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娘娘不必担心,老奴早就把衣衫送过去了。咱们世子爷可是大齐少有的好模样,就是穿个普通衣衫也比柳家几位少爷俊美许多。”
王妃听着这话却是有些不喜,她起身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说道,“皮囊再好,没有才华相称也是可惜。”
老嬷嬷心下一紧,自觉说了错话,赶紧补救道,“这都要多谢冯先生…”
不想王妃脸色更冷,低声呵斥,“闭嘴,这话以后少说。你去前面看看晚饭准备的如何,记得做条清蒸鱼,世子爷喜欢。”
“是,是,娘娘。”老嬷嬷被训得红了脸,心下实在不知前些日子王妃说起冯先生还是一脸感激,为何今日她只提了一句就要被呵斥。但做下人的哪敢质疑主子,她赶紧应着退了下去。
柳王妃皱着眉头站了半晌,到底叹了气。她以前就知亏欠那人的太多,但自从见到儿子归来,仪表堂堂,惊才绝艳,她心里的愧疚简直就像千斤巨石一般,以至于她极度不愿再提起那人。好似只要谁都不提起,她就不曾有那么一个所欠甚多的债主一般。
“姑母,呜呜,姑母!”柳王妃正想着心事,一个年轻女孩子却哭哭啼啼掀开珠帘跑了进来。
柳王妃眼里闪过一抹怜爱之色,赶紧抱了女孩子问道,“孝贞,你不是出门去周侍郎府上赏花去了吗,怎么哭了?”
柳孝贞紧紧抱了姑母的胳膊,哭得是伤心之极,本就娇媚的脸孔染了委屈之色,倒也极惹人怜惜。
“姑母,她们说邀请我去赏花,但却一直拉着我问表兄的事。她们…呜呜…”
柳王妃听的好笑,扯了帕子一边替侄女擦着眼泪一边劝慰道,“你这丫头啊,人家不过是问问,你急什么?他是我儿子,我没有点头谁也别想踏进这王府大门。懂吗?”
柳孝贞眼里闪过一抹狂热,面上却依旧可怜兮兮的问道,“可是…姑母,表兄在青县娶的那个女子…”
“哼,哪个跟你嚼的舌头?”柳王妃重重哼了一声,责怪道,“你不信姑母的话,怎么反倒信了下人的传言?难道你以为一个农家野丫头也配踏进王府的大门?”
“姑母,你别恼贞儿好不好?我就是…就是怕…”
“你什么也不用怕,只好好同你表兄相处就好。其余之事,有姑母在呢。”柳王妃拍拍侄女的后背,嘱咐,“明日回柳家,若是你父亲不反对,后日姑母就进宫请旨,年底之前定然娶你进门儿。”
“哎呀,姑母!”柳孝贞好似羞的厉害,双手捂了脸不肯再抬头。
柳王妃难得开怀笑了起来,末了伸手替侄女整理衫裙,心里越发坚定要把这儿媳娶进门儿。当年她执意嫁进王府,惹得世代书香的柳家被整个大齐嘲笑,老父更是因此早早病故。后来侄女出生就被兄长取名孝贞,意为孝顺贞静,绝对不能学她这大逆不道的姑母。
如今,她若是把孝贞娶进王府,成为下一任中山王妃,同享无边富贵,勉强也算弥补当年对家里的伤害了吧…
姑侄俩个如此欢喜倾谈,岂不知早有人把她们的对话传去了相隔不远的一个院落。慕容怀德一边执笔书写一边听着丙三禀报,末了却是不置可否,只淡淡问道,“那批药材起运了吗?”
“回公子,明日一早就会起运,丙二暗中跟随护送,想必再有半月就能送达四季园。”
慕容怀德点点头,手下继续书写却是没有再出声。丙三偷偷扫了主子一眼,到底还是忍耐不住,低声问询道,“主子,属下要传信给宫墙里的暗线吗?若是王妃真请下旨意,夫人那里听得消息…”
慕容怀德眉梢儿一挑,抬眼扫了扫这个新晋护卫头领,半晌没有应声。丙三只觉冰冷的威压扑面而来,他赶紧低了头开口解释道,“公子容禀,属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临来之时,甲字组的兄弟曾告诫属下,但凡涉及夫人之事都是重中之重,所以属下才多嘴…”
慕容怀德停了笔,吹干纸张装进信封儿,再抬眼望向窗外时,嘴角忍不住就勾了起来。他的小媳妇儿就是有这强大的本事,平日也不见她多做什么,但无论是家里的奴仆还是雇工,人人都把她敬在心头第一位。哪怕他身世大白之后,也从无一人上前讨好,家里大小诸事依旧在她的掌控之中。他从不怀疑,若是她吩咐不给他备饭,他这中山王世子绝对会饿得肚子咕咕叫。
不过,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暗卫也这么快就被“收买”了,这还真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丙三瞄着主子脸上并没有什么怒色,反倒隐隐有种得意欢喜。他疑惑的偷偷咽了下口水,心下忐忑琢磨着,主子回府之后气势可是越发重了,害得他常常提心吊胆。不过,若是为了夫人,他就是受罚也认了。不说甲字组前辈的嘱咐,就说他家里遭灾之前也是种果子的呢,这多少也算与夫人是同行吧。若是夫人被封了世子妃,那可真是给农家人长脸呢…
“把信件送给丙二,告诉他转交给冯先生。”慕容怀德回身拿了信封递给丙三,末了想了想,到底还是多说了一句,“皇宫那边不必理会,不会有旨意传出来,你只管盯住王妃如何行事就好。”
丙三赶紧接了信封,开门见得院里无人就迅速翻上屋顶没了踪影。慕容怀德迈步走去正院儿,远远见得柳王妃正同侄女坐在灯火辉煌的厅堂里欢喜说笑,脸上慢慢浮起一抹冷意。
进宫请旨吗?哼,她许是忘了那句话吧,最是无情帝王家!
若不是他进宫第一日就“冒冒失失”同皇叔说起要接蓉蓉进京,这辈子除了蓉蓉不会再娶任何人,怕是他如今早就成了皇叔的眼中钉了。
毕竟皇位只有一个,太子又体弱多病,他这天上突然掉下来的“皇侄”如此身康体健、惊才绝艳,真是太有威胁了。不过,一个性情随了自家风流老爹,被农家女迷得神魂颠倒的皇侄就安全多了…
时日眼见就进了七月,这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树叶都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老老实实贴在枝干上极力守护着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水分不被夺走。整个山林间除了知了在拼命叫嚷,其余但凡喘气的物种好似都躲进不知名的荫凉之处去了,倒显得知了的歌喉格外嘹亮。
董蓉的日子照旧不缓不急的过着,各地铺子的贺礼不断有贺礼送了过来,有时一日两三份,有时一日七八份。初始,她还会为了那些镶嵌了大颗宝石的首饰或者大块的穿衣镜,双面绣芙蓉的屏风惊叹,后来渐渐也麻木了。简单看看之后就让文娘收进库房,很快就堆满了大半屋子。
倒是曹二姐儿每日早起都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大门口,猜测着今日又会有什么好东西送进来。待得满足了好奇心,她就开始伙同紫竹和文娘一起折腾着自家嫂子换发型、挑首饰、量尺寸做衣衫,大有眨眼间就把嫂子变成富贵夫人的架势。
董蓉有孕犯懒,平日散步都极少,这般折腾下来就极厌烦,但又不好拒绝众人的好意,只得忍耐再忍耐。好在,曹二姐儿三人也注意到这一点儿,很快就放过了她,倒是她的大衣柜里渐渐被式样宽松的新衣裙填满了。
山下的果园早在半月前就重新开门迎客,生意自然没有先前那般好,但每日也有十几两银子的进项。董蓉某一日走在果林里散步,偶尔听得几人在附庸风雅的作诗赞荷,突然惊觉好似许久没有董平的消息了。
张管事特意进城去书院打听消息,但也没问到什么有用之言。董蓉立时就急了,想要亲自去拜访杨夫人问询,又怕自己如今身份尴尬,登堂入室去人家做客有些冒失。
最后琢磨半晌,她就让紫竹借口送点心去了一趟杨家。杨夫人许是很看重董平这未来女婿,连带对紫竹这董家奴仆也很是客气。她亲自在小厅里见了客,紫竹小心翼翼问起杨先生一行为何迟归,她也没隐瞒,只说杨先生一时兴起,把董平等人扔去了军营历练,许是要到年前才回来。杨家正要派人送些衣物用品过去,若是董蓉也想给董平捎些东西就赶紧拾掇,过两日送到书院即可。
董蓉得了确切消息倒也放了心,但想起弟弟要在军营里住到腊月又心疼不已。要知道这时空的军营可不像前世那些高楼林立,绿树成荫的营盘,确切的说就是个帐篷集中营,加者大齐皇朝三代昏庸奢靡,军资严重供给不足,估计兵卒们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更不要说住的舒坦,吃得顺口了。
这般越想越担心,董蓉就动了坐车去探望弟弟的念头。可惜,她这想法刚一说出口就遭到了所有人反对。冯老爷子担心她路上颠簸对胎儿不利,张管事则是怕路上有什么危险护卫不当,紫竹和文娘等人就纯粹是怕她疲累。就连曹二姐儿也把小脑袋摇得同拨浪鼓一般,甚至还搬出自家老娘说事儿,一个劲儿的“威胁”嫂子,老娘若是知道定然闹上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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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北行
孕期的女子本来就同平日性情大异,若是大家都赞同,董蓉兴许还会打了退堂鼓,但众人这般横巴掌竖挡着的,反倒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执意要出这一趟远门不可。
她也不同众人吵闹辩驳,只简简单单往床上一躺,清清静静饿了两顿,所有人就立刻屈服了。
冯老爷子叹了气,吩咐清风收拾行李,他也要随车一同跟去,省得董蓉路上有个差池没人救治。董蓉听了这话难免有些羞愧,但让她打消出门的念头还是不可能。于是只得亲自下厨做了两道好菜给老爷子赔罪,末了又劝他自己怀胎已过了三月,行动无碍。到时候多备些药材,再带上清风就成了。
冯老爷子想想清风的医术已经算是出徒了,王氏商行和果园这里也需要人手坐镇,于是就勉强点了头。末了亲自回村东小院儿取了许多药材熬煮,最后制成许多药丸,治疗风寒的,水土不服的,积食不畅的,甚至伤药也备了十几瓶,直装了满满一个木箱子才算罢休。
文娘和紫竹也没闲着,两人一个拾掇衣衫用物,一个则忙着准备路上的吃食,从早起到日落忙得差点儿脚不沾地,后来更是喊了梅花和楚四莲上山来帮手。
董蓉闲来无事坐在矮塌上写写画画,琢磨着捎带些什么东西给弟弟。不必说,厚被褥和衣衫必须拿着,还有方便放在帐篷里取暖的小铁炉子,最重要的就是易存放又不易腐坏的食物。虽然两姐弟先前在牛氏手下活得很是艰苦,但最近一年绝对算是“锦衣玉食”,董平突然掉进军营那样的贫苦之地,许是想念家里的吃食都要眼珠子发蓝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多带些吃食过去。
果园迎客之前做的那批松花蛋应该熟透了,本来打算放到酒家当个特色菜的,如今还是先分出一半带去北疆吧,至于肉食,好像没有比干肠更耐放又美味的东西了。点心就多带饼干,用薄油纸紧紧包成筒形封好,方便携带又防潮。最为难的就是主食了,家里的煎饼倒是不错的选择,但自小吃到大,味道再好也有些腻烦了,倒是要想些别的办法才行。
董蓉咬着笔杆子皱眉想了半晌,别说,还真被她想起一样好东西来。前世她在面店打工的时候常听一个小姐妹说起她们家乡做的手工挂面如何美味,甚至还仔细对她讲解过制作过程。后来那小姐妹不忿老板苛刻居然真的回家乡做手工挂面售卖,正好赶上绿色食品大行天下,生意好得不得了。
董平在军营里想必吃个小灶很是困难,若是有了挂面,只要在帐篷里生起小炉子就能随时煮面了,加上一把野菜,几片腊肠,绝对是营养又美味啊。
董蓉越想越兴奋,直接取了围裙扎好就下厨去亲自和面了。文娘和紫竹见了自然要拦着,她拗不过两人哀求唠叨,无奈之下就搬了凳子坐在一旁,指导紫竹动手干活儿。
紫竹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不管什么工序,只要董蓉说一遍她就做得有模有样。但即便如此,第一挂面条晾到晒衣杆儿上也是第二日上午了。紫竹忙了半晚是又累又饿,但她却是个聪明女子,敏锐的从这不起眼的小面条上看到了金灿灿的光芒。她坚持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等待面条晾干,就是小憩之时也恨不能睁着一只眼睛。
盛夏的阳光是最好的烘烤工,加者调皮的山风呜呜吹过,不等太阳落山,面条就被晒得干透。午睡醒来的董蓉被兴奋的小丫头扶着走到近前检查,虽然面条抻的有些粗细不均,很多从中间断落的。但是以第一次试制来说,这就是极不错的结果了。
董蓉亲自下厨煮了一碗肉丝面,不必说,劲道又爽滑的面条获得了众人的一致夸赞。紫竹欢喜之极,也顾不得再去收拾行礼,又一头扎进灶间重新开始改进挂面工艺了。
董蓉倒也不急于出发,想了想就又派人找了于桂生上山,吩咐他打制一辆宽敞又适合走远路的马车。于桂生接了任务就把师傅师兄都请了过来,群策群力琢磨开了。
如此,四季园里是彻底热闹起来了,山上院子日日都有各种香气飘散出来,惹得客人们常常抓了小厮们谴责酒家藏了美味,不肯拿出来待客。山下也是叮叮当当,刨花满天飞。于老太坐在山脚下看着小鸡刨食虫子,手里都要缝着厚棉垫子,打算车子造好就铺在车厢里,这样东家赶路的时候省得颠簸难受。
曹婆子自然也得了消息了,原本众人以为她要闹起来,没想到她极反常的平静接受了。曹二姐儿私下里拉了老娘探问,不想老太太居然抹了眼泪,直说当年曹老头儿带了柱子回来时,她也是这般恨不得远远逃出村子去。所以,儿媳出去散心,她一百个支持。唯一要求就是盼着儿媳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早去早回。
董蓉后来听到这话,也是红了眼圈儿,亲自去库房挑了一套极好的赤金头面儿让曹二姐儿带回去给老太太。曹婆子照旧戴出去显摆,但凡见到村人就要说儿媳多孝顺,一定要见得人家羡慕嫉妒的眼珠子发红才倍觉解气的回家去。
众人齐心合力的忙活了大半月,北行准备终于做好了,而杨家派去的长随此时怕是早都到达北疆了。
张管事不知在哪里又借了六辆黑漆四**马车,甚至还有六个看上去很是精干的车夫。众人见了并无什么惊奇之色,毕竟相比那些一人高的珊瑚盆景或者整块羊脂玉雕刻百子嬉戏玉璧,甚至五百年的人参,成盒子装的大珍珠,这些都算不得什么。若是有一日,张管事从城里拉回一只怪兽,大伙儿怕是也会平静的割块猪肉扔进去喂一喂。
紫竹忙碌着指挥福子等人往马车上装东西,不时提醒他们不要把箱子或者坛子上贴的标签弄掉了。家里这次给二少爷准备了咸蛋,松花蛋,挂面,辣椒酱,肉肠,咸菜,各色口味的饼干点心,衣衫被褥,笔墨纸砚,药材等物,真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若是不仔细标明,怕是到了地方分配的时候就要乱套了。
福子搬完箱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就凑到紫竹跟前,笑嘻嘻问道,“紫竹姐姐,咱们夫人可定了谁跟车出门?”
不等紫竹说话,云睿已是一巴掌拍到他的肩头,教训道,“你好好干活儿就成了,别随便打听主子的事儿,小心张管家罚你!”说完,他却挤到妹妹跟前讨好笑道,“不过,我的棍法可是练成了,我一定要跟去护卫夫人。妹妹,你见了夫人替我说说呗。”
紫竹听得哭笑不得,对自己这从小就脑子少了一根筋的哥哥半点儿办法也没有,于是无奈应道,“我一会儿问问张管家,这事儿是他决定,夫人不管的。”
福子和云睿可不管谁决定,只盼着能同夫人出门溜达一圈儿最好。张管事许是也知道小厮们心痒难耐,一等马车装好就聚了众人宣布了随从名单。
果园还要开门做生意,自然缺不得人手,他只能带走六个人,包括福子、云睿和另外四个来自流民群的孩子。
心愿得偿的福子等人欢呼雀跃不已,就是留下的几个小厮也因为主子不在的日子会得到双倍工钱而收了沮丧心思。
董蓉这一晚特意吩咐文娘和紫竹做了两桌好菜,宴请冯老先生和赵青山、刘嫂子等人,郑重把家里和果园生意都托付给了众人。
第二日清晨,草叶上的露珠还未散去,一溜七辆马车就赶出了果园大门,很快上了青石铺就的官道一路往北去了。
当先一辆马车坐了董蓉和紫竹、文娘,张管事不放心,亲自拿了鞭子赶马,清风则坐在一侧车辕。后面六辆马车除了借来的车夫,也分别坐了一个小厮押车,虽说远远看去这车队也是浩浩荡荡,很是壮观,但仔细一琢磨却是缺少了很很重要的护卫。若是碰到马贼或者强盗,岂不是羊入虎口,半点儿自保之力都没有。
紫竹早早发现了这一点,出发前就曾问询过主子,不想主子只笑不说话,后来见得她真是急了就指了指京都方向。
紫竹立时就放了心,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虽然将来或许会姓曹,但却实打实的是那位的血脉。以那位对夫人的看重绝对不会让他们一行人陷入危险就是了。
许是老天爷也要帮忙检验紫竹这一猜测,车队才出了青县第一日,黄昏之时投宿在一个小镇上的客栈。马车上堆得满满的箱子太过扎眼,惹得客栈里很多客人猜测不断。待得众人第二日上路走到一片树林旁时,就被七八个贼人拦了路。盗贼们各个都是挥舞着手里锃亮的大砍刀叫嚣着要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云睿和福子几个平日虽说舞枪弄棒,练习的热闹又刻苦。但毕竟没有经过实战,乍然遇到危险,怔愣过后好不容易七手八脚翻出自己的武器时,那些盗贼已是还有十几步就要杀到车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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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破庙避雨
紫竹趴在窗口往外张望,见此吓得脸色惨白,哆嗦着手就要扶起夫人逃命。不想这时,那些借来的车夫却是懒洋洋从车板底下抽出几只弩弓来,噼里啪啦一波箭雨射过去,盗贼们立刻就同车厢里睡大觉的果果一般模样了。他们有的胸前插了几只箭翎,有的嘴巴被穿透而过,甚至有一个两只眼珠子都掉了出来,虽然情形各不一样,但无一例外的都是找阎王爷报道去了。
车队里死一般的沉寂了片刻之后就响起了阵阵呕吐之声,紫竹趴在车窗上差点儿把胆汁儿吐出来,手脚软绵绵的好不容易撑着脑袋缩回车内,却见得文娘无比镇定的在伺候主子漱口,心里真是无比惊奇崇敬啊。
董蓉本来过了三月孕期之后好久不曾呕吐了,但方才那般血腥场面就是好人也扛不住啊。她好不容易压下了胃里翻搅,直接吩咐紫竹,“中午只喝白粥,别的都不要了。”紫竹赶紧重重点头,现在就是搬来山珍海味,恐怕是众人也都吃不进去了。
云睿几个这会儿正在车夫们的指挥下挖坑埋尸体,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他们的身体哆嗦个不停,直看得张管事好笑不已。
他直接喊了站在旁边不时偷偷坏笑的一个矮个子车夫,责怪道,“甲老大,杀几个盗贼而已,怎么就整得满地血腥?夫人可是怀着小主子呢,若是吓出个好歹,公子那里怕是…”
甲一闻言眉毛狠狠抖了抖,赶紧承认错误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下次绝对不会了。”
张管事眼见土坑填好就招招手示意云睿等人赶紧回车上去,不想几个小子却是围了他打听“车夫大侠”们的来历,当然重点是他们可不可以拜师学上几手本事。
张管事直接就道,“只要你们能让他们点头收徒,又不耽误伺候主子就成。”
云睿等人立时就去缠着车夫们要拜师,车夫们居然很好说话就应了下来。云睿立时带头欢呼,只为自己找到名师庆幸欢喜。岂不知之后的日子,他们都会在无数次的后悔里度过…
七月天,小孩脸儿,又哭又笑说变就变。这一日,早起时候还是风和日丽,到得下午却不知哪里飘来很多乌云,很快就在天空上集聚了厚厚的一层,末了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砸得鸟雀惊慌回巢,走兽也是嘶吼着找寻躲避之处。
沿着山脚开凿的管道上,远远行来七八个农家汉,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各个都是衣衫破烂,脚踩草鞋,左肩背着褡裢,右肩扛着行李卷,显见是出门做工归家的贫苦人。
原本赚了工钱回家是个欢喜事儿,但突如其来的大雨把人浇成了落汤鸡,这就有些扫兴了。那老汉带头冲去了路旁不远处的一个破庙,打算避避风雨。
不想进得庙里却发现早有人抢了先,两个身材高壮的黑汉子护着一个似乎在酣睡的中年人已是占了一个角落,身前的火堆正烧得旺盛。
老汉有些畏惧那两个汉子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凶恶之气,但离开这破庙再找寻避雨之处可就不容易了,说不得还是要在这里将就一下。几个后生这会儿已是放下行李去后边半塌的后殿里找了些腐朽的木料,老汉想了想就走到角落,小心翼翼试探着说起要借个火儿。
那两个汉子眼神仿似刀子一般在老汉等人身上刮了无数遍,最后许是觉得没有什么威胁,这才弯腰捡了根燃烧的木棍给他。
老汉偷偷松了口气,笑呵呵道谢,然后转身回去点了火堆。几个后生有些好奇,不时偷偷打量那三个人,被老汉一人拍了一巴掌才算老实下来。
大雨打在屋瓦上像崩豆一般,偶尔有风从破碎的窗纸间穿进来,吹得衣衫湿透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不自觉的往火堆之旁靠近。
正是这样的时候,庙外突然传来马嘶之声,那两个黑汉子一跃而起,一个严严实实护了身后的男子,另一个则弯腰摸去了窗边。老汉一伙儿人因为半背对这三人倒是没有发现他们异样,齐齐抻头往窗外望去,一个后生嚷道,“哎呀,好像是个运货的车队啊?”
旁边一个同伴却是反驳道,“不对,第一辆车有小丫鬟下来,看样子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出行。”
那窗边的黑汉子悄悄又退回了原处,但右手却始终扶在短靴旁没有离开。
很快,一个小丫鬟和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就顶着大雨跑了进来,两人许是没有料到庙里会有人,都是惊得齐齐一愣。但那管事立时就换了副笑脸,拱手冲着众人作了罗圈儿揖,和和气气招呼道,“各位老客儿请了,雨大行路艰难,我家的车队要在此处避避雨。若是各位老客不介意就容我们占个位置如何?”
这破庙虽然分了前后两殿,但是后殿早就坍塌住不得人了。好在这前殿也很是宽敞,老汉几人和那神神秘秘的三个人只占了两个角落,还剩大半空余地方。这管事若要占用,只需直接安顿就好,根本不必同众人分说。但他这般行礼问询,明显就是给足了众人脸面,先行示好。
那老汉很是受宠若惊,赶忙起身还礼,一迭声的说道,“贵人不必客套,破庙本就没有主人,贵人自便就好。”
那管事笑着又是道了谢,末了多扫了那两个黑汉子几眼,再想探看被他们藏在后面的中年人却是不可得,于是想了想就吩咐小丫鬟,“紫竹,赶紧唤人拾掇吧,夫人怕是累了。”
那名叫紫竹的小丫鬟穿了件白绫衫,配了水绿的百褶裙,头上梳了双丫鬓插着两朵小巧的珠花儿,衬得原本就白皙秀美的小脸更娇俏了三分。她一边四处走动找寻安顿之处,一边应道,“张管家,这雨怕是一时停不了,晚上就在这里歇一晚吧,明日赶路可好?”
那管家点点头,有些担忧问道,“眼下看只能停留一晚了,只不过这破庙太过破旧,就怕夫人住不习惯啊?”
小丫鬟自信的晃晃小脑袋,应道,“有我在呢,管家放心好了。先让福子几个把第二辆车上的油布揭开,我要用草帘和布幔。”
那管家显见对小丫鬟很信服,再未说什么就出去了。很快,三四个小厮就抱了东西跑了进来。
小丫鬟早拿了破扫帚打扫好了靠里侧的一个屋角,又从老汉那借了火仔细照过墙壁上并没有鼠洞或者蛇窝,这才指挥着小厮们在地上铺了一大块油布,油布上铺了草席,草席上又放了个六尺见方的暗色棉垫子,垫子上又加了一块白色的皮毛,最后才盖上一床银红绣芙蓉的被褥和两个绣花儿软垫儿。
老汉等人已是看得眼花缭乱,不自觉的吧嗒了两下嘴巴,心下暗道,大户人家就是讲究,一个破庙也能拾掇得比自家闺女的房间都舒坦。
可是没等他们感慨完,小丫鬟却好似还有些不满意,又撵了一个小厮去车上取了一只红木小茶几,铺了块厚厚的蜀锦,放上雕花点心盒子和一套青花瓷茶具。末了端起稳稳放在棉垫尾端,这才终于说道,“快点把墙围子拦上,然后生火,我去请夫人过来。”
几个小厮嘻嘻哈哈应了,麻利的从庙外又扛了草席和木杆进来,三两下就把方才小丫鬟拾掇好的住处围了个严严实实,只在里侧开了个两尺宽的入口。
又等了片刻,一辆大马车被赶到了屋檐下,小丫鬟同一个蓝衣妇人一起自车上扶下一个年轻妇人。那妇人穿了件象牙色的对襟衫子,配了条宽松的绯色长裙,双手轻轻托着微微隆起的肚腹,偶尔低头一笑间流落出的慈爱之意,衬得她原本只算清秀的脸孔又多了三分温柔颜色。
几个小厮自觉站成了一排,隐隐挡着破庙里众人的目光,生怕自家夫人受惊。
结果那位夫人扫了他们几眼却是嗔怪小丫鬟,“紫竹,我在车上多坐会儿就是了,你急着拾掇住处做什么?反倒是大伙儿都湿透了,赶紧烧锅姜汤去去寒气才好啊!”
不等小丫鬟应声,那带头的小厮却道,“夫人,我们不冷,就是有点儿饿!”
那年轻夫人闻言笑了起来,打趣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家里苛待你们了,小心紫竹在菜里下黄连!”
那带头小厮却是满不在乎应道,“她是我妹妹,她可舍不得!”
那小丫鬟气得狠狠掐了他一把,嚷道,“少在这里贫嘴,还不去搬炉子灶具,小心一会儿真不给你饭吃。”
那小厮摸摸后脑勺就撒腿跑了,末了还不忘喊着,“福子,王五,你们两个守着墙围子别离开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那妇人偶尔扭头见得老汉几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老汉慌忙起身回了礼。
很快,进了墙围子里安歇。一口大锅也被架到了火堆上,有小厮在后殿井里打了一桶水,哗啦啦倒了进去,小丫鬟已是切好大捧的姜片,连同十几个红枣一同扔进锅里煮得沸腾了,最近才倒进去半包红糖调味。小厮们上前纷纷抢着盛了一碗却不肯抬手就喝,反倒殷勤送去了殿外给那几个车夫,然后才笑嘻嘻转回自己喝起来。(今天整个撸大纲了,突然觉得自己写的不好,开始进入怀疑阶段了,哈哈,先一更啊,等我撸好大纲再继续努力!)
第一百三十九章 针线活儿
那管事是个心思活络又热情的,甚至还送了同屋住客们几碗。老汉等人本就看得眼馋,略微犹豫一下也就道谢喝了,倒是那里侧墙角的三人极冷硬的拒绝了。
那管事也不恼,坐在火堆边同一个年轻小书童闲话儿说笑。而那小丫鬟就像个忙碌的小蚂蚁,不停的在庙里庙外走动,她张罗着又生起了一个小火炉,炉子上煮了米粥,然后切了些肉干儿和两个黑乎乎的蛋放了进去。末了又把大锅刷干净,倒水烧开,放进去很多细白的面条。很快,破败的庙宇里就盈满了温暖的香气。
小丫鬟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儿,一边搅着小锅里的米粥一边扭头问着草围子里的主子,“夫人,我熬了皮蛋瘦肉粥,再给您烙几张蛋饼,配两碟子醋藕和麻辣小黄瓜,好不好?”
“好,”那位夫人笑着在里面应了,末了又道,“文娘,不必守着我,去帮帮紫竹吧。把她累坏了,我们以后怕是要饿肚子了。对了,开一坛子牛肉酱给大伙儿拌面条。”
“是,夫人。”那蓝衣妇人应声走出,待得去门外说了几句,小厮们的欢呼之声立时就传了进来。
紫竹撅了撅嘴,冲着草围子里嚷道,“夫人,牛肉酱都给大伙吃了,到时候见了二少爷可就不够分了。他们书院那么多同窗在,最后落到二少爷碗里怕是一勺都不到了。”
“你这吝啬丫头,自家人吃了还心疼。这肉酱做法又不难,若是平哥儿喜欢,到时候现做也成啊。”那年轻妇人且笑且言,显见对小丫鬟很是宠爱。
那管事也是笑道,“咱们紫竹真是个钱匣子,只进不出的脾气倒真适合看家。”
众人都是笑起来,谁也没有注意那被两个黑汉子护在身后的中年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半闭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惊喜。
很快锅里的面条好了,那管事帮忙把大锅端下来放在一旁,蓝衣妇人帮忙分碗筷。众人七手八脚替自己捞了一碗,再浇上一大勺子红彤彤的牛肉辣酱,那个香辣滋味滑进肚腹,别说身上沾了点儿潮气,哪怕是直接掉进三九寒冬也不觉得冷了。
几个车夫一筷子面条一口咸黄瓜,吃得很是斯文,但半眯的眼睛却泄露了他们对这面条喜爱之极的心情。小厮们殷勤的不时帮忙跑腿儿盛面条,末了笑嘻嘻围在跟前不知在嘀咕什么。
小丫鬟也不理会众人,盛了粥就换了个平底锅子放在炉子上,一碗掺了葱花和鸡蛋的面粉糊糊分次倒进去,转眼间就变成了金黄的蛋饼,末了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又添了两碟子咸菜,这才起身想要端进草围子。
正这时,那中年男人低声对一个黑汉子说了几句话,黑汉子居然起身往草围子这边走来。几个小厮慌忙放下碗就要过去拦阻,那黑汉子却是瓮声瓮气开了口,“我们主子遣我来问,你们可是来自青县?我家主子有位好友叫董平,你们可认识?”
一听这话,众人都是愣住了。张管事几乎是立时起身问道,“敢问你家主子是哪位?我们家二少爷正是董平董君诚!”
那黑汉子不等接话,角落里的中年人已是低声应道,“张老哥,是我,金北望!”
张管事闻声望去,仔细打量半晌才认出这半靠在墙角的落拓之人居然真是当日京都所遇的那位豪爽东家。他连忙奔了过去,一边行礼一边问道,“金老板,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没想到,咱们还有在破庙重遇的一日?”
那金北望苦笑点头,“老哥勿怪,我这会儿有伤在身,不能起身见礼了。”
“有伤在身?金老板这是遇了盗贼了?”
“就算是吧,真是一言难尽啊。”
张管事猜得这其中定然有些难言的隐情,于是赶紧说道,“金老板,我这次是伺候我们夫人去边疆军城探望我家二少爷,随车还带了大夫。您稍等,我这就禀告夫人,请大夫给您看看伤处,如何?”
“那就劳烦张老哥了。”
这破庙前殿虽说不小,但两人的对话,众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董蓉可是没少听董平说起这为位京都的金大哥,当初进京卖果子,这人着实帮了大忙。如今人家落难又正巧与自己相遇,怎可不全力施救?
不等张管事走到草围子跟前,她已是高声吩咐众人,“紫竹,撤去半幅草围,先把金老板扶过来安顿。清风,劳烦你先给金老板看伤。”
“是,夫人。”众人闻声放了饭碗,立时行动起来。清风拎了手边的小箱子随张管事走到角落,待得见到金北望后背的伤口,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不知他们经历了怎样的凶险之事,那刀伤从左肩一直划到了右侧腰间,伤口极深,有的地方甚至隐隐露出了骨头。许是先前上了刀伤药,勉强止了血,但只要一动作,伤口随时还会裂开。
清风很是为难,待得扶了金北望趴在床铺上,就细细同主子说了一遍,末了低声道,“夫人,这伤口确实有些棘手,您一向有急智,不知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伤口不会轻易裂开。否则…怕是不好。”
紫竹正琢磨着再打扫一块地方重新安张床铺,怎么说也不能让有孕的主子同一个男人挤在一张床上啊。听得这话,她就凑到跟前小声道,“清风哥,夫人不懂医术啊,你这么问不是让夫人为难吗?”
清风尴尬的挠挠脑袋,刚要回嘴,董蓉却是挥手示意俩人噤声。她前世虽然没学过什么医术,但是外伤缝针这事还是见过的。眼前金北望的刀伤只有缝上才能最大限度保证不崩裂,但这办法说起来实在有些骇人听闻。破庙里人多眼杂,若是传扬出去,必定引得人人争相议论。而金北望主仆三人的神色明摆着不愿自己被人瞩目,泄露行踪,如此倒有些难办。
“金老板,”董蓉低头尽力凑近金北望的耳边,悄声说道,“我有办法替你治伤,但这办法有些凶险,你可敢试一试?”
金北望昨晚半夜被追杀受的伤,虽然上了药,但这会儿被雨水淋个湿透,已是烧得浑浑噩。,若不是活下去的执念撑着他,怕是早就昏死过去了。他隐约听得有人在耳边说话,其实并没有听明白是何意,但那声音里淡淡的关心之意,还有萦绕鼻端的果香让他莫名的安心,下意识就道,“好。”
董蓉发觉他的异样,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烫手之极,于是立时吩咐清风,“伤口我处置,你快些熬碗退热的药汤来。紫竹,重新拦上草围子,给我准备棉花,烈酒和针线。”
清风闻言就赶紧去门外车上取药材,倒是紫竹一边忙碌一边疑惑,这么紧急的时候,夫人还要做针线不成?
那两个黑汉子一看又要拦起草围子,死活守在主子旁边不肯离开,董蓉也不在意,迅速剥了金北望的上衣就用棉花蘸了烈酒清理伤口,剧烈的刺痛让金北望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立刻就有汗水浸了出来。那两个黑汉子猛然抬手就想打飞董蓉,却被金北望一个冷眼瞪得低了头。
董蓉仿似没有看见他们主仆的动作一般,手下麻利的清理完伤口就把针线和自己的双手都在烈酒里泡过,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开始把金北望的皮肉当衣衫缝起来。
紫竹和张管事,还有那两个黑汉子都是惊得眼大了眼睛,若不是有眼眶拦着,恐怕眼珠子就直接掉地上了。倒是金北望因为趴在床铺上看不见自己背部的情形,反倒一心忍耐疼痛,免了惊吓之苦。
董蓉其实心里也高高提着,手指更是哆嗦个不停,缝出来的“作品”实在算不得美观。为了缓解紧张,她就低声同金北望说着话,“金老板,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金北望闻言,皮肉明显僵硬了那么一瞬,随即低声应道,“也不是大事儿,家里的生意出了些事儿,我急于赶去处置,但有些人不愿我出行太过顺利,所以…”
“哦,是这样啊。这条路是赶往北疆军城的,金老板的生意不会是在疆外吧?”
“唔!”金北望许是疼得厉害,低哼一声算是应声了。
董蓉这般说着话,倒是没有方才那般紧张了,于是继续说道,“我家平哥儿正好在军城历练,若是见了金老板定然欢喜。”
金北望半垂的眸子里有一丝犹疑闪过,末了到底还是说道,“夫人有所不知,伤我的那些人还在到处追查,若是连累夫人…”
董蓉微微皱了眉头,但是眼角扫过自家那几个神秘车夫又放了心,转念再想起那远在京都逍遥自在的某人,于是赌气般说道,“金老板不必担心护卫问题,我家的人手足以自保。另外你若是担心泄露行踪,可以与我同坐一车,左右离得军城不过三日路程,很快就到了。”
“同车?啊!”金北望惊得猛然扭头,不想扯动伤口疼得他痛叫一声。董蓉见他如此惊讶,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更加欢喜,多在伤口最后缝了两针这才剪断棉线,激将道,“怎么,我一个女子都不怕,金老板反倒有所顾忌?”
“不是…”
“那就这么办了。”董蓉一边往缝合好的伤口上抹刀伤药一边笑着下了结论,末了示意两个黑汉子扶起金北望,然后又用巴掌宽的棉布条在他前胸和后背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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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狐狸叼了鸡
她本就怀着身孕,弯身有些不便,这般忙碌下来额头也见了汗迹,倒惹的金北望很是过意不去,低声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董蓉浑不在意的把手里的布条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末了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是给肚里的孩儿积福呢。一会儿你喝点儿粥再吃药,若是今晚把烧退了,我家孩儿这份福德才算稳稳到手啊。”
说着话,她示意两个汉子帮忙伺候金北望重新趴好,又替他盖了辈子,这才扶着文娘的手走去另一个拾掇好的床铺安歇。
紫竹这会儿已是重新热了粥,一分两份送到两个床铺前。董蓉自然有文娘伺候,那两个黑汉子却显见不是做惯细活儿的,端起碗就把滚烫的肉粥往主子嘴里送,金北望烫得直抽气。董蓉边吃边看得好笑之极,最后为了她好不容易救治过来的病号不被烫死,只好又遣了紫竹过去帮忙。那两个黑汉子嘿嘿傻笑着退到一旁,身上的凶恶之气倒是因这一笑散去许多。
紫竹眼尖,见得他们的袖子上也有许多血迹,于是喂完粥,接过清风的药碗就让他替两人看伤。不想两人倒是皮实,瓮声瓮气的说,“方才那面条儿若是还有就给我们盛几碗,这点儿小伤不碍事。”
紫竹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嗔怪道,“饭是饭,药是药,怎么能混为一谈?若是你们病倒了,你们主子需要你们出力的时候找谁去?先看伤上药,一会儿我就去煮面条,管够儿吃!”
两个黑汉子望了望主子,见他轻轻点头这才乖乖脱了衣衫任清风处置。结果,董蓉的晚饭就在清风的惊呼里吃完了。
两个汉子身上大小刀伤足足有二十几处,虽然都不像金北望北上那道严重,但拖个几日不救治也有生命危险啊。这倒让张管事等人对他们生出了几分敬意,毕竟舍命护主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紫竹虽然嘴巴不饶人,但是心里却比豆腐还柔软,低声禀告过主子之后就大锅里加了两根肉肠、八个荷包蛋和许多野菜,煮了满满一锅热汤面。两个汉子吃得满头大汗,最后一个守在床铺边,一个直接睡在了火堆旁。
张管事拉了云睿几个指着两个汉子直接上了一堂名为忠心的现场教学课,最后见他们一脸受教模样,这才满意的罢休。转而又喊了他们拿些草垫子送给那群农家人当床铺,也不知他与那老汉说了什么,第二日一早天色还没等大亮,老汉就带着人离开了。
董蓉这一晚睡得极不安稳,原因无它,两个黑汉子许是多日不曾安睡了,这一晚鼾声震天。她本就浅眠,若是不受影响就真出奇了。
金北望倒是一夜好睡,醒来后只觉身上又有了力气,欢喜之下就要同董蓉道谢,但见得她眼下淡淡青色也明白了几分,于是干咳两声就继续装虚弱了。
紫竹忙碌着煮了一大锅粥,众人用大张煎饼卷了咸菜吃个饱足就忙碌着套车去了。董蓉和金北望的早饭是几块蛋糕加上两碗红枣粥,毕竟出门在外,如此已是足够精致。两人吃完饭直接上了车,众人就继续向军城出发。
那两个汉子把清风和张管事挤了下去,一左一右霸占了车辕两侧,张管事初始还有些不服,待得看了两人赶着马车轻巧绕过一个个土坑石块也就无奈让贤了。
车厢里,董蓉与金北望中间隔了一个小茶几,各自抱了一本书翻看,两人许是都觉得有些尴尬,半晌没有说话。后来还是董蓉想起自己的小算盘,当先寻了些南方的风俗景致之类的问题同金北望攀谈起来。
金北望几乎把大齐各州府都走了一遍,可谓见多识广,董蓉也不是关在宅门里的金丝雀,前世二十几年积累的见闻让她足以超越这时空里的任何女子。两人开始只为了打发时间,没想到后来居然越谈越投契,大有平生知交,相见恨晚的架势。
张管事和甲一等人,听得马车里不时传出欢笑声,脸色黑得差点都能滴出墨来,这纯粹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若是让自家公子知道这事儿,他们绝对没有好日子过了。
但自家夫人的脾气,他们也很清楚,劝阻是肯定不成的。两人聚在一处商量了半晌,一致决定加快行进速度,并且传信给公子早些赶回来,否则再这么下去,无意救回的小狐狸就要叼走自家的大母鸡了!
紫竹和文娘整日在马车里伺候,时刻把主子的行事看在眼里,自然没有这些顾虑。毕竟除了说话,主子同这金老板从未有过亲密接触,就连换药都是紫竹帮的忙。
文娘对甲一等人私下行事有些察觉,但她照旧沉默不肯多言。男人多是贱脾性,若是女子让他太省心,最后兴许就半点儿不在他心里了。夫人可是个好女子,自家公子着实应该多费些心思才好…
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那些追踪之人找错了方向,车队远远都能望见军城的影子了,还是不见有人上前拦阻打杀。云睿几个等待实战的半大小子失望之极,张管事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暗下决心以后可再不能鲁莽行事了,否则真给自家带来祸患,他可没办法同公子交代啊。
那两个黑汉子脸色显见也好了许多,中午在城外小镇歇脚时,两人同主子低声商议了好半晌就离开了车队走掉了。众人瞧见了却谁也没多嘴问询,下午又走了半个时辰,车队终于到了军城的南门外。
董蓉悄悄掀了窗帘向外张望,惊呼道,“这城墙真高啊,有三丈了吧?”
金北望原本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有些沉重阴郁,听闻这话就重新换了温和模样,应道,“应该是三丈三尺高,这城池本来就是建了抵御北蛮南侵的,不高一些怎么成?”
董蓉笑着点头,还要再问什么的时候,路旁却突然有一个半大小子窜到马车跟前一把扯了马笼头。
驾车的张管事大惊,刚要高声呵斥,不想那半大小子已是喊道,“张叔,张叔!你们终于来了!我是喜子,喜子!”
张管事仔细一看,站在马车旁的真是跟在二少爷身边的喜子,只不过这孩子不知怎么晒得漆黑,若是闭上眼睛和嘴巴,直接扔到炭堆里许是都见不到人了。
“哎呦,喜子,你怎么在这里?二少爷可知道我们夫人来了?”
喜子抱了张管事就开始大哭,“呜呜,张叔,我们二少爷要被累死了,每日都要扛木头,晚上还要巡逻。那些人还欺负他,只给菜汤喝,我要帮忙,他们都不让…”哭到一半,他好似想起方才张管事说起自家夫人来了,于是赶紧抹了眼泪,懊恼道,“哎呀,夫人怎么来了,二少爷不让夫人知道这些事儿。完了,完了,我该受罚了…”
张管事听得真是哭笑不得,抬手一巴掌拍在这小子头上,想要再打一巴掌又有些舍不得。最后只得劝道,“夫人来了,你就不必担心二少爷了。对了,你怎么等在这里,可是二少爷知道家里要来人?”
喜子使劲点头儿,应道,“杨先生家里来人说咱家也要派人来送东西,我就每日都跑来看看,没想到今日居然等到了。”
“好了,夫人一路赶来可是吃苦了,你赶紧带路去哪里安顿吧。”
“好,好!二少爷住的营地不让人随便进,咱们先去杨先生住的地方。那个孟老爷给他准备了一个别院呢,好多空院子,足够咱家安顿了。”
喜子说完就跑去窗边给自家夫人行礼,末了好似生怕被抓住仔细问询一般,皮猴子一般跑在马车前面引路。
董蓉自然把方才那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下怎会不心疼?但她却不打算拉着喜子马上问询,毕竟她都已经来了,以后有的是功夫慢慢问询,心急之下往往容易犯错,冷静才是解决问题的重要前提。
金北望扫了一眼对面气定神闲喝着茶水的女子,心下很是佩服。他当日同董平相交甚好,对于他们姐弟如何相依为命长大,多少也听到一些。在他看来,这女子几乎是把弟弟当儿子一样疼爱,如今听得弟弟吃了这么多辛苦,她心里不知怎么翻江倒海呢,但手里的茶水都没洒出半滴。别的不说,就这份镇定大气比一般男子还要强上许多。
喜子掏出了那位孟老爷家的腰牌,张管事又交了足足七两银子的进城费,那些守卫兵卒才算放了车队进城。福子心疼那些银子就嘀咕道,“这哪里是交进城费啊,明明就是打劫嘛!”
喜子赶紧摆手示意他闭嘴,小声呵斥道,“这里就是将军说了算,收多少进城费都没人敢管。最近好像听说常有人在北城外晃荡,所以盘查比原来更严了。”
众人说着话,很快就通过城门洞到达了城内。不同于大齐其余城镇那般繁华,这座军城只有一条商街,几乎从头都能望到结尾,可谓简陋之极,但这条上街却像一条分界线一般把整个城池分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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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豪气干云薛大少
商街左边盖满了平顶儿土房子,一排排极是壮观,乍一看去足有几千间那么多。有些两三间被隔成了一个还算规整的院子,有些就那么散乱放着,房子顶上长满了荒草,很是破败的模样。
商街右边一侧的房舍明显比左边要好上许多,每个院落都修建的很奢华精致,街道也很是宽阔,就算百十人同时骑马穿过也不会觉得拥挤。
喜子引着众人右拐,不到一柱香功夫就到了一个门口种了两棵大柳树的院门外。喜子跑去拍打门环,很快就有一个老汉开了门。喜子不知同他说了什么,那老汉又撤了门槛迎了马车进门。
喜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同张管事交代一声就进后院去禀报了。可是,很快他就满脸沮丧的引着一个中年管事走了出来。
那管事想必也是个常在外面走动的,行事很是周到圆滑,他当先走到马车旁恭敬见了礼,末了才笑道,“早就听说董少爷家里要来人,哪里知道居然是曹夫人亲自来了。我们老爷这两日身子有些不适,家里女眷也未曾跟来,倒是不好亲自接待曹夫人,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董蓉挑挑眉头,淡淡应道,“杨先生客套了,我事先未打招呼就跑了来,实在失礼,以后这段时日还要劳烦先生多照应了。”
“夫人说的哪里话,曹董两家也是通家之好,正应该多来往才是。一路远行,夫人定然累了吧,我这就安排人手打理院子请夫人安顿。”说着话儿,他就喊了不远处候着的一个小管事过来,请他拿钥匙开了附近的一个院子的门,然后笑着引了张管事进去先行看过一圈儿,这才说道,“这院子离得大门最近,平日出入方便又另设有灶间,夫人住着最合适了。”
张管事也是极满意,连声道谢之后又借口有事请教,于是引了他到二门里去了。云睿等人赶忙帮忙把金北望扶下来送进厢房安顿,喜子原本见得车门打开,还想上前伺候,结果眼见众人从里面扶出一个陌生男子,惊得嘴巴大张,傻站在门口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张管事转回来见得他这般模样,猜得大纲就笑道,“胡乱想什么呢,那是夫人半路救回的伤者。说起来,你也应该认识啊,就是京都那位金老板。”
“金老板?”喜子恍然大悟,嚷道,“怪不得我瞧着眼熟呢!他怎么同咱家车队碰到一处了,又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张管事瞪了他一眼,应道,“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在家里养的白白净净,出门才一月多怎么就变成了野小子,那二少爷岂不是吃了更多苦?赶紧去正房外候着,夫人定然要找你问话。
喜子立时苦了脸,耷拉着脑袋跟在张管事身后去了正房廊下候着。
这院子的主人许是家底丰厚,或者这院子平日就是留作待客之用,正房里家居摆设都很齐全,几乎是铺上被褥就能住人了。董蓉换了一套轻便的衣衫,甚至等不得喝口茶就吩咐紫竹去找喜子进来问话。
紫竹本来还想劝几句,但一见主子冰冷的脸色就赶紧跑了出去。喜子也是个乖觉的,一进屋就噗通跪了下来,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一月之事都说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当日杨先生打着替老友贺寿的名义带了一众弟子来到军城,心里也是打算让弟子们近距离看看边军们如何辛苦戍边,护卫百姓国家的。以免他们平日只知吃喝玩乐,偶尔无病**拼凑两句诗词就以为自己是栋梁之才了。
可惜有句老话儿说的好,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他的想法不错,可是架不住弟子不争气啊。
这位过寿的孟老爷子是头榜进士出身,当年也在书院教过书,后来年老思乡就回到军城来了。他家祖上一直居住在此地,人丁兴旺,当初建城时也捐了巨额银两,加者多少年来一直造桥铺路,救济贫苦,所以在当地极有威望。
这次老爷子六十大寿,家里直接在祖宅外开了流水席招待乡亲邻里,内院更是摆了一溜儿几十张桌子。城中驻守的戍边军,从品级最高的吴将军到下边的几位副将都登门来道贺,剩下诸如世交或者乡绅更是多得数不过来,场面很是热闹。
杨先生与孟老爷子多年交好,很是投契,俩人自从当年在书院一别有七八年未见,如今相聚自然欢喜异常。孟老爷子直接开了轻易不待客的别院给老友安顿,酒宴当天还特意把董平等人安排在主桌儿之侧的席位。
结果,酒席吃到一半,众人不知怎么说起了戍边军辛苦,吴将军自然要客套两句。不想旁边却有人大声嘲笑道,“辛苦什么辛苦,不过是一群泥腿子,让他们守城就是为了赏他们一口饭吃!要说辛苦,我们读圣贤书才更辛苦!”
在座众人多是本地之人,多多少少都与戍边军有些关联,听得这话说得刻薄就皱着眉头齐齐看了过去。
没想到,居然是一个穿戴都很是奢华的读书郎在大放厥词,有些知道内情的人就又看向了杨先生。
杨先生这会儿气得脸色都变了,高声呵斥道,“薛仁义,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撒野?还不赶紧给诸位将军行礼道歉!”
薛大少这会儿已是喝了大半坛子烈酒,只觉自己豪气无比。天若老大,他就是老二,至于别人都不在他的眼里了。这些时日随同先生远行,一路上被同窗排挤,被先生训斥所积攒下的怒气在酒精的催发下再也压不住了,他不但没有收敛之意,反倒更加高声嚷了起来,“凭啥要我道歉?一群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不过拖着几根破烂木棍子绕城走两圈儿就当自己是英雄了?哼,那点儿破事儿谁不会啊,有能耐让他们也拿起笔来做文章?可惜斗大字识不得一筐!还说自己辛苦,哈哈,真是脸皮厚啊!”
董平等人平日没少同薛大少起口角,原本见得他这般模样还想看个热闹。可是眼见主桌儿上那位吴将军脸上都能刮下二两寒霜来,剩下几位副将更是把右手扶上了腰间,众人这才惊觉情势不好。董平起身一把捂了薛大少的嘴巴,转身交给徐茂和另外一个同窗把人拖出去,然后赶紧弯腰替薛大少赔罪。
杨先生见此暗暗松了一口气,刚要示意老友帮忙打个圆场。不想那吴将军却是开口了,他本是个拗脾气,又出身世代领军的武将世家,如今听得一个小小的读书郎也敢嘲笑自己就彻底动了火,高声冷笑道,“既然这位书院的大才子看不起我等戍边军,大言不谗说起我们平日职司简单,那你们可敢进军营当上三月小卒?不必你们比普通军卒做的更好,只要你们能坚持下来,我吴孟达就跪地磕头,承认我们这些扛刀不如你们这些摇笔杆子的!如何?”
进军营当兵卒?董平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杨先生同孟老爷子已是惊得瞪了眼睛。杨先生是见多识广,自然曾经听说过普通军卒训练辛苦,饮食用度极差。孟老爷子则因为住在军城里所知更多,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郎们若是进去军营住三月,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两个老爷子对视一眼,都是起身想要拦阻,可是那该杀千刀的薛仁义这时却挣开了徐茂的双手大声应道,“好,就这么办。若是不让你跪地磕头,小爷就不姓薛!”
“好,有种!”吴将军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屋顶好似都在扑簌簌落了灰。笑罢,他转向孟老爷子行礼说道,“本来是来恭贺老爷子高寿,不想居然遇到这样的趣事。老爷子勿怪,明日军营里就要迎来一群读书老爷了,老爷子容我先行回去准备一下吧。改日,我定然再上门叨扰。”
说完,他也不容孟老爷子开口,高声喊道,“众将听令,随我回营!”
“是,将军!”几位副将轰然应声,迅速随在主将身后出了院子。
董平等人眼见那些副将临走时眼里的冷意,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末了齐齐看向那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薛大少,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
杨先生自知事情已是无可挽回,勉强多坐了一会儿就同老友告罪,然后带着弟子们回了别院。一众读书郎们都是耷拉了脑袋,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那赌约结下时,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跟前,证人众多。他们就算借口薛大少酒醉,或者单把他一人送去军营也是不成,因为在众人眼里,他们都出自白露书院,代表的是书院的脸面。若是传出什么书院弟子毁约,畏惧吃苦之类的流言,书院脸上抹了黑,他们这些人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众人愁了足足一晚都是没有睡好,好在第二日一早孟老爷子赶了过来,安慰众人只要坚持几日,待得吴将军消了气,他就帮着众人说和。
读书郎们听了这话立时就勉强打起精神,纷纷上了马车自动自发去了军营,至于薛大少,众人借口没有位置,撵了他跟在车后疾走。薛大少也知道自己惹了祸,勉强忍了气没有再同众人吵闹。(终于码出来了,胜利了!表扬自己一个,哈哈。终于可以睡觉了,晚安!)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逆境求存
原本董平等人盘算着,就算这些将军再生气总要有几分顾忌,对他们优待一些。可惜那军用的两扇木门一关,他们就彻底掉进了地狱。
衣衫鞋袜、方巾、扇子,但凡他们身上的用物都被扒了个精光,换上了破烂不堪的粗布衣裤,脚上蹬着草鞋,第一个接到的差事居然是清理马厩。
一众读书郎们哪里做过这些腌活计,几乎要卷了袖子去找将军理论,可是他们刚要抬脚的时候,旁边的木柱子就绑上了一个不听军令的兵卒。带着倒刺的鞭子挂着风一般抽上去,不过十几下那人就血肉模糊了。众人吓得直了眼睛,有个胆子小的读书郎甚至尿了裤子。
一旁经过的兵卒们许是也听说他们薛大少那番“豪言壮语”了,一个个狞笑着捏得指骨嘎巴吧作响…
不必说,马厩被拾掇的干干净净,但因为用得时辰过长,晚饭已是错了过去。众人连点儿汤水都没喝到就被打散分到了十个帐篷里,夜里听着那些兵卒们堪比打雷一般的鼾声,各个都是一夜未眠。早起天色未等放亮,他们就被踹了起来随着兵卒们去校场练刀,三十斤的纯铁大刀挥上一个时辰,人人都觉得胳膊不是自己的了。但更恐怖的还在后面,早饭居然是菜汤!不,应该说菜粥,只不过米粒少得找不到罢了。
徐茂身形胖大,饿得前胸贴后背,嚷着要伙头军给块饼子。结果伙头军指了指别的兵卒舔得干干净净的大碗,喝骂道,“你当这里是自己家啊,不爱吃就赶紧滚!留下粥还能再喂饱一条好汉呢,给你们这些废物吃就是浪费!”
徐茂气得脸红脖子粗,还想再争辩却被董平劝了下来。饭后众人又扛了粗木满军营跑圈儿,但凡累倒就要被几十只大脚同时招呼,一直踹到重新爬起来。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终于得了两块饼子一碗白菜汤,下午继续扛木头,晚上照旧一碗菜粥,然后扛着铁枪巡逻到半夜才能回帐篷…
如此不过三日,一众读书郎们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彻底没了脾气。有人开始装病,有人搬出家里哪个当官的亲戚名号,可惜无一例外的被拆穿识破,最后得到的就是活计加倍,饭食减半。
董平是个心思活络的,以前在家又做过不少活计,还算能吃得起辛苦。他晚上睡不着就琢磨,自觉暂时是出不去了,于是就尽力同一个帐篷的老兵们套近乎。有时候帮忙写封家信,有时候又给大伙儿讲讲看来的杂谈故事。
开始,那些兵卒们待他也是冷嘲热讽不断。但士农工商,兵在外。这些社会地位最低,甚至连商人都不如的兵卒们骨子里对读书人隐隐还是有些怯意,加者又听说董平身上有秀才功名,于是也不敢太过无礼。
慢慢的,董平同这些兵卒相处就好了许多,平日也能一起说笑几句。别的读书郎见此有样学样,多少也算是能勉强喘口气了。
不过薛大少除外,他是将军的重点照顾对象,独自一人与九个脾气暴躁的兵卒住在一个帐篷,每晚众人都能听到他在帐篷里一边挨揍一边喊着他叔叔如何厉害,他姑姑嫁到了什么人家…
喜子因为不能跟着主子一同进兵营,很是担心,整日里就在军营门外转悠。有一日他帮着一个采买的老兵扛了一筐青菜,得了那老兵的夸赞。他一时计上心来就日日等着老兵出来,然后跑前跑后帮忙干活儿。老兵还算是个好人,见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着说惦记自家少爷,于是就帮忙给董平捎了些吃食和碎银子进去。
董平得了吃食和银钱直接托老兵置办些稍好的饭菜和一坛子苞谷酒,晚上偷偷拿回帐篷请兵卒们聚餐。所谓,酒是至交,肉是兄弟。酒菜被兵卒们抢个精光之后,董平也成了他们的好兄弟。平日不说做活计时帮把手,就连他的床铺也被安排到帐篷里最好的位置了。
喜子听得老兵带出来的消息,至此算是彻底把兵营大门不远处的一条土沟当了家,日日趴在里边等着老兵出来,以便偶尔给少爷捎些吃用之物进去。
他也求见过杨先生,想要他请孟老爷子出面赶紧把自家少爷接出来。但孟老爷子几次试探吴将军,人家都咬死了那三个月的期限不松口,就是不放人。杨先生也心疼弟子,但他拿吴将军毫无办法,渐渐倒是怕了这小书童,多是称病不肯见面了。
董蓉听完喜子的话,皱眉想了半晌就抬手示意他起来,说道,“这一月多来,真是辛苦你了,这几日你也好好歇一歇吧。”
喜子原本还怕夫人责怪他,这会儿听得这话,积攒了一个月的惶恐无助都爆发了,他哇哇大哭道,“夫人,您不怪我?我没照顾好二少爷啊,那老兵说二少爷瘦得跟竹竿似的,我心疼啊!”
董蓉眼见他把鼻涕眼泪一股脑抹在袖子上,好笑得拍拍他的肩头劝慰道,“你这孩子,我怪你做什么?没有你想办法打点,你们少爷的日子更难过呢。我不但不怪你,还得奖励你。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喜子想也不想的立刻喊道,“红烧肉!我做梦都淌口水,就想吃一大盆红烧肉!”
屋子里众人都是被他逗得笑起来,紫竹上前扶了他说道,“夫人如今怀了身孕不能劳累,今日我先做给你吃。我的手艺就是跟夫人学的,保管一个味道!”
喜子哪能不懂事的坚持要主子下厨,于是行了礼,欢欢喜喜下去了。
董蓉慢慢喝了口茶,末了唤了张管事上前,低声说道,“张叔,一会儿你想办法打听一下那位吴将军家里的事情,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利用一下。”
张管事心思迅速转了几圈儿,点头笑道,“夫人放心,我省得。另外,杨先生最喜咱家的点心,是不是选几盒子绵软易克化的点心给他老人家送过去?”
“正该如此,顺便再同老爷子说说我如今身怀有孕,不能思虑太重。”
张管事会意,赶紧躬身退了下去。
杨先生这会儿正背了手在后院书房里来来回回走动着,不时长叹两声。墨伯看不得自家老爷如此焦心,忍不住劝道,“老爷,您也不必太过担忧,董少爷他们毕竟有功名在身,吴将军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杨先生走到桌前,抬手端起茶碗一口气喝干,叹气道,“我先前也是这般想的,但是,吴将军许是会有些顾忌,下面那些兵卒却未必肯手下留情。孟家有个远房子侄在军营里,据他听说君诚他们…哎,可是没少吃苦。如今董家大丫头又撵来了,若是被她堵到我跟前要人,我这老脸要往哪里放啊?身为先生,连自己弟子都护不住,更别说君诚还是咱家的女婿…”
“那…老爷不如多称病几日吧。”墨伯也是无法,胡乱应了一句。
主仆两个正是犯愁的时候,有小厮来报张管事求见。墨伯赶紧迎了出去,生怕张管事闯进来瞧破自家老爷装病的事实。好在张管事很懂礼,站在门外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
墨伯一头雾水的提着点心盒子进了屋子,杨先生仔细问过张管事说了什么话,末了无奈道,“你把这点心送去给孟老尝尝新鲜,顺便问问他那远房子侄什么时候当值,到时候带着董家人进去看看君诚吧。”
“是,老爷。”墨伯直接拎了点心盒子就去了孟家,很快张管事就接了消息,明日下午就能派人去军营探望董平。
董蓉欢喜的立时喊了忙着拾掇行李的紫竹过来,吩咐道,“你把琐事都放下,赶紧去发面、准备馅料儿,明早上屉蒸包子,我要带去给平哥儿解解馋。他这些时日都不知瘦成什么样子了。”
“是,夫人。二少爷喜欢什么馅料儿,我这就去张罗。”
“什么菜也不放,直接纯肉馅儿。云睿几个随你指派,另外再把那些药丸装好备着。”
她说完又转向张管事,说道,“张叔,你派人去肉铺定几头猪,明日一起送去军营。孟家人行了方便已是看在杨先生颜面上,咱们总要谨慎些,万一有人挑事儿,劳军就是个最好的借口。”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我这就去安排。”张管事和紫竹见得主子没有吩咐,就急忙退了下去。
整个别院是彻底忙碌起来,小厮们除了守门的都被紫竹抓去剁肉馅儿,面团更是发了一盆又一盆,就连甲老大几个也被张管事派出去打探消息了,众人忙得晚饭都是草草熬了一锅粥就着煎饼对付过去了。
金北望本身是个极刚强的性子,加者冯先生的秘制刀伤药也极有效,这会儿他已经能扶着桌椅下地走几步了。眼见家里这般热闹,他心下疑惑就抓了从窗外小跑而过的福子问询,这才得知明日要派人去见董平。他思虑片刻就写了一封书信托董蓉带进去。
董蓉也没拒绝,毕竟如何送金北望出城这事,她也要同弟弟商议。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等大亮,紫竹和文娘就开始忙碌着包包子、蒸包子和晾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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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劳军
董蓉想要帮忙,两人却死活不肯,后来还是张管事跑去同墨伯借了杨家的两个厨娘过来帮忙,这才算解决了人手不足的大问题。
太阳就在众人的忙碌里露出了地平线,慢慢又升到了头顶儿。墨伯带着孟家的一个管事一同来到小院儿门外,打算喊了张管事一同出门去军营,不想却见董蓉换了一身男子装束走了出来。
他立时惊得傻了眼,刚要开口劝阻,张管事却伸手指了院子里那两辆盖了油布的马车笑道,“我们夫人昨日特意定了六头猪,吩咐咱们一同带去军营,两位老哥可别嫌弃血腥味重啊。”
孟家管事闻言,眼睛立时就亮了,哈哈笑道,“多谢你家夫人设想周全,劳军可是件好差事,咱们今日也跟着戍边军沾沾光儿,吃块儿大锅肉!”
“说起来,我可从来没去过军营呢,若是一会儿被吓得出了丑,孟老哥可得替小弟遮掩一二啊。”张管事笑眯眯同那位孟管事打着哈哈,孟管事又不知董蓉这假男人有古怪,于是反倒催促墨伯道,“墨老哥,赶紧走吧,错过了时辰就不好进去了。”
墨伯被逼无奈只得点了头,末了趁着众人上车的功夫低声嘱咐董蓉,“曹夫人,您这般行事可是有些鲁莽了。待得到了军营,您千万要谨慎一些。若是惹了祸事,我们先生也救不得夫人啊。”
董蓉心下冷笑,暗自嘀咕,你们先生若是能救,我家弟弟至于被关在军营受苦吗?但她脸上却是正色应道,“谢墨伯提醒,我只要见到平哥儿安好无恙就放心了,绝对不多走一步。”
墨伯无法,只得拉这她坐了一辆车,仔仔细细把军营里的禁忌说了一遍。末了眼见她听得好似十分认真,微皱的眉头才算松了开来。这董家女子行事周全,又极通晓人情世故,想必也不会胡乱替自家先生惹祸才是。
一溜三辆马车出了院子就往东门外的军营去了,戍边军的大营直接修在了地势不算陡峭的一座矮山半腰儿,远远看去倒是一处进可增气势,退可固守的好地方。军营之旁就有山泉汇聚的溪水奔流而下,平日用水也很是方便。但走到近处,董蓉就有些难过了。
原本在她的想象中,但凡叫军营的,虽说破旧免不了,但起码会保持整洁。但她却忘了这时空还没有“内务”这个词的,马车刚刚走到山脚下,顺风飘来的浓重臭气熏得她就差点儿吐了出来。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臭味,许是掺杂了脚臭、屎尿臭等等,可谓复杂之极。
张管事担忧的扭头张望,但眼见主子虽然白着脸却把腰背挺得笔直,于是又把高提的心放了回去。
孟管事带着众人绕过前营大门,轻车熟路的找去了后营门外。孟家的那位子侄正好是值守的偏将,听得亲兵禀报说家里来人就赶紧迎了出来。他边走边扫了一眼营门外停着的三辆马车又有些不高兴,原本放人进来,他已经担了风险,怎么还有马车?
三个管事都是常在外面行走的人,察言观色的功夫自然一流儿。几乎是刚刚同孟偏将见过礼,张管事就掀开了后两辆车上的油毡布,笑道,“孟老爷子惦记营里兄弟们没有喝上他的寿酒。这不,特意又让我们送几头猪来,大伙儿晚上都分两块肉吃,也是他老人家一片慈心!”
眼见那两辆车上装满了红艳艳的猪肉,守门的十几个兵卒都是喜得瞪圆了眼睛。
孟偏将心知肚明这张管事说话不实,哪有寿辰过了一月多才补送吃食的?但这般给他脸上添光之事,只有傻子才会拒绝。他笑得更热情了三分,高声应道,“叔公最是心疼小辈儿,那我就做主收下了。”
说罢,他就挥手示意兵卒开了营门往里面搬猪肉,末了又道,“几位管事来一次不容易,进来喝杯茶水再走吧。”
众人自然应了往里走,董蓉却是站在马车旁没有动。果然那些上前扛猪肉的兵卒路过时,嗅得第一辆马车里有香味传出就好奇问道,“这车里装了什么?”
张管事笑嘻嘻应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几筐大肉包子。”说完,他指了董蓉又道,“我们公子平生最是佩服勇武之士,这次过来拜望孟老先生,听闻左近有戍边军就惦记跟来看看真正的军营是何等森严。所以,昨晚特意吩咐下边准备了很多肉包子,盘算着一同送来给兄弟们当个见面礼。”
“大肉包子?”那几个兵卒听了这话,立时就淌了口水。猪肉也不搬了,红着眼睛齐齐望向孟偏将。
墨伯这会儿已是低声同孟参将说了几句,他正觉有些为难,抬头见得手下兵卒如此模样,就顺势笑骂道,“想吃就收着吧,不过也别白费了董公子的好意,吃饱喝足就领客人在近处走走。对了,马厩最近来了几十匹骏马,公子若是喜欢就去那里转转吧。”
一众兵卒们闻言欢呼着跳上了马车,纷纷抓起包子就吃,有些还不忘往怀里塞着,很快就油的前襟湿了一片。
甲老大不动声色的把背后的筐子掩了掩,待见得近处一个兵卒吃得饱足就上前往他手里塞了一块银子。那兵卒也是个机灵的,眼珠儿转了转就悄悄退了出来,然后领着董蓉两人进了营门,左拐右拐很快就到了马厩附近。
那兵卒嫌恶的捂了鼻子,骂道,“这些废材书生,怕是又偷懒没清理马粪,臭死人了。”
甲老大很是乖觉的笑着说他们自己进去转一圈儿就成了,末了又是一块银子塞过去,那兵卒就乐颠颠跑去不远处的草堆上躺着望天了。
董蓉挑挑眉,暗赞这真是个精明的汉子。但她可没有空闲多想这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推开了马厩的大门。
马厩里坐北朝南建了一排排的格子间,马匹正伸头吃着青草,长长的外侧走廊放了十几**轮小车,车斗儿里装满了马粪。走廊里侧的空处则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兵卒,不知是昨夜睡得晚,还是午后时光太过舒适,他们有的手里还握着扫帚和木锨,这会儿却靠在一处睡得鼾声四起。
董蓉极力分辨半晌才认出那被压在正中的黑瘦少年就是自家弟弟,她的心里瞬间好似被针扎了一样,疼得眼前发花。她百般呵护的弟弟,居然被当成最下贱的奴隶使唤,若是这一刻吴将军在她面前,她恨不得扑上去咬下他几块肉。
“甲一,你可听我的吩咐?”
甲一低头应道,“自然,公子走时曾吩咐,甲乙两组都归夫人调遣。”
“那好,待得这事儿过后,找个机会也让吴将军家里过的‘热闹’一些吧,省得他闲着无事就喜欢同孩子置气。”
“是,夫人。”甲一下意识把头有压低了三分,心下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得罪女人。
徐茂身形胖大,自从被关进军营吃苦无数,可奇怪的是他身上的肥肉居然半点儿未少。于是,同窗们都喜欢抱了他当枕头,每次看他被压得报怨连连都会笑个不停,这自然也成了苦难生活里的唯一乐趣。
这会儿他正睡得香甜,但是隐隐就觉得平日最是痛恨的马粪臭里好似掺杂了一股食物的香味。他半梦半醒间就翕动着鼻子四处找寻,最后居然看到马厩门口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赶紧推了推身旁的董平,高声嚷道,“君…君诚,你快起来!好像是…你家姐姐来了!”
董平揉了揉眼睛,很是懊恼他扰了自己难得的好梦,可是埋怨的话还没等出口,却当真见到姐姐站在门口冲着他微笑。
他猛然翻身跳了起来,也顾不得脚下踩了某个同窗的胳膊腿儿,三两步就奔了过去,“姐,姐!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做梦吗?这是军营啊!”
他说着话就要扑上前抱了姐姐,可是甲一却眼疾手快拦了他,提醒道,“夫人肚里有小少爷。”
董平立时止了脚步,扎着双手不知怎么办才好。董蓉瞪了甲一一眼,主动伸手抱了弟弟,一边拍着他的肩一边说道,“平哥儿,是姐姐来了。”
董平极力压抑着痛哭的想法,只是贪心的用力嗅着姐姐身上的甜香,“姐,这里臭,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有十几位风流倜傥的少年书生落到了恶魔手里,于是就赶紧跑来了,这样美女救英雄的机会可是不多啊。”
“姐,你…”董平被姐姐打趣的哭笑不得,他还想再说什么,一众读书郎们已是都清醒了,各个兴奋跑上前围着他们姐弟说个不停,看那架势,好似董蓉也是他们亲姐姐一般。
董蓉示意甲一把装忙肉包的筐子放下,笑道,“我就猜得你们在这里受苦了,这是刚蒸好的肉包子,先垫垫肚子吧。等以后出去了,我再亲自下厨给你们做红烧肉吃!”
她的话刚说到一半,读书郎们就已经掀了筐子上的白布巾,你三个我五个的把包子抢夺一空。
董平自然也没落下,嘴里叼着一个,手里还抓了三个。他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含糊问着,“姐,家里都好吗?我刚才还梦见回家了…”
董蓉扯了袖子替弟弟擦去额头上沾染的马粪,应道,“家里都好,你就别惦记了。倒是你,若能让我省点儿心,我真是别无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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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美人心赛蛇蝎
董平低了头,眼泪终是忍不住流了出来,他扔了手里的包子,重新抱了姐姐哭着认错,“姐,都是我没出息,让你怀着身孕还要跟着我担心。”
董蓉埋怨弟弟也是有些后悔,见此赶紧劝慰道,“别哭,这事儿说起来也不怪你。人家偷了驴,你因为站在栓驴桩子附近被连累,只能说运气不好。咱们吸取教训,下次不受这苦就好了。”
董平听得姐姐这般形容此次苦难之旅,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末了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不让姐姐再为自己费心了。待得他终于收拾好心情再想捡包子时,却发现徐茂正蹲在一旁吃得香甜。他气得想要踹上一脚又有些舍不得,俩人这些时日住在一个帐篷,先前时候常受老兵卒欺负,徐茂仗着肉厚可没少替他挡拳头。
董蓉看得好笑,从怀里又掏出一卷包好的饼干偷偷塞到弟弟手里。董平大喜,打开油纸就咔擦大嚼起来。
众人吃完包子听见动静找过来,他已经吃完大半了。不必说,剩下十几片饼干又被瓜分一空。董平有些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被董蓉照着脑门就敲了一记,嗔怪道,“别那么没出息,以后有你吃够的时候,先忙正事吧。”
说罢,她就把金北望的信递了过去。董平看完之后想了又想,才道,“当初在京都,金大哥可是没少帮忙。如今他落难,我倒是不好袖手旁观。不如我今晚写封信给孟偏将,请他带给杨先生。杨先生常同孟老爷出城去游玩,倒是很容易带人出去。”
董蓉听得弟弟安排还算谨慎也就不多言了,很快,先前送董蓉两人过来的兵卒就走了进来催促。
一众读书郎们许是看到了即将出去的希望,倒也没有依依不舍,反而嘻嘻哈哈同董平一起唤董蓉姐姐,还闹着让她多准备一些红烧肉。
董蓉自然应了,末了强忍着没再多看弟弟一眼就赶紧回去了。后营门处,张管事等人正陪着孟偏将说笑,见得董蓉回来都是长出一口气,赶紧告辞上车走人了。
董蓉回家后惦记董平是否把信传出来了,刚要冒险派甲一去军营里问问,结果墨伯就来借人手伺候杨先生出城去游玩。于是,金北望换了奴仆衣衫坐上杨家马车出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董蓉也曾犹豫是否要给金北望摆桌儿酒席送行,但先前在路上,身旁都是自家人,她做得出格些也没什么顾忌。如今同杨老先生住在一个府门里,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许是都要连累自己弟弟被杨家人看低。
这般想着她只让紫竹准备了一套普通粗布衣衫和几包不易腐坏的饼干、一瓶刀伤药,统统打成一个小包裹送去了金北望的屋子,勉强算是全了礼数。
这一日紫竹拾掇自家夫人的衣衫用物,发现少了一条绣花帕子,于是就找文娘问询。文娘正坐在正房窗下做针线,闻言就指了指屋里低声应道,“夫人正同张管家商量事情,别拿这小事儿惹她烦心。”
紫竹吐吐舌头就坐下帮她分拣绣线,大开了雕花门的堂屋里,董蓉正听张管事说起吴家之事。甲一等人这几日在外晃荡,居然用银钱买通了吴家一个守门婆子的儿媳,很容易就把吴家的底细打听个清清楚楚。
吴将军是武将世家出身,家里妻子偏偏出自清贵翰林家。吴将军平日待妻子极尊敬,或者更确切说是惧内。他们夫妻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生女,这几日刚刚定了亲正在准备嫁妆,但大齐律法有规定,实职将军及家眷不得无故离开驻地,于是吴夫人正犯愁去哪里给女儿采买好料子和首饰。
董蓉闻言难得露了笑脸,说道,“只要吴家有所求就好,咱们投其所好,定然会事半功倍。”
“是啊,夫人。”张管事也是点头,“我已是吩咐人手快马赶去一百里外的墨县,那里有咱们家的铺子,找几匹好料子还是容易的。就是首饰…不太好采买,毕竟好的工匠都在京都…”
董蓉摆手,直接应道,“前些日子收了那么多首饰,我那妆盒里都要装不下了,到时候挑一套样子精致的,一起送去就成。”
张管事肉疼的眼角直跳,各地商铺掌柜孝敬来的首饰哪有便宜货啊,这般送给一个将军女儿当嫁妆实在有些可惜了。但他转眼看到那只叫果果的刺猬正蹲在矮塌上随意扒拉一只金手镯玩耍,于是赶紧又把头低了下去。
罢了,首饰送人就送吧,只要夫人欢喜就好。若是惹得她恼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自家公子呢,到时候受苦的绝对是他们这些当下属的。
张管事不知道他随心一叹却猜了个正着,京都王府里,慕容怀德正死死盯着手里的纸条儿,恨不能立时长了翅膀飞到军城去。
这可恶的婆娘,他晚上辗转难眠之时还在猜测她如何思念自己,没想到她居然趁着自己不在跑去北疆闲走,甚至还同陌生男子同车三日…相谈甚欢!她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夫主,难道她忘了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血脉了?
他越想越是生气,端起手边的一碗汤水就喝了下去。可是入口的甜腻味道呛得他立刻又吐了出去,挥手狠狠砸了碗碟,怒道,“谁在外面伺候,滚进来!”
候在门外的赵得宝闻声吓得打了个哆嗦,有心想跑又不敢,只得硬着头皮进屋直接跪地请罪,“世子爷恕罪。”
“哼,恕罪,你有什么罪?是没经我吩咐就来书房,还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汤水啊?”
赵得宝心里暗自发苦,嘴里含糊着,“世子爷,这是表小姐方才送来的冰糖雪耳,放了冰糖和雪耳,最是清火润肺…”
慕容怀德冷笑出声,接口道,“我倒不知道,堂堂王府大管家对厨事如此清楚,那你从明日起就去灶院儿吧。”
“哎呀,世子爷,奴才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赵得宝哪里想到他会如此容易就被剥了大管家的职司,立时哭天喊地起来。
慕容怀德却是不容他辩解,又喊了门外的两个小厮进来,摆手吩咐道,“拉他出去!以后任何人不经我同意进出书房都直接撵出府去!”
“是,世子爷。”两个小厮吓得赶紧应了,末了半推半扶着把赵得宝弄了下去。
慕容怀德发了一通火,心里的醋意倒了淡了几分。他想起以前每次董蓉在曹婆子那里受了委屈,只要掐他几下就会重新变得欢喜起来。这会儿他才知道,原来找人撒火果真有些效果。
这般想着,他倒是越发思念这个恼人的女子,于是随手烧了信纸就去了旁边的院子。
两位御医正坐在廊檐下喝茶乘凉,一见世子爷过来赶紧起身行礼。慕容怀德还了礼,双方各自落座说了几句闲话儿。慕容怀德仿似不经意问起老王爷的病情还能拖过多少时日,两位御医对视一眼就含糊应道,“若是说快,就在这几日,若是说慢也拖不过半月。”
慕容怀德闻言紧紧皱了眉头,两位御医还以为他在伤怀老父即逝,所以纷纷出言安慰。他们哪里知道这位世子爷正懊恼暂时不能离京,否则他定然要亲自抓回试图带着他儿子红杏出墙的恶婆娘…
柳孝贞自从送了冰糖雪耳羹到表兄的书房之后,就一直催着贴身丫鬟红玉去打探消息。她一会儿想着表兄赞她心灵手巧,一会儿又害怕表兄不喜欢,患得患失间把手里的帕子扭得同麻花一般。
可惜,红玉带来的消息却像一盆冷水浇得她透心儿凉。她随手扔了帕子,淡淡问道,“你说什么?表兄不喜欢我做的羹,还把赵管家罚去灶院儿了?”
红玉吓得白了脸,战战兢兢应道,“小姐,世子爷…兴许是一时忙碌,没有…好好品尝…”
“哼,”柳孝贞冷哼一声,半眯了本就狭长的丹凤眼。一抹阴狠之色瞬间在她眼底掠过,“红玉,你过来。”
红玉迅速跪了下去,拼命求饶,“小姐,您饶了奴婢吧,奴婢以后一定更用心伺候小姐,小姐…”
柳孝贞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伸手拔下脑后的银簪,面无表情的一下下用力往小丫鬟的身上扎去。
红玉疼得想要尖叫,又怕惹的小姐越加发狂。好不容易忍过了十几下,柳孝贞终于出了一口恶气,重新端正坐好,呵斥道,“装什么死呢,还不过来给我梳妆!难道你想去吴婆婆那里同你姐姐作伴儿不成?”
红玉狠狠打了个哆嗦,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爬起来赶紧伺候主子梳妆。有时候她真想拿刀把小姐的肚子剖开,让所有人都看看她温柔外皮下恶毒的心肠。可是,她实在是怕,怕像姐姐一样被卖去花街柳巷伺候那些地痞醉汉…
柳孝贞抬手抚了抚半垂在耳际的发髻,得意的笑了。棍棒底下出忠仆,这些下贱丫鬟,若不时常教训几下,她怎会这般用心伺候自己。看这单螺髻得多好,衬得她本就柔美的脸孔看上去更惹人怜惜了。若是姑母见了,自己哪怕不说什么,她也会自己猜到三分吧?
“若是一会儿王妃问起,你知道要怎么说吧?”
(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才码完,抱歉更得这么晚啊。明天要出门,更新可能在下午五六点钟,谢谢朋友们支持,晚安!)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丙三的疑惑
红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浸着血迹的胳膊,恭顺应道,“是,小姐。”
柳孝贞挑挑眉头,从枕头下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眼角,没一会儿她的两只眼珠儿就变成了淡淡的红色。她又对着镜子照了半晌才满意的说道,“走吧,去主院。”
主仆两个出门了,走过一条条游廊,迈过几重门户才到了正院儿。柳王妃正坐在软榻上整理自己的首饰盒子,见得最疼爱的侄女进来就拉她一起赏玩。末了又拣了两朵造型很精致的珠花送给她,笑道,“你这个年纪,戴这珠花儿最好了,衬得皮肤也白净。像我这般年纪,若是戴出去都要惹人笑话了。”
柳孝贞的目光在那几只赤金凤钗上一一仔细扫过,再抬头时却笑着抱了柳王妃的胳膊撒娇,“姑母才不老呢,贞儿同您一起出去怕是人家都觉得是姐妹呢。”
“哎呀,你这张嘴啊。”王妃搂了侄女,笑得咯咯有声,显见心情极好。
姑侄两个一同吃了饭,柳王妃借口要红玉帮忙做点儿小活计,然后遣了身边的老嬷嬷亲自送侄女回去了。
红玉低着头,双手不安的搓着自己的衣角。柳王妃放下茶碗扫了一眼她手臂上隐隐露出的血痕,淡淡问道,“说吧,你们小姐儿在哪里受委屈了?”
红玉猛然缩了一下脖子,怯懦道,“回娘娘,我们小姐…没受委屈。”
“没受委屈,那她的眼睛怎么红了?”王妃不知红玉其实说的是实话,反倒厉声呵斥道,“说,到底谁敢让我柳家人受委屈?”
红玉心下气苦之极,但还是半点儿不敢违背主子的吩咐,低声禀报道,“我们小姐给世子爷送了冰糖银耳羹,世子爷…摔了碗,罚了赵管家。我们小姐哭了,还要…还要拿簪子扎自己,奴婢上前死命拦着才…”
柳王妃原本还以为是哪个下人依仗资格老欺负自己的侄女,没想到这“下人”居然是自己的儿子。她一时有些后悔不该过问这事儿,毕竟他们母子俩本就感情疏淡,若是她再护着侄女质问儿子,怕是以后更没有重新变得母慈子孝的一日了。
这般想着,她就淡淡吩咐道,“你回去吧,小姐问起来就说我让你描了几个花样子。另外,以后要更用心伺候小姐,知道吗?”
“是,娘娘。”红玉心下极是失望,低头退了下去。虽然一路磨磨蹭蹭,但她还是很快就回到了主仆俩暂住的芙蓉堂。柳孝贞正等的心急,结果听得姑母丝毫没有替自己撑腰的意思,气得举起手边的茶碗就砸了个粉碎,“她口口声声说疼我,其实最疼的还是她儿子!”
她像个负伤的野兽一般低声嘶吼着,猛然抱起高脚凳上的瓜棱罐又要摔下,但想起这些器物若是碎掉还要找借口敷衍掌事婆子,于是随手扯过红玉又拼命掐了起来。
主仆两个一个痛打一个哭叫求饶,闹得极是不堪。伏在屋檐下的丙三看得真是不寒而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娶个貌丑的女子为妻。并不是他不喜美色,实在是越美丽的女子越心狠,就如同这柳家小姐,谁能想到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背地里比最阴狠的老婆子下手都狠毒…
慕容怀德手里握了根细毛笔,仔仔细细弯腰描着什么,待得听完丙三绘声绘色的讲诉了“柳家小姐与丫鬟的战争”之后,淡淡撇撇嘴角就把这事扔到一旁去了。
末了他拿了桌上的书信递过去,说道,“这里的事情交给丙四,你亲自去一趟军城把信送给夫人。若是她问起我的近况,你就说…”
“说什么?”丙三接了信,半晌没听到主子接着说下去,于是忍不住应了一声。
慕容怀德干咳了两声,低声道,“就说表小姐亲手熬得冰糖银耳羹,我很喜欢喝。”
喜欢喝?不是连碗都砸了吗?丙三疑惑的望着自家主子,显见是不明白主子为何让自己同夫人撒谎。
慕容怀德羞恼的微微红了脸,呵斥道,“瞧我做什么,按吩咐去做。”
“是,公子。”丙三赶紧应了,带着满心的疑问,飞身穿出窗户就消失在夜色里了。留下慕容怀德百般后悔,当日为什么不把甲一带过来,那小子虽说行事跳脱了些,但却比其余几组人手的心思都活络。若是他接了这差事,只需点上一字半句就好,哪会让自己如此尴尬?
不提慕容怀德如何感慨身边没有合心意的人手,只说董蓉这几日终于拿到了布料,那墨县的罗掌柜也是圆滑之辈,借口布料太多,居然亲自押着六大车布料赶了过来。
董蓉见得足足几百匹上好布料,灵机一动就打算去拜见孟家老夫人,美其名曰感谢孟家借了宅院给她们安身,她亲手准备了两盒果酱蛋糕,还有两双用细蒲草编制的软拖鞋做谢礼。
孟老夫人娘家在京都之南的鱼米之乡,虽然随着孟老爷子住在军城多年,但心里怎会不思念家乡?原本她听得董蓉是普通农妇,还有些懒得招待,但终究不好拨了杨先生的颜面,于是就在午睡后招了董蓉小坐片刻。
不想见面后,董蓉行事有礼,说话又极风趣,送上的礼物更是合她心意。最后,小坐变成了长谈,长谈又变成了留饭,最后等到天黑才放了董蓉回别院。
不必说,董蓉请她引荐罗掌柜去吴将军府上送布料一事,她也满口应了下来。毕竟吴家这些时日四处搜罗好布料的事她也听说了,这般送货上门,解了吴家的难题又卖董蓉一个人情,可谓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啊。
过了两日,吴家的管事就到了孟家别院,那小管事初始神色还很是骄傲,待得手里被塞了个鼓鼓的荷包之后就换了笑脸,仔仔细细说起自家夫人小姐的喜好。张管事和罗掌柜满口称谢,随后就押着一车精挑细选的布料去了吴府。
待得他们再回来时,马车上的布料就少了一半。据说罗掌柜为了开张,只收“成本价”,吴小姐一时欢喜就多“买”了几匹,罗掌柜另外又送了一套“不值多少银子”但样子却很精致的首饰做添头,打点的吴家母女满意之极。
当然,这份满意也连带影响了当晚回家小住的吴将军。第二日孟老爷子再次请他赏花饮酒,他就没有向先前那般推脱。
酒席之上,众人都是微醺之际,杨先生主动替弟子赔礼,一个劲儿的责怪自己愧为人师,平日只注重教授弟子们课业文章,倒是没教会他们分辨是非曲直。吴将军自然也连连后悔当日醉得狠了,怎么就同十几岁的少年们赌上了气,实在不该。
双方这般你来我往,都是有意言和,宾主尽欢之后就纷纷散去了。第二日,杨先生和孟先生亲自去军营里接了一众读书郎归家。不管服气与否,董平等人都是弯腰同一众将军们行礼道歉,至于当日豪气干云的薛大少,别说开口说话,差点儿都要把脑袋藏进裤裆里了,生怕先生把他单独留下受罪。
董蓉亲自等在别院的大门口,待得逃出生天的读书郎们下了马车,她也不催他们去洗漱换衣,直接就领了他们回到自己的院子。
大盆的红烧肉和雪白的馒头堆满长长的桌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油润的光泽,空气里慢慢都是浓郁的肉香…
读书郎们看得愣了好半晌,末了齐齐怪叫着冲上前去,大快朵颐者有之,边吃边号哭者有之,直看得杨先生心下犯酸,嘴里却骂着没出息,然后背手回了后院。
董平许是不愿惹得姐姐伤心,陪着同窗们吃了几口就走去了姐姐身边,低声道,“姐姐,我回来了。”
董蓉拍拍弟弟的肩膀笑道,“回来就好,都说军城这里冬日极冷,若是把你留下过冬,姐姐真是不放心。”
姐弟俩说着话就回了屋子,紫竹麻利的送上一壶热茶,笑嘻嘻道,“二少爷回来就好了,夫人在家时就惦记您在军营受苦。准备的吃食、药丸和各色用物足足装了五辆马车呢,如今顺利接了二少爷出来,倒是要原样运回去了。”
“你这丫头,平日也没见你这么话多啊,”董蓉生怕弟弟心里愧意更深,赶紧撵着紫竹,“还不出去照料饭桌儿,馒头不够了就上些点心。”
“是,夫人。”紫竹又替两位主子倒了茶,这才退了下去。
董平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说道,“姐,我在军营住了这些时日,虽然吃了辛苦,但也明白了很多事理。以前自以为满腹才学就有些轻视别人,其实无论每行每业都有值得称道之处。就像那些兵卒,每日吃食很差,训练重,若是战事爆发又要以命相搏,护卫国家百姓,实在值得人敬佩。”
“你不恨他们苛待,还能这般想,足以见得你心胸比之先前开阔许多,姐姐真是为你欢喜。”董蓉很是欣慰,昨晚她还曾担心弟弟因为这事儿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不想他居然反倒成长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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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私怨与大义
董平沉默喝了口茶水,又说道,“姐,家里带来的那些吃食用物,可否送去军营分给那些普通兵卒?以后我会更节俭,他们的日子实在很苦…”
董蓉笑着敲了弟弟一记,嗔怪道,“不过是些吃食用物,怎么就值得你这般吞吞吐吐?咱家虽说不是富可敌国,但也不缺这点儿东西。但你若是想要给普通兵卒准备谢礼,那些东西倒有些不合适,不如送些吃食,他们得了实惠还不招人眼。”
“好,就听姐姐的。最好送些肉食,他们整日连口饼子都吃不饱,实在可怜。”董平想起自己如今出来就有肉吃,那些睡在一个帐篷的汉子们却不知何时才能吃顿饱饭,一时间脸色又黯了下来。
董蓉也没有再劝,有些经历总要在过后自己慢慢思考沉淀,外人根本帮不上忙。
她喊了门外的文娘去请张管事,然后向这位万能管家请教,“张叔,平哥儿打算送些吃食去军营给那些普通兵卒,我一时不知送什么好,张叔帮着想想啊。最好不在家里张罗,前几日那几筐包子差点儿把文娘和紫竹累倒,这次若是能省些力气,哪怕多花几两银子也成啊。”
张管事不动声色扫了董平一眼,心下倒是赞叹这位少爷不愧同夫人是姐弟,心胸气魄都要胜出常人一筹。先前他在军营里定然没少吃苦,如今脱难出来,不想报复也就罢了,反倒还要送礼进去,实在是厚德报怨,堪称圣人君子。
董平被张管事看得红了脸,还以为他在责怪自己随口扯件事就要姐姐费心费力,实在有些不懂事。于是赶紧说道,“备吃食的银钱从我的账册上划拨,就是要劳烦张叔帮着张罗了。”
张管事怎敢托大,赶紧起身应下,末了仔细想了半晌才说道,“我这几日在城里走动,发现这里许是挨近北蛮的关系,本地人不喜食用粳米,街面上开的几家小铺子都是卖包子、馒头的。戍边军里留守营盘的只有不到七千人,若是请几家铺子一同赶制,估计有两日就能凑够主食。至于菜色,副将和偏将是要单独在酒楼订两桌儿好席面的,下面的兵卒…直接送肉进去请伙头军熬肉汤就成了。”
董蓉姐弟听得都是点头,董蓉刚要把这事定下来,不想徐茂带着一众同窗却从门外闯了进来,高声嚷道,“这样的好事,君诚怎好一人独得?我家虽然没有什么银钱,但是区区几两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的。这事儿算我一份!”
“还有我,还有我!”
读书郎们本来是进来拜谢董家姐姐招待,没想到正巧听得她们同张管事商量往军营送吃食,于是也不顾的什么礼仪,赶紧出声要求参与。
董容姐弟自然不会拒绝他们,就算拒绝他们怕是也会另外准备,还不如一同行动的好。
如此,张管事也被挤到一旁去了。一众读书郎们七嘴八舌商量了半晌,很快就凑了五十两银子,董蓉直接帮弟弟添一张银票,正好得了一百两。
读书郎们分好工就各自跑回去洗漱换衣,末了结伴出门去酒楼定酒席,去小铺子买馒头饼子,去肉铺讨价还价。
军城本来就不小,很多生意都同军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那几家馒头包子铺子就是军营里几位校尉或者偏将的家人开的。待得听说这些身穿青衫,腰悬玉佩的俊秀公子们是为了营里的兵卒置办吃食做谢礼,几乎人人都惊得合不拢嘴,末了大力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尽早做好,甚至只收了成本价,连工钱都不要。
一众读书郎们走了一圈儿回到别院,都是心情复杂之极。杨先生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他当即派墨伯送了二十两银子给董平,当晚又在书房摆了桌酒席请孟老爷子饮酒。喝得大醉之时,这位以严厉闻名书院的老先生居然得意的唱起了小曲儿,庆贺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弟子们各个都是明理仁义的君子。
三日后,董平带着所有同窗们亲自押了装满吃食的几十辆马车出了东城门。这次,戍边军的营门四敞大开,吴将军之下所有副将和偏将都站在门口迎接。
董平等人上前行礼,还要说几句客套话,那当先的副将已是抬起蒲扇大的巴掌拍到了他的肩膀上,“客套话就别说了,我们都是粗人。先前心里有气也没少折腾你们,你们不但不记仇还惦记请兄弟们吃顿好的,这份情义,兄弟们记下了。
来,咱们进营!吴将军特意下令,今日中午除了值守的兄弟,其余人等歇息两个时辰,只管尽情吃喝。”
董平被他拍得差点儿岔了气,好不容易顺过来就赶紧应道,“将军说的对,先前诸事不论,都揭过去了。这些时日我们同兄弟们同吃同睡,早就跟一家人一般。过几日我们就要回书院去了,今日这顿吃喝就当兄弟们替我们践行!兄弟们不吃饱吃痛快了,就是不拿我们当兄弟!”
“哈哈,说的好!”一众将军都是大笑起来,纷纷上前引着他们进门。后面的百十个伙头军立时接收了马车上的各色饼子馒头和猪肉绊子,后营里的大铁锅早就支起来了,大块的猪肉扔进去,只简单放点儿盐巴,那香气就很快盈满了整个营地。
同读书郎们熟识的兵卒们一见将军们各自散去,就一哄声上前拉人回了自家帐篷。那些不熟识的就坐在帐篷根儿一边吞着口水一边晒着太阳,盼着一会儿如何大口啃馒头,喝肉汤。
董平这会儿正被同营帐的七八个兵卒围在中间,有个年长的老兵一边啃着喜子贡献出来的肉干一边含糊问道,“董秀才,你刚进来的时候,兄弟们可没少欺负你,你不生气?怎么还想着给我们送吃食?”
另外一个小个子兵卒也道,“就是,我那时候还踹过你呢。”
徐茂本来再抢肉干,听得这话就道,“你是踹的他,鞋印儿却都印我屁股上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年长的兵卒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我原本还以为读书人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没想到你们也挺有情义的。”
“那是,我可是有名的义薄云天小郎君!”徐茂一边高抬了下巴吹嘘,一边顺**了董平手里的肉干大嚼。
董平好笑的把他推到一旁,正色问几个兵卒,“若是有一日起了兵戈,你们会因为我们嘲笑过你们,就任凭外族人把我们砍杀了吗?”
“当然不会,”几个兵卒都是瞪了眼睛,怒道,“我们戍边军就是为了护卫国家和百姓才守在这里,怎么能因为私恨就不顾大义?”
“这就是了,”董平展颜一笑,应道,“在这里我们虽然受了苦,但是毕竟没伤到性命,最重要的是我们学到了很多书本上没有的道理,从心里往外敬佩你们的忠义。这就是我们今日凑银子买吃食感谢众位兄弟的原因!”
“明白很多道理?什么道理?”兵卒们互相对视一眼,都是疑惑不已。不过粗人有粗人的脾气,想不出来就不想,左右这些读书郎不记仇就好。
“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的弯弯道道就是多。咱们不说这个,你们以后无事就来军城溜达,若是能给我们带些酒肉就好了。当然,要是有谁不长眼欺负你们,你们就来个信,兄弟们快马杀去给你们撑腰!”
董平和徐茂都是听得心热,但他们都是知道兵卒们的脾气,也不客套道谢,反倒说起青县的好玩好吃之处,特别是四季园的各色的卤菜最是下酒。几个兵卒馋的直淌口水,末了嚷着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趟青县。
董平听着外面响起开饭的鼓声,赶紧示意喜子把另一个背篓递了过来。
“各位兄弟,一会儿吃了饭,我们就要走了,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聚。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倒是家姐先前准备了很多成药给我,如今用不上了,正好分给兄弟们。”
他说这话就拿出很多小木头瓶子,仔细分给几个兵卒,嘱咐道,“红瓶子的是刀伤药,药效极好,省着点儿用啊。蓝瓶子里的是治疗风寒的药丸,白瓶子里的是治疗痢疾的,只要不舒服就赶紧吃上一粒。记好了吗?”
几个兵卒望着手里的药瓶半晌没有应声,军营里兵卒近万却只有三个军医,平日若不是病的快死了或者多人染病,绝对见不到军医的影子。这几个小药瓶虽然轻巧,但关键时刻就是他们救命之物。
那个年老兵卒当先行礼,沉声说道,“董兄弟,你这份情义,兄弟们记下了。”
其余几个兵卒随后也是同样行礼,用力点头。
董平慌忙摆手,笑道,“不过是几颗丸药,你们可不要客套了。”
年老兵卒还想说什么,最后却是咽了回去,转而玩笑道,“这么大的筐子才背了几小瓶药丸?董兄弟真是吝啬!”
董平哈哈笑着,随手把筐子上的布巾全都扯开,小声嘱咐道,“这里还有一些新奇吃食,油纸包着的是一种点心,叫饼干,不怕腐坏。最下面那些泥蛋只要剥了壳就能吃,味道好着呢。先藏起来,晚上你们再分着吃吧。”
“哦,太好了。”两个年纪小的兵卒低声欢呼着就抬了筐子藏去了床铺里面,正巧这时有人在外面喊着开饭,众人就说笑着走了出去。
校场上这会儿已是堆了大筐的馒头饼子,还有大桶的肉汤。军卒们轮流上前盛汤领馒头,若是运气好还能拿到肉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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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一切为了孩子
很快,军营各处就响起了呼噜噜的喝汤声和大嚼声。待得肚子添了大半饱儿,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放慢了速度,好似想要把这种香浓的滋味多在唇舌间多留一会儿。
有些人端了碗,聚在一起闲话儿,甚至打趣说若是将军多抓一些书生进营就好了,到时候大伙儿就能时不时打打牙祭了。当然说话的人被同伴狠狠踢了屁股,人家秀才老爷们度量大,不怪他们先前无礼,反倒如此厚待,他们可不能没了良心。
如此,一顿饭吃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待得董平等人告辞时,兵卒们不管远近都是弯腰行礼道谢,这不单单是为了一顿饱饭,更多的是谢他们的平等相待,谢他们尊重自己这些粗人的坚持和辛苦…
杨先生不知是担心一众弟子落下太多功课,还是生怕他们多留几日再惹出什么祸患,当晚就派墨伯通知弟子们拾掇行礼,后日上路回归青县。
读书郎们此行经历颇为曲折,也是万分想念书院和家人,于是接了消息就兴冲冲的胡乱塞好衣衫用物,第二日一早又结伴跑去街上买些本地特产的小物件儿,打算拿回去送给家人和朋友。
董蓉自然是要随众人一同回去的,紫竹招呼着云睿和福子帮忙装行李,她就带了文娘却辞别孟老夫人。
老夫人待董蓉极为亲近,这般才见两面就要离别,自然很是不舍。她拉着董蓉又是说了足足一上午的话儿才肯放人,末了又送了一盒阿胶和一棵百年老参给董蓉养胎用。
董蓉自觉过意不去,回到青县后又派人给这老太太送了很多草编物件儿和两箱松花蛋。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不提众人如何忙碌,只说这一日早晨,露珠尚且没有挥发干净,一溜十几辆马车就离了军城南门,很快来到了十里长亭。
孟老爷子已是早早摆了酒席,杨先生下车同老友喝了离别酒又说了好半晌话,这才洒泪相别。
两人都是马上就到知天命的时候了,虽说两地相隔不远,但相见终究不便。若是阎王爷一时缺人下棋,早些招去一个,那许是就再无对坐欢饮的时候了。
半醉的杨先生躺在马车里弹起了三玄琴,琴音单调但却充满了孤寂与不舍之意,惹得后面跟随的弟子们也都是心情沉重。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世上总有些道理,在书本上学不到。也总有些事,无法预料。就如同他们这次军城之行,原本以为不过是人生里一个小小的旅行,最后却教会了他们什么叫胸襟,什么叫坚持…
董平与姐姐同车,这会儿听着琴声却是没有感怀太多,反倒担心姐姐被吵醒。好在董蓉昨夜睡得晚,这个回笼觉足足睡到中午宿营才醒来。
车队选了个湖边停下歇息,姐弟俩坐在车厢遮挡的荫凉之处,一边欣赏这湖光山色一边吃着午饭。
董蓉见得青花碗里装了大半下白生生的面条,面条上又整整齐齐码着焯水野菜,酱肉丝还有细细的葱花,只看着就很清爽有食欲,于是就问道,“紫竹,这面条给杨先生也准备一份吧。”
紫竹正往桌子上摆咸菜碟子,闻言就笑道,“夫人,二少爷早就让我送过去了。”
董蓉挑眉打趣弟弟,“哎呀,还没娶到人家闺女呢,这就开始孝敬岳父了?”
董蓉立时红了脸,慌张四处张望,生怕被同窗们听到,“姐,我…我是怕天气热,先生年纪大了没胃口…”
“好了,姐不说,”董蓉把自己碗里的肉丝拨了一半给弟弟,赶紧岔话儿道,“先生若是不嫌弃,一路上的饭食就由咱家张罗吧,只不过紫竹要挨累了。”
紫竹笑着应道,“夫人放心,我不累。一只羊赶着,两只羊放着,不过是随手…”小丫头说到一半才发现这话有些不妥,慌忙摆手解释道,“夫人,我说错了,您可不是羊…”
董蓉和董平笑得差点儿歪倒在草席上,紫竹憋红了脸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张管事却是引着一个牵了马的少年走了过来。紫竹见此,赶紧借口还有活计就跑掉了。
张管事疑惑道,“怎么我一来,这丫头就跑了,她可是犯了什么错了?”
董蓉扯了帕子擦擦眼角,摆手笑道,“没有,我正庆幸当日把这丫头领回家来,实在是赚了大便宜了。”
张管事暗自欢喜主子心情正好,哪敢再耽搁,直接禀告道,“夫人,老爷又派人送信来了。”
董蓉闻言愣了愣,继而坐正了身子,淡淡应道,“哦,是吗?”
张管事赶紧示意丙三上前行礼,丙三倒也实诚,直接跪了下来,然后又把带着自己体温的信封双手捧了上去。
董蓉见他如此行事很是惊异,她虽然在这时空生活了许久,但灵魂深处依然留有前世的痕迹,平日里果园上下相处又亲近,对于这些主仆尊卑并未太在意过。这会儿突然见得同自己弟弟一般年纪的少年如此恭敬谦卑,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董平见姐姐半晌没有接信件,还以为她在恼姐夫没有跟着同来军城,于是赶紧帮忙接过,笑道,“姐夫这是惦记姐姐多日未归了吧,要不要我写封信告诉他,我们再有几日就到家了啊?”
董蓉回过神来,这才想起当日为了不让弟弟担心,她还未曾同他仔细说起过傻柱之事。她赶紧收了信封,笑道,“先吃饭,下午闲暇之时姐姐同你说些事。”
说完,她又看向张管事,吩咐道,“张叔,这孩子远路赶来,怕是吃了很多辛苦。您让紫竹给这孩子好好做些吃食垫垫肚子吧!”
“是,夫人。”张管事应着就要带丙三下去,可是丙三却不肯起身。众人都是满脸疑惑的看向他,董蓉就问道,“你还有事要说吗?”
丙三点头,一字一句说道,“我们少爷说,他很喜欢表小姐炖的冰糖雪耳羹。”
众人听得都是一头雾水,董蓉却是微微眯起了眼睛,冷笑道,“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丙三这才起身,随着张管事走远了。董平还想问什么,却被姐姐催着端起了面碗。
很快,众人都吃过了午饭,车队再次上了路。董平心里的好奇之意泛滥,又怕扰了姐姐午歇,于是手里攥了本游记打发时间,可惜过了小半时辰还没翻上几页。
董蓉哪里睡得着,一直半眯着眼睛盘算如何同弟弟说起傻柱隐瞒身世之事。但躲是躲不过的,还不如早些解决了。
这般想着,她就睁了眼睛,仔仔细细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叹气道,“他如今是中山王世子了,再不是曹家的傻小子,不是…罢了!”
董平这会儿已是完全愣住了,就连手里的茶水洒到了衣衫上都恍然未觉。他实在没想到,当日杨夫人听到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甚至还事关皇家血脉。但惊讶之意退下之后,随之而来就是狂怒,恨不得抓了那人痛打一顿。
即便有天大的委屈,让他不得不隐瞒真实身份,隐瞒自己不是傻子的事实,但姐姐是他的妻子啊,日夜相伴,甘苦与共,从未慢待他半分,难道都不能透露哪怕一点点儿吗?
可惜,任凭他心里怒火高涨千万丈,但目光扫过姐姐隆起的腹部时却立时冷静了下来。他的外甥…不能没有亲爹!
董蓉等了半晌都不见弟弟发火或者怒骂,于是半是奇怪半是担心的问道,“平哥儿,你怎么了?可是气得狠了?”
不想董平却仿似没有听到一般,抬头直直盯着姐姐的眼睛,反问道,“姐,他回京都之前,可曾说过要弃你另娶?”
董蓉被弟弟盯得有些心虚,老老实实摇头道,“没说过。”
“他可曾说过,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血脉?”
“没说过。”
“那我为什么要恼他?”
“呃,”董蓉被弟弟逼问得无力招架,缓了半晌就皱着眉头反问道,“难道他一直在欺瞒我们,你不生气?你对他那么好,他兴许暗地里都在笑话你才是真正的傻子!”
“那又怎么样?只要他还像以前对你那般好,我就不恼他!只要他对我外甥好,我就原谅他!”
“可是,可是…”董蓉实在没料到弟弟居然不是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她忍不住高声嚷道,“可是,他回京都去了啊!你没听到方才那送信之人说什么吗?表妹!这才回去几日就出来个擅长做羹汤的表妹,谁知道再过一阵子,是不是又会跑出什么擅长女红或者弹琴的表姐啊?他既然能骗我一次,就能骗我第二次,他的话根本不能信!”
“你既然担心,为什么不去京都亲眼看看?这般因为一次过失就再也不肯相信姐夫,有些不公。再者说,他也不是故意要欺瞒我们,事关性命,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凭什么我要追去,为什么不是他回来?”
“因为你肚子的孩子,因为我的外甥不能没有爹!”董平想起自己小时候同姐姐受过的那些苦痛,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哽咽着继续劝说,“姐,为了孩子也再相信他一次,再努力一次吧。没有娘的孩子可怜,没有爹的孩子也不会过得好…”
董蓉被弟弟驳得哑口无言,最后默默从怀里拿出那封书信,轻轻展开看了看。末了倚在弟弟肩头,低声呢喃,“真要再相信他一次吗,若是他又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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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再次启程
董平用力把姐姐搂在怀里,一字一顿应道,“姐,你还有我!虽然我如今还总是让你担心,但我会很快长大!”
姐弟俩个依靠在一处,默默流着泪,静静感受着彼此胸口的温暖。一张雪白的信纸上正无声无息的躺在地摊上,上面画了一朵半开的芙蓉花,花下只有一行字。
思妻夜无眠,盼团圆!
这日早起,曹婆子就听得院子外面的柳树上有喜鹊在嘎嘎叫个不停,于是吃饭时候一边给闺女盛粥就一边说道,“是不是你嫂子要回来了,我怎么听着喜鹊叫个不停?”
曹二姐儿笑嘻嘻应道,“娘,你若是惦记嫂子,一会儿我陪你去果园看看啊。”
曹婆子抬手冲着闺女挥了挥,但到底还是没舍得打下去,末了瞪眼嗔怪道,“你想去玩儿就直说,拉着我做什么?都是你嫂子把你娇惯的,好好的闺女不在家做针线,日日想着往外跑。”
她说完又喊着低头喝粥的老头子,埋怨道,“就知道吃,你也不帮我管教一下闺女。”
曹老头儿笑呵呵应道,“咱闺女想去就去,圈在家里没出息,若是真能学了她嫂子三分本事,这辈子也不必咱们惦记了。”
曹婆子咂咂嘴巴,想了想就道,“也是这么个道理,那我一会儿就把攒下的鸡蛋拾掇起来拎到果园去。万一蓉姐儿这几日回来,进家门总要吃碗荷包蛋吧。”
曹老头儿点点头,目光顺着大开的雕花门扇望出去,正好把整齐的院子都看个清清楚楚,于是心下越发敞亮,再低头喝粥时就觉得老婆子今日的手艺真是不错。
曹二姐儿被圈在家里大半月,这会儿终于得了自由,恨不得立时飞出家门才好。她吃过饭,拾掇了碗筷就催着娘亲快点儿去果园。曹婆子喜滋滋的换了件新衣裙,又要带全套的金头面儿时却被闺女拦住了。
“娘,我嫂子说冬戴金子夏佩玉,您小心去了果园惹人笑话。”
“是吗?”曹婆子有些不舍的放下金簪子,应道,“那就算了,回头提醒我找你嫂子要个玉簪子。”
“娘,你怎么…”曹二姐儿皱了秀气的小眉头,跺着脚后悔不该忘了老娘贪心的坏脾气。
结果,曹婆子却是哈哈笑道,“你这丫头,怎么连娘开玩笑都听不出来?你放心,娘心里有数着呢。只要你嫂子给我生个大孙子,我给她买玉簪子都成。”
曹二姐儿重新漾起笑脸,应道,“我也想要小侄儿呢。”
娘俩说笑着就拎了装满鸡蛋的筐子出门去了果园,最近四季园里荷花几乎全都开了,远远望去浅粉或者雪白的花朵掩映在碧绿的荷叶间,极是美丽。再加上京都那边传了无数的小道消息过来,青县里的闲人们就多喜聚在这里喝杯酒,品品小菜,赏赏风景,聊聊八卦,果园的生意自然兴隆许多。
刘嫂子正带着几个妇人在后厨忙碌,突然听说曹婆子来了,还吓了一跳,心下盘算着如何把这尊大佛顺利送走。没想到曹婆子见得酒家里坐满了人,居然挽起袖子就帮忙干起了杂活儿。
她正是惊愕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行六七辆马车就进了园子门,福子乐颠颠跑进来禀告,“夫人回家了。”
刘嫂子大喜,赶紧请曹婆子和曹二姐上山。董蓉一路上被众人照顾得极好,脸上倒也没有什么疲惫模样,可曹婆子拉着她的手还是不停嚷着瘦了。末了又嘱咐她以后每日早起都要喝一碗鸡蛋水,那个最是滋补身体。
董蓉听得心下发虚,有些犯愁不知如何同老太太说起自己明日又要启程去京都的事。后来还是紫竹机灵,借口禀报事情,来来回回进出了五六趟,曹婆子生怕耽搁了儿媳理家,这才告辞走人。但走前还是把曹二姐儿留下当耳目,专门负责监督儿媳“进补”。
可惜,曹二姐儿早被嫂子收买当了小叛徒。第二日中午,曹婆子听得媳妇儿再次上路进京的时候,马车已经离得青县几十里了。不必说,曹二姐儿狠狠挨了老娘几记“二指禅”。她老老实实任凭老娘出了气,这才摸出一根碧玉簪子插到老娘发髻上,笑嘻嘻撒娇道,“娘,嫂子也不是出去游玩,她是惦记我哥。若是这次能把我哥一同带回来,咱们一家…”
“咱们一家什么?他如今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了,不姓曹了。”曹婆子说着话就叹了气,就连得了玉簪子都没那么欢喜了。
曹二姐儿看不得老娘这个模样,赶紧补救,“我可不管那些,嫂子这次去京都,再回来的时候,我兴许就能抱上小侄子了。娘,你说给小侄子取个什么名字好?”
提起未曾出生的大孙子,曹婆子果然立时就欢喜起来,得意道,“大名儿让你爹头疼去,小名儿我可取好了,就叫安哥儿。我不盼他别的,就盼他一辈子平平安安,把咱们曹家的香火顺利传下去。”
“娘放心,安哥儿必定是个聪明的,兴许以后还会考状元呢。到时候娘就是诰命老夫人了!”
曹婆子被女儿描绘的美好未来哄得眉开眼笑,转而扎了围裙喜滋滋去做饭了。
她这里是转怒为喜了,有人却是正气得跳脚儿。牛氏昨晚一听说董蓉回了果园,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过来。可是她既然有所求,总要有些准备。
所以,今早她好不容易带着“衣衫褴褛”的儿女,挎着装了几个菜瓜的筐子赶到四季园,不想看门小厮却告诉她,主子又出远门了。
牛氏极力忍耐着才没有大骂出声,董婷董义也极是失望,本来还指望在便宜姐姐这里多拿些吃食用物,甚至是装了满篮的银子回去呢,没想到居然扑了空。
母子三人为了留出肚子吃点心和瓜果,早起都没有吃饭,这会儿一路赶来就饿得有些扛不住了。牛氏带头就要往果园里走,满以为打着娘家人的旗号,怎么也能混桌酒席吃。不想,刘嫂子早得了消息,下了死命令不让小厮放牛氏进门。
牛氏自然大怒,可是无论她怎么撒泼,那小厮就是不肯松口。她想动手,那小厮不知又从哪里摸出来一根儿臂般粗细的木棍。她立时就打消了硬闯的念头,退而求其次找去了曹家。
曹婆子上次被她们母子几个打砸了家门,尚且没有等到她们赔礼道歉,如今怎么会热情相待?甚至不等他们说明来意,就端了一盆冷水浇了他们个透心凉。
牛氏还要再骂,曹家大门已是咣当一声关了个严实。母子三人眼见十几个村人站在远处瞧热闹,气得更是暴跳如雷,直接取了筐里的菜瓜就砸到曹家大门。
可惜,曹婆子半点儿不恼,甚至还在里面喊着,门漆若是落了就找董家赔银子。
“银子”这俩字可是牛氏的死穴,如今董家只能维持四口人不饿肚子,家里别说银子,就是几百铜钱都拿不出。她恼恨之极的把剩下两个菜瓜摔在石阶上,这才带着儿女灰溜溜走掉了。
曹婆子成功送走了瘟神,得意的大开了院门,一边拾掇破碎的菜瓜一边撇嘴骂道,“真是败家婆娘,好好的菜瓜就是拿去喂猪也好,非要摔着玩儿!”
曹二姐儿躲在门里捂着嘴偷笑不停,第一次觉得“吝啬”的老娘如此可爱…
京都的盛夏,好似比之别处都热了三分,高大厚重的城墙遮挡了调皮的凉风,成功的把这座城池变成闷热的火炉。但京都人许是年年如此,已经习惯了。街道上,该做生意的小贩依旧在高声吆喝,该赶路的行人依旧在低头疾行,而那些有钱有闲的老爷们自然也是如同往日一般坐在茶馆里,叫上一盘切好的寒瓜或者一壶清茶,摇摇扇子,说说新鲜事儿。
当然,最近的新鲜事还是离不了那位横空出世的中山王世子。据说这位世子爷因为自小在农家长大的关系,对农居很是喜爱。最近许是又闲着无事,居然把前些日子皇上赏他的那座别院彻底改成了农家院子,搭了葡萄架子不说,甚至还把花园里名贵花朵都拔了,改种了菜田。
消息初始流传出来的时候,还有人不相信,但很快这消息就被证实绝对不是谣言。因为那些进出别院做工的工匠们已经证实了这事儿,还有菜农拍着胸脯说世子爷把他家的茄子辣椒连秧一起买了去。
于是,京都众人暗地里都说这世子爷脑子许是有些古怪,富贵人家的公子有喜欢收集美人的,有喜欢赌博斗鸡的,有喜欢古玩字画的,还真没听说谁喜欢种菜的。
可是有人听了这个消息却很是欢喜,或者说起码表面上没有反对。皇帝派了亲信太监去别院走了一圈儿,第二日就赏了十几车好玉石,口谕里还要侄儿在菜园里建个玉石的亭子,待得他有空闲就来尝尝侄儿亲手种的菜。
这下子再也没有人胆敢说中山王世子的坏话了,甚至很多大臣家里也相继把花园改了菜园,不知是不是也盼着给皇上留个清廉的好印象。
总之,中山王府的别院在众人的瞩目和议论声里,终于改建完了。很多人都盼着中山王世子下帖子邀请贺客进去逛逛,可是等了又等都没听见动静,于是只能酸溜溜说两句诸如,农家院子有啥好看之类的话就罢了。
(早起码一更,一会儿带姐姐家孩子去打针,胃肠感冒,估计没空再码字了,抱歉,明天继续两更,谢谢大家支持,么么哒,加油!)
第一百四十九章 疯长的野心
柳王妃自然也听说了这些流言,这会儿正气得勒了抹额,躺在罗汉床上闭目不语。
老话说的好,一山望着那山高。初始她费尽心机想要爬上王妃的位置,一半是为了保住自己和儿子的性命,一半是为了报复王爷的滥情寡恩。可惜在亲眼见到儿子成长的如此出色之后,她的野心又像经过春雨滋润的野草一般迅速疯长起来。
同样是慕容家的血脉,凭什么那个病痨鬼太子就能继承整个大齐,而他的儿子却要做个没有半点儿实权的王爷啊?若是自己的儿子坐上皇帝的宝座,她再入主寿安宫,那整个天下岂不是都掌握在她们母子手里了…
理想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往往很残酷。她心里的野草已是长得高耸如云,无奈儿子就是不肯配合啊。平日无事不愿进宫讨好太后和皇帝就罢了,为何太学的大儒都已漏出口风有意收他做弟子,他却充耳不闻?难道整日蹲在别院里摆弄菜田,那菜田就会长出泼天富贵,长出万里江山?
柳孝贞一边搅动着手里的莲子粥一边偷眼望向自家姑母,心下冷笑不已。可是她嘴里却娇滴滴的劝慰着,“姑母,您不要同表兄置气了,好不好?起来喝些莲子粥吧,若是您气坏了身子,表兄定然更难过…”
“他若是怕我难过就应该进太学,就该常进宫去请安!”柳王妃猛然睁开了眼睛,怒道,“这个不孝子,我为他熬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局面。没想到他居然半点儿不知珍惜,早知道这般,我当初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慕容怀德绕过屏风走进来,脸上虽然挂着笑意,但双眸里却满满是冰冷一片。
柳王妃最是不喜儿子这般模样,怒火立时冲到了顶梁门,她一把抓过侄女手里的粥碗就砸了过去。
“还不如当初就让你被害死算了,也好过如今活着气死亲娘!”
慕容怀德轻轻一闪,极容易就躲过了那粥碗,末了自顾寻了个锦凳施施然坐了下来。
柳王妃气得更狠了,刚要开口再骂,柳孝贞已是抱了她的胳膊哭劝道,“姑母,您消消气吧,表兄许是也有苦衷啊。”说完,她又怯怯望向慕容怀德,柔声祈求道,“表兄,姑母…姑母已是一日没吃东西了。你就说句软话吧,好不好?”
她本就长相娇美,这般脸上挂着泪珠小意央求着,仿似梨花带雨一般,极是惹人怜惜。任何一个男子见了,怕是都恨不得把她揽在怀里疼惜。
可惜,慕容怀德就是那个例外。他只淡淡扫了柳孝贞一眼就开口撵人,“你出去吧,我和母妃有话要说。”
“呃,”柳孝贞愣了那么一瞬,转而好似极力忍耐着哽咽应道,“是,表兄。”
柳王妃望着捂着脸跑出去的侄女,心里恼火更甚,责骂道,“秋儿,贞儿是你表妹,你怎能待她如此冷硬?她性子又柔弱,这般回去还不知道要哭多久…”
“性子柔弱?”慕容怀德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嘲讽道,“母妃确定自己真看透了这个侄女?”
“你这话是何用意?”柳王妃听得皱起了眉头,坐直身子问道,“难道你表妹哪里惹你不喜了?”
慕容怀德挑挑眉,却不曾开口应声。他虽然自问不是君子,但也做不来背地里说道女子长短的事。
柳王妃见此却以为儿子当真误会了侄女,于是苦口婆心劝慰道,“秋儿,你自小不在京都,从未与母妃娘家走动,同贞儿不熟悉也情有可原。但贞儿确实是个好姑娘,孝顺又善良,难得的是知书达理,以后你继承了王爵,有她替你打理王府后院不好吗?”
“娘想我娶她做王妃,难道只是想让她帮我打理后院?”慕容怀德抬眸看向亲娘,认真问道。
柳王妃顿了顿,末了含糊应道,“当然,柳家是世代书香门第,与朝中六部皆有些瓜葛。若是你娶了贞儿,这些…自然会为你所用。”
“然后呢?笼络好六部官员之后要怎么样,入主东宫?”
柳王妃没想到儿子会如此轻易把她的野心挑破,惊得赶紧四下张望,末了低声呵斥道,“还不低声,这话也是能往外说的?”
“母妃既然已经这般盘算了,怎么就不敢说出去?”慕容怀德猛然把茶杯墩到茶几上,冷笑道,“母妃可曾想过您进宫求婚旨时,皇叔为何托词父王有疾不肯应下?难道母妃能想到的事,皇叔会看不到?我若是不整日胡闹玩乐,你当皇叔会这般“疼宠”于我?
母妃,您真该好好想想了。这么多年,我那些去阴曹地府报道的兄弟姐妹,真是您一手谋算成功的吗,皇宫那几位怕是不知在暗中帮了您多少次了。您若是再不知收敛,许是父王归天之时,您就要被三尺白绫送去陪葬了!”
慕容怀德说完,起身就走了出去,留下被儿子质问得哑口无言的柳王妃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好久之后,她哆嗦着手指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儿,低声呢喃道,“我难道错了吗,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窗外屋檐下,慕容怀德轻轻动了动耳朵,再度抬头望向夜空时,脸上神色终于缓和下来。方才那些话许是有些重了,但他却不得不这般说。那毕竟是他的母亲,给了他生命,又费尽心血熬到如今的地位,他怎能看着她一路错下去?只要她熄了野心,并且不干涉自己剩下的人生如何安排,那他就会是一个最孝顺的好儿子。
而他那个嘴硬心软的小妻子,既然都能原谅并且善待曹婆子,想必也会同他一起孝敬自己的正牌婆婆吧…
柳孝贞的双眼慢慢在自己染成了绯色的指甲上梭巡,心神好似完全没有放在跟前,已是飞到了不知名的去处。
但红玉却依旧跪得规规矩矩,小声禀报着打探来的消息,“王妃娘娘和世子爷在屋子里说了盏茶功夫,院子里的人都被撵的远远的,所以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后来进屋伺候的小丫鬟说,王妃娘娘早早就睡了,连晚饭都没吃。”
柳孝贞微微皱了眉,淡淡说道,“知道了,继续留意主院的消息。若是有所遗漏,小心你的皮!”
“是,小姐。”红玉惶恐的趴伏在地上,恭敬应道。
柳孝贞冷哼一声,转而想起一事又问道,“给我娘的信可是送过去了,我娘怎么说?”
红玉赶紧应道,“奴婢借着出去买绣线的机会,早就把信送回去了。沈嬷嬷带话说,夫人要小姐放心,一切自有她安排。”
“那就好,”柳孝贞想起先前被撵出姑母卧房时的狼狈,恨得扯了红玉的发髻使劲揪了起来。
“哼,你修院子就只管修。只不过,到时候院子里的人手可都是忠于我的。你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红玉疼得头皮发麻,但她双手死死抓着地毯却丝毫不敢叫喊出声。老天爷许是也可怜这个自小受尽苛待的小丫鬟,正这时有人在屋外高声禀报,“贞儿小姐睡了吗,老奴给您送帖子来了?”
柳孝贞猛然一惊,立时示意头发蓬乱的红玉躲去屏风后,末了才笑应道,“是舒嬷嬷来了吗,快请进啊。”
她的话音儿刚落,一个身穿松花色锦缎褙子的老婆子就走了进来,正是一直伺候在柳王妃身边贴身老嬷嬷。她上前给柳孝贞行了礼,笑问道,“贞儿小姐屋里怎么这么冷清?伺候的丫鬟哪里去了?”
柳孝贞笑着还了她半礼,又扶了她坐在床边的锦凳上这才应道,“红玉今日身子有些不舒坦,我让她先去睡了。”
“哎呦,我的小姐啊,您可真是貌美又心善啊,待一个丫鬟都这般好。将来谁娶您去,可真是积了多少辈子的福德了?”老嬷嬷一迭声的夸赞着,自觉是在讨好主子,哪知柳孝贞却是听得厌烦之极。但她脸上却装作害羞的样子,赶紧岔话儿道,“这么晚了,嬷嬷怎么还走这一趟?若是有事只管吩咐小丫鬟来说一声就好了。”
老嬷嬷听得心里舒坦,应道,“娘娘刚睡下,老奴左右也无事就出来走走。再者说,小姐的事可是马虎不得,那些小丫鬟办事我也不放心。”
说罢,她就从怀里拿出一张请帖来,又道,“今日下午,孙家小姐特意遣人来送了帖子,邀请小姐去孙家别院赏花呢。老奴早就听说孙家别院的芙蓉花开得好,但一直无缘见到,倒是羡慕小姐能去游玩呢。”
“嬷嬷若是想去,明日我禀告姑母一声,借了嬷嬷陪我一日可好?”
“哎呀,那怎么成?娘娘已是习惯老奴服侍了,老奴怎好离开?”舒嬷嬷一脸忠心耿耿的模样,但话里话外却都透着得意。
柳孝贞心下冷笑,口中却恭维道,“嬷嬷服侍姑母最是尽心,姑母自然离不得嬷嬷。”
老嬷嬷听了这话果然笑得更欢喜了,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柳孝贞就开了妆盒取出一只雕了芙蓉的银簪子,笑着递给老嬷嬷说道,“嬷嬷明日不能同我一起去赏芙蓉,贞儿心里很是遗憾呢。正巧我这里有支芙蓉簪,虽说只是老银子打制的,但出手的却是玲珑阁最好的师傅,嬷嬷若是不嫌弃就拿去戴着吧。”
(我能说我卡文了吗,呜呜,卡得想跳楼,求安慰求鼓励,突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觉得写出的字像垃圾,沮丧。今天就一更了,我出去走走,好沮丧啊。)
第一百五十章 京都耳贵
“哎呀,小姐怎么这般客套?我一个老奴婢,哪能收您这么重的礼?”老嬷嬷赶忙摆手推辞,但眼睛却紧紧盯在簪子上不曾挪开。
柳孝贞不容分说,抬手就把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髻上,笑道,“嬷嬷就别客套了,您整日服侍娘娘,这是在替贞儿尽孝呢,贞儿怎么谢您都不多啊。”
老嬷嬷听得这话也就不在推辞了,笑眯眯又是恭维了主子好些话,这才告辞离开。
柳孝贞从门口转回桌子旁,厌恶的指了老嬷嬷喝过的茶碗吩咐红玉,“这茶碗拿去丢掉,满口喷粪的老货!不过一根簪子就收买了,真是眼皮子浅。”
红玉生怕自己又成了主子泄恨的对象,伸手端了茶碗就道,“那奴婢下去了。”
柳孝贞却是瞪了眼睛,呵斥道,“下去做什么,你想偷懒不成!还不给我去准备衣裙,明日我要去孙府…赏花!”
红玉听得主子把“赏花”两字咬得极重,下意识就想起上次赏花回来,自己落得那一身青紫,于是赶紧哆嗦着问道,“小姐,您明日准备穿什么颜色?粉蓝…可好?那个颜色最称小姐的脸色…”
“不必,给我准备最素淡的衣裙!”柳孝贞微微眯起双眼,阴阴说道,“她们不过是想要从我嘴里打探表兄的事吗,那我就好好“指导”她们一二吧。”
红玉缩着脖子,无声无息的迅速退去了衣柜旁开始翻找衣服。脊背上传来的凉意,就如同一条毒蛇在蜿蜒游走,惹得她手指一直在哆嗦…
孙家别院位于京都东门外不远处的两座小山之间,别院里挖了一口占地十几亩的荷塘,每到夏日里,千朵万朵荷花同时盛开,景色极为美丽,所以被京都好事儿的闲人们誉为京都七月不得不到访的好景致之一。
可是这一日,别院却谢绝了很多喜好风雅的客人,并且派了许多小厮严严实实守了各道门户。原因无它,孙家嫡出的大小姐要在荷塘旁宴客,拿了帖子上门的都是京都各权贵家中的闺秀,所以这安全问题自然是重中之重。
日上三竿之时,各家的小姐们就到齐了。一众女孩子们坐在画舫上赏花作画,吟诗高歌,玩闹得很是欢喜。但很快日头就到了头顶,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们被晒得香汗淋漓,于是就移师到荷塘中央的水亭里小坐,边吃点心边说些闲话。
孙家小姐不时抬眼扫向坐在亭子边沿的柳孝贞,对于她今日的素淡妆扮很是疑惑。柳家虽说以清贵扬名,但家里也不至于真缺了女儿的衣衫钗环啊。再者说自己心慕的那位贵公子可是柳家的外甥呢,怎么也不会看着母家寒酸度日吧?
这般想着,她就唤了身旁的小丫鬟给柳孝贞送了盘点心,笑道,“贞儿妹妹,这是我今早亲手蒸的点心,你尝尝看可合胃口?若是喜欢,一会儿回去时候就捎上两盒。”
柳孝贞闻言,有些惶恐的赶紧起身谢过,末了当真老老实实拿起点心就吃,然后一迭声赞道,“孙姐姐真是手巧,这点心味道真好。”说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迅速暗淡了下来,低声叹气道,“我怎么就这么笨,若是也同孙姐姐这般手巧,是不是就能讨得表兄喜欢了…”
她的声音虽低,但亭子总共也不过一丈方圆,孙小姐和一众闺秀们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众人眼睛都是齐齐一亮,纷纷开口劝慰,当然更多的是打探她口中的那位表兄有何喜好。
柳孝贞仿似半点儿没有察觉其中有所不妥,反倒因为自己能得到众多闺秀安慰而感动之极。她羞得小脸通红,对着众人谢了又谢,末了才道,“姐姐们不要哄我,我就是手脚笨。本来听姑母说起表兄喜欢喝冰糖银耳羹,我就亲自下厨做了一碗,可是表兄…说太甜腻了。好在,我平日不喜颜色太艳的衣衫,这倒是合了表兄的眼缘儿。否则,他许是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她这般说到一半,好似突然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妥,慌忙捂了嘴巴,笨拙的岔开话道,“哎呀,孙…孙姐姐,这点心是怎么做的?你教教我,可好?”
众多闺秀都是自小在大宅门里长大的,哪有一个是愚笨之人。虽然柳孝贞很快转了话头儿,但她们却各个都抓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原来,那位世子爷喜欢喝冰糖银耳羹,喜欢女子妆扮素淡。前些日子不是还有人传说他把别院建成了农家院子,难道他更喜欢荆钗布裙的朴**子?那自己想要嫁进王府,想要与那样俊美多才的男子厮守终身,可要赶紧学厨艺,还要改换妆扮了…
这般想着,一众女子们可就坐不住了,纷纷借口天气炎热早早告辞离去。孙小姐也是无心留客,送了“闺蜜”们出门就赶紧同样坐车回家准备去了。
“想跟我抢王妃之位,哼,你们这些蠢蛋也配?”
柳孝贞坐在窗前,静静望着前方疾驰的几辆马车,嘴角慢慢翘起,脸上的阴狠之色吓得红玉几乎要钻到座椅之下…
据史料记载,前朝时候某一位才子只要喝了半醉,出口就是无数好诗,时常引得京都纸贵。而这一段时日,京都也有一物贵得堪比黄金,那就是银耳。不知哪里流传出的消息,说那位风流倜傥、俊美无双的中山王世子爷最是喜欢喝冰糖银耳羹。无数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甚至心怀飞上枝头的小丫鬟们都在暗地里苦练手艺。一时间,干货铺子的老板数钱数到手抽筋,做梦都笑得歪了嘴啊。
按理说,柳孝贞听得这事后正该得意才是,可惜她这会儿却气得如同疯婆子一般扯了无数块锦帕。原来,她另一样计划落了空。中山王府的别院已是改建好多日了,柳家背地里也买通了常在王府走动的几家牙行,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但慕容怀德却是迟迟未曾找牙行买人手,她正是奇怪的时候,红玉出门时候却发现那别院里突然多了好多下人。从守门的老仆,到厨房上灶的婆子,甚至给菜田浇水的小厮,真是齐全之极。这些人好似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柳家问过了所有牙行,都不曾接得这笔买卖,实在是奇怪之极。
柳孝贞忍耐不住就亲自坐了马车去别院门前探看,结果,那侧门外正停了十几辆马车。小厮和护卫们忙忙碌碌从车上往下卸东西,小到各色摆件儿用物,大到玉石底座的八折大屏风,紫檀的玫瑰椅,黄花梨的拔步床,一人高的落地西洋镜,简直是应有尽有,要多奢华就多奢华。
很多路人和左右邻人都驻足争相观望议论,啧啧艳羡之声惹得驾车的老马都烦躁的刨起了蹄子。红玉早被“簪子”教导得伶俐又有眼色,不必主子吩咐就赶紧下车去想方设法打探消息了。
可惜别院里的下人不知是得过嘱咐还是对主子极忠心,嘴巴严得同蚌壳一般,就连他们自己来自哪里都不肯透露半分。好在那些送货的小伙计还有两个喜爱银钱的,含含糊糊说起他们是给自家主子送孝敬。
柳孝贞听了这话,真是喜怒掺杂。喜,自然是因为表兄除了王府之外还另有一份产业,若是嫁了他,不但能得到王妃的尊荣,还会有享之不尽的富贵。但怒也正是因为这些…暂时还不属于她!
“回王府,我要见姑母!”
柳王妃这会儿正皱着眉头,哗啦啦翻着手旁的一堆账册,几个老帐房坐在下边的椅子上,都是低垂了脑袋装作木头人儿。
“账上怎么就这么点儿银子了,先前不是还有两千两吗?”柳王妃极力压下恼意,冷声问道。
其中一个老帐房赶紧起身应道,“娘娘息怒,府中但凡银钱收支都是有账可查的。先前那两千两,其中赵管家支了五百两用于置办宫中淑妃娘娘的寿礼,还有一千两买了王爷配药所用的雪参和鹿茸等物,而府中这几日用度也有三百两,所以账面上只剩了不到二百两…”
柳王妃厌恶的挥挥手,示意老帐房不必再说了。她狠狠揉了揉眉心,心下又恼又悲。外人看到的都是王府的风光奢华,谁知道这诺大的王府如今连一千两银子都拿不出。
马上就要发月钱了,还有太后的寿诞也快到了,这两样用度没有两千两绝对应付不过去。但王府的几千顷良田还要两月才能收获,就算卖粮能得些银子,但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
这般想着,她又开始怨恨老王爷,都是他挥金如土,只管自己风流潇洒,几十年里花光了先帝赐下的大笔财物不说,甚至还卖掉了很多铺面。若不然王府哪至于这般窘迫?但他如今已经躺在床上进气少出气多,再是恼火也不能堵了他的口鼻立刻办丧收礼吧。
柳王妃这般沉默不语,底下几个账房也是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天下没有不偷粮的老鼠,他们平日掌管府中银钱,或多或少都要留点儿“润手”。虽然账目做得天衣无缝,但主子真要发作起来,他们也难免要跪地表清白,这多少有些伤损颜面,自然是能躲就躲最好。
所以,门外小丫鬟一禀告说表小姐来了,几个老帐房不等柳王妃发话就齐齐起身行礼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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