
王达雅正焦虑不安地看着眼前葫芦山的人。这次葫芦山来催债的人是他们的三当家,一个脸颊瘦长,皮肤干枯苍白,还留有两搓长胡子的阴柔半老头子。
此人名叫胡叶,是葫芦山上的军师。说是军师,其实是自夸。山贼哪里需要什么军师,他们平日里就做些杀人越货的低贱勾当,又不是行军打仗。
胡叶平常的工作也就是帮着管理葫芦山的日常事务,还要打点好与官府的关系,免得被官军抄了山头。
这个军师只不过是他自己封的,听起来霸气,其实肚子里半点真本事都没有。他全是靠着会些溜须拍马的嘴上功夫,加上会写字,才一步步坐上了三当家的位置。
不过即使只是葫芦山的三当家,王达雅也不敢有丝毫不敬。
葫芦山最近几年发展极其迅速,兼并了附近好几座小山头,现在山寨上光是青年力壮就有一百多人,势力很大。
而凤头山一直以来都是很保守的山头,总共也就二三十来号人,根本不是葫芦山的对手。要是这次凤头山处理不好这件事,葫芦山就可以趁机找这个借口把他们也吞并了。
王达雅心里很烦。这几天葫芦山的人每天都要上山来催债,而且来的人一次比一次地位高。这次是三当家,下次说不定就是二当家,大当家的来了。
王达雅可是听说过那个葫芦山的大当家,名叫范绛,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壮得活像头熊似的。
他似乎还是一个修行人,使一对萱花大板斧,仗着武功高强横行这一片山脉,死在他手下的人都可以组成一座村庄了。
王达雅一直很害怕范绛,也不敢怠慢这个半老头。
他弯腰低头给胡叶递了一小杯茶,还顺带着塞过去一小块银子,低三下四笑着,说:“胡当家,这些小东西还请您收下。不瞒您,我们已经筹到三百两银子了,正在派人出去取,还要两三天就能回来了。”
胡叶瞪了他一眼,没有去接银子。随即他又似笑非笑,捋了捋细长的斑白胡子,道:“王当家的,你当我是傻子呢?前两天你们连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这才多久的功夫,就能筹到三百两银子?不是我说,你这样子敷衍我们葫芦山,我回去很难交代的。到时候我们大当家发怒,吃亏的只能是你们。”
王达雅见他不信,也急了,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道:“胡当家,我王达雅以自己的性命担保,绝对不是敷衍你们,而是我们真的找到了银子。三日后,绝对把银子还给你们,否则……我就以死谢罪!”
胡叶惊奇地看了他几眼。心想他敢以死谢罪,若不是真被他找到了办法不成?
大当家范绛本来就不在乎那点银子,只是一直惦记着那个名叫凤儿的漂亮女孩子,才让他出了这个计谋来带走凤儿。
胡叶当然想在范绛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范绛高兴了,自己就可以做到二当家的位置。毕竟在葫芦山上,天王老子的话都没有范绛的管用。
胡叶坚决摆了摆手,装作苦心劝说的样子,说:“王当家,真不是我不肯通融,只是我也有苦衷啊。实话和你说,我们大当家是看上了你们山头的凤儿,想要带她去山上过好日子。只要你们愿意,不仅这三百两的银子可以当做彩礼钱,我们大当家还愿意庇护凤头山十年。十年以内,就算官府出兵来围剿,我们葫芦山也愿意保护你们。怎么样,这个条件已经够有诚意了吧?”
王达雅一听这个,就彻底慌了神。
他们的目标果然是凤儿,那就太麻烦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要是不满足他们,以后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王达雅急红了眼,说:“可……可是……凤儿她才只有十二岁啊,范大当家的怎么看得上她呢?”
胡叶见到王达雅执意不肯放人,面色也阴沉下来,翻脸道:“不要让我再多废话了。我们大当家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你们要么放人,要么我们杀上山来抢。至于杀上山,你们要死多少人,可就全在我们大当家一句话之间,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王达雅痛心疾首,一大把年纪的他竟然流下泪来。
胡叶讲完这些,也不管王达雅的反应,就愤怒地走了。
许久,天色都已经快黑了,王达雅还是在座位上面如死灰地看着地面。
他的眼前出现那一年冬天在山上捡到凤儿以及凤儿在山上欢快玩耍的场景。说是他们抚养了凤儿,但也是她的活泼给了他们这个死气沉沉的山寨生活下去的动力。
他委实喜爱凤儿,但是山上那么多人的命在这一刻都压在他的肩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该如何抉择?
王达雅不知道。
无鞘剑 第四十八章:神秘的凤儿
徐怀谷没有在山巅待太久时间。
他看见凤儿从黎明开始坐在崖边,直到中午时分都没有走的打算,心里就有点不耐烦了。
而他自己也看腻了风景,确实待不下去,于是就离开了这山崖,到之前歇脚的溪边去继续修行。
不过仅仅是经过了一个早上与凤儿的接触,便让他对这个少女有了深深的好感。
虽然他对那一句“因为我叫凤儿,这座山才叫凤头山”的古怪言语很疑惑,但少女之后的言语当真就只是一个小姑娘所说的天真话,他也就把那当做一句可有可无的玩笑,没有去深究。
他决定第二天就把银子带给凤头山上,帮助这个少女渡过难关。
当然也有想早点把两把剑拿回来的想法,毕竟几天没有摸着剑柄,手都挺不习惯的。
徐怀谷蹲下身子,在溪边掬了一捧水,洗了洗脸,又喝了一口,有丝丝甜意入舌尖。
他在心中做好了决定,便深吸了一口气,挑选了一处树荫盘坐下来,又开始默念金梭符法的法诀,准备以修行度过这一天。
……
山崖之巅。
少女凤儿已经从崖边走了下来,此时正靠在一株枝桠古怪狰狞犹如虬龙的大树干上。
她拿着一串紫红色的长穗野花和青绿色的藤蔓,编制着一只小环。看小环的大小应该是要带在手腕上,但是少女的两只手腕分明已经有了归属。
她的两只手腕上各自系着一条鲜红色和藏绿色的细绳。细绳极其华丽,颜色艳丽,隐约间还能看见星辰一般的光华不断流转,宛如一件真正活物。
她编得很认真,所以没过多久就有些累了。她坐下到在树下的一块青苔上,轻轻抚摸手腕的丝带,眼神温和,极其宠溺。
就在这时,一名老人悄无声息地从树林深处走了出来。
凤儿好像被他的忽然出现吓到了,动作一僵,手腕间的两条细绳瞬间就消失不见。
不过等她看清老人的容貌后,似乎又放松了起来,自嘲笑笑,又拿起小花环编起来。
突兀出现的老人身穿一套蟒红色长袍儒衫,头上扎着一只儒巾,脚履木屣,步伐沉稳有力。
他的眼神深邃有神,脸庞棱角分明,长着一对三角眉,有一股读书人的不苟言笑意味,看起来十分有威严。
少女似乎心情不错。
她问道:“你竟然也来东扶摇洲了,看来最近局势确实很糟糕。”
老人点头说说:“可不是嘛,那位的出逃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现在天下人人自危,心乱的很。”
少女手上活计不停,反问道:“那你应该得挺忙吧,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老人颜色庄重起来,语气有点无奈,说:“还是以前那件老黄历,想要麻烦你到时候……”
老人说到这里就停了,他想要说出来的似乎是很强人所难的要求,有点不好意思。
少女却依旧云淡风轻,似乎早就猜透了她的来意。
她回答:“自取
灭亡的事,我还不会做。我本来以为人族会比我这妖族善良,其实也不过如此,远不如我原先所想。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比我一族只有甚之而无过。”
老人无奈说:“对,当今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风雨飘摇之际,世风也日下,希望越来越渺茫。所以我才从中土到这里来,想要看看能不能再让我这把老骨头献出最后一份力气。如今年岁越老,身子骨也弱了,只有这一张脸面还值点价钱,所以来求求你。”
少女摇头,说:“如果是我来求你一件要付出性命的事,你会去做吗?”
老人面色坚毅,说:“那就要看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我去死。其实我这次来了东扶摇洲,就没打算再活着出去了。中土其他人想要丢下这一座洲,以一洲之地布一场大局。但我看不下去,千万人的性命说死就死,我绝对不会答应。”
少女扬了扬柳眉,叹气说:“你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这个性子是注定要吃大亏的。”
老人自嘲道:“还能吃什么亏?我这一把命都打算丢到这里,谁还能奈我何?”
少女心情有点低落,说:“看来世上又要少一个心善之人了。”
老人大笑出声,慷慨陈词:“少我一个不要紧!只要我人族还在一天,便只会有更多比我心更善的人出现。我估摸着我是见不着了,但是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出现的。”
凤儿也笑道:“希望如此。但是那件要我命的事,还是算了吧,我不会答应的。”
老人没有再劝说,而是说:“没关系,我尊重你的决定。这并没有错,生命皆是平等,谁也没有资格去让别人死。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要白跑一趟,但还是想要来见见你。”
少女此时刚好把手环编好了,就把手环丢了过去,随意说:“我有什么值得你来见的?不过看你辛苦跑一趟,这只手环就送给你吧。还有,到时候尽量别死。”
老人听完便开怀大笑,很是高兴,似乎把身上憋了几十年的污浊气都呼出来了。
他当即把手环戴上,似乎害怕少女一个后悔就要把手环收回去,笑着说:“我一定会尽量的,那我们就下次再见。”
说完,他的身影就在原地若隐若现,最后消失不见。
少女低下头呆滞地看着地面,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的陈年旧事,又摇了摇头,叹息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有点烦呢……”
……
这一夜,徐怀谷本来正在专心修炼,心里却没来由地突然一惊。他直觉感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赶紧停止了修炼,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便有很多人杂乱的脚步声出现,伴随着小声的交谈,朝着溪边而来。
徐怀谷心里疑惑,这群人夜晚来树林里,多半不是好事。他灵光一闪,就顺手爬上了一棵碗口大的松树,站在一根高树杈上静静等待着那群人的到来。
很快,就有一个身后背着两把萱花大斧的壮汉率先走到溪边的这一块空地。
壮汉满脸横肉,身躯高大,一把大胡子杂乱的长在下唇
。皎洁的月光照射下来,更显得他面目凶恶狰狞。
紧接着这个壮汉的步伐,林间又陆陆续续走出了三十几号人,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看起来杀气十足。
徐怀谷不禁暗暗咂舌。
这一股力量可真的不小了,四十几人的青年队伍,只要不招惹官兵和修士,就可以在这山里面横着走了。
壮汉走到溪边,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水里面,清醒了一下,又把两把萱花大斧拿下来,放到洗水里洗涤,十分爱护。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长着长胡子,贼眉鼠眼模样的半老头子,正是那天去凤头山催债的胡叶,那么这一伙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胡叶讨好般地说:“大当家的竟然要亲自出马,真是看得起那帮不知好歹的蠢货。其实只要大当家的吩咐一声,我立马带着兄弟们奔上凤头山,杀光所有人,再把那个小姑娘给大当家带回来,何必要大当家费力?”
范绛早就习惯了他的溜须拍马,根本不加以理会。
人群里又走出来一个青年,似乎地位还挺高,他对着范绛开玩笑语气说道:“大当家的,抓了那个姑娘以后,大当家的肯定是要初夜。只是我想着,等大当家的玩腻了那个女孩,能不能给弟兄们也尝尝鲜?毕竟那么水灵的女子,我刘某这辈子还真没见过。”
范绛有点不高兴,语气不善地说:“等那个女子有命活到我玩腻的那一天再说。”
刘姓男子哈哈大笑,说:“也是也是,大当家喜欢的女子,从初夜开始没人活得过一个礼拜。不过要是真有命活到那一天,大当家能不能赏给我一夜?”
范绛眉头怒皱,显然很不满意他对这个自己都还没到手的姑娘就已经有了歪心思。
眼看范绛就要发怒,最清楚他脾气的胡叶赶紧出来打圆场,把刘姓男子斥骂了一顿,才消了范绛的气。
刘姓男子被范绛的怒火吓得不行,都不敢再去瞥一眼那边,只是低头挨骂。毕竟有往事参照,凡是逆了范绛念头的人,都被杀死了。
徐怀谷在上面听得心惊肉跳,等他弄清楚了这群人的目的,更是震惊得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是准备今晚就攻打凤头山,徐怀谷还挂念着凤儿的安全,在树上都要急死了。
他想着等那群人离开后,自己赶紧跑去凤头山去报信,应该还来得及。结果下面的人似乎并不着急攻打凤头山,一直在休息整理,过了小半个时辰都没有出发的意思。
徐怀谷在树上急不可耐,终于看见范绛站了起来,对着后面队伍吩咐道:“走吧,休息够了,兄弟们一锅把凤头山都端了,到时候金银财宝和女人任大家挑,好吧?”
下面人一阵欢呼。
于是范绛准备离开。
徐怀谷看见他终于要走了,叹了一口气,准备去报信。
就是这人声鼎沸之中细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竟然被二境修士的范绛给听见了!
他当即翻脸,一脸怒容,对着徐怀谷站着的树枝,吼道:“是谁在那里?”
无鞘剑 第四十九章:草叶缤纷血花绽
这一声怒吼声音极大,底下那一群人登时噤若寒蝉,甚至没人敢动一下,都紧张看着无故发怒的范绛。那个之前讲出挑逗言语的刘姓男子,几乎都要被吓得尿出来了。
不过范绛并没有去管他们的反应,眼睛死死地盯住徐怀谷所在的方向,几乎要冒出火来。
徐怀谷在树上也被这一嗓子吼得慌了神,额间疯狂渗出冷汗。
他一边责怪自己的大意,一边飞速思考着对策。
范绛很谨慎,丝毫没有放过那个细若蚊呐的叹气声的意思。
他把两把别在身后的大斧拿在手上,朝着那边树下走过去。周围的青壮们见到他走来,都推搡着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
他沉着声音说:“是哪位兄弟在那边?偷听别人谈话可不是好事,不过只要你自己出来,我们还是有商量的余地。”
徐怀谷看着他手里大斧,刃口上似乎还有血丝,煞气极重,不知道有多少人命死在上面。
他苦笑着想:看你这凶恶样子,哪里是想善了的意思?
不过范绛这一句话里面还是有讲究的的。
若是偷听的人比自己强,那肯定是能好好商量,但若是偷听的人比自己弱?
呵,那这句出尔反尔的话也不会有外人知道了。
徐怀谷一时间真的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实施一个下下策。
他假装从容不迫,直接从树上跃下来,轻轻踩在树下泥土里,配着茭白月光,颇有几分潇洒气质。
然后再转身直视范绛,压住恐惧,双手抱拳做歉意道:“实在是抱歉,我原本只是在这溪边歇脚,但是你们突然出现,我才躲到了树上去。不经意听见了你们的谈话,实在是我的错。”
范绛似乎有点不确定他的实力,还是死死盯着他,然后缓缓开口道:“看你这模样,应该只有十一二岁,怎么一个人在这荒山里过夜,不怕被狼吃掉吗?”
徐怀谷微微一笑,说:“兄台说笑了。我们都是修行人,哪里会怕狼?本来我也不用在这山里面过夜,但是我师父说是要去附近拜访一下他的朋友,就叫我在山里等他一夜,没想到就碰见了这么一件事,真是太不巧了。”
范绛将信将疑道:“那你师父是谁?要拜访的朋友又是谁?”
徐怀谷随意一想,就编出一个名字说:“我师父是紫霞宗的松鹤真人,至于他要拜访的朋友,连我也不知道。”
范绛似乎对紫霞宗很熟悉,他好奇问道:“那这么说,你修习的是那紫霞宗敕令万雷的五雷天法?”
徐怀谷以前在道士那里听说过,是紫霞宗的最强的一门道术,便点头说:“兄台好见识,我修习的就是五雷天法。”
范绛又问:“那你现在把雷法修炼到第几重?主修的是五雷当中哪一种雷?神霄雷,玉鞭雷,紫陌雷,还是青赤雷?”
徐怀谷一惊,没想到这人竟然知道这么多关于紫霞宗的消息。
他就随口答道:“神霄雷。”
范绛听完就放声大笑,大声斥骂道:“放屁!紫霞宗五雷便只是一种雷,哪里有什么神霄玉鞭
?你就是个冒牌货,偷听了我的对话,现在就去下地狱吧!”
他说完便持着一对斧头猛冲去。
看他身材虽然很笨重,但是这飞速奔跑起来速度竟然还远甚于一般人,果真是一名修士!
徐怀谷沉下心,知道跑不掉了,也狠下心来,把手藏在袖口里,死死握住那一把匕首,想要偷袭他。
他只有一次机会,要是被范绛发现他藏有匕首,就会有心提防,那可就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他想起还在凤头山上的两把剑来,不禁咬牙切齿。
要是两把剑还在就好了,自己就能有更多机会,至少凭着这两把剑的品秩就能让范绛忌惮。
但现在,可就真的是短兵相接,生死一刻的惊险搏杀!
就在这思考之间,范绛就已经冲到徐怀谷面前。他大喝一声,卯足了劲,把斧头用力横扫出去,一股劲风随之而生。
徐怀谷不敢直面,也飞身躲到了一棵树后,那把斧头丝毫不停,蛮横地对着树桩砍过去。
随着一声巨响,木屑纷飞,那把斧头竟然生生嵌入人腿粗细的松树中,把这一棵高大松树拦腰截断!
徐怀谷心里惊悚不已。
这人招式直来直往,不讲任何花俏。要是刚刚这一斧头打在自己身上,铁定是要被分尸了。
但他也知道逃跑必死无疑,于是继续和范绛纠缠。
范绛拿着大斧头四处挥砍,他就凭着身体灵活四处逃窜。一阵交锋下来,林子里就倒了好几棵树木,徐怀谷累得快要跑不动,但看那范绛却杀红了眼,动作不仅不慢,反而更加凌厉。
徐怀谷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迟早得被耗尽体力,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他思考了一瞬,决定只有以身犯险,逼得范绛露出破绽,这一战才有胜利的可能。
他既然下定决心,就不再去想以身犯险的可怕后果。
范绛果然又持着斧头冲上来。徐怀谷已经看出来,他的斧法第一招必然是拦腰横扫的章法,便故意假装没有来得及反应,与他斧头贴得太近。
范绛一看果然大喜,直接拿斧子横扫,徐怀谷这时候才猛地后退,斧刃在他的胸前擦过,惊险万分。
范绛看见这必得的一招没有得手,也急了神,赶紧向前冲去,就要再给他再来一斧头。
徐怀谷一看范绛着急冲来,就露了破绽,心里一狠心,也不跑了,直接侧身面对着范绛而去。
范绛看见徐怀谷反击,本来不屑一顾,但突然心里没来由的害怕起来,下意识赶紧拿另一只斧头护住胸口。
就在他护住胸口的那一瞬间,徐怀谷的匕首也刺向他的胸口。
但幸运没有站在徐怀谷这一边,他慢了一瞬,匕首击打在斧面上,然后被巨大的力量弹飞出去。
徐怀谷心如死灰,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掉头就跑。范绛从这必杀的一招里回过神,心里后怕,但杀心也更重。
他横眉竖目,此时面容凶恶得活像一尊恶神,大声吼:“好你个小子,竟然还藏了一手!差点就要栽在你手里,看我抓住你以后怎么让你生不如死
!”
徐怀谷不管他,继续奔逃。
范绛现在使出了全身本事,也追杀上去,而且他的一群手下们也都跟上了徐怀谷。不一会儿,筋疲力尽的徐怀谷就被范绛和他的手下们团团围住了。
徐怀谷无奈地停住脚步,看着周围人的杀人眼神,心里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他沉下心,直面范绛。
范绛一脸嘲笑的表情,说:“臭小子偷袭人的本事还不错,可惜遇到了我,注定只能死。”
徐怀谷觉得今日难逃一死,也不怕他了,直接顶撞说:“我输给你是我技不如人,但是就你这下三流的修为也敢说遇见你必死?要是我两把剑还在手上,今日谁生谁死还做不得数!”
范绛听得恼火,直接一拳打在他脸上,把徐怀谷打在地上,几乎要昏迷过去。
他往徐怀谷身上狠狠吐一口唾沫,骂道:“一只废物,死到临头还要逞强?你不是还要杀我?起来啊,起来杀我啊,我就站在这给你杀,你起得来吗?”
徐怀谷心里愤怒压过了一切,之前不害怕死亡的他,现在突然想要活下来。
想要把范绛杀掉的念头强烈无比,压过了一切。
但他确实已经动不了。
范绛又羞辱了他一番,觉得腻歪了,就举起大斧,准备杀人。
徐怀谷闭上眼睛,心中恶念疯狂生长。就算是变成鬼,也必定要杀了他!
就在斧头落下的那一瞬,四周声音突然全部寂静了。
徐怀谷疑惑着睁开双眼,嘴唇张大,一脸震惊,仿佛看见了毕生最难忘的一幕。
身边野草疯狂生长,一下子就变得有几十丈高,不断扎进了那一群人的血肉之间,然后在血肉里缠绕拧乱,极其可怖。
一股奇怪的风吹过来,大把的树叶飘落。这些树叶现在却宛如最锋利的兵器一般,碰到人的皮肤便是一阵血花喷涌。
这么一眨眼之间,刚刚活生生的几十人连死前的惊呼都没有发出,就这么诡异地死了,徒留一地的血迹。
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掉落在地上的沉闷声音。
眼前场景惊悚得宛如地狱,徐怀谷看见所有的树叶和野草唯独没有朝自己来,有点疑惑。
很快,几十人的尸体都被野草覆盖埋没,血迹也被土地吞噬。
生长的野草收回叶子,树叶也掉落在地上,一切看起来安好如初,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那个神秘少女凤儿却不知何时走到了徐怀谷身边,坐了下来,和徐怀谷一起看着前方。
徐怀谷转头看了一眼凤儿,她容颜姣好,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只不过那个表情在徐怀谷看来,却是诡异万分。
凤儿语气冷漠,问:“你说这些人该死吗?”
徐怀谷像中了魔怔一般,喃喃说:“这些是你干的,这些是你干的……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把少女给逗笑了。
她把额前的长发用手划到耳边,眼神清澈无比,回答道:“我是凤儿啊,是在这座山里长大的。”
无鞘剑 第五十章:手里剑才是真道理
徐怀谷看着凤儿,沉默了好一阵,心里极其复杂。
凤儿看透他心里所想,问他:“徐怀谷,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想着感谢我吗?”
徐怀谷嘴巴半张半合,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一个词。
凤儿又问:“那如果今天是一个陌生路人经过,救下了你,你会感谢他吗?”
徐怀谷心里有了肯定的答案,但他还是没有回答凤儿的问题。
凤儿笑了,还是问他:“现在是不是很害怕?觉得周围的人都在欺骗你,对不对?山脚下遇上的姜姗,看起来温和知礼,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山上碰见的天真少女,其实是深藏不露的修士。是不是觉得整个世界太过虚伪,看不到真实和出路?”
这句话总算说到徐怀谷心坎上了,他正是这么想的。
凤儿转头,眉毛弯下来,带着一点忧郁的语气说:“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这个世界远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太平,若不是那位太华山的老道士护着你,你不可能从青岭走到这里来。所以遇见任何事,都记得要多动脑筋想想,一定要谨慎。尽管很多事情想了只是多余,但思考这个过程绝不多余。”
徐怀谷听得有点愣神,但还是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无奈叹气,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结果,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在这凤头山装作一个普通女孩子?”
凤儿嫣然一笑,说:“我活得太久了,所以就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我想过一次人的一生,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徐怀谷听她这话里意思,似乎她不是人?
还没等徐怀谷发问,凤儿就抢先再说道:“不要问我的身份,等你以后足够强大了,自然就会知道。若是你不够强,那知道我的身份只会让你死的很快。”
徐怀谷听了她的话,心里虽然很好奇,但也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能够掺和的,便不敢再问。
凤儿又吩咐道:“今天这件事不要和外人讲,你就告诉凤头山上的人是你杀光了葫芦山的人。到时候他们就会把剑还给你的,你就可以继续上路北去了。”
徐怀谷点头表示同意。
凤儿看见他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就站起来转身,一步步走回了林间。
明月照林,树木在黑暗中显现出各种奇异的轮廓,仿佛鬼影一般,挥之不去。
徐怀谷浑然不在意周围的幽深环境,而是感受着被范绛打得生疼的脸庞,心里怒火中烧。
他眼神凶恶,看着吞没范绛他们的草地,狠狠地上去踩了踩。
但这似乎还没有泄除愤恨,他又蹲下来,仔细搜查着这一片土地,却只能看见暗黑色的土壤,尸骨和血迹都已经消失不见。
徐怀谷不满意地起身,拿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不远处的草地里捡回了那一把脱手的匕首。
他看着手里的匕首许久许久,眼神决然。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满身煞气地望向四周深邃的树林,宛如一只修罗地狱里的恶鬼。
……
黎明时分,负着一身伤的徐怀谷才走到了凤头山的山寨门口
他一靠近寨子门口,立马有人出现,手拿一只锄头,隔着老远大声责问:“你是谁?为何要来我们山头?”
徐怀谷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丝毫不给他面子,说:“去告诉你们当家的,我是徐怀谷,让他亲自出来接我进去!”
门口那人也是个暴脾气。
他见徐怀谷如此嚣张,看起来又像个好欺负的软柿子,便作凶恶的样子,挥舞着锄头上前,想要吓住他。
徐怀谷看见他的动作,鄙夷地向地面吐了一口唾沫,面色更加凶恶,骂道:“你个不长眼的蠢东西!告诉你,我昨夜杀了范绛,让你们大当家出来见我!”
那人见徐怀谷根本不害怕他,就有了点退意。不过当他听见徐怀谷说杀了范绛,就开始哈哈大笑,根本不相信。
徐怀谷忍无可忍,抽出匕首,威胁道:“你再笑一声,我连你一起杀了!”
这人被这威胁吓得赶紧停下笑声,开始仔细打量徐怀谷。
他看见徐怀谷身上满是血迹,双目猩红,衣裙破烂,脸庞上还青了一大块。眼神凌厉得要杀人一般,眉目之间煞气极重,显然是脾气不好到了极点。
这人是个欺软怕硬的货,看见徐怀谷这气势,就有了几分害怕,竟然真的不敢再挑衅,老老实实跑去传达消息。
徐怀谷看见这一幕,冷笑出声。
果然拳头硬才是真道理。
没让徐怀谷久等,王达雅慌慌张张地就和那个前去报信的人一起跑出了寨门。
王达雅一眼就看出来徐怀谷此时脾气极差,手里还拿着匕首,竟然不敢上前,而是隔了一段距离小心询问道:“小仙师,你说你杀了范绛,这是真的吗?”
徐怀谷冷笑道:“不信?要是不信你尽管去葫芦山看看,看还有没有范绛这个人。”
王达雅心里大定。
徐怀谷的模样确实像杀过人之后的样子,但他还是有点怀疑,觉得徐怀谷没有道理要去杀范绛。
于是他又问:“那小仙师为什么要杀范绛?他与你又没有仇。”
徐怀谷被问得有点不耐烦,没好气地说:“那个不长眼的家伙惹了我,就被我杀了,有什么问题吗?”
王达雅心里还是有点疑惑,连连点头称是。
徐怀谷又说:“我那两把剑在哪里?快点拿给我,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了。”
王达雅苦着脸,无奈说:“好,既然小仙师帮着我们杀了范绛,那自然两把剑要还给小仙师的,请跟我来吧。”
徐怀谷大步跟上,王达雅在前面带路。
再次走进这个寨子,徐怀谷的心境已经是天差地别。上次被强迫着带来这个地方,而现在他却是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回来。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狭窄小道,他们又重新进入了一片山林,一条狭长的峡谷出现在眼前。
峡谷两边怪岩重叠,岩石之间的缝隙里还长着各种小灌木,看起来颇为险峻。
峡谷上方极其狭窄,仅仅是有微弱的光线照射下来,导致峡
谷里十分黑暗。若是到中午,这里便会形成那“一线天”的美景。
峡谷弯弯折折伸向远方,两人走了好一阵都没有走到头,徐怀谷有点不耐烦地说:“你最好不要和我耍花样,否则,我杀得了范绛,一样能杀你。”
这句话从一个十岁孩子的口中说出,实在是很奇怪,但是在王达雅听来,竟然没有一点违和感。仿佛徐怀谷当真是杀神一般,想杀谁就杀谁。
王达雅心里打了个寒颤,决定一定不能招惹这个可怕的孩子。
他恭敬地回答:“很快了,再转过前面的弯就到了。”
徐怀谷加快脚步,在转身看向王达雅所说的那处地方时,顿时感觉身体一阵畅快,如同干旱的土地被淋上甘霖。
他知道这种状况,是体内的灵气被牵动,与天地间自然灵气共鸣而产生的感觉。
这也就意味着这块地方是极其稀有的灵气旺盛之地!
徐怀谷心里窃喜,这样的宝地可不多。
大部分的灵气旺盛之地都位于人迹罕至之处,很少被人发现。而且就算被发现,也大多被仙家人士当做开宗立派的场所,很少有遗漏的地方。这也就导致了无人认领的灵气旺盛之地越来越少。
但这块土地显然是很典型的灵气秀丽宝地。
三面环山,一面对着峡谷。四周崖壁极其高耸,怪石嶙峋。有一条瀑布从山崖上落下,冲进正中央的一个碧蓝湖泊里。
湖泊周围有长满了碧绿的树木,郁郁葱葱,生机盎然。鸟雀欢快鸣叫,瀑布水声哗哗作响。
徐怀谷看见这稀有的灵气宝地,欣喜过望。但是王达雅他们都只把这里当做一块普通的风景秀美的地方,因为他们只是普通人,感受不到天地灵气。
徐怀谷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在这块宝地多待一会时间呢?
在这灵气旺盛的地方,修行的速度也会加快。而且这次危机让徐怀谷真真切切感受到实力的重要性,只要拳头够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
他想起昨晚的事,还是很后怕。如果不是这里恰好有凤儿,那他昨天可就真的死在这山林里了。
于是他更加坚定了留下来的决心。
在他思考之间,王达雅已经走到了那个碧蓝湖泊边,从水里面拿出一只绳子。他拉着绳子向上拖,慢慢地,一只被绳子捆住的木匣浮出水面。
徐怀谷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打开木匣,里面一长一短两把剑安静躺着,依旧寒光凛冽。
徐怀谷看见两把剑安然无恙,心情好了许多。
他第一时间把“晓雨”背到了身后,又熟练地抽出“沧水”,一剑劈砍在湖水里。一小块湖水顿时被劈开成两半,清凉的湖水四溅开来,开出满天水花。
徐怀谷很是高兴,笑着对王达雅说:“我决定了,要长期待在这里。”
王达雅听见这句话,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本来以为能够送走这尊大神,结果还得好好供着。
他面露难色,心里叫苦不迭。
无鞘剑 第五十一章:春夏冬秋便个四年
徐怀谷就这么在凤头山上长住了下来。说是长住,其实也不常去山寨那边,大部分时间都躲在那处灵气旺盛之地抓紧时间修行。
王达雅后来也确实找人去葫芦山那边核实,发现自从那天以后范绛确实再也没有出现过,而葫芦山的当家也换成了比较沉稳的二当家,他也就放下了心。
但是他对徐怀谷的忌惮之心也越来越重。要知道,能够杀范绛的人,必然也可以有能力杀掉自己村寨里的所有人,所以他一直对徐怀谷的停留耿耿于怀。
他猜测整个凤头山唯一能让这位小修士留下来的只有凤儿的美貌,但是徐怀谷在这段日子里又没有喝凤儿走的很近,反而似乎有点刻意疏远凤儿,这便更加让他弄不清楚徐怀谷留下来的目的了。
凤头山上的其他人都对徐怀谷不怎么了解,但光是那两把长期悬挂在他身上的利剑就足够让他们心生畏惧,因此徐怀谷在山上也没有朋友。
只有那一个年过半百的憨厚汉子老陈,对徐怀谷特别好。这也是因为老陈特别喜欢凤儿,而徐怀谷在他的眼里又是救了凤儿的恩人,所以对徐怀谷格外感激。
而且老陈私底下有想撮合徐怀谷和凤儿的意思。一是两个孩子年纪相仿,男才女貌,十分般配。二是徐怀谷在他眼里是有大前途的修仙人,凤儿跟着他准没错。
不过老陈的心思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不要说凤儿不可能答应,就算是凤儿答应,徐怀谷也是绝对不敢对前辈如此造次的。
于是徐怀谷在山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清心苦修中度过。
凤儿也懒得管他,只要徐怀谷不说出他们之间的秘密,她无所谓徐怀谷这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修士在山上干什么。
就算是那一块徐怀谷视若珍宝的灵气宝地,在她眼里也不值一提,所以她就由着徐怀谷在里面修炼。
凤儿也不来看徐怀谷修炼。
毕竟一个一境修士,再怎么天赋出众,也不够她看的。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就在这样平静安稳的日子里,一晃便是四年光阴悄然而过。
……
峡谷深处的那片林地里,依旧是一道秀美瀑布倾泻而下,砸进湛蓝的湖泊里。
春初时节的山水还很冰凉,但瀑布下却已经有一人,黑色长发被水浸透,散在后背上。
他身着一件黑色劲装,腰间有一条黑色带子扎紧上衣。他全身此时都被瀑布的水淋湿,紧紧贴在身上,映衬出极其匀称的轮廓。
正是四年后的徐怀谷。
徐怀谷此时模样已经和四年前大不相同了。四年前
还是一幅孩童模样的他经历了这四年,已经成长得比较有模样。
他身高很高,和一般成年人无异。大约是较早接触修行的缘故,他的面容也极其清秀。
两条卧蚕眉横在额前,一双明亮柳叶眸子熠熠生辉,宛若星辰般美丽。鼻梁高挺,五官端正,配着尖俏的下巴,微微一笑都不知要迷倒多少少女。
不过他此时可没有心思去想迷倒少女。
徐怀谷手里拿着那一把“沧水”,轻轻在手掌上比划了好久,才叹了一口气,自语道:“这把剑现在配我终究是有点太短了,使着都不顺手,看来以后还是得多练习长剑了。”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没有放下短剑,而是闪身冲进那一道瀑布之中,顶着强劲的水流,挥舞着那一把短剑击破水瀑,以磨炼剑术。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时分。徐怀谷这才停了下来,走到湖边,低头掬了一捧水,然后放到嘴里咽下去。
由于灵气充足的缘故,这里的山水格外有灵秀之气。
青山尤其翠绿,湖水分外甘甜。湖水夹杂着丝丝甜意入喉,清凉解渴,实在是极好的饮品。
湖泊另一边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喊道:“徐小子,别光顾着练剑,快来吃午饭了!”
徐怀谷知道是老陈送饭过来了,便也抬头回答道:“陈叔,你不用过来,我自己来拿!”
说完他就把短剑系在腰间,对着那一道四年里愈加佝偻的身影跑了过去。
徐怀谷奔跑时,步履矫健,一路过去便带起了一阵清风,把青草地上的露珠激得纷纷掉落。
老陈看着徐怀谷快步如飞的模样,心里也很慰藉。
他没有孩子,也没有妻子,一直都是一个人,独孤过了一辈子。所以他才会那么喜爱凤儿,宁愿去死也要保住她。而现在又来了一个徐怀谷,尽管整天都在练武,没怎么和其他人玩,他也是很喜欢的。
别人都以为徐怀谷是高不可攀的修士,只有他知道,徐怀谷其实只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罢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他今年已经是五十五岁的年龄,在落魄穷人家里已经算是高寿了,从此便是江河日下,不知道上天还能赏给他多少日子。
他做了一辈子穷苦人,见惯了太多生离死别、世间人性,但他还是存有普通人家的善良。
老陈拿出装在一个笼子里的饭菜。
碗是很普通的泥瓷碗,饭也是山寨里的人们自己耕种的水稻,至于今天的菜,则是半只烧鸡。
老陈乐呵着解释道
:“昨天有一只倒了霉运的野鸡不知为何跑进了我家的后院里,我就把它抓住了,做了一只烧鸡。我年轻时候烧鸡做得可好吃了,吃过的人都说好,要不你尝尝看现在我的手艺怎么样?”
徐怀谷拿筷子扒拉开一只鸡腿,递给老陈说:“陈叔你也吃一个吧。”
老陈憨厚笑笑,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在这山上,吃了一辈子的野鸡野鱼,早就吃腻了。再说,另一边烧鸡也被我吃掉了,这半边就留给你吧。”
老陈其实还是留了一点小心思的。
他撒了一个小谎,另外半边烧鸡其实被他送给了凤儿去吃了。
一只烧鸡,刚好一人一半,岂不是很配?
老陈心里最放不下的,其实还是凤儿。
徐怀谷不再多言语,拿起筷子夹菜,想努力把自己的嘴堵住,似乎酝酿着什么。
老陈不去看他吃饭,而是打量着这一片山水。这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以前年轻的时候都没觉得什么,现在老了,反而觉得这些个山山水水格外亲切。
他想着,要不以后自己死了就埋在这里吧?
徐怀谷吃完了饭,自己收拾好碗筷,以轻松地口吻说:“陈叔,我准备这几天就离开这里。”
老陈愣了一下,没有转头,还是看着山水,回答道:“走吧,尽管迈开步子去走。你还年轻得很,又是前途无量的修士,多去看看这世界的风景,老是待在一个地方像什么话。”
徐怀谷点点头,气氛便沉重起来。
老陈又问:“那你要不要去和寨子里的人打个招呼再走?”
徐怀谷摇头,说:“不用了。王达雅只想着我快点走,其他山上的人除了你,也都不会在乎我是否留在这里,还有什么道别的必要?”
老陈也叹了口气,说:“你也不要怪他们,王大当家的也有他的思虑和难处,其他人也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哪里有那么多心思?”
徐怀谷点头说:“我知道,我不怪他们。”
好半晌,空气又陷入沉默。
老陈最后问道:“你当真没有半点舍不得凤儿?”
徐怀谷笑了,说:“没事,我总有一天还要回来这里的。”
老陈有点伤感,于是他抹了抹眼角,眺望山水的远方。
远处视线有点模糊,老陈心里感慨一声老了,眼睛也花了。
但是模糊的山水画卷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简直就生长在了他的心田里一样。
老陈默默想:等到我死的那一天,要是能葬到这里就好了。
无鞘剑 第五十二章:剑削山河作书
徐怀谷此时已经在凤头山上修行到了二境,甚至距离三境也只有短短的一步之差。但就是这一小步,却是他在凤头山苦修了一年都没有迈出去。
在几年修行之中,他也积累到了一点经验。
如果只是苦心修行而没有游历见闻加以辅佐,修行而不修心,怕是很难突破三境。
所以他才会决定离开凤头山,再次踏上了北去的道路。
他的目的地还是东扶摇洲北方的扶摇宗。作为一洲最大的宗门,扶摇宗的底蕴极其深厚,在那里,他才会有更远大的前程。
不过他偷偷摸摸离开凤头山的事,自然瞒不过那位身份神秘,高深莫测的凤儿。
凤儿在他下山时还专门找了他一次。
本来徐怀谷以为凤儿亲自出面,有什么大事发生。结果令徐怀谷哭笑不得的是,她只是让徐怀谷把身上的银票全部掏出来,说是要放在山上存着,害怕哪天山上要急着用钱。
大约是在山上过了十几年山贼生活的缘故,凤儿也沾上了点匪气,硬是让徐怀谷把全部身家都拿出来,美名其曰让徐怀谷在路上体验一下生活的艰辛。
她还笑嘻嘻地说这也可以算一种以凡间俗尘洗剑的方式,以后出剑只会更快更锋利。
徐怀谷虽然不相信她的这番洗剑的言论,但是这位大修士都开口了,世俗金银算得了什么?
徐怀谷便一股脑儿把身家全都给了凤儿,甩甩手,两袖清风便踏上北去的路。
哪知用钱容易赚钱难。
徐怀谷北去一路上过来,还真就没有找到适合自己赚钱的办法。
除了路过荒山野林的时候捕了几只野物,卖了之后赚了些铜钱,他可就真的没有赚钱的法子了。
徐怀谷心里很后悔,但是既然送出去了银子,自然是要不回来了,他也只好自食恶果。
……
深山里一处山涧里,阵阵寒风刮过,吹落两边山崖上的几颗小石子,簌簌地滚落下来。
山涧里有一条小河,河水不宽,但是位于这山间,水流却异常湍急,每次流经转角处便会激起一朵朵的雪白浪花漩涡。
两边山崖上的绝壁长满了粗细不一的青绿色藤蔓以及厚厚的一层苔藓,远远看去,宛如一面垂直的绿色瀑布,秀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山涧之中站着一个高大男子,佩了两把剑,裹着一个黑色的头巾,长发在头巾之后披露出来,随着山风肆意飘扬。
他拿住头巾,用力把被大风松散的头巾重新打开,再次裹紧。
就在他打开头巾的那一刹那,一道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钻进他的衣领里,把他冷得一哆嗦。
他赶紧捂住头巾,把脖子围住,埋怨道:“这什么鬼地方,春天了都还这么冷。还说有仙人留下来的古剑刻字,不就是两边的破烂石壁吗,哪里有字了?”
抱怨归抱怨,他把头巾重新裹好后又开始继续前行,眼睛不住地往旁边石壁上瞟,想要找到那一幅出名的石壁刻字“山砠水厓”。
这个在无名山涧里赶路的人正是徐怀谷,他此时离
开凤头山已经有一旬光阴。
目前还是春寒料峭时分,他却只披了一件旧皮袄子。幸亏得益于多年的锻炼,他的体魄很强健,才没有被这春天的严寒给冻得生病。
他在前几天路过的黄胡城里听人说:黄胡的西边有山脉叫做黄芪山,山脉里有一条山涧,山涧里有一条长河,直接汇入东扶摇洲的一洲正水——淇水。
那一处山涧的两边都是高险奇绝的崖壁,其中便有一处刻有“山砠水厓”的题字,据说是一名东扶摇洲的剑仙以本命飞剑刻成。
那块刻字十分久远,据说有了上千年的历史,那位刻字的剑仙都已经被人忘却了姓名。不过就算如此,那崖壁上的浩荡大字“山砠水厓”还是屹立不倒。
那气势,那威迫,那直上云霄的剑气,真是令人心血澎湃!
这就是那个黄胡城的路边小乞丐的原话,他说这件事的时候那自豪的神情,仿佛这字就是他刻出来的一般。
徐怀谷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那个收了他两枚铜钱才开始讲话的小乞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四个刻字有多么的宏伟壮观,唾沫四溅,喷了徐怀谷一脸。
徐怀谷对刻字书法本身没什么兴趣,不过当听说这字是剑仙前辈以古剑刻成,他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兴许上面还能残存着几分古剑的剑意?
说不定有助于自己的修行。
刚好他暂时的目的地——大余国的京城兴庆也在淇水之畔,去过那片刻字以后,他就可以沿着那条河去淇水,再顺流而下,便到了那座东扶摇洲南部的最大城市——兴庆。
他昨天傍晚就已经到了这黄芪山里,休息一晚以后就开始寻找刻字。
不过这条山涧委实长得古怪,他整整从日出走到了日暮,都没有走到山涧的尽头。
好在那处刻字也不是在山涧的尽头。经过一天的跋涉,他终于在夕阳西下时远远看见了那石壁上的磅礴大字“山砠水厓”。
徐怀谷站在石壁之下,面容神往,仰望着四个大字。
“山砠水厓”四字足足有三十几丈高,徐怀谷在大字凸显之下宛如一只蝼蚁般弱小。
他在心里先是感慨了一番四字的宏伟,待得他开始细细品味这几个字时,脸色便开始变得有点疑惑,然后越来越难看。
“山砠水厓”四字巨大无比倒是真的,但也就仅此而已,至少在徐怀谷看来没有半点剑意剑法。
看字的意境,便是要看字的笔锋。这四字笔锋勾勒处圆滑,有种刻意为之的不自然,毫无剑法应该有的凌厉锋芒与洒脱。
这应该只是后人雕刻,古剑刻字的传说其实是别人杜撰出来吸引游客到此来游玩的。
徐怀谷挺失望。
寻找了几天的刻字就是这么个赝品,难免不让人失落。
不过他仔细想想这其中的问题,便也自嘲地笑起来。
若是真是古剑剑意所刻就得字,哪里会这样暴露在荒野里?就算没有大修士想要据为己有,也早就被前来拜谒的人踏破了山,哪里会这般无人问津?
要是自己多动点脑
筋,就不会被人这样欺骗了。
他突然想起了四年前凤儿与他说过的那番言论来。
遇见世间任何事,都记得多想想其中的来龙去脉。也许很多时候都是无用无益之事,但养成这样的习惯以后,再看见人或事心里也就如明镜一般,再做起事来就能够游刃有余。
说起来简单,可践行起来难。
他摇摇头,看了看天边火烧般的夕阳,心里无奈感叹一声:又要在这荒野里过夜了。
然后他就在河边寻了一处平地,用衣物把身体裹紧,坐了下来。没有篝火,他只能靠身体的捱过这个寒夜。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他就又从身后背着的布包里拿出一张黄纸研究起来。
那张皱皱巴巴的黄纸是一张东扶摇洲的地图。
地图十分老旧,用的不知是什么劣质纸张,泛黄得很厉害,角落处还有发霉的斑斑白点。
地图上字迹也很模糊,只能够隐约看见几个大国家和大宗门,其余的小国小宗一律看不清。
徐怀谷看这幅地图看得着实头疼,有很多地方都被画地图的人给略过去了,他找了好一阵才大致弄清楚自己的位置。
他现在还是位于大余国的中部,还没有到京城兴庆。大余国再往北依次便是大和国,流苏国和最北边的扶桑国。
扶摇宗便是位于扶桑国境内,离着他目前位置还有差不多三千里路程,按着他的行进速度,一路上还要游山玩水,估计还得要接近两年的时间。
不过他倒也不急,这去拜师的事还没个定数,邓纸鸢也只是说会再考虑,不一定会收他做弟子。
而且她也告诉过徐怀谷在路上多看看东扶摇洲的山山水水,风景名胜。毕竟,再过不多时,东扶摇洲便要沦为战火之下,到时候现在这片河山也就是绝景了。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气,想起还在将垣的父母和在青岭的张小禾来,到时候战火一起,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还是自己实力太弱,若是修为能够再高些,到时便带父母和张小禾离开东扶摇洲,去往别处,也算了结一件心事。
想着想着,不知觉他就已经迷迷糊糊,陷入了梦乡。
他在梦里又想起来“山砠水厓”的刻字来,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埋怨道:“什么刻字,都是骗人的,还不如褚先生写的字。”
徐怀谷翻了个身,继续梦呓。
……
从徐怀谷所在的山涧而起,视线一直上升,穿过漆黑夜空,直到被黑夜染的墨色的云海里。
从墨色云海俯视而下,山脉便如一张画布,不仅是一条山涧,许多条狭长的山涧就如在山脉上作画一般,把这一片山脉切做无数段。
山涧四处勾连纵横,便是“山砠水厓”四字的草书。
这以山脉土石为墨迹的草书,笔迹行云流水,舞龙流凤,切割山石而无半点凝滞,极尽潇洒风流。
试问不是远古时期那一位无名剑仙,谁还能拿的出这样的手笔?
徐怀谷还在酣睡,不知早已身处在了剑里。
无鞘剑 第五十三章:黄芪山的春雨和狼
屋漏偏逢连夜雨。
徐怀谷在半夜就感受到有丝丝冰凉的雨水落到了额头上,再被夜风一吹,立马就寒冷起来。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冽春雨弄得心里恼火,爬起来看看天色,发现苍穹一片漆黑,一颗星辰也看不见,反而雨丝下落得越来越多。
徐怀谷气得直跺脚,可是就算再怎么生气,该下的春雨还是得如期而下的。
很快,针尖粗细雨丝就变成了雨滴,俄顷转变作大团水柱倾泻而下,肆意浇灌这一片山涧。
徐怀谷不敢再待在山涧里。
要是雨水太多,山涧上游涨水,随时可能爆发山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洪水一来,两人合抱的大树也能被连根吹走。何况是在这两边绝壁的山涧里,水流只会更加湍急。
他只好在这毫无星光的夜色里,摸索着顺着绝壁上爬上山涧。
不巧的是,山涧上面也是一片开阔草地,没有挡雨的地方。
他无奈地停下脚步,任凭大雨淋头浇下。
他这时已经被雨淋得湿透,立在旷野之上,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大雨瓢泼的哗啦声,其余一切皆被雨水洗涤去了声音。
他感受着天地间的雨水,心境渐渐平和下来,认真地倾听起雨水下落的节奏。
有雨水打落在石子上的清脆,有雨水打落在沙砾上的闷哼,有雨水打落在树叶上的交融和谐。
万物曼妙,皆有迹可循。
他平复好心境,感觉受益匪浅。
这便是外出游历的好处,总会在某个深夜或黎明,大自然送给你一场奇妙的造化。
但大雨却丝毫不减。
雨点落地如击鼓,夹杂着寒冷夜风,徐怀谷很冷,便也睡不着了,决定在雨里继续向北赶路。
夜雨霏霏,有人佩剑,独走在悬崖山涧之巅。
……
几近黎明,大雨才终于减了势头,徐怀谷已经离开了山涧密集的地方,走进了黄芪山的更深处。
黄芪山被叫做黄芪山的原因,就是在于山中盛产各类名贵草药,尤其是黄芪,甚至偶尔还有传出发现仙草的消息。
这便也使得黄芪山在大余国中算得上是一座比较重要的山峰。
但随着许多求药人的到来,山中的危险也不容小觑。
黄芪山中遍布各种古怪毒蛇毒虫,噬人鲜血,杀人如麻。
有时采药人连被咬了都不知道,但毒性一发,便会极其快速地死去,没有任何俗世办法可以救命。
其中有一处山谷叫做白谷,里面还经常有
白色毒雾无故产生,被风一吹,便四处飘散。
毒雾对花草鸟兽无害,但对人则是剧毒,触碰到毒雾皮肤就开始糜烂,若是吸入一丁点则是五脏六腑化为血水,死状极其凄惨。
但这还不是黄芪山最大的威胁,黄芪山的最大危险就是山里面野生的妖兽。
本来野兽要化作妖兽,要么有这极好的血脉传承,要么就是靠各种天地宝物的造化,极其困难。
但是黄芪山里最不缺的就是仙草灵药,那些人迹根本无所至之处就是药材最丰富的地方。
野兽们吃了仙草药材,开启灵智化作妖兽的机会也大大增加,于是黄芪山里便妖兽横行。
尽管如此,利欲熏心,想拿命来搏富贵的采药人依旧是络绎不绝地前来黄芪山,不过能够活着走出去的人寥寥无几。
于是便有了黄芪山的一句俗话——“山如猛虎食人,水作阎王索命”。
山水都要人命。
徐怀谷也不太想来黄芪山,但是按照路线,要想到淇水边上去就必须得经过黄芪山,不然就要绕上百里的路程。
为了节省时间和精力,他也就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黄芪山。
一来是实在不想绕路,二来是自己也算是个二境修士,在妖兽面前也好歹有一定自保能力,只要足够谨慎,应该不会出问题。
但他其实大错特错。
修士在低阶时,大多都是靠着兵器与气力与人厮杀争斗,此时妖兽天生就占了极大的优势。
有些妖兽,便如虎、狼这一类,天上就蛮力过人,捕猎技巧也比人类强很多,实在不能以正常的修为去猜度。
就算是修士,一个不慎也要栽跟头。
……
徐怀谷已经走进了黄芪山深处了,透过繁茂的树冠,可以看见远方的红日正缓缓升起来。
他取下了浸透雨水后沉重的羊皮袄子,随意找了一个树枝挂了上去,准备在这里歇会儿。
一只有人手掌大小的红白斑斓蜘蛛不知从树枝间何处爬了出来,钻进了他的袄子里。
徐怀谷看着蜘蛛钻进衣服里,深深皱眉,拿剑挑开衣服,把那只蜘蛛挑到了剑身上。
好在这只是一只普通蜘蛛,虽然是剧毒,但也没有灵智,无法施展,只会在剑身上胡乱爬。
徐怀谷心里感到很不舒服,这已经不是他见到的第一只毒虫了。
之前的路上,好几处石缝里都藏着各种蝎子毒蛛,还有树梢上挂着色彩艳丽的环形毒蛇。
这黄芪山确实是一个不能掉以轻心的地方,不过徐怀谷凭着修为都能敏锐
地察觉到危险,现在还没有出现真正能够威胁到他的生物。
他所最担心的,其实是黄芪山里的妖兽。
思考了一阵,他决定不再停留,离开黄芪山,越快越好。
他刚准备把剑上的蜘蛛一剑劈开,耳边就隐约听见了树叶晃动以及轻微的喘息声。
几乎是那一瞬间,徐怀谷冷下脸,右手一震,直接把“沧水”剑锋改变了方向,向后削去。
随着剑锋后指,果然有东西发出了一身低沉吼叫,落到了地面。
这只野兽长着一身灰黑色的毛发,落地时动作轻盈,极其娴熟,是一匹野狼。
这匹狼的个头不大,但看起来却十分匀称,使得它更加灵活,有利于它在茂盛的山林树木间穿梭跳跃。
它此时正眼神凶狠地盯着徐怀谷,显然是被徐怀谷这一剑给镇住了几分。很明显,这是一头妖兽,已经有了灵智。
它一直在树林里跟着徐怀谷,准备在他最松懈的那一刻再发动袭击,所以才会在徐怀谷抖落蜘蛛的瞬间袭击他,不过还是被徐怀谷识破。
徐怀谷也没想到妖兽竟然会知道谋略,硬是选择自己最松懈的时候袭击。
他在心里也把妖兽高看了几眼,把心神紧绷,又把短剑横在胸前,不敢再怠慢这只天生的捕猎者。
短剑在徐怀谷手里寒光飒飒,令人胆寒。那匹狼也感觉到了徐怀谷不好惹,脚步飘忽,一时前一时后地试探起来,一时竟然有些犹豫起来。
徐怀谷在林间与这匹狼对峙着,丝毫不敢分神。
就在这时,他又猛地听见身后树丛间一阵窸窣,心里顿时一惊!
这匹狼之前的犹豫是做样子给自己看的,它还有同伴在附近!
果然,那匹之前与徐怀谷对峙的狼也不再后退,而是向前逼了好几步,眼中凶戾之色愈来愈浓。
徐怀谷心寒地看着又有一匹狼跃出草丛到了他身边,一起将徐怀谷一前一后包围起来。
但他们却不急着动手,而是慢慢迈步,缩小包围圈,仿佛徐怀谷已经是志在必得的猎物。
在这妖兽横行的黄芪山里腹背受敌,徐怀谷心里挺害怕,但他眉间尽是坚毅,手中的剑也握得更紧,不曾动摇。
他直视两匹狼,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变得戏谑,做出一个邪魅挑衅的微笑。
两匹狼竟然也看懂了他动作里的轻蔑,然后向前抬了抬爪子,用锋利的尖爪在地面划过,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爪印给予回应。
它们咧开嘴角,露出尖锐的獠牙。
战斗,一触即发。
无鞘剑 第五十四章:血剑杀狼
天边雷声做鼓点狂奏,敲响血战的号角。本来已经停息了的风雨,在这一刻也重新呼啸起来。
天公不作美,雨点紧挨着落下,但地面上的人却无暇顾及。
因为他面对的是两头凶残的天生猎手——狼妖。
其中一只狼率先开始动作。
它后退了两步,弓下身子,紧紧伏在地面上,腿部张驰有力,随时准备跳过去袭击徐怀谷。
另一只狼则迅速地在徐怀谷周围跑动,扰乱他的视线,分散注意力,给同伴的袭击创造机会。
两狼分工极其明确,不愧都是拥有灵智的妖兽。
徐怀谷此时绷紧心弦,连吸气呼气都放缓下来,死死抓住剑柄,也直视那头狼的一双亮绿色眸子,丝毫不示弱。
徐怀谷正面那只狼苟下身子,张开嘴角,露出参差不齐的獠牙。同时它后腿发力,对着他的头颅猛地一跃,三丈远的距离一瞬而逝,便到了徐怀谷的眼前。
狼张开的大嘴直扑徐怀谷面门,炽热腥臭的鼻息扑面而来,直教人恐惧得不敢动弹。
但徐怀谷毕竟不是普通人。
即便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也保持着理智。他迅速侧过脑袋,身子顺势往那边一仰,那匹狼的利爪便从他眼前划过,几缕发丝一碰到锋利的狼爪,顷刻间就被截成了两段。
徐怀谷堪堪躲过这一招,还来不及吃惊于狼爪的锋利,后面那头觊觎已久的狼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对着他的腿部咬来。
他步子还停留在侧仰的弧度,还没有扎稳脚跟,在此时也只好被逼的再出剑。
那狼也很狡猾,知道它们俩占据上风,也不急于求成,一看徐怀谷出剑,就避开锋芒,收回步子,与徐怀谷继续周旋。
就这样,两狼一人你来我往,都在不断地消耗对方的体力。
日光在这对峙之间越来越明亮,穿过树荫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地面,如同一条碎金格子衫。
徐怀谷此时已经筋疲力尽,小臂上青筋毕露,提剑的手指微微颤抖,连脚跟都有些晃荡,但他神色却依旧肃穆。
他知道,只要在这个时候稍稍露出疲倦,马上就会被两匹狼给撕成碎片。
可是这场周旋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时辰,两匹狼都是极其冷静,只是消耗他体力,不与他真正厮杀。
于是这一番交战下来,徐怀谷的体
力就被消耗了大半。再这么下去,等他体力耗尽,便只有死路一条。
徐怀谷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他明白,不能再被狼带节奏,必须要自己掌握战斗的主导权。
他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虽然风险极大,但也似乎是当下唯一的办法了。
于是他用力咬紧牙关,眼里闪过一丝疯狂。
蓦然间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猛地一跃,在空中同时出剑,剑锋直指其中一狼。
那匹狼也被徐怀谷的突然发难给吓了一跳,但是紧接着也马上向后弹跳一退,速度竟然比之前进攻时更快几分,可谓狡诈至极。
可惜这一剑还差了点火候。
徐怀谷落剑之处刚好位于那匹狼头前,剑尖深深嵌入地面一半,连土石都被平滑斩断。
但这搏命的一剑却没有伤到狼半分。
出了这一剑,徐怀谷仿佛是被抽干了最后的力气,一下子瘫软下来。他扶着插入地面的剑柄,身子摇摇欲坠,面容憔悴绝望,透着不甘心与凄凉,似乎是已经认命。
那两匹狼一看这幅模样,精神更加振奋,不住地抬起前腿在地面缓缓摩擦着,低沉地吼叫着,露出凶恶模样,跃跃欲试。
就在同一刻,两匹狼对准徐怀谷扑过来。
它们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徐怀谷的生命在这一刻似乎已经落幕。
但他低下的头颅却在两狼跳跃的一瞬间猛地抬起!
眼色闪过决绝,但他的手却毫不凝滞,直接从背后抽出了那一把沉重长剑,用尽最后气力对着其中一只狼一剑劈砍过去。
那匹狼惊慌失措,想要躲避。但它身子已经在空中,无法再改变轨迹,竟然直接被这把中等法宝品秩的长剑一斩为二!
顿时一股猩红的温热血液四溅开来,从空中肆意洒落,把地面染成诡异的黑红,也把整把长剑染作一把红剑。
一剑杀狼!
但作为这一剑的代价,他没有办法顾及后面另外一只虎视眈眈的凶兽,那只狼狠狠扑倒了他。
不知是同伴的死亡激怒了它,亦或是受到了鲜血的刺激,这匹活下来的狼更加凶残,伸出利爪疯狂在他胸前抓划,一道道血花顺着狼爪不住地涌出来。
它又张嘴,对着徐怀谷的脖颈便咬过去,顿时有殷红血液从狼嘴的牙缝间流出。
徐怀谷被这匹狼势大力沉地一扑弄得够呛,直接撞到了地面,全身骨头都如散架了一般。
然后他就感觉到沉重的躯体压在了自己身上,有一股巨力在自己的胸口乱划,每一次划动便是刺骨的疼痛。
胸口感觉被活生生剖开,疼痛使他的他的意识开始涣散。
他能感觉到那匹狼的獠牙已经到了脖颈,滚烫的舌头接触到了脖颈的皮肤。脖颈皮肤被轻易咬破,有液体在脖颈上流下,那是自己的血液。
疼痛持续时间不长,他便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能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很困,很想睡过去。
心力憔悴,他想起了很多回忆和故人,他太累了。
罢了罢了,先睡一觉吧。
就在他将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他的心脏却受到了莫名的刺激,猛地一跳,顿时一股玄妙的力量扩散开来,心里的困意消散,瞳孔放大,眼神也变得清明起来。
神思一恢复,他立马又感受到了皮肉撕裂,鲜血直流的非人痛楚,差点没再晕过去。
他知道这是心脏处的金梭符法的奥妙,能够让他在临死之前再有一丝生机。
他再也顾不上疼痛,求生的**压过了一切。
被狼扑倒在地,长剑不好施展,短剑也不在手上,他就从袖口里拿出那一把匕首,用手死死抠住匕首柄,向着狼的腹部刺去。
那匹狼惨嚎一声,但是嘴依旧不松,爪子抓挠得更加厉害。
徐怀谷杀红了眼,一刀又一刀,疯狂刺进狼的腹部。
那匹狼哀嚎不断,徐怀谷也怒号一声,拼着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死死纠缠,硬是要杀掉这一头狼。
困意再次袭来,徐怀谷知道是金梭符法给他的清明时间到头了。但那匹狼的力气也越来越弱,他的匕首还是一次次地捅进它的血肉间。
这场搏命厮杀到了最后关头。
那匹狼的身体终究还是坚持不住,沉重地砸在了徐怀谷的身上,再滚落到一边,变成一具尸体。
徐怀谷慢慢合上眼睛,放下匕首。在这一刻,仿佛卸掉了全身的包袱,就这么昏了过去。
大雨滂沱,如同雨师怒火灌注,纷纷落到地面,然后与这一片鲜血交融,把土地染成血色。
两狼一人,面目全非,鲜血横流。
这幅场景,像极了修罗地狱。
无鞘剑 第五十五章:这年春,她是第一缕暖阳
黄芪山深处,云雾缭绕,鸟鸣啾啾不绝于耳。山峦起伏,苍郁树木绵延不绝,碧云青天笼罩这一片山水。
但就在这旷世美景里,却也藏着世间少有的危险。
毒虫遍布,妖兽横行。
此处山水,处处索命。
而就在这黄芪山人烟荒凉的连绵重山里,有一条不起眼的山涧,其中有小河流淌而过。
小河流水弯弯,一年到头水位都几乎不变化。
这条河有异于黄芪山里其他河,流过的地势相对平缓,所以波涛不大,显得平静祥和。
小河在山涧中的转角处的崖壁上,有一块庞大的巨岩突出,巨岩遮蔽之下有一块隐秘的空间,在那里,有着黄芪山里唯一的村寨。
村寨规模不大,却也有好几十户人家,共同居住在这偏僻穷壤,靠着原始的打猎和在河谷边不多的土地上耕种为生,与世隔绝。
山崖正下方有一间小屋子,修建得最高,与山崖靠的最近,正对着对面的悬崖峭壁。
从小屋子的窗户放眼望去,对面崖壁上的奇岩怪柏,还有眼前不知名小河的细碎波涛,尽收眼底。
这间小木屋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却很干净有条理。
挨着最里边的墙壁是一张高高的小竹床,上面有着两床褐麻色的被褥,布料很粗糙,而且使用了很多年,补丁几乎贴满了被子。
这个小寨子是位于群山间,又是河边,所以湿气很重,地面毒虫也多,因此这里的床都是以竹子制成,位置也比较高。
屋子正中央有一张工艺简陋的小桌子,大约半人高,上面有两只边角残缺了好几处的黑色小碗,还有一支只剩下小半截的红蜡烛头。
在屋子角落里还放着一只大缸子,里面盛着门前小河的河水,清澈甘洌,可以直接饮用。
有一名身材高挑少女,此时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一脸愁容地看向屋子最里边挨着墙壁的那张床,重重叹了一口气。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名中年汉子,个头也不高,比徐怀谷还要矮几分,但是却身体却十分结实。
他眉眼粗犷大气,脸庞棱角分明,留着一团长胡子,但是却理得十分干净。即使是初春时节,他也只穿了两件薄衣裳,可以隐约看见他手臂的壮硕轮廓。
少女忧愁问道:“你觉得这人还能挺过来吗?”
汉子也很疑惑,思考了一阵才重重点头说:“应该能活过来。看他这模样也不是猎手,竟然能杀两头大狼,绝对不是平常人,应该能挺过来的。”
可是少女脸庞还是愁云不展。
她拿手扶了扶四只脚不平而导致晃来晃去的板凳,让身子坐正,然后才担忧地说道:“可是他都已经昏了三天了,胸口抓痕都到骨头里去了,连脖颈也被撕掉一块肉。这真的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伤了,连赵叔上次被豹子袭击,都没有这么严重。”
她随即加重语气,怀疑道:“你见过这样的伤还能活过来的人吗?”
汉子果断摇头,回答道:“我确实没见过。”
汉子突
然一下子笑起来,又说:“但是,我也没见过哪个和你一般年纪的人竟然能独自杀两头大狼,连我见到一头大狼都要避开。”
大狼,就是这里对狼类妖兽的俗称了。兽类化妖本来就很罕见,而且想要变成人形的话,其中就需要更大的造化。
白小雨的情况其实很特殊,偷吃了香火才修成的妖,所以能化作人形。像绝大多数的普通小妖还是只能以妖兽的形态生存,只有境界够高,才能化作人形。
少女白了他一眼,闷声说:“亏你还笑的出来,他要是死在我们这村寨里,我们怎么办?”
大汉随口说道:“那就随便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呗。”
少女一听就有点发怒,拧起眉毛,双手叉腰,嗔道:“不行,怎么能这么草率呢?起码得把他的东西还给他的家人吧?”
汉子在心里无奈嘀咕道:都不知道这鬼小子什么来历,怎么把他的东西还回去?
不过他看着少女还是一幅愁苦脸,便有点不太高兴,颇有些吃醋意味。
自从他上次出去打猎时碰见这个只剩一口气的小子,把他从黄芪山外边搬到这里来,自家闺女就没有一天开心过。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急着去山上去给他找药煎药,总之一直在忙活。
看着自家闺女胳膊肘往外拐,照顾一个不知来历的野小子,更何况这个野小子长得还真不错,他就有点咬牙切齿。
但他不敢再闺女面前表现出来,只是笑着回答:“好嘞好嘞,我都听芹儿的。”
少女没理他,闷头沉思了好久,郑重道:“我再去一趟杨大伯家里吧,他家里似乎还有一坛子蛇酒,据说药效很好,我去求一点过来,说不定能让他醒过来。”
……
又是一个山间夜晚,窗外流水潺潺,月色披挂,清秀幽雅。
而窗内,徐怀谷依旧在死死的昏迷之中。
他一直在做梦,梦见了许多东西。
有小时候在泠江边拣石子摸鱼的经历,也有在私塾里与褚先生和张小禾他们一起读书。
然后便是见到墨龙出世那一天的可怖场面,宛如末日降临。
这过后,他便见到了李紫和道士,白小雨,邓纸鸢,凤儿,这些人影依次在他的眼前闪过。他伸出手想去抓住他们,但又很快逝去。
接着他就陷入了一片混沌黑暗之中,四面都是虚无,空无一物。
而他,似乎也没有了任何感情,飘荡在无尽的虚空里。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该去哪,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存在。
这在虚空之中的时间,仿佛过了亿万年,他才终于感觉到有一股极其辛辣苦涩的感觉传入脑海里。
这一股辛辣气味入喉,如同一支清醒的药剂,徐怀谷在床上的身子立刻急剧颤抖起来。
过了好一阵子,他终于缓过了气,努力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他的意识从虚无中挣脱,慢慢恢复,首先撞入脑海的便是全身上下剧烈的疼痛!
那股疼痛,仿佛就
像把他的皮肉活活撕开一样,撕心裂肺,让人几乎又要昏厥过去。
徐怀谷想要睁开的眼睛再次合上,他的身子因为经受不住疼痛而抽搐。但只要身子一动,全身的伤势就会再次被牵扯,疼痛只会越来越严重。
他耳边传来一个模糊的清脆女声,似乎还很焦急:“你终于醒了!等等,你不要昏过去……”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徐怀谷被疼得再次失去知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再次恢复了些。
身上的伤依旧很疼,但似乎比上次醒来的时候好了很多。虽然依旧难以忍受,但至少不会被疼得抽搐。
他想起上次听见的女孩声音,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人给救了,不禁心里暗暗窃喜。
果然上天还是眷顾了他一番,没有让他死在这黄芪山里。
他想要活动一下手指,但却发现手指无法动弹,顿时心里一惊。
莫不是废了一条手臂?
他赶紧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昏黄、摇摆不定着的灯火,映照着天花板上堆积在木头间缝隙里的稻草。
他努力地移动了一下脑袋,稍稍侧过头,去看灯火的来源,却一眼发现有一个人影坐在灯火旁。
人影是一名十三四岁妙龄少女,她此时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一只手托着下巴,身子靠着床沿,竟然在小睡。
她的脸对着侧面,因此徐怀谷只能看见她的侧颜。
大约是在这山里头长大的缘故,她的相貌算不上极好,但眉眼可见清秀,带着一股活泼灵气,倒也让人顿生好感。
灯火摇曳之下,她的侧颜有些模糊,像是雨天被云雾遮掩的山峰,多出一分神秘。
只不过与这幅美好景象有些违和,就是少女睡梦中嘴角间不经意流落的口水痕迹。
也不知道她梦里见到了什么,徐怀谷只是看见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傻傻笑起来,颇有趣味。
徐怀谷见她这幅天真模样,觉得她应该不是坏人,便放松了警惕,开始细细打量身处的环境。
这间屋子建造得很简陋,里面只有几件基本的家具,四面徒壁,一幅乡下穷苦人家的标准打扮。
徐怀谷估计自己是被山里路过的人给救了,等到把伤养好应该就没有大碍,于是也就放宽了心。
无事可干,他就又转头去看身边的少女去了。
其实少女细看下来还是很养眼的。
细长的睫毛在灯影下若隐若现,秀眉如同天边云雾,缥缈不可寻。一头青丝如瀑,洗在肩后,浑身透露着一股清雅气质。
徐怀谷就这么看着少女,而少女在睡梦中似乎也有了点感触,竟然微微摆了摆头,把托着尖尖下巴的手挪开,自行醒了过来。
她第一眼就转头看向床上,然后惊讶地发现徐怀谷竟然睁开了眼睛,正盯着她看。
少女一时间竟慌了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气氛在这一刻凝滞。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无鞘剑 第五十六章:山水间,小旖旎
两人就这么互相直视着,气氛莫名有些别样意味。
少女愣了半晌。
纵使她之前想了千遍万遍该怎么救回徐怀谷,也没有料算到此时该怎么面对突然间醒来的他。
她见徐怀谷不讲话,还以为是他伤势太重,尚未痊愈,还不能讲话,便只好率先打破沉默,解释说:“咳……那个,你之前在黄芪山里受了重伤,是我父亲外出打猎的时候碰见了你,就把你带了回来。”
徐怀谷看着少女清澈眸子,不似有任何作假。
他很想好好感谢她,但又因为伤势而全身动弹不得,只能够郑重地说道:“多谢你和你父亲相救,日后我必有报答。”
少女赶紧摆了摆手,一本正经说:“你不用谢我们。说实话,你这么重的伤势,我还是第一次见,本来以为你挺不过来的,但你竟然还是醒了,这是你自己挺过来的。至于报答也不必,我们救你只是希望你能活下来,没有贪图任何东西。”
少女心思确实如她言语所说,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全部发自内心,徐怀谷听了以后很感动。
世道太乱,更多人想的都是怎么利己,这样的善心不多见。
她又提醒说:“我父亲昨天又上山打猎去了,得过几天才能回来,你就暂且在这里好好休息着吧。”
她说完,便自顾自拿起了桌上一只小碗,用一柄小木勺轻轻搅拌里面盛有的小半碗黑色药液。
这碗药是昨天傍晚熬出来的,到现在已经有些时间了。
她摸了摸碗沿,药液被春夜里的寒冷冻得冰凉。
她便又把小碗放下来,有点歉意对徐怀谷说:“这碗药好像有点冷了,我去热热吧。”
徐怀谷心里很不好意思,赶紧劝阻她:“不用麻烦你了,就这样凑合着吧,我还没有那么虚弱。”
少女有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之前昏了三天三夜,醒来第一次又被痛得昏迷又一天,还嘴硬说自己不虚弱?
但她也不说破,只是重新拿起小碗,端着靠近床边。
另一只手拿着一只小木勺,小心地舀出一小勺黑色药液,送到徐怀谷嘴边。
徐怀谷微启嘴唇,咽下一小口。
药液入口,便是极其苦涩,还夹杂着许多药渣,实在难以吞咽。他又是伤期,更加难以下咽,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一口咽下去。
少女又再次递上下一勺,徐怀谷配合地咽下去。
看着少女十分认真地给自己喂药,徐怀谷心里很暖。任谁在这么一个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对他施以援手,他都会深深被打动的。
所以徐怀谷对着少女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少女被这个笑容弄得猝不及防,竟然手忙脚乱起来,一勺药液打翻在他身上。
徐怀谷看着她紧张的模样,一下子笑得更开心了。
少女懊恼地揉了揉头发,偷偷看了一眼笑得正灿烂的徐怀谷,心里有些微微触动。
这个人似乎长得还真的挺好看呢,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想到这里,她脸色就微微发烫,只觉得手上的药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喂了这么久还没有喝完。
于是她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越来越快,药液一勺接一勺地喂到了徐怀谷嘴里。结果徐怀谷前一口还没有咽下,后一口又到了嘴边,最后竟然被呛得咳嗽起来。
少女这才发现自己行为不太对劲,便停下了动作,带着歉意地眼神看向徐怀谷。
徐怀谷心里晓得这个女孩害羞,便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她。
她便耐着性子,继续慢慢地给徐怀谷喂药。
一喝完药,少女便如释重负,逃命一般向外面跑出去。
徐怀谷听见少女急促的脚步声,差点笑出声来。
房门被猛地打开,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许多。
徐怀谷看见门外月色如洗,而那个已经半步迈出门槛的少女,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来看着他。
她蹙眉问道:“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徐怀谷笑着说:“徐怀谷。”
少女扬起下巴,点点头,转身时扬起一瀑青丝,把房门带上,便趁着月色离开了。
徐怀谷看着她远去,心里想着的却是她最后转头的一瞬间的模样。背后是星辰、月光与绝壁,那一幕,少女的美深深映刻到了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烛火依旧摇曳不停。
……
第二天的朝霞很快就来临了。
清晨时分,山间独有的清香和着狗吠鸡鸣声把徐怀谷从梦里拉醒。
他感受着耳边的声音,不禁想起了那一句诗。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不过这个小村寨里既没有深巷,也没有桑树。
小村寨的规模很小,而且位置十分隐蔽,位于河边突出的一块巨岩之下。所有的房屋建筑都是采用森林里的木材建造,建造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只要没有人刻意探查,根本不会发现这种荒凉地方会有一个小村落。
不过这也令人感觉很奇怪。
一个村落位置偏僻倒还情有可原,但是这种建造在山岩之下的隐秘村落可就不常见了,它似乎是在刻意地躲避外在。
天空还只有蒙蒙亮,余芹就已经起来了,这时她正在灶边煮着早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在偏远山间尤其适用。
她熟练地塞了几只柴进灶边,把火烧旺。过一会儿又揭开锅盖,等迎面而来的热气消散开去,才看见一小锅米粥正在里面翻滚。
余芹拿了一只小木瓢,踮起脚尖,把木瓢伸到锅底开始舀稀粥,这样可以多舀到些米。
她踏出了灶房,准备去徐怀谷房间。
她走在路上,心里却还在回味着昨晚与徐怀谷的事,既觉得有些羞赧,又似乎有一点欢喜。
不过她突然又想起来自己昨晚走得匆忙,似乎忘记吹灭那一支小蜡烛,不禁有点小小恼怒。
一支蜡烛在这物资匮乏的偏远小山村里,说大不大,可也不算小了。
她担心那只蜡烛,便有点急切地推开了房门,看向房间里面。
徐怀谷已经醒了,正盯着屋顶发呆,而桌面上的那一支蜡烛不知为何熄灭了,兀自矗立在那里,在桌面上流下一滩烛泪。
蜡烛还在,余芹心情又转好起来。
徐怀谷见她一幅心情转好的模样,心里窃喜昨晚的机智,把这个小姑娘忘记吹灭的蜡烛给吹灭了。
虽然费了一番不小功夫,还牵扯了几分伤势,但是还是值得的。
同时经过这个小细节,他也再次确认了小姑娘心思是真的澄澈,绝无半点虚假可能。
他见余芹又拿着一只小碗,便苦着脸埋怨说:“今天不会又要喝药吧?昨天那药可苦死我了。”
小姑娘白了他一眼,理直气壮说道:“你还不想吃药?你看看你这样子,不吃药的话会死的。”
她还特别把“死”加的特别重。
徐怀谷心里好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惹得小姑娘又白眼相向。
他忍不住调笑道:“今天不会喂到一半又跑路吧?”
余芹生气地把碗放在桌子上,撅起嘴唇,嗔怒道:“我看你今天精神挺好,不喂你了,自己吃!”
无鞘剑 第五十七章:相逢是过客
少女只是逞强嘴硬,吓唬了他一番,也就算了,最后还是认真喂了徐怀谷吃药。
徐怀谷心里好笑,早就料到了这个女孩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不过是和他斗斗嘴罢了。
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很舒心。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就像一潭污浊浑水里的清泉。
他很享受这清净。
……
傍晚,满天的朝霞散落,给天空蒙上一层浅红薄纱,宛如天上的仙女醉酒的酡红面腮。
余芹坐在门边,把门打开着,好让病床上的徐怀谷看见晚霞。
徐怀谷这几天连在床上动弹都不得,更加不能出去。闷得慌的他便是看见这以前每日可见的晚霞,也觉得格外亲切,心情大好。
看着外面辽阔的天空,他的心念遐想早已飞出九重之外,渴望着远方的世界。
他习惯了自由地在世间行走,向往无拘无束,便是这几天囚徒一般的生活都有些让他受不了。
少女看他看着对岸出神,眼睛亮晶晶,便好奇地问他:“你很想去外面吗?”
徐怀谷转头直视余芹漂亮眼眸,说:“是,外面的世界很辽阔很精彩,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我想要把世界都走遍,到处都看看。”
余芹似乎对外面不怎么感兴趣,她敷衍着点点头,反问说:“外面有什么好的呢?我听我父亲说外面可危险了,很容易死人的。”
徐怀谷想起一路走来的险境,确实差点死了好几次。
他皱眉道:“这倒是不假,世间坏人可不少,只不过外面也有很多好人的。总的来说,还是外面要好些,总是待在一个地方多无聊。”
余芹转头看向对岸悬崖,还是一幅淡淡忧愁模样,提不起兴趣。
徐怀谷便问她:“你去过山外面吗?”
余芹摇头道:“没有。自从我记事开始,我便一直在这个小村子里,从来没有出去过。”
徐怀谷有些怜悯,对余芹说:“那真的很可惜,你应该要去外面看看的。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余芹还是摇头。
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徐怀谷笑起来,自豪说道:“你见过有人能够一剑劈开一座山吗?”
余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徐怀谷意气风发模样,回答道:“这怎么可能?难道你见过?”
徐怀谷重重点头,语气严肃得不容人质疑,说道:“我见过。不仅见过有人一剑开山,我还见过有人以一把拂尘划出一条锦绣道路,泅渡鬼魂。也曾见过有人一张黄纸引渡天地雷电,一击就可以夷平一座山头。”
余芹听着听着,眼神越来越古怪,最后盯了他老半天,才带着疑惑的口吻说:“你该不会是受伤太重,脑子坏了吧?”
这下子轮到徐怀谷犯难了。
他思考了一阵,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修士?”
余芹睁眼看着他,甩了甩头,说:“不知道。”
小姑娘应该是从小在山里长大,连外面人都没见过,不知道修士的存在也是合理的。
徐怀谷便向她解释道:“修士就是一群修行术法的人,聚天地灵气为己用,拥有比普通人更强能力的人。就像我,也算一名小修士,所以才活了下来,不然的话,受了这么重的伤,我早就死了。”
余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还是一脸疑惑,看起来懵懵懂懂的。
徐怀谷见她确实不了解修行这方面的知识,也知道观念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便也不再多说。
房门外边,刚刚回到家的余芹父亲听见他的言语,猛然站住了脚步,手里还带着猎杀野物时沾上的鲜血,都没来得及清洗。
他目光呆滞地站在门口,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东西,恍然如梦。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徐怀谷的伤势在少女的照顾之下好得很快,而他也从少女口里得知了她的名字叫做余芹。
余芹本来就是这几十户人家里唯一的女孩子,平时没什么玩伴,很快就和差不多同龄的徐怀谷玩得熟络了起来。
徐怀谷在床上闲着无聊,也教给余芹识字。
小村寨位置偏僻,识字的人只有一个做了大半辈子野郎中的杨姓老头,所以识字在山村里也是件稀罕事,余芹当然乐意去学。
有时候徐怀谷也会讲他在来黄芪山的一路上遇见到的奇闻轶事。每次到这时候,连余芹那个整天不知跑到哪里去的父亲余安,也会坐在徐怀谷床边听他讲故事。
徐怀谷从在滨西城的大战,谈到在凤头山的山贼,也谈到在雨城红坊的奇异见闻以及贵的离谱的红坊小雀。
种种见闻,都是山里面从来不曾有过的,十分有趣。
兴许是在山里面的生活太过于枯燥,余芹很喜欢听这些东西,她的脸上也慢慢挂满笑容。
不过听到徐怀谷说那些仙人们的本领法术时,她都会撇嘴笑笑,显然是不当回事。
但是余芹的父亲余安每次听到这些内容,似乎都很认真,有时候还要提一些问题。
徐怀谷一直以为只是余安对这些法术感兴趣,但后来竟然有一次,余安问了他一句:“扶摇宗的修士是不是都喜欢穿青色衣裳,而且佩剑?”
徐怀谷一听见扶摇宗的名字就顿时一惊,他没想到这种连修士都不知道的地方竟然还有人知道扶摇宗,更别说青衣佩剑了。
不过还没等到徐怀谷追问,余安就解释说是前些年路过的一个剑客如此装扮,说是来自什么扶摇宗,当时那剑客就是青衣佩剑,模样挺俊朗,余安就记住了他。
徐怀谷也不知道扶摇宗的人喜欢怎么
打扮,不过他倒是看见邓纸鸢很喜欢穿青衣,说不定和扶摇宗的风气有关。
不过他略微思索,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自己那一把短剑“沧水”就是来自扶摇宗的事实。
在他的眼里,余安似乎还不仅仅是知道扶摇宗这么简单。徐怀谷的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余安和扶摇宗说不定有不浅的瓜葛。出于安全起见,他还是小心谨慎一点更好。
不过余安自那以后就再也并没有问过他关于扶摇宗的问题了,更多的只是安静地听他讲那些境界高超的剑仙道士如何厉害。
日子在重复之中过得飞快,眨眼便是一月有余,徐怀谷也从重伤转好,已经能够在床上坐起来了。
今天是难得的一天,徐怀谷终于能够下床走路了。
虽然他的身子还很孱弱,但是能够自己走路,想必离恢复也就不远了,徐怀谷格外高兴。
余芹早就和他玩成了好朋友,也因为他的恢复心情大好,切下了好大一块过年才有口福的腊肉做菜,看得余安都有点心疼。
山里面没有家禽,肉食都是靠打猎获取,因此肉食在山里是很奢侈的食物,这块腊肉算是给了徐怀谷最高的待遇。
三个人聚在一起,吃着简陋的饭菜,但气氛却很融洽。
余安突然问了徐怀谷一句:“等你伤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徐怀谷扒拉了一大口饭菜,接过余芹给他夹的一块肉,才说道:“按照原计划,我准备先去兴庆,然后再继续北上。”
余安又问道:“北上去哪里?”
徐怀谷留了个心眼,说:“还不清楚,走到哪就是哪吧。”
余安放下碗筷,点点头,几口就把饭菜吃完,一言不发就走了。
徐怀谷看着他离场,一时间气氛似乎有点尴尬。
余芹好像被这离别的话语弄得也有点不太开心,吃饭的时候又开始苦着脸,说道:“你大概什么时候要走啊?”
徐怀谷看着她忧愁眼神,有些狠不下心,便说:“还早着呢,我还可以在这里多待很久。”
余芹也放下了碗筷,叹气问道:“可你还是会走啊。”
徐怀谷对她的撒娇无可奈何,此时也生出了些许离愁,便说:“没关系的,以后我一定来看你的,到时候给你带红坊最好喝的小雀。”
余芹便问他:“你说十两银子一杯的小雀是最好,可是十两银子是多少钱,能买多少腊肉呢?”
徐怀谷看着她脸色真诚,心里有点酸,咀嚼着嘴里的腊肉,说道:“大概一块也买不起。”
余芹便看着他,鄙夷笑了笑,说道:“那你可真小气,连这点钱都舍不得,亏我给你做腊肉啦!”
徐怀谷心神恍惚,也不知是和谁在讲话,喃喃念叨。
“是亏大发了。”
无鞘剑 第五十八章:每个人都有深藏心底的故事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尽管徐怀谷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但也就仅此而已,不能奔跑,更别提上练剑。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况且徐怀谷这何止是伤筋动骨,是差点把性命都给丢掉了,伤势可是极其严重的。
即使是以他的修士身份,身体恢复速度远非常人可以相比,但想要恢复如初还是要几个月时间的静养的。
而他也不急着北上,准备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等伤势完全好了以后再继续出发。
毕竟还真如余安所说的那样,江湖路确实险恶得很,这对于亲身走过一段江湖的徐怀谷来说,自然无比清楚。
若不是道士带着他走了最初一段路,再加上他机缘过人,身上有两把品质不低的法宝,还有凤儿救了他一命,此时早就化成黄土了。
徐怀谷现在算是明白了凤儿跟他讲过的在江湖上多动动脑子,所以他都格外谨慎。世间危险这么多,一个不小心,便只能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不过徐怀谷还在这个村寨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个村寨虽然位置处在黄芪山的深处,但是却并没有黄芪山其他地方处处可见的毒虫和妖兽一类的杀人动物,这让徐怀谷着实不解。
相对应着毒虫妖兽的消失,村寨附近的一片山里似乎也没有什么灵药,这一片区域就像是黄芪山里的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
徐怀谷仔细思考以后,只能把这个现象归结到妖兽与灵药的相辅相成的关系上去。
灵药催生妖兽,而妖兽则会守护灵药。
看似有几分道理,其实他的想法大错特错。
若是有大修士在高处云海里俯视这一片,就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一个小村寨正好位于那道剑削山河的草书刻字“山砠水厓”正中央,位于“水”字的一点上。
至于这一点究竟有何玄妙之处,为何处在这一点就能够使村寨不受毒虫妖兽的入侵,徐怀谷是浑然不知的,他甚至连身处这些真正的刻字中都还不知道。
有些事情太过高深,远远不是他现在能够触及到的。
……
余安一如既往地在屋子里待不下去,便走到了外边。
他此时正一个人坐在一块相对平稳的岩块上,背靠着坑坑洼洼的崖壁,眼睛半眯着眺望对面的山崖,打着小盹,似睡未睡。
前几天他的运气还不错,在山上猎到了一只野猪,算是一年难遇的大丰收了。因此最近家里肉食还挺足够,
他也就忙里偷闲,休息了好几天。
捕到的野猪估计被自家闺女分出去许多给徐怀谷和村寨里另外一些不能打猎的人家,对于这一点,余安是有点不太赞同的。
其实这个村寨建造在如此隐蔽的地方,不是没有原因的。
居住在这里的所有村民,除了余家以外都或多或少犯过罪,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像那余芹经常说起的杨姓老郎中,早年里也借着郎中的便利偷偷摸摸给人下过毒。虽然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但最后还是被发现了,于是他受不了官府的抓捕,也就逃进了这深山里。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无足轻重,他有些更加值得忧心的事。
就像最近,余芹愈发和徐怀谷玩得好了起来,总是缠着他,徐怀谷也不亦乐乎,而他颇有些被自家闺女给嫌弃了的感觉。
想起这个,余安便有些糟心。
从小余芹就是被他养着长大的,感情难道不深?结果见着了外边男人,也就忘了他了。
他当然有些舍不得,但他心里也比谁都清楚,余芹是绝对不会在这山里待上一辈子的。
就算余芹不想出去,他也要想办法把余芹带出山,去外面看看。
他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粗鄙莽夫,一辈子浑浑噩噩待在山里老死也就算了。但余芹不一样,她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难不成也让她和这么一群注定只能等死的刑徒流民生活一辈子?
绝无可能。
余安自己都不会同意。
只是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余芹能够见识外面更大视野的契机。而现在,这个契机就在眼前。
徐怀谷是外面的人,还是个修士,让他带着余芹走是最合适不过了,但是……不仅是他不舍得,他也很担心余芹的安危。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外面的世界确实很危险,他害怕余芹出事。
山里面有毒虫,有蛇蝎,有妖兽,还有山洪暴雨,危险多到数不胜数,可是外面呢?
外面世界纷杂,五彩斑斓,不存在什么毒虫鸟兽,看起来安全得很,实则一件件要人命的事情都藏在暗处,防不胜防。
人心最可怕。
莫说别人,就连徐怀谷他也不敢完全信任。人心向来最难揣度,又以修士的心思更加狡诈。
那些个修士都是些绝情寡欲的人,为了所谓的大道,杀妻鬻女,堂而皇之名曰斩断凡尘,这样的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虽然不太觉得徐怀谷是那样的修士,但现在不是,谁知道以后呢?
余安心思繁杂,举棋不定,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余芹的母亲来。
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她拔剑高高立在城墙之上,只是俯身看着他们下面的人。那眼神凌厉得就像在看蝼蚁,就像看着一群没有生命的物品,仅仅是眼神的威慑,方圆一里以内竟然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那时候的她青衣佩剑,风华绝貌,衣冠迎风猎猎,让人除了景仰,生不出任何其他念头。
到后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看上了余安这么一个普通人,放下了剑,与他归隐,竟然还有了一个孩子,就是余芹。
他们为了躲避余芹母亲身后宗门的追责,只好躲避到了山里面,与世隔绝。而这座小村寨的绝佳位置,就是她挑选而来。
只是一大宗的力量还是过于强盛,没过多久,他们就被宗门的人发现,她也被带回宗门。
余安还记得那天,她被宗门的人带走的那一天,天上下着柳叶细雪,那宗门里一名青衣白胡子的老剑客看着他的不屑眼神,以及对余芹母亲浓浓的惋惜之意。
那名青衣老剑客剑术卓绝,一剑挑开江水,也能够一剑劈开山岳,他只是随手一剑,便让人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余安还记得余芹的母亲为他在老剑客面前苦苦哀求不要杀他和余芹时的神色,以及自己的痛哭和苍白无力。
那一幕幕历历在目,现在他想起来都会哀痛许久。
那老剑客可以开江断流,摧崩山岳,他可以干什么呢?
在山上设陷阱捕野鸡野兔?运气再好点可以捕到野猪?
可笑至极。
修士与凡人之间的距离,是绝无可能迈过去的天堑。
那余芹和徐怀谷呢?
他自己不要紧,但他必须要为自己的闺女考虑好出路。
徐怀谷也是修士,而自己的闺女却是常人,他们会有结果吗?
余安心里完全没有底。
他的眼睛还是半眯着,神色凝重,脸上似乎布满了岁月风霜,眉宇间仅剩下迷茫,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
可怜自家闺女和他母亲,跟着自己这个屁大出息都没有的俗人,遭尽了苦头。
这名粗犷不修边幅的汉子,就这么一直默默流泪,直到晚霞红透了半边天。
无鞘剑 第五十九章:人生何处不别离
时间飞逝,不觉已是两月有余。
春日里百花盛放的景色悄然褪去,树枝上的叶片更加繁茂,也由嫩绿转作深绿。
此时正值五月中旬,正是初夏时节,黄芪山里的这一片净土也进入了夏季这活泼的季节。
无论这里每一户人家的来历,以前又有何过错,但现在,至少家家户户都在田间勤恳劳作着,都是为了能有个好收成。
现在的天气已经有些转热了,只是在山里感受起来还不是很明显,但原先可以在山上漫山遍野看见的黄白色伞状小花朵也没了踪影,昭告着夏季的来临。
在热气的催发下,水稻也开始抽穗,垂下眼帘的同时,嫩绿嫩绿的长叶子也在风里摇曳。
这条不为外人所知的河谷里,一切宛如从古至今都没有发生变化过,安详而美好。
……
“小河淌水走,就像阿妹的眼睑诶……,流云拂袖过,是阿妹脸上的朵朵红晕诶……”
清脆如莺啼的歌声便在田野里弥漫开来,顿时水稻有人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起来一般,“沙沙”的摇响起来,叶子之间摩挲着,与这歌声做伴奏。
余芹站在田埂上,背风而立,唱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歌谣。
河谷里的风有些急,把背着风的长发吹散飘扬在风里,遮住她的小半张脸。
她不去管青丝被拂乱,专注着歌唱,嘴唇有节奏地开合,脑袋稍微高昂,眼睛望向遥远的云朵。
她的眼神清澈,映照着碧蓝的天空,缥缈的歌声仿佛融化在了风里面,被夹带着去往远方。
徐怀谷站在她身后,就这么默默看着她。
余芹知道徐怀谷在她身后,便也停下了歌声,但似乎还是有点羞涩,没有转头去看他,而是看着远方问道:“学会了没有?要不要我再唱一遍?”
徐怀谷笑意岑岑,朗声道:“没有,还得让你继续唱。”
余芹这才回头剜了他一眼,颇有些委屈,说:“喂……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学啊,我今天都唱了一个下午了,嗓子都要嘶了,你怎么还没有学会?”
徐怀谷腆着脸说:“因为我笨啊,就是学不会。”
余芹看着他厚脸皮的样子,便不想再搭理他,便拨弄开田间几株杂草,直接坐在田埂上,懒洋洋地伸展一下腰肢,说道:“学不会也就算了,我也不唱了。”
徐怀谷便走到余芹边上去,坐了下来,一起看远方白云。
余芹拨开遮住眼睛的几缕发丝,问他:“当真明天就要走?”
徐怀谷点点头,说:“是得走了,我在这里待了也有三个月了,总得要去外面继续看看。我本来就是这样,在一个地方
待不下去的。不过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回来看你,到时候你想走想留都由你。”
说是这么说,不过是不能讲出墨龙的事来,到时候墨龙进攻东扶摇洲,徐怀谷一定会带走余芹一家的。便不是为了这个心善的姑娘,也算是报答救命之恩。
大风又把余芹的发丝吹乱,遮住她的眼眸。不过这次,她却没有去拨开恼人的青丝,而是任由它留在眉梢间。
良久,余芹又轻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
接着又是许久的沉默。
两人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回事,徐怀谷虽然心有不舍,但也知道北上才是真正的出路,不能再这么安逸下去了。
这三个月来,他全然荒废了练剑和修行,这也导致他原先距离三境只剩一步之遥的修为再度下降,约摸到了二境中期的水准。
他这下是真的感受到了危机感。当初修炼到三境巅峰用了整整四年时间,而仅仅是三个月时间没有修行,便让他的修为大打折扣,这样的安逸生活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过下去了。
恰好他的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可以继续上路。
而且大概是得益于修士的恢复速度有异于常人,那些可怕的伤势愈合得很好,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引得余芹都练练惊叹。
纵有些不舍与留恋,但他心里跟清楚,这般当断不断的作态对谁都没有好处。
于他自己而言,是荒废修行。于余家而言,是断送将来的生活。
徐怀谷终究还是要北上去扶摇宗的,路上的艰险与绝境不知还要经历多少,而余芹也就只是这山里的一个少女,二人有短短的交集,仅此而已。
徐怀谷虽然做了诺言,说他以后一定会回来看她,但是……到时候两人再相见,应该也就只能剩一个相视一笑的光景。
时间会抹平一切伤痛。
他起身默默地走开,回了山岩下边的那一座小屋子。
等他走远了,余芹才手脚麻木一般地把遮在脸上的青丝拿开。
她睫毛微颤,眉梢间楚楚可怜,牙齿紧紧咬着上唇,清秀的面容上尽是泪水。
……
深夜,山间夜风簌簌,流水汤汤。而就在这死一般寂静的黑夜里,一支小蜡烛阑珊的灯火悄无声息地亮起来。
徐怀谷轻轻翻身下了床,一人在昏黄烛火的照耀下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先行离开,他实在不想看见明天离别之时余芹的眼神。
其实之前他也和余安有过交流,但是余安最后做出的决定却是要把余芹留在自己身边。
这不难理解,余安是担心余芹在外面的安危。
徐怀谷也知道山外边的世界确实危险
,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况再加上一个女孩子?
到时候怕只是连累了人家。
徐怀谷多少对少女对自己的心思了解一些,但他相信这只是余芹没有见过世面罢了,要是让她年纪再大些,便不会再挂念自己了。
就如邓纸鸢所说,不必去争什么大道前程,在这片灾难即将到来的土地上,只要是能够安静过完一生,便就是没有更好了。
他缓步走出这间居住了三月有余的的屋子,轻轻带上门,回望一眼,便毅然离开了。
余安今天难得的也没有睡觉的心思,平日里倒头就睡的他今天却意外地失了眠。
做出让余芹留在身边的决定,他也是花了不小决心的。虽然他很想让余芹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但是跟着徐怀谷离开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徐怀谷是个江湖客,行走江湖险恶万分,指不定哪天就会死去,到时候自己家闺女该怎么办?
一个人无依无靠,沦落天涯,想活命都难。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决定也是有些舍不得余芹,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让余芹受罪。
他叹了一口气,起身下床,却没有走动,而是蹲了下来,把手伸进床下。
四周一片黑暗,但他却没有摸索,而是十分熟练地从床下一块暗格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竟然是一件玫瑰红色镶嵌有金线的锦囊!
锦囊颜色鲜艳,面上金线与玫瑰红色的布料相互穿插,十分奢华,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只锦囊尽管在暗处保存了十来年的时间,但依旧光彩夺目,是一件真实的仙家灵器,可以保护锦囊里面的物件不被侵蚀。
他看着这一件宝物,眉目间露出了与相貌极其不符的温柔,因为这是余芹走出这片大山的唯一希望。
锦囊里面有一只玉簪,是当年余芹母亲留下来的物件,说是一件法宝,同时也是能够进入修行之路的入门券。
当时余芹母亲还开玩笑地说把这个留作余芹的嫁妆,但是后面事发突然,她连这个玉簪究竟为何是修行的入门券一事都没有说清楚,便无奈离开了。所以余安一直以来也不知道玉簪怎么使用,只知道它是件不凡的仙家法宝。
关于这玉簪的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就是害怕别人觊觎。他准备等到余芹哪一天真正做好准备踏上修行一道,再把这件法宝交给她。
听说修士们的寿命都远远超过常人,各种法术也厉害。等余芹也成为那万众敬仰的修士,应该也能过上好日子,到时候他就算死也无所谓了。
然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这一只来历很不俗的玉簪,很快就会带来一场天大祸事。
无鞘剑 第六十章:变故
小村寨两边的山崖上。
月光下有两名骑着枣红色大马的人并排而立,尽管夜色很沉,但也掩盖不住枣红色大马的壮硕轮廓。
这两匹马都是难遇的好马,而马背上的两人也气度不凡。
其中一人身穿一袭襦袍,头戴一顶乌纱帽,嘴角留有两撇小胡子,相貌堂堂正正。
他高高昂起头颅,俯瞰着山崖下边,眼神里满是志在必得,显得官味儿十足。
另外一人则身材高大,头戴红樱盔,身穿一身精钢软甲,一手拿着缰绳,另一手持有一把带鞘大刀,十分威严。
很明显的文官和武将打扮。
那武将名叫关旭,是驻守在当地的一名军队统领。其实他的驻地位于这大余国的领土正中央,平日里十分安稳太平,没有叛乱,也没有外敌的入侵,他只是管理一些当地的治安罢了。
但他这次却突然接到上面的命令,竟然有当朝一名正二品的巡抚使亲自来到他的驻地,让他好好协助巡抚使完成一项任务。
不过这项任务似乎十分隐蔽,不仅上面的人没有在命令里提及,就是这位巡抚使亲自到了以后,也是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他也不敢多过问,毕竟巡抚使都不敢随意去做的大事,还不得撑死他这个小小的六品小官?
这位名叫祁文的巡抚使大人自从到了当地以后,也不干任何事,只是待在官府里练书法,让人摸不清楚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昨天,这位大人才紧急发布命令,让关旭亲自率领五百官兵跟随他,一路开进了黄芪山深处。
黄芪山的凶险对他这个当地的驻扎将领来说是再清楚不过了,就连杀人放火的亡命贼寇都不敢进入黄芪山,那几乎是死路一条。
但是,他们一行人也不敢违背巡抚使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进来。结果不出所料,仅仅一天的时间,五百官兵就折损了一百来人,还有许多人被毒虫叮咬,眼看也活不长久。
这样的伤亡还是由于有熟悉黄芪山地形的采药人带路的结果,不然只会死伤更多。
星月兼程之下,他们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来到了这片山崖上。
关旭强行压住心里的不满,面上还是恭谦地问巡抚使道:“大人,末将实在不知为何我们要连夜赶来这黄芪山里,还请大人讲个明白。不是我故意冒犯大人,而是这一天就死了一百多将士,还是死得无缘无故,其他将士们士气都很低落,我实在是不好交待啊。”
祁文看都没看他,而是自顾自说道:“你知道前些日子大和国的联军进入我们大余国的事吗?”
那武将顿时惊呼出声:“什么,那些人竟然是大和的军队!我只知道有一支人数不小的军队从大余北方一路南下
,声势浩大,没想到竟然是大和国的!他们不是一向和我们有矛盾吗,皇上怎么会让他们进入我们国家,莫不是北方被攻破了?”
一想到北方被攻破,他这个当惯了安逸将领的人也得上阵杀敌,他心里就有点害怕。
祁文怒喝道:“胡说八道!北方是我们国家自古以来的重要防线,有这么容易被攻破?北方那将士可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哪像你这般畏死无用?”
这武将也是个软弱的人,听了上级的怒斥,不敢还口,反而唯唯诺诺地恭迎了几句,让得那巡抚使大人消下怒火。
祁文这才继续说:“你以为皇上想这样子做?实话告诉你,北方边线上的战役早就停了,现在所有军队都在往南撤退,不仅是我们自己的军队,就连大和国的也是。”
关旭听了这话,更加疑惑说:“那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放大和国的军队进来不是引狼入室吗?”
祁文不屑的说:“哼,你个小芝麻官懂什么?这其中牵扯到一个极其重要的谋划,连我都不是很清楚,何况是你?你还是好好掂量掂量自己,不该知道的就别问。”
关旭丝毫不敢在这位巡抚使面前不恭敬,连忙称是。
祁文继续说:“不过我们这一次到这山里面来倒是与皇上那件谋划无关,我们是要来拿一件东西。”
关旭又好奇的问:“不知是何物?”
祁文又卖了一个关子,说:“你知道十年前在你们这里被抓走的那一名中土宗门的女子吗?”
关旭也是最近几年才从外地调来这里任职,对这里的旧事不是很清楚,仔细想了想才恍然大悟:“是那个中土的剑修女子?”
祁文说:“对,原先我们国家还得卖中土的面子,对于她留在这里的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置我们于不顾,那我们也不用看他们的脸色。这次来山里就是为了拿走她的一样东西,有了这件东西,虽然也只是让情况稍微更好些,但我们现在必须积攒好每一份力量。”
关旭听得还是有点糊涂。
他不明白这件东西是什么,犯得着这么大的力气来寻找。而巡抚使又说要积攒每一份力量,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不过他能够混到一地统领的位置,显然不蠢。既然上面的人不愿意说明白,他当然也不敢造次地去问,只要做好上面的命令就可以了。至于已经死去的一百多人,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了,碰上这么一件苦差事。
这只小队伍剩下的三百多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分别埋伏在河谷的上下游和山崖边,把这座小村寨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等着黎明前人心最放松之时,便会发动袭击,把这座村寨的人全部抓获。
……
徐怀谷已然离开了小村寨,便顺着这
条河谷向下游走去。因为这附近一片水域都是淇水的流域,凡是河流,无论大小,最终都会流入淇水,所以徐怀谷也不担心会迷路。
他沿着河岸前进,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够远离树林里的妖兽。若是有妖兽来犯,他就可以躲进这条河里,他可不想三个月之前的事再发生一遍。
徐怀谷向着前方走去,却看见下游水边有几点零零散散的火光,在黑夜的衬托下极其诡异。骨子里的谨慎令他停下脚步,仔细去观察那到底是何物。
那几点火光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应该是火把一类的照明物,离他还很远,但他由于已经是二境修士,而且这火光在黑夜里又很显眼,所以才会看得清楚。至于那些拿着火把的人,肯定是看不见徐怀谷的。
徐怀谷警惕之心大起,这么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夜晚出现在黄芪山腹地,显然十分可疑,他准备靠上前去仔细打探一下。
他放轻脚步,离得稍微近了一些,约莫还有十丈的距离,便能够看见这群人的着装了。
这些大概有五十人,河两岸站着都有,清一色的软甲配上官府的制式长刀,很明显的官府打扮。
徐怀谷有些好奇官府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随后就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真是见了鬼了,这是什么破命令,竟然叫我们大半夜地到这要命的地方来,才一天的时间,兄弟们就已经死了这么多,真是不知道关统领这是在干什么!”
“少发点牢骚吧。这可怪不得关统领,我是亲眼看见有一名文官打扮的人,在山里行路的时候可是比关统领走得还靠前,一看就是个大官,连关统领都得听命于他。”
“那也不能拿兄弟们的命开玩笑啊!这才多久,死了这么多人,还叫我们半夜守在这河边,你说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是啊,这来的时候大家都看见路上的凶险了,这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都还不知道呢。管他什么命令,哪有我们的命重要,早知道是这么个差事,我才不会来呢!”
这一群官兵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大多数都是埋怨黄芪山的险恶,还有胆子大的人低声骂嚷了几句上面的官员。
徐怀谷从这些人的话语里大概弄明白了事情原委。他们似乎是来这个河流下游堵截设卡的,防止有人逃走。徐怀谷转念一想,这座河谷里除了自己刚刚离开的那一座小村寨,哪里还有人烟?
莫不是来抓捕这座小村寨里的人?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一闪而过,他再也冷静不下去了。虽然不知道这些官府的人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一个小村寨,又为什么要捉拿这里面的人,但既然余家救了他的命,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
他不敢稍有迟疑,当即又折返了方向,对着小村寨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