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归
刘三爷指着摆满了各色菜品的桌子,打趣道,“再不喊你来帮我分担一些,我怕上岸回家就没人认识我了。我家两个小儿女一定会说,走的时候是爹爹,回来的时候怎么变成肥猪了?”
他这般拿自己开玩笑,果然逗得董蓉笑得咯咯有声。
先前两人也不是没一起吃过饭,所以,董蓉也不客气,洗了手就坐到了刘三爷对面。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吃喝,一顿饭比往常所费时间长了很多,但菜色却只吃了不到一半。董蓉扫了一眼依旧满满的菜盘,也觉有些心疼,暗暗盘算着以后不能再闷头不顾,这般浪费吃食了。
刘三爷见她如此模样,猜得目的达成,于是挥手示意刘管事上前,“把剩菜端下去吧,让人泡壶好茶来。”
刘管事应了,转身招手示意守在角落的丫鬟上前,很快就清理了桌子,又端了一壶热茶放在窗前的雕花檀木小几上。
董蓉手里捧着一只青花小茶碗,一边喝茶一边望着远处海天,良久之后扭头同刘三爷道谢。
“三哥,我知道你请我一同用饭的好意,以后定然不会如此糊涂了。”
刘三爷无所谓的摆摆手,扫了一眼她瘦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脸,略带怜惜的责怪道,“船上倒是不差这些食材,只是怕你这么累下去,对身体有碍。想必你上岸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这时候正要养精蓄锐,怎么反倒整日奔忙?”
董蓉心里感激他待自己一片赤诚,低头真心道谢,“多谢三哥劝诫,我以后不会了。”
刘三爷点头,想了想还是问道,“咱们相识也有几月了,你若是有何难处,尽管说与我听。我们刘家在大齐也算有些势力,你就是身负血海深仇,我想必也能帮上一两分。”
“三哥,”董蓉心下有些犹豫,但想想自家全面退守的局面,还有无所不在的弥勒教众,她还是把倾诉之意忍了回去。
“不是我不信任三哥,实在是事关重大,我的仇家势力极强。若是三哥是个游侠还好,我定然请三哥帮忙,但三哥身后还有刘家,若是不慎连累家族遭难,这让我心如何过意得去。所以,三哥的好意,小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但还是不要追问了,小妹家里如今也有了准备,定然不会再像先前那般吃亏了。”
刘三爷听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劝说,只得应道,“那好,再有大半月就要回到大齐了。到时候,你若想离开,一定要同我说一声,不可突然离开。”
“当然,三哥是小妹的大恩人,小妹怎会做出不辞而别的失礼之事?”
两人说着闲话儿,喝着茶,海风轻轻吹进窗口,晃动着窗边的纱帘。远处海天连接一处,碧蓝幽深,偶尔有海鸟在船侧盘旋鸣叫,不知名的大鱼跃出海面,一切都是那么平和宁静。董蓉难得暂时忘记了身上背负的仇恨,同刘三爷说起了那些关于海的童话故事。刘三爷听得有趣,也捡了几个听闻过的趣事,一时间两人倒是说得热火朝天。
日出日落,转眼又是二十日过去了,船队遇到的中型渔船越来越多,这也预示着陆地就在不远处了。董蓉早把小小的包裹收拾好了,一些用不到的针线盒,胭脂水粉啊,都送给了两个厨娘。她只留了一些碎银和两套换洗衣衫,另外又找刘管事要了一套小管事们常穿的蓝布衣裤。
待得众人因为看见地平线而欢呼雀跃的时候,她就默默用布条缠了胸口,换上蓝布衣裤,绑了男子发髻,然后把包裹背在身后准备下船了。
刘三爷许是早料到这一点,坐在前舱里等候,待她进来就仔细上下打量半晌,末了笑道,“怪不得这些时日你就不曾刮眉描画,原来是为了扮成男子装束。”
董蓉学着农家后生的模样,憨憨一笑,抱拳行礼,粗声粗气应道,“刘三哥,小弟这就要告辞了。此去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刘三爷哈哈一,想起这几月两人相处比兄妹还亲,倒有些舍不得,再一次劝道,“妹子,你不如随船一直到福州再上岸吧。我们刘家经营福州多年,就是官府那里也能说上话。”
董蓉却是摇头,她越是感激刘三爷一路照顾的恩德,就越是不肯再连累他,“三哥不必多说,小妹在这里上岸自有考量。若是将来家里事情了了,小妹一定去福州探望三哥。”
“那好,既然你都思量妥当了,我也不多说了。”刘三爷一摆手,示意刘管事端着托盘走上前来。他当先拿起一把半尺多长的匕首,“唰”得一下拔开刀鞘,露出里面寒光凛凛的刀锋,正色说道,“我对妹子的仇家也有些猜测,你此去定然会有危险。这把匕首赠你防身,关键时刻许是能护你一时平安。”
董蓉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她双手接了过去,仔细翻转看过,赞道,“真是一把好刀,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话儿,她就把匕首合上,插进了右边的靴子里。
刘三爷点点头,又从托盘上拿过一只小小的棉布护腕,护腕上缝制了一个个小小的口袋,口袋里插着一些五颜六色的扁瓷瓶。董蓉好奇,问道,“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刘三爷亲手撩起她左臂的宽大衣袖,然后把护腕绑在了小臂上,低声说道,“白色瓷瓶里装得是止血药,绿色瓷瓶里是麻软散,红色瓷瓶里是鹤顶红,蓝色瓶子则是解毒丸。你一定要记牢了,路上留着防身,切记不可妇人之仁,若有危险,宁可错杀也不可心软。”
董蓉听得鼻子泛酸,沉默半晌,突然弯腰行了大礼,“三哥如此厚待,小妹真是不知如何才能回报万一。”
刘三爷赶紧扶了她,叹着气又拿起托盘里最后一只荷包塞过去,说道,“这里还有些散碎银子,你留着做盘缠吧。我别无所求,人生得一知己极难,只盼你一路平安,若是闲暇就派人送心到福州报个平安。”
“是,三哥,小妹一定不会忘。”
董蓉偷偷抹了一把眼泪,极力装作欢喜模样打趣道,“三哥,你总说平生从未做过亏本买卖。如今这又送药又送盘缠,就不怕我一去无音信,你可算是赔个彻底了。”
刘三爷哈哈笑道,“那可不见得,兴许你这笔买卖是我经手生意里最大的一桩呢。”
两人这般说着话都是笑了起来,眼见陆地越来越近,天色也暗了下来,董蓉就下了大船,坐上小船上岸了。刘三爷站在窗口远远见她摆手,也是挥手示意,末了低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停靠一晚,明早你亲自上岸打探,我要知道董家商行这几月的所有消息。”
刘管事刚要躬身应下,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三爷难道猜测这曹娘子是董家之人?”
刘三爷点头,慢悠悠应道,“除了董家那一位奇女子,我想不出还有谁家妇人会是这般模样。”
刘管事想起自家那位一直以这位董夫人作为劲敌的大老爷,若是知道此事会是何等惊讶,忍不住低笑出声,转而下楼去吩咐船工们靠岸了。
董蓉不知刘三爷已是猜得了她的真实身份,当然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如何惊恐。毕竟相识几月,刘三爷心存善意还是恶意,她还能清楚分辨,就冲着临别相赠的护身之物,她也会一辈子感念他的恩德。
安州港,作为大齐三大港口之一也很是繁华。白日里人声鼎沸,船只出入,到得夜晚才算找回一点儿宁静。但街面上依旧行人不断,偶有小贩高声贩卖些小吃食用物,酒楼里也聚了许多食客,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董蓉从港口一路走过街市,想了想就选了一家门面干净又大气的客栈走了进去,店小二正捧了一碗面蹲在门口边吃边看热闹,突然见得有课上门就赶紧放了碗热情招呼,“这位客官,您是要住店还是打尖儿?我们后院还有几间干净又宽敞的上房,灶间的火头也没熄,随时都能做饭。”
董蓉笑着塞了他几文钱,粗声应道,“天色已晚,自然是要住店的。劳烦小二哥给我找一间安静的,再来一碗打卤面垫垫肚子。”
“好咧,客官,您随我来!”小伙计得了赏钱,欢喜得眉开眼笑,讨好的接过董蓉的包裹,一边引路往后走一边寒暄道,“客官您这是耽远路而来啊?”
董蓉点头,随口应道,“是啊,从滨州来的,打算寻些海货贩回去赚点银钱养家糊口。”
“滨州可是好地方啊,前日有个老客也是那里来的。可惜他昨日就走了,若不然客官也能搭个伴儿。”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
两人说着话,一路穿过大堂来到后院,最后进了西北角的一间屋子。这屋子不大,但拾掇的很干净,董蓉还算满意,放了包裹,就着屋角水盆洗洗脸。行船三个多月,最让她盼望的就是好好洗个澡了,于是小伙计送了打卤面来,她就赶紧要了热水。
小伙计笑嘻嘻下去了,很快就又送了一桶热水一桶冷水。董蓉吃得饱饱,又洗的干净,终于觉得好过许多。夜里躺在床上,盘算着明日如何行事,最后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第二十章 愤怒
远处港口的海浪,一**拍打着栈桥,声声入耳,不知惊扰了谁的美梦。偶尔海风吹过,夹杂着低低的呢喃细语。
第二日一早,太阳刚刚越出海面没多久,董蓉就爬了起来,梳洗之后,仔细检查装扮并没有差错,这才去了客栈的前堂。小伙计和另一个同伴正忙着擦抹桌椅,扫地掸灰,见得董蓉进来,赶紧上前招呼。
“客官,昨夜睡得可好,怎么起的这么早?”
董蓉笑着点点头,应道,“突然换了地方,还有些不舒坦,早早就醒了。这不,急着赶紧吃了饭去置办些海货,然后就赶着回家去呢。”
“客观一看就是个勤快人儿啊,得了,您早饭要吃点儿什么,我这就给您张罗。估摸吃好饭,喝杯茶水,各家铺子也就开门了。”小伙计一边忙着仔细擦抹董蓉身前的桌子,一边热心指点着。
董蓉道了谢,点了一婉虾仁粥,两个馒头还有一碟小菜。小伙计笑嘻嘻跑去后厨吩咐了,然后依旧一边忙碌一边同董蓉说着闲话儿。
董蓉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堂,仿似极随意的问道,“小二哥儿,你可知道咱们这港口可有董家的海货铺子?”
那小伙计闻言好似惊得楞了一下,不等他应声,另一个小伙计却插话儿道,“这位客官,董家海货铺子都关门几个月了。你怎么还找董家,不怕惹祸上身啊?”
“董家关门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找董家进货,就会惹祸上身啊?”董蓉做出一副惊讶模样,半是解释半是好奇的说道,“我家老娘有个珍珠簪子,就是从董家的首饰楼里买的。她常念叨董家做生意仁义,不欺心。这不,我一说要出来贩卖海货,她就嚷着一定让我先找董家。怎么这董家还关门了呢?”
先前那小伙计原本一直在观察董蓉的神色,许是没发现什么异样,这会儿才凑到跟前,开口说道,“这位客官,您有所不知。这董家几个月前出事了,据说两位东家都死了,没几日董家的所有铺子酒楼就都关门了。这条街上还有几家海货铺子口碑也不错,我看您还是换一家进货吧。”
董蓉皱了眉头,疑惑道,“董家的东家不是说是咱们大齐的王爷吗,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就没有个说法?怎么还把铺子都关了,好像避难一样?”
那小伙计四下里瞧瞧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劝说道,“这位客官,这话在这里说说没什么,出门可千万别多张嘴啊。老话说,墙倒众人推。中山王都死了,朝廷就是再恼怒能怎么样?
听说京里来的那位钦差,直接就住在府城,根本没过来。只有一个清客带了几十个兵卒装模作样来晃了一圈儿,搜刮了很多东西就回去了。若是这样也没什么,董家也不至于关门。后来不知怎么又得罪了弥勒教,常有教众堵着董家铺子的门辱骂,听说还让董家每月交一千两的供奉香油钱。董家也是个硬气的,若是放在旁人家里早就把铺子卖了,人家董家直接关门歇业了。”
另一个小伙计听他们说的热闹,也凑了过来,说道,“就是,董家那铺子就在这条街中间,位置好,很多人惦记接手呢。人家董家财大气粗,根本没有卖的打算,不知气死多少人呢。”
董蓉边听边点头,应道,“这董家是个厉害的,我老娘就极爱吃董家铺子卖得凤梨罐头。”她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又问道,“不过,那中山王就真死了,难道有人捞了他的尸体?”
“那倒没有,”小伙计耸耸肩,无所谓道,“不过,据说是在大海上出的事,当天又是风雨大作,估计活命不容易。如今这时候尸体怕是都被鱼虾啃光了。”
另一个小伙计却是持有不同意见,反驳道,“我可不这么想,中山王那可是个厉害的人物,说不定就大难不死,如今不知道躲在哪里养伤呢。等他伤好了,所有落井下石欺负董家的人就倒霉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饭菜好了,还不赶紧端过来!”客栈的胖掌柜从后厨伸出脑袋来,高声喝骂两个只顾闲话儿忘了做活的小伙计。两个小伙计连忙笑嘻嘻应了,一个继续打扫,一个就去端了饭菜。
董蓉歉意的冲着两个小伙计一笑,趁着胖掌柜不在的时候,又给了他们十几个铜板,果然两个小伙计机灵的藏了钱,各个欢喜的好像偷了油的小老鼠。
董蓉心里有事,胃口自然不好,只喝了一碗粥就出门了。这时候的街面儿上,很多铺子都开了门,有些赤脚的渔民挑着担子给酒楼送新鲜的鱼虾。担子里有海水不断渗出来落在青石路上,惹来行人高声喝骂。几个孩子淘气,专门踩着水花玩耍,很快就被老娘拎着耳朵扯回家去了。
董蓉装着寻常商贩的模样,默默走在路旁,很快就见到了门扇紧闭的董家铺子。原本刷了新漆的门窗,不知被谁泼了些污水,干瘪的菜叶挂在门锁上,偶尔被风吹动,萧瑟之极。门楣上的匾额也被刀剑一类的利刃划的乱七八糟,勉强才能看出原本的四个字,“董家海货”。
董蓉心里揪痛,虽然她没有亲自经营这些店铺,但是商行的所有铺子都倾注了她的心血,落得如今这个模样,她怎能不难过?
老天爷今日心肠实在有些坏,就在董蓉望着董家铺子的门面发呆之时,街道上远远走来五六个穿着宽袍,光着脑袋的大汉。若说他们是地痞无赖吧,他们的衣着模样还同僧侣别无二致,但若是他们是僧侣吧,这袒胸露背,剔着牙,晃着膀子的模样又实在不成体统。
但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这静街效果却是一等一的。很多行人远远见了他们都慌忙避了开去,有些铺子的掌柜却苦着脸走出来,双手捧了些银两,领头的大汉收了银子,或者喝骂几句,或者干脆抬腿踢上一脚,然后就带着手下继续前进。
待得走到了董家铺子门口,那大汉狠狠吐了一口浓痰,末了想了想,又解了腰带对着门扇嗤了一泼黄尿。那些跟随的大汉不但不阻拦,反倒高声喊好。
董蓉气得紧紧握了双拳,这一刻恨死了自己是个弱女子,若是她会些武艺,一定要上前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气怒,旁边一家海货铺子的掌柜是个好心的,偷偷扯了她的袖子,一边高声招呼一边用力使着眼色,“哎呀,这位客官,我们铺子里海货最是齐全,你来我这里就是来对了。快,快,咱们先进屋坐,喝杯茶。”
董蓉眼角扫到几个大汉转头望过来,就赶紧应道,“掌柜的这么说我就不客套了,正想贩些海货回老家去卖,就在您这里看看吧。”
“好咧,客官您请。”
两人说着话就进了铺子,那老掌柜趴在窗口偷偷望着大汉们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扭头一边招呼董蓉坐下一边小声问道,“这位小哥儿,您这是同董家铺子有些瓜葛吧?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在那些弥勒教众面前露出来,小心惹祸上身啊。”
董蓉极力忍了怒气,拱手同老掌柜见礼,末了小声说道,“掌柜的,我家老娘当年重病,幸亏这董家铺子每月赏药,这才活了命。老娘总是嘱咐我报恩,如今我攒了银钱想要贩些海货回去,自然第一个找来董家铺子。可是这些人,怎么这般无礼?”
老掌柜摇着头,叹气不已,“要说这董家,也与我们这些老街坊处的极好。那陈掌柜和伙计们也都是热心又仗义的,可惜,他们东家出了事,又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些弥勒教众,日日上门来捣乱,不得已就关门了。这一关就关了几月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开门的时候。”
董蓉这会儿喝了杯茶,也算消了气,想着老掌柜这里也打听不到什么内情,于是就在铺子里挑选了些干海带,鱼干儿,紫菜等便宜的货品,凑了几箱子才不过七八两银子。老掌柜也不嫌弃生意小,照旧笑呵呵招呼她,末了还帮忙在相熟的车马店雇了一辆马车。
董蓉坐着马车回了客栈,取了包裹付了钱就一路出城往滨州去了。
赶车的车夫年纪也不过四十岁,常送货去滨州,又是个爱说笑的。这一路上同董蓉说说笑笑,倒也热闹。三百里的路程,两人不过四日就赶到了。董蓉找了家客栈住下,除了车费又多给了几十文钱,算是谢他一路辛苦。
车夫很高兴,帮着董蓉把箱子卸在后院就告辞走了。董蓉心里急得恨不能立刻就知道家里近况,于是找到客栈掌柜,简单谈了谈,把这几箱子海货作价五两银子卖掉了。
客栈每日招待客人,隔个一两月也要采买这些海货,如今董蓉送到家里,价格又便宜一半,老掌柜自然乐意接手。他乐呵呵收了箱子,又给董蓉找了间干净并且出入方便的房间。
董蓉简单洗漱一下又吃了点儿饭菜垫垫肚子,然后就静静等待夜幕降临。此时已经近了冬日,就算江南再暖和,比之夏日也要冷了许多。董蓉好不容易盼着天色完全黑了,就添了一件衣衫,然后出了客栈后门。
第二十一章 反叛
她一路问询一路走,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算找到了城北的一处小巷。小巷尽头有个小院,院子里种了两株桂花树,如今已是落光了叶子,只剩下树枝被夜风吹得摇动不已。
董蓉悄悄走了过去,仔细看看门楣上那个乌木匾额,“木家”俩字中的木字,果然少了一撇,于是扭头就往巷子外面走。可是她刚刚出了巷口,居然被人拦住了。
董蓉一惊,刚要开口,不想那人却是抢先问询出声,“您可是董夫人?”
“你是哪位?要做什么?”董蓉听得对方叫破自己的身份,戒备的退了两步,右手垂在身侧,随时准备拔出匕首自卫。可是对方却也退了两步,借着一个杂货铺子门前的灯笼光亮,特意露出了自己的模样。
“东家,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跟着三位少爷小姐出门的戊六啊!”
“戊六?”董蓉待得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立时大喜的上前抓了他的袖子,“你怎么还留在这里,启哥儿和明哥儿,还有晨曦呢?他们都在哪里,可是回桃源岛了?”
“东家,”那人压低了声音,一边警惕的私下观瞧一边劝慰道,“东家莫要着急,这事儿说来话长。吴教头也在这滨州城,不如东家随我回去,问问教头就都知道了。”
“好,快走吧。”时隔多日,董蓉终于见到一个“家里人”,欢喜之意简直难以形容。
那戊六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当先引路,两人一前一后在城北的几十条小巷子里饶了很多圈儿,最后终于到了一个稍大的院子。戊六在院子后门敲了三长三短,很快就有人开了门。董蓉借着灯光一看,居然也是熟识之人,于是低声说道,“戊四,你也在这里?吴教头呢?”
那戊四惊得半晌没说话,神色好似见了鬼一般惊恐,戊六赶紧上前给了他一拳,低声玩笑道,“怎么了,老四,你不是整日里到处找寻东家吗,就怕东家被弥勒教害了。这会儿当真见到东家,怎么又不会说话了?”
那戊四打了一个激灵,赶紧弯腰行礼,嘴里含糊应着,“东家,您平安无事就好,快进来,快进来!”
董蓉笑了笑,随着两人进了小院儿,戊六招呼道,“老四,你引东家去客厅,我去请吴教头。他若是知道东家来了,怕是要喜疯了。”
说着话儿,他就拐去了院子角落的一个屋子。董蓉扭头想要仔细看看,戊四却挡了她的视线,憨笑道,“东家,咱们去厅里坐,小的给您泡壶好茶。”
“好啊,”董蓉笑着随他走去客厅,应道,“辛苦你了。”
“东家折煞我了。”
两人说着话儿就到了客厅,戊四不知是平日不常做这些事,还是天生慢性子,一壶茶足足折腾了一刻钟才算端到董蓉跟前。董蓉也不催促他,反倒慢悠悠打量屋子里的摆设儿。
后院角落的房间里,吴教头刚刚喝完一壶酒,正翘脚躺在床上犯愁。这眼见又过了几个月,再完不成任务,别说回不去总坛,就是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两说。
他突然见得戊六进来,就迁怒骂道,“你又跑哪里去了,整日正经事不做,就知道躲懒!”
戊六极力压着狂喜之色,上前低声说道,“教头,你快去厅里看看吧,我把东家带来了!”
“你说谁,董东家?”吴教头惊得立时跳了起来,焦声问道,“她是一个人,还是带了帮手?”
戊六得意的显摆道,“放心,教头,只有她自己。我方才从外面回来,路过五柳巷口,正好瞧见她去敲门,就顺水推舟把她骗回来了。看样子,她最近流落在外,还不知道咱们反水的消息。”
“太好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算你大功一件!”吴教头喜疯了,大巴掌彭彭拍在戊六背上,末了眼珠儿迅速转了两圈,低声吩咐道,“你去酒楼买两样清淡小菜,加些软筋散,然后送到前厅来。我先去糊弄几句,记得要快!这妇人可不是傻子,时间久了,怕她起疑心。”
“是,教头。”戊六出门直接奔去了酒楼,吴教头则整理一下衣衫,去了前厅。
董蓉正端了茶水喝着,见得吴教头进来就立刻站了起来,吴教头也是几步抢到近前,“噗通”就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低声哽咽说道,“东家,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老奴对不起您和王爷的嘱托啊,老奴有罪啊!”
说起来,吴教头也是董家老人了,当初慕容怀德二下草原刺杀大王子,搅得草原大乱,其中就有他跟随在侧。若不然,董蓉也不会把护卫三个孩子的重任交给他。
这会儿眼见他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董蓉心里就像掉进了寒冬腊月,冷得彻底。她一把扶起吴教头急忙问道,“吴教头,怎么了,可是三个孩子出事了?你快说啊!”
吴教头抹了一把眼泪,低声说道,“东家,您别急!三个小主子,他们想必还是平安无事。只不过,只不过老奴护送他们在滨州这里游玩的时候,他们突然就偷偷甩开老奴走掉了。老奴找了几个月了,也没有消息。不过,家里也没接到勒索信之类,想必他们还是在各地游玩,并没有遭难。”
“这三个死孩子,”董蓉气得狠狠皱了眉头,当初就是他们借口去送嘎尔迪才离了自己身边,她不放心派了吴教头跟随护卫,哪里想到,他们居然这般大胆,连护卫也甩掉,独自游玩去了。
“东家莫恼,小主子们都聪慧,这些时日许是不知在哪里玩耍呢。家里已是铺开人手找寻,过几日必定就会有消息了。”
吴教头劝了几句,董蓉也不好多说,只得收了怒气,开始问询起商行之事。吴教头借口他只忙于寻找三个孩子,对商行之事了解不多,含糊应付了好半晌,终于等到戊六买回了饭菜。
“东家,您先吃口饭菜,歇息一会儿,然后再想旁事吧。”
“好,你们先出去吧,我洗漱吃了饭,咱们再慢慢说。”
吴教头恭敬应了,然后带着戊四和戊六退出了房门,他们也不敢走远,就守在门口听着里面的水声和碗筷声,脸上露出了诡计得逞的得意之色。
过了一会儿,就听董蓉在屋里高声喊道,“吴教头,你们进来吧。”
吴教头冲着戊四和戊六使了个眼色就当先开门走了进去,他扫了一眼桌上都少了一点儿的几盘菜色,心底踏实了许多。
“东家,可曾吃饱?酒楼菜色味道一定不如家里好,您多担待一二。”
“吴教头客气了,出门在外,又正值多事之秋,哪里还能讲究那么多。”董蓉说着话,抬手亲自倒了四杯温茶,当先端起一杯,正色说道,“这些时日,难为你们天南海北寻找三个孩子了。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三位一杯。”
吴教头三人赶紧端了茶杯,说道,“东家折煞小人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董蓉微微一笑,抬手喝了茶水,末了也不用帕子,直接扯了袖子擦抹嘴角。吴教头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这才同样喝干了茶水。
四人坐在桌边,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吴教头算计着时候差不多了,于是就露了原形,起身大咧咧吩咐戊四,“饭菜撤了吧,咱们该跟东家好好谈谈她的去留之事了。”
“是,教头。”戊四笑嘻嘻应了,三两下撤了碗盘,再回来时候就拿了一卷绳子扔到了空出的桌子上。
董蓉皱了眉头,疑惑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哼!”吴教头一口痰吐在地上,恶狠狠笑道,“几月前,跑了几个小崽子,我可没少被上头训斥。如今你自投罗网,这可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啊。东家,多谢你送我大功一件啊!”
董蓉变了脸色,迅速起身退守在墙角,恼怒喝问道,“你们投靠了弥勒教?”
“什么叫投靠啊?”戊六抄起绳子一边随意挥舞着,一边笑嘻嘻应道,“我们教头原本就是弥勒教的堂主,不对,待得把您这条大鱼送去总坛,我们教头就要坐上护法的位置了。”
“吴教头,你跟随王爷多年,我们夫妻自问待你不薄,你居然是弥勒教的暗探。你说,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吴教头冷哼,“当然是为了荣华富贵,当初从草原回来,朝廷有意让王爷登基。我们兄弟跟随他出生入死,眼看就能官袍加身,他居然为了你这个农妇,放弃了皇位。哼,这个没出息的软蛋!既然他断了我们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路,也别怪我们兄弟另投明主!”
“对,就是这个话儿。”戊六在一旁也插了嘴,他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想到一事,惊奇问道,“教头,她怎么还没发作?”
吴教头也是一愣,转而问道,“你药量放少了?”
“没有啊,足够迷倒一匹马了。”戊六自觉事有不好,起身就要抽出袖子里的弩箭,结果手脚却是突然无力,整个人软趴趴倒在了地上。
吴教头和戊四大惊,刚要起身,也是齐齐倒了下去。
第二十二章 讯问
“这是怎么回事?”吴教头只觉浑身软成了一团泥,惊叫道,“难道,你在茶水里下药了?”
“不对啊,那些菜她都吃了,怎么没事?”
董蓉不理会三人的惊慌模样,抽出靴子里的匕首上前割断绳子,分别把三人的手脚绑得严严实实,这才长舒一口气,然后把藏在袖子里的饭菜抖落了出来。
吴教头自知事败,恨得红了眼睛,低声喝问道,“你是怎么发现事情不对劲的?”
董蓉冷冷一笑,重新坐好,这才说道,“我的儿子脾气如何,我最是清楚。明哥儿是最淘气又喜打抱不平,启哥儿稳重,若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绝对不会甩下护卫,带着弟妹离开的,这是其一。其二,你们三个见到我的时候,神色都有些惊慌。而且开口闭口都是为我平安无事欣喜,却半字未提王爷如何,这不古怪吗?最重要的是,你们自以为阴谋得逞,太早原形毕露了。”
吴教头一双焦黄的眼珠儿滴溜溜迅速转了起来,再开口已是换了路数。
“东家啊,求您开恩,饶了老奴一命吧。老奴也是被逼得,我们身上都被下了剧毒,若是不听命行事,就会肠穿肚烂而死。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和几个月大的孩儿,老奴死了,她们也都活不了啊。”吴教头极力想要拱起身子,磕头求饶,但他浑身半点力气也没有,反倒把发髻折腾散了。披头散发,加者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怎么看怎么可怜。
戊四和戊六对视一眼,也张着大嘴哭开了,“东家,我才刚成亲半年啊,我媳妇儿肚子里还有孩儿没有生下来呢,我不想死啊。东家,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东家,只要您饶了小的一命,小的一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董蓉冷眼看着他们如此模样,半点儿都不曾心软,高声骂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要做戏糊弄我,哼!这会儿是你们落入下风,若是被绑得是我,你们会放过我吗?你们家里有老人孩子,你们就不能死?那我呢,我的三个孩儿呢,难道就不怕死!”
吴教头和戊四、戊六被堵得闭了嘴,都是可怜兮兮的勾着头不说话。董蓉也没了耐心,拔出匕首用力扎在桌子上,低声威胁道,“我问你们,王爷是生是死,到底有没有消息?三个孩子,如今在哪里?弥勒教为何突然出手刺杀,背后受了谁的指使?”
“这个,”吴教头眼珠儿又转了起来,显见琢磨着如何撒谎。董蓉恨极,她待他们如此信任,才把三个孩子的安慰交到他们手里。若不是三个孩子机灵,跑得快,这会儿还不知被他们送去弥勒教受什么苦呢,兴许早就没了性命。
她越想越生气,猛然拔起匕首,用力扎进了吴教头的左眼。吴教头痛的厉声长嚎,就是软弱无力的身体在剧痛的刺激下居然也翻滚了一圈儿。
戊四和戊六看得又惊又怕,他们虽然不如吴教头上岛早,但也加入暗营六七年了,从来都是听说女东家生财有道,心善宽和,所以,今日失手被抓,他们心底其实也没有如何恐惧。但这会儿眼见刀起刀落,教头就变成了独眼龙,他们才真正害怕了。
董蓉极力忍着恶心,拔出匕首在吴教头的衣衫上抹了抹,厉声问道,“说不说?若是不说,别怪我再取你另外一只眼睛!”
“我说,我说!”吴教头疼得重重喘气,心里恨极,但如今形势不饶人,他只能服了软,“东家饶命,我全都说了,说了!”
“快说!”
“东家,三个小主子偷跑之后,就当真没有消息了。我们三个找遍了附近的州府,也没找到。至于王爷,王爷也没消息啊!他同您一起出的事儿,您都不知道,我也更不知道啊!”吴教头说的又快又急,末了生怕董蓉不相信一般,赶紧拖上两个属下,“东家不信就问他们俩,我们确实不知道王爷下落!”
他这般挣扎就牵动了伤处,眼眶里又淌出血水来,疼的他不断抽气。
戊四和戊六两个生怕也遭了殃,赶紧开口附和着,“东家,我们确实不知道王爷下落。总坛那边就说让我们抓了三个小主子送去,还要帮忙搜捕东家,没有提过王爷的消息。许是王爷早就死了!”
“不可能,王爷一定活着!”董蓉这些时日尽力不想慕容怀德的下落,并不是她如何坚信他一定活着,而是一种欺骗。好像只要不说,他就默默在哪里活着一样,可是戊四和戊六口不择言之下就挑破了这种自欺欺人。
她恼怒之下,挥动匕首就在两人的腿上划了两刀。
刘三爷当初也是千挑万选了这把匕首,送于董蓉防身,锋利程度不是凡铁可比。
董蓉并不觉得如何用力,那伤口却有半尺长,两寸深,鲜血像喷泉一样汹涌而出。疼的戊四和戊六嗷嗷惨叫,后悔的恨不得把自己满嘴牙齿都敲下去,说什么不好,怎么就说王爷死了呢。
董蓉也是看的有些心惊,握着匕首的手有些哆嗦,但许是坏事做多了,难免变得麻木。她转而又镇定下来,继续逼问三人,“要想不受皮肉之苦,就赶紧说!弥勒教的教主是谁,到底和朝中有没有勾结,凭什么处处受到官府庇护?”
吴教头听了这话,吓得浑身一哆嗦,索性假装疼的狠了,晕厥过去。戊四和戊六也是紧闭了嘴巴不再开口,出奇的变成了死硬派。
董蓉恨极,毫不犹豫的再次扎瞎了吴教头的另一只眼睛。
“啊!”吴教头惨叫更甚,这次是真正疼的晕厥过去了。董蓉也不理会他,反倒恶狠狠看向戊四和戊六,“你们若是还不说,就同他一个下场!”
戊四和戊六本是惧怕弥勒教的刑罚,担心以后被秋后算账,再者也是笃定董蓉心软,不能真正害了两人性命。可是这会儿眼见吴教头已经瞎了,他们的腿上也是血流不断,这才真害怕了。
两人争先恐后的交代起来,“东家,弥勒教教主在人前从来都蒙面,没人知道他是谁啊!”
“是啊,是啊,我们只见过一个护法。听说弥勒教主听命于宫里的一个贵人,神通广大。用银钱收买了好多当官的,有些是宫里那位贵人给牵线搭桥。我们就是个小卒子,我们真不知道内情啊!”
宫里贵人,难道是太后或者小皇帝?董蓉狠狠皱了眉头,生怕两人说的不是实话,她狠狠心又在两人手臂上划了两刀,可是两人疼的直哆嗦也再没改过说辞。她只得又换了问题,“暗营里还有谁跟你们一起反叛了?”
“东家,我们都是单线联系,从来都是总坛传命令过来,我们真不知道还有谁是一路的!”
“就是,就是,东家,我们真不知道了。您饶命啊,快给我们止血啊,再流下去,我就死定了。我家里还有妻儿啊!”
董蓉不理会两人的哭喊,顺手端起茶壶泼醒吴教头,趁着他疼的脑子不灵光,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她自觉这三人已是没了再压榨的价值,于是开始琢磨怎么处置这局面,才能最大化的保证自己的安全。
其实,一刀一个都杀了,当然最干脆利落。但是她生平从未杀过人,这么做,到底有些下不去手。但也不能轻易放过他们,就算给所有人一个警告。背主之人,没有好下场,而她董蓉也不是心软之辈。
这般想着,她就找了件衣衫,团成三份,分别塞住三个人的嘴巴,然后狠心割断了他们的脚筋。就算天亮之后,他们侥幸被发现,就算没有血流而死,起码以后也不能出去继续害人了。特别是吴教头,一个瞎子加双腿残废,真是活着比死了更艰难。
她是第一次挑人脚筋,下手难免不利落,疼得吴教头三个惨叫的嗓子都哑了。若是能够跳起来,相信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报仇。但可惜,阴沟里翻船,算计不成反被抓,这样的下场似乎是注定的。
董蓉离开小院的时候,夜已经过半了,她掩好小院的门,悄悄跑回了先前投宿的客栈。老掌柜不知是感念先前那些海货占了董蓉的便宜,还是当真好心,居然一直让一个小伙计留着后门。董蓉顺利进门,谢了小伙计几文钱之后就回房了。
她也不敢再睡,心里盘算着以后如何行事,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就结算了房钱赶紧去找车马店了。
不说董蓉如何,只说如今这个时节,已是进入了十一月。江南之地还不是如何寒冷,北地却是大雪纷飞,滴水成冰。离得江南足有两千里的青县,这一日官路上远远行来一个车队,大大小小的马车足有十几辆,车上箱笼装的满满,显见刚从南边进货回来。当先一辆马车上,除了车夫,车辕上还坐了个身穿皮袄的老掌柜,许是眼见到家了,老人家脸上的笑意挡也挡不住。
车队骨碌碌一路向前,很快就转过了一个山头,眼见青县的城墙就在眼前了,那老掌柜就扭头冲着车厢里高声喊道,“大郎,二郎,你们该下车了。”
第二十三章 机智刘二狗
他的话音刚落,车门就从里面哐当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厚棉袄的壮实小子第一个露出脸来,一边四下张望一边欣喜问道,“王大叔,真到一面坡了吗?这么快!”
那姓王的掌柜显见很喜欢这少年,笑哈哈指了不远处微微露出树林的一片屋脊说道,“那个村子就是,你们赶紧下车吧,走上一刻钟就进村了。”
红衣小子是个利落的,一片腿就跳了下去,车里接着又钻出一个身穿蓝棉袄的少年,他把包裹递给弟弟,自己也跳了下去,这才又回身扶着穿裹成棉球一样的女孩子下车。
不必说,这三个孩子就是董蓉心心念念惦记的三个儿女。半月前,他们进的这个车队,一路北上,车资给的丰厚,平日里嘴巴也甜,很得王掌柜喜爱。如今就要分开,这老掌柜就忍不住又嘱咐了几句,要他们有机会进县城就去他的铺子里玩耍。
三个孩子道了谢,又同车队里的伙计车夫们道别,这才转身下了官路。北风呜呜吹着,割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微微刺痛。启哥儿和明哥儿尽力把妹妹护在中间,生怕冻到她。晨曦笑嘻嘻的,一会儿指了田野里飞过的野鸟,一会儿又在路旁厚厚的白雪上踩上几个脚印儿,玩的倒是不亦乐乎。
这般走走停停,很快兄妹三个就进了村子。村头一个农家大院里,好似在杀年猪,隐隐有说笑声传了出来。兄妹三个站在村口好半晌,最后索性就随着好奇心走到了院子门口。
陈二狗正背了手,笑眯眯看着家里的两个小子手忙脚乱的找麻绳捆猪蹄,不时高声喝骂几句,“你们这两个怂货,抓个猪还能被猪蹄倒了。早晨的馒头都吃哪里去了?你老子我当年,十岁就开始进果园做工了,要是像你们这个德行,早就饿死了!”
两个小子许是听得不服气,一个抬头就要回嘴,结果却被那肥猪钻了口子,一蹄子又把他踹了个跟头儿。晨曦兄妹三个,见得那小子啃了一嘴泥,都是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刘家父子闻声看过来,都是一愣。刘二狗快步走到门口,仔细打量兄妹三个好半晌,才问道,“几位小客人,来我刘家,可是有事?”
启哥儿年长,当年弯腰行了一礼,笑道,“大叔姓刘啊,我们兄妹在家闲暇无事,常听父母说起年轻时候住过咱们一面坡,所以就结伴过来走走。结果一进村子听得大叔家这般热闹,就过来看看,倒是没有故意笑话刘大哥的意思。”
刘二狗听得很是疑惑,不明白谁家孩子,眼见要过年了还往外跑,而且理由还仅仅是因为父母住过这个村子。但他扫了一眼三个孩子的穿着长相也就释怀了,富贵人家的怪癖就是多,不说别的,山上果园那树根下的野菜都卖到十两银子一斤了,乐颠颠买回去的都是富贵人家。放到他们家里,都没人吃,大鱼大肉怎么说也比野菜香甜啊。
这般想着,他就热情的开口邀请道,“家里正要杀猪,三位少爷小姐若是不嫌弃,就进来凑个热闹吧。若是不喜吵闹,村里可有亲眷,我让家里小子去送个信儿。”
身穿蓝棉袄的启哥儿却是摇头,说道,“我家爹娘年轻时候也没在这里住过几月,倒是没什么亲眷了。今日说不得要叨扰大叔了。”
“哎呀,那快请进屋坐。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来者是客!”刘二狗喊了两个有些怕生的儿子继续跟那头肥猪奋斗,自己却亲自引着三个少年少女进了屋。
刘家老人几年前去世了,刘二狗的媳妇儿也是个勤快的,家里拾掇的很是干净暖和。众人落座之后,一边喝着热茶吃着瓜子花生,一边说着闲话儿,刘二狗突然想起一事,就问道,“你们爹娘是不是当年水灾被董东家救回来的那些流民啊?”
启哥儿和明哥儿对视一眼,齐声说道,“正是,我爹娘常说受了村里人大恩,让我们不能忘了本。”
“哎呀,这就对了。”刘二狗欢喜的一拍大腿,“你们爹娘是个明事理的,当年我们东家为了救人,差点倾家荡产。最后,送你们爹娘回乡的时候又赠了很多盘缠干粮。我们全村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一晃儿都十年了。”
他说着话儿有些感慨的叹了气,但是转而待三个孩子可是更亲近了。很快,左邻右舍闻声有人来帮忙杀猪,刘二狗也不管媳妇儿唠叨,执意待三个孩子去四季园看看。这正合了三个孩子的本意,欢欢喜喜随他出了门。
冬日的果园,除了枯枝残叶,也没什么风景可看。一大三小在果园里转了几圈,都是被冻得瑟瑟发抖。刘二狗开了果园门口那三间土房的门,点了一只火盆,这才暖和许多。
晨曦忍不住开口问道,“我听爹娘和家里人说,这果园可漂亮了,果树上结的果子都是带字的。但怎么看过一圈儿,跟普通园子也没什么两样啊?”
刘二狗听得哈哈大笑,他家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待这小女孩也分外耐心,于是难得多话道,“这园子之所以出名儿,是因为主人家。当年中山王和王妃就住在这山顶的大院里,那时候园子里热闹的啊,多少大官儿和贵人大老远儿坐车赶过来,就为了沾沾福气。我们村里的乡亲,大半在这园子里做工,赚的工钱盖新房子,娶媳嫁女,家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什么又叹了气,“可惜,老天无眼啊!”
晨曦好奇,还要开口再问,却被启哥儿拦住了,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刘叔,咱们这里离得军城是不是不远了。县城里可有商队去那边?”
“咦,你们还要去军城啊?远倒是不太远了,就是越往北走,天气越寒冷,眼见要过年了,你们家里父母不会惦记啊?”刘二狗劝着三个孩子,“若不然你们今日在大叔家里吃顿杀猪菜,睡一晚,明日就回家去吧。待得明年春暖花开,再出来玩耍。”
启哥儿笑了笑,还要再说话的时候,就听外面好似有马车响动。刘二狗显见也听见了,他豁然站起身来,脸色也黑了,低声嘱咐几个孩子,“你们留在屋里,我出去看看。”
三个孩子不明所以,眼见他匆匆出去就围在窗前探看。只见一辆马车极嚣张霸道的冲进了果园大门,不等停稳,那车窗就打开了,一个明显喝的醉醺醺的官差,高抬着下巴扫了刘二狗一眼,问道,“刘二狗,你不是说这果园钥匙丢了吗?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曹家回来人了?”
刘二狗强忍着怒气,低声应道,“官爷说笑了,这园子一直都是我在看守,曹家根本没人回来过。”
那官差好似有些失望,转而看见窗口的三个孩子影影绰绰的身形,就抬手指着问道,“这哪里来的孩子?”
“这是我大舅哥儿家的孩子,今日家里杀猪忙乱,我就领他们过来开开眼,沾沾福气。”刘二狗不知为何,心里就是不愿跟这官差说起三个孩子的根底儿,扯了个亲戚的借口。
那官差撇撇嘴巴,冷哼道,“还沾沾福气,别惹了霉运回家就不错了。”
刘二狗闻言,脸色明显又黑了三分,但他极力忍着没有反驳。那官差许是也觉无趣,四下又望了望就开口威胁道,“刘二狗,我可跟你说了,若是曹家回来人一定要立刻去府衙禀报,若是胆敢慢上一时半刻,小心把你关大牢里过年!”
“小人不敢!”
“不敢就对了,谅你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哼!”
马车就像来时一样,风一般又跑出了果园,留下刘二狗严严实实关了园门又气哼哼回了屋子。明哥儿方才在屋角翻了几个红薯,正折腾着放在火盆里烤,见得刘二狗回来就笑嘻嘻打趣问道,“大叔,你欠这官差银子了,他说话真凶啊!”
刘二狗气得狠狠跺脚,末了骂道,“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春天时候还跑园子里来求一支桃花,说是替自家闺女求的,沾沾福气儿。如今一听王爷王妃死了,立刻就变了嘴脸。还要抓曹家人,不知道要跟谁领赏钱呢!”
“你说谁死了?”晨曦本来同二哥抢夺铁钩子拨弄红薯,突然听得这话就愣住了,转而望向启哥儿,“大哥,他说咱爹咱娘死了?”
启哥儿和明哥儿几乎是立刻就扔下手里的东西扑到了妹妹身边,果然晨曦放声大哭,跳起来就要往外跑。两兄弟好不容易才把妹妹拦住,焦急劝慰道,“晨曦别哭,哥哥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咱爹咱娘是出事了,但是没死!”
“对,咱爹咱娘都没事,你千万别哭!”
“你们骗我,怪不得一路带着我到处玩,我要回家,你们也不让。我要去家里铺子,你们也拦着!呜呜!”晨曦哭得眼泪流成了河,心疼得两个哥哥恨不得掏心掏肺,只要妹妹能重新绽开笑颜。
“晨曦,你听大哥说。咱爹咱娘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倒是咱们三个还小,容易让人家抓住连累爹娘。所以,我才和你二哥商量,带你去草原找义兄。义兄如今手里许是有几千兵马了,咱们找他一起商量,到时候杀回大齐来,谁也不敢欺负爹娘了。”
第二十四章 蒙混过关
“就是,就是。义兄的功夫最好了,到时候,谁欺负爹娘,让长兄一箭射死他!”
“真的?”晨曦哽咽着不肯相信,“咱爹咱娘,真没有死?”
“没有,没有。”明哥儿把胸口拍得彭彭响,“咱爹多厉害啊,海盗都杀了好几十呢。这会儿许是受伤了,不知道在哪里养伤呢,咱们先去找长兄,不能扯咱爹的后腿。”
晨曦许是相信了这话,勉强止了眼泪,两个做哥哥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是一旁的刘二狗却是激动的不成样子了,他跌跌撞撞走到三个孩子跟前就跪了下去,“你们,你们可是东家的小少爷小小姐?”
启哥儿和明哥儿对视一眼,方才着急安抚妹妹,倒是忘记戒备了。但他们想了想就低声说道,“刘叔,我们如今不好表露身份,您猜到了也不要说出去。我们这就要走了,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来大叔家里吃杀猪菜!”
刘二狗听得一愣,转而就跳了起来,惊道,“少爷说的对,刚才那官差见过少爷小姐,若是起了疑心,可就坏事了。你们得先躲一躲,这时候进城怕是危险!”
说着话儿,他就麻利的浇灭了火盆,带着三个孩子从后门回了自家。
刘家这会儿刚刚把猪杀好,大锅里炖着鼓棒和酸菜,嗅着香气扑鼻。但刘二狗却是无心吃喝,招待左邻右舍。他胡乱翻了儿子的三件棉袄出来,让三个孩子换了之后藏进仓房,然后抱着他们的新棉袄就出去了。
李二狗儿媳妇正好去库房取茶叶,见了他如此模样,就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不请客人出去吃饭,怎么还躲仓里来了?”
刘二狗一边扯了她往外走一边低声交代了一些话,刘二狗儿媳妇听得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连大袄都没穿就冲进风雪里去了。很快,三个十一二岁的小子和丫头就被找了来,换上了簇新的棉袄跑院子里玩耍。
邻人们不知何故,还以为刘二狗儿媳妇给外甥外女早换了过年的棉衣,笑哈哈打趣几句也就帮着忙碌摆桌子板凳了。许是为了证明刘二狗难得英明睿智一次,饭桌儿刚刚摆上没一会儿,先前去过果园那官差居就带着三四个帮手又冲了过来。
院子里因为杀猪泼了很多水,被北风一吹就冻得锃亮。那官差又心急没察觉,刚一跳下来就摔了个大马趴。乐得闻声出门来看热闹的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那官差恼得红了脸,高声喝骂道,“刘二狗呢,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窝藏犯人,看我不抓了他下大狱!”
刘二狗正要出门口,听得这话就变了脸色,恼道,“刘捕头,我们平日敬你是官差,从未失过礼数。今日家里杀猪,你来喝杯酒,我们都高兴,怎么还平白喊着要抓我坐牢啊?”
“就是,刘捕头怕是喝醉了吧,快进屋坐会儿,醒醒酒!”众多相邻多年来一直在果园里帮工,见到的贵人多了,对几个官差虽然恭敬,倒也没有多惧怕,一边笑嘻嘻打着圆场,一边就要请几个官差进门。
刘捕头自觉被下了脸面,愈加恼怒,抬手指了刘二狗就问,“你先前带去果园那三个孩子呢,赶紧交出来,否则别怪我翻脸!”
刘二狗听得这话愣了楞,疑惑的皱了眉头,末了回身冲着屋子里喊着,“二丫,狗蛋,拴住儿,你们出来一下!”
“哎,舅舅干啥啊,外边冷,我们还没吃肉呢!”
三个孩子抱怨着从屋里钻了出来,刘捕头仔细打量他们的衣着和长相,末了脸上就露出一丝失望之意。
刘二狗开口问道,“刘捕头,你找这几个孩子有事?”
刘捕头干咳两声,自然不能说自己心急讨好上官认错人了。于是随口扯了个慌,“城里有位老爷家里公子成亲,要找对童男童女冲冲煞气,我方才看见他们跟着你身边,一时想起来就赶来问问。”
刘二狗不知是不愿意多计较,还是当真接受了这个说法,摆手应道,“多谢刘捕头惦记,不过,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拿着孩子也金贵着呢。去年书院里的陈先生家办喜事找村里孩子,也没人接这活计呢。”
旁边众人也是应和,“是啊,冲煞这活计可不是小事,闹不好要耽搁孩子的运道!”
几个官差都是脸色有些不好,刘二狗自觉火候差不多了,就赶紧笑着邀请道,“刘捕头,杀猪菜刚刚端上桌,你们这跑一趟怪辛苦的,若是不嫌弃就进屋吃口猪肉吧。正好家里还有两坛桂花酿,我们农家人也喝不出什么好滋味来。倒是刘捕头帮着品品?”
他这话说的客套,又正值晌午,几个官差互相看看就笑嘻嘻进屋去了。农家的酒席虽说没有城里酒楼整治的漂亮,但好就好在实惠。大盆的鼓棒,大盆的杀猪菜,大盆的肉汤,吃得几个官差都是肚子圆滚滚,再灌上几大碗烈酒,上马车的时候几乎就是爬上去的。
刘二狗耐着脾气,又送了几位相邻之后,就赶紧跑去舱房把三个孩子放了出来。刘家两个儿子看的都是满脸疑惑,刘二狗却是不允许他们多问,只让他们赶紧把家里的马车套上。
为避免节外生枝,刘二狗儿媳妇也不敢跑去哥哥家里把棉袄要回来,只得咬咬牙开了箱子,找了两个儿子和自己过年要穿的新棉袄,伺候三个孩子换了,又让他们吃了些热饭菜。包裹里也塞上十几个白面馒头,这才叹着气送他们上马车。
启哥儿三个怎会不知这一家人为他们担了多大的风险,郑重行礼道谢。陈二狗媳妇儿赶紧避开,未等说话,眼圈已经红了。
“我们一家,甚至整个村子都受了东家的大恩,若不然怎么会有如今的好日子。可惜,我们都是一群泥腿子,明知道有人欺负东家,我们也帮不上忙。”
“好了,好了。”刘二狗扯了媳妇一把,低声劝说道,“你快别说了,还是赶紧把少爷小姐送走要紧。明日刘捕头那几个醒过酒来,还不知道会不会再过来查看呢。”
“对,对,快走,以后总有再见的时候。”刘二狗媳妇儿伸手先扶了晨曦上车,然后又嘱咐两个儿子好好帮着爹爹赶车。
忙乎了这么半晌,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好在雪色照的四处明亮,山路多年前就铺了青石,倒也不算难走。马车也不敢跑得太快,生怕有人听了响动起了疑心,反倒惹了眼。
这般足足赶了一夜,马车终于到了一个叫青阳镇的地方,正巧一家车队正往外走,要赶往军城去,刘二狗大喜,上前好说歹说,又许了五两银子才终于把三个孩子送到了对方的马车上。晨曦三兄妹心里自是非常感激,但碍于外人在场不好多说,只得把一切记在心里,想着以后定然会报答。
刘二狗马不停蹄,带着两个儿子又回了青县,找了一家杂货铺子买了些油盐等日用之物就回了自家,想着万一再遇到刘捕头也有个借口。许是刘捕头彻底去了疑心,今日倒没有再杀个回马枪,一家人这才算放了心。
不提刘家如何,也不说三个孩子直奔军城而去,只说董蓉早起赶去车马店,倒是极容易就搭上了一个北去的车队。一来她扮成的是年轻后生,身康体健,不需照顾,有事时候还能帮把手。二来,他给的食宿银子也丰厚,所以,太阳刚刚升上半空,她就坐在堆满箱子的马车上出了滨州城。
眼见再有一月多就是年了,车队里不管掌柜还是小伙计都急于赶回家去,所以,一路上说笑热闹之余,赶路倒也不慢。待得晌午停下歇息时候,他们已是离得滨州有五十多里了。
董蓉稍稍放了心,接过一个小伙计递过来的干饼,一边吃着一边同他说着闲话儿。小伙计不过十六七岁,跟商队来回运货却是不下十多次了,这次因为行事伶俐,得了一块赏银,他偷偷找个银楼换了一只雕花簪子,打算送给未过门的媳妇儿。
许是第一次给媳妇儿带礼物太兴奋了,又怕队伍里相熟的伙计回去之后说漏了嘴,于是他就拿出来跟董蓉这个搭伴儿的显摆。
董蓉这么多年享受尽了荣华富贵,见过的珍贵首饰无数,其实对这普普通通的银簪子是看不上眼的,但她却很是羡慕这簪子以后的主人。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想想生死不知的夫君,她宁愿用尽一切换他平安无事,哪怕从头开始,哪怕吃饼子喝凉水,只要他们夫妻守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可惜,世事难料!
小伙计本来美滋滋的显摆着,但扭头见得董蓉脸色有些悲伤,想起她扯的那个投亲的借口,于是拍了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曹大哥,你此去投亲必然顺利,到时候多做两年工,娶个媳妇儿也容易。”
董蓉听得哭笑不得,倒也接受了他的好意,刚要开口道谢的时候,却听见远处的大路上传来马蹄声声。她下意识站起身来张望,只见那几匹马上的人影好似都是些壮汉,于是激灵灵的打了寒颤,心下暗自咬牙,“不好,恐怕是弥勒教的人!”
第二十五章 马蜂来袭
车队其余之人不知有异,还纷纷议论着,“这些人是什么来头,看着很着急啊?”
“就是,恶狠狠的样子,难道是官府的人?”
董蓉这会儿却是没有再听下去的心思了,她也来不及回去车里去取包裹,抬腿就钻进了一旁的林子。先前车队为了避风,选的是一处山坳,山坳两侧都是又高又密的树林,山势也很是陡峭。如今虽说是冬日里,但地处江南,草木的叶子也未落光,倒也勉强能遮住身形。
不过,她这撒腿一跑,车队的人就看到了,都是惊奇的瞪大了眼睛。那小伙计还开口喊着,“曹大哥,你这是去哪里啊?”
董蓉忙着逃命,哪有功夫回答她啊,倒是那随后赶到的几个大汉,噗通通跳下了马,高声喝问道,“你们早晨是不是带了个年轻后生出城,快说,否则砸烂你们的车!”
做买卖的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而出门在外,讲究的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商队众人听了这些大汉如此问询,又想起方才董蓉仓皇逃跑的模样,还如何猜不到,为了护着自家不受连累,他们齐齐伸手指向了山坳。
那领头大汉扫了一眼高山密林,忍不住又喝骂了一声,但到底还是带着手下奔了过去。
董蓉正爬到半山腰,抱着侥幸心理往山下一瞧,顿时苦了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些人还真是奔着自己来的!她自认处理吴教头三人已是很妥当,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若是慕容怀德在她身边一定会气得哭笑不得,她只挑断了几人的脚筋,还扎下了吴教头的双眼,但三个人无一例外都会说话啊。而且,她第一次下药,药量也是偏少,三人到早晨就恢复力气了,只不过碍于脚伤,爬到门口去喊人求救费了些功夫罢了。但官府和弥勒教如今都穿了一条裤子,有邻人报了官,官差又告诉了弥勒教,这追兵自然就来抓她这条大鱼了。
弥勒教赶来的几个追兵都是身高马大的汉子,虽是平日也没少作威作福,胡吃海喝,但手脚力气比之女子还是强上许多。他们又一心想要立功,自然就追的更快了。
“小贱人,你别跑,老实停下来,否则有你好看!”
“就是,你跑不掉了,今日老子们一定要抓你回去领赏!”
大汉们一边呼喊一边追赶,原本还差着几百米远呢,片刻间就拉得极近了。董蓉大急,无奈之下改了主意,转而又往树林稀疏之处跑去。山下车队旁的众人,远远见得山上影影绰绰,叫喊不断,都是担心受了池鱼之殃,那掌柜的更是干脆,直接找了董蓉的包裹就扔到了路旁。然后一挥手,小伙计们纷纷跳上车,车夫一甩鞭子,车队就急匆匆离开了。
董蓉这时候完全顾不上什么包裹不包裹了,一心只想逃过追兵的围捕。她一个弱女子,就算被抓住之后没有性命之忧。但这些地痞流氓说不得会动手动脚,到时候还不一定怎么羞辱她呢。
果然,许是要印证她的担忧一般,累得有些气喘吁吁的壮汉们,终于忍不住暴露了本性,“小贱人,你等我抓住你的。老子一定要剥光你尝尝味道,我让你跑!”
“大哥吃肉,我们兄弟喝汤,这一趟可是出了力了!”
“好啊,兄弟们,加把劲!抓了这小贱人,只要不弄死了,上面就不能怪罪,咱们兄弟先好好乐呵一日!”
董蓉听得脊背发凉,许是惊恐激发了她的本能,脚下跑得越发快了。树枝藤蔓刮在她的衣衫上,偶尔刺痛了皮肤,她也无暇理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死也不能落入他们的手里。
两方人马就这样,一跑一追,很快就翻过了山头,来到了朝阳一侧。董蓉累得手脚发软,胸腔里要炸裂一般憋闷,一个不小心就被脚下的树根拌倒了,再想爬起来的时候,那几个大汉却是赶到了。
几个大汉也累得没了样子,衣衫被树枝刮得都是口子,敞胸露背,额头上汗珠子噼啪往下落个不停。许是自觉董蓉再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了,几人互相依靠着,一边喘粗气一边骂骂咧咧,“小贱人,你都跑啊。累死老子了,你等着,看老子不挑断你的脚筋!”
“这小贱人不是什么夫人吗,怎么比农家也野丫头还能跑!”
董蓉极力想要爬起来,奈何实在没有多少力气了,她只能另寻办法。
“几位壮士,我们无冤无仇,你们何必苦苦相逼?我家里也有薄财财,若是几位抓我是想换个富贵日子,那不如护送我一程。只要见了我家人,自然有大笔金银奉上。别说千两白银,就是万两也容易啊!”
几个大汉里有两个好似听得心动,扭头看向领头的胖大汉子,低声说道,“大哥,你看呢?”
“看什么看?你们这些蠢货!”那领头汉子抬手就是几巴掌拍到说话之人的脑袋上,高声怒骂道,“有命才能花银子!今日不把她带回去,你看上面会怎么整治你们。废了你们手脚都是轻的,弄不好直接扔去蛇窟,你们可别怪我不救你们!”
“啊,不要!我们不敢了!”说话之人吓得白了脸,末了又把怒火算到了董蓉头上,“这小贱人,没安好心,明摆着是要害咱们呢。”
“就是,赶紧绑了她,让大哥先给她点厉害瞧瞧!”
说着话,就有两个人慢腾腾爬起来想要上前。董蓉见收买不成,马上就要落得悲惨下场,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爬起来抱着身旁的大树就往上爬。
几个大汉愣了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
“哎呦,这小贱人不是贵夫人吗,居然还会爬树啊?”
“就是,难道这树通着天,她爬上去就‘逃出升天’了?”说话的大汉好似很得意自己甩了个文词,龇着一口大黄牙,乐得直拍大腿。
董蓉也不理会他们嘲笑,只拼命往上爬。好不容易到得半截腰,这才停下歇歇。许是老天爷也不愿她遭了恶难,就在她慌乱四望的时候,居然发现头顶不高处有个坛子大小的马蜂窝。
这个时节按说,马蜂早就死绝了。可凡事都有例外,江南本就天气暖和,这棵大树又长在朝阳之处,虽说最近这些时日没有花蜜可采,但凭借先前攒下的蜜糖,倒也有大半马蜂还活着。甚至于,在大自然优胜劣汰的规则之下,这些马蜂更是凶悍毒辣!
董蓉这辈子从来没觉得马蜂在她眼里会变得这么可爱,这么闪闪发光。先前在家里,但凡遇到都要赶紧让丫鬟们打死,生怕蛰伤了孩子。如今换一个地点,换一个情景,这些小东西居然成了她逃命的帮手。
她也不敢多盯着马蜂巢看,生怕那些大汉发现了异样。她继续装作惊恐的向上爬着,偶尔还要低头求饶,“你们别过来,我害怕!你们滚,呜呜,我家夫君会杀了你们的!”
“呦呵!这时候知道害怕了,刚才不还要拿银子收买咱们兄弟吗?”
几个大汉缓足了力气,纷纷聚到树下一边高声调笑一边抬头向上望,那目光就像猫见了老鼠一般得意和戏谑。
董蓉心里恨极,一边慢慢往蜂巢靠拢一边用力跺着脚下的枝干,“你们不要过来,你们滚!救命啊,救命啊!”
冬日树木之上枯枝败叶极多,她这般动作,难免就有灰尘混着赃物掉了下去,洒在几个大汉头上身上,惹得他们纷纷低头拍打。
“这该死的小贱人,快把她抓下来,我要弄死她!”
董蓉趁着这样的功夫,也顾不得被蛰的危险了,伸手用力把马蜂巢摘下来就扔了下去。
冬日天寒,马蜂们除了几只负责巡逻之外,其余都藏在巢穴里躲懒。突然这般被人把房子狠狠砸在地上,自然就暴怒起来。
马蜂们成群结队从蜂巢里飞出来,见到这些光头大汉就飞过去围攻。光头大汉们原本还以为这次掉下来的还是枯枝败叶,根本没当回事,结果却是一群了不得的“杀手”!
他们吓得楞了那么一瞬,转而就嚎叫着开始逃跑。马蜂们穷追不舍,左一团,右一伙,分工合作,直蛰得光头大汉们哭爹喊娘,跑得鞋子也掉了,衣衫也揪起来缠脑袋上了,模样别提多狼狈了。
董蓉在树上看着这情形,分外解气。可惜她也没有时间多耽搁,匆匆滑下树干就赶紧跑了。可是方才她为了逃命,根本就没辨别方向,这会儿只有马蜂拖延的那么片刻时间,她更无暇多顾了,一直奔着密林深处又钻了进去。
足足又跑了半个多时候,她终于听得身后没了声音,这才找了个树墩坐下。但也不敢歇息太久,刚刚恢复力气就又赶紧走。
这般停停走走,到得下午的时候,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落脚之地是何处了。
不过,她倒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想要寻个树洞藏一晚,待得彻底甩开了追兵,明日再琢磨退路。可是,她很少进山,找了很久也没见到藏身之处,于是只得寻了棵大树。这个时节倒是不怕虫蛇,她只简单找些干燥的枯叶铺一铺就坐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三只熊是一家
山间的晚风呜呜吹过,带着一浓浓的凉意萧瑟,实在让人难以开怀。董蓉想起方才之事,后怕的抱紧了双臂,这时候万分想念家里,想念那个说过一辈子保护她的人。可是如今,他在哪里呢?就算当真去了黄泉,也要给她拖个梦才好啊。待她报了仇,安顿好三个孩子就能去找他团聚了。
这般想着,她的眼泪就淌了出来,一滴滴打在枯叶上。山风好似也见不得她这般可怜,悄悄叹息着绕了开去。
不知过了多久,董蓉睡得模模糊糊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她的衣襟,于是就以为是家里的三个孩子,懊恼的嗔怪道,“别闹,一边玩去!”
可是她伸手却拍到一个毛茸茸的物事上,她猛然一惊,下意识就一个滚身躲到一旁,转而睁开了眼睛。
山间的夜晚是安静的,难得今日是满月,月辉洒落下来照的四周倒也勉强能看清楚一些东西。董蓉仔细打量不远处那黑乎乎的一团,原来竟然是一只小狗熊。圆滚滚的身子,棕褐色的皮毛,黑黝黝的眼睛正瞪着董蓉,不时还哼唧两声,显见是不明白董蓉为什么突然躲的那么远。
它懊恼的甩甩大头,又摇晃着身体走了过来,末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低头舔舐董蓉的袖子。前世今生加一起,这还是董蓉第一次见到狗熊,虽说有些心慌,但也不是太过惧怕。毕竟这小熊才七八十斤,就是它真起了凶性,对她的性命也没有威胁。
更何况,有些时候同野兽比较起来,真正危险的是人!
就比如那些反叛的护卫,那些觊觎董家产业的人,那些忘恩负义的作坊主!
董蓉这般想着就叹了气,转而低头嗅嗅另一个袖子也有甜香之气,于是索性也送到了小熊嘴边。
原本野兽都是春季结合,夏季产子,就是为了孩子能抓个秋膘,储存下足够的脂肪,以便应付寒冷而漫长的冬日。但不知是小熊的爸妈偷懒,还是它是上天送来的“意外礼物”,它出生只有三四个月的样子。许是藏身的树洞离此也不远,嗅到董蓉身上先前扔马蜂窝时沾上的蜂蜜味道就寻了过来。
“小笨熊,你爹娘呢?”这样寂静的夜晚,董蓉倒是很高兴有个“伴儿”陪着她,虽然这只是一只不能说话的小熊。她苦中作乐的开始聊天,“大晚上的,你自己跑出来,它们该担心了。你把袖子上的蜂蜜舔干净了就回去吧,小心它们一会儿找来,我就倒霉了。”
小熊听不懂她说什么,只顾埋头同两只袖子奋斗,末了把蜂蜜舔的半点儿不剩,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呜呜抗议两声。
董蓉看的好笑,伸手拍了拍它的大头,警告道,“吃完了就快回去,别把你爹娘喊来。我可不想给你们一家子当早餐!”
可惜,小狗熊不但不听劝告,反倒一边呜咽一边打滚,十足的耍赖架势。董蓉又是好气又是无奈,刚要起身的时候,就听得不远处传来说话声,“大哥,我怎么听着有熊叫!这林子不会有狗熊出没吧?”
“就是,就是,大哥,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天亮再搜吧?”
“不成,你们这几个胆小鬼,手里握着刀真当拐杖了。真有狗熊出来,杀了就是。还能落一张熊皮,一副熊胆呢。再说,那小贱人跑了有一会儿了,再不赶紧搜,真被她逃出去了,咱们都完蛋了!”
董蓉侧耳仔细听了半晌,脸上就变了颜色。本来她以为有夜色掩护,怎么也能歇一晚,哪里想到这些弥勒教的人居然也撵到了附近。
“赶紧搜,火把举高,刚才不是看见布条了吗,说不定那小贱人就在附近!”
那些人说着话就越来越近了,董蓉猛然跳了起来,抽出匕护在身侧就想赶紧再往林子深处躲藏。可惜,那小狗熊却因为没吃够蜂蜜闹了脾气,张嘴咬住董蓉的袖子就不肯撒口了。
“你干什么,快放开!”董蓉急得伸手打了小狗熊的脑袋几下,可是这笨熊就长了个吃心眼,死活不松口。
眼见追兵越来越近,隐约已经能看见闪烁的火把光亮,董蓉急得跳脚,不过,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瞬间冒出一个好主意。也许,她还能利用这小狗熊把追兵拖住一时半刻。
只不过,这办法稍显残忍和不厚道一些。但为了活命,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这般想着,她用力抓着匕首,照着小狗熊身上肉最厚的屁股就扎了一刀。
小狗熊皮毛很厚,董蓉又不舍得扎得太重,于是那匕首就轻轻在小狗熊的屁股上划了一道一寸长的口子。小狗熊自从降生,就无时无刻不被父母护在身边,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啊。“嗷”得痛叫一声就松开了嘴巴,转而捂着屁股打起了滚儿。
“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了。”董蓉满脸歉意的扔下一句话,就匆匆又钻进了密林。
那些弥勒教的大汉突然听得小狗熊嚎叫,都齐齐停下了脚步。有那胆子小的犹豫着是不是再劝劝大哥,但其中一个做过猎户的却是说道,“听这动静,这狗熊好像受伤了。难道这山上还有猎户在走动?”
那领头大汉是个精明的,瞪眼吩咐道,“快往那个方向追,兴许就是那小贱人同狗熊打起来了!”
众人也觉得有道理,纷纷用刀鞘开路往小狗熊的方向聚集。结果好不容易赶到一看,大树下只有一个捂着屁股乱滚的小狗熊,半个人影都没有。一个大汉眼尖,凑到跟前照了照那堆枯叶,高声喊道,“大哥,这里有人歇息的痕迹,恐怕真是那个小贱人留下的。”
“那还不给我赶紧追!”领头大汉一挥手,就要带人继续追下去。可惜,他们忘了,这山上长了耳朵的可不止他们几个人。
小狗熊的爹娘,原本睡得正香,若不然也不能丢了儿子也不知道。不过小狗熊那声痛叫却瞬间把它们唤醒了,两头熊旋风一般就从枯树洞里冲了出来,直奔儿子的方向跑去。
弥勒教的几个大汉刚要抬腿去追董蓉,结果就觉得脚下的地面突然轻轻震动起来,于是惊奇问道,“这是怎么了,山牛要翻身?”
“翻什么身!”那猎户出身的大汉惊得魂飞魄散,大声喊着,“是这熊崽子把大熊引来了,快跑啊!”
可惜,他的提醒还是晚了。话音刚落,两头足有七八百斤的大狗熊就奔到了近前。一看儿子趴在地上的狼狈模样,母熊当即就红了眼睛,裂开大嘴嗷嗷叫了几声,转而就挥起脸盆一样大的熊掌,照着一个大汉的后背就拍了下去。
那大汉悴不及防被拍了一个跟头,还没等爬起来就又被随后杀到的狗熊老娘跺了一脚。他二话不说,直接就晕了过去。
狗熊老爹也不是好欺负的,嚎叫两声示意媳妇去护着儿子,然后就展开了复仇行动。别看它长的又胖又圆,身形却极灵活,左一掌,右一脚,甚至肥厚的大屁股也成了最好的武器,但凡被它打躺下的大汉,都得了它一个屁墩儿,生生被闷压的晕了过去。
那领头大汉见事不好,找了棵大树就爬了上去,以为这样就能逃过一劫了。可惜,狗熊老爹极有经验,厚实的脊背照着树干咣咣撞个不停,不过十几下就把大汉震了下来,不必说刚刚落地就享受了一套全方位的熊掌按摩。
好在,先前那猎户出生的大汉关键时刻醒了过来,一边咳着血沫子一边高声提醒几个兄弟,“快装死,快装死,狗熊不吃死人!”
众人闻言,不管受没受伤,都直挺挺倒在地上不动了。
那狗熊老爹好似想不明白,为什么“敌人”突然间都“暴毙”了,难道是它太厉害了,活活把这些人类吓死了。它晃着身子四处走了走,在每个敌人前都停了一下,嗅着他们确实没了气息这才冷哼一声,转而呼喝媳妇儿和不听话的儿子一起回家。
小狗熊许是终于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委委屈屈跟在老娘身旁半步不离。狗熊老爹一边走一边低吼着教训儿子,末了到底还是伸出大巴掌拍了拍儿子的脑袋。
狗熊一家走后足足过了一刻钟,几个大汉才小心翼翼爬起来,彼此看看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再想想方才死里逃生,后背都是齐齐出了一层冷汗。
“该死的,一定是那个小贱人捣的鬼!”领头大汉恨得一拳砸在地上,结果扯动了被狗熊老爹拍伤的肩膀,疼得呲牙咧嘴。
那猎户出身的大汉接口道,“我看那熊崽子屁股上有伤,估计真是那小贱人设下的圈套,就等着这两只狗熊拦着咱们呢。”
“你放的什么马后炮,先前怎么不说!”一个大汉后背被狗熊老爹挠得衣衫破碎,血乎淋拉的极恐怖。他一边忍着疼往外拿伤药,一边骂个不停。
那猎户出身的大汉被拍断了两根肋骨,也正是疼得难受,听了这话就要回骂。
那领头大汉见此赶紧喝止两人,转而说道,“都怪那个小贱人,兄弟们赶紧处理一下伤口,咱们接着追去,她跑不远!上面只说要活口,咱们抓了她好好整治一下出口恶气,然后再拿她换了赏金,那可是一万两啊,足够咱们吃喝几年不愁了!”
第二十七章 绝处逢生
许是领头大汉有些威望,那白花花的银子也着实动人心弦,几个大汉都是闭了嘴,互相帮着处理了伤口,然后拄着刀剑,憋着一口气又出发了。
董蓉正闷头往前跑,根本不知道几个大汉被激起了怒气,发誓要抓到她极力折磨了。当然,就算知道,她也没有别的办法,除了逃跑还是逃跑。
老话说天无绝人之路,可偏偏老天爷好似打定主意要给董蓉更多磨难一样。她跑着跑着,突然发现前边视野好像很开阔,于是就以为到了山谷或者平原,可惜欢喜得走到近前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道悬崖。
悬崖下黑黝黝一片,好似巨兽在张开大嘴,等候她跳下去就被吞吃的干干净净。董蓉懊恼的跺脚,待得想要原路返回再找寻别的出路的时候,那几个弥勒教的大汉却是追到了。
领头大汉扫了一眼董蓉身后的悬崖,忍不住哈哈大笑,惊得林间栖息的夜鸟,飞起来抗议的叫个不停。
“跑啊,你不是属兔子的吗?你倒是跑啊,我看你还能跑哪里去!”
董蓉眼见几个衣衫褴褛,鼻青脸肿的大汉,神色狰狞的不断往她跟前逼近,绝望再一次涌上了她的心头。
“你们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我就跳下去!让你们什么都捞不到!”
那领头大汉好似有些犹豫,毕竟上边可是交代要抓活的。但他的几个手下却是气恨董蓉方才引来狗熊害得他们受伤,于是脚下不停的往前走,嘴里还骂着,“你吓唬谁呢,有胆子你就跳下去!”
“就是,你老老实实让哥几个出口气,哥几个说不定就开恩饶了你的活罪!”
说着话儿,一个大汉已是扯开了衣衫露出了长满毛发的前胸,脸上也笑得越发淫邪。
董蓉恶心的差点儿没吐出来,若是让这样的混蛋玷污了,还不如死了干净。
她又往后退了几步,脚跟已是踩在了悬崖边沿,几块碎石扑棱棱掉了下去,吓得几个大汉终于停了下来。
那领头大汉眼珠儿一转,假意道,“董夫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上边要抓你的活口,兄弟们虽然生气,不过也是嘴上说说,你赶紧过来,咱们先下山去!”
董蓉冷笑,“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这话就别说出来丢人了。我若是落在你们手里,那就只能任凭宰割,我可不觉得你不会伤我!”
那领头大汉努力做出一副诚恳模样,摇头说道,“董夫人误会了,只要你同我们下山,我们绝对不伤你。你可是我们的金元宝,还等着送了你去总坛领赏金呢,我们哪里敢伤你啊!”
董蓉根本不相信,也不耐烦再同他们扯下去,她扭头看看身后深不见底的悬崖,不知下面是水潭亦或者树林。但不管是什么,她跳下去都是九死一生。可有些时候,明知道危险也必须去做,因为有些事情比性命更重要!
“你们不必再假惺惺了,我是不会缚手就擒的。我逃亡了这么久,真是用尽了所有心力,但上天不公啊!想我夫妻造桥铺路,赈灾救济贫苦,好事做得数不胜数。没想到,我夫君魂归大海,我今日也要命丧于此。”
不知是不是晚风也感受到了董蓉话语里深沉的愤怒和遗憾,轻轻围绕在她的身旁,吹拂她耳畔凌乱的发丝。
“罢了,今日我认栽!只要我这次侥幸活下去,你们等着,弥勒教,我一定要把你们连根拔起,报我丧夫毁家之恨!”
这般说完,她深深的望了一样夜色里的山林,转而纵身跳下了山崖,“柱子,我来了!”
几个大汉哪里想到她说跳就跳,这么干脆果决,待得反应过来的时候,董蓉已经消失在山崖边。几人争先恐后赶到跟前,慌乱得差点齐齐摔下去。待得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领头大汉开口就骂道,“该死的,你们这帮蠢货,怎么把人逼死了!”
几个大汉缩了脖子,心里也是有些恼恨,一般人家的女子别说跳崖了,他们站在跟前说两句荤话就吓得哆嗦了。谁曾想,今日碰到个烈性的啊。
那领头大汉心疼即将到手的功劳,又害怕受到教里惩罚,气得团团转,刚要再喝骂几句,结果就听一个大汉惊叫道,“有人!”
众人闻声扭过头去,就见悬崖边上不知何时居然多了个白衣男子,他的脸上带着一张市集上很常见的鬼脸儿,墨发披肩,这样的夜晚乍然出现在众人身后,着实太过吓人了。
好在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子,正是方才跳下去的董蓉,这勉强让几个大汉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鬼魂就好,是人总能拼上一拼,若是鬼可就吓死了。
“你是什么人?快把这女人交出来,她是我们要抓的逃犯!”领头大汉高高举起手里的长刀,不知是给自己壮胆,还是行事霸道习惯了。
那白衣男子冷冷哼了一声,只见他身形晃动,好似抱着董蓉在自家庭院里信步漫游一般,左一步右两步,随随便便就绕过几个大汉走进了树林。几个大汉自觉被轻视,很是恼怒,大骂着就想转身去追。
可是这时候,他们才发现,不知何时居然被点了穴道,各个站在原地,半点儿动弹不得。
那领头大汉惊骇莫名,手里长刀咣当掉在地上,喃喃问道,“这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动的手?”
“老大,大哥,这可怎么办?”他身侧不远的大汉极力想要动动手脚,无奈除了眼珠还听使唤,其余手脚好似都不是他的一般。
众人都是慌了起来,纷纷嚷着,“那人是谁?居然敢跟咱们弥勒教作对?”
领头大汉想了想,就高声喊道,“这位壮士,我们是弥勒教的信徒,今日为了搜捕仇人才来到这山里。若有惊扰之处,还请壮士恕罪。我们这就离开,壮士高抬贵手!”
他这话说的客气,但回答他的却只有呜咽的晚风,显然那白衣男子已是离开很远了。
领头大汉忍不住破口大骂,“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愣小子,居然敢抢我胡老大嘴边的肥肉!
其余大汉也是忍耐不住,骂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可惜他们累得口干舌燥也不起任何作用,依旧各个站在风里做人体标本。
领头大汉不耐烦的呵斥众人,“都别骂了,这人想必是个武艺高强的,咱们打起来也落不到便宜。老实等着穴道解了,咱们就赶紧下山吧。回城里多喊些人手,我就不信那小贱人总有人搭救!”
“大哥,说的对。”众人纷纷附和。
不说弥勒教的几个大汉在山顶如何喝着北风赏夜景,只说董蓉先前跳崖前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是没掉下去多深突然就被什么拉住了,她惊得睁眼望去,却只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袖,紧接着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听得耳旁传来“砰”的一声,于是猛然惊醒,一骨碌就坐了起来。她下意识打量四周的物事,就见她身处之地是个小小的空间,身下的软榻上铺着棉垫,身上盖着锦被,手边有个黄花梨的小茶几,茶几上方是个小窗口。不必说,这是在马车之内啊。难道那悬崖底下是条山路,她被人搭救了?
董蓉正疑惑的时候,一个身穿蓝衣的小丫鬟开了车门爬上来。许是没想到董蓉醒了,她还惊了一跳,但转而就笑道,“这位夫人,您醒了。我刚泡了一壶茶水,您要不要润润嗓子!”
董蓉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她手里的茶壶,轻轻点头道谢,“好,谢谢。”
“夫人,您客套了。不过是一碗茶水罢了,我这就去禀报我们夫人,她若是知道您醒了,一定要请您过去一同用饭的。”小丫头说着话就给董蓉倒了茶水,然后就要下车去。
董蓉却是伸手拦了她,犹豫着问道,“请问,是你们救了我吗?这里是哪里,我睡了多久了?”
小丫鬟好似听了什么奇怪之事一般,满脸疑惑的望着董蓉,小声应道,“夫人,是白公子救了您啊,我们不过是顺路捎带夫人一程。夫人睡了三个时辰了,其余奴婢也不知道了。”
”白公子?”董蓉想起跳崖时候看到的那一片白色衣袖,微微皱了眉头,”不管怎么说,我都受了你们夫人的照料,怎么好让她来探望我。还是我随你过去道谢吧!”
董蓉说着话就随着小丫头下了车,这才看见马车原来停靠在一个小小的山坳里,总共有三辆马车和七八匹马。
天空上的太阳高高挂在正中,晒在所有人身上暖洋洋的,有两个小厮模样的半大小子拿了草料袋子喂马,还有三五个车夫和护卫模样的人正蹲在树下吃干粮。许是见得董蓉下车,众人齐齐望了过来,眼里有好奇也有惊惧,很是复杂。
董蓉不知原因,但却冲着众人微微点头行礼。众人远远拱手算是回了礼,然后都低了头继续吃干粮。董蓉随着小丫头很快就走到乐迪一辆马车门前,这辆马车也是最大的一辆。
“夫人,白公子送来的那位夫人醒了,坚持跟着奴婢过来道谢。”
“哦,那快请她上车来坐坐,都是我失礼了,正应该我去看看才是。”马车里的女子说话很是客气,声音也极温柔,让董蓉未见其人就先生出几分好感。
第二十八章 梁家母子
小丫头不知在哪里拿了个小凳子,董蓉踩着上了车。一抬头就见车厢里侧坐了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肤色白皙,眉眼周正,难得的是神色极平和,加者嘴角挂着的一抹浅笑,让人见了就忍不住觉得亲近。
老话说,相由心生。董蓉很赞同这句话,所以也卸了大半防备,低头行礼道谢,“多谢这位夫人援手相救,小妇人感激不尽。”
那位年轻夫人方才也在仔细打量了董蓉,早晨初见时候,董蓉穿着男子衣衫,又在昏睡。她只觉得这是个长相普通的妇人,但这会儿却突然发觉,董蓉的一双眼睛极美丽,眸色黝黑,偶尔好似还有流光闪过,原本普通的容貌也因为有了这双眼睛点缀而增色许多。
“夫人客气了,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救下夫人的是白公子,我只是受白公子所托,捎带夫人一程罢了。”
董蓉抬起头,疑惑问道,“请问这位白公子是何人,你们熟悉吗?他救了我的性命,我还未曾道谢。”
那为年轻夫人同小丫鬟先前一样吃惊,末了笑问道,“夫人难道不认识白公子吗,您可是他送来的?说起来,白公子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恩公。几日前,有劫匪行凶,幸亏白公子仗义出手,我们才免于被杀的下场。我想重金酬谢白公子,但无奈他却早早走掉了。倒是今早他突然抱着夫人出现,托付我照料夫人,并且捎带您一起回洛城。”
董蓉打量着这年轻妇人不像说谎的模样,又不愿说的太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只得压下满心的疑问,转而互相说起家常话。
原来这年轻妇人夫家姓梁,刚刚从娘家回来,因为她年纪比董蓉小了五六岁,所以很是亲近的开口喊董蓉一声姐姐,董蓉也从善如流唤她妹子。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两人许是前世有些瓜葛,居然越说越投缘,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两人正说得热闹,梁夫人身侧突然传来小孩子的哭声,董蓉着实惊了一下,她一直以为车里只有她们两人和一个小丫鬟,没想到还有个孩子。
梁夫人已是手忙脚乱从身侧的被子里抱起一个周岁大小的男孩儿,不知是不是睡得热了,孩子脸色通红,闭着眼睛,哼哼唧唧扭着身子不肯让娘亲抱。
梁夫人显见平日里不常抱孩子,手里忙着替孩子裹毯子,嘴里低声哄劝着,“大宝醒了,娘在这里。你是不是饿了,娘这就让人给你端燕窝粥啊。
说着话,她就吩咐小丫鬟,“紫雀,燕窝粥熬好了吧,快端过来!”
小丫鬟应了一声,很快就下车去端了一碗粥来。可是任凭梁夫人怎么喂,那孩子都闹个不停,一口也不肯吃。若是逼得急了,孩子就哭的更大声。
董蓉在一旁实在看不过去,想了想就低声说道,“妹子,你没带奶娘出门吗?”
梁夫人洒了一衣襟的粥水,也没劝得儿子吃上一口,于是也泄了气,苦着脸说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奶娘得了风寒,我想着路上不过半月,回到家里再找一个也不迟。哪里想到大宝就闹起来,也不知道哪里不舒坦,吃得越来越少。”
“妹子若是信得过,不如让我试试吧。”董蓉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毕竟谁家的孩子都是个宝儿,她一个外人万不得已不好接近。但她又不忍心看孩子受苦,只得“多管闲事”了。
梁夫人显见犹豫了一下,但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当真把孩子递了过来,“那就劳烦姐姐了。”
“你信得过我就成,我家里有三个孩子,虽说我照顾也不多,但毕竟看着他们长大的,勉强有些经验。”董蓉说着话就小心接过孩子,让他舒服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脊背有些微微发潮,于是就撤下了围在身上的毯子,低声解释道,“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千万不能捂热了。这孩子后背都出汗了,大人都不舒坦,别说他这小小的人儿了。”
梁夫人有些红了脸,心里愧疚不已,当娘的不会照顾孩子,这实在是个丢脸的事。
“你也是太年轻了,以后再生第二个就好了。”董蓉笑着摸摸孩子的小脑袋,又逗弄他张嘴看了看舌苔,然后就让小丫鬟去倒了一杯温水来,一点点哄着孩子慢慢喝。
“大宝真乖,大宝喝得真好啊。”董蓉笑眯眯夸赞着孩子,偶尔还端起自己那杯,作势和孩子比赛喝水。小孩子就是玩心重,一边喝着一边还要拍手表示一下兴奋之意。
梁夫人眼见儿子喝了半杯水,脸色也不那么红了,欢喜的不知说什么好。董蓉重新把孩子送到她怀里,又教了她怎么抱孩子舒服,然后又笑道,“大宝有些内热,若是车里带了梨子,就煮水给他常喝着。没有梨子,用萝卜也成。至于粥,正好我也饿了,我亲手熬一锅,和大宝分着吃,沾沾大宝的光儿!”
梁夫人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猜不出董蓉这么做是为了避嫌。她感激的连连摆手,“曹姐姐,不必如此。怎能让你下厨,不可,不可!”
董蓉却是不听她的,笑道,“你就当我嘴刁吧,我做别的都不成,对于厨事还有些门道,一会儿妹妹尝尝我的手艺就知道了。”
说着话儿,她就拉着小丫头一起下了车。许是因为车队里带着女眷和孩子的关系,做饭的一应用具倒是带的很齐全,就是食材在先前落脚的镇子里也买了很多。董蓉全都看了一遍就取了一小块猪瘦肉,一边细细剁成蓉儿,一边喊了紫雀照常洗米熬粥,等着粥熟烂了,这才放进猪肉蓉儿和几粒洗干净的枸杞百合。最后想了想又放了两块冰糖,调调甜味孩子更喜欢喝。
很快,董蓉就端了熬粥的砂锅上了车,许是这过粥的颜色鲜艳惹眼,又或者大宝真有些饿了。刚刚一掀开锅盖,这孩子就挣扎着想要从娘亲怀里奔过来。
董蓉昨日就吃了半块饼,方才又忙了这么半会儿,更觉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当先盛了一碗,也没客气,几口就吃光了,末了才又换了碗亲手喂大宝。
小家伙吃得很是香甜,有时候喂的慢了,他还会发脾气,张嘴啊啊叫个不停,喜得梁夫人拿了帕子一个劲的抹眼角,“太好了,大宝终于愿意吃饭了。真是太感谢姐姐了,太好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董蓉看着她这个样子,难免想起了自家三个孩子小的时候,于是也红了眼圈儿,低声劝说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磕磕绊绊就长大了。你也别担心,大宝长的很好,就是燕窝那些东西,以后给孩子少吃。”
“哎,好,好,我听姐姐的。”梁夫人心里感激,见得儿子吃的差不多了,就接了过来自己喂,然后吩咐紫雀又取了点心盒子过来,请董蓉就着一起吃。董蓉也没客气,把砂锅里剩下的粥都喝了不算,还加了三块核桃酥,两块鸳鸯饼。紫雀看的偷偷笑,被梁夫人瞪了一眼就偷偷吐了舌头。
董蓉刚刚放下筷子,车窗外面就有管事来问是否启程。梁夫人生怕赶不上下一处投宿之处,就应了下来。董蓉吃饱了,也不愿太打扰梁夫人母子相处,于是就借口疲累回去先前那马车又睡了一觉。
待得她醒来,天色已是有些黑了,梁家的管事很能干,找了一个村子的里正家里投宿。农家房子拾掇的算不上精巧,但胜在宽敞,一铺大炕烧的热乎乎,铺好被褥,睡了董蓉和梁家母子外加紫雀还绰绰有余。
董蓉白日里睡得多,又见梁夫人脸上倦意极浓,于是就接了大宝哄着他玩耍。小孩子最是敏感,极愿意亲近待他好的人。董蓉抱了大宝,他不但没闹,反倒好奇的摆弄着董蓉衣襟上的盘扣。董蓉就揪住自己的衣扣去撞他的,嘴里玩笑道,“大宝,跟姨母干杯!”
大宝咯咯笑着躲向一旁,末了又爬回来撞上一下。一大一小玩得热闹,梁夫人在一旁看着也放了心。这几晚她带着孩子睡,哪里能睡得好,困倦的不成样子,这会儿终于能歇一下,居然合上眼睛就睡沉了。
董蓉示意紫雀噤声,然后陪着大宝玩累了,就搂着他睡在了自己的被窝。梁夫人一早醒来,迷迷糊糊摸着身边没有孩子,猛然坐了起来四下探看。这才发现,董蓉侧着身子,一手枕在脑袋下,一手护在大宝身上,而大宝正睡得小脸蛋通红,甚至微微打着小呼噜。
这一瞬间,梁夫人心里真是说不清什么滋味。说实话她对董蓉也不是没有防备之心,毕竟萍水相逢,哪怕有恩公的托付,她们孤儿寡母出门在外,总不能太过实心肠。可是,董蓉回报她的却是一片真诚,倒让她很是愧疚。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董蓉警觉的醒了过来,先是扫了一眼熟睡的大宝,这才抬头看向梁夫人,于是松了一口气笑道,“妹子醒了,昨晚睡得好吧?看孩子是个力气活儿,你这几日怕是累坏了,昨晚睡觉都打呼噜了。”
梁夫人红了脸,应道,“真的吗,我半点儿也没听到啊。
第二十九章 洛州
紫雀正好端了洗脸水从外面进来,听得这话就笑道,“夫人真打呼噜了,我想叫醒夫人,曹夫人不让呢。”
梁夫人也不再辩驳,说笑着和董蓉一起下了地,刚刚洗漱完,大宝就醒了,结果又照顾他洗脸换衣,待得吃了早饭,辞别里正一家,日头已经爬到东山顶了。
就这样,董蓉随在梁家车队里,白日里帮忙照顾大宝,做些粥汤,晚上就同梁夫人睡在一处,日子倒也过得极快。初始,她还提心吊胆,生怕弥勒教之人再追过来,可是离得滨州越来越远,这点儿担心也就扔到脑后去了。
出门在外,若说别的还可以忍受,唯一最不方便的就是一日三餐。原本梁家车队都是多买些干饼之类,早晨和中午就着水垫补一口,晚上若是投宿到大的客栈就有热饭菜可吃。但若是有一点儿耽搁错过了地方,那就只能继续吃干饼了。
董蓉随着车队走了几日,偶尔一次中午给大宝熬粥的时候,听说一个车夫喝生水拉了肚子,脸色惨白,很是受苦。于是就同梁夫人说了几句,接过了车队大厨的职司。梁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多年行商,家底还是很厚的。梁夫人也不是刻薄的性子,若是车队众人吃得好一些,尽心照料他们母子赶路回家,自然也是欢喜的。
董蓉每日早起半个时辰,熬大锅米粥,加入一些土豆块或者干菜、肉丝,少抓一点盐,就连饭带菜都有了,配上一块干饼,足以让肚肠最大的车夫也吃的饱足了。中午停车歇息的时候就马上炖菜,头一天晚上熬好的骨棒浓汤,加上两棵白菜或者半盆萝卜块,又不耽搁功夫又好吃。众人吃的热乎乎,再上路的时候,别说一点风寒,就是战天地斗风雪都不成问题。
最重要的是饮食规律之后,所有人都不曾再闹毛病,每日多赶个十几里路也不觉辛苦。
当然,梁夫人和大宝的饭菜准备的更精致妥帖。紫雀是个聪明的,一直跟在董蓉身旁打下手,倒是学了不少本事。
这一晃儿就是十几日过去了,洛州的城墙已是隐约可见,梁家众人都是忍不住欢呼起来,车夫的鞭子也甩得更急了,打定主意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进城回家。
但坐在车里摆弄针线的梁夫人,却很奇怪的沉默下来,两道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好似心里藏了无尽的愁绪。董蓉偶尔瞧见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也不愿她这般模样,于是就抱了大宝逗弄,“宝儿,你要到家了。姨母也要继续赶路了,怎么办啊,姨母看不见你,会想你啊。不如你给姨母当儿子,跟姨母走啊,好不好?”
大宝刚刚周岁,勉强能分辨出亲近之人喜怒,哪里听得懂这些话。他不但不悲伤,反倒扯起小茶几上的茶杯就往嘴里塞,惹得董蓉咯咯笑,赶紧把他抱回怀里,一边扯了帕子给他擦口水一边埋怨,“你这贪吃小子,难道又饿了?一会儿姨母给你熬山药粥吃啊。”
许是听得董蓉说起要走,一直在发呆的梁夫人终于回了神,很是不舍的说道,“曹姐姐,怎么突然说要走?咱们一路作伴,马上要到我们家里了,多少也得再住两日啊。”
董蓉高高举起大宝,逗着他踢蹬着小腿锻炼,笑道,“不了,妹妹,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实在不好耽搁。再说,你带着大宝刚回家,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姐姐说什么话呢,是我们母子给你添麻烦才对。”梁夫人急得上前拉了董蓉的手,半是撒娇半是求情的说道,“姐姐,您都说了,我刚刚回家有很多事情要忙,大宝自然没人照料,你也不舍得大宝受苦吧。刚刚养胖一点儿,说不定没几日就又瘦回去了。姐姐就当心疼我,再陪我住几日,好不好?到时候我派人去镖局和车马店里探问,若是有顺路的商队,再送姐姐离开。好不好?”
董蓉听得心软,又从梁夫人神色里看出一抹焦虑和恐慌,于是想了想就应道,“那好,我就再叨扰妹妹几日。”
“哎呀,不叨扰,不叨扰!谢谢姐姐!”梁夫人听得欢喜极了,伸手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又笑道,“大宝快谢谢姨母,若是没有姨母照料,娘亲和你都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大宝不知道是听懂了娘的话,还是巧合,居然扭头在董蓉脸颊上亲了一口。这一下可是让董蓉又惊又喜,只觉心头软的都要化成一滩水了。
“大宝真乖,姨母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要陪你再住几日。”董蓉这一路同梁夫人母子确实相处极好,又感激她们收留掩护行踪,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猜得些许问题,就更不能撒手不管了。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暗暗想着,到底是什么事惹得梁夫人烦心,最后也没个头绪就罢了。
不过,她心里的疑问没有多久就被解开了。
洛州地处大齐中部,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百姓的日子显见比之别处都好过许多。而府城作为一府中心自然也很是繁华,梁家车队匆匆赶到城门外时,太阳将将落下地平线,两个兵卒正要关闭城门。梁家小管事抢上前塞了一块碎银子,于是车队也没用检查就直接进了城。
马蹄哒哒踩在青石路上,左拐下了正街,再拐两次就到了北城梁家的老宅。坐在车辕上的小管事在巷口就跳下了车,小跑到府门前,开口就先喊家里人出来迎接主母。可是,乍一见得门前的破败的模样,吓得他把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明明他们离开时,家里的大门刚刚刷了新漆,门楣也是换的新匾额,门前的街道扫的一丝尘土都不见,白日里侧门是一直开着的,有门房在里面喝着茶水伺候,晚上四只大红灯笼挂在廊檐下,照的门庭红彤彤一片,别提多喜气了。
可是如今,正门侧门都关得严严实实不说,灯笼也不见了,门上匾额好像被什么撞歪了,两只麻雀捡了便宜,絮了暖暖和和的小窝。门前街道更是堆满了尘土,冷风吹起的落叶打着旋儿的蒙了他一头一脸。这还是富厚的梁府吗,难道是自己走错路了?
就在小管事发呆的空挡,车队也赶到了门前,梁夫人掀起车窗上的棉帘,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大声说道,“去敲门!”
“哎,是,夫人!”小管事醒过神来,就赶紧跑上前拍打门环,“谁在家呢,赶紧开门,夫人和少爷回来了,快开门迎接啊!”
他足足拍打了半刻钟,才听得院子里有人高声应着赶了过来,“谁呀,敲什么敲,叫魂啊!”
“吱呀呀!”两扇大门好似经年没有浇油一般,发出一阵令人闻之牙酸的声音,终于被从里面拉开了。一个睡得头发散乱,两眼糊着眼屎的老头子显露在人前。他许是没有料到门外会有这么多人,着实楞了一下,转而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哎呀,是夫人回来了!夫人啊,您可回来了!”
老头儿说着话就跑出了大门,咕咚跪在刚刚下车的梁夫人身前。梁夫人眉头眉头皱得更深,低声问道,“钱伯,你不是守后门的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家里的门房儿呢?”
老头儿抹了一把眼屎,苦着脸应道,“夫人啊,门房儿那帮小子都跑光了,老奴如今看着家里所有的门户呢。就是这样,也怕是看不久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老爷呢,老爷可在家里?”
“哦,老爷在后院喝酒,老奴这就去禀告老爷。”老头儿爬起来就要往院子里走,梁夫人却拦了他说道,“不必了,钱伯,我先进去,你赶紧开门让马车进来,再让厨房烧水给大伙儿洗洗尘土。”
梁夫人说着话,扶着紫雀的手就匆匆往后院去了。许是见得主母归来,老钱头儿也来精神,大开了府门高声吆喝着众人赶车进府。旁边两家邻人许是听到了动静,有人抻头出来看了看,很快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董蓉坐在车里,一边哄着大宝一边掀开车帘打量梁家的前院,看的出来梁家是个底子殷实的,宅院很是宽大,而且修建的极好,有些江南人家的雅致,又不失中原的大气。不说别的,只这一个停车马的前院,就铺了雕花的地砖,垂花门也前还摆了两口彩陶矮缸,想必夏日里移两株新荷,养两条红鲤,一定有趣又美丽。
可惜,就是不知明年春日主人是不是还有这等兴致了。
这般想着,她就拍拍怀里懵懂的大宝,怜惜之意更重了。车队里人手不少,很快就把另外两辆马车卸了下来,因为内院迟迟无人出来迎接,又不能让孩子吹了风,董蓉就只好抱着大宝一直坐在车里。
又等了一会儿,内院居然隐隐传出了哭泣之声,众人都是听得皱眉,有些好奇心重的还抻长了脖子往垂花门里张望。好在那小管事是个厉害的,呼喝着众人坐到门房里歇脚,然后又去催促大灶间跨院内大灶间的婆子赶紧烧水。
第三十章 贪色败家
就这样又等了好半晌,紫雀终于带着一个婆子从内院匆匆接了出来。小管事带着人手赶紧抬了箱子送进去,董蓉也用毯子包了大宝,下车随着紫雀往院子里走。
顺着游廊走到东厢房外,紫雀接过了大宝说要送去给老爷看看,然后又嘱咐那婆子伺候董蓉洗漱换衣服。
董蓉进了东厢房,见得打扫的还算干净,一应木器用物也不缺少,就简单洗了洗手脸,末了见那婆子神色有些着急就笑道,“婶子,可是还有活计要忙,那尽管去忙,不必照料我。有事,我自会跟婶子说。”
那婆子许是拿不准董蓉是何身份,陪着小心试探道,“谢这位夫人体恤老婆子,但夫人吩咐下来,老婆子怎敢违令?只要夫人别嫌弃老婆子手脚粗苯就好。”
董蓉听得好笑,想了想就问道,“梁夫人和大少爷一路赶回,晚饭还没有吃呢。不知厨房那里可准备吃食了?”
老婆子闻言苦了脸,小声说道,“家里走了很多人手,如今内院的灶间就剩我一个张罗,这会儿,嗯,还没准备饭食呢。”
“那婶子就带我去看看,这一路上,梁夫人和少爷的吃食都是我在准备的,左右闲着也是无事,不如我随婶子去帮个忙吧。”
“这,这怎么成呢?”老婆子听董蓉这么说,显见是有些动心了,但她又些犹豫,捏着衣襟不知怎么办好。
董蓉于是笑道,“走吧,婶子,你可以先去问问紫雀那丫头,她一定会同意的。”
说完,她就开门当先走了出去,那婆子见此也就不再僵持,果然跑去找了紫雀问询。不知紫雀说了些什么,她回来时候待董蓉就更恭敬,一路引着董蓉去了小跨院里的灶间。
灶间里油盐酱出和米面倒是不缺,唯独新鲜食材和肉食没有,想必是不知道主母回来,没有提前备下。董蓉想着那个“上车饺子下车面”的习俗,就动手舀了两瓢面加水揉了,放在一旁醒着,然后又泡了干蘑菇和黄花菜、木耳等物,做了个素卤。
待得婆子去上房通报过后,她就开始擀面条,末了浇上热腾腾的素卤端了上去。至于大宝,找几粒大枣和枸杞泡了泡,扔进粥锅里熬出甜香也就勉强对付一顿了。
那老婆子送了面条回来,见得董蓉已是盛出两碗等她一起吃,极感激的连连道谢,末了才坐下来,一边同董蓉说着闲话一边吃面。
董蓉心下好奇到底梁家出了何事,于是旁敲侧击问了几句。虽然老婆子知道的也不多,又奉行谨言慎行的下人铁律,但话里话外还是被董蓉听出一些端倪。原来这梁老爷好似惹了什么了不得祸事,家里的产业都被抢走了,就是这院子过几日也要被收走了。
董蓉心里忍不住为梁夫人和大宝犯愁,千里迢迢奔着家回来的,结果却马上要沦落街头了。
两人吃了饭,刚刚把碗捡下去,紫雀就肿着眼睛进来了。不等董蓉说话,她已是上前拉着董蓉的袖子,小声央求道,“曹夫人,求你帮着劝劝我们夫人吧,她一口面也没吃,一直掉眼泪。大少爷吓得也哭个不停,这可怎么办?”
董蓉一听大宝哭了,哪里还能推辞,跟着紫雀就去了正房。
正房大厅里,对着门的正中位置放了两把紫檀雕花的太师椅,椅子中间隔了一只方几,后面则是一张四扇的山水屏风。梁夫人正坐在一把椅子上抹着眼泪,旁边的位置上则坐了一个中年男人,他身形很是富态,长了一张笑面,一双小眼,看上去倒很是和气。可惜这会儿,他的发髻有些歪扭,胡子拉碴,苦着一张脸,若不是身上的袍子还是锦缎的,怕是蹲在街上都有人施舍给他半个干饼。
许是见得董蓉这个生人进来,这中年男子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干咳两声,示意一旁的梁夫人说话。
不想,梁夫人见得董蓉进来反倒哭的更伤心了,起身拉着董蓉就进了内室,“姐姐,你随我屋里坐,不用理会他!”
董蓉扫了一眼脸色更尴尬的中年男人,猜的这必定是大宝的爹爹,于是微微点头示意。梁老爷倒是很客气,居然起身回了一礼。
大宝正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抱着一个布老虎玩耍,见得待他最好的姨母进来,猛然站起身就要扑下软榻。董蓉慌得两步抢到跟前接了他,忍不住扭头埋怨梁夫人,“怎么能让大宝一个人在屋里,万一磕碰到怎么办?”
梁夫人坐在塌边,扯了帕子又擦起了眼泪,“姐姐,你有所不知,梁家的日子没法过了。我实在是顾不得大宝了,这简直,气死我了。”
董蓉抱了大宝笑眯眯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又拿着布老虎学着老虎的叫声同他玩了一会儿,见他脸上没有方才那般不安的样子,这才示意一旁的紫雀上前看护。
然后拉着梁夫人坐到了木床上,低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就是天大的事也不能忘了照料孩子,他可是你后半辈子的依靠。”
“姐姐,这道理我懂,可是我生气啊!”梁夫人平日也是个要强的,轻易不会同外人诉苦,但家里遇到的这事实在让她气得要发疯,又觉得董蓉亲近,于是就拉着她细细说起了家里的变故。
原来这梁家世代经商,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小有家财。梁家老太爷盘算着为家里改改门第,就自小培养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梁老爷读书,可惜梁家没有那个慧根,梁老爷读到快二十岁也没考上个童生。
于是梁老太爷也放弃了,给儿子娶了一个老友家里的女儿,也就是梁夫人。小夫妻俩也算夫唱妇随,唯一有些遗憾的是子嗣来的晚,成亲五六年才在去年得了大宝。梁老太爷一高兴多喝了几杯,结果就一睡不起了。梁老太太伤心过度,加者染了风寒也跟着去了。梁家顿时没了长辈在堂,梁夫人虽说同公婆相处都极好,但怎么说也受些掣肘,这般当家做主,暗自也是欢喜。
可惜,梁老爷不知是先前被老爹看管的太严,起了逆反心理,还是本性就不是风流痞子。一次同几个酒肉朋友去了趟青楼,居然就迷上了其中的一个清倌人,回家死活闹着要纳妾。
梁夫人自觉勤俭持家,照顾孩子,从无错处,这般突然被一直恩爱的夫君背叛,简直觉得天都塌了。于是一怒之下就带着人回了滨州城的娘家。梁老爷见此,不但没反省,反而没多久就把小妾抬进了梁家大门,哪怕惹来左邻右舍风言风语也不理会。
梁夫人在娘家住了半年,不断听着家里传来的消息,气得恨不得也改嫁了。但她娘家人却是明理的,劝她不可为了一个随时可以发卖的小妾坏了多年夫妻情分,更何况梁家的产业可都是大宝的,怎么能便宜了那个小妾。
梁夫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再说马上就要到两位老人的周年祭了,于是就带着大宝赶回来了。
原本她还犯愁,回家见得那狐狸精要如何处置,可是万没想到,狐狸精不见了,家业也彻底败了,就连这梁家传了几代的宅院也要变成别人的了。她如何不气恼,也不顾不得什么贤良淑德了,抓了正醉得不省人事的梁老爷问询。
这才知道,原来那小妾很有些手段,哄得梁老爷昏头转向之后,就把家里的所有房子和铺子的契纸,还有多年攒下的银票都要了过去,说是为梁老爷好好保存着。实际上转手就把这些东西都给了一个叫魏三的地痞,魏三也是个有手段的,第二日就加入了弥勒教,献了梁家所有产业,第三日弥勒教就出面把梁家的所有产业都改了名字,三间铺子归了弥勒教赚个香油供奉银子,这梁家老宅就奖励给了魏三。
前几日,梁老爷还搂着小妾喝酒作乐呢,突然听自家掌柜跑来说有人去收铺子,这才觉得事情有意,待得跑去争论,却被弥勒教的人打得是满地乱滚。回到家里,才发现小妾早就库房里的所有细软和魏三双宿双飞了。
梁老爷气得跑去官府告状,被搜刮光了身上的钱财和配饰之后,才有一个“好心”的衙役告诉他,县老爷和弥勒教的堂主拜了把子,早就是穿了一条裤子的兄弟了。谁想告倒弥勒教,简直是做梦一样,小心把命都搭上。
梁老爷不服,这些日子找遍了所有交好的朋友和几个原本相熟的富绅,可惜,没有一个人愿意除面帮他一把。他心灰意冷又自觉无颜面对妻儿,就整日买醉混日子。
昨天那魏三又带了一帮地痞手下来了,打砸了一通之后告诉他明日必须搬出去,把房子空出来。家里的下人们见此,凡是雇工都跑了,只留下两个签了长契的老婆子和一个老钱头儿。
梁夫人越说越伤心,哽咽着,“曹姐姐,你说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我当初就说青楼女子没有好东西,他不相信,被迷的神魂颠倒的,妻儿都不要了。结果呢,把个好好的家业败个精光。明日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可怜我家大宝。。。”
想起儿子以后要跟着自己受苦,梁夫人恨不得出去杀了梁老爷。
第三十一章 事有不顺
董蓉听得心酸,但她也不想梁夫人沉浸在悲伤里,毕竟眼前还有很多事要马上解决。
“行了,妹妹,这事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就是把天哭塌了也回不去了。不如好好想想办法,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吧。”
“曹姐姐,我平日不说精明,也不算愚笨。可是突然家里成了这个样子,我脑子里轰隆隆作响,什么主意也没有了。”梁夫人如同落水之人遇到浮木一般,用力拉着董蓉的袖子,恳求道,“曹姐姐,你这么聪明,帮我想想办法可好?”
董蓉叹气,扭头看看床下软榻上笑嘻嘻的大宝,还是决定多管闲事一把,“罢了,我先说说我的看法,你听听看如何吧。”
“好,好,姐姐说。”
“我听你方才说的,抢了你家里产业的人同官府勾结,你若是想把产业要回来是不成了。不如,就把这件事当个教训吧。既然梁家先祖能白手起家,闯下偌大家业,梁老爷身为梁家子孙必定也不会差了。为今之计,你们赶紧租个院子,好坏不论,最好要足够大,然后再去把铺子里的货品拉回来。虽然契纸是别人的了,但货品可不是。”
梁夫人边听边点头,但还是有些犹豫问道,“曹姐姐,那些人能让我们把货拉回来吗?”
“当然不能了,”董蓉挑眉一笑,“你让梁老爷到时候硬气一些,就说他们若是不给货品,他就去京都告御状,鱼死网破。那些人这事做的亏心,底气不足,想必就不敢拦着了。待得把货拿回来,你们折价卖出去,手里起码就有些本钱了,到时候重新兑铺子做买卖或者买田置地,起码日子不会缺了吃穿。”
“姐姐这话对,我家那个酒楼是拿不回什么了,杂货铺里的粮油起码够自家吃一年半载了,还有毡毯铺子的货每三月一进货,这时候正好刚刚进完,折价卖出去也有几百两呢。”梁夫人有了主心骨,说着话就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找老爷,还劳烦姐姐替我照看大宝。”
“放心,我把大宝抱我屋子去了,你尽管忙就是了。”
董蓉应着,刚要走向软榻,不想内室的房门却被推开了,梁老爷满脸愧色的站在门外,低头行了大礼,“多谢曹夫人金玉良言,我们夫妻感激不尽。”
董蓉说实话,对这好色得不顾妻儿的男人没有半点儿好印象,但如今住在梁家,脸上还是要过得去,于是还了一礼,淡淡说道,“梁老爷客气了,梁妹妹心里自有打算,我不过白劝几句罢了。”
梁老爷许是也猜到了,有些讪讪的低了头。梁夫人到底不舍得自家夫君尴尬,上前拉了他就赶紧去忙碌了。
董蓉哄了大宝玩耍一会儿就抱了他回到暂住的东厢房,先是给这胖小子洗了手脸,然后又喂了他半碗粥,末了一边陪着他玩耍一边琢磨开了。
原本她以为弥勒教的势力只在南边那些远离京都之地才会张狂一些,没想到在洛州居然也没有收敛,那董家商行在安州的总部是不是也在米勒教的监视之下,她若是贸然前去,许是一个不小心就要在家门口被抓走了。既然这般,倒不如让人送个消息去,等着家里带人来接应。
这洛州城里就有自家钱庄的分号,但她出面难免曝露行踪,还是要想个办法才成。
一夜无话,董蓉抱着大宝睡了一晚,夜里胖小子发了大水,尿湿了董蓉的中衣,惹得她哭笑不得。
梁老爷不知是内疚愧悔,还是不愿妻儿跟着自己受苦,终于振作起来了,不过一夜功夫,居然真在附近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一个空院子。房子虽然破败,远远不及梁家住的舒坦,但胜在款仓,前院的倒座房都是空着的,随时可以做库房放货物。
梁夫人带着家里的老少女人们拾掇东西,准备搬家,梁老爷就带着护送梁夫人回来的三个护卫和小管事出门去讨货品了。
梁夫人满心惦记,生怕梁老爷被打伤,指挥着众人做事,不时出错。董蓉实在看不过眼,就把大宝塞到她怀里抱着,然后暂时充当了内院管事。
很快,梁家的细软衣物,连同木器都装上了马车,运去了新院子。梁夫人抱着大宝一路哭着走过院子,上了马车,最后站在大门外看着老钱头把写着“梁家”两字的匾额摘下来夹在胳膊下。
马车骨碌碌走在青石路上,时隔一日,却完全不是一样的心情。梁夫人再次哭红了眼睛,董蓉也不知说什么,只得抱了大宝,哄着胖小子去摸娘亲的头发,劝道,“妹妹,你还有大宝呢。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许是梁夫人真把这话听了进去,抬手用力擦抹干净眼泪,挺直了脊背说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大宝没了依靠的。”
马车进了新院子,重新安置行礼,又是一通忙乱。刚刚折腾好的时候,梁老爷就带着护卫,拖着几车杂物回来了。
梁夫人眼见梁老爷并未受伤,欢喜的差点儿又掉了眼泪,末了见得董蓉在一旁又红了脸,赶紧吩咐人手卸货掩饰尴尬。梁老爷许是因为刚刚的交手占了上风,长了胆量,居然连午饭都不吃了,打算一鼓作气出去找寻买家把这些货物赶紧出手。
梁夫人当然一万个支持,哪有男人要振奋,作为妻子还拦着的。董蓉却是示意梁夫人同她进了屋子,低声说道,“妹妹,姐姐有封信想要送到城东的大通钱庄去。但是我又不能出门,你能让梁老爷帮个忙吗?”
“当然能了,”梁夫人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了下来,转身从自己妆盒里取了一张小额银票说道,“正好我家手里没有银钱了,老爷出门寻买主也得应酬,我这里还有一张二十两银票,让他顺路去兑换了银钱。”
董蓉还犯愁找什么借口,见梁夫人如此机灵,自然也是欢喜,从怀里拿出昨晚趁着大宝睡觉之时写下的迷信,小声交代说,“请梁老爷交给大通钱庄的掌柜,就说有人从滨州捎来的。”
梁夫人重复了一次,见得董蓉点头,这才转身出去找了梁老爷。梁老爷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揣好信封和银票就带着护卫走了。
到得晚间,新宅院里什么都拾掇好了,大家也吃了晚饭,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梁老爷回来。董蓉见得大宝揉眼睛,就要抱了他去睡。结果这时候梁老爷却黑着脸,气冲冲从门外进来了。
不必说,定然是没找到买家了。董蓉惦记那封信是否送到了,于是抱了大宝一边轻拍着,一边坐在一旁听了听。原来,弥勒教虽然迫于梁老爷的威胁让出了大半货物,但也不甘心这么吃亏,于是就派人警告所有梁家的同行,若是谁敢接收那些货物就是和弥勒教作对,小心家宅不安。
这世上从来都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就算有人眼红这批货物的利润,但也不想因为银钱就给自家惹个祸根回去啊。
梁老爷找了城里大半铺子,说的口干舌燥,愣是没找到一个买家。他气得一口喝干了一壶茶水,恼道,“我就不信了,这洛州难道还是弥勒教的天下了。明日我再去找,一定要把这些货卖出去不可!”
梁夫人赞道,“老爷说的对,总有公理在!”
梁老爷说了一通也算出了气,转而看见董蓉坐在屋角,赶紧起身说道,“曹夫人莫怪,方才气急倒是忘记说一句了。那封信我送到器钱庄了,那王掌柜先前我也算是有个几面之缘,他见了信说一定送到,还要请我去喝酒,我忙于找买家没应下。”
董蓉听了这话彻底放了心,这才起身道谢,末了抱着大宝退下了。
第二日一早,梁老爷果然带着管事又走了。这一走又是整整一天,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前日他上门起码还有掌柜见一面,这次简直就是连门都进不去了。不但如此,魏三还带着几个地痞跟在他身后,不是高声笑着讥讽。若不是念着家里还有妻儿,他真想冲上去和魏三拼命了。
一大家子人要吃饭,梁夫人手里的余银很快就花没了,她已是拿了首饰偷偷让紫雀去当铺典当。董蓉看在眼里,就犹豫是不是要在帮上一把。
梁家那些收回来的货品,她简单看过,都是在邻近的株洲那家金利商号买来的。这家商号实际上还出自她的手笔,当初刚刚收养嘎尔迪的时候,她曾说要给草原的牧民想个生路,起码要能赚钱换些粮食,解决饥饱,这样草原稳定了,大齐边关自然也就没了被进犯的危险。
后来,巴图在草原有了固定的草场,手下也有了超过万人的牧民,她就拿了银子挑头成立了这个商行,把草原的奶干和一些羊绒毯子、手工藏银首饰,匕首等物运到大齐售卖,换回粮食布匹等日用之物。
待得商号的生意上了正轨,紫竹和乌其恩成亲之后,她就把商号彻底交给他们打理了,也不再经手账目了。但嘎尔迪却很是亲近她,也常说些商号的事,商号和草原那里书信来往所用的大金文字,她也懂一些。
这时候,若是写封信送去商号,想必梁家这些货品也能拿回个成本银子。但弥勒教想必就会起疑,她想安静躲到家里来人接应就有些难了。
第三十二章 出手相助
不过,梁夫人待她如同亲姐妹一样,先前明知道她身上许是有些麻烦事也没嫌弃,反倒担着风险一路带着她到了这里。如今梁家有难,她明明能够帮忙却不伸手,这实在有些说不过。
董蓉犹豫了一晚,第二日还是写了一封信让梁老爷派管事送去株洲府城。梁老爷简单问了问,听得董蓉如此“异想天开”,实在不觉这事能成,但如今这个情形,司马当做活马医治吧。
但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信件送出去不过三日,就有大金商号的人上门来回收货物,而且价格很是公道合理,半点儿没有趁机压价的打算。梁老爷欢欢喜喜开了库房,送出大批存货,换了足足千两白银回来。不必说,以后东山再起可有了本钱了。
魏三一直派人盯着梁家的院子,见得这么大动静自然就赶了过来,可惜,他上前刚刚抬了下巴想要威胁几句,那些高大的蛮人伙计和车夫就抽出了雪亮的弯刀。
魏三可不是傻子,在大齐胆敢带着武器,这般理直气壮到处走的只有北地的蛮人,因为近两年两国互相贸易的关系,大齐内地的蛮人也有那么几百人,大齐为了边关和平,加者多年受北蛮威胁,多少也有些底气不足,于是渐渐就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北蛮之人只要不杀人,官府是不会追究的,就是追究也多是好声好气商量着让他们回北蛮去。
魏三虽说在洛州城有几分薄面,走到哪里人人避让,但遇到北蛮人还是立时就矮了三分。他也不是铁人,真被野兽一般壮实的北蛮人打一顿,都没处告状说理去。万一倒霉被打死了,那就更亏本了。
于是,他只得眼睁睁看着蛮人们顺利拉走了梁家的毡毯等物,末了待得车马出了箱子才赶跳脚大骂。
董蓉眼见梁家的大事都解决,琢磨着为了安全起见就想要离开梁家,换个不起眼的农家躲几日,等到家里来人迎接就不怕弥勒教的人搜捕了。
但她还没等告辞,梁夫人居然病倒了。先前路上她就有些不舒坦,但有董蓉帮忙照料饮食和孩子,也勉强撑着。待得到家又出了这么多的事,如今一切风波都暂时告一段落了,她终于挺不住倒了下来。
不过一晚功夫,早起的时候就烧得成了火人。紫雀年纪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梁老爷也只是抱着妻子喊个不停。董蓉看得直想骂娘,无法之下,只得赶紧让人去请大夫,然后又找了一坛子酒给梁夫人擦抹额头和胸口降温。
好不容易,一个颤巍巍的老大夫被迎了进来,哆嗦着手指头把了半晌脉,才说是风寒,不要紧,喝几付药就好了。董蓉眼见梁夫人都烧得说胡话了,恨不得一脚把这庸医踢出去,无奈之下,只得让紫雀看着大宝,她则忙里忙外开始烧水,熬药,做饭。末了又守在床边给梁夫人额头换冷水帕子,一直坚持到天亮,才终于见她烧退了。
梁老爷除了唉声叹气之外,半点儿忙都帮不上,入夜之后更是跑去客房睡个昏天暗地,看的董蓉只想翻白眼。想必,先前有梁家祖上余荫庇护,梁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在世的时候也不必他做顶梁柱,平日看着是个精明又利落的,但到了落难之时就露了软弱不堪的一面了。
董蓉心下暗自庆幸,这些年哪怕家里日子再富庶,也没有太过娇惯三个孩子。不只严格要求他们识字习武,偶尔还会把他们撵去商铺里做个小伙计,亲身体验一下普通人的生活,亲眼看看人世险恶。若不是如此,这次护卫反叛,三个孩子也不能极聪明的发现端倪,逃过一劫。只是不知他们如今躲在哪里,是否吃饱穿暖。
不说董蓉如何惦记儿女,只说远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这些时日也不太平。若是每年入冬,就是生性好战的四王子也会老实呆在毡房里喝酒,绝不会出兵抢夺地盘,更别提胆小如鼠的三王子和五王子了。
但是就在所有牧民都安心的享受安宁冬日的时候,一直以仁慈闻名的大阿哥却是带兵出征了,装备精良又悍勇的骑兵迅速攻破了三王子的毡房群,俘虏了所有牧民和兵卒,接受了大片的草场和牛羊。
四王子和五王子得到消息都是提心吊胆,连夜开始动员手下将军防守,巡逻草场,生怕大阿哥这虎狼一样的侄儿把下一个目标定在自己身上。当然背地里,所有人都猜测不出大阿哥为何突然发了疯,就算野心再旺盛,也总要等到春暖花开吧,怎么能前脚刚回草原,后脚就出兵抢地盘了。
不说这些人如何疑惑不解,只说草原东部的科尔王城,最初巴图趁着三个王子混战抢下的一块小草场和几个小部落。如今经过十年的经营发展,比之老汉王未曾投奔长生天之前居住的王成还要大上几倍,繁华上许多。
就地取土烧砖砌起了高高的围墙,挡住了草原上足以冻死牛羊的白毛风,也保护了牧民们晚上不必害怕狼群的偷袭。王城里规划的极好,一半扎了无数的毡房,一半则做了擀毡的作坊和市集,只要大齐出产的物品,这里都能能用羊毛和牛皮换的到,小闺女喜欢的胭脂水粉,小子们喜欢的各色刀具弓箭,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烈酒和盐巴、茶砖。偶尔有牧民卖了羊毛,欢喜之下还能在街边的小店里点上两个菜,喝上一坛酒庆贺一下。
但是,这一切都在大阿哥下达了战斗命令之后变了样子。仁慈的大阿哥说了,长生天降下令瑜,他要解救草原上所有的子民,让所有的子民都过上这样富足的日子。勇士们立刻换上了皮甲,拿起了弓箭,牵出了战马,追随在大阿哥的身后去建功立业。
整个科尔王城四处可见骑兵们进进出出,牧民们想到自己部落又多了大片的草场就欢喜得睡不着。找了家里最好的茶砖出来,煮好奶茶拎到路旁,但凡走过的勇士都可以喝上一碗解解渴。
而王城中央修建的最是气派宽敞的那座府邸里,这些时日更是忙碌。一道道命令发出去,一条条消息传回来,忙坏了负责文书的两个吏,几乎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终于,坐在书案后的年轻人一推笔墨站了身,吩咐道,“你们辛苦了,下去歇息吧,明日继续。”
两个小吏如蒙大赦,赶紧跪地磕头,然后倒退了出去。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照在年轻人的脸上,映得他本就俊美的五官更加迷人,棕色的眼眸也越发深邃。这年轻不是别人,正是董蓉和慕容怀德尽心教养了多年的义子嘎尔迪。
他伸了个懒腰,又在地毯上简单打了一套拳,末了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冲向南方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娘,您一定要平安无事。儿子统一了草原,就会带着十万骑兵踏遍大齐,接您回来!”
说完这话,他就掀了毡房的门帘走了出去。门口的两个护卫赶紧低头行礼,“大阿哥安!”
嘎尔迪点点头,问道,“三位贵客呢?”
“三位贵客方才要了许多食材,又让人传话说,等您忙完了就请过去用饭!”
嘎尔迪闻言,脸上忍不住露了一抹笑意,抬腿快步走去不远处的一个大毡房。毡房里的火塘上正吊了一口大铜锅,铜锅里不知道煮了什么,不停的咕嘟嘟冒着热气,熏得坐在一旁等待的晨曦小脸通红。她扭头见到嘎尔迪进来,立刻跳起来跑上前,一把抱了嘎尔迪的胳膊,撒娇道,“义兄,你快管管大哥和二哥了,人家都饿了,就是不让我动筷子!”
嘎尔迪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发,假意恼怒道,“到底是谁不给我妹妹饭吃啊,皮子痒痒了吧,一会儿吃了饭消消食!”
正忙着端碗筷的启哥儿和明哥儿闻言下意识就哆嗦了一下,这个义兄比他们大上六七岁,又被父亲和冯爷爷操练的是文武双全,他们自小到大可没少被拾掇。这个饭后消消食,基本就是挨揍的代名词了。
“嘿嘿,义兄,你可别听晨曦告状,我和大哥做了牛骨火锅,就等你来一起吃呢。晨曦就是嘴馋,才不是饿了呢。”明哥儿嘴巴利落,赶紧讨好的迎了义兄坐下。晨曦不服气的皱着小鼻子,吐吐舌头,惹得嘎尔迪又笑了起来。
启哥儿开了锅盖,拿了勺子一边小心搅动刚刚放进去的羊肉一边问道,“义兄,有老牧民说马上就有大雪降下,咱们刚刚接受了三王子的地盘,是不是等一段再出兵啊。”
穿着一身皮甲的巴图正好从外面进来,听得这话就接口道,“主子,大少爷的话有道理,不如缓一缓吧,万一行进途中下雪就麻烦了。”
嘎尔迪微微皱了眉头,坚持说道,“不能停,一鼓作气再把五王子的地盘拿下来,然后再歇息一月。”
巴图还想再劝,但是瞧着主子脸色不好也就闭了嘴。明哥儿是个伶俐的,赶紧招呼大伙儿捞羊肉。
第三十三章 怕什么来什么
毡房外面寒风呼啸,众人喝着**的牛骨汤,吃着羊肉和肥美的蘑菇,很快就热闹起来。嘎尔迪恍然想起了当初父王还活着的时候,那次娘亲也是做了这样的火锅,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吃饭是件幸福的事。不知不觉间,已是十年过去了。他学了满身的本事回来草原,本以为做一番大事业给义父和娘亲,还有师傅看看,哪里想到家里却是出了事。
三个弟妹还小,巴图也是悍勇有余,谋略不足,他们根本不知道他急于统一草原,早日南下的原因。在他们看来,家里出事,顶多是有人觊觎产业。只有他知道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义父贵为一品王,居然会被刺杀,娘亲也流落在外,不肯同家里联络。显见,这出手的敌人很强大,甚至背后还有更高位置的人在撑腰。
他身在远方,不能一步就赶去义父和娘亲身边,但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哪怕是那个坐在大齐皇位上的人要迫害义父和娘亲,他也不会放过。他的铁骑定然会踏进大齐,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啪!”许是想的太过入神,嘎尔迪手里的筷子居然被捏得断成两截,他楞了一下,转而笑道,“这竹筷子太细了,给换一副结实的!”
一边伺候的女奴赶紧取了一副骨头筷子,跪着送到了跟前。三个孩子都没当回事,重新吃喝起来。只有巴图,扫了一眼那断裂的筷子,暗暗叹气,吃过饭就赶紧出去整顿兵卒和粮草了。主子下了莫大的决心,他是拦不住,也不能拦着了。
再说洛州城里梁家新租的大院里,这一日下午太阳难得晴好,梁夫人喝了两日药汤,终于能下床了。董蓉和紫雀抬了软榻放在廊檐下,然后给她盖了厚棉被,劝着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大宝穿的跟小棉球一般,被董蓉抱着在院子里转悠,一是伸手扯扯垂下的树枝,一会儿指着落在院墙上的鸟雀叫上两声。董蓉爱极他的小模样,亲了又亲,这才抱着她走到软榻上坐了,笑道,“妹妹,出来晒晒太阳,是不是好受多了?总在屋子里闷着,就是好人都发霉了。更何况你还身子不舒坦?”
梁夫人轻咳两声,赶紧端了茶水润润嗓子,然后才应道,“姐姐说的是,出来坐坐,喘气都舒坦多了,咳的也轻了。”
“一会儿让紫雀去买几个梨子,我熬些冰糖梨水给你当茶水喝,那个治咳嗽也很有用。”
“好,”梁夫人望了一眼攀在董蓉身上不肯下来的儿子,心下感激更甚,低声说道,“姐姐,这些日子多亏你在我身边帮衬,否则,我怕是要撑不住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谁都个大病小病的时候,撑过去就好了。我不过就是出些力气罢了,你可别放在心里。”董蓉不肯居功,梁夫人却是承情,“姐姐为我梁家所做的,妹妹都看在眼里。我就是这一辈子没机会报答,还有我家大宝呢。将来姐姐富贵就罢了,若是身边无人照料就回我梁家来,有大宝奉养你终老。”
董蓉听得笑了,顺势就道,“既然话说到这里,妹妹,我这就同你告辞了。你也知道我先前遇到点儿事情,落了难,如今我家人马上就要来接应我了。明日一早,我打算出城去,就不叨扰妹妹了。妹妹要照顾好大宝,多加保重,将来若是有机会再来洛城,我一定上门探望妹妹。”
“什么,姐姐你明日就要走?”梁夫人没想到董蓉说走就要走,惊得一把握了她的手,央求道,“姐姐,再住半月可好?我还要给姐姐缝制两套衣裙做谢礼呢,这可如何是好,姐姐不能走的这么早啊!”
董蓉看出她是真舍不得自己,心下温暖,笑着安慰道,“我们相处这么久,你也知道我不是客套的人,又何必执着于这些俗礼。这两套衣裙先记着,等我以后来再来时一定同你讨要。”
梁夫人猜的留不住董蓉,无法之下就喊了紫雀过来,“赶紧去街上街上多买些食材回来,晚上开酒席给曹姐姐践行。还有,记得买两盒八珍记的点心,那个带在路上做干粮最好了。”
董蓉笑眯眯听着,没有再拒绝梁夫人的好意。大宝不知他最喜欢的姨母要走了,还留着口水啃自己的手指呢。董蓉见了就点着他的小鼻子“教训”两句,惹得胖小子更是咯咯笑个不停。梁夫人在一旁看得忍不住叹气,私心里她是真希望董蓉一直留在家里不走,但她也能看的出,董蓉出身必定不凡,怎会一辈子留在小小的梁家?
紫雀进屋取了零碎银子就挎了筐子要上街,结果出了垂花门不一会儿又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夫人,夫人,有一伙人堵在咱家门口,说要找老爷谈生意。但魏三那个大恶人也在里面呢,这可怎么办?”
“魏三?弥勒教?”董蓉听了这话抱着大宝的手臂就是一僵,难道弥勒教当真起了疑心找来了?
梁夫人不知道董蓉和弥勒教的过节,还以为魏三咬着自家不放,恨得挣扎着下了软榻,高声问道,“老爷呢,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梁家认倒霉了,他们还想怎么样,杀人不过头点地。真逼急了,我就一头撞死在衙门口去!”
“哎呀,夫人这会儿可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大管事已经让人去街上找老爷了,您和少爷赶紧进屋躲一躲,他们找不到老爷也就走了。”紫雀急慌慌上前就要扶了梁夫人进屋,董蓉却是拦了她,把大宝递了过去,“这些人许是冲着我来的,我先从后门出去躲一躲,以后有机会,我再回来探望你们。”
梁夫人和紫雀都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曹姐姐,你和弥勒教有仇,他们怎么会冲着你来的?”
董蓉无暇多解释,摆摆手就要走去后门,可惜,这时候已是有些晚了。两扇垂花门被人轰然踢了开来,撞在墙壁上咣当作响。十五六个大汉簇拥着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中年男子呼啦啦闯了进来,那中年男子长了一张长挂脸儿,深目,鹰钩鼻子,薄唇,一看就是刻薄又阴狠。董蓉下意识退后一步隐在了梁夫人母子身后,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擅闯民宅?赶紧走,否则我要报官了!”梁夫人眼见这些人手里拎着明晃晃的刀剑,吓得身子都在哆嗦,但依旧挺直了脊背喝骂,盼着能够把人吓退。
可惜这些人不但没有半点害怕,反倒嘻嘻哈哈哈笑得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笑话一般。特别是魏三,张着大嘴就要嘲讽几句,结果那中年男子却是一抬手示意众人噤声。转而目光一一扫过廊檐下的女子们,末了笑道,“董夫人,闻名不如见面,赵某这里有礼了。”
梁夫人还要再应声,董蓉却知道躲不过去了,于是伸手扯了下梁夫人的袖子,然后抬步上前,高抬着下巴问道,“你是何人,如何得知我就是董夫人?”
那中年男人笑了笑,神色越发阴狠,“小人夏明义,是弥勒教洛州分堂的堂主,当初总坛交代,要各分堂一定要把董夫人请去总坛做客的时候,小人看过董夫人的画像。所以今日一见,才没有错过这个荣幸。”
董蓉冷笑,指了指那些拎着刀剑的人讽刺道,“贵教请我去做客的方式还真特别,居然要刀剑相加?”
夏明义听了这话也不气恼,反倒笑的更得意,“董夫人莫要害怕,这不过是防备路上有宵小伤害董夫人才特意寻来的护卫。”
说着话,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梁夫人母子和紫雀,又笑道,“董夫人,这就请您去我们分堂叙话吧。若是您觉得一人太孤单,就请梁夫人和梁小公子陪您一同前去,可好?
“你!”董蓉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逃亡至今,她连家里的铺子都没进过,就怕连累那些伙计掌柜丧命,如今自然更舍不得大宝和梁夫人以身犯险了。
“夏堂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董蓉高声说道,“你们抓了我,无非是想要到总坛领赏,我也不拦着你们升官发财。今日既然落到你们手里,是我运气不好。但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与梁家无关!若是你们保证以后不再为难梁家,那我二话不说就随你们走,但若是你们要为难梁家,哼,你最好想想后果!”
夏明义闻言,脸上终于褪下了假笑,转而浮上一层怒色。他出身武林江湖,因为心狠手辣被网罗进了弥勒教,一开始就坐上堂主的位置,可谓大权在握,随口定人生死,比吃饭喝水还容易。没想到如今居然被一个女子指着鼻子威胁,这绝对是他不能容忍的。
董蓉见他如此模样,心思急转,又开口说道,“你们总坛吩咐你们抓我的活口,那就是说,我对你们弥勒教有很大的用处。到时候,若是我以某人的性命做条件,夏堂主,你猜你们教主会如何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