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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田喜事全文阅读

作者:花期迟迟     良田喜事txt下载     良田喜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章 天降救星

    夏明义脸色又变了变,心里虽然恨不得把董蓉大卸八块,但依旧不得不承认她的聪明之处。总坛那里确实下了严令,一定要抓活口,他隐约猜得教主不只求财,还想把董家商行挪为己用。到时候这董夫人若当真以自己的性命为交换,教主绝对不会为了他一个人放弃全部计划。

    “董夫人说笑了,梁家事情已经了结,我们弥勒教还不至于落井下石,您尽管放心。”说着话,他又扭头吩咐魏三等人,“传我命令,谁再敢对梁家不利,格杀勿论!”

    魏三吓得缩了脖子,赶紧高声应道,“是,堂主,小的明白。”

    “走吧,董夫人,我们教主在总坛恭候多时了。”夏明义微微弯身,好似极谦恭的君子一般,但脸上的笑却无比阴冷。

    梁夫人看的心头发麻,下意识就扯住了董蓉的袖子,“曹姐姐,你可不能跟他们去啊。他们不是好人!”

    董蓉叹气,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别担心我,我对他们还有用,暂时性命无忧。一会儿梁老爷回来,你们就赶紧再去滨州投奔你娘家人吧,这里不可久留。我原本不愿拖累你们一家,没想到还是没躲过。”

    “曹姐姐说的什么话,怎么是拖累我们呢。”梁夫人急得跺脚,但她一个妇人能力有限,怎么也想不到护着董蓉周全的办法。

    董蓉还想抱抱大宝,但转而又忍住了,慢慢下了台阶。不知是不是她方才那番话当真把弥勒教的人吓唬住了,直到出了大门上车,都没人试图绑了她或者恶语相加。

    梁夫人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冷了好半晌,突然就哭了起来,“老天爷瞎眼了,曹姐姐,曹姐姐!”她跌跌撞撞就追出了大门,正好看见弥勒教的马车跑出了巷子,于是哭得更伤心了。

    梁老爷不知是早就回来没敢进院儿,还是正好和弥勒教走了个前后脚,他突然从不远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问道,“夫人,家里出了什么事?”

    梁夫人生平第一次抬手就在他肩膀上狠狠捶了几下,怒骂道,“你怎么才回来,曹姐姐被抓走了!”

    “啊,谁抓了她?这可如何是好?”

    梁夫人一见他这个手足无措的模样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低声骂道,“你还不赶紧去大通钱庄报信儿,先前曹姐姐让你送信到哪里,她必定跟那钱庄相识,你去说一声,万一对曹姐姐有帮助呢?”

    “哎,好,好。我这就去!”梁老爷转身就又匆匆走了,留下梁夫人心急如焚也没有办法,最后只得抱了儿子在家等候消息。

    再说董蓉坐在马车里一路穿街过户,弥勒教的大汉们团团围在马车旁边,眼珠子瞪得溜圆,生怕到手的鸭子再飞掉了,那夏明义更是直接走进了车厢,就近看守。

    董蓉也不说话,依靠在车厢上闭眼假寐,实际心里就在盘算如何才能逃脱出去。眼见家里就要来人接应,结果这样关键的时候居然被抓了,实在是运气太不好了。但若是轻易认输,可不是她董蓉的性格,但凡有一点希望,她也要拼一把试试。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求,马车走到一处巷口的时候,前边一个挑着筐楼售卖的小贩不知为何突然软了腿,一个前扑摔倒在地。足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筐篓撒得到处都是,车夫见此就听了下来。

    魏三几个大骂着上前拎了小贩扔到一边,然后又把筐篓踢到路旁,就在这样的时候,巷子一侧的大树上却突然飞下来一个白衣人,头上戴着狰狞的鬼脸,手里执着雪亮长剑,几个照面就放到了三个大汉。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傻了,末了轰然叫喊开了,“有刺客,快拦住他!”

    车厢里的夏明义几乎是立刻就抽出了身侧的长刀,唰得架在了董蓉的脖子上,然后一脚踹开车门往外张望。那白衣人功夫了得,哪怕被十几个大汉围在中间也丝毫未见慌乱,躲闪间常常有奇招使出,不时扎得某个大汉惨叫着倒向一旁。

    不过片刻,原本人数占了绝对优势的大汉们就剩了三四个人,虽然虚张声势的把手里的长刀舞得呼呼刮风,但谁都能看出他们颤抖的双腿,显见是心里起了惧意。

    “一群废物!”夏明义低声喝骂,细长的双眼仔细打量了白衣人好半晌,到底回身用力点了董蓉身上几处穴道,末了执刀跳了出去。

    董蓉原本还想趁着混乱逃跑呢,哪里想到被定在车里半点儿动弹不得,她气得破口大骂,“该死的,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夏明义哪有功夫理会她,早就同白衣人打成一团。他到底是江湖出身,功夫也是不差,一把长刀上下翻飞,虽说威胁不到白衣人的性命,但也缠得他不能分心。

    董蓉猜得他这是打着拖延时间的主意,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只要撑过一段时间,方才惊叫着跑去报官的百姓就会引着官兵前来,到时候弓箭围捕,白衣人就是有通天本事也得束手就擒。

    白衣人想必也是猜到了他的目的,手下长剑挥舞的更急,一时倒逼得夏明义连连后退,他忍不住高声喝骂远远观望的魏三几个,“你们还看什么热闹,赶紧过来帮忙!”

    魏三几个虽说害怕,但到底不敢当真放着上司不顾,于是硬着头皮上前帮忙支应。他们打头阵不成,偶尔偷袭却是个好手。那白衣人不知是久战疲惫,还是一时疏忽,居然被魏三在背后砍了一刀,他闷哼一声向前倒去,手臂却借机刺向夏明义,夏明义急忙躲闪,没有被刺中要害,但手臂也是血流如注,长刀再也拿不住,光当当掉在地上。

    白衣人立时翻身上了车辕,一巴掌拍在了马屁股上,那枣红马吃痛,高声嘶鸣,转而扬起四蹄就疯跑起来。魏三几个作势追了几步就又跑回去救治受伤的兄弟,偶尔扭头望望脸色阴沉的堂主,生怕他因为丢了到嘴的肥肉就把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好在,堂主虽然脸色不好,倒也没有迁怒他们的意思,当然,他们谁也没有看到夏明义眼底深处那一抹淡淡的得意。

    很快,得了消息的捕快们就赶了过来,不必说,董蓉又成了在逃的要犯,开始全城搜捕起来。

    董蓉被点了穴道,在颠簸的马车里半点儿没有依靠,很快就撞的鼻青脸肿。但她强忍着疼痛,不肯吭声。那白衣人如何受伤她都看在眼里,这时候人家冒着生命危险带她逃亡,她帮不上忙就算了,怎么可能再添麻烦?

    好在马车没跑多大一会儿就停了下来,那白衣人翻身下车,一把把董蓉从车厢里拉下来,转而扛在肩膀上就飞身上了墙头。这会儿,天色已是暗了下来,这一片许是住的人家都不富裕,除了偶尔某间屋子里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闪过,其余之处都是一片黑暗。

    白衣人翻墙过户,上房踩瓦,一路不知过了多少屋舍,终于停在了一处最偏僻的院子。董蓉听得他喘息之声越来越重,生怕他晕倒过去,赶紧低声说道,“壮士,麻烦你把我的穴道解开。”

    白衣人身子僵了那么一瞬,但转而却是把董蓉放到地上,两指并拢在她身上点了两下。董蓉慢慢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好半晌才站了起来,待得刚要行礼道谢,不想那白衣人却是突然前倾倒在了她身上。

    “哎,壮士,你怎么了?”董蓉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搀扶的时候居然抓了满手的湿漉漉,这才想起,他定然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昏迷。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扛起他的手臂就往屋子里拖拽。

    这院子想必是日久无人居住,院子里长满了荒草,门窗也摇摇欲坠,好在屋角还堆了些干草,干草旁边还有些零碎的陶琬和水壶等物件儿。不知是哪个乞丐曾经借助过,还是白衣人先前准备下的。

    董蓉无暇多想,脸孔几乎要贴在哪堆零碎物件上,终于找到了火石,但点燃干草又怕火光太大引来追兵,于是情急之下就把裙子撕开一条。虽然光亮有些微弱,但到底让她找到了一截蜡烛,缺了半边的破陶琬扣上去,正好遮了大半光亮。

    白衣人一直没有半点儿动静,董蓉担心之极,想起他先前伤在后背,于是就小心翼翼把他翻了过去,这一仔细探看,着实吓了一跳。那伤口足有半尺长,虽然不是太深,但流血却很多,整个白色衣衫几乎染红了大半。

    她赶紧把手臂上的护腕卸了下来,毫不吝啬的拿出装着药粉的小瓶子就倒了下去。这伤药不知刘三爷从何处所得,居然效果奇好,眼见着伤口就不再渗血了。董蓉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跑去院子里的水井旁,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半烂的水桶打上一点儿,用裙摆沾着把白衣人后背的血迹擦抹干净。但是要想包扎伤口就要用赶紧的布条,这让她犯了难。

    最后,她躲去屋角迅速脱下雪白的中衣撕成了三指宽的布条,仔细替白衣人包扎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也累得手脚发软,坐在草堆上发愣。白衣人不知是太过疼痛还是昏迷中梦到了什么,突然低低说了一句话,惊得董蓉赶紧弯腰趴过去细听,可惜,他却又闭嘴不言了。

    (明天在火车上,要天黑才到家,万一赶不及更新,大家理解一下啊。后天一定早早的。)

第三十五章 小恩人

    董蓉伸手想要摸摸他的额头,但却被鬼脸面具挡住了,于是想了想就悄悄替他摘了下来。结果,暗淡的烛光下映出的那张面孔却是出乎她意料的年轻。

    原本她以为这救命恩公怎么也有三十几岁,毕竟功夫这东西不是分分钟就可以练就的。可是,眼前这刚带着她逃出敌手,飞檐走壁的“大侠”,居然是个十三四左右的年轻后生。

    一时间她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很心疼。这后生就算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也要从懂事起就开始勤练吃苦,才有今天这一身本事吧。说起来,他也就比自家三个孩子也大不多少,在她眼里还属于孩子的范畴呢。

    这般想着,她手下的动作越发轻柔了。待得小心翼翼摸得他额头有些烫,就赶紧用布巾浸湿替他冷敷。

    白衣后生许是得了些凉意,舒坦许多,紧绷的脸孔慢慢就舒展开来,比之先前倒显得越发英俊。董蓉忙里偷闲,低声笑道,“这将来也是个满身桃花债的,不知道要惹多少女孩子伤心呢。”

    白衣后生不知是迷迷糊糊听懂了这句话,还是巧合,居然低声应了一句,“不!”

    惹得董蓉倒是好笑不已,但转而看看四周破旧的屋舍又叹了气。如今已是初冬,气温谁说不是滴水成冰,但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如何熬过这一晚就成了难题,再者说,这白衣后生受了伤,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伤药和吃食也都是问题。

    这破屋子里不缺少木材,点火堆倒是容易,可是暗夜里的火光,太容易招惹来追兵,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能走这步险棋。

    她想了想,就拿起一旁的稻草盖在白衣后生身上,然后摸出靴子里的匕首轻手轻脚摸出了同样破烂的院门。

    这破屋子原来坐落在一条小巷子的最里侧,许是平日少有人来,门前堆叠着一些垃圾,不必说邻居都不是喜爱干净的。

    董蓉小心绕过那些垃圾,尽量不留下痕迹的顺着巷子往前挪。紧挨着破屋的一家人好像是个做木工的,院子里留着大堆木屑,被风一吹就有木香传来,差点儿迷了董蓉的眼。她借着屋子里透出的微弱灯光,见得院子里没有什么有用之物就赶紧奔向了下一家。

    可惜,下一家好像是个杀猪的屠户,院子里晾了些猪肠子,猪皮之类,也没什么东西。

    好在,最靠近巷口的一家好像做的事浆洗生意,木板拼成的院墙上居然搭了一条去了被里和被面的棉被套。董蓉大喜,上前抱了就往回跑。

    她前脚刚进破院子,就听得远远好像有人再骂什么,显见是那户人家发现失了棉被。她后怕的拍拍胸口就赶紧抱着棉被进了屋子,白衣后生还在昏睡。

    董蓉摸了摸他的额头,见得还有些烫就赶紧给他盖上棉被,然后继续换湿布巾。

    就这样也不知熬了多久,白衣后生的额头终于不烫了,外面的巷子也彻底安静下来了。

    董蓉搓了搓冻僵的双手,犹豫了那么一瞬,到底还是抵挡不住冷意,于是劝说自己,就把这白衣后生当自家孩子好了,然后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白衣后生许是还残存着些许警觉,一发觉有人挨近,身体本能的僵直了。董蓉生怕他折腾的伤口又流血,赶紧一把抱了他,想起如今不知流落在哪里的三个孩子,心下对这半大孩子疼惜更甚,不知怎么就唱起了当初常哄儿女们睡觉时唱的歌。

    “晚风吹拂着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醉斜阳,只有一片海蓝蓝…”

    也不知唱了多少遍,董蓉模模糊糊睡了过去,倒是被她揽在怀里严严实实护着的白衣后生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略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身子,想要挣开董蓉的怀抱。但睡梦里的董蓉却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嗔怪道,“乖,好好睡。”

    白衣后生好似被点了穴道,所有动作都突然被定格,他的眼里闪过一抹莫名的光亮,好似一块冰被乍然扔到温水里,三分恐慌,七分渴望。

    良久,他才慢慢放松了身体,安然享受着这个对于他来说,陌生又温暖的怀抱。

    冬夜,静悄悄,除了偶尔有寄居在屋檐下的麻雀和石墙空洞里乱窜的老鼠,唧唧吵闹几声,再无半点儿声息。破屋的角落里,一床半旧棉被却围出了一个温暖的小世界。

    白衣后生极力想要保持清醒,可惜伤痛让他变得虚弱,温暖的怀抱也降低了他的警觉,于是没有多久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日的清晨,董蓉是在一阵吱呀呀声中醒来的。许是昨晚没来得及探查到的那几户人家里有做“倒夜香”营生的,天色刚刚透着一丝亮光就开始拉着木车准备出外去忙碌。

    董蓉睁开眼睛看见破败的屋顶,立刻骨碌一下坐了起来,待得想起受伤的白衣后生就赶紧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这一晚的寒冷并没有加重他的病情,额头虽说还有些热,但已经没有那么凶险了。

    董蓉想了想就起身去重新打了水洗漱,想了想又不得不再次做贼,摸去了那户勤劳的人家。

    许是照料着家里劳力吃了早饭,懒散的婆娘回屋继续睡去了。院子里很安静,角落的灶间隐隐有白色的蒸气冒了出来。董蓉大喜,惦着脚尖开门钻进去,果然在扣着的锅里找到四五个苞谷饼子,她饿极了,抓起一个大口咬下半个,就又私下踅摸。

    最后终于又在一个陶锅里找到半锅苞谷粥,不必说,偷一个饼子也叫贼,不如连锅都搬走了,这两日还能烧个水。

    白衣后生这会儿也醒了,见得董蓉不在身边,就想起身寻找。结果董蓉嘴里叼着饼子,怀里塞的鼓鼓囊囊,手里端着陶锅,匆匆从外面跑回来。这逃难灾民一般的形象,着实吓了他一跳。

    董蓉也没想到白衣后生能这么快醒来,有些尴尬的放下陶锅,又拿下嘴里的饼子,这才笑道,“你醒了,伤口还疼不疼?我刚才去…嗯,找了一些吃食,你一会儿吃点儿。”

    白衣后生木着脸点点头,淡淡应道,“好。”说罢,他的双眼却是扫向破烂木门。

    董蓉会意,赶紧解释道,“你放心,这巷子里有一户早起的人家,我偷偷进院子‘借’了一些吃食,以后等我们脱险了,一定多还他们一些粮食。”

    白衣后生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是不小心扯动了身后的伤口,疼得眉头猛然皱了起来。

    董蓉也想到了,赶紧扑过去探看,末了见得布条并没有浸出血色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你后背的伤口好不容易才不流血了,你小心些,若是裂开,我可没有办法了。”

    白衣后生点点头,还想再说话,董蓉却是伸手扯起被子把他围成了一团。

    “你老实坐着,我帮你擦脸,然后再喂你吃东西。”

    白衣后生伸手想要抗议一下成为蚕宝宝的命运,董蓉却是瞪了眼睛,“老实呆着,不许动。”

    说罢,她就迅速洗换了布巾,然后仔细替白衣后生擦脸擦手。

    白衣后生好似觉得哪里古怪,虽然他被照顾的如此细致,但怎么和他想象中的恩人待遇有些差别呢。可是不容他多想,董蓉已是抽了他头顶的发簪,一边以指代梳为他重新梳起了发髻。

    “你这簪子是羊脂玉的,式样也不错。你家里一定很富厚吧?不过,你小小年纪怎么练了这一身好功夫,难道从两三岁就开始习武了?”

    “嗯,”白衣后生愣了一下,才应道,“三岁就开始习武了。”

    “那么小就开始习武,岂不是很辛苦?你爹娘真是舍得!”董蓉皱了眉头,愈发心疼,顺口又问道,“你怎么想起舍命救我出来,别说你是顺手啊,先前在山上跳崖也是你救的我吧?”

    “嘶!”白衣后生被扯疼了头皮,轻轻抽了一口气,下意识就道,“我小时候曾去过海宁,有一次饿的半死,正好您带人施舍干粮。”

    董蓉歪头想了想,这些年这样的事没少做,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种下这么一份善缘了。她也不细究了,笑道,“当年舍给你一块饼子,你如今救了我两命。我真是赚大了,这买卖不亏!”

    她说着话儿已是挽好了发髻,重新插好了玉簪,两手捧起白衣后生的脸左右看了看,打趣道,“多俊俏的后生啊,怎么戴个面具遮起来?”

    白衣后生红了脸,下意识低了头应道,“嗯,习惯了。”

    董蓉也不追问,转身端起陶盆,就着盆里的木勺子喂后生喝粥。后生想要自己动手,不必说又被“镇压”了。

    半盆粥和一块饼子下肚儿,后生的脸色明显更好了。董蓉就着剩下的一点儿粥也吃了一块饼子,然后又把陶盆洗干净,架在点燃的火堆上烧了些热水,重新给后生擦洗了伤口,换了伤药。

    刘三爷准备的小瓶不大,装得药粉也就只够这么两次替换。董蓉望着空空的药瓶又犯了愁,被子和吃食她可以去邻居家偷,这伤药只能去药店,她这三角猫功夫,绝对胜任不了这高难任务。

    但扭头瞧瞧,吃饱了又有些昏昏欲睡的后生,她又只能打叠起精神想办法。

第三十六章 共患难

    这个白衣后生比自家儿子也大不了多少,别说两次救了她性命,就是萍水相逢也不能看着他伤重啊。

    许是老天爷发了善心,整整一天,白衣后生吃了就睡,倒也没再发高烧,到得晚上的时候,破院子隔壁的木匠家里,突然吵闹起来,董蓉贴在墙根细听,好似木匠做活计弄伤了手臂,很是严重,木匠婆娘的声音尖利又惊恐,一迭声撵着家里的大儿子去请大夫。

    董蓉自觉机会来了就趁着蒙蒙黑的夜色躲在了木匠家院外的木屑堆旁,果然,很快就有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被请了来,一番诊治之后才离开。

    木匠伤了手,最少一个月不能做活计,还要买伤药,这对一家人来说实在是个噩耗。

    木匠婆娘一边哭骂一边翻了家里存下的铜钱要儿子去药铺买些伤药回来,方才大夫只给简单止血,上了一点儿伤药,以后一个月所需的药粉都要自家再出钱。

    木匠的大儿子很憨厚,不过十二三岁,方才错手推了刨子伤了老爹,心里愧疚得恨不得上吊。这会儿拿了铜钱垂头丧气,就要出门往药铺赶去。

    结果冷不防被董蓉截了个正着,他下意识就捂紧了装了铜钱的荷包,“你…你要做什么?”

    董蓉赶紧走到稍微光亮之处,让这半大小子看轻自己是个女子,然后笑道,“这位小哥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半大小子待得看轻董蓉的模样,显见松了一口气,手也放了下来,问道,“婶子,拦下我可是有事?”

    董蓉和气一笑,应道,“小哥儿真是聪明,婶子方才遇到点儿难事,想请小哥儿帮个忙,可好?”

    半大小子有些奇怪,但他生性良善,也没多想就应道,“好啊,婶子有事尽管说,能帮我一定帮。”

    “多谢小哥儿援手,我方才走到巷口的时候,不知怎么跌了一跤,一块碎碗茬儿割破了我的腿。正为难的时候,正好见到你家有大夫出入,也是因为有人受了外伤,就想着请你去买伤药的时候帮我带一份。”

    董蓉实在没什么好借口,只得临时编了个故事,末了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银子递了过去,“我这里有钱,小哥儿只管替我买两瓶伤药就好,若是剩下,小哥儿就留着买果子吃吧,权当我的谢礼了。”

    “那怎么行,婶子。”半大小子赶紧摆手谢绝,院子里的木匠婆娘许是听到了动静,高声问道,“拴住,你跟谁说话呢,怎么还没去买药呢?”

    半大小子扭头就要应声,董蓉却是一把扯了他,小声嘱咐道,“小哥儿,我不想别人知道我受伤,千万替我保密。”

    半大小子连忙点头,想了想就闷声回复老娘,“娘,我尿了一泼,马上就去。”

    “懒驴上套屎尿多!”木匠婆娘恨恨骂了两句就进灶间去了。

    董蓉抱歉的冲着半大小子笑笑,低声道,“谢谢小哥儿帮忙了,你快去快回,我就在这里等着。”

    半大小子用力捏着手里的碎银子,一连点了好几下头,然后飞跑出了巷子,董蓉松了口气,刚要找个暗处藏着,顺便歇歇。不想那半大小子却又跑了回来,“婶子,你在我家门前歇歇就成了,可千万别去隔壁那个破院子!那里闹鬼,这附近邻居都知道,您可别吓到了。”

    “啊,”董蓉愣了愣,心下这才明白为何白衣后生会直接带了她去那破院子,而且这一日丢了吃食和被褥的邻人们虽然骂的厉害,但却无人进院子查找。

    “我知道了,小哥儿,真是太谢谢你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你快去快回吧。”

    半大小子憨笑着挠挠后脑勺,然后再次跑掉了。

    许是药铺离此没有多远,不过两刻钟,他就气喘嘘嘘的抱了满怀的药瓶子跑了回来。

    董蓉赶紧走出阴影,低声问道,“小哥儿,我只要两瓶就好,你怎么买了这么多?”

    半大小子嘿嘿笑着,应道,“婶子给拿的银钱多,我就都买了伤药。”

    董蓉倒是很喜欢这小子的实在厚道,当下也没有多说,只取了四瓶,剩下都给半大小子,然后也不等他推辞就假装走出了巷子。

    半大小子抻头瞧了瞧,无奈之下就抱着剩下的药瓶子回了自家。

    不提他如何同彪悍的老娘解释药费的出处,只说董蓉见他进了院子就赶紧返身回了破院子。

    白衣后生已是醒了许久了,正依靠在墙上望着院门,见她回来,脸上就退了担忧之色。

    董蓉笑着把药瓶放到他身旁,然后说道,“今日运气真是好,正好这附近有人伤了,拖人家买了些伤药回来。一会儿吃了饭,我给你再换了药,估计明日你就能继续飞檐走壁了。”

    说罢,她就把陶盆里的凉白开端了过来,又掰碎一个包谷饼子分给白衣后生一半。

    白衣后生眼里闪过一抹愧色,接过饼子慢慢吃了起来。

    董蓉以为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苦日子,于是赶紧岔话儿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白衣后生手下一顿,好半晌才应道,“你叫我白衣就行。”

    “白衣?”董蓉大口咬着饼子,笑道,“这名字倒是文雅,倒也衬你这大侠的身份。白衣飘飘,飞檐走壁,行侠仗义。早知道你是个武学天才,当年我遇到你的时候,就该直接把你带去家里,如今也不必被人追的同丧家之犬一般了。”

    白衣后生扫了董蓉一眼,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悲伤神色,这才说道,“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会学武,好容易活命之后碰到我师父了。”

    “你师父一定很厉害,”董蓉吃完饼子,轻轻拍去受伤的碎末,又问道,“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又救了我两次?”

    白衣后生眉头微微挑了挑,含糊应道,“也是碰巧之下认出来的…嘶!”

    说着话,许是他扯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重重抽气。

    董蓉哪里还顾得上追问,立刻就忙着替他换药了,许是身体回复力好,刀伤明显有愈合的趋势,董蓉大喜,一边忙碌一边笑道,“照这个恢复速度,再过两日,你就能继续飞檐走壁了。”

    很快,两人换好了药,董蓉瞧着白衣后生好似有些疲累,也没再拉着他闲话儿,直接盖着棉被,如同昨晚一般替他挡着寒风,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她照旧在天明时分就醒了过来,如法炮制又去偷那户早起人家的吃食。

    可是当她兴冲冲揣着几个煮红薯跑回来的时候,却见破院的木门大开着,门口的垃圾也被踢的到处都是,她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果然,原本在酣睡的白衣后生被五花大绑在廊柱上,站在他身旁的七八号人,正是夏明义带着魏三一众走狗。

    “董夫人,这么一大早,您这是去哪里了,我们堂主可是候您多时了?”

    魏三一见董蓉出现在门口,立时窜到院子里大声客套着,但那语气里满满的得意和嚣张,恐怕只有傻子才听不出来。

    董蓉慢慢把手里的红薯放到一旁的墙垛上,然后走进院子,半点儿也不看魏三,只望向冷着脸的夏明义,淡淡问道,“夏堂主,真是神通广大。不知可否说说,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魏三自觉被削了颜面,正是不知如何出气,听得这话立刻嚷道,“我们堂主早就吩咐教众们看守住了所有药铺,只要有人买刀伤药都要跟过去查探。若不是你让李家傻小子多买了几瓶,我们费了些功夫,昨晚就找来了。”

    董蓉心下暗叹,有时候实诚是种好品质,有时候也真是害人。那半大小子不贪财,把银子都买了伤药,这原本是个好事,没想到因此引来了追兵。

    不过这时候可容不得她多感慨了,“夏堂主,说说吧,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能放了白衣?”

    魏三不知是有些得意忘形,还是当老大成了习惯,忘记了如今头上还有上司,他张嘴又要抢先答话,董蓉却是不耐烦了,高声呵斥道,“我同夏堂主说话,你为何总是插言?难道这就是弥勒教的规矩?”

    魏三被噎得翻了个白眼,还想辩解的时候,夏明义却是抬脚将他狠狠踹到了旁边。

    “这样如何,董夫人还满意吗?”

    董蓉点头,“这样才是谈买卖的态度,夏堂主若是能把白衣放下来就更好了,他背上有伤,若是伤势加重,别怪我鱼死网破。”

    夏明义冷哼一声,扭头示意一个大汉解开了白衣后生身上的绳子。许是被点了穴道,白衣后生软软靠在柱子上,不言语也不动。

    董蓉心急如焚,脸色却不肯透出半分。

    “还是那句话,夏堂主明言吧,如何才能放了白衣,或者说放我和他一起离开?”

    “董夫人,快人快语,我也就不嗦了。”夏明义冷冷一笑,双眸里却满是炽热的贪婪光芒,“据说,董夫人手上有一枚印鉴,可以号令董家商行下属的钱庄,一次支付白银白万两。我们教主如今正筹谋一件大事,急缺银两,所以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找到董夫人,借印鉴一用。”

    董蓉听完,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嘲讽道,“你们弥勒教,真是好大的本事,这等机密,我们商行里的苍蝇老鼠都未必知道,你们居然知道的如此清楚。”

    夏明义胜券在握,也不在意董蓉把他们比作苍蝇老鼠之流,于是得意笑道,“闲言少叙,董夫人也是忙人,不如早点儿把印鉴交出来吧,我们也早些提了银子去交差。”

第三十七章 原来如此

    董蓉恨得紧紧握了拳头,冷冷应道,“我若是不交呢?”

    “不交?”夏明义有恃无恐的耸耸肩,哈哈笑道,“那您就要同这白衣小子一同去见阎王爷了!”

    “呸,真是好大的口气!”夏明义的话音刚刚落地,院子外面就又呼啦啦走进另一群人,领头之人高声反驳之后疾走几步就噗通跪在董蓉身旁,激动喊道,“夫人,我等来迟了,让您受苦了!”

    董蓉这会儿眼见张扬带着一众熟悉的护卫赶到,也是红了眼圈儿。她极力忍着眼泪扶起张扬,低声说道,“快起来,自家人,不要这样!家里人都好吧,没谁受伤吧?”

    “没有,没有!夫人放心!”张扬也顾不上拍打膝盖上的灰土,一迭声的应着,生怕董蓉担心,“家里人都转移到安全住处了,三个孩子前几日也来了消息,他们跑去草原找噶尔迪了。二老爷最近还在海宁附近搜寻,若是听得夫人到此,必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董蓉下意识伸手抓了张扬的袖子,颤着声音问道,“那…可有王爷的消息?”

    张扬闻言噎了一下,但依旧硬着头皮劝说道,“还没有,但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平安无事归来的。”

    董蓉眼里的渴盼瞬间黯了下来,低声应道,“是啊,以后再说吧。”

    那边儿夏明义见得董蓉援兵赶到,也是沉了脸色,但扭头看看依靠在廊柱上的白衣后生,心里又有了底。

    “董夫人,我们还是先谈谈交易吧,至于叙旧,你回去之后可以慢慢来!”

    董蓉闻言扫了一眼白衣后生,重新皱起了眉头。张扬不明所以,问道,“我听人说,前日有人在闹市救了你,就是这个白衣小子?”

    董蓉点头,“白衣说他幼时得过咱们家里的救济才得以活命,巧合相遇之下,算前日,总共救了我两次性命,我不能扔下他不管。”

    张扬仔细打量场中形势,也是为难的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道,“投鼠忌器!甲字组一个都不在身边,若是强硬对冲,我们没有把握。”

    董蓉叹气,“那只好把印鉴给他们了。”

    “不成!”张扬大惊失色,急忙阻拦,“印鉴关系重大,一旦给出去,大通钱庄会被抽空所有银钱,对商行的损害太深了。夫人,还是等等,总有办法可想。”

    董蓉却是摇头,低声应道,“放心,我自有对策。还是先把白衣换出来要紧。”

    张扬还要再劝,最后却是闭上了嘴巴。董家商行多年行走在大齐和海外,从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哪怕如今商行陷入困境,也决不能因利忘义,否则不说传扬出去如何,就是所有忠心耿耿的下属和管事伙计们也要离心了。

    夏明义远远盯着两人脸色,再次得意起来,高声问道,“董夫人,可是考虑好了?”

    董蓉淡淡扫了他一眼,应道,“自然,不过一百万银子而已,我们董氏商行,从不会为了银子舍弃恩人!”

    “好,好一个重情重义的董氏商行!”夏明义戏谑的拱手行了个礼表示钦佩,末了又问道,“那夫人就把印鉴交出来吧,拿到印鉴,我立刻放人。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

    董蓉冷笑,“哼,我和你们弥勒教可是仇深似海,以后免不得还要打交道。你们送白衣过来,印鉴我马上就给抛给你。”

    说着话,她一伸手从脖子里扯出一条红绳儿,绳子正中垂了一只样式很古朴小巧的戒指,不知是金质还是铜质,在清晨的阳光里泛着灿灿光芒。

    夏明义双眸仿似也被这金光点亮了,高声问道,“不是我不信任董夫人,但事关重大,我如何才能知道这印鉴的真假?”

    “你们既然暗地里打探出我们商行有这印鉴存在,自然也该知道它的模样吧?”董蓉颠了颠手里的戒指,脸上留恋之色一闪而过,这还是当初商行建立之初,慕容怀德亲手替她准备的。她一直带在身上,片刻不曾摘下,所以即便这次遇险流落,这印鉴也没有丢失。

    “你们把白衣送到院子中间,我把印鉴抛过去,你确认了,我们再接回白衣,这总成了吧?不要告诉我,弥勒教的好汉都是老鼠一样的胆小鬼!”

    “好,董夫人既然这样爽快,我们照办就是。”夏明义闻言也不生气,扭头吩咐魏三几个,“把这小子送去院子中间!”

    魏三没好气的上前扯起白衣后生,不知是不是扯动了他的伤处,只听他闷哼一声。夏明义狠狠瞪了一眼魏三,低声骂道,“蠢货,手下轻些!”

    魏三被骂的莫名其妙,但也不敢违背,架着白衣后生送到了院子中间,末了执着长刀守在几步开外,一副随时反悔抢回人质的模样。张扬也是低声吩咐身后的护卫赶去了白衣的另一侧,同样兵器齐出,准备时刻出手争斗。

    董蓉用了捏了捏手里的戒指,然后高高一扬,戒指在天空中划出一抹亮色,然后准确的落入了夏明义的手里。

    夏明义强忍着激动,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仔细扭开戒面,核对里面的图案确实与图纸一般无二,这才露出了喜色,点头说道,“果然没错!”

    董蓉冷哼,伸手就要示意护卫把白衣扶到自己一方来。可是,夏明义却抬步下了台阶,边走边笑得古怪,“董夫人,对不住了。我们少主就不麻烦您接回去养伤了!”

    少主?

    董蓉猛然挑起了眉头,难以置信的望向白衣后生。

    夏明义这会儿已是走到他身前,躬身双手捧上印鉴,说道,“少主,辛苦您了。属下幸不辱命,任务完成了。”

    白衣后生在所有人疑惑或者震惊的目光里,慢慢站起身,接过印鉴,淡淡说道,“好,准备回返总坛。”

    “是,少主。想必教主已是等的心急了!”

    魏三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原来他们抓的人质,居然是弥勒教少主,怪不得他方才要遭到堂主的呵斥。

    而董蓉一方除了震惊,更多的却是愤怒,张扬伸手指了白衣后生大骂,“你居然是弥勒教少主,亏的我们夫人还用印鉴换你性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白衣后生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魏三抱着将功赎罪的心思跳出来对骂道,“放肆,你敢对我们少主不敬!小心…”

    可惜,他叫嚣到一半就被白衣后生一脚踹到旁边去了。其余人见此,都赶紧闭了嘴巴。

    董蓉伸手扯了恼怒的张扬一把,末了平静望向白衣后生良久,开口轻声说道,“原来,你先后救我两次,不过是为了这个印鉴,那我也不必再记着你的恩情了。今日是我棋差一招,我输了!但风水轮流转,谁知道最终胜负呢,且看以后吧。”

    话音落地,她转身就往院门外走去。张扬狠狠瞪了白衣后生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白衣后生却突然开口喊道,“董夫人,当年受您一饼之恩,不是假话!”

    “哦?”董蓉到底心气难平,这种深切的背叛发生在谁身上也不可能当真平静接受,于是她冷冷应道,“我后悔当年舍给你那一块饼子了,后会无期!”

    说完,她扭头带人就走掉了。留下白衣后生半晌没有说话,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背部的伤口崩裂,血色渐渐染红了白色衣衫,惊得夏明义睁大了眼睛也不敢开口提醒。

    过了好半晌,白衣后生才吩咐道,“准备马匹,火速赶回总坛。”

    “少主,你背上有伤,不如歇两日再上路吧?”夏明义犹豫了一瞬,还是劝说道,“左右事情得手了,也不会再有任何变故。”

    “立刻就走!”白衣后生猛然扭过头,目光好似刀子一眼扎在夏明义脸上,“备马!”

    “是,是,少主!”夏明义心头一凛,赶紧吩咐属下赶紧准备。很快众人就到了巷子口,先是上了马车赶到分堂,然后骑上快马飞奔出了洛州,一路向北而去。

    京都的冬日是一年四季里最安静的时候,落雪的天气里,除了讨生活的小贩和店铺,极少有人出门。

    可是这一日,京都之外的官路上却有一队人马冒雪奔行。好不容易见得前边隐隐有座山庄的轮廓,除了当先那匹马上的白衣少年,其余众人都是暗暗舒了一口气。

    周身都裹在貂皮大氅里的夏明义,策马靠近白衣少年跟前,小心翼翼劝说着,“少主,眼见总坛就到了,咱们要不要慢些走。您的伤口都裂开两次了,总要再上些药粉吧。否则教主见到,怕是要怪属下照顾不周了。”

    “不会,继续赶路,尽早回去!”白衣少年却是冷冷拒绝了,继续打马狂奔。他身后盼着歇息片刻的众人,都是心里暗骂,但也不敢反驳,只得继续咬牙坚持。

    好不容易,马队终于进了山庄,有黑衣劲装的大汉迎上来接了马缰绳,高声禀告道,“少主,夏堂主,教主有令,要您二位尽快去聚云顶。”

    夏明义脸上明显露出了喜色,这次也没有任何抱怨,紧紧随着白衣少年匆匆穿过庄子转上山路。

第三十八章 哀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青石台阶往上攀登,在山下还不觉得如何,待得站在山顶才发觉这里居然十分宽阔,一座守卫森严的两进院子坐落在正中,四周松柏环绕,倒也透着几分大气**。

    夏明义脸色立时又恭谨了几分,白衣少年却是皱了眉头,脚下不停,直接越过低头行礼的护卫就进了院子。

    正房大厅里,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正倒背双手,默然而立。许是听得脚步声,他乍然回过头来,露出刀削一般冷酷的面容,双眸里厉色闪过,好似一瞬间就能把人冻僵一般。

    夏明义在人前那般嚣张的模样,但是一见到这中年人,立刻就双膝跪倒,磕头之后又战战兢兢禀告道,“教主万安,属下夏明义特来交付任务。”

    那中年人正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弥勒教主,平日他多是带着面具,只有极得他信任之人才能偶尔见他的真容一面。这会儿他居然揭了面具,站在这里等待,夏明义心里如何激动,简直无法言喻。

    “起来吧,”中年人伸手虚扶了一把,淡淡说着。

    夏明义却因为这一句激动的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爬起来,然后恭敬又禀报道,“托教主洪福,属下幸不辱命。”

    “哦,我接到你先前传来的消息说,顺利拿到那印鉴了,辛苦了。”中年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眸光大盛,难得赞道,“你是教中最得力的,这份功劳我记下了。交出印鉴,下去领十颗益气丹就歇息吧。”

    夏明义一听这赏赐,欢喜的声音都颤抖了。益气丹可是弥勒教里独有的丹药,据说由教主一位神医好友琢磨配置的,用了无数珍贵药材。吃上一粒,能平白增添五成功力,维持一个时辰,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是多了半条命。毕竟争斗的时候,很多都是旗鼓相当,若是能填上一分助力都是好的,更别说足足五分了,简直就是压倒性的胜利啊。

    “谢教主赏赐,属下以后定然更加尽心尽力!”说着话,他却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的白衣少年。

    中年人精明之极,见此怎么会不知原因,于是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夏明义如蒙大赦,赶紧倒退几步,这才转身赶紧走掉了。他在教中也算有些地位,对于教主和少主父子俩不合的传闻也听说过一二,当然不会傻到留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果然,白衣少年扫了一眼大厅里再也没有任何人,就立刻开口问道,“我娘呢,她身体可好?”

    中年人皱了眉头,呵斥道,“男子汉以大业为重,总挂念一个妇人,如何让我放心把教中大事交付与你?”

    “一个妇人?”白衣少年闻言更是恼火,脸色明显黑了下来,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质问道,“你口中这个妇人,是我娘!我身为人子挂念她有何不对?倒是父亲,你是不是也该尽到一个夫主的责任,我娘是你的结发妻子!”

    中年人好似极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不耐烦的摆摆手,岔开话头儿问道,“印鉴呢,可在你身上,拿来我看看!”

    白衣少年伸手入怀,掏出那只样式古朴的戒指,想起当日之事,眼里闪过一抹愧疚,但抬头时却照旧是一副冷酷模样,“东西,我取回来了。你呢,是不是该去探望我娘了?”

    中年人右手一伸,闪电一般从儿子手里抢过戒指,双眸灼灼的仔细打量着,嘴里无意敷衍道,“你先下山吧,我随后就到。”

    白衣少年气极,还要说话的时候,中年人已是高声喊着门外的护卫,“召集四大护法,有要事商议!”

    “是,教主。”护卫们答应着就纷纷散去送信,白衣少年望向拿着戒指,已是有些半癫狂的父亲,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就下了山。

    冬雪覆盖的山峦,景色多少还算有些看头。白雪下,偶尔露出黑色的山石,加者那些傲视风霜的松柏,组成一幅水墨般的画卷。几只不知名的鸟雀飞过天空,叫声划过安静的山林,别样的悠闲。

    但白衣少年却是无心欣赏这一切,他脚下飞快,半点儿不理会那些上山教众的行礼和招呼,一心想早些去探望病种的母亲。

    当日他离开时,她已是不能走动,整日依靠在床上,如今不知是否有些起色了。

    可是,老天爷今日许是忘记带慈悲之心出门。白衣少年刚刚走进山庄西侧的小院子,就听得屋子里有丫鬟惊叫之声。

    不知为何,他心头就是猛然一缩,几个闪身就冲进了那半敞着门的屋子。

    布置的雅致又朴素的屋子里,一个丫鬟正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惊叫,地毯上骨碌碌翻滚着一只青花瓷碗,散发着浓浓苦涩味道的药汁洒在地毯上,尚且在冒着淡淡的白色热气。

    而挂着淡青色帐幔的床上,那个形容枯槁的妇人却是没了气息。

    白衣少年双腿一软,乍然跪在地上不能动弹分毫,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他挣扎着爬到床边,轻轻抱着那夫人唤着,“娘,我回来了。您的宝哥儿回来了,您怎么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可是,那妇人任凭白衣少年如何呼唤都没有半句回应,只有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眸定定望着门口,怎么也不肯合上。

    那丫鬟这会儿许是有些回过神来,虽然心里无比恐惧,但依旧壮着胆子小声劝道,“少爷,夫人…夫人这是去了。”说完,她好像生怕白衣少年埋怨她伺候不周,赶紧解释道,“夫人说想要自己躺会儿,奴婢这才去灶间熬药,小丫鬟不精心,奴婢怕药汤被熬糊了。奴婢不是故意不在跟前的…”

    白衣少年仿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伸出一根手指在妇人鼻子前端试了试,下一瞬高声痛叫起来,“娘!”

    丫鬟被吓得手软脚软,扶着桌椅就想往外跑。整个教中,从上到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少主最是孝顺亲娘,为了亲娘曾与教主争执过无数次。如今亲娘过世,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发疯。她留在跟前,就纯粹是在找死!

    小丫鬟打算的很好,人也聪明,可惜,她还没等走到门口就被一股大力狠狠踢翻在地,一只大脚毫不留情的踩上了她的脸孔,“说,他来看过我娘吗?说!”

    小丫鬟被吓得懵了,一时哪里知道这杀神问得是谁,只能一边求饶一边哭泣,“少主饶命,奴婢真不知道,奴婢不知道谁来过啊?”

    白衣少年一双眼睛瞪得血红,扭头看向死不瞑目的母亲,她的目光明明就是望向门口,她死前期盼什么不言而喻。

    “滚,你去禀告那人,若是一刻钟内没有赶来,我就杀了他陪我娘一起下葬!”

    小丫鬟吓得半死,一等脸上的脚挪开就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待得出了院子,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脑子才恢复转动,终于明白少主口中的那人就是教主,于是赶紧再次手脚并用往山上爬,跑去禀报。

    白衣少年抱着已经变得冰凉的娘亲,眼泪流成了河,嘴里无意识的念叨着,“娘,儿子回来了,儿子拿了印鉴回来。那人说了,只要我拿回印鉴,他就来看你。娘,你等等,一定等等,他马上就来了!”

    可惜他一直抱着娘亲说了无数遍,那人始终没有出现。冬日的太阳光寡淡之极,从门外照射进来,桌椅的影子开始一点点往东移动,整个小院儿好似成了被遗弃的孩子。

    白衣少年终于从床头站了起来,膝盖的麻木使得他走路有些踉跄,但他却好似毫无知觉一般。

    “娘,那人又食言了,想必您也习惯了。但儿子却是最恨不守诺言之人,他答应过,但他没有做到。您先等等,儿子这就去一趟山上,一定把他送去同您一起上路!”

    说着话,他极平静的一按腰带,那柄盘在腰间的软件应声弹出,雪白的剑刃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先前小丫鬟正站在院子外一圈圈转着,实在不知要如何进去回禀。教主正召集护法们商议大事,她根本连门都进不去,好不容易求得护卫进去通禀,不过得到的回复却是,“厚葬!”

    别说请教主出来,就是多余一个字都没有了。她实在不知要跟少主如何交差,只得这般磨蹭。

    她正是琢磨着是不是要先躲去哪里避避风头的时候,白衣少年却是手执长剑走了出来。小丫鬟立刻吓得软到在地,慌忙磕头解释,“少主,奴婢上山了,真上山了。教主在商易大事,吩咐要厚葬夫人…”

    白衣少年闻言脸上冷意更甚,但出口问询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娘平日是不是习惯你服侍了,她对你还喜爱吗?”

    小丫鬟不明所以,但依旧点头小心翼翼应道,“夫人常夸奴婢尽心。”

    “那就好。”少年点点头,冷冷一笑,小丫鬟抬头还要再说什么,可是下一刻,她的脖子却是猛然闪过一抹凉意,锋利的剑刃已是划破了她的喉咙。

    “你继续去九泉之下服侍我娘吧。”白衣少年淡淡说着,末了也不理会小丫鬟颓然倒下的尸首,继续提剑往山上走去。

第三十九章 父子相残

    远处的护卫见此,都是惊慌起来,有人飞跑往山上报信,有人则试图上前劝说拦阻,但无一例外都纷纷被白衣少年送去护卫母亲前往九泉之路了。

    聚云顶大厅里,这会儿正是说的热闹,四大护法加七八个堂主一脸热切的望着他们英明神武的教主,纷纷嚷着,“教主,有了这一百万银子,大业可期啊!”

    “就是,教主登顶大齐帝位,指日可待!”

    “教主洪福齐天!教主英明!”

    当然也有那有些小聪明又不了解内情的顺口建议道,“教主,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派人去大通钱庄把银子提出来吧。若是那董夫人送信去就麻烦了!”

    说罢,那人又跪倒在地,一脸忠心耿耿的说道,“属下愿接下这个任务,必定誓死为教主效劳,为我弥勒教大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弥勒教主好似很满意属下如此忠心,但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出声。坐在他下首位置的一个护法见此,就接口说道,“吴堂主,你多虑了。那大通钱庄在大齐是出了名的只认信物不认人,据说前几日还有一个纨绔翻出了老爹多年前藏起的一个玉佩,去钱庄支取了一千两银子呢。少主取回的这个印鉴,是大通钱庄的最高信物,就是那董夫人有百般不愿,怕是也得吞下这个苦果。”

    另一个护法也是随口附和道,“正是如此,不过董夫人此人,聪慧非常,仅仅十年间,董家商行的生意就遍布大齐,富可敌国,若是她能为我弥勒教所用,倒是美事一件。可惜!”

    夏明义在最下首坐着,听了这话赶紧为自己推脱,“属下原本也是这般想,可是当日董家商行的人手赶到了,少主又受了不轻的伤,属下一时心急就只护送少主带了印鉴回来。”

    弥勒教主扫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你送了印鉴回来就是大功一件,至于其余,以后再做图谋吧。”

    “谢教主不罪之恩,属下以后行事定然更加仔细!”夏明义一脸感激的行李表忠心,旁边众人也是纷纷笑着赞他两句,一时间大厅里气氛很是热烈,好似大业马上就要完成,他们人人都成了从龙之臣,荣华富贵,光宗耀祖。

    可是,一个护卫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高声呼喊着打断了他们的美梦,“报教主,不,不好了!少主杀上山来了!”

    “什么?”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少主杀上山来了,难道少主反叛了不成?

    “你说的什么胡话,还不赶紧说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一个护法大声呵斥着。

    那护卫急得脸色通红,还要仔细说说的时候,门外却是闪进一个白色身影,一脚就把他踢得滚去了房间角落。不必说,这白色身影正是丧母恨极的弥勒教少主!

    他眼睛血红的扫视了一眼大厅里的众人,末了长剑抬起指向弥勒教主冷笑连连,“好,好!我娘丧命之时,你居然宁愿带着这些人做春秋大梦,也不愿去见她最后一面。可怜我致死都没有闭上眼睛!今日,我就送你陪她一同共赴黄泉!”

    说罢,他一个纵身,提剑就奔着弥勒教主刺了过去,众人大惊,慌忙上前阻拦。但白衣心里恨意满满,一心要杀了薄情寡义的父亲为母亲作伴儿,众人忌惮他的身份又不敢当真伤了他。

    一时间大厅里乱作一团,兵器交鸣之声,劝阻声,差点儿掀翻了房盖儿。弥勒教主皱眉看着打作一团的两方,眼里恼怒之色一闪而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对于他来说,先前那咽气的女子不过是个生育工具罢了,可有可无的存在。若是将来他大事得成,给她个名分也就罢了。

    倒是这个儿子难得的练武天分极高,做个帮手极好。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大逆不道,胆敢对自己挥剑相向。既然这般,这样的畜生不要也罢。左右他也另有血脉所在,将来他权倾天下之时,多少女人找不到,多少子嗣生不出。

    这般想着,他眼里厉色更浓,分身而起,一掌拍向乱战中的白衣。其余护法和堂主见此,慌忙退出战团,徒留这父子俩交手。

    白衣眼见父亲出手毫不留情,心下更是恨极。这么多年来,他咬牙坚持着学武习文,甚至年幼之时就被扔去南方尝尽苦楚,他都不曾怨恨。只为了自己优秀一些,他能因此更善待母亲一分。可惜,他心里只有自己的大业。他千方百计,甚至昧着良心在恩人手里夺来印鉴,他都未曾履行诺言,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如今更是如此狠辣对待自己,摆明了不杀自己不罢休。

    这样无情无义的男人,根本不配活在人世!

    他手下的长剑一招比一招致命,弥勒教主见此更是大怒,“小畜生,你当真要忤逆不孝不成?

    “我只有娘,没有爹,你必须死,我娘在等你!

    “少主息怒啊,教主身负大事,不是不关心夫人,只不过一时忙碌没有照顾到!”一位护法高声劝说着,旁人也是赶紧接口,“就是啊,少主,属下这就去安排,将夫人风光大葬!”

    白衣却是全然没有听在耳里,手下剑招更急。弥勒教主骂道,“好,好,你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送你与那贱人一同上路!”

    “贱人?”多年结发夫妻,虽然平日相处不多,但一日夫妻百日恩,白衣没想到,娘亲都已经死了还得了这么一个称呼。他心里的恨意彻底被燃爆,不要命的冲了上去。

    弥勒教主冷冷一笑,手下杀招式式都往儿子胸口和咽喉挥去。一时间父子俩当真以命相博,到底白衣年轻,百十招过后内力不及,加者后背的伤口挣裂开来,一个不小心被弥勒教主一剑划在坐腿上,当即血流如注。

    他吃痛之下,一个踉跄,背上和持剑的手臂上又挨了两剑。长剑再也拿不住,咣当掉在地上,弥勒教主见此并未手软,手下飞快,挑了他的脚筋。

    “来人,把他押下去,关进水牢,没我发话,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一众护法看的心头惴惴,赶紧分了两人上前架了白衣少主就要往外走。白衣痛极,双眸狼一般死死盯着弥勒教主,“你今日不杀我,他日日我上天入地也要取你性命!”

    “你个小畜生!”弥勒教主听得这话,提剑还要上前完全了结了这个逆子。众人见此赶紧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劝慰,“教主息怒,少主不过一时气恼,过后定然后悔。”

    “就是,就是,少主怎么说也是教主血脉,教主手下留情!”

    说话间,白衣已经被扶了出去。这世上从来都不缺体恤上意的聪明人,虽然教主发话把少主压进最艰险的水牢,但却没说不准他们给少主疗伤啊。于是,白衣的伤口很快就被敷好金疮药,然后送进了水牢里最“干爽”的一间。

    两个堂主假意猩猩劝了几句,眼见白衣痛得脸色苍白也不肯应上一句,于是就有些讪讪的走了出去。待得离得远了,两人对视一眼才低声骂道,“有什么可神气的,他已经被教主挑断了脚筋,以后就是废人一个了。难道咱们弥勒教还能交给一个废人不成?”

    “就是,咱们兄弟也不必再理会他了。教主大业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正是咱们兄弟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啊。”

    “就是,哈哈。”

    两人说着话,笑嘻嘻勾肩搭背的出了水牢走掉了。留下白衣一个人坐在齐膝深的污水里,想着未曾入殓下葬的母亲,少了自己在身旁,还不知要被如何慢待,一时心里恨意更深。

    董蓉完全不知,先前还骗得她失了印鉴的白衣少年,转眼就成了残废和阶下囚。当然就是知道,她也不会如何行事,没有人在被背叛后,还能半点儿不计较的伸出援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张扬等人找到了自家主母,自觉有了主心骨,欢喜之意溢于言表。虽然王爷依旧下落不明,甚至很有可能丧命大海,但他们从一开始还在果园时就是跟着董蓉行事的,这么多年,除了海外船队和关于朝堂的安排是王爷在经手,整个董家商行可都是主母在打理啊。只要主母平安无事,一切就都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董蓉随着他们来到城东的一处布庄后院,这里是董家商行在洛城最大的买卖,自然也是众人平日往来的落脚地。布庄掌柜是张扬一手提拔起来的,忠诚无可怀疑。一见自家东家回来,布庄掌柜激动的磕头不跌,然后就让人送了新衣衫和各色女子用物上来。

    董蓉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舒服的衣衫,戴了首饰,就退下了逃亡之时的困顿,再次变成了董家商行的掌权人,大齐中山王唯一的王妃。

    两个临时被派来伺候的小丫鬟恭敬的打开了厅堂的大门,张扬带着几个管事走进来,见得董蓉一身秋香色衣裙,头挽百合髻,鬓发插着一只金灿灿的飞凤步摇,凤口衔着的一串珍珠闪着乳白色的光泽,衬得她神色越发从容贵气。众人都是激动的直接跪了下来,“恭迎主母回归!”

    董蓉想起这半年的漂泊日子,也是心下感慨。抬手虚扶他们起来,微微笑道,“众位请起,这些时日劳你们惦记了。”

第四十章 报恩要趁早

    “主母客气,这是属下应该做的。”众人齐声应下,这才起身纷纷按照等级坐好。

    董蓉想了想,就问起了商行所有生意的大致处置。虽然她先前也见到各处铺子关门,但是当真听说商行下属二百多家各色铺子都关闭了,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痛。这都是她的心血,当初他们夫妻骤然出事,只得暂避锋芒,虽然是权宜之计,也是降低损失的最好办法,但这个“降低”也是相对整个商行而言。若是放到普通商贾之家,绝对够倾家荡产的。

    但她心里疼归疼,这样的时候却是不能不咬牙硬撑,毕竟商行下属一千多号人手都在看着她的脸色呢。若是她这当家人先颓废了,那这些下属们岂不是更人心惶惶了。

    “这次出事,你们应对的很好,及时避免了商行更大的损失。”董蓉点头肯定了一众下属,然后笑道,“咱们商行从来都是有功赏,有过罚。这样吧,传令下去,所有在家歇息的人手照常发放月银,一旦商行下属铺子重新开业,月银再上浮两成。”

    除了张扬之外,其余几人一听这话都是露了喜色。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能爬到商行大管事的位置,都是有些能力的。董蓉一向又待下宽和,所以,他们家里的子侄很多都借助这个近水楼台进了商行做事。这样的命令一传下,受益自然多多,于是纷纷欢喜笑道,“属下们替所有人手谢主母厚赏。”

    “大难之时见忠心,大家既然对商行不离不弃,商行当然也不会亏待大家。”董蓉淡淡摆摆手,末了又问询几句简单之事就示意几个管事下去了。众人虽然在商行都有些地位,平日也多得信重,但还没有傻到同张扬相比,于是再次行礼就结伴告退了。

    张扬待得屋里安静下来,这才开口说道,“嫂子,你这些时日在外,想必吃了很多辛苦吧。家里人担心之极,几位老人家几乎是水米不进,还是二姐儿和二奶奶几个劝着,这才好一些。”

    董蓉本就是个心善又孝顺的,加者多年相处,她自然同样惦记几位老人,赶紧开口问询他们身体如何,如今安置何处。

    张扬半点儿不敢隐瞒,低声说道,“几月前,二老爷亲自送了老人家去了菲岛,秘密置办下的庄园。那里除了少数几人,绝对没有外人得知,很是安全。二老爷也得了您留下的信,转告几位老人家,他们多少也算放了心。只是二老爷因为前后脚同嫂子错过,后悔的恨不得跳海。这些时日依旧在沿海各州府转悠,希望能碰到嫂子。”

    董蓉听得心酸又疼,叹气道,“这次的事恐怕真是吓到家里人了,三个孩子呢,可是找到了,送去哪里安置了?”

    张扬想起草原上送来的消息,脸色有些古怪,斟酌着应道,“嫂子不必担心,启哥儿几个聪慧着呢,半点儿委屈没有受到。他们先前及时发现护卫有异,于是半路逃跑北下,一路游玩,甚至还去一面坡走了一圈儿,后来直接随着商队去了军城。如今正同嘎尔迪一起,那个,恩,过得还不错。”

    “这三个孩子跑到嘎尔迪那里去了?”董蓉多聪明的人啊,心思一转就已经猜了个**不离十,“这三个淘气包,不会随着嘎尔迪出战了吧?真是胡闹!刀剑无眼,万一被伤到该如何是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一想到几个孩子此刻也许正同人生死相博,董蓉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发火。倒是张扬赶紧劝道,“嫂子别恼,您没莫要担心。嘎尔迪是个厉害的,不过半年时候,如今已是夺下了大半草原,剩下几块草场,也是囊中之物。他专门拨了一队人马保护三个孩子,甚至也不允许他们离开自己身边。就是吃住都在一个帐篷,三个孩子的安全,您当真不必担心。”

    董蓉闻言,总算稍稍放下了心。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军城那边的商路可有变动?”

    张扬摇头,接话道,“咱们商行经营了这么多年,草原那边的金人又只认咱们商行的货品,就是有人想要分杯羹也不容易。再者说,徐大人是二老爷的同窗,一向优待,进出货品都未曾受到任何刁难。”

    “那就好,虽然咱们商行的铺子都关了门,但货品总还是有一些吧。但凡草原那里能用到的,都多运些过去。”董蓉不好明说,心疼几个孩子吃苦,但张扬如何会听不出,于是笑着应道,“不必嫂子吩咐,我早就安排好了,每隔半月就有车队过去,总不会缺了几个孩子的吃用。”

    董蓉轻咳两声,老话说慈母多败儿,这道理她自然懂,但这次死里逃生,夫君生死不知,也许以后她只能守着几个孩子度过余生,她又怎么可能不更加溺爱。真是恨不得,下一瞬就把他们都换回来,含在嘴里护着,绝对不可以再出一点儿差错。

    “嫂子,二老爷那里我已经派人快马去报信儿,过个三五日必定就能赶来。咱们要不要等上几日?”张扬岔开话头儿。

    董蓉想起一向相处亲厚的弟弟,还不知如何心急如焚,担心自己的安危。如今好不容易相聚,她怎么也要等上几日,于是就道,“当然,若是不等他过来一同上路,怕是他又要埋怨了。”

    她正这般说着话,布庄掌柜却是敲了门,然后进来恭敬禀报,“禀东家,小伙计在后门处发现一个小丫鬟窥视,捉了问询才得知她来自梁家。许是梁夫人惦记东家安危,特意派人过来探看。”

    董蓉想起先前自梁家被弥勒教众抓走,梁夫人还不知道如何担心呢,于是赶紧吩咐道,“那丫鬟定然是紫雀,先告诉她,我平安无事,过一会儿就去梁家拜访。”

    布庄掌柜赶紧应了,快步走了出去。

    董蓉盘算着,如今她已经成功和家里人汇合,想必也不会再有什么大危难。先前那些曾经对她施以援手的人,不论如何都要表表谢意。于是,她沉吟片刻就提笔写了一封信,开口嘱咐张扬道,“我先前流落,曾经得了很多恩人援手。他们境遇都不是如何顺利,如今我平安归来,自是应该及时报恩。这事别人处置,我不放心。还要劳烦妹夫多费心安排了。”

    张扬一听这话,怎么会推脱,危难时候有人帮一把,那可是大恩,不说涌泉相报,起码也要力所能及的回馈。

    当下董蓉把一路的流落之事简单说了一遍,重点交代了姚家祖孙的罪囚之身,还有刘家三爷的仗义,至于那位老渔民,多给些金银就是最好的谢礼了。

    说罢,她就把信件递给了张扬,“这封信一定要让人亲自交给刘三爷,谢礼也要尽量丰厚。崖州那里也要打点到了,就是不能为姚家祖孙减刑,起码也要让她们少吃些苦,待得咱们商行的事情了了再另想办法。”

    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张扬那般聪明之人,如何会不知其中字字句句别后蕴含的苦楚。他心下难免感慨叹息,但却也知道自家嫂子兼主母是个刚强的,一定不喜人同情,于是极力收敛了脸上的悲色,笑道,“嫂子放心,这些事我一定安排妥当。先让人安排一份厚礼,您去梁家时候也不能空手啊。”

    董蓉笑着点头,“梁家也帮我良多,再让人准备五百两银票吧。”

    “好,我这就去准备。”张扬应了就下去了,很快两个小丫鬟又走了进来,不知在何处又拿出一件貂毛镶边的暗紫色斗篷,雕花镂空的精致手炉,小心翼翼伺候董蓉穿戴妥当。这时,两个大管事也捧了礼品盒子恭候在门口了。十数个自家护卫,加者在城中最好的镖局雇佣来的二十个趟子手,浩浩荡荡簇拥着董蓉的马车就出了巷子。

    董蓉自觉这阵仗有些大,但想想弥勒教的嚣张也就闭了嘴。想必张扬也是害怕弥勒教当真撕破脸,光天化日再次强硬动手吧。

    很快,马车就一路招摇过市的来到了梁家所在的巷子。老门房儿正站在台阶上张望,见此也是吓了一跳,努力挪动着老胳膊老腿往院子里跑去通报。

    待得马车到了院门前,梁老爷刚刚喊着老门房开了大门,马车直接驶了进去。董蓉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待得同梁老爷行礼之后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还礼,好似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憋出一句,“贱内在内院,还请夫人移步。”

    董蓉原本也不想同他多说,点点头就进了内院儿。紫雀大呼小叫着迎到二门前,一脸惊喜的嚷道,“曹嫂子,你没事了,真是太好了。先前可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紫雀,不得无礼!”梁夫人站在屋檐下,怀里抱着大宝,眼见不过几个时辰未见,就变得通身贵气的董蓉,心下滋味有些复杂。想了想就当先低头行礼,“董夫人安好,小妇人有礼了。”

    董蓉心下叹气,挥手示意众人留下,然后疾步上前搀扶她,埋怨道,“你这是做什么,可是要同我生份了。”

第四十一章 姐弟重逢

    梁夫人直起腰来,还要说话的时候,她怀里的大宝却是嘴里“咿呀”欢喜叫喊着,伸手极力要分别好几日的姨母抱。

    董蓉顺手接过他,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记,笑道,“大宝可是想姨母了,姨母也想你了。走,咱们进屋说话。”

    梁夫人见儿子已是小猴子一般拘在董蓉怀里,半点儿办法没有,只得随着她们进了屋子。紫雀小心翼翼端了茶水点心进来,一双大眼睛叽里咕噜的转着,显见是攒了一肚子的好奇。

    梁夫人瞪了她一眼,扯了个借口打发她下去了。董蓉看的好笑,一边拿了一个糕饼逗弄大宝,一边低声说道,“妹妹这般聪慧,想必已是猜到我的身份了吧。先前因为诸多原因,多有隐瞒,还望妹妹不要见怪。”

    梁夫人想起自家被弥勒教设计陷害,不过几日间就差点破家,而董蓉更是被人家刀剑加身押走的,想必仇恨更深。她多有隐瞒,想必也是不愿连累自家。

    这般想着,她倒有些为了自己方才心里的怨气尴尬起来,赶紧应声道,“曹姐姐不要这么说,都是妹妹不懂事。姐姐平安无事就好,妹妹这几日惦记的吃睡不香,生怕你被害了性命。”

    董蓉不愿多说自家与弥勒教的仇怨,于是开口问起梁家将来的打算,劝慰道,“如今弥勒教势大,这次因为我,想必你们又被恨上了。若是家里生意不准备在操持,不如回滨江去吧,起码有娘家可以依靠。”

    梁夫人原本也有这个打算,听得这话就点头道,“我盘算着,也只好这样了。恶人猖狂,只能暂避锋芒了。”

    大宝年岁小,好新奇,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董蓉头上的那只飞凤簪子,不时伸出小手去摸一下。董蓉是从心底疼爱他,只要抱着他小小软软的身体就心底忍不住泛起暖意,于是直接拔了凤簪放在他手里,给他当了玩具。

    梁夫人可不是没有见识的农家妇人,自然清楚这风字头首饰的含义,慌忙从儿子手里抢过就要重新替董蓉插回头上。

    大宝骤然被抢了心爱之物,懵懂看看娘亲就憋了嘴巴。董蓉赶紧拦了梁夫人,把凤簪子重新放回大宝手里,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过一只簪子罢了,就留给大宝做个念想吧。将来他讨媳妇儿,送给女方做聘礼也是个体面。”

    “这怎么成?我们一个商贾之家,可用不得这般贵重之物。”梁夫人还要再推辞,董蓉却是不理会,末了叹气道,“你若是担心给家里惹祸患,不收也成。谁也不知道多年后,这大齐会是如何模样?”

    她这般说,梁夫人倒是不好再推辞,犹豫了一瞬,转而就把簪子紧紧攥在儿子手里,正色应道,“不论姐姐将来如何,这簪子总是您一片心意,我替大宝谢过姐姐了。”

    董蓉苦笑,扭头瞧瞧窗外的日头,自觉不好多坐,于是就把先前藏于怀里的银票拿了出来,直接塞到了梁夫人的袖子里。

    “这些时日,多亏妹妹对我百般照料。姐姐如今还不好如何回报,我只让人准备了一份厚礼,另外这点银子是给你和大宝留着防身的。女人无论何时,总要有些银子傍身才好。”

    梁夫人听得眼眶发红,想要把银票拿出来,却是被董蓉按了手,“你再推辞,就是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梁夫人忍不住,眼泪终于噼啪掉了下来,一把抱了董蓉哭泣道,“姐姐,你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呜呜,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董蓉知道她是指自家夫君生死不知一事,心下疼得尖锐之极,但依旧笑着应道,“妹妹不必为我担心,什么事都会好起来的。”

    大宝不知道娘亲为什么哭,他扭着小脑袋看了半晌,最后突然在董蓉脸上亲了一记。孩子温温软软的唇就像春日里最暖的风,瞬间吹散了董蓉心里的寒意。她笑着回亲了这胖小子一记,即便再不舍也不能再多留了。

    如今牵扯越多,就越是给梁家招祸,能这般当面告别,已是不易了。

    梁夫人抱了儿子,亦步亦趋的送了董蓉到二门外上车,想着这些时日的相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紫雀虽然不知内情,但也是舍不得董蓉这白捡来的师傅,想了想就跪在地上磕了头。

    董蓉掀开车帘,同她们主仆摆摆手。马车骨碌碌再次驶出了梁家大门,很快消失在巷口。

    梁老爷忍耐许久,这会儿眼见家里终于没了外人,就像猴子一般窜到妻儿跟前,焦急问道,“怎么样,这董夫人可给了你什么谢礼?几家铺子,还是多少银子?最好她能把城东的布庄和酒楼送给咱们,那可都是来钱的买卖,就是兑出去也是一大笔银子。”

    梁夫人冷冷看了他一眼,淡淡反驳道,“老爷在说什么胡话呢,董姐姐在咱们家这些时日,可没少帮忙。咱们谢她还差不多,你怎么会想着从她手里讨铺子?以后可莫说这话,被外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梁家已是落破到需要乞讨的地步了呢!”

    梁老爷被妻子这番话刺的是脸色青青白白,他有心发火,但想着家里如今的境地,又把火气憋了回去,不甘心的再次问道,“她不会真的只拿了几匹绸缎和点心上门吧?”

    梁夫人挑眉,笑道,“老爷这话说的,不拿这些东西,还拿金山银山啊?”说罢,她也不再过多纠缠,转而说道,“弥勒教那群人心狠手辣,这次没把咱家的产业挤干净,怕是不会甘心。老爷,咱们还是赶紧拾掇一下搬去滨州住两年吧,到时候避过风头,再回来重新开铺子也好。”

    梁老爷在此地土生土长,听得妻子说起要避难去滨州,心里实在不愿,但想起弥勒教的猖狂又有些害怕。权衡半天,到底带着为数不多的人拾掇物件,准备车马了。

    梁夫人眼望他呼呼喝喝,把众人使唤的团团转,心下失望之意更浓,末了捏捏袖子里的银票,暗自感叹,“董姐姐说的没错,以后家里的银子还是要都抓在手里才成。梁家已是败落大半,剩下的她更要努力守好,起码要给儿子留个安身立命,东山再起的资本。至于孩子爹爹,是不必指望了。”

    不提梁夫人一家如何拾掇行李,匆匆赶往滨州避祸,只说千里之外的董平一接到姐姐到了洛州的消息,恨不得指着老天爷骂个三天三夜,明知道他急得眼睛冒火,偏偏总是同姐姐错过。

    他带着甲字组四人,昼夜不停,高价在各个驿站买马,向洛州飞奔而来。

    董蓉这一日早起,正同张扬商量商行的各项琐事,突然好似心有灵犀一般抬头惊问道,“我怎么听到马蹄声,是不是平哥儿到了?”

    张扬算算时日,觉得还有些早,于是笑着劝道,“嫂子怕是听岔了,再快也得明日才能到吧。许是别家的车马也不一定!”

    可是他的话音还不等落地,就听院子里有人高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私自闯进来?”

    董蓉豁然站起身,就疾步走了出去。只见后门处,正有一人恼怒的推开拦阻的小伙计,大步往这里走来。不是别人,正是分别多日未见的弟弟董平。只不过,许是路上赶得急,这些时日又着急上火不曾好好安歇,原本肤色白皙,温润如玉的儒雅员外郎,这会儿已是变得黑瘦,若不是血脉相连,就是她也一时认不出了。

    “长姐!”董平这会儿也看到自家姐姐了,虽然将养了几日,好吃好喝,安心睡眠,但半年流落,岁月和苦难也到底在董蓉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起码眼角的皱纹就多了许多,董平看得心下大痛,飞跑上前,噗通跪倒,抱着姐姐得腿就大哭起来。

    “长姐,你吃苦了!都怪我,多大年纪还贪玩,若是我在家,你怎会出事?”董平积压了半年多的担忧和自责这一刻都爆发了,左右开弓,劈了啪啦就扇起了自己的耳光,声音响亮的让一众闻声赶来的管事伙计们都咧了嘴。

    董蓉也是眼泪模糊了双眼,她用力的抱了弟弟,一迭声的安慰着,“平哥儿不怕,姐姐这不是回来了吗?不哭,姐姐没事!”

    董平扯着嗓子大哭了足足一刻钟,这才在张扬众人的劝慰下站了起来。但许是先前失去姐姐的恐惧太过深重,他一手牢牢扯着姐姐的衣襟,如同孩子一般,怎么不肯松开。

    董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然后抱着弟弟也不说话,就是一下下拍打他的后背,一如小时候姐弟俩挨了牛氏的打后,相依为命一般互相安慰。

    又过了好半晌,董平才终于平复了心绪,低声哽咽道,“姐,你没事就好。从今日起,我一步也不离开你,谁也不能伤你一根毫毛。”

    董蓉听得心暖,但是想起那个也曾说过这话的人如今还不知在哪里受苦受难,她心里又针扎一样的刺痛,含糊应道,“好,姐以后走哪里都带着你,万一遇到坏人了,姐就躲在你身后。”

第四十二章 未雨绸缪

    董平如何听不出姐姐是在安慰他,他睁着微微肿起的眼睛仔细打量姐姐的面容,见得那眼角的皱纹和粗糙许多的皮肤,比之当日祸起之前可谓是苍老许多,他心里一痛,差点儿又掉了眼泪。

    但他一个大男人,到底不好同女人一般软弱哭泣,只能极力压抑了泪意,说道,“姐,当日之事,我们只听了个皮毛,船工们都说不清楚。你若是这会儿不觉得累,就同我说说可好?”

    董蓉对当日之事也是耿耿于怀,听得弟弟这般说,当下就把张扬和守在门外的甲一喊了进来。张扬还没如何,甲一却是直接跪在地上请罪,他十年前就已经立过血誓,成为董蓉的家臣,这一辈子甚至子孙儿女都会誓死为了保护董蓉而战。结果这一次,他偏偏因为第三个孩子出生,被董蓉撵去安在海宁的家里小住,结果家主就差点丧命,流落在外。

    说起来,这不是他的失误,但作为一个忠心的家臣,任何理由都不能掩盖成为家主无人护卫的事实。他当日一听得家主出事,当即就咬碎了两颗大牙,出门时,妻子只拦阻了两句,被他顺手也打飞了出去。

    这半年他几乎跑遍了整个沿海州府,每听说哪里有浮尸或者单身妇人被买卖,他就会第一时间跑过去。结果往往都是失望而归,如今终于见到家主,他放心的同时,愧疚之意也更深,恨不得卸上一条胳膊,以赎前罪。

    “家主,属下失职!”

    甲一跟随身边多年,董蓉怎会不知他的脾气,不等他开口多说就亲手扶了他起来,正色说道,“我知你心里所想,但莫说先前是我强迫你回家休假,就是你在身边,那等突发祸患想必也是救援不及。前事既然已经过去,我也平安归来,我们还是图谋以后吧。家中护卫有了反叛,我能信任的人手不多,你就不要提出什么惩处了。”

    说罢,她就拉着甲一坐下,然后说起当日海上遇刺一事,末了沉吟分析道,“虽然紫竹和乙八嫁了以后,我身边也没新升什么大丫鬟,但是能上岛之人也多经过调查,哪里想到会被弥勒教策反渗透进来。”

    张扬想起这半年寻人之时受到的阻力,以及弥勒教和官府的勾结,恨声说道,“先前只是觉得弥勒教行事日渐嚣张,我也没想到他们居然隐忍这么深,如今在大齐各州府几乎是说一不二,极少有官府不同流合污。实在不知弥勒教背后有什么高官显贵在支持?”

    甲一带着属下没少深入弥勒教堂口打探,生怕董蓉落入他们的手心,比之董平和张扬倒是知道的内情更多一些。

    “弥勒教背后势力极大,他们私下里同朝廷命官都是称兄道弟。而有几个平日风评极清廉的官员,虽然不曾附和,但也是敢怒不敢言。有一次一个护法说话时透出一字半句,好似他们教主与京都里某位人物关系很是密切。”

    董平想起姐夫下落不明,九死一生,恨得一巴掌趴在桌子上,咬牙说道,“不管他们背后是什么人在撑腰,都要为他们的莽撞付出代价。我明日就传信回京都,请我几位同窗留意弥勒教的动向。”

    董蓉也是点头说道,“弥勒教得了那印鉴,许是这会儿都赶去安州提取现银了。咱们也尽早赶过去吧,明日一早就上路。”

    张扬听得她把话说到这里,就顺口问出了心里隐藏多日的疑问,低声道,“嫂子,那印鉴可是极重要之物,为何先前不派人去安州知会一声,这笔巨额银两就可以不必损失了。”

    董蓉眼里闪过一抹莫名的光,笑道,“你放心,这印鉴在打制之初,我和王爷为了防备有人起了贪心,曾设下一个圈套。弥勒教不去钱庄领银钱还好,若是去了,说不得就惹上**烦了。”

    张扬心下还是惦记,毕竟如今大齐官员与弥勒教勾结的很多,先前设下的圈套,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何效力?

    但他见着董蓉信心满满,又不好劝说,只得把诸多担忧埋在了心里。倒是董平,自小对姐姐建立的信任很是深厚,甚至是盲目,半点儿不曾怀疑。拉着姐姐说起了三个孩子在草原之事,还有两人别后桃源上的安排处置。

    至此,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众人赶着两辆马车,一辆坐着董蓉和两个小丫鬟,一辆拉着行李用物,车后跟着三四十号护卫和镖局的好手,就浩浩荡荡上路了。

    安州位于大齐腹地,南接江南各州府,北临京都,但凡南北走动之人都要路过这里,所以很是繁华。而董蓉当初也正事考量到这点,把董家商行的总部设在了这里,商行下属唯一的钱庄也在这里。

    众人从洛州出发,日夜兼程,不过三人就赶出了三百里,日落之前投宿一个小镇外缘的一家小客栈。小客栈虽然简陋,但掌柜和活计都很是热情,见得车队人数众多,难得一见的大生意,于是烧水做饭,安排房间,忙得不亦乐乎。

    董蓉流落半年,什么苦头没吃过,自然也不会挑拣。简单吃了碗粥和两样炒青菜,然后就睡下了。第二日一早安歇一晚的众人从容上了官路,午时之前就到了城门口。

    原本进进出出,很是忙碌的城门口,今日不知为何更是拥堵,挑着担子的百姓,坐车的贵人,还有穿着长袍的读书人,甚至叫卖兜售小零嘴的商贩都闭上了嘴巴,诡异又安静的聚集在城门不远处,踮脚张望着什么,不时还三五人凑在一处小声嘀咕着什么。

    董平看的心下生疑,同张扬商量两句就扯了马缰绳护在马车边,张扬则带了两个护卫挤到近前。

    几个担着粗粮进城换细粮的老乡差点儿被一个护卫挤翻了担子,很是恼火的骂了一句,“挤什么挤,也赶着杀头啊?”

    那护卫脸色一黑就想发火,张扬却是瞪了他一眼,然后笑呵呵同几位老乡行礼赔罪,“几位老伯,真是对不住了,我这护卫心急看热闹,不成想差点儿闯了祸。咱们农家忙一年才能得点儿好粮食,若是撒了就可惜了。”

    领头那老农打量张扬几眼,见他虽然行色匆匆,但穿衣行事都不像普通人,心里也有了几分惧意,于是摆手道,“罢了,还是这位老爷懂俺们农家人的辛苦。左右担子也没翻,咱不说了。”

    张扬还指望在他嘴里打探消息,怎么可能让他不说话。他平日在外行走,最擅长与人打交道了,站在老农跟前,不过问了几句收成之类就得了老农的好感。待得再问这城门处为何这般热闹,自然就顺理成章,容易之极。

    老农也是个好八卦的,他扭头瞧了瞧四周旁人并没有注意他们这处,于是就低声给张扬解惑,“这位大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们这城里,前日抓了一个大盗,听说他跑进一家钱庄,足足偷出一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结果那钱庄是太后娘家人开的,这不,官府直接把大盗拉出来,就等着午时三刻一到人头落地呢。”

    张扬听得咧嘴,心下很是好笑。平常人若是背了千两银子都吃力,这大盗就是天生下凡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就偷出百万两银子啊。那么多银子,就是装马车也要找齐一百辆才行啊。显见老农也是道听途说,还是掺了水分了。

    老农许是见他脸色有些古怪,自觉被人家小看,很是恼怒的提高了嗓门强调道,“大兄弟,你别不信啊。俺可没撒谎,真是一百万两银子,要不然太后也不会生气!”

    张扬赶紧掩藏好脸色,陪笑道,“老伯别恼,我信,我信还不成吗?”

    这时旁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却是反驳道,“老伯,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根本就是听拧了,我昨日就在府衙前转悠了,这热闹可是从头看到尾,根本不是你说这么回事。”

    “哦,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俺哪里搞错了?”老农不服气的挺了干瘪的胸膛,很有斗志的模样,惹得张扬几个都是好笑。

    那小贩倒也不隐瞒,凑到跟前就得意说道,“咱们这城里口碑最好的那家大通钱庄,前日里接待了七八个客人,他们拿了个戒指模样的印鉴,说是要提取一百万两白银。你们不知道,这大通钱庄是有名的只认信物不认人,若是平日直接就付银子了。但是,偏偏这印鉴是京都一位贵人的,当初他家里进了盗贼把印鉴偷走了,据说当时就在大理寺报备过,算是赃物。钱庄之人这会儿见到了,自然要告诉失主啊。那位贵人是当今太后的侄儿,恼怒之下就告到太后那里去了。贼人如此猖狂,太后也生气了,这不,直接下了一道懿旨给咱们知州大人,今日就拉人出来砍头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几个老农听得是津津有味,点头附和道,“该,好好的汉子干点儿什么活计不吃饭啊,非要当盗贼。躲了这么多年,还是被抓住了。真是老天爷有眼啊,绝对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就是,就是。”

    张扬机械的开口附和着,其实心里早已惊得翻江倒海。他本就极聪明,这小贩也说的聪明,他如何会听不出这其中的蹊跷。恐怕这就是嫂子当日不曾说明白的地方了。

第四十三章 现世报

    董蓉在车里等了好半晌,正是想要让董平再去探看的时候,张扬总算带人回来了。他也是个谨慎的,生怕说话外人听了去,只走到车窗旁,低声说了一句,“嫂子,是个贼子持信物去人家钱庄冒领巨银,如今被抓住了,午时三刻杀头呢。”

    董蓉听得眼里精光闪过,立时猜的是弥勒教有人倒霉了。于是极力压下心里的畅快之意,淡淡应道,“这事倒是新鲜,留个护卫看看热闹,过后说给我听听吧。咱们还是先进城去吧,杨大掌柜怕是等急了。”

    “是,我这就安排。”张扬高声应了,末了同董平使了个眼色就安排一个机灵的护卫留下,然后又摸了锭五两的银子给守城门的兵卒。很快,堵在城门口的百姓就被凶恶的兵卒们赶开了,马车顺利的通过城门,穿街过户,很快就到了多年前就置办下的院子,如今正住了钱庄大掌柜杨家老小。

    杨老掌柜是董平恩师杨先生的远房族弟,极擅金银账目,七八年前因为得罪了权贵被举家陷害入狱,幸亏慕容怀德出手相救。他们一家虽然得回性命,却失了家财,于是存了七分报恩,三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心思投到门下。

    董蓉正好因为生意来往,银钱不便,起意开办钱庄,就把这个重任委托给杨老爷子。杨老爷子自觉得了主家信重,多年来兢兢业业,很是忠心勤恳。

    五年前,乙八那个懵懂的丫头终于开窍了,不知怎么就同杨老爷子的长孙看对了眼儿,小妮子脸色红扑扑说起要嫁人。董蓉自然乐见其成,操办一场热闹的婚礼,大张旗鼓把这丫头嫁进了杨家。

    这不,她的马车刚刚进了大门,乙八就扑到了车门前,“夫人,夫人!是你回来了吗?夫人!”

    董蓉这么多年虽说身边伺候的人很多,但真正让她当半个女儿看待的,只有紫竹和乙八两个。特别是这次落难,还是被丫鬟背叛。偶尔清净下来,她难免会想,若是紫竹和乙八在她身旁,就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也越发想念她们两个。如今,紫竹远在北边草原,乙八却是终于见到了。

    她心下也是激动,不等两个丫鬟开门放下脚凳,就亲手开了车门,偏身跳了下去。

    乙八几乎是立时就扑了上来,放声大哭,“夫人,夫人,你怎么这么瘦了?呜呜,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害了你,我要杀了他,呜呜,夫人,你可回来了,我担心死了!”

    董蓉眼圈泛红,伸手想要拍拍这直心肠的丫头又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忍不住就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乙八坏了身孕,这肚子大的好似扣了一口铜锅,怪不得这么古怪。

    “你这丫头,原来又要当娘了。看这肚子,月份怕是不小了,别哭了,小心吓到肚里孩子!”

    “呜呜,我才不管他呢,呜呜,要不是怀了他,我早提剑去给夫人报仇了!”乙八恨恨瞪了自己的肚子一眼,末了抱着董蓉的胳膊又哭开了,“夫人,你这大半年都去哪里了,我要出去找你,他们都不让!”

    董蓉扭头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脸色尴尬的杨家祖孙,赶紧笑道,“你这丫头,都当娘的人了,还是口无遮拦的。生儿育女是好事,可不能胡说!再说了,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你就安心养身体,好好生个大胖小子。”

    “不,我以后要跟在夫人身边伺候!”乙八想起这几个月吃睡不香,几乎每晚都能梦到自家夫人飘在海上,身体被海水泡得如同烂馒头一般,她就忍不住打哆嗦,打定主意,死活是不离她身边了。

    这世界上,女人是最不讲道理的生物,而唯一能超越这个层次的就是怀孕的女人。董蓉知道不好再劝,于是只得曲线救国,“你就放心养胎吧,我这次要在这里住几月,你生产时候,我进去陪着你。”

    “真的,那太好了!”乙八喜的立时眉开眼笑了,她家夫君见此赶紧上前给董蓉行礼,末了脸色尴尬道,“东家,先前消息传来,内子就要去寻您,但她当时坐胎不稳,属下就拦着没让出去。”

    乙八孩子气一般瞪了自家夫君一眼,照旧窝在董蓉身边不肯离开。董蓉怎会因为这样的事就怨怪杨家,赶紧开口安抚道,“你做得对,这丫头就是个跳脱的性子,这些年难为你了。”

    乙八夫君憨厚的挠挠后脑勺,笑道,“夫人言重了,这,嗯,都是应该的。”

    董蓉拍拍乙八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片刻,然后上前两步招呼杨老掌柜道,“老掌柜最近身子可好,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杨老掌柜赶忙带着全家给董蓉行了大礼,末了激动道,“东家能平安归来,就是天大的好事,老奴怎敢言说辛苦!”

    张扬扫了一眼周围的奴仆,上前劝说道,“如今到了自家,也不急于一时,嫂子还是先去歇息一下吧。”

    杨老掌柜闻言,赶紧附和道,“主院已是拾掇好了,东家自管歇息。”说罢又转向乙八,笑道,“孙媳,你随去照料夫人吧。”

    “好咧,谢谢祖父。”乙八欢快应了,然后就亲亲热热搀扶着董蓉进了垂花门。

    洗漱换衣,一番忙碌过后,待得终于端起茶碗,董蓉长长舒了一口气,偶尔抬头见得大嚼点心的乙八,才发觉这次遭难,终于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之感了。

    乙八不知道夫人心里想什么,还以为自己胃口太好吓到了她,于是脸红的扯了帕子一边擦嘴一边小声解释道,“这一胎不知道是怎么了,怀洛儿那会儿吐得要死,这次又见到什么都想吃,肚子里好像有个大洞,怎么也填不满。”

    董蓉好笑的替她掖了掖鬓角的碎发,笑道,“能吃是福,到时候孩子生出来也必定健康。”

    乙八不知何故,愣了好半晌,末了又一头扎在董蓉怀里哭了起来,“呜呜,夫人,我以为你死了,王爷也死了。我想去找你们,又带着个大肚子!”

    董蓉无奈又好笑,安慰了好半晌才总算让她止了眼泪。这时,张扬和董平也换好衣衫赶了过来,乙八难得有眼色的说道,“夫人,你们商量事情吧,我去厨房张罗几个好菜给你补补。”

    “好,小心脚下,别跌了跤。”

    张扬和董平刚刚坐好,杨老掌柜也过来了,笑道,“东家,附近几个州府的大管事都在前厅呢,您是不是见他们一面?”

    董蓉点头,伸手示意老掌柜坐下,这才说道,“先不忙见他们,咱们先说几句。”

    杨老掌柜也是个心思通透的,想起这几日的事,于是就笑道,“好,正好老朽也有事同东家禀报。”

    说罢,他也不多嗦,就把弥勒教如何派人上门持信物提银子,他怎么设计抓了他们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笑道,“虽然,弥勒教只扔出一个堂主做替死鬼,但多少也算伤筋动骨了。另外,赵舅爷那里究竟要如何备办谢礼,还要东家拿主意。”

    董蓉听得心头解恨,忍不住脸上也露了笑意,赞道,“好,老掌柜这事做的实在是好!他们追杀了我半年,结果银子半文没得到,反赔上一个堂主,哼,也让他们尝尝受挫的滋味!”

    说罢,她沉吟片刻又道,“赵家那里,不必送什么银两了,把京都朱雀大街那两家铺子的契纸送去就好了。”

    杨老掌柜听了这话,眉头就跳了两下,朱雀大街的铺面可太过金贵了,随便一间都价值万两,这般说送就送出去,他忍不住很是心疼。但东家都舍得,他一个做属下的,自然不好拦着。

    张扬一直负责京都诸多铺子,闻言就应道,“好,东家放心,我明日就去处置。”

    董蓉点头,末了又问起钱庄的其余之事,听得还算顺利,并没有如同其余生意一般受到影响,于是笑道,“怪不得,但凡有些势力的人家都要开钱庄,这确实是个稳妥的生意。谁想动一下都要顾忌三分,不敢犯了众怒。”

    董平也是笑道,“就是这么个道理,咱们家的钱庄遍布大齐,高官显贵,商贾富户,都有来往。弥勒教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同整个大齐作对啊。”

    众人都是点头,末了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让守在院子里的丫鬟们去请了前厅的几位大管事过来。

    董家商行关门已是半年多,虽说每月照旧有工钱发下来,从大管事到小伙计,没有一个因此影响生计。但眼见原本生意兴隆的铺子,如今清冷的门可罗雀,谁心里也不好过啊。而且日子越久,这心里越是发慌。特别是东家还生死未卜的前提下,他们若是还能好吃好睡,那可太过没心没肺了。

    如今,这般亲眼见到东家平安无事归来,好好的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喝茶叙话,几位大管事激动的磕了头,又坐下好半晌,还没回过味来。

    董蓉也知道他们心里如何想法,也不催促,只淡淡笑着说几句家常。好不容易,几位管事终于缓过神来了。其中一个资历最老的就忍不住感慨道,“老天有眼啊,保佑东家平安无事!”

    另几位也道,“只要东家无事就好,整个商行都盼着夫人归来呢!”

第四十四章 同一个心愿

    董蓉心里也感激他们顶着偌大的压力,一直坚持等她归来,并不曾背叛,于是真心谢了他们几句,惹得几个管事又站起来行礼,恨不得拍着胸脯表忠心。

    董蓉瞧着他们欲言又止,猜得他们想问之事,心里忍不住一酸,但脸上却依旧笑着说道,“我既然平安回来了,王爷想必也快了。先前他受了一些伤,想必这会儿正在某处养伤呢。”

    众人心里叹气,哪怕对王爷回来没有信心,也不能当真说出来,于是含糊应了几句。

    董蓉按照路上同张扬、董平两人商议好的,对商行诸事做了一些安排,末了又道,“弥勒教图谋我们商行的产业,这次凭借印鉴提取银两失败,许是还会使出别的歹毒手段。各家铺子暂时还不能开门,大家都多加小心,待得查清我与王爷落难的真相,拔除仇家,就是我们商行重新开门的日子。”

    “是,东家,我们定当约束好下属。”几位管事都是齐齐起身应下,正好乙八带了小丫鬟说酒席准备好了。

    董蓉就笑着请几位管事一同入席吃酒,酒过三巡,她就扯了个疲惫的借口避开了,留下众人就放开了酒量,这个说说自己州府的风土人情,那个说说如今大齐最好赚的生意,一时间倒极是热闹。

    不提安州这里如何,只说京都之外,弥勒教那座山庄里,原本人来人往,这两日倒是难得清静下来。这一晚,天色昏黑之后,几个身穿黑色短衫的大汉,拎着两只食盒,抱着三坛子烈酒,笑嘻嘻一路进了庄后的水牢。

    其中一个一脚踹在破烂木桌子上,震得三个趴在桌子上睡得口水横流得大汉,突然跳起来四下探看,末了见得是同伴玩笑,忍不住懊恼道,“冯老三,你找死啊,青天白日的,吓唬什么人!”

    “哈哈!”那叫冯老三的大汉笑的很爽朗,放下手里的酒坛子,应道,“怎么,赵大哥这是睡糊涂了?天色都黑了,怎么还说是白日?是不是梦里正和小桃红打的火热,被兄弟这一脚断了好事?”

    他这话说的有趣,身后几个大汉也都是哈哈笑了起来。那姓赵的不知是否被猜中了心事,懊恼的哼了两声,也不反驳。抬手抱起一只酒坛子就咕咚咚灌了几口,然后说道,“你们也太猖狂了,过来值守,居然还拎着酒坛子,小心被堂主们看见,又要挨鞭子!”

    那冯老三却是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顺手又把食盒里的几个下酒菜摆了出来,一边招呼几个兄弟坐下一边神秘笑道,“你们就放心吧,上头的那些人都急哄哄去京都了,谁有心思管我们这些小喽啊。来,来,左右回去你们也是睡觉,咱们先喝个痛快!”

    几个原本要下值回去的大汉听得这话,又扫了一眼桌上的两只烧鸡,几只猪蹄胖,都是笑嘻嘻留了下来。这个撕开烧鸡,那个抱了坛子倒酒,一时间,交接值守的七八个大汉就喝开了。

    “冯三哥,你刚才说,头领们都走了?”其中一个大汉边吃边卜卦问道。

    “是啊,都走了,从教主到护法,好像就留一个刘堂主在家,剩下都去京都了。”冯老三大嚼着烧鸡,笑嘻嘻应着。

    另一个大汉回头扫了一眼水牢深处,低声问道,“那里面那人怎么办?教主不会真不管了吧,那可是亲儿子啊?”

    冯老三翻了个白眼,无所谓的耸耸肩应道,“那谁知道了,许是教主儿子太多,不差这一个吧。”

    “胡扯,教主就这一个儿子!难道你又在哪里听说什么闲话儿了?”

    “哈哈,我可没听说。这都是头领们该操心的事,咱们不过吃好喝好,看着那人不跑就成了。”冯老三含糊岔开话头儿,笑道,“一会儿咱们兄弟再赌两把?”

    “好啊,看我不把你裤子赢过来!”

    “哈哈,兄弟你能把小桃红的裤子赢来才算厉害呢。”

    大汉们哈哈大笑,不知是那烈酒实在够劲儿,还是得知头领们不再难得放松了心神,三坛子酒下肚儿,居然各个都歪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冯老三趴在桌子上足足一刻钟,待得确定身旁再无动静,这才慢慢抬起了头。眼里精光闪烁,哪里还有半分醉态。他试探着挨个拍了拍众人,末了才悄然走到门口小声学了三声鸟叫。

    很快,一个身着黑色衣裤,脸上也蒙了黑色面巾的高大男子就闪身跳了进来。冯老三也不多言,伸手指了指水牢之内就警惕的守在了门口,生怕有外人突然闯进来,发现他的大秘密。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迅速走进了水牢深处。

    白衣这些时日被浸在水牢里,虽说没有缺了吃食,但被割断的脚筋和后背的肩上却是不可避免的开始腐烂,他静静靠在木栅栏上,感受着后背的蛆虫在蠕动,自嘲自己时日无多,心里不知是悔还是恨。

    他后悔的并不是与父亲刀剑相向,只是事先没有好好安葬了母亲。如今他困在这里,母亲不知被草草埋在了哪里。不过也好,许是再有一晚,他就能去陪伴母亲了。即便是他残废了双脚,母亲想必也不会嫌弃他。他唯一遗憾的,就是不曾杀了那人,不曾把他那些龌蹉又足以被千刀万剐的秘密公布于天下。他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人身败名裂,可惜!

    不知是他烧得迷糊了,还是死前出现了幻觉,他突然觉得好似有人在冷冷望着他。他无奈笑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冒着风险来探看。

    不过,这感觉过了很久还没有消失。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盯着身前那半张露在黑布外面的脸孔愣了好半晌,才哑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黑衣眼里闪过一抹莫名的光,低声笑道,“我?介于人间和地狱的一个复仇者!”

    白衣想要动一动,但无奈身子却是不争气,他自嘲一笑,“难道,你是替黑白无常来勾魂的?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我还有心愿未了,不会轻易跟你走的?”

    “你的心愿?”那黑衣蒙面人笑了笑,倚在木栅栏上,极随意的问道,“难道是杀了弥勒教主,你的父亲?”

    白衣心头一跳,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而且,我和你有一样的愿望。”黑衣人蹲下身子,凑近白衣仔细大量半晌,末了说道,“不过,你完成这愿望的希望不大,因为你恐怕活不过今晚了。”

    白衣如何不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但不知为何,这黑衣人口气越随意,他越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你若是能施以援手,保证同我一起完成这个愿望,我就赠给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哦,这秘密足以帮助我们完成那个愿望?”

    “当然,足够了,甚至还有赚头儿!”

    “赚头儿?哈哈,这个我喜欢。”黑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的笑意突然多了些温暖,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粒指甲盖儿大小的药丸递到了白衣的嘴边。

    白衣想也不想就吞了下去,即便是毒药也无妨,不过是早死几个时辰罢了。但他却坚信这是救命灵药,因为这黑衣人和他有同样的愿望完成。

    那药丸也不知道含有什么药材,刚刚进入肚腹就好似火炭一般散发出无尽的热力,就连毫无知觉的双腿,好似都有了一丝暖意。他舒服的低声**了一句,“这药太霸道了。”

    黑衣人笑了笑,同样低声应道,“当然,这是‘小菩提丹’!”

    白衣惊得猛然扭头望向他,问道,“这是小菩提丹?生死人,肉白骨?”

    黑衣人点头,“正是,希望你一会儿告诉的秘密,会让我觉得这粒神丹,没有白白浪费!”

    白衣凝视了他好一会儿,脸上慢慢居然也露了笑意,“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说罢,他闭眼又感受了好一会儿药力修复他破败的身体,待得终于觉得找回了生的希望,这才轻轻蠕动嘴唇在黑衣人耳边说了几句话。

    黑衣人越听眼睛瞪的越大,脸色由白到黑,又转成了青色,最后居然气得笑了起来,“好,真是好,他们当我大齐是什么,任意搓边揉圆的玩具不成?”

    白衣许是说出了心里隐藏多年的秘密,脸色极为轻松,转而好奇道,“你这说话口气,恐怕也和朝廷脱不了关系吧。既然听了这么大的秘密,是不是把你的身份告诉我。”

    “当然,以后还需要与你继续合作,直到那个愿望完成为止。”黑衣人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随手扯下了脸上的布巾。

    白衣初始还没有如何反应,毕竟要把当日看过的画像和真实的面孔比照清楚,绝不是很容易的事。但当他终于明白过来,惊得差点儿失声惊喊。

    “你,你没死?”

    “当然,若是我死了,谁找帮你找老爹的麻烦啊?”

    白衣神色很是复杂,半晌才低声道,“你没死也好,她也不必太过伤心了。”

    黑衣人挑挑眉头,开口却是另一件事,“以后有事就找冯老三,他会联系我。”

    “你要走了?”

    “当然,别告诉我,你吃了一颗菩提丹,还能把自己再弄死。你老爹刚受了挫,估计明早就会回来。你要记得人在屋檐下,适当低低头。”

第四十五章 不速之客

    黑衣人摆摆手,很是闲适的走了出去。冯老三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风里,长长松了一口气。末了想了想就转去了白衣的木栅栏外,低声问道,“少主,您可有事吩咐属下?”

    白衣人笑道,“自然有了,记得明早帮我去通报一声,就说我临死前要见教主一面。”

    “是,少主。”冯老三低头恭敬应了,然后又悄悄退了出去。地牢里,再次陷入了安静,除了几个大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就剩下了虫鼠偶尔跑过。

    直到天色将明,几个大汉才陆续醒了过来,冯老三打着哈欠从外面拎了一壶茶水进来,大声抱怨道,“你们几个酒鬼,睡得跟死猪一般,害得我差点儿拿小棍儿把眼皮支起来,这才顶了一宿。”

    几个大汉都有些不好意思,纷纷拍着浑浑噩噩的脑子嚷道,“谁让你拿来的酒这么烈,我才喝几碗啊,就上头了。”

    冯老三眼神闪了闪,一边招呼几人喝茶润润嗓子一边笑道,“这你们可赖不到我,三坛子酒都是王庆拿来的。”

    那叫王庆的灌了一大碗茶水,也是疑惑道,“这酒我平日也喝啊,偏昨日喝着醉的厉害。”

    冯老三哪里容众人多想,待得他们喝了茶水就笑道,“得了,你们直接再值守吧。我可得去山上走一趟!”

    “去山上?做什么?”其中一个大汉随口问道,冯老三一脸苦笑,偷偷指了指水牢深处,低声道,“里面那位昨晚唤人,你们都睡这呢,没办法,我就硬着头皮过去了。结果,他要见见教主。”

    众人都是听得咧嘴,当日教主父子俩生死相博,教主亲手废了儿子双腿,他们可是清清楚楚,如今谁去禀报几乎就是触霉头一般。但少主吩咐,也不敢不报上去,这绝对是个苦差事啊。

    冯老三扯了把头发,脸上几乎都能拧出苦水来,叹气道,“刚才我出去要茶水,听说教主昨晚回来了,但不知怎么了,发了很大脾气。”

    众人更是满脸同情,但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要陪他一起去,毕竟平时吃喝玩乐都不错,但论到共担风险就没人愿意了。

    冯老三好似也不愿强求众人,拱拱手就丢下众人出门去了。

    不知冯老三找了什么门路,还是教主到底对这个养了多年的儿子太过绝情,就在众人坐在桌边纷纷低声议论的时候,一身玄色长袍的教主当真脚踩贱地,到这肮脏的水牢来了。

    一众大汉吓得愣了好半晌才轰然跪倒磕头,可惜,教主却扫都未扫他们一眼就走了进去。众人足足等着脚步声消失才敢悄悄爬起来,末了拉着站在门边的冯老三问个不停。

    “老三,教主不是大怒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就是啊,冯哥,你到底走了谁的门路,居然真把消息递到教主跟前了?”

    冯老三好似对方才众人谁也不愿援手并不记恨,但也不是很热络,含糊应道,“我运气好,去的时候正赶上教主消气了。”

    众人当然知道他没有说真话,但也不好过分逼问,只得竖起耳朵极力探听着水牢深处那对儿父子的动静。可惜,那牢里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传出来。

    而此时,弥勒教主正站在木栅栏外,冷冷看着半死不活的儿子,冷哼一声才问道,“你有何话要说?”

    白衣闻言,好似才发现外面多了一个人,他呆愣愣望着自己的亲父亲很久,眼里慢慢就落了眼泪。

    “你把我娘葬在哪里了?”

    想起过世的发妻,弥勒教主心里多少有那么一丝愧疚,于是微微垂了眼眸,应道,“葬在后山了,有人照管坟茔。”

    白衣眼泪掉的越发急了,哽咽半晌才低声应道,“我娘走了,我也快死了,爹一个人活在世上要当心。”

    弥勒教主习惯了儿子冷声冷语,突然听得他这般濒死,居然还惦记自己的安危,不知为何心底感觉很是古怪,干咳两声问道,“你可知错了?”

    白衣苦笑连连,“知道错了又怎么样,我都要死了。就算活着,也是废人一个,白白让天下人笑话,笑话英明神武的弥勒教主居然有个残废儿子!”

    “哼,谁敢!”弥勒教主脱口骂了一句,末了才想起废了儿子双脚的正是自己,于是沉吟片刻就道,“你若是真心悔过,以后就留在总坛吧。你是我儿子,没人敢欺到你头上。就是将来,恩,一世富贵总不会错!”

    白衣沉默半晌,最后许是认了命,“只要我这条命还能捡回来,我以后。”

    他话才说到一半就没了声息,弥勒教主疑惑低头,转而惊道,“鹰儿?来人,来人!”

    冯老三等人等了半晌,终于听得动静了,纷纷疯跑进来问道,“教主可是有事?”

    弥勒教主不耐烦的一指木栅栏上的大锁,怒道,“还不开门,等什么呢。赶紧送他回沧海居,找大夫来!”

    众人哪敢怠慢,七手八脚开了门,待得把白衣从水牢里拎出来,他身上的惨状简直不忍直视。弥勒教主眉梢隐隐跳了几下,他一扫人群里的额冯老三,认出他就是方才送信之人,想必还算忠心,于是就道,“你来背他,若是他活命,你以后就跟随他。若是他死了,哼,你也别活了。”

    冯老三吓得一哆嗦,赶紧背起白衣少主就往水牢外面跑。众人这时候也不明哲保身了,这个喊着去请大夫,那个去撵冯老三,各个都好似忠心之极。

    当然,忙碌的众人,包括精明无比的弥勒教主,谁也没有看见本该昏得不省人事的白衣,嘴角慢慢露出那么一抹冷极的笑意。

    董蓉不知就在她仇家的大本营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这几日安排了商行的琐事,就拉着乙八做些小娃娃的衣衫用物,慢慢静下了心,这半年流落所吃的辛苦,心里积攒下的暴戾之气就散了许多。

    这一日早起吃了饭,她正坐在床边一边随意翻着钱庄的账目一边盘算着,是不是要进宫去拜见太皇太后。这次落难,宫里虽然不闻不问,态度有些古怪,但毕竟也没有落井下石。她去走一趟探探口风,顺便就近查找一下那也许隐藏在其中的敌人。

    董平和张扬都是不赞成她再次冒险,但是她总觉得弥勒教这次吃了大亏,肯定还会有更阴毒的招式使出。老话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坐在家里猜测,不如主动出击,就算太皇太后不愿出手帮忙,她去宫里走走,总能震慑一下宵小。

    可惜,她还没决定,弥勒教的反击却是凶猛扑来。

    乙八烤了一盘小饼干,兴冲冲端着跑来献宝。董蓉眼见她那肚子大的吓人,再有十日半月就要生产,于是开口嗔怪道,“你这丫头,都马上要生了,这样的小事就不能交给丫鬟去做吗?”

    乙八笑嘻嘻凑到跟前,浑不在意的应道,“我就是觉得夫人很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这才着急了些。”

    说罢,她就捏了一个梅花形状的饼干递到董蓉嘴边,催促道,“夫人快尝尝看,这是我最近新琢磨的。”

    董蓉闻言就咬了一口,仔细嚼了几下,末了真心赞道,“你这手艺当真进步许多,比紫竹也差不多了。”

    乙八得了夸赞,欢喜的眉开眼笑,随手拿起两个就塞到嘴里,一边吃得咔嚓做响一边得意道,“我觉得比紫竹姐姐做的味道还好。”

    董蓉好笑,刚要打击她两句,结果就有小丫鬟从外面跑进来,惊恐嚷道,“夫人,前边有官兵闯进来了,说是要抓东家去问案呢。”

    乙八听得愣了一下,下一瞬就猛然跳了起来,伸手抓起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剑就把董蓉护到了身后,柳眉倒竖骂道,“我看谁敢动夫人,我刺得他浑身窟窿!”

    董蓉却是镇定许多,心里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于是赶紧冲着那吓傻了的小丫头吩咐道,“去东园请几位大管事回来!”

    那小丫头白着脸应了一声又跌跌撞撞跑了出去,董蓉瞪了乙八一眼,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把剑放下来。我好赖也是当朝一品王妃,不是谁都可以冒犯的。取我的诰命衣服来!”

    “哎,哎!”乙八听了这般训斥,不但没生气,反倒好似有了主心骨,扔下长剑就跑去内室的衣柜翻检。安州这里作为商行的总部,又离得京城最近,董蓉早就放了一套朝服在这里,平日却从未穿戴。毕竟朝廷命令禁止官眷经商,虽然他们王府是整个大齐的例外,但颜面上多少还是要顾及一些,没想到今日却是派上用场了。

    乙八很麻利,迅速找出朝服,帮着董蓉穿戴上了。

    这时候,院子里已是吵闹了起来。董平、张扬和杨老掌柜今日本来难得清闲,结伴去了东园喝茶闲话,听得消息赶过来,正好见到一个副将模样的年轻男子,带着兵卒们闯进内院。

    这些兵卒们想必平日也是横行霸道习惯了,不过过个二门,又穿过回廊的功夫就砸了五六个鱼缸,打翻了十几盆花草。这些花草都是杨老掌柜心爱之物,若不是东家亲至,他也不舍得搬过来。这会儿眼见爱物被毁,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大声质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进门不通禀就罢了,居然还擅自损毁主家之物?你们这是要抢劫不成!”

第四十六章 机锋

    董平也是竖起眉头,呵斥道,“你们站住,这里是中山王妃的别院,你们胆敢冒犯,小心丢了脑袋!”

    那年轻将军轻蔑一笑,一抬手示意兵卒们停了脚步,自己却上前几步,高声道,“哪个是曹董氏,你在安州城外的案子犯了,若不立即束手就擒,小心我们不客气!”

    “安州城外的案子?”众人都是听得一头雾水,到底还是张扬行事活络一些,眼珠儿转了转上前笑嘻嘻揽了那将军的肩膀,手下毫无烟火气的塞了张银票到他袖子里,低声问道,“这卫将军,您是不是有些误会?我们东家进城好几日了,在城外并不曾与人有过什么口角啊。到底因为何事,劳动将军上门啊?”

    那年轻将军得了银票,虽然脸色并没有好转多少,但口气却到底还是软了一些,高声应道,“三日前一大早,有人进城报案,说有一伙车队在城外小镇的客栈借宿后,不满掌柜慢待,狠心屠杀了掌柜和小伙计共计三人。其中有一个杂役躲在茅厕躲过了一劫,这才冒死进城禀报。我们大人派了捕快多方查证,当晚只有你们一伙儿投宿,这才命我上门抓人。”

    张扬听得皱眉,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东家是钦赐一品高命,大齐中山王妃,平日造桥铺路,多有善名,怎么会因为一点儿小事就杀人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那年轻将军却是不耐烦的一摆手,嚷道,“谁管你误会不误会的,赶紧让曹董氏出来,本将军要带她归案候审!”

    说完,他就示意手下兵卒要往正房里去。可是,兵卒们还没等踏上台阶,正房的两扇雕花门却是猛然打开了。一身诰命朝服的董蓉,冷着脸色从屋里走了出来,淡淡问道,“谁人在院子里喧哗?”

    那年轻将军眼神里闪过一抹,含糊应道,“本将军是安州府都护军副将,奉命前来请董夫人前去候审。”

    “哼,”董蓉冷笑一声,轻蔑呵斥道,“一个小小的都护军副将,从六品的职司,也敢冲上门来冒犯本宫?难道本宫这大齐一品诰命是你可以折辱的?还是说,你打算造反,不把皇上,不把大齐律例放在眼里了?”

    “属下不敢!”那年轻将军原想着不过一个妇人,他行事张狂些,震慑的这院子里的人不知如何反应,迅速带走人犯就是了。哪里想到,这会儿不但事情没办成,反倒被扣了一个目无法纪,犯上造反的大帽子。

    他想了想,极力忍下心中不甘,跪地行礼说道,“属下薛志,给王妃娘娘请安!”

    眼见上官已经跪下来了,那些兵卒们互相看看也是呼啦啦跪了下来,高声嚷道,“给王妃娘娘请安。”

    有些胆小的兵卒,方才又是手贱惹了祸的,也是一边磕头一边偷眼去看那些到底的鱼缸和花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说不定还有一顿好打呢,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位身为知府大人侄子的将官,能不能出口维护他们几句了?

    杨老掌柜见此,自觉胸口的恶气消散,又开始担心自家东家如此得罪小人,会不会惹来麻烦。于是赶紧上前开口打着圆场,“娘娘,这些军爷也是奉命行事,不如请他们屋子喝杯茶,问问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误会吧。”

    董蓉自然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于是点头道,“好,薛将军请起,屋里喝杯茶吧。”

    可惜那薛将军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爬起身却是坚持道,“属下谢过王妃娘娘厚待,但职责再身,不管耽搁,还是请娘娘同属下走一趟吧。”

    董蓉立时瞪了眼睛,高声呵斥道,“放肆,本宫堂堂一品高明,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去府衙告状,本宫就要去候审,那我们中山王府的脸面往哪里放?以后岂不是什么事情也不必做,就要整日应付这些闲人了?”

    董平也是黑了脸,上前几步附和道,“就是当真有事需要王妃协助,也要大齐宗正府出面,小小的安州府,谁给他的胆子胆敢如此无礼?”

    那将军被驳得脸色黑透,张口想要说话,又觉底气不足,最后只得强硬说道,“无论如何,请王妃娘娘走一趟!”

    “放肆!”董蓉身侧众人纷纷开口喝骂,甲一等人甚至已是暗暗准备把这些兵卒打出去。那将军身后一个小统领,许是平日同将军交好,又天生愚蠢,居然脱口回骂一句话,“有什么可嚣张的,不过就是个王妃罢了。若是中山王活着还成,如今中山王都不知道投胎到哪家了,有居然还敢耍威风,谁知道过几年就躺哪个男人床上了!”

    这话说的简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恶毒,所以虽然院子里很嘈杂,但此话一出,顿时就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见了。

    “甲一,给我掌嘴!”董蓉淡淡的声音随之响起,脸色虽然依旧平静,但那话音里满满的恨意却是白痴都听得出来。虽然她从来不主动提起,就是别人问起,她也只会说,王爷很快就会回来。其实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王爷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大。这说不得是她心里最深的痛楚!

    可是今日,一个兵卒却用最恶毒的语气把她的伤处翻到了太阳下,这让她第一次生出了杀人的心思。

    甲一早就在极力忍耐,这半年他没有守在主母身旁,有些事他无能为力。如今他就站在这里,若是还让她受一个兵卒的欺辱,那他活着还有什么用处?

    “啪,啪!”那兵卒许是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听得要掌嘴,下意识就想躲到将军身后,可是却为时过晚了。

    甲一就像影子一般,看似缓慢,实质上却闪电一般到了他的身旁,结结实实的两巴掌一左一右就扇到了他脸上。

    “噗!”那兵卒吃痛之下,仰面栽倒,嘴里喷出的血沫子里混着十数颗牙齿。可是不等他的衣衫沾到尘土,甲一的左手又抓了他的衣领,右手再次抬起,“啪!啪!”

    噼啪之声,一时间不绝于耳。开始,那兵卒还惨叫几声,最后慢慢就没了声息,再看他整个脸孔都如同猪头一般,肿得不能再肿了。

    众多兵卒们吓得齐齐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抬手捂着腮帮子,仿似下一刻那巴掌就会落到自己脸上一般。

    那将军极力忍耐,但终究还是开口求情道,“王妃娘娘开恩,我这属下平日脑子有些愚笨,实在不是有意冒犯!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这一次吧。”

    董蓉好似没有听到这话一般,只是冷冷盯着那半死不活的兵卒,半晌才说道,“王爷落难,如今正在别处养伤。朝中尚且没有撤了他的封号,一个小小的兵卒居然口出狂言,谁给他的胆子?既然有胆子说,就要有胆子承担惩罚!”

    那将军被憋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毕竟自己一方理亏,人家站在正义一方,哪怕打死了他的属下也是活该啊。

    正在他着急为难的时候,二门口却传来一阵笑声,“呦,这是怎么了?杂家不过晚来几步,难道错过了什么热闹不成?”

    呼声刚落,一个身穿褚色宫服的白胖太监就跨过了院门走了进来。他眯着小眼睛扫了四周一圈儿,这才走了过来。那年轻将军好似见了亲爹一般,欢喜的赶紧迎了上来,小声说道,“郭公公,您可来了!你若是再不赶到,我的属下就没命了!”

    那身材富态的胖太监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呵斥道,“退下,你这蠢材!即便是王妃娘娘让人惩罚一二,也是你的人犯了规矩!”说罢,他也不理会那年轻将军,快步上前跪倒,“奴才郭全友给王妃娘娘请安。”

    董蓉这会儿一直觉得这突然冒出来的太监很是眼熟,待得仔细打量几眼,才想起前年皇上登基的时候,她同王爷进宫,这太监好像是大宗正身旁伺候的。

    “原来是郭公公,快请起。一晃三年未见,不知宗正大人身体可好?”

    “托娘娘和王爷的福,宗正大人身体安康,只不过总念叨着,王爷建在海外的别院太远,若是留在京都助皇上一臂之力就好了。”郭公公爬起身笑眯眯应着。

    董蓉眼神闪了闪,笑道,“王爷一向不喜俗物,过惯了清闲日子,可受不得京都拘束。”

    郭公公仿似没有听出湖中机锋,照旧笑得一脸真诚,“娘娘一向仁善,这小兵卒若是哪里冒犯了,看在老奴的面子上还是饶了他吧。正好老奴也有要事同娘娘禀告。”

    甲一深恨那兵卒出口伤人,他眼里又是只有主子的,这会儿别说来个太监,就是皇帝来了,他也绝对不会停手。所以,这么半晌,郭公公虽然同董蓉寒暄,他手下的巴掌却是一直没停下。

    董蓉扫了院子里一眼,好像才发现这事一般,笑道,“哎呀,倒要公公见笑了,我只顾说话,忘记这里不清净了。”

    说罢她挥挥手吩咐甲一,“停手吧,估计他也长了记性了,以后不会随便开口了。”

    那年轻将军扫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属下,心里暗恨,都被打成这个模样了,别说开口,能不能捡条命都不知道呢。但他见识了董蓉的“淫威”也不敢出声反驳,只得示意几个兵卒赶紧抬了伤者出门去找大夫诊治。

    郭公公见此,这才随着董蓉进屋去小坐喝茶。半盏茶水下肚儿,董蓉这才随意闲话一般问道,“公公,从京都赶到我这别院,可是有事要办?”

第四十七章 乍得还失

    那郭公公笑着点头,“娘娘有所不知,这安州知府前日报了一桩命案到宗正府,说娘娘的随从好似在城外夜宿时伤了人命。大宗正常夸赞您和王爷宅心仁厚,根本不相信。无奈知府大人的卷宗说的是证据确凿,宗正大人为了皇族的声誉,这才派老奴走一趟,请娘娘回京都小住几日,顺便去宗正府走走。”

    他这话说的客气,但里面透出的含义却是不容置疑。董蓉心里隐隐好似抓到了什么,但没有证据却是不能明说。她扫了一眼院子里依旧没有撤出的兵卒,那些刀剑的锋芒在阳光下分外刺眼。她突然惊觉,若是今日她执意反抗,是不是正好中了某些人的奸计。一个没有王爷做依靠的王妃,再扣上一个造反犯上的名头,就算不被杀头抄家,起码也要被夺了封号,一落千丈吧。而要查明谁是幕后凶手,她这王妃的名头就不能丢。

    “其实我本就有意,这几日进京去。我家王爷如今不知在哪里养伤,一时还回不来。许是太皇太后娘娘心里也是惦记,正好我说给她听听,也让她老人家替我做主。省的有人趁着我们王爷不在,就觉得我一个妇道人家好欺负了。”

    郭公公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脸上却干笑迎合着,“王妃娘娘说笑了,这大齐上下,哪有人敢欺辱您啊。”说罢,他就起了身,“那奴才这就去外面恭候,咱们尽快启程吧。”

    “好,有劳公公多等一会儿,本宫同管事交代一下,我们就启程。”

    郭公公笑一甩手里的浮尘,恭敬行了一礼就出去了。

    留下董蓉沉默良久,都没有说话。倒是乙八沉不住气,第一个挤到她跟前,焦急说道,“夫人,这些人明摆着没安好心,你可不能跟他们去啊。到时候若是他们害你,可怎么办?”

    董蓉拍拍她的手,转而扭头去问张扬等人,“你们如何看?”

    张扬皱着眉头想了想,确实摇头,“若来人只是个偏将,嫂子把人打出去,也没什么。但如今宗正府出面,总是不好驳回。毕竟王爷是皇家人,于情于理都要受宗正府管束。若是不听调令,有可能就要被扣个罪名。”

    董平自小与姐姐一起相依为命长大,到底是最了解姐姐的。他瞧着姐姐脸上笑吟吟,并没有什么恼怒惧怕的模样,反倒隐隐有种跃跃欲试,于是冲口说道,“姐,你不会是想要借机查探害了姐夫的幕后凶手吧?”

    董蓉赞许的望了弟弟一眼,笑道,“今日之事明摆着是弥勒教的报复,他们先前诸多阴险计谋没了用处,如今就撕破脸了。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们连宗正府都能使唤的动。说不得,先前我们那个猜测的那个元凶就是宫里某人,倒是越来越清晰了。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次我就以身试法,看看到底是谁,因为什么要致我和王爷于死地!”

    “姐,不行,这太危险了!”董平立时出口反对,“这些人阴毒成性,谁知道还有什么卑鄙手段,你一个弱女子,万一有事怎么办?”

    “就是,嫂子,不如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是啊,东家三思啊。”张扬和杨老掌柜也都是开口反对,只有乙八一脸兴奋,嚷道,“夫人,我跟你一起去,有我随身保护,谁也上不了你。”

    可惜,她的话音刚落,肚子的孩子却是听不得妈妈如此不知轻重了,“咚”的一脚踹的老娘立时弯了腰,“哎呀,这臭小子捣什么乱。”

    众人哪怕心情再凝重,见此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董蓉哭笑不得的拍拍乙八,嗔怪道,“你啊,就别跟着瞎参合了,这么多人呢,哪里就用你挺着肚子出门了。”

    乙八无奈的叹了气,撅着嘴巴,双手抱了肚子不说话了。

    董蓉想了想,把商行和钱庄诸事都交给了杨老掌柜,然后为了安全起见又让张扬快马进京,递张觐见的帖子进宫给太皇太后,顺便再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到时候,得了太皇太后和全京都老百姓的关注,就没有人敢私下里把她无声无息的冤杀掉。另外,董平带了乙字组赶去城外客栈细查命案,若是找到证据,就从根本上瓦解了对手的一切奸计。

    至于甲字组,不必说,是一定要阴在暗中护卫的。鉴于先前遇刺落难,就是有人把刀架在甲一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再离开主子的身边了。

    这般安排下来,董蓉身边就缺了一个,随性进京的管事。不必乙八瞪眼睛,她的夫君杨少安就赶紧站了出来,果然乙八立刻笑开了脸。

    商行的生意遍布大齐,京都之地繁华,自然不可放过。所以,平日来往京都,张扬几个也没少住王府,各色用物都是不缺。所以,也不用带什么行李,只简单装了两件换洗衣衫,;两盒子点心,就可以上路了。

    乙八依依不舍的抱着董蓉的胳膊,直送她到了二门口,嘴里一个劲儿的抱怨,“夫人,我赶紧把孩子生了,就去京都找你。”

    董蓉听得好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应道,“孩子健康平安最好不过了,你可不能着急。倒是少安跟在我身边,你生产的时候他不在,你可不能哭鼻子。”

    乙八红了脸,“不能,我又不是第一次生了。”

    即便再不舍,也终于有分离的时候。董蓉抱了抱这个跟随她多年的跳脱小丫头,转身上了马车。

    郭公公带人等在大门外,见得董蓉掀开车帘同他点头,于是赶紧上了自己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安州城。那偏将带着兵卒一路随行,嘴里自然不说自己是安州府的都护军了,当然董蓉这边的人手也没有谁傻到开口去问。

    安州距离京都不过二百里,若有急事,快马大半日就到。但坐上马车晃悠悠,怎么也要两日。董蓉也不着急,一边盘算着进京之后如何应对,一边好吃好睡,偶尔还借口晕车或者透气,停上那么半日,暗地里为张扬行事争取时间。

    那位郭公公先前还不停催促,后来不知得了什么消息,也顺着董蓉的意思慢慢前行了。此时正是寒冬腊月,虽然没有百花齐放,绿草如茵,但雪原的大气磅礴,美景如画,也别有一番滋味。众人一路走一路赏景,倒也自在。

    可是再远的路也有尽头,再美丽的景色也会看的腻烦。这一日,京都巍峨雄伟的城墙终于遥遥在望了。众人都是加快了速度,打算进城过夜。董蓉听得杨少安在窗外禀报,就掀了窗帘去看,结果不知为何却被不远处的一座山庄吸引。冥冥中好似那一处有什么东西同她有某种隐秘又难言的联系,她正好奇,突然又望向身侧的一处高山顶出,隐隐约约那里好似站了个人影,万分熟悉。

    “停车,停车!”她下意识高喊出声,然后也不等马车停稳就打开车门跳了出去,踉踉跄跄奔去路旁,奋力踮起脚尖,想要把那个黑影看的清清楚楚。但无奈风雪太大,距离太过遥远,那人影反倒有些模糊了。

    她急得就要上前,高声喊着,“夫君,是你吗?夫君!”

    杨少安没料到一向沉稳的王妃东家会突然发疯,吓得从马上跳下来,连滚带爬的跑到跟前,劝慰着,“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此处风大,还是快回车上去吧。”

    董蓉却是扭头抓了他,指了那山头焦急说道,“少华,你快看,那山头站的好像是王爷!”

    杨少华听得一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极力抻头望去,可惜却是什么也没有,“夫人许是眼花了吧,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啊,哪里去了,方才还在的?夫君,夫君!”董蓉急得大声喊着,乍然得到复又失去的痛苦,让她失了神。

    杨少华想起自家媳妇儿常常说起,东家和王爷那些往事,任凭他是个男子也觉心头泛酸,低声安慰道,“夫人,王爷这会儿许是在南边哪里养伤呢,怎么会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跑去山头吹风?咱们还是赶紧上车吧,王爷若是来了京城,一定会回王府的。”

    说着话,他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搀扶着东家就往马车走。两个小丫鬟这时候也跳下来了,惶恐的接了手。前边的郭公公本来派了兵卒过来问询,见得无事也就继续上路了。

    董蓉重新坐上摇摇晃晃的马车,任凭两个小丫头伺候她清理头上和身上的雪花,眼里却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她只要那个人活着,哪怕他失忆了,或者爱上别的女人都没有关系,她只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

    远处的那个山头,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那个黑衣人正仰头望着天空,任凭雪花落到他的脸上,混杂着一些温热的液体一同流过脸颊,落在衣襟上。

    “蓉蓉,再等等,我们一家马上就能团聚了。”

    车队顶风冒雪,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城门口,不知郭公公拿了什么腰牌,眼见就要关上的城门却为他们一行车马迅速又重新打开了。

第四十八章 步步紧逼

    杨少安走至马车旁,低声禀报几句,听得车里淡淡含糊应着,心里暗暗叹气。末了又去前面找到郭公公,原本以为要受刁难,没想到郭公公居然很痛快就应了下来。

    商行的两辆马车和十几个人手立时脱离了车队,直接拐去了王府所在的朱雀大街。虽然几位主子三五年不曾回来一次,但中山王府毗邻皇宫,又怎么有人敢让他破败一点点。内务府几乎每隔两个月就会派工匠过来,这里修补一下,哪里刷新一遍,使得王府总是赞新如初。

    而其中负责打扫照料的丫鬟仆役们,更是不敢倦怠,几乎把窗棱都擦的锃亮。加者,先前张扬已是先行赶回送信,所以,王府的大门一打开,董蓉的马车驶进去,就有无数丫鬟仆役跪地磕头请安。

    “恭迎娘娘回府!”董蓉扶着两个丫鬟的手下车,见得此情此景,突然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入府也是这个模样。只不过,那时候,她身边站着山岳般伟岸的夫君,如今她却是形单影孤,就连三个孩子都避难在外。

    “都起来,本宫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们了。”董蓉意兴阑珊的抬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然后又吩咐迎接过来的王府管家乙四,“所有人都赏五两银子,散了吧!”

    “谢娘娘厚赏!”听得娘娘如此大方,每人都有赏银可拿,一众丫鬟仆役终于真心欢迎这位主子归来,再次跪倒谢恩。

    董蓉顺着游廊,慢慢走去先前常住的正殿,一路上问询了几句杂事。乙四多年前因为一件事,心里藏了愧意,不再出任务,就求了王爷守在王府,日子过得乏味,但也安宁。先前听得主子出事,心急也帮不上什么,只得替主子守好府邸,安静等待。

    如今眼见主母回来,却没有王爷的影子,主母脸色也极不好,心里就叹了气。事无巨细,安排妥当之后,就匆匆跑去后园,果然对了几声暗号,甲一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两人自小一起被挑中送去暗营学本事,虽然不在一组执行任务,但却是极信赖的兄弟。

    甲一一见他眉头紧皱就猜得三分,也不嗦,直接把当下之事细细讲诉一遍,末了又问起京都这两日的风声。乙四自然也不会隐瞒,低声道,“幸亏王爷和夫人这么多年一直行善事,多有善名,消息传出去后,大半百姓都说夫人是被冤枉的,当然也有小半说些风凉话。但总之,整个京都的水被彻底搅浑了。就是给那些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下里处置夫人。”

    说罢,他想了想,到底还是心里惦记,低声问道,”王爷那里,真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吗?”

    “怎么,你发现什么了?”甲一听出他口气有异,猛然抬起头说道,“这是大事,你可不能瞒着!”

    乙四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先前我只是觉得王爷英明神武,即便当日刺杀再凶险,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但王爷半年没有消息,我也没了底气。不过,三日之前我去查看同宫里暗线联络的地方,好似有人动过的痕迹。但那处地方,除了我和王爷,还有那暗线就没人知道了。难道是我多心了?”

    甲一眼镜越听越亮,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想起半年都没有音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冯先生,他心里隐隐也有个猜测,恨不得立刻报到主子跟前。

    但这事一来没有证据,万一猜测有误变成了空欢喜,主子怕是更难过。二来,王爷若是当真还活着,那么为何不出来同夫人团聚,想必一定是有什么理由,说不得也再暗中探查幕后的敌人。他若是点破这层关窍,坏了王爷大事可就百死莫赎了。

    “事关重大,你千万不要与人再说起。”

    乙四也不是傻子,自然点头应下。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儿,远远见得有丫鬟仆役经过,也就散去了。

    董蓉洗了澡,又换了干净衣服,待想要等着外出的张扬回来说话,结果不知是不是先前下车吹了冷风,她这半年里颠簸流离,变得很是虚弱的体质,居然开始造反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脸色就被烧得通红。

    伺候的丫鬟吓的慌了神,疯跑去禀报大管家。很快,一个赋闲在家的老御医就被请了来。一番诊脉问询之后,老太医叹了气。

    “娘娘这是多日辛劳,加之忧思郁结,种下病根儿了。老夫先开副退热的方子,待得今晚不烧了,明日再换一副温补的方子,吃上五六日就好了。”

    众人赶紧道谢,正巧张扬这时赶了回来,直接请了老大夫去旁边小厅开药方,又送了南边带来的一盆珊瑚盆景,倒合了老御医的眼,哄得他眉开眼笑的离开了,走时还留话说,若是有事尽管再派人去请。

    董蓉本是一个刚强的性子,先前乍见还失,勾起了她心里压抑多日的担忧,这才病倒了。待得吃了药,睡了一个时辰也就退烧了。众人这才放了心,留了几个人在偏殿守着,其余都退下了。

    张扬想了想,直接留在偏殿吃喝洗漱,困了就躺在木塌上,将就一会儿。果然不到半夜,董蓉就问询丫鬟,张扬整理了一下衣衫就进去禀报了。

    帖子已经送去了宫里,走的路子是各家命妇们最常用的,这样虽然会慢个两三日,才能到太后手里。但经手的人多,谁也不敢做手脚,比之私下托付那些太监总管可要稳妥多了。

    董蓉放了心,又喝了一碗燕窝粥,到得第二日早起,病症就好了一半。可惜,宗正府那边却是不容她多将养,大宗正的调令已是送了过来,要董蓉马上去宗正府自辩。

    张扬等人见此都是大怒,这京都里根本没有秘密可言,更何况先前王府已经放了消息出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府门呢。王妃娘娘染了风寒,请太医上门诊治,这事怕是已经传遍了京都。但宗正府却明知如此,还要王妃带病去自辩。这简直就是不近人情,半分不把中山王看在眼里了。

    宗正府这次派来的人已经不是郭公公,是个年纪更长的老太监,许是出生的时候家里人不小心摔了他,脸先着地了,鼻梁扁平,三角眼,鼻孔去翻飞冲天,别提多傲气了。知道的,看出他是个太监了,不知道的,说不定就以为他是宰相的爹了。

    不论乙四和张扬如何忍着怒火,低声商量,他就是不肯通融。坐在屋里的董蓉听得丫鬟禀告,冷哼一声就唤了个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吩咐了几声。

    那丫鬟不过十五六年级,模样小巧玲珑,很是乖巧可人。她出了内室,走去厅里,见得众人都望向她忍不住红了脸,小声说道,“王妃娘娘吩咐奴婢转告大总管,宗正大人这时候请娘娘过去,怕是事情很紧急,若不然也不会冒着被外人传说刻薄的风险。娘娘这就穿戴梳洗,准备出门。”

    那老太监脸上闪过一抹得意,撇嘴说道,“还是娘娘明事理,那老奴就等着了。”说罢,他又看向张扬几个,“府里有点心茶水,不介意赏老奴点儿吃喝吧。早晨出来的及,肚腹空空,老奴这语气难免就硬了些,诸位不要见怪啊。”

    张扬心里气的恨不能抡起椅子砸他个半死,但脸上却还是不得不挤出三分笑,盘算着到底要找些什么好物件贿赂他,就算收买不了他,关键时候照顾一二也成啊。

    “公公真是客套了,这王府里少了什么,也不能少了公公的吃食啊。”说着话儿,他就要吩咐人手去准备。

    可先前那小丫鬟却是犹豫着拦了一句,“大管事且慢,娘娘还有话说。”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不只张扬,众人都是重新转过头来。那小丫鬟羞怯紧张的缴着手里的帕子,开口又道,“娘娘说,宗正大人是整个大齐出名的严谨守礼,他手下得用的公公定然也是如此。所以,请大管事几位一定牢记,不要送些腌的金银之物,坏了公公的操守。”

    小丫鬟的话音落下,屋子里众人的脸色简直是五花八门,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不必说,张扬等人都觉解气,但又有些担忧得罪了这公公,以后会受刁难。而那为被“夸赞”一通的老太监则彻底黑了脸,他之所以这般行事嚣张,无非是想震慑一下众人,多索要一些钱财。哪里想到,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他就白跑一趟了。

    张扬见得他的脸色,更觉解气之极,肚子里恨不得笑的转筋。

    “都是属下糊涂,多亏娘娘明理。属下差点儿就坏了公公的操守,还望公公恕罪。”

    “不必,这是老奴应该做的。”那老太监几乎咬着牙根说了这句,然后垂了眼皮再不肯搭话了。

    张扬也不以为意,左右也把人得罪了,那就一次把气出个够吧。他给乙四使了个眼色,两人就退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了几个丫鬟守在门口。

    那老太监扫了一眼,恨得冷笑不断,末了就继续一言不发。结果,他这一等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日头都已经晌午了,董蓉还是没有起身出门的意思。而他跟前别说点心吃食,就是一杯茶水都没有,张扬等人可是把他的“操守”看的大过天了,半点儿都不肯“玷污”啊。

    老太监气得恨不能跳脚大骂,起身在屋里不停转悠,催促几个丫鬟去问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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