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傻小子和傻媳妇儿
一面坡村的早晨是喧嚣的,正值春末,家家户户都忙着在麦垄间播种上苞谷籽,紧接着就要往家里抢收小麦了,否则一场春雨下来,早已泛黄的麦穗发了芽儿,全家一年的指望就彻底泡汤了。
今年老天爷很是开恩,年前年后下了几场大雪,土壤墒情足又没有虫害相扰,小麦长势极好。刨除赋税之后,每家都能剩上半担麦粒,待得磨成粗面,家里的孩子馋嘴或者年节之时,当家媳妇就有足够的底气掀开面缸做顿面食打打牙祭。所以,整个村庄无论大人孩子这些时日都是早起晚睡,磨镰刀、编篮子、缠扁担,兴致勃勃的投入到这场丰收运动中。
然而,事有例外,这一会儿村子东边那座长满矮松的小山头上却藏了两个躲懒之人。其中那女孩子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瘦弱、肤色微褐、大眼墨眉,乍一看给人很是爽朗亲近的感觉。可惜,她身上穿了一套青灰色粗布衣裙,加上脚下踩着露趾的黑布鞋和胡乱用木簪子挽起的枯黄乱发,却生生衬得她老上了十岁不止。
她身后不远处的大石上坐了一个啃着地瓜的年轻后生,身形很是高壮,皮肤晒得黝黑,面相极憨厚朴实。此时,他正一边啃着手里的地瓜一边极好奇的盯着眼前不停碎碎念的女孩子,偶尔还会开口憨憨嚷上一句,“媳妇儿,咱们回家吧,我肚子饿!”
那女孩子正懊恼的揪着自己的乱发,听得这话下意识就回吼了一句,“别叫我媳妇儿,我不是你媳妇儿!你快走,你再跟着我就,小心我揍你!”说着,她就捡了一块小石头装作要砸过去。
后生吓得立时双手抱了脑袋,黑黝黝的大眼珠儿透过衣袖可怜兮兮的望着女孩子,委委屈屈辩解道,“我不走,我娘说你就是我媳妇儿,要我看着你…”
“你,你真是…”女孩子不是心地恶毒之人,平日与人吵嘴都少,又哪里真会动手打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小子。但这一会儿她着实觉得委屈,于是转而把石头狠狠扔到山下,然后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大哭起来。
董蓉这一刻只觉自己比窦娥还冤,自小父母双亡,艰难长大求学,日子刚要过得好些又碰到了狼心狗肺的男友,浪费了五六年青春,终于下定决心脱离泥潭,不想居然掉进了没盖儿的马葫芦。再醒来时她就成了这个陌生世界里的董家大女儿,在后娘手下艰难活下来的小可怜儿,刚刚被卖给傻小子当媳妇儿。这真是没有最悲惨,只有更悲惨啊。
她真想指天大骂,她到底哪里得罪了老天爷,怎么会一再的享受这种“不平凡”的人生啊?
千头万绪纠结一处,她的大脑几乎罢工,只剩了一个念头,她想回到熟悉的世界!
可是,这事说着容易做着难。跳水她怕呛,割脉她怕疼,喝药她怕苦,最后好不容易想起这跳崖的法子,她又…怕高!
真的回不去了吗?她还没有让那个负心汉付出代价,她还没有见到当兵在外的弟弟成家立业,她的存折上还有三千五百块钱没花完…
董蓉越想越灰心,哭得越发大声,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直抹得衣襟一塌糊涂.…
那傻小子蹲在一旁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她收眼泪,只好磨磨蹭蹭挪到跟前,极不情愿的把手里的地瓜递了过去,小声哄劝道,“媳妇儿,你别哭了。我把地瓜给你吃,好不好?这是我娘前天煮的,可甜了!”
董蓉恨恨的推开他的手,刚要开口拒绝,无奈肚子却是咕咕作响。她立马改了主意,顺手抓过地瓜就大口咬了起来。
傻小子许是没料到她当真会收下地瓜,心疼得五官都皱在一处,像极了黑面儿包子。
有句歪话这么说,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董蓉眼见傻小子这般好笑的模样,心里居然觉得痛快许多,撒气一般越发吃得香甜又起劲儿。
傻小子眼泪汪汪的吧嗒了几下嘴巴,正盘算着怎么央求媳妇儿给他留几口,不想山下村庄最北边的一个院子里,这时却突然吵闹起来。
有人大喊着,“了不得了,董家大丫头偷跑了!”
“什么,傻柱子媳妇儿跑了!大伙快帮着找找。”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听到动静都放下了手里的饭碗帮忙在村里村外搜寻起来。
董蓉被这突发变故惊得跳了起来,一口地瓜哽在喉咙里噎得她直翻白眼儿。这可怎么办,她好不容易才趁着曹家众人熟睡翻墙跑出来,若是被抓回去,少不得又要挨一顿喝骂,甚至还要被关上个十天半月。虽然她占据了这小姑娘的身体,但她可不想连她悲惨的命运都一起接过来,否则,当真同一个傻子大眼瞪小眼儿过一辈子,她非得憋屈死不可。
董蓉扭头四望就打算找个地方暂时躲躲,可那傻小子却一边跳脚一边冲山下大喊,“娘啊,我媳妇儿在这儿!我媳妇儿在这儿!”
董蓉气得咬牙切齿,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山去!
第二章 空欢喜
果然,山下之人听到喊声,很快就爬了上来。当先到达的几个年轻后生见得董蓉急得团团转却无处躲藏的模样,赶紧上前把她围了起来。
其中那些性子老实憨厚的,自然守着规矩礼法,离得董蓉三步就不肯再凑近了。但也有那平日里品行不好,常干些偷看寡妇洗澡的二流子就打算趁着机会占些便宜,于是笑嘻嘻调笑道,“小嫂子你跑什么啊,你若实在不稀罕傻柱子就喊一声,兄弟我陪你闲话儿解闷啊。”
这般说着,那后生就想上前摸摸董蓉的小手,吃点儿嫩豆腐。
董蓉扫了一眼他发黄的门牙,心里恶心至极,想也不想抬腿就赏了他一记无影脚。那后生没有防备,痛得大叫一声,然**了拳头就想上前报仇,“你个野丫头,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娇贵小姐了,居然敢踢我!”
董蓉前世学过一点儿女子防身术,当真对上这后生倒也不怕吃亏,可如今这胳膊腿儿瘦得跟芦柴棒一样,明摆着就只有挨揍的份儿啊。她正后悔刚才不该冲动,不想一边儿站着的柱子却突然抓了后生的拳头,狠狠搡了他一个屁墩儿,“你干什么,我爹说我媳妇儿只有我能打,别人谁也不能碰!”
“呸,你这二傻子,狗咬吕洞宾…”二流子吃了亏,真是又恼又恨,挣扎起来就要同傻柱撕打。
那几个看热闹的后生见得如此就忍了笑上前劝慰,末了又赶紧簇拥着董蓉和傻柱子下山。一路走过村里,男女老少都指了董蓉窃窃私语,有幸灾乐祸的,有面露怜悯的,但却没有一个打算帮忙说情。
曹家老两口早等在自家院门前,见得儿子儿媳回来,曹婆子立时破口大骂,“没良心的死丫头,你可是我们曹家花了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居然还敢逃跑,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她说着就抄起了院门旁的扁担挥舞得呼呼挂风,董蓉下意识就伸手抱住了傻柱的肩背。傻柱好似愣了那么一瞬,却也没有躲开。
一旁邻人半真半假的高声劝着,“老嫂子,你可消消气,这媳妇儿既然花了大价钱娶回来,打坏了岂不是亏本了。”
曹婆子在村里是有名的好面子,若不然也不会仅仅因为外人几句闲话儿就赌气给傻儿子娶个秀才家的姑娘当媳妇儿。这会儿听得众人这般说,她自觉家丑外扬更是恼怒,于是手里的扁担毫不犹豫就奔着董蓉打了过去。
正在这紧要关头,突然远处有人大喊,“住手!不准打我姐姐!”
众人都是吃惊,回身一看,只见不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个气喘吁吁的半大后生,不知是不是因为路上赶得急,他身上的半旧长衫沾满了露水和灰土,显得很是狼狈。
有那平日相识的村人就小声嘀咕道,“这下可热闹了,董家小秀才来了。”
旁边的人也是满脸兴奋,开口纠正道,“不是说没考中秀才吗,顶多算个童生。”
先前说话那人自觉落了脸面,又反驳道,“那也不错了,让你去考,连童生都考不上。”
两人这般争讲的功夫,董平已是赶到了近前。
曹婆子有些心虚的想要放下手里的扁担,继而想到自己婆婆的身份又竭力挺直了腰背,半是为自己鼓劲儿半是辩解道,“谁说我不能打,当婆婆的教训自家儿媳,谁也管不着!”
董平却是理都没理她,一把抓了藏在傻柱儿身后的董蓉就把她护在了身旁,末了才皱眉反驳道,“大娘这话可是不对,为人长辈要慈爱谦和,小辈儿有错处只管训诫就好,怎么能动手打人?”
曹婆子被堵得有些脸红,梗着脖子强道,“我不过是吓唬她,哪里就真的要打了。”
董平松了口气,刚要再说话,不想一直在发呆的董蓉却是突然抱紧他大哭起来,“小弟,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去出任务了吗,难道你也死了?”
董平被姐姐搂得差点喘不过气,又听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于是赶紧拉开她小声劝慰道,“姐,你别怕,平哥儿来了,有事咱们一起商量啊。”
平哥儿?不是军军吗?
董蓉疑惑的抹了一把眼泪,忙不迭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俊秀少年。只见他眉色如墨,双眸有神,鼻梁高挺,唇红而薄,是个十足十的俊秀美少年,当真同她自小相依为命的弟弟长相一般无二。只是再细瞧几眼就会发现,两人的气质却是完全不同,这少年神态文雅中带了三分青涩,而她的弟弟却因为常年当兵,性情极是坚毅果决。
难道她认错了人了,又是一场空欢喜?
董平见得姐姐兀自发呆很是焦急,想了想就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姐,你相信我!五年,不,三年内我一定考中举人,到时候风风光光把你接出去。姐,你千万别想不开,你若有事,剩下我一个怎么办?”他说着话,想起这些年姐弟俩相依为命的日子,眼泪忍不住也噼啪掉了下来。
四周看热闹的村人虽然听不清董家姐弟俩说了什么悄悄话,但眼见两人哭得这般伤心,一时都起了恻隐之心。有那年纪大的老汉就开口说道,“曹老弟,曹弟妹,这董家丫头突然换了地方过日子许是还不熟,这才有些没定心,你们也别太难为她了,毕竟柱子以后还要这丫头照料呢。”
第三章 窘迫的现实
有人开了口,其余村人自然也纷纷跟随劝慰起来。曹婆子涨红了脸还想辩解两句,曹老头儿却是扯了她一把,然后拱手同村人行礼道谢,末了又把董蓉姐弟请进了自家院子。
董平不是傻子,他匆匆赶来替姐姐挡了“灾”又挣到了村人的同情,自觉已是收获良多,若是再拿着架子把曹家人得罪狠了,那以后姐姐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了。
他弯腰给曹老头曹婆子行了大礼,口口声声说自己一时心急失了礼数,请长辈不要见怪。曹老头儿曹婆子见他这般,心里就是再不痛快也得揭过去了,虽说论亲疏,董平算是晚辈,但他可是自小读圣贤书的人,岂是乡野之人可比。
曹老头儿扫了一眼笑呵呵的傻儿子,赶紧客套两句就拉着曹婆子回了堂屋,留下董家姐弟坐在厢房里说说体己话儿。
董平上下仔细打量着两日未见的姐姐,眼圈儿忍不住又红了,哽咽道,“姐,你受苦了。”
董蓉抬手替这瘦弱的少年擦了眼泪,心下甘苦掺杂。也许真是她太贪心了,老天爷送了她这枉死的孤魂来到这陌生的世界重生,想必已是难得开恩,怎么还会再把活得好好的军军送来陪她呢?
当初为了那负心汉忽视了真正关心她的弟弟,甚至还曾恶言相向。如今在这样陌生的世界,还能见到同弟弟容貌一般无二的少年,甚至同样称呼她姐姐,给予她一个补偿的机会,这已经是件极幸运的事了,她真的不该要求更多…
董平见得姐姐一再走神,心下很是不安,他想要再多劝几句,但无奈早起偷跑过来已是冒了风险,若是再耽搁下去被后母发现,她就又有理由把家里所有活计都压在他身上了。他不怕苦累,就怕没有时间读书,朝廷开恩,秋日时又要开县试,到时候他一定要考个秀才回来。然后再苦读两年,进京科考,入仕当官,他要所有欺负过他们姐弟的人悔断肝肠!
想到这里,他狠狠心猛然站了起来,“姐,我回去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董蓉一时间也不知道同这新弟弟说什么好,只得点头送他同曹家老两口告辞,然后又回了厢房继续发呆。
有句极高深的话怎么说来着,存在即合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已经来到这个世界,而且绝对回不去了,那就只能打点精神好好活着了。前世在那般冰冷的钢筋丛林里挣扎生存,她早练就了超强本领,想必只要她够努力,一定也会在这里过上好日子吧。
她正这般琢磨着,不想下身突然一凉,原来月月到访的亲戚又上门了。她赶忙爬到炕尾翻开一只青色小包裹,待得拿出两条深灰色的布带子,这才突然醒过神来。这抖一抖就要掉下一层草木灰的东西,难道真要同她紧贴个三五日吗?只是想想,她就忍不住想要咧嘴。可是,不用这个又能有啥办法,别说去哪里找棉花和棉布自制“护舒宝”,她现在就连换洗的衣裙都没有,当真是名副其实的一穷二白。
说到底,不管她以后想在这个世界做什么事,想过什么样的舒心日子,没有银钱傍身都是万万不成的。原本还觉千头万绪难整理,如今都得放到一旁,还是先琢磨怎么迅速赚点儿钱改善生活吧。
不提董蓉如何一边琢磨生财大计一边痛苦的与草木灰亲密接触,只说傻柱子随着看完热闹的村人们一起溜溜达达出了自家院门。有那村人拉着他打趣道,“柱子,又去冯大夫那里啊?你都娶完媳妇儿了,以后就不用上山采药了吧?”
傻柱子甩开那人的手,瞪眼嚷道,“不行,我要卖药赚银子!我娘说了,娶了媳妇儿还要生儿子呢,以后我儿子也要娶媳妇儿!”
众人瞧他一脸认真模样都是哈哈大笑起来,当然那笑声里有多少善意,多少嘲讽就没人知道了。毕竟一个傻子能娶媳妇儿已是曹家祖坟冒青烟,若他再传宗接代,香火不断,那可着实惹人嫉妒了。
傻柱子不理会众人的笑闹,一路溜达很快就到了东山脚下的小院子,他连门也不敲一下就走了进去。
小院儿里,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老头儿正在翻晒着竹匾里的草药,扭头见得他进来就笑着招呼道,“怀德来了,方才村里怎么吵得厉害,是不是你闲着无趣又拿谁取笑了?”
傻柱儿随手关了院门,回身之时脸上已带了三分笑意。这笑意就像春日里第一缕春风,迅速融化了冰雪。那先前现于众人眼前的憨傻模样,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虽然衣衫还是那套衣衫,眉眼还是那双眉眼,但偏偏望过去就是让人觉得通身的贵气从容,俊逸不凡。
冯大夫忍不住停了手下的活计,心下叹息不已。他虽是自小看着这孩子长大,亲手教他学文习武,但到得如今,还是忍不住时时被他的过人风姿所惑。他这个半百老者尚且如此,可以预见,若是它日被那些年轻女子见到庐山真面目,定然会疯狂痴缠不已。如此,他也对得起那人的重托了吧?
第四章 人前人后
慕容怀德眼见自家先生又望着他怔愣失神,怎会不明白他又想起了什么。他的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复杂与钦佩,一个男人为了一句誓言,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子,放下功名利禄,放下娶妻生子的圆满,甘心情愿隐居在这穷乡僻壤多年,这要多深重的情感才足以支撑他度过几千个日夜?那个人又是何其自私…
“先生怎知又是我惹事,先前不过是怕村人起疑,偶尔寻事解闷罢了,怎会日日如此?倒是先生您今早可喝过药汤了,头疼好些了?”慕容怀德一边扶了先生到院角的石桌边安坐,一边笑着问起琐事。
冯大夫听得这话却尴尬的咳了两声,遮遮掩掩应道,“嗯,我这头疼是**病了,你就别惦记了。”
慕容怀德还要说什么,不想小药童清风正担着两桶水从院外进来,见得师徒两人坐在桌边就嘻嘻笑道,“柱子哥,我听人说你家小嫂子逃跑了?”
冯老大夫一听这话眼睛也亮了起来,跟着追问道,“董家丫头逃跑了?是不是你装傻欺负人家了?”
慕容怀德眼见这一老一小都是满脸放光等着听八卦的模样,心下极是无奈。他伸手在清风的头上弹了弹,笑骂这被他看做师弟的少年,“平日少同村里那些三姑六婆闲话儿,平白被她们拐带坏了。那套伏虎拳,你可练熟了?若是下次考校,你再输给乙八,看你脸面往哪搁?”
清风听得这话好似被人踩了尾巴,那里还顾得抠问八卦,握着拳头嚷着,“绝对不会,我输给谁也不会输给一个丫头片子,我这就去练拳。”他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跑掉了,水桶晃荡间撒得院子里处处都是水花儿,也惹得那师徒俩好笑不已。
今日天色晴好,细细碎碎的阳光从柳枝新发出的嫩叶间穿过,落在石桌上,斑驳而闪耀。慕容怀德端起茶壶给老爷子倒了茶,这才拿起桌角的几封信件。
待得拆开第一封才扫了几眼他就皱了眉头,略微高声唤道,“甲一!”
随着话音落地,那院外的大柳树上就跳下一个身穿暗绿紧身衣的少年,单膝跪地应道,“少爷请吩咐!”
慕容怀德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了几下,眉眼间的温和之色渐退,冷声吩咐道,“桐城主事潘德背主贪墨,断一手,逐!”
“是!”绿衣少年应下,转身就跃出了院墙,几个起落消失在山林里。
冯老手中的茶杯晃了晃,双眼盯着茶水漾起的涟漪,轻轻皱起了眉头。桐城主事背主虽然可恨,但断手之后却是连个铺面掌柜都不能再胜任,以后怎么养家糊口?他有心劝解几句,但瞧见自家学生冷冰冰的脸色之后,又把那些求情之言连同茶水咽了下去。
也许那个人真是错了,若是当初把怀德留在她身边,虽然要经受生死磨难,但总比变成今天这幅冷心冷肠的模样要好上许多吧。
“怀德,春日晴好,过几日可要出去走走?这时节,京都外的桃花坞已是满山桃花,不如…”
“听说西边的陈家园子就种了半山的桃树,再有几日也该开花了,若是先生喜欢,学生陪您去喝酒赏花如何?”慕容怀德仿似没有听出老爷子话里的隐含之意,一边闲适的继续翻看着信件一边笑着说道。
冯老大夫眼里闪过一抹黯然,冰冻三尺,怎是几句话就可以融化的?倒是他有些过于着急了,希望将来有一日会有人暖透这孩子的心吧。
没有听见先生应和,慕容怀德还以为先生恼了,于是又道,“半月前甲三在莲城带回两坛莲花白,我放在橱柜里了。先生尝着若是味道还好,去赏花时就一起带过去。”
“莲花白?甲三这小子,亏得我平日待他那般好,有了好酒居然没有先给我送来。下次记得派他去漠北吹吹风,让这小子醒醒脑子。”果然,冯老听得有好酒,什么烦恼都扔到了一旁,直接奔去了厨间。
慕容怀德摇头失笑,抬头望望碧蓝如洗的晴空,然后慢慢收了信件,起身走出了院门。还是回家看看他的小媳妇儿吧,一想起早晨在山上她那般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曹婆子这养母虽说有千般不好,但给他娶媳这事却是做得再正确不过。毕竟日子如此寂寥,多个如此有趣的女子在身边,他的日子也鲜活多了。
吱嘎一声,冯家院门再度关起,翩翩贵公子又变回了曹家的傻儿子,一路笑着打鸟揪树枝,仿似永远长不大的孩童一般,没有忧愁没有伤痛…
董蓉哪里知道她眼里的傻丈夫在人前人后完全就是两副面孔,原本她还打算好好琢磨一下发财大计,不想,嫁去村西陈家的曹大姐儿早晨睡完懒觉起来,听说娘家弟媳妇惹了笑话,立刻带着夫主和孩子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
这一会儿她坐在午饭桌旁,一边忙着给自家两个孩子盛粥卷煎饼,一边数落着站在门旁的董蓉。
“不管你以前是谁家的姑娘,如今你都是曹家媳妇儿了,一大早晨你不起来做饭伺候公婆夫主,居然还敢惹事害得全村人跑来看笑话!到底是自小没有亲娘教导的,就是没规矩。”
董蓉原本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打算忍耐过去就算了,结果听得曹大姐话里话外累及父母却有些恼了。
第五章 极品大姑姐
不管前世的爹娘还是这一世的娘亲都是早早去世的,她没有机会好好孝敬她们也就罢了,起码也不能任凭人家指着鼻子骂啊。
曹大姐看出董蓉脸色不好,顺手抓了根大葱在酱碗里蘸了蘸,一边大口咬着一边继续数落道,“怎么,你还不服气?我家爹娘都是好脾气,柱子又不懂事,你别以为我家人都好欺负!以后我要常回来教教你当儿媳妇的规矩!”
董蓉扫了一眼干净得如同被鬼子扫荡过的饭桌儿,挑起眉头反驳道,“大姐要教我规矩,我自然是欢喜的。不过,以后还请大姐一家吃过早饭再过来吧。咱家因为娶我回来花费不少银钱,这几日手头正紧着呢,粮缸也空了大半。若是因为大姐一家占了家中口粮而让爹娘挨饿,那可是大姐不孝了。”
“你,你…”曹大姐原本也是打着教训弟媳的名义多回娘家蹭几顿饭吃,没想到董蓉三两句就戳破了她的心思。她羞恼的涨红了脸,转身冲着一旁的曹婆子嚷道,“娘,你看看她才进门两日,居然就敢骂起大姑姐了。你今日若不教训她,以后说不得都要上房揭瓦了。”
曹婆子多年吝啬成性,见得刚刚做好的午饭被女儿一家吃个精光,自然也是心疼。但是相比于刚进门的儿媳,她再心疼也要帮着女儿说话。可惜,还没等她开口帮腔,院子里已是有人抢先道,“教训人家之前最好先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谁家出嫁的女儿还常往娘家钻啊,有这闲工夫不如进城去做点儿零工,自己赚口吃食总比四处打秋风强得多吧。”
曹大姐儿本来被董蓉噎得恼火,没想到居然有人说得更难听,她扭头就要开骂,结果一看来人却立时跳了起来,一边忙不迭的行礼一边呐呐说道,“姑…姑母,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能回娘家,我就不能回吗?”穿着深蓝衣裙,又用首帕包了头发,周身打点得干净利落的曹姑母狠狠瞪了一眼自家侄女,然后迈步进了屋子。陈老二最怕这老太太,慌忙行了礼就借口家里还有活计,然后扯着两个孩子一溜烟儿跑没影子了。
曹婆子上前接了自家小姑手里的篮子,笑着替女儿遮掩,“她姑姑,你怎么来了?早饭吃了没,你事先让人捎个信儿我也好多预备些饭菜啊。”
曹姑母心里冷笑,前日柱子成亲,她因为染了风寒不能过来,结果这吝啬的嫂子居然连份分菜都没舍得让人捎给她。更别说特意预备早饭了,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罢了。
“嫂子客气了,先前柱子成亲,我这当姑姑的没喝上一口喜酒、吃上一口菜,心里可是难受着呢,正好今日得闲着就过来走走,看看侄媳妇。”
曹婆子怎会不知自家小姑是在挤兑她,但她硬是装作没听出来,扭头撵着曹大姐儿去村外田里把曹老头儿喊回来。曹大姐正愁怎么躲出去,省得又被严厉的姑姑训斥,听了这话赶紧撒腿跑掉了。
曹姑母同董家住在一村,没换房子之前甚至同董家住过前后院儿,所以董家姐弟自小没少受她照顾。董蓉从原主那里接收了记忆,自然对这老太太格外亲近三分。不等曹姑母开口,她就主动上前行了礼,笑称,“姑母好。”
“好,好。”曹姑母拉着董蓉的手,欢喜的眉开眼笑,“你这丫头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性情容貌无一不好,就是命苦了一些。但这也没啥,以后你就是曹家媳妇了,只要多孝敬公婆,照料好柱子,日子总要比原来强上许多。”
董蓉不知怎么回应就低着头装作害羞的模样,果然曹姑母脸上笑意更浓了三分。她伸手在拎来的篮子里翻出一个纸包,三两下打开后就露出一套湖蓝色的细棉布衣裙,“蓉姐儿,你和柱子成亲,姑母也不知道送什么见面礼。正好家里有块细棉布不错,我就缝了套衣衫给你,你快换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天下女子哪里有不喜欢新衣衫的,董蓉方才翻捡从娘家带来的小包裹,还曾大骂牛氏黑心狠毒,嫁个女儿收了十两银子,居然连件八成新的衣衫都没舍得陪送。没想到,曹姑母如此善解人意,想必也是同牛氏为邻多年早已熟知她的行事手段了。
“谢谢姑母,姑母的针线是十里八村中最好的,我不必试就知道保管合身。”
曹姑母被哄得心花怒放,笑着嗔怪道,“你这丫头嫁了人,倒是比先前在娘家时嘴甜多了。”
曹婆子在一旁看着两人说笑,忍不住酸溜溜插话儿道,“呦,看你们娘俩亲香的,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你们才是亲婆媳,我是外人呢。”
正巧这时,曹老头儿从田里赶回来,听得这话就道,“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姑婆婆就不是婆婆了?还不赶紧烧水冲茶去!”
曹婆子遭了训斥,怏怏不乐的起身走了出去。曹老头儿多日不见自家妹子自然很是欢喜,兄妹俩坐到一处说起了家常。董蓉有心回避,无奈曹姑母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于是只得低头装乖巧了。
第六章 灵光乍现
不过,她很快就被两人的话题吸引住了。原来曹姑母家里种了五六棵香椿树,这几日正是掰香椿芽的好时候,待得攒够一担挑去城里,那些大户人家都喜欢买上几把儿做道小菜,尝个新鲜。
曹姑母今日上门,一是为了看望侄子侄媳妇,二就是来寻人帮工。毕竟节气不等人,错过了这三五日再摘下来的香椿芽就老了,除了撒盐腌咸菜再做不得别的吃食。
曹老头儿只有这一个妹子,平日里对她很是照顾,听得这话就直接吩咐董蓉道,“蓉姐儿,咱家田里的活计也忙得差不多了,正巧明日你和柱子也该回门,到时候就在你姑母家住一晚,帮着搭把手儿吧。”
董蓉虽然才嫁进曹家两日,但也瞧出这公爹是个憨厚本分的老好人,于是待他相比曹婆子也多了三分敬意,听得这话自然就恭声应了下来。
曹姑母找到了帮手很是欢喜,笑着许诺道,“若是今年的香椿能卖个好价钱,姑母到时候就再给你做套新衣衫。”
董蓉笑着撒娇道,“那我就盼着姑母年年发大财了,我也年年有新衣衫穿了。”
好话人人爱听,曹姑母和曹老头儿都是笑了起来。曹老头儿嘱咐自家妹子,“进城卖香椿的时候,记得多去城北转转,我听人说那钱家老爷最喜吃香椿了,若是真碰到他家管事出来采买,可是一笔好买卖。”
曹姑母点头,“这个我也知道,听说去年钱府买了三担香椿放进冰窖里存着,没曾想不过几日那椿芽儿就黑得跟碳头儿似的,钱老爷为此发了好大的火呢。”
“是吗,看样子这钱老爷是真喜爱吃香椿。那冰块多金贵啊,存些什么不好,居然存这不值钱的野物。”曹老头儿感慨几句,想起明日儿媳妇回门就又说道,“蓉姐儿,明日回去见了你爹娘,记得替我问好,让你爹得闲了常来家里坐坐。”
原本董蓉听得这话应该立刻行礼道谢,毕竟夫家如此主动示好,足以见得待她这儿媳是很看重的。可是她这会儿却什么都顾不得了,脑子里好似装了几千瓦的电机一般疯狂转动着,停也停不下来。
虽然这具肉身留给她的记忆不多,但这大齐国的起源还是知道一些的。好似从三国之后,历史分出了“岔路”,这才有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出现。当然,前世那个发明了夏日制冰法的唐朝人是不存在的。所以,如今的大齐国,只有少数富户在冬日里建好冰窖储存,夏日里才有冰块降暑。而且这冰块因为保存不易,也不是想用多少就能用多少,实在是珍贵着呢。
这般说来,她是不是可以钻个空子,先发一笔小财?
记得先前爸妈还在世的时候,因为家住农村,家境又一般,所以冰箱这类电器也实在难以享用。倒是她家老爸不知在哪里见到硝石制冰的法子,很快就活学活用起来。在别人家里热得如同蒸笼一般之时,她们家里永远是凉爽宜人。
她老妈甚至还常用果子捣汁冻成冰块给他们姐弟俩消暑,以至于那时候他们姐弟在左邻右舍孩童中间绝对是举足轻重的角色。若是谁得罪了他们,那就别想抱着美味冰块大嚼。
后来,她老爸老妈甚至建了小冰窖储存家里出产的蔬菜和果子,常在深秋初冬之时进城售卖,得了外快就是他们姐弟的新衣服和新文具。
可以说,“冰”这个字在她的童年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当然,以后也许更会成为她在这个时空赚钱大业里最稳固的基石!
董蓉越想越兴奋,恨不能立刻就跑进城去买了硝石回来试制冰块才好,但她抬头瞧见曹老头儿微黑的脸色才猛然惊觉时机不对,于是赶忙收敛心神赔礼道谢。
曹姑母很是喜爱董蓉,自然不会看着她惹得公爹恼怒,赶忙岔开话头儿问起小侄女曹二姐儿的病情,“二姐儿最近几日如何,身上可是还没有力气?我前些时候打听得一个偏方,据说治咳疾很有效。后日让柱子把方子一并捎回来,抓几幅药吃吃看吧。”
提起乖巧懂事但身子一向不好的小女儿,曹老头儿也叹了气,起身带着妹子一起去西厢房探看。董蓉趁机赶紧回了东厢,结果一进门就见傻柱儿躺在大炕上酣睡。她想了想就上前把他拍醒,笑眯眯问道,“柱子,你整日嚷嚷说我是你媳妇儿,那你是不是也该听我的话啊?你手里有没有手银子,拿出来我替你保管好不好?”
傻柱许是恼怒董蓉搅了他的好梦,卷了被子把自己裹成蝉蛹,老老实实藏在里面不肯应声。董蓉无法,只得继续讨好道,“我家柱子还没睡醒啊,真是对不起,以后我一定不打扰你睡觉也不抢你的红薯吃,好不好?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银子?”
傻柱儿还是不肯相信董蓉,小声嘟囔着,“没有,没有!”可是他嘴上这般说,藏在被角儿里的双眼却不自觉的偷偷瞄向墙角的小陶罐儿。
第七章 本钱
董蓉眸子一亮,三两步跑过去就拎起了罐子,可惜她把罐子空得底儿朝天也不过咣当当掉出五个铜板。傻柱儿见得老窝被掏,急得光脚就跳下了地,一边张开双手护着那几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铜板一边抗议道,“你是小偷,你要偷我的银子!”
董蓉还以为这傻小子藏了多少私房钱呢,没想到只有五文,她也泄了气,坐在椅子上托着腮帮子懊恼反驳道,“你才是小偷呢,五文钱都不够塞牙缝儿的,亏得你还藏一回。”
听得自己的私房钱遭人嫌弃,傻柱儿气得翻了个白眼,捡了铜钱攥在手里嚷道,“我娘说,这些钱能买好多芝麻糖呢!”
董蓉用力揪着自己略带枯黄之色的发辫,叹气不已。明明宝山就在眼前金光闪耀,可她偏偏找不到通往山下的路,这实在是件让人憋屈的事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一笔启动资金,到底要从哪里出呢?
曹家公婆是不必说了,她这两日屡次逃跑不成,人家不把她锁起来看管就不错了,怎么会拿银钱给她做什么买卖?
再者说,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她的本意是赚些银钱改善生活,尽量让自己过得舒适些,不说锦衣玉食,起码也要在“亲戚”来访时能用上包着棉花的自制护舒宝吧。若是再富足一些,她还要供董平读书考状元,甚至娶妻成亲,把前世欠弟弟的那些疼爱都补偿回来。
但是用了曹家的银子做本钱,到时候这卖冰的买卖可就是曹家的公产了。她一个儿媳就算全权负责,多少也要受到公婆的制约,弄不好那极品大姑姐一家还要掺一脚,分去许多银子。所以,避开曹家人是她做买卖的第一准则,就是他们主动送上本钱,她也不能要啊。但除了曹家,她还能去哪里借银钱?
董蓉越想越头疼,两道秀气的眉毛皱得死紧。傻柱坐在一旁观瞧了半晌,许是有些不忍心媳妇儿这般犯愁,到底还是分出两文铜钱说道,“这个借你吧,以后一定还我。”
董蓉哭笑不得的接过铜钱,打趣道,“好,我给你算利息。以后记得多藏些私房,最好是银锞子,那个能买更多芝麻糖。”
傻柱儿歪头的想了想,应道,“我娘说家里的银锞子都送去你家了,你娘这才把你嫁给我当媳妇儿!”
董蓉听得这话,真如醍醐灌顶一般,脑子里瞬间通透无比。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牛氏得了足足十两聘礼银子呢,这可是她的卖身钱啊,她拿过来用一用绝对是天经地义的事。
“哎呀,柱子你真是太聪明了,等我赚了银子一定给你买一箱子的芝麻糖吃。”董蓉欢喜的抱住傻柱原地跳了好几下,末了赶忙转身出门去张罗做午饭。明日回娘家正好找董平商量一下,她今日可要表现好一些,省得曹婆子从中作梗拦着她回门,那样可就耽搁发财大计了。
傻柱儿望着小兔子一般蹦跳着出门的媳妇儿,手下不自觉的摸了摸有些**的胸膛,方才那片刻的绵软温暖,对他来说当真是新奇的体验。想起方才之事,他又忍不住开始好奇她为何急需银子,难道她还是打算逃跑?
这般想着,傻柱忍不住慢慢勾起了唇角。果然,有了这女子在身边,他的日子有趣许多啊…
一夜春风呼啸,第二日清晨终于在鸟雀的歌声里姗姗来迟。董蓉心里有事,一晚翻来覆去没有睡实,不等天亮就起床早早煮好一锅苞谷粥,又切了咸萝卜条儿,筛了煎饼,然后就半哄半劝把傻柱儿折腾了起来。
傻柱儿起床气极重,直到吃完早饭,还是沉着脸不肯理会董蓉,径直接过曹老头儿装好的半袋细面扛在肩上,然后就出了门。
此时太阳才刚刚爬上东山头儿,山间的雾色尚且没有散尽,雾气笼罩在已经换了绿衣的树林间,为平凡的山野之景多添了三分飘渺仙气。
董蓉望着前方大步赶路的傻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小跑着上前抓了他的袖子,半是讨好半是玩笑的捡了几个小故事讲给他听。
许是故事当真精彩,傻柱儿不时追问着故事的结局,很快就把先前的不快扔在了脑后。这般,两人说说笑笑间翻过了东山就来到了榕树村外的小河旁。
小河并不宽,水质清澈透明,河底的碎石经过水流多年冲刷,早已变得光滑而圆润,一粒粒平静的躺在那里,偶尔有几条小鱼欢快的在石间游过,当真是惬意又欢喜。
可惜,董蓉自小就毫无来由的极度怕水,就是自家水缸也是不敢靠近,惹得董爸董妈时常怀疑她前世是淹死的。于是,面对这条小河,她开始犯了难。
傻柱淌水走了一半,回身瞧见她苦脸皱眉的为难模样,眼珠儿转了转,然后大步赶回一把抄起她就扛在了肩膀上。
第八章 王家
董蓉正在发呆,突然眼前景物天旋地转,惊得她忍不住尖声大叫起来。傻柱听后眼里笑意更浓,故意又颠了几下肩膀。董蓉更是惊恐,双手死死抱了他的后背,不敢松开丝毫。傻柱哈哈大笑,脚下踢动碎石又惊起数条小鱼,他左边追几步右边蹦两下,直气得董蓉狠狠在他背上捶了几下,他这才勉强收了玩心,顺利运“货”到了对岸。
董蓉面团一般摊在河岸好半晌,待得缓过神来就要跳起来追打傻柱报仇,不想傻柱许是这样坏事做得多有了经验,早早就穿好鞋袜跑进村去了。
董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心里替傻柱记了重重一笔,哼,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曹家姑母夫家姓王,因为住在榕树村的最南边,屋舍前后比之村里其余人家就多了几分空余之地。
此时她们夫妻正带着儿女围着院外的几棵香椿树忙碌,最近天气晴好,椿芽儿长势也极快。前几日枝头才刚刚冒出绿芽儿,这几日就已窜得足有六七寸长,暗红色的顶叶儿,嫩绿色的细茎,远远在春风里摇曳招手,真是分外惹人垂涎。
曹姑母最小的儿子石头正骑在树干上边玩边采香椿,远远看见舅舅家的傻表哥和表嫂一前一后走过来就大声冲着树下嚷道,“爹,娘,柱子哥来了。”
曹姑母生怕最宠爱的小儿掉下来,一边呵斥他注意脚下一边让大儿媳杜鹃赶紧去迎一迎。
因为同住一村的关系,董蓉以前同杜鹃嫂子也是熟识的,如今又成了亲戚,自然聚在一处就更热闹了。
众人互相见礼又说了几句家常就开始继续忙碌,傻柱儿人高马大不好爬树,于是就举了足有一丈长的套杆儿割起树梢儿的香椿芽,不知是否他往年也常来帮忙,做起这活计来真是又快又好。
董蓉跟在他身旁捡拾,不时笑着赞一句,“呀,柱子割了好多香椿啊,真是太厉害了。”
果然,傻柱儿听了这话笑的极得意,手下动作越发利落爽快。曹姑母见得侄子侄媳相处这般融洽,心下暗自欢喜,早早就撵了杜鹃去炒菜做饭。
原本今日姑娘回门,按理说董家应该摆酒待客的,但牛氏那脾气,就是大雁从头上飞过都要拔根毛下来,怎么会舍得银钱置办酒菜?
董蓉自然也想到了这事儿,于是大大方方领了姑母和表嫂的好意,就在王家留了午饭。
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今日香椿芽儿大丰收,杜鹃就直接拿了香椿做菜,香椿炒鸡蛋,香椿拌豆腐,油炸香椿鱼儿,外加一个香椿木耳汤,红绿黄黑各色相间,真是极好的一桌儿香椿宴。
曹婆子吝啬成性,平日饭桌上多是包谷粥、煎饼和咸菜条子,极少见到鸡蛋等物。董蓉前世虽说也是度日节俭,但偶尔也会做些烧碗排骨炖条鱼之类的犒劳自己,这般在曹家熬了几日也是有些受不住。今日终于见到一顿整齐饭菜,她也顾不得丢人与否,吃得极是香甜,末了又不停的夸赞杜鹃嫂子手艺好。王家老少都觉与有荣焉,说笑起来更是热闹。
趁着王家众人歇晌的功夫,董蓉带着傻柱儿去了村北的董家,一路上遇到的村里乡亲都是纷纷上来搭话儿,有真心可怜董蓉被后母嫁给傻子的,也有幸灾乐祸,话里话外探问曹家待她如何的。
若是以前的董蓉兴许还会羞恼不已,但如今可不会轻易被人看了笑话。她不过笑嘻嘻回了一句,“谢谢各位叔伯婶子们关心,曹家待我很好,若是以后我受了委屈,一定回来请各位长辈做主。”
众人听得这话,多数都讪讪笑着赶紧找个借口走掉了。董蓉也不是他们亲闺女,说个闲话看看热闹还成,若是真要出头揽事那可是多余了。
董蓉望着散去的众人冷哼出声,末了扯着傻柱儿一路到了自家门前。董家住在榕树村最东面,院里院外也极宽绰,若是学王家一般种些香椿或者青菜,自家吃用或者拿去集市售卖倒也便宜。但董秀才自诩才高八斗,日子过得再穷困也不肯放下读书人的风骨,于是门前偌大的园子被他栽了成片的各色花朵,此时有些已经打了骨朵儿,远远瞧着倒也热闹。
今日正好是董家私塾收取上半年束的日子,董秀才讨厌铜臭之气,早早躲进城里寻人闲话儿喝酒去了,留下牛氏带着亲生的一儿一女在笑嘻嘻数着散碎铜钱。
牛氏握了铜钱两眼放光,女儿董梅嚷着要添首饰,儿子董义闹着要新衣衫,母子三人正是说笑的热闹,偶尔抬头见得董蓉夫妻站在门外都是变了脸色,手忙脚乱的四处寻地方藏簸箩,生怕那些铜钱被董蓉看在眼里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第九章 上阵姐弟兵
董蓉心里瞧不起他们的小气模样,但必要的礼节还得遵守。她带着傻柱儿上前给牛氏简单行了礼,牛氏许是怕她哭诉没有嫁妆,趁机讨要银钱,不过客套三五句就借口天晚撵他们赶紧出门。
董蓉扫了一眼悬在头顶的大太阳,也没有反驳,只问了问董平在何处就出了院子。
不提牛氏母子三个如何放下高悬的小心眼儿,互相责怪彼此怎么忘了回门这事,只说董平正挥着镰刀在东山脚下割猪草,远远见得姐姐姐夫寻来,很是欢喜的迎上前行礼问好。
董蓉见他热得头上发髻都已湿透,心下疼惜就拉了他去树荫下小坐。董平不愿姐姐惦记就笑道,“姐,你们今日若是不来,我也打算明日去趟一面坡呢。”
“怎么,可是有事要说?”董蓉一边抬手替弟弟擦抹额头的汗珠子一边随口应着,心里却在盘算如何开口说动弟弟帮她一同端了牛氏的“老窝”。
董平没瞧出姐姐的心不在焉,斟酌半晌又道,“后日我就要回书院去了,想着和姐姐打个招呼,省得姐姐惦记我。”
董蓉疑惑道,“书院的束每年要二十两银子,牛氏怎么舍得?”
董平知道这事儿最后也瞒不过,于是说了真话,“嗯,书院的一位同窗邀我同他一起读书,平日帮忙做些研墨晒书的小事儿。至于束,我那同窗会帮我一并交齐。”
董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这哪里是一起读书做学问,明明就是让董平去做书童啊。按理说董平如今大小也是个童生,虽说上次县考失利,但以他的刻苦聪慧下次必定会中。而这同窗却找他做书童,怎么想都是有意折辱于他。
“不行,我不同意。”
董平有些诧异于一向脾气和软的姐姐语气会如此强硬反对,但他依旧低声解释着,“姐,你别担心,我…我没事儿。”
“那也不成,你别心急,再过两月,姐姐一定拿银子送你堂堂正正进书院读书。”
“姐,束那么贵,你哪里有…”董蓉实在猜不出姐姐到底有什么办法,但又不愿意质疑姐姐的话,一时间很是为难。
董蓉瞧着傻柱儿趴在不远处用树枝斗蚂蚁,好似并没有关注他们姐弟谈话,于是就把仔细思虑大半晚的计划说了出来。
董平惊得脸色都变了,大张着嘴巴半晌没有合拢。他可是读过圣贤书的学子,怎么能偷窃长辈的银钱?若是事发传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他有心拒绝不肯相帮,但想起姐姐空手嫁去曹家指不定受了多少委屈,若是这次卖冰的买卖赚了银钱,哪怕只给姐姐添几件新衣衫也好啊。
董蓉看出他的挣扎矛盾,赶紧劝道,“平哥儿放心,咱们也不是拿了不还,只要一赚到银子立刻再埋回去,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发现的。”
董平仔细想想,牛氏平日藏私房银子的地方在自家菜园子的东北角,若非几年前他和姐姐饿得狠了,半夜爬起来去掰青瓜填肚子,恐怕怎么也不会知道她还秘密藏了那么多银钱。这次她们若是“借用”十日半月,只要小心谨慎,兴许真不会被发现吧?
“姐,咱们什么时候去偷…不,去借银子?”
董蓉听得弟弟这语气是应下了,心里很是欢喜,低声说道,“事不宜迟,今晚就借。若是试验成了,最好赶在初八庙会的时候开卖,到时候保管生意兴隆。”
董平还要问询几句细节,不想有人抢了先,“你们要去哪里玩儿,带我一个!”
董蓉姐弟还以为方才的话被外人听了去,吓得脸色泛白,心跳差点儿都停了下来。结果回头一看,却是傻柱儿不知何时蹲在两人身后,一脸憨笑模样。
董蓉狠狠拍了拍胸口,恼道,“你什么时候跑过来的?我们是去做正事儿,不能带你。”
傻柱儿委屈的苦了脸,小声嘀咕着,“不带就不带,我去告诉姑母你要偷东西…”
董蓉赶忙捂了他的嘴,权衡再三,最后只得答应下来,又千交代万叮嘱他不可透露给别人知道,傻柱儿自然拍着胸脯保证谁也不告诉。
事情安排妥当,董蓉就留了董平继续割草,然后带着傻柱回了曹姑母家里,正巧众人刚刚午睡醒来,于是照旧闲话说笑掰香椿。
很快,太阳收了工,夜幕笼罩大地,鸟雀叽叽喳喳飞回树林,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起了炊烟,村庄归于宁静。
董蓉吃了晚饭借口困乏就早早拉着傻柱儿进了曹姑母安排好的厢房,曹姑母还暗自欢喜侄子侄媳如此“恩爱”,哪里知道夜半三更,她的侄媳妇却带着侄子去当了蟊贼。
董平早早寻了小镐头藏在自家菜园外面,远远见得月色下摸来两个人影儿,赶紧哆嗦着嘴唇学了两声布谷鸟叫。
董蓉麻利的回了两声,姐弟俩成功汇合,又仔细嘱咐傻柱儿如何望风之后就借着极淡的月光跳进了自家菜园。
第十章 进城
董家养的那条老狗很是警醒,听得动静冲到两人跟前就要开口狂叫。董平眼疾手快的一把搂住了它的头,轻声安抚几句,老狗嗅出熟悉的味道就亲热的晃起了尾巴。
董蓉长舒一口气,也跟着低声贿赂起老狗,“大黄听话,下次再回来一定犒赏你两根肉骨头。”
大黄许是对这贿赂很满意,欢喜得尾巴摇动更快,然后痛快让开了路。姐弟两个这才小心翼翼摸到了园子东北角。
董平第一次做贼,偷得还是自家,慌得腿肚子抖个没完,好不容易找到正确位置就抡起了镐头,董蓉也动手帮着往旁边清土块。姐弟两个忙了半晌终于刨出一个油纸封口的陶罐子,董蓉三两下拆了封儿,从里面摸出七八只亮晃晃的小银锞子,算了算足有四十两。她下意识的掂了掂,继而欢喜的无声奸笑起来。
董平也是松了口气,伸手抹去头上的冷汗,催促道,“姐,拿一只就够了吧,其余赶紧再埋回去吧。”
董蓉却是改了主意,咬牙说道,“不,拿走一半,手头宽绰做事也容易。再说,这些银子都是牛氏从咱们两个身上克扣出来的,说不定还有我的聘礼呢,我拿去用几日也是应当。”
董平生怕耽搁久了被人发现,见得姐姐打定主意也就不再反驳,赶紧重新覆土把空罐子埋好,然后猫着腰撤退了。
两姐弟自认此事做得隐秘,岂不知从头到尾都被人看到了眼里。两人刚刚离开,不远的灌木后就跳出一个黑影儿,那人原地转了几圈儿,重新挖出罐子放了些东西进去,然后又仔细把四周恢复原样,末了还在新土上撒了两把枯草,销赃灭迹的本事比之董家姐弟简直高出了不知几个段数。
董蓉与傻柱悄悄回到王家厢房,欢喜的不知把银子藏哪里才好,最后到底塞到了衣襟里才算安心。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能不能摆脱如今的窘境,可全靠这些银子了。她虽然想再好好琢磨一下赚钱大计,无奈折腾了半晚实在太累,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躺在她一臂开外的傻柱儿,这时却停了呼噜,慢慢睁开了眼睛。暗夜里,他的双眸好似星子一般闪亮,满含了狡黠之意。
“事情处置好了?”
“是,少爷。属下补了银钱,就是原主去寻也绝对不会发现。”不知是屋角还是房顶上某处传来低低的回禀之声,傻柱儿挑挑眉头,唇角笑意更浓…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岂不知同样有人站在楼上看你。
董蓉不知在她眼里纯真无垢的傻小子,已经把她当成一件有趣的新玩具在观察。这一晚,她的梦里漫天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她送了董平去读书,又给自己买了新衣衫,吃上了精米细面,最后甚至还找了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盖了栋宽敞又雅致的大院子,过上了幸福的田园生活。她的新人生没有怨恨,也不必拼命打工赚钱,轻松惬意得一塌糊涂…
美梦总是短暂的,好像刚刚合上眼,王家的公鸡就在窗外唱起了早安曲。
董蓉心里惦记着进城买硝石,听见动静就麻利的爬起来洗漱拾掇,末了又把百般不情愿的傻柱儿拎了起来。
正巧曹姑父要挑着扎好的一担香椿芽进城叫卖,两人就与他一路结伴同行。
榕树村地处偏僻,若想进城需要多绕七八里路,董蓉心里有盼头儿也不觉得累,一路上远眺田野山林,只觉风景分外美丽。
这般,三人很快就到了城门口,那守城的兵卒居然还收了每人两文钱的过门税。董蓉没有想到这事儿,自然也没有预备铜钱,若是拿出怀里的银子又怕引起曹姑父怀疑,于是只能尴尬的看着曹姑父数了铜钱替他们一同付了税。
她红着脸道谢,“让姑父破费了,我实在不知进门还要交税。”
曹姑父是个厚道人,听了这话就摆手笑道,“你们不常进城自然不知,这四文钱,姑父还拿的起。若是前几年每人要十文呢,姑父就是想帮忙也不成。”
三人说笑着进了城,曹姑父拐去城北寻买主,留下董蓉和傻柱儿两人就彻底得了自由。傻柱儿早饭不曾吃饱,于是站在卖肉包子的小摊儿前不肯挪步。董蓉也是肚里实在馋得慌,索性拿出一只银锞子找家铺子换成碎银,转手买了十个白胖的肉包子。
两人靠在墙角儿吃得饱足,这才挺着滚圆的肚子又找了家杂货店买了二斤硝石粉,然后就溜溜达达回了一面坡。
曹婆子见得两人赶着饭口回来还嘀咕抱怨道,“他姑母一家也太会算计了,帮他们做了两日活计,居然连顿午饭都不留就把人撵回来了。”
曹老头儿听不得任何人说妹子坏话,他狠狠瞪了老婆子一眼,招呼儿子儿媳道,“这两日你们也辛苦了,坐下吃饭吧。”
第十一章 惊讶
董蓉这会儿还觉肚里撑得慌,什么也吃不下,于是赶忙摆手推辞道,“不用了,爹,我们不饿。就是赶路有些累,这就回房了。”说完,她就拉着傻柱出了堂屋。
曹婆子自以为拿捏住了儿媳,很是得意,冷哼道,“算她还有些眼色。”
曹老头儿重重磕了磕筷子,低声训斥道,“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柱子的事儿你少管。如今他娶了媳妇儿,他们两口子的事情你也别掺合!”
曹婆子委屈极了,扔下饭碗就嚷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他后娘不假,但我这些年待他不好吗?你拍着良心说说,当年你出去做工,银子没赚多少,反倒与人生了这个傻子领回来,我说过什么吗?不但没多说一句,反倒当他是亲生的一般疼,吃喝穿戴用样样儿照料妥当。如今媳妇儿也娶回来了,我摆摆婆婆的架子,享享媳妇儿的福也不成?”
曹老头儿被老婆子抢白一通很觉恼火,张嘴好似想说什么,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最后起身一甩袖子走掉了。留下曹婆子抓起碗碟摔打着出气,末了看向毫无动静的东厢,心里更是气恨。
董蓉不知道曹婆子把所有怨气又记到了她头上,当然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这会儿她正全身心的投入到制冰的试验当中。
东厢屋子中央放了一大一小两个陶盆,小陶盆里装了大半下凉水座在大陶盆里,傻柱儿一手拿着葫芦瓢一手把着木桶,小心翼翼的往大陶盆里加水。待得水量到了一半位置,董蓉就把手里的油纸包拆开,把一小半硝石粉洒进了大陶盆,然后拿起木棍用力搅合。硝石粉遇水剧烈反应,迅速吸收外界的一切热量,于是那小陶盆里的清水眼见就冻结起来。
董蓉面色一喜,伸手敲敲冰面却发现并没有冻实。她皱眉仔细回想小时候自家老爸制冰的细节,怎么也找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后来还是硝石粉里的一个小硬块掉进水池发出叮咚的声音提醒了她。这个时空的硝石粉制作工艺比之现代要逊色许多,纯度各方面都是多有不及,自然施放比例也要高一些。
找到症结所在,事情解决起来就容易许多。果然,又是一大把硝石粉洒进去,小陶盆里的冰块就冻得结结实实了。董蓉端起小陶盆贴在脸上,直觉凉意浸心,她欢喜的恨不能原地跳上几下。
蹲在一旁的傻柱仿似也被这神奇变化惊到了,他的脸色急速变换,望向董蓉的双眸包含了诸多的探究和疑惑。
董蓉完全沉浸在试验成功的喜悦里,半点儿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俗话说,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只要用心经营,这小小的冰块生意兴许就足够供养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了。当然前提条件是做好保密工作,若是人人都掌握了这制冰的法子,她可就没戏唱了。
“柱子,咱们今日这般玩水,你可一定不要同别人说起,知道吗?”董蓉把冰盆放在一旁,仔细嘱咐着柱子,生怕这个同谋不小心泄露了惊天之密。
傻柱儿点头,又小声问了一句,“爹娘也不能说吗?”
“不能!”董蓉装了凶恶的样子,威胁道:“你若是说出去一个字,我以后都不理你了,再也不带你进城,也不给你买好吃的了。”
傻柱儿眼珠儿转了转,应道,“好,我每天要吃两个肉包子!”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董蓉顺手在傻柱胳膊上掐了一记,笑骂道,“居然学会趁火打劫了,买,只要你听我的话,以后每次进城我都给你买肉包子,成吧?”
傻柱憨笑端了陶盆跑出去“毁尸灭迹”。董蓉生怕曹家人看到,还要嘱咐几句,不想傻柱儿却是转眼就跑的没了影子,她只好收声仔细盘算起还要添置些什么物件。
傻柱儿抱了冰盆一路躲过路上的村人,很快就到了冯大夫的小院子。冯老这会儿正要吃午饭,面前的石桌子上摆了一大碗白生生的过水面条,旁边一只青花小瓷碗里装了半下香椿肉丝卤,油汪汪透着鲜香,极是惹人淌口水。
老爷子突然见得弟子赶来就笑问道,“怀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可是嫌弃曹家的饭菜太粗陋,正好同我一起吃碗打卤面吧。”说完,他就喊着一旁的清风去厨下多煮一碗面送来。
傻柱却是挥手示意清风不必忙碌,然后推开碗筷就把冰盆放到了石桌上。冯老疑惑的瞧了瞧盆里透明澄净的冰块,问道,“咦,你在哪里找来的冰啊,可是城里哪个大户家里开冰窖了?”
傻柱眯着眼睛沉默半晌才道,“不是城里找来的,是…董氏动手做的。”
“董氏?”冯老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惊奇道,“你是说,这冰块是你那新娶的小媳妇儿…”
“是,我亲眼看着她做出来的。”傻柱接下冯老未完的话头儿,末了仔细把先前所见说个清楚。
第十二章 筹备
冯老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最后感慨道,“这丫头真是好奇巧的心思,那硝石多用于硝制皮毛,没想到居然还可制冰!这法子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夏日里人人都能用上冰块了。”
“这法子…自然是不能传出去的。”傻柱一掌拍在冰盆上,冰面瞬间裂成了蛛网一般细碎。他顺手拿起一块冰屑慢慢送入口中,透心的凉意激得他眸色更深,“今年暑热来得早,这买卖着实不错!”
冯老会意,挑眉笑道,“你可是打算抢你媳妇儿的财路?若被她知道了,怕是要同你老死不相往来了。”
傻柱不理会先生的打趣,深思片刻才正色应道,“这青县一地就够她张罗了,南方十几城白空着也是可惜。不如让人把方子传给张祁,要他全力施为,所赚银两全部买粮送到孝义园。今年旱灾必起,秋时又要流民无数,到时候若是能多活几条人命,也有她一份功德。”
冯老点头,赞道,“怀德胸怀仁善之心,将来必定会福泽深厚。”
傻柱脸色一黯,淡淡自嘲道,“别人这般说也就罢了,先生怎么也如此谬赞?我不过是想从难民中多挑些得用人手。”
冯老暗自叹气,对得意弟子的心口不一很是无奈,若是只为了挑选得用人手,南方几城开设的孝义园里只收少年就是了,何必容留那么多寡母幼子呢。
“罢了,这买卖必定红火,到时也多补偿董氏一些吧。”
“那是自然,”傻柱点头,正色道,“我会安排人手保她在青县的生意诸事周全,另外,我也想看看她以后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
冯老也是一脸期待,笑道,“也许,你真是娶了个了不得的媳妇儿。”
师徒两个都是笑了起来,暖意渐厚的春风打从小院儿路过,无意间把笑声送出很远。
曹家东厢里,正摆弄着银锞子的董蓉猛然打了两个喷嚏,她疑惑的甩甩头,抱怨道,“一想二骂三念叨,难道谁在骂我不成?”
正巧,曹婆子吃过午饭跑来她窗外嚷嚷着,“蓉姐儿,你在屋子里躲什么懒儿呢,赶紧出来拾掇桌子!整日就知道到处溜达,家里活计难道还要我干啊!”
董蓉翻了个白眼,大声应道,“知道了,娘,我这就出去!”
曹婆子原本还等着儿媳反抗,她好借机大骂撒撒气,不想儿媳这般听话,一时倒憋得她胸口发堵。于是,只得气哼哼甩了手出门寻人说闲话去了。
董蓉把碗筷拾掇到一个大盆里,又捡了两件傻柱的脏衣裤夹在腋下,然后径直走到村后的小河边去洗刷。河水因为是山上清泉汇聚而成,很是清澈,村里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儿常常聚在这里一边洗涮一边说闲话儿。
董蓉刚刚嫁来村里没几日,众人自然很是好奇,见她过来都是有心搭话,于是家长里短说下来,不过片刻就都熟识了。
董蓉心里惦记着如何才能让曹婆子应允自己再次进城置办用物,神色间难免就带了三分愁苦。
住在曹家西院的刘家嫂子很是好心肠,想起曹婆子平日为人就误以为董蓉受了婆家苛待,就想拉扶她一把,于是笑着开口邀请道,“蓉姐儿,过几日就是清明了,城里家家祭祖都要用到安魂草,我想明日上山采一些,到时候晒干了让孩子他爹送进城里换几文钱也好给家里添些油盐。你若是有空,不妨同我一起去啊?”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瞌睡时候有人送枕头,再没有比这更合心意的事了。董蓉眼珠儿转了转,琢磨着这事若是计划的好,以后几日进城都有借口了。想到这里她就装了迟疑模样说道,“我倒是想同嫂子上山走走,只不过,我婆婆那里…”
刘嫂子很是豪爽的拍着胸脯,应道,“你放心,曹婶子那里我去帮你说。再说了,到时候卖草得了银钱,你就是不上山,曹婶子怕是都要撵着你去了。”
其余几人想起曹婆子平日雁过拔毛的吝啬模样都是会意一笑,董蓉半低着头同刘嫂子道谢,那般小脸微红的模样,惹得刘嫂子心里怜爱之意大起,更是打定主意要把董蓉这只小绵羊从曹婆子那头老狼手里暂时拯救出来。
吃过晚饭,刘嫂子果然上门闲坐,待说起要带董蓉上山采安神草,曹婆子不出预料的坚决反对。刘嫂子也不恼,笑眯眯说起去年自家卖安魂草得了多少银钱,添置了什么东西,曹婆子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差点儿就求着刘嫂子一定要带董蓉上山了。
末了董蓉亲自送了得胜将军一般得意的刘嫂子出门,又是把她狠狠夸赞一番,惹得刘嫂子一路几乎是飘回家去了。
第十三章 意外顺利
不想,第二日一早出发时,傻柱也嚷着要同去,董蓉咬牙瞪眼怎么吓唬他也不成,倒是曹婆子琢磨着多去一人就能多赚一份铜钱,挥挥手打发他们出门了。
董蓉气极,走到背静之处时狠狠在傻柱儿胳膊上掐了两下,末了瞧得他不恼不怒的憨笑模样又觉自己太过恶毒,于是只得安慰自己,左右他也不惹事又有一把子力气,就当带个保镖了。
待得见到刘嫂子之时,董蓉作了一脸为难模样,把早就琢磨好的借口说了一遍。刘嫂子听得她要瞒着曹婆子去照顾染了风寒的父亲,而且晚上会直接付铜钱买下她采好的安魂草。如此省去进城售卖的功夫,直接就能拿到银钱,也算是件好事。
刘嫂子略微犹豫片刻就点头应下了,董蓉见目的达成,很是欢喜的谢了她一番,末了两人又对了一遍说词这才分开行事。
许是天气晴好,节气又近清明的关系,城里各条街市比之先前又热闹了三分。董蓉带着柱子一路马不停蹄,在杂货铺子里买了大袋的硝石粉和陶碗、木勺木桶,又去铜器铺子定了两只铜皮箱子,等到忙完这些琐碎之事,日头已是升到了头顶。
傻柱两只胳膊上挂满了杂物,肩头还扛了只袋子,热得是满头大汗。董蓉同样也是汗湿衣背,干渴难耐。她索性就找家茶楼歇脚儿,要了一壶茶两碟细点心。
傻柱心无旁骛的大嚼大喝,董蓉却还惦记着没有租到院子。好在茶楼小伙计都是万事通,董蓉付了几文钱,很快一个专门租赁房舍的中人就被招了过来。董蓉请中人坐下喝茶,然后仔细把自己的需求说了一遍。
那中人很是为难,小心翼翼说道,“这位小嫂子,这城里要找宽敞安静的院子容易,但是要临近水源的就太难了。若是放到城外,兴许还容易些。”
董蓉皱眉,若是院子在城外,那每次进城都要付两文过门税,进出次数多了也是笔大开销呢。但是中人的话也有道理,城里有水源的宅子多是大户人家,极少有往外租赁的,就是有,以她手里微薄的本钱也租不起啊。
“罢了,小哥儿尽力帮我找找吧,若是城外有合适又租银便宜的院子也可以看看。”
那中人得了准话儿很是欢喜,连茶也不喝一口就告辞出去打听了。许是他运气好,才走出茶楼不远就碰到一个老汉主动上前搭话儿,嚷着要往外租院子。中人简单问了两句,没想到这老汉家的院子倒是同董蓉要求的一般无二。
中人大喜过望,直接转回找到董蓉口称恭喜,末了说明了情况,四人就结伴去城外看地界儿。
老汉要往外租赁的院子就在西城门之外二里处,前后两进外带一个小小的花园,很有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意思。据老汉说,这小院的主人是个远行在外的商贾,不知是发了大财还是出了意外,总之多年未归。老汉当初受命留守宅院,已是几年未得主家的月银,先前他还不敢擅自做主租赁,但这几月恰逢家中独子病倒,他急需用银这才动了心思,想要得些银钱度过难关。
董蓉在院子前后转了一圈儿,对后院的荷花池子和院墙外的废弃水塘极为满意。以后若是在水池里制冰,只需挖条浅沟把废水排到外面的水塘就成了,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而且这院子原本就是商贾所住,外人就算见得从这院子运冰出去,怕是也只以为院子的主人归来做起了窖冰售卖的买卖,而不能猜得这冰是当日现制的。
老汉开价一月二两银子,董蓉自觉不贵也就没有还价,直接付了两个月的租金。中人赶忙写了契纸,三方按下手印以便将来有纷争时留作证据。老汉惦记儿子,收了银子就扛着行李走掉了,留下董蓉把院子里外打扫干净,安顿好先前买来的杂物,然后也赶紧带着傻柱往村里赶去。
此时,太阳已是落下了西山头,大地被天边残留的晚霞映成了橘红色,凭添了三分妖娆七分艳丽。刘嫂子正站在村头儿的大树下焦急张望,脚下放着一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安魂草,碧绿青翠,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远远见得董蓉和傻柱走过来,长长舒了口气,笑道,“你们可回来了,我还以为…哈哈,没事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董蓉猜得她必定是怕自己逃跑而惹祸上身,却也没有傻得点明,只笑着道了谢,然后又摸出二十文钱塞过去。
刘嫂子捏着手里的铜钱笑得眼睛都眯到了一处,嘴里客气着,“不用这么多,十五文就够了。”
董蓉还指望她帮忙遮掩,自然不会吝啬这几文钱,于是把安魂草扔给傻柱儿拎着,上前亲亲热热挽着刘嫂子一同回家了。
刘嫂子也很是乖觉,当着曹婆子的面前狠狠夸奖董蓉如何勤快,将来必定旺夫旺家等等。曹婆子虽然撇着嘴不肯相信,但是瞧着傻柱肩上那捆安魂草倒也难得露了个笑脸儿。
第十四章 佛诞日
奔波一日,董蓉和傻柱儿都是累得不轻,吃了晚饭,草草洗过碗筷就爬上炕呼呼睡着了。第二日一早,两人又照旧同刘嫂子出门,然后直接奔赴城里。
董蓉定制的铜皮箱子很是简单,那铁匠一晚就赶制好了,待得董蓉上门就命小徒弟推着小车直接把货送到了城外小院儿。
董蓉带着傻柱装水、洒硝石粉,忙碌了好半晌才制出大半箱冰块。董蓉指挥着傻柱用木锤子砸下一角冰,然后捣得细碎装在陶碗里,末了浇上一勺蜂蜜和几十粒熟芝麻,一碗简单的刨冰就做好了。冰碎透明晶莹,浇上金黄的蜂蜜,黑色的芝麻,只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口水泛滥。
傻柱忙了一上午正是热得慌,见得董蓉把冰碗端到跟前,想也不想就舀了大大一勺吞入腹中。冰凉,甜蜜,浓香,三种滋味混合在一处,从喉咙慢慢滑下,心里就算积存了再多的燥热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傻柱忍不住笑眯了眼,一口接一口的吃个不停。
董蓉如今的体质没有前世那般健康,即便再热也不敢多吃凉食,于是只少少尝了几口就把自己碗里剩下的碎冰也倒给了傻柱。见他吃得这般香甜就笑道,“如今材料不全,只能做这最简单的冰碗,等以后樱桃和桃子熟了,我再做水果刨冰给你吃,那个味道更好。”
傻柱憨笑点头,应道,“这个最好吃。”
董蓉无心同他争辩,抬头望望高悬的太阳,盼望它日日都要勤快的出来值班才好。最好过两日的清明节也要艳阳高照,这样等到四月初八佛诞日,她就可以去赶庙会了。
登山是件很辛苦的事,若是见到凉爽解渴的刨冰,想必谁也不会吝啬几文铜钱买上一碗吧。
许是老天爷也觉得把人家一个小姑娘从现代扔到这鸟不生蛋的异时空有些过分,急于补偿一二。所以这几日里它督促着太阳日日都出来值班,就是清明节里也没洒一滴雨,直把阳春四月的大地蒸烤的比之八月酷暑还要热上三分。
不过,这般反常天气倒也没有百姓心生怨怼。城里富户自有冰块降暑,而生意人和小商贩们也因为早早备下的扇子、薄纱细棉等物热销欢喜不已。城外
农家人更是差点儿要跪地叩谢,田里的麦子好好收割回去不说,先前种下的苞谷种子也已经破土发芽,眼见就窜出了两片叶儿。
老话说,有苗儿不愁长。如今青苗出得整齐,想必秋日里又会得个大丰收啊。
董蓉这几日晒着大太阳也是喜得眉开眼笑,惹得曹婆子常常拿眼剜她,甚至清明祭祖那日还借口对祖宗不敬训斥了她几句。董蓉想着生意即将展开,不愿惹她从中作梗,于是半句没有回嘴,只低头诺诺应了几句就罢了。
不想她这模样落在曹老头儿眼里却成了懂事、识大体,背地里没少呵斥曹婆子待儿媳好一些。曹婆子气得差点儿内伤,不过,自那以后倒也不再寻儿媳的茬口儿。
好不容易,四月初八这日终于到了。这一早,董蓉做好早饭就换上了曹姑母送来的那套新衣裙,头发也用一根蓝色布带子系了个简单紧实的一窝丝,周身上下打点的干净又利落,只等着吃过早饭就上路了。
农家女子平日多是留在家里照料孩子老人,偶尔清闲下来还要做些针线活计贴补家用,一年里只有这一日才有机会去庙会走走,给佛祖磕几个头保佑一家大小平安无事。所以,若非家里有什么大事脱不开身,一般老人都不会拦着儿媳闺女出门,否则传扬出去难免留个刻薄的名声。
依着曹婆子的心思,她还真想要留下儿媳做家务,自己带了女儿去溜达。可惜,曹大姐早早约了平日相好的小媳妇儿,曹二姐儿又是病秧子,于是她只得装做大度模样允了董蓉出门。
董蓉也不是那愚笨不开窍的人,早饭时当着一家人的面儿说起要替曹二姐求道平安符回来,保佑她早日康复。这话正合了曹老头儿的心意,就是曹婆子脸色也好上许多,纷纷叮嘱傻柱护好董蓉,若是能抢到前头给佛祖敬头柱香就更好了。
四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田里的麦子早就割得干干净净,留下一丛丛麦茬泛着枯黄之色,衬得麦垄间已是舒展开腰身的苞谷苗儿更显青翠欲滴。几只鸟雀结着伴儿在田野上空飞过,偶尔落下吃上几粒掉在土里的麦粒,惬意又欢喜的不时抬头欢叫几声。
前世,董蓉自从进城读书之后就再未回过老家,这样的田园风光早已深埋在记忆深处,如今置身在这般的美景之中当真有些流连忘返之意。她一会儿拾块小石头扔向田里惊起众多鸟雀,一会儿又揪了路旁早开的野花叼在嘴里,好似多日不曾出门的顽童一般片刻也不肯老实。
第十五章 开张大吉(上)
傻柱慢悠悠随在后面,望着前边蹦跳雀跃的女子,眼里疑惑之色渐重。董家虽说也算是半个书香门第,但自己这小媳妇儿却是被后母慢待,整日在山野间辛苦劳作,艰难长大。这春日风光不说看得腻烦,起码也不会欢喜惊奇的好像整日被关在深宅的大家闺秀一般啊?
董蓉不知她已是露了破绽,反倒欢喜回身大声招呼道,“柱子,咱们快点儿赶路啊。若是去晚了,怕是占不到好位置了。”
傻柱迅速收了眼里的疑色,一脸憨笑的高声应着追了上去。
四月初八,相传是释迦摩尼佛祖诞生的日子,各地大小寺庙都要为佛祖沐浴金身,以示崇敬。老天爷生怕佛祖沐浴之时着了凉,这一日更是提醒太阳要好好卖力工作,于是刚至辰中,天色就热得赛过正午了。
青县内外那些想要出门去凑热闹或者还愿的善男信女们,见得日头如此毒辣,纷纷换上更凉爽的衣衫,然后匆匆赶去城北不远处的千仞山,那里坐落着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寺庙大菩提寺。
大菩提寺兴建于二百年前的文皇帝时期,相传是一位王爷看破红尘在此剃度出家,皇帝特意赐巨资修建。寺庙分五进,修葺的极宏大威严,只庙前的台阶就分七层,每层七七四十九阶,总共算下来从上到下足有三百多阶。而这百年间,但凡来此诚心求佛祖庇佑的善男信女们也多以独力攀爬而上为荣。
今日正逢如此盛会,庙前山下的空地上早早就有无数小生意人聚集而来,提着篮子兜售香烛贡品的,售卖木雕小玩意儿的,吆喝各色小吃食的,甚至就连扇子和帷帽都有卖的。总之一句话,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眼见日头爬上了东山顶上三尺高,小贩儿们已是占好位置纷纷开张了,想要攀爬阶梯的善男信女们也已经站在台阶下,只等着大菩提寺内三声钟响,寺门大开,就可以拾阶而上,入寺诚心拜佛了。
董蓉和傻柱因为赶去小院儿准备冰块,耽搁了多半个时辰,待得匆匆赶到千仞山下时,所有好位置都已被占得精光,只剩下一些少有人光顾走动的死角还空着。若是真把摊子摆在那里,怕是白白站上一日也不会做成一笔买卖。
董蓉挎着篮子在各处走了一圈儿,到底还是没寻得一处好位置,于是就琢磨着另辟蹊径。
她扶着傻柱儿的肩膀爬上装着铁箱的手推车上,正是手搭凉棚四处张望的时候,不想大菩提寺里的钟声却是突然响了起来。那些等在山下的善男信女们轰然一声开始徒步向上攀爬。董蓉被惊得一跳,脑子里却也猛然灵光一闪。
她伸手指了那台阶中间的空处欢喜说道,“柱子,你说咱们能不能把箱子搬到那上面去卖?大伙儿爬到半路定然又累又热,见到冰碗是不是都会买一碗解解渴!”
傻柱双臂围拢把自家媳妇半圈在怀里护着,随口应道,“好。”
董蓉原本也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好主意,麻利的跳下车子就在附近寻了一个面相极和善的老汉,央求老人家帮忙照看独轮车。
农家人本就淳朴,更何况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多回头瞄几眼罢了。老汉痛快的应了下来,董蓉自然连连道谢。末了才带着傻柱麻利的解了绳索,一人一侧搬起沉重的铁箱穿过人群往山上攀爬而去。
山路本就陡峭,石阶又经过多年风吹雨打变得凹凸不平,更是难行。两人不过爬了几十级,董蓉就累得脸色通红,气喘吁吁。傻柱眼见她额头的汗珠一滴滴落下,砸在石阶上,仿似都能听见噼啪碎裂之声,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就软了那么一瞬,脱口说道,“咱们歇一会儿吧。”
董蓉也是懊恼自己的小身板太过瘦弱无力,但听得这话却狠狠喘了几口气,摇头拒绝道,“不能歇,一停下我就更爬不动了。咱们要比所有人都快才成,否则冰碗要卖给谁啊。”说完,她以为傻柱也是累了,于是又笑着哄他,“柱子加把劲啊,若是这生意成了,咱们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到时候我天天买肉包子给你吃,好不好?来,我们加油!”
傻柱不明白加油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诧异于眼前女子的与众不同。这么多年,他也曾多次借口上山采药,然后同先生一起出门走动,不说悲切哀戚的卖唱女,娇媚可人的花魁,就是大户人家的闺秀也见过三五个。这些女子无一不是花朵一般娇弱,时刻都需要人细心呵护照料,否则极难存活。
而眼前的女子却同野草一般,看着柔弱,实则坚韧,好似只要她想做的事,就算难如登天,她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完成,绝不妥协退缩。这份难得让他心里生出三分钦佩七分怜惜…
只停了这么几息功夫,董蓉就觉得手腕酸得厉害,她刚要催促傻柱赶紧往上爬,不想突觉手里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