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突变
方才还羞涩脸红的小丫鬟这会儿已是竖起了眉毛,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手下愈加用力把刀压像董蓉的脖子,哈哈笑道,”中山王,你耍错威风了,今日应该是你求饶才对。”
“哈哈,说的好!”小丫鬟的声音刚落,船舱后面就涌出十几个黑衣人来,领头之人笑得得意之极,高声道,“中山王,你从没想过自己也有今天吧!”
慕容怀德眼里厉色一闪,侧耳倾听,穿上各处好似都突然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他冷声问道,“你们把船工和侍卫都杀了?”
那领头的黑衣人全身上下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眼,却是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怎么会呢,我们主上最是仁慈。我们出任务的时候,主上就交代过,只要取你一人性命,别人都无关紧要。”
慕容怀德心下微微一松,转而却指着被刀刃架了脖子的妻子,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们还如此胁迫我妻子作何?放了她!”
“那可不成,”黑衣人摆摆手,“整个大齐,谁人不知你中山王深谋远略武功盖世,哪怕偏居一隅也让整个朝堂避讳三分。好在你还有一个大缺点,就是宠妻!我若是放了董夫人,怕是我们这几十个人,立刻就成了你的刀下亡魂了吧?”
慕容怀德恨得咬牙,心下迅速衡量着眼前的形势,急于找出一个两全之法。可是正如黑衣人所说,他的软肋在人家手里抓着,不管怎么行事都是投鼠忌器。
黑衣人不知是不愿手下做无谓的牺牲,还是抱着猫捉老鼠的恶劣趣味,倒也不出声催促,反倒饶有兴致的欣赏起了海上美景。
时间慢慢溜了过去,很快太阳落下了海绵,夜幕降临了。海风不知从哪里吹来大片的乌云,骤然间落下了大滴大滴的雨水,砸的黑衣人有些不耐烦了。
他嘿嘿冷笑道,“怎么样,中山王,你可想好了?是你自尽,还是我们杀了董夫人,再同你较量一番,送你们夫妻一起上路?”
慕容怀德眼睛好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天色,淡淡应道,“我若是自尽,你们如何能保证我夫人平安无事?”
黑衣人眼里闪过一抹喜色,笑道,“这个你放心,董夫人可是整个大齐皆知的财神爷,我们主上也有无数产业,就盼着董夫人过去帮忙打理一二呢。当然,她若是能带着董家商行投过去,那就更好不过了。我们主上不但不会伤她性命,反倒要锦衣玉食的供养着呢。”
慕容怀德脸色越听越黑,但却也没有暴怒。董蓉先前一直不敢打扰夫君谋算,这会儿眼见夫君好似真要舍弃自己性命,保她平安,再也忍耐不住,高声喊道,“柱子,不要管我,你赶紧逃走。只要你活着,就能为我报仇!”
说着话,她就剧烈挣扎起来,小丫鬟毕竟年纪还小,气力有限,手下一个不稳,刀锋就隔开了董蓉的脖子,殷红的血液瞬间就染红了董蓉水蓝色的衣衫,触目惊心。
慕容怀德心下大痛,好似伸手想要上前拥抱妻子。黑衣人下意识上前拦阻,不想,却被慕容怀德一把抢手腰侧的长刀,惊得他连连退后,慌乱抵挡中,胳膊还是被化了一刀。他身后的属下们还想上前帮忙,慕容怀德却是拎着长刀扑了过来。
犹如虎入羊群一般,三两刀砍倒一个,很快就伤了大半人手。
领头的黑衣人恼怒之极,几步窜到小丫鬟旁边,一把扯过董蓉,狠狠两巴掌打得董蓉脸颊立刻就红肿起来。但她死死咬着牙关就是不肯发出半点儿声音,生怕惹得夫君分心受伤。
“好,好。倒是个死硬的脾气!”
领头人恼羞成怒,双手齐动,分筋错骨,立刻就把董蓉四肢关节都卸了下来。董蓉再也忍耐不住,疼的闷哼出声。
慕容怀德闻声猛然扭头张望,后背空虚,立刻就被滑了一刀。
董蓉像蚯蚓一样无助的在甲板上扭动,眼泪糊了满脸,绝望之中,她拼尽了所有力气高声喊着,“柱子,你快走!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哈哈,真是一出极好的苦情剧啊!”领头人扯着董蓉的头发把她拎了起来,大笑道,“中山王,我们今日一定要取了你性命,你就不要做无谓挣扎了。只要你自尽,我一定会保董夫人平安。你若是再犹豫片刻,董夫人就是不死,手脚也要半残了。”
董蓉疼的头上冷汗大颗大颗往下掉,混着眼泪,模样狼狈至极。她想说话,但嗓子却哽咽的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慕容怀德恨不能扬天长啸,枉他十年来纵横四海,手下护卫无数,没想到今日居然阴沟里翻船,眼见妻子遭受如此痛苦却毫无办法。
“好,好!”慕容怀德突然倒提了刀柄,刀尖正对着左胸位置,高声问道,“既然你们主上想要我性命,那我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说吧,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黑衣人偷偷松了一口气,暗暗示意手下们把慕容怀德团团围了起来,末了才应道,“中山王此话可是没有用处,您都要自尽了,就是知道我们主上的名讳也没有用处了。不如就这么去了吧,也落个心里清净。”
说罢,他又把手头的刀子往董蓉的脖子上按了按,先前被割破的伤口受到挤压又流出血来。
“中山王既然下定决定就赶紧行动吧,若是晚了,董夫人说不定就要流血而亡了。”
慕容怀德狠狠闭了闭眼睛,心下想起自小第一次见到师傅时曾得知的一个秘密,就慢慢挪步走到船舷之侧。
黑衣人们如临大敌一般,慢慢随着他的后退而前进,始终把他包围在中间。
慕容怀德望向董蓉的眼里满满都是自责和悲痛,“蓉蓉,这一次我们怕是…要分开一段时日了。你不要伤心,我就是死了,魂魄也会守护你和孩子们的。你要坚强活下去,有命才有希望!你懂吗?”
“不,柱子!”董蓉哭喊着,“你不要扔下我!你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慕容怀德苦笑,极力安抚道,“你是这世间最坚强的女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和所有亲人。还有,我慕容怀德这一世,有许多遗憾之事。唯一不后悔的就是娶你为妻!”
“呜呜,柱子,柱子.”
董蓉哭得越发大声,脖子用力往刀刃上按去,想要自杀,使得夫君毫无顾忌的逃离。但领头人却察觉了她的意图,一个手刀就劈得她晕了过去。
“你!”慕容怀德大怒,刚要抢上前,领头人却是高喊,“你敢过来,我就砍下她的脑袋!”
慕容怀德恨得目眦欲裂,怒声吼道,“我慕容怀德在此发誓,若是我死后,你们胆敢伤我妻一分,我就是穷尽碧落黄泉也要杀了你们,报仇雪恨!”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也看不过这人间惨剧,狂风越发大了,暴雨也瓢泼一般从天上倾泻下来。
慕容怀德深深凝望了一眼躺在甲板上的妻子,手下猛然一用力,雪亮的长刀立刻扎进了左胸大半。鲜血顿时顺着刀柄他痛得脸色一白,却依旧仰头大笑,末了一个纵身跳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黑衣人们都被他这般悲壮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聚到船舷边张望。
狂风暴雨下的海洋,好似世间最凶恶的怪兽,张口急于吞噬所有。别说是一个人,就是整个大船都好似随时要被倾覆。
黑衣人也是赶到跟前,双眼在海面上仔细搜寻。有属下大声问道,“头领,这人死定了吧?”
旁边另一个属下许是要为自己壮胆一般,越加高声应道,“当然死了,这样的天气,就是好人掉下去也活不成,更别说他把自己左胸都扎透了。”
那头领脸色变换半晌,最后挥手吩咐道,“都不要说了,他肯定死了,任务完成。我会回报主上,你们赶紧去把船工的毒解了,让他们操控行船。至于护卫和仆役都绑好了,到了迷雾海还要他们指路进岛呢。”
众人纷纷应和,转身奔去各处忙碌。唯独留下黑衣首领独自望向大海,低声祈祷,“中山王,我会信守承诺,但你也一定要死了啊。否则.”
许是想起了自家主上的种种残酷手段,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于是回身走到董蓉身边,三两下接上她的关节,转而厉声呵斥那小丫鬟,“还等什么,赶紧把董夫人送进船舱,她有个三长两短,坏了主上的大计,看你有几条命顶罪!”
那小丫鬟赶紧半拖半扶了董蓉,想要扶她进舱房。可是方才那般大雨浇了半晌,董蓉这时却醒了过来。她挣扎着站稳,眼见甲板上没了自家夫君的身影,立时凄厉吼着,“柱子,柱子!你在哪儿?”
那小丫鬟方才被骂,就把怒气都算在了董蓉头上,这会儿见她这般痛苦就笑着得意,应道,“夫人,王爷方才已经自尽了。您是没看到啊,长刀扎进胸口一尺长,那血流了满地,这会儿他跳进海里,恐怕是尸体也进了鲨鱼肚子了!”
董蓉越听心脏揪得越紧,全身痛得都在颤抖,她不能相信,相濡以沫陪伴她多年的夫君就这么没了性命,就这么离开了她的身边。
第五章 噩耗
这一刻,所有亲人,孩子,所有后果,都被她扔到了脑后。她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天堂还是地狱,她都要追随而去。
“柱子,柱子!”
小丫鬟一个闪神的功夫,就被她扑到了船舷边,待得想要再次抓紧,一个大浪打来,船身晃动的厉害,她的头重重的撞上了门框。
黑衣首领见此也觉不好,一个纵越就扑了下去。董蓉许是真的气疯了,不但不躲闪,反倒直接抓了他,想要一起跳下大海。
黑衣手令大惊,挣扎间好不容易抓住了栏杆保住了自己,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董蓉掉落进黑黝黝的大海。
小丫鬟这会儿也终于跌跌撞撞赶了过来,拼力拉了黑衣首领上来,没想到却被劈头盖脸打了五六巴掌,“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点火把,给我找人!”
“是,是!”小丫鬟也知道闯了大祸,慌忙跑去喊人。雨夜里本来就极黑暗,海浪又如此汹涌,掉进去一个人,怎是那般容易就能找到的?
一众黑衣人们点燃了火把不过片刻就被大雨浇灭了,无法之下又逼着船工跳海去搜寻,结果不但没捞到董蓉,反倒两个下海的后生也没了影子,不知是逃走了,还是也被大海吞掉了。
黑衣头领大怒,狠狠喝骂众人一番,待得进了船舱一边胡乱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仔细盘算了半晌,最后决定还是要找去桃源岛搏上一次。如今看来,主上交代的任务,他只算完成了一半,若是能从桃源岛弄到大笔金银回去,他多少也算将功折罪,也许就不会被主上扔进万蛇坑里喂了毒蛇。
至于,桃源岛上没有金银,这从来不在他担心的范围内。因为整个大齐,连五岁孩童都知道一首歌谣,“海外有宝山,名字叫桃源。白银铺大路,金石砌高楼。”
那座岛屿上住着大齐一品王和号称财神娘娘的董夫人,怎么可能没有金银?
“吩咐下去,全速前进,趁着桃源岛还没得到消息,早些上岛。否则,主上怪罪下来,咱们所有人都别想活命。”
“是,头领。”
黑衣人们都不是傻子,虽说中山王夫妻都双双坠入海里,特别是中山王左胸已被刺头,但他们毕竟没有捞到两人的尸体,万一将来有个变故,他们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如今上岛多捞一些金银回去赎罪就成了必然之事。
高大的楼船在雨夜里慢慢行驶向海洋深处,待得天亮时,风雨停了,一轮红日悄然跃出,照耀得一望无际的海面红彤彤一片。
黑衣头领高高站在桅杆上张望良久,跳下之后就冷冷问询被抓到跟前的老船工,“前面就是迷雾海?”
老船工好似被吓得不轻,哆嗦着身子惶恐应道,“回老爷的话,这里就是迷雾海。只要穿过这迷雾海,就是…就是桃源岛了。”
黑衣头领微微眯起了双眼,好似在评判老船工的话是否可信一样,末了厉声呵斥道,“你若是带我们顺利上岛,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你若是敢耍花样,别怪我活剐了你,扔海里喂鱼。”
老船工吓得噗通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哀求道,“老爷饶命啊,老汉不敢啊,老汉家里还有老伴儿和一个瘫巴儿子,都指望老汉活命呢。”
黑衣头领听得这话,稍稍放了心,末了甚至亲手扶了老汉起来,安慰道,“你也不要害怕,只要你带我们上岛,我不但不杀你,再赏你一笔银子,足够你养活家人了。”
“谢老爷赏赐,谢老爷赏赐。”
老船工千恩万谢的褪了下去,吆喝着一众神色愤恨的年轻船工们赶紧收帆起浆,准备进入迷雾海。谁也没有发现,忙碌的老汉眼底深处那一抹仇恨之意…
迷雾海这些年雾色越发浓厚了,船行其中,别说想看看海上景色,就是两人站在五尺之外也看不到彼此模样,全靠船工们平日的经验在指引前行。
一众黑衣人们从来没见的如此奇景,都是好奇又惊恐,下意识就聚到了一处。黑衣头领心下却总觉哪里不对劲,正要吩咐手下人散开看管船工。不想船头却好似猛然撞到哪里一般,发出轰然巨响,船身剧烈震动,晃得众人都是差点儿摔倒在地。
黑衣头领大惊,高声喊道,“快去抓船工,一定是他们搞得鬼!”
黑衣人们有得顺着甲板砸向了栏杆,正是疼的恼火,听得命令,立刻摸索着去找船工的麻烦了。
可惜,整条大船,别说船工,就连被关在舱底的十几个丫鬟仆役也跑得无影无踪。
众人正是惊恐的时候,就听白雾深处有人高声喊着,“天杀的狗才,你们听着!我们不知道你们是哪个恶魔派来的走狗,居然害死我们王爷和主母,我们恨不得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我们虽然打不过你们,今日也杀不了你们。但我们二老爷还在,我们四个小主子都在!他们一定会给王爷和主母报仇血恨!你们等着…”
黑衣头领气得炸了肺管儿,他在主上手下听令多年,出任务从未失手过。没想到这次南海之行,接二连三的出错,今日更是被一群船工算计了。这口气,他怎么能咽下去。
他也顾不得下令了,抽出腰后的弩箭就朝着声音传来之处射了过去。可惜,那些船工们也不是傻子,早早就划着小船逃走了。白雾里,除了弩箭落入海水的微微叮咚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黑衣头领暴跳如雷,正这时,有一个黑衣人惊慌跑来喊道,“头领,怎么办?舱底好像漏水了,必须赶紧堵上啊,否则大船就要沉了!”
黑衣人狠狠跺脚,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除了无功而返,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所有人分成两组,一组掌船,一组去舱底堵水眼,谁若是敢怠慢,格杀勿论!”
“是!”性命攸关的时刻,谁也不敢怠慢,所有人都如同过雨前蚂蚁一般忙乱起来。
不提黑衣人们如何头疼走出迷雾,返回陆地,只说船工们轮流划着两艘小船,耗费了一日一夜的功夫,终于在第二日傍晚回到了桃源岛。
早有在海港处巡游的赤马舟迎了上来,船长一见小船上高高挑起的红色旗帜,不禁脸色大变,高声吩咐靠近。
很快三十几个船工加丫鬟仆役都被救上了赤马舟,船长尚且没等问话,老船工已是开口说道,“快回港口,我要见几位老爷子!”
船长上前扶了老船工,低声问道,“大爷爷,你这是怎么了?王爷和夫人呢,你不是带着王舟出门的吗?”
“不要问那么多,把你的嘴闭严了,赶紧送我们回去。”老船工挣扎着站了起来,回身厉声吩咐一众船工和丫鬟仆役们,“这一路上,我已经把道理跟你们讲清了,你们该知道做什么,绝对不能叛主。”
所有连忙齐齐咬紧了嘴唇,重重点头。
那赤马舟船长见此也猜到怕是出事了,赶紧吩咐大船返回港口,然后又亲自把船工和丫鬟仆役们关进两间宽敞的舱房。老船工揣了钥匙,这才让船长背着他往石头堡跑去。
十年岁月匆匆而过,当初围成一圈儿的石头堡也早变了模样。如今石头屋子建的更多了,甚至四周还建起了二层的石楼,平日用于望和守护,极为方便。
董蓉一家依旧住了石堡中间的大院子,曹家老两口住了东边的跨院,王家众人则住了曹姑母一家,原本家里老老人口极多,很是热闹。但如今就连王禄和杜鹃两夫妻都要做爷爷奶奶了,石头更是做了商行的大管事,带着妻儿在外扎了根儿。
更别说,张扬和曹二姐儿两口子了,几乎一年也回不来一次。好在,每对儿小夫妻都知道老爹老娘怕寂寞,留下了一个孩子让老人照管,勉强算是解了他们的寂寞。
可是,如今启嘎尔迪回了草原,启哥儿、明哥儿和晨曦三个也跑去岸上玩耍。这石堡里一时真是空旷安静许多,惹得曹姑母和曹婆子常念叨个没完。曹老头儿和王姑父、董老爷,以及去年夫人故去成了鳏夫而上岛来养老的杨先生大呼耳朵受不了,齐齐约好跑去村外的小凉亭里下棋喝酒闲话。
四个老爷子正是说笑热闹,突然见得负责巡护海港的陈海利远远背着陈老大跑来,心下都有些惊奇,于是纷纷放下手里的棋子和酒杯,问道,“这是怎么了?陈老哥怎么这般模样,可是哪里不舒坦?冯先生云游四海去了,倒是清风还留在岛上…”
倒是杨先生早年混迹过朝堂,又教书育人一辈子,到底眼力比之其余三位要高明的多。他皱了眉头问道,“可是出了大事,陈老哥不是随着王爷去海宁了吗?”
陈老爷子这会儿已是到了跟前,他挣扎着从族孙身上下来就跪倒在地,低声哭道,“几位老哥老弟,大事不好啊。王爷王妃出事了!”
四位老爷子闻言,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急得上前抓了他的手臂焦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你快说!”
陈老爷子抹了一把眼泪,也不敢耽搁,赶紧说道,“前天傍晚,夫人身边伺候的一个小丫鬟趁人不备,拿出匕首挟持了夫人。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很多黑衣人,永夫人的性命威胁逼着王爷自尽跳了海,夫人随后也跟着跳下去了。那些黑衣人还要上岛来,在迷雾海被我行船撞上暗礁,然后带人坐小船逃了回来。如今王爷王妃生死不知,这可如何是好?都怪我老汉没有本事,护不得王爷王妃性命…”
第六章 大难不死
董秀才不等听完这话,已经是一头栽倒在地,脸色铁青,显见是昏厥过去了。曹老头儿也是扶着桌子直喘粗气,所谓儿女就是连心的肚肠,多生一个就要多份牵挂。
董秀才前半生过得浑浑噩噩,差点儿失去了一对儿好儿女,这十年来住在岛上,倒是想明白了,待长子长女越发看重了。特别是做了王妃的大女儿,简直就是他的骄傲。平日听人家提起女儿的好,老头儿都能高兴的多吃两碗饭。甚至牛氏背地嘀咕几句酸话儿都被他直接撵去岸上跟着成家的小儿子过活了。
这会儿,突然听得大女儿跳海,生死不知,老爷子直觉真是晴天霹雳,当时就受不住了。
曹老头儿更是难过,他一生无子,好在上天怜悯他心善,硬是得了个王爷做儿子,儿媳又孝顺的跟亲女儿一般。他晚上恨不得做梦都能笑醒。如今,儿子自尽,儿媳跳海,好好的家立刻就散了。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至惨!
众人见此都是慌了神,也顾不得震惊了,先把两老扶起坐好,这个倒凉茶,那个抚前心,总算把两个老爷子救醒了。
董老爷平日最重仪态,这时候早扔脑后去了,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的蓉姐儿啊,这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好好出门就回不来了?”
曹老头儿也是哭得直捶胸顿足,“我的儿啊,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害了你啊。你回来吧,爹替你死啊,爹也不活了…”
众人听得心酸,眼泪忍不住也流了下来。杨先生到底还见过一些大场面,他扫了几眼见方才那般嘈杂并没有引来旁人,这才低声劝慰道,“两位老哥,这会儿可不是哭的时候。王爷和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脱得大难,早日平安归来。但这件事可是不能传扬出去,否则整个岛上人心惶惶,到底有些不好。二姑爷和君诚都不在岛上,你们二位还要撑起整个家里啊。”
王姑父也劝道,“大哥,董老哥,杨先生说的对。我看王爷和蓉姐儿也不像短命的模样,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这次一定也不会有事。你们可不能倒下,还指望你们拿主意呢。若是被老嫂子和我们家老婆子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这事还要先瞒着才成啊。”
许是听进了两人的劝告,曹老头儿脸色虽然还有些青紫,但眼里却明显有了亮意,董秀才也挣扎着坐好,应道,“对,这事不能说,蓉姐儿和王爷平安回来之前,我们得帮他们把家守好了。”
众人稍稍放了心,重新聚在一起商量对策。随着陈老爷子一起逃回来的船工和丫鬟仆役们是肯定不能随便放出来了,但也不好一直关在船上。最好的办法就是,船工们依旧跟着赤马舟去海上搜寻营救,丫鬟仆役们就找个院子安顿下来,平日做些不需要出屋子的小活计,待得事情有了眉目再放出来。
其余人等要严格保守秘密,商行那里也要去信通知,董平和张扬也要招回来。三个偷跑去江南玩耍的孩子,更要加紧寻回,以免再被恶人害了。当然,重中之重就是派人去寻云游在外的冯先生。退一万步说,就是董蓉夫妻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有冯先生能压住阵脚,保下大半产业,好好交到三个孩子手里。
几位老爷子商量议定之后就派陈海利去找来了岛上的大管家王二,当年王家兄妹五人一同坐了马车跟来海岛的时候,王二还只是半大小子。王大生性老实木讷,不想弟弟居然是个精明性子,做事很有分寸又圆滑,前年张扬带着妻儿上岸接手商行,就推荐他做了大管家,倒也把海岛打理的整整齐齐。
杨先生简单把事情说了说,王二也是惊得脸色惨白,但他立刻跪倒在地,磕头说道,“我们王家五兄妹自从东家买下四季园开始,就深受东家大恩,如今东家有难,我就是肝脑涂地也定然会打理好桃源岛,等着东家平安归来。”
“好小子!”杨先生扶起他,又把方才议定之事说了一遍。
王二应了就匆匆下去安排了,出海的赤马舟要添干净食物和淡水,要给丫鬟仆役们安排偏僻背静的院子,他实在没有功夫留给伤心。
陈老爷子祖孙俩个也匆匆忙忙回去穿上安排了,曹老头儿这才从衣领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银牌子,低声说道,“这是柱子上岸之前给我留下的,告诉我,万一岛上有事就拿这牌子去山崖那边调遣人手。”
杨先生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他猜得果然没错,中山王避居孤岛,不可能不替自己留些后路和人手。先前老船工已经说了,那些刺客手段厉害,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挡的,不管出海搜寻,还是上岸寻找,都需要人手。
但几个老爷子赶到山崖另一侧暗营时却有些失望,偌大的营地,居然只剩了不到百十人,若是只护卫海岛,倒也勉强够用。但放到海上和整个大齐去搜寻,就实在捉襟见肘了。
不过,这时候实在也不能抱怨太多,毕竟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有如此祸事发生,否则都守在岛上,岂不是再安全不过了。
一条条命令发了下去,三条赤马舟,只留了一条护卫海岛,其余两条在杨先生和董老爷的带领下就出了海。
曹婆子这几日染了风寒,虽然嘴里不说什么,但心里隐隐也是盼着儿子儿媳早些回来。人老怕死,总是觉得万一自己咽气了,总要有儿女送终啊。
结果一听自家老头子说起儿子儿媳不但没回来,反倒去内地游玩了。老太太气得药汤也不喝了,撅着嘴巴耍起了孩子脾气。
曹老头儿心里就像被热油煎炸一般,但又不能跟老婆子说,只能耐着性子哄劝,借口三个小孙子偷跑出去玩耍,儿子儿媳赶去抓人了。
老婆子一听涉及三个最疼爱的孙儿,哪里还会气恼,反倒开始担心调皮的孙儿们会受惩罚。
不说众人如何封锁消息,紧密搜索,只说这一日远离桃源岛足有一千里的的画面上,一前一后正行来两艘大船。船身虽然很是破旧,桅杆最顶端却是迎风飞扬着一面绣着大大“官”字的旗帜。
而董蓉此时就躺在舱底最狭小的一间舱房里,许是她命不该绝,当日毅然跳进暴风雨肆虐的大海里,居然没有被淹死,反倒在天明时候遇到了这艘路过的官船,被救了上来。
不过,在海里泡了一晚,绝望和冰冷彻底击倒了她,上船两日依旧高烧不停,脸色红得似火,嘴唇干裂的都是口子,真是凄惨之极。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这会儿正用一块破布沾了水替她敷着额头,耳里听着她口中细细碎碎呢喃,忍不住叹气道,“又是一个可怜人,不知到底遭了什么大难才落得这步田地。”
倚在床边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好似有些气恼,刚要说话,不想董蓉却是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柱子!”
半大小子被吓得一哆嗦,忍不住嚷道,“你都喊了两日了,还让不让人歇息了!”
董蓉直愣愣望着眼前黑漆漆的船板好半晌,才有些醒过神来,关于先前那场变故的记忆渐渐涌上心头,她眼里立时就落下泪来,“柱子,不行,我要去找…”
“丫头,你正病着,可不能乱动啊!”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小孙子,这才扶了董蓉坐起来,温声劝说道,“虽然老妇不知你是怎么落难的,但如今你好不容易捡了一条性命,总要好好顾惜才是。只要还有命在,总会好起来的。”
董蓉身体实在虚弱的厉害,方才只不过动了一下身子,这会儿就已是头昏眼花,于是仰靠在床头,低声问道,“大娘,这是哪里?你们在海里救了我吗?可曾…可曾救得另外一个受伤的人?”
老太太望着董蓉满是祈盼的双眼,虽是不忍心,但还是摇头应道,“没有,前日我只看到你一个飘在海上,并没有别人。”
董蓉实在不愿相信这个消息,极力握了老太太的手,问道,“大娘,你好好想想,真没有救别人吗?我夫君胸口受伤了,长的高高大大,很俊朗…”
那半大小子却冷哼道,“你这人,好不知礼。我祖母为了救你,把家传玉佩都送给那些官差了,你不但不谢,怎么出口埋怨…”
老太太瞪了眼睛,呵斥小孙儿,“姚泽,闭嘴,怎可胡乱责骂病者?”
那半大小子撇了撇嘴,好似有些不服气,但也没敢继续开口。
老太太转头同董蓉道歉,“丫头,我家孙儿还小不懂事,你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董蓉这会儿也勉强收了悲伤,低头同老太太行礼,低声道,“方才是我一时心急失礼了,还没谢过大娘救命之恩。大娘,这是哪里,方才这位小哥儿说起官差,难道这是官家的上船?”
老太太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悲色,末了叹气应道,“这是官家发配罪囚的官船,去处是大齐最南的崖州。”
“罪囚?”董蓉惊愕的睁大了眼睛,问道,“大娘家里犯了何事,怎么被发配至此?”
第七章 技不压身
老太太不等回话,那半大小子却是炸锅了,“我们不是罪囚,我爹是冤枉的!都是那些狗官,拦阻我进京告御状。就是皇上也瞎了眼…”
“啪!”老太太这次动了真怒,狠狠一巴掌甩到孙儿脸上,骂道,“你给我滚出去,再让我听见你说这样的话,我就直接跳海淹死算了。左右我们姚家只剩你这么一个蠢物,也没有洗清冤屈的一日了!”
“呜呜,”半大小子被打的哭了起来,转身就跑了出了舱房。
董蓉眼见如此,很是尴尬,也顾不得伤心,赶紧安慰老太太,“大娘,都怪我,惹你们祖孙起了口角。我…”
“丫头,这不怪你。”老太太许是心疼孙子,也抹起了眼泪,“家里突然遭逢大难,偌大家族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可是这孩子半点儿不知隐忍。我就怕他什么时候也…”
说着话,老太太也淌了眼泪。董蓉一是感激老太太救了自己性命,二是好奇这样心慈的老人到底为何沦落到发配的境地,于是低声问道,“大娘家里到底是因何事而遭此大难?”
老太太闻言,神色有些犹豫的看了看董蓉,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木牌子来。
“丫头,先前救你上来的时候,大娘给你换了干衣服,这木牌就握在你手里。大娘…想问问你,这牌子是从何得来的,你同这弥勒教有何牵连?”
“弥勒教?”董蓉顺手接过牌子翻看,只见小小的木牌漆着桐油,正面刻着一副憨笑的佛陀,背面则是两句话,“佛陀降世,普度众生。”
她恍然想起先前好似也曾听董平和张扬说起过这个教派,;两人神色间好似对这教派很是不耻和忌惮。但当时这教派并没有威胁到自家,她也没放在心上。
而眼前这块木牌既然被她握在手里,定然是跳海之时同黑衣头领撕扯之际抓得的。上天许是也不愿她们夫妻冤死,到底让她知道了仇人的身份。
想起自己的夫君如今不知是魂归地府还是飘落何处,董蓉恨得死死掐了手里的木牌。木牌边缘紧紧嵌进她的掌肉里,惊得老太太赶紧劝慰,“丫头,快松手,可不能再伤了自己,只要有命在,总会好起来的。”
董蓉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把木牌上断掉的丝线重新系好就挂在了自己脖子上,末了问询老太太,“大娘,这弥陀教同我有大仇,若是大娘知道些详情,这就给我说说,可好?”
“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老太太听得董蓉也是被弥陀教害的如此模样,忍不住叹气,末了又把自己之事简单说了说。
原来老太太的家族姚家是三代商贾传家,家业很是兴盛,老太太的儿子生来聪慧异常,十八岁的时候就中了举人,家里又送了些银钱打点,为他谋了个小小的县令的官位。哪里想到,前几月弥勒教派人上门劝他加入教派,献上家产供养佛陀,还说保证他升官发财。
老太太一家都是精明人,自然看出这事不妥,于是死活不肯答应。可是没多久之后,老太太的儿子就被上官扣了个贪渎的罪名,连进京问罪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斩首了,其余族亲也都被下狱或者发卖为奴,散了个精光。
原本姚泽这小子也要被斩首的,老太太拼死抱了他,用家族所有暗中留存的产业换了祖孙一同发配崖州。
前日老太太在甲板上擦洗干活儿,正好见得董蓉在海上飘着,这才大声呼喊,又用身上唯一剩下的一块玉佩贿赂管事的官差,这才救了她上船。
董蓉听得唏嘘不已,再次起身要给老太太行礼以谢救命之恩。老太太却一边擦眼泪一边拦了她,说道,“都是苦命人,你也别跟大娘客气了。这里有碗稀粥,你快喝了垫垫肚子,身上有了力气才好想别的。”
董蓉虽然心下依旧焦灼难过,但却也知道老太太所言不错。她端了粥碗慢慢喝着,想起不知魂归何处的夫君,流落在外的孩子和岛上的亲朋,眼泪滴答落进了稀薄的米粥里,最后一同进了肚子。
老太太看得叹气更重了,一老一少正是伤心的时候,舱门突然被人粗鲁的推开了。一个身形胖大的官差抻头进来嫌恶的扫了两眼,恶声恶气说道,“下贱坯子就是命硬,居然没死掉!既然活过来了,就赶紧起来给我干活去,别躺在床上装废物!”
老太太赶紧起身赔笑行礼,“官爷,您老行行好,这小娘子刚刚醒过来,身上还烧得厉害呢,怎么能做活儿?有什么活计,您老尽管吩咐老婆子就是,老婆子一定.”
“闭嘴!”那官差瞪了眼睛,喝骂道,“什么时候,老爷的事轮到你一个罪囚插嘴了。还不给我做饭去,你想饿死大爷们啊!今日若是再把米粥熬糊了,我就把你孙子扔海里喂鱼!”
说罢,这官差就翻了个白眼,转身走掉了。
老太太被骂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显见是吓到了。
董蓉赶紧劝慰道,“大娘,你别怕,他们不过是压船的官差,不敢真把你们怎么样的。”
老太太摇头,低声道,“丫头,你不知道。这里是海上,不是大齐各州府。他们真把谁扔海里,到时候上报就说病死,也没人追究。在这里,罪囚的命比草木还贱啊。前日就有人被扔海里去了…”
董蓉听得也是悬心,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说道,“大娘,这官差安排了做饭的活计,若是做好了,他就没有害人的理由了。我做别的都不成,唯独整治吃食的手艺还不错,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后厨试试。”
“真的?”老太条眼里闪过一抹喜色,感激道,“那可太好了,说实话,老婆子我这辈子也没碰过柴禾,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要遭这样的罪.”
董蓉不愿老太太伤心,三两口喝光米粥就要下床。无奈她病了几日身子实在虚得厉害,刚刚站起双腿就哆嗦个不停。
老太太见此就扶了她一路走到后厨,让她依靠在船板上。两人一个动口指导,一个动手忙碌,配合倒也默契。
大海之上最不缺的就是各色鱼虾了,一条大鱼去了皮和骨头,切成片,放到熬好的米粥里煮上一刻钟,加盐和一点点香油,一锅香喷喷的鱼片粥就熬了出来。
大盆的新鲜海虾去了肠泥放水里加盐煮的红彤彤,配上姜醋汁儿,营养又鲜美。洗涮干净的海带切成细丝,拌上辣椒油,蒜末,糖霜,米醋,就是配粥最好的小菜。
最后再把先前岸上买的干硬馒头切成片,直接放进热油里炸,又酥又脆,再也尝不出半点儿霉味来。
这艘官船在大海上跑了半个月,后厨里还是第一次传出如此诱人的香气。于是不等到吃饭的时辰,就有很多官差跑来探看,当然顺手都会拿几片馒头垫垫肚子。虽说嘴里难免都会骂咧咧,但脸上却都收起了鄙夷之色,偶尔某个良心未曾全部黑透,还会笑说,捡了个婆娘上船真是不亏。
不论在什么地方,有用处的人都是最容易获得尊重,也是最容易挺直脊背的。姚老太祖孙俩多日劳碌未曾获得的东西,董蓉却轻易就得到了。姚老太待得把饭菜送到前舱,就偷偷喊了小孙子进后厨,塞给他两块炸得金黄的馒头片。
这个叫姚泽的小子虽然脾气坏了些,但还算孝顺,推拒不肯,一定要祖母先吃饱了。
董蓉心下感慨,一时想起正满天下游玩的三个儿女,此时尚且不知父亲遇难,她的鼻子也是发酸。爱屋及乌之下,就喊了姚泽上前,小声说道,“泽哥儿,不管你们姚家以前如何显赫,如今落难已成事实。你和祖母两人,很快就要到达崖州了。不必我说,你许是也知道那里条件一定很艰苦,想要活命极难。你作为孙儿,是不是要想办法护着祖母周全,尽量让她老人家安度晚年?”
姚泽听着这话,原本还想反驳什么,但眼睛扫过奶奶手里的炸馒头片,又低了头,小声说道,“我也想孝顺奶奶,想让她不用做活受累,但是…我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许是想起了先前家里未曾破败的好日子,他声音慢慢变得哽咽了,“我打听过,崖州那里的守军因为没读过书,就喜欢把读书人往死里欺负。我怕保护不了奶奶,还让她跟我受苦…”
“好孩子,”姚老太听得也是眼泪涟涟,上前抱了孙儿哭道,“奶奶不怕,你走到哪儿,奶奶都陪着你。谁欺负你,奶奶就跟他拼命!”
董蓉叹气,低声劝道,“大娘,按理说您救了我一命,我要竭尽全力报答才是。但我如今也是落难,而且还有极重要的事情去办,实在不好多停留。不过,若是您不嫌弃厨艺是种贱技,就让泽哥儿跟我学几日吧。待得上岸之后,多少有门手艺谋生,总比只做苦工强。等我处理了杂事,一定会想办法搭救您和泽哥儿。”
“真的?”老太太欢喜之极,这事若是放在半年前,孙儿进趟灶院,她都要数落儿媳几日,如今落难却是讲究不了那么多了,保命要紧啊。
第八章 艰难困境
“泽哥儿,还不拜谢师傅。”
“不必,不必。”董蓉赶紧拦阻要弯腰行礼的姚泽,苦笑道,“不过是些小门道,哪里就值得这样了。”
三人正说话的功夫,那边官差们已是吃完了饭。姚家祖孙收回了碗盘等物,就着木桶里剩下的一点儿残粥,三人勉强填了肚子。晚上,董蓉勉强自己什么都不想,睡了一晚,第二日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她早早带着姚家祖孙就去后厨忙碌,仔细教导姚泽。
姚泽这孩子因为自小娇养,难免有些小脾气,但本性极聪明,如今又励志成长,孝养祖母。所以,同董蓉学起厨事极用心,不过三两日,做起活计来就有模有样了。
董蓉趁着某次官差们想要喝酒,吩咐下来准备下酒菜的时候,谎称伤了手,推荐姚泽上灶。
本来官差们还骂骂咧咧,威胁说,若是坏了他们的酒性就把老少三人都扔海里去。结果,姚泽整治的几样下酒菜味道很是不错,惹得一众官差倒是踹了他几脚,算作夸赞了。
自此,船上也没人计较每日的饭菜是出自董蓉之手,还是姚泽之手,甚至还有官差常溜到厨房支使姚泽做些吃食解馋。
董蓉和姚老太看在眼里,都是喜在心头。不管什么艰难境地,只要有一门手艺,就多一条活命的路。
这样,日子就在烟熏火燎中过了四五日,官船终于到了崖州的海港。早有本地官差上船来办理交接,说不得又要备下酒席,以便众人推杯换盏,套套交情。
董蓉和姚泽一起在厨下忙活着,只让姚老太传菜,伺候席面,生怕老太太在闷热的厨下,身子不舒坦。
好不容易,菜色都端了上去,董蓉正坐在舱房门口拉着姚泽说起一些琐事,不想,姚老太却是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丫头,你快走!”老太太跑得太急,差点儿一头撞门框上,她紧紧抓了董蓉的手,焦急说道,“我听那些岸上来的官差问船上的人,可在海里捡了人,或者看见什么尸体。是不是你那些仇家找来了?”
董蓉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她迅速衡量了一下,这时候宁可信错,也不能落到官差手里。谁知道,弥勒教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万一,此地官府也和弥勒教穿一条裤子,她岂不是羊入虎口?
想到这里,她匆匆拍了拍姚泽的肩膀,嘱咐道,“泽哥儿,我们就此别过了,你照顾好祖母,待我度过难关了,一定让人来救你们。”
“是,师傅。”姚泽红了眼眶,他还想说什么又怕耽搁师傅避难,只得强忍了眼泪,说道,“师傅一定要保重。”
董蓉来不及回话,出门上了甲板,趁着旁人不注意就顺着船舷直接滑进了水里。她也不敢游走,只能如同贝壳一般紧紧贴在船帮上。
姚泽还想抻头张望,却被姚老太一把扯了回去。祖孙俩装作忙碌的样子,一个继续杀鱼切片,一个则抱了酒坛子往酒壶里倒酒。
果然,不等一壶酒倒完,七八个官差就闯了进来。其中一个扫了一眼舱里,见得没有董蓉的影子就黑了脸,大声呵斥道,“那个妇人呢,她去哪里了?”
姚老太装了一脸惶恐之色,赶紧应道,“回官爷的话,她刚才说去方便,然后就没回来啊。”
姚泽也是开口附和道,“官爷找婶子什么事?可是要添酒菜,这个吩咐小的就行。”
走在最后的两个面生官差懊恼道,“她是不是听得风声跑掉了,这般说,倒有八成把握,这个妇人就是上边交代要找的人!”
“那还等什么,搜啊!”另一人喊道,“上边说了,谁能抓到活的,赏银千两,就是尸体也有一百两!”
听说可以发财,众多官差都好像打了鸡血一般,开始满船翻找董蓉,可惜各个舱房都找遍了,别说人影,连根头发也没有。
官差们聚集到甲板上,一边往海面张望一边叫骂道,“这狡猾妇人一定是游到岸上去了,告诉岸上加强巡查,一定要抓住她。”
董蓉整个身体都隐藏在水下,只留个脑袋在水面上,自然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但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脑子里迅速盘算着出路。
原本,她还想留在船上一起返回大齐内陆,或者就在崖州下船,寻找合适的船只搭乘一段也好。
但现在大船上不能留,上岸也不成,一时间倒真是有些走投无路了。
好在,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官差们大半奔回岸上去搜索,海港里倒是安静下来了。
董蓉悄悄划水游出了大船之下,慢慢靠近了一片渔船。捕鱼人这会儿都回家歇息了,留下一条条空船并排停在一处。
董蓉虽然住在海岛十年,但平日也只不过游戏一般下海玩过几次水,根本谈不上会游泳,这么短短两刻钟,仿似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她艰难爬上一条渔船,勉强把自己藏进舱底就昏睡了过去。
待得第二日她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飘摇。她惊得猛然睁大了眼睛,待得想起昨晚之事就悄悄爬起偷眼从木板缝隙里偷偷往外看。
船尾之上正有一个年老的渔民在用力摇着桨,阳光照在他微微泛着褐色的脸庞上,看着倒也没什么凶相。
董蓉想了想,就慢慢从舱底爬了出来。老渔民正望着大海,盘算着今日去哪里撒网,结果突然见到自己脚下的船舱里冒出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老头儿吓得直接扔了船桨,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脸色惨白的比雪还厉害。
“你,你…是人,是鬼?”
“老伯,您别怕,我是人。”董蓉胡乱理好头发,也不等爬起来就赶紧解释道,“老伯,我是良家妇人,因为被仇人追杀,实在无处藏身,这才借了老伯的船舱避难。没想到吓坏老伯了,还望老伯不要怪罪。”
老渔民听得董蓉说话很是文雅,心下就有了三分好感,于是试探着又问了一句,“那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董蓉无奈苦笑,“昨晚游水太累,不小心躲在舱底睡着了。”
老渔民好似也觉得这个理由过得去,这才站起身,末了又壮胆一般把船桨抓在手里,说道,“我以后不会跟人家说起见过你,但你赶紧下船去,我还要去打渔!”
董蓉扭头望望身旁一望无际的大海,开口想请求老渔民再收留她片刻。但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多年来,亲人和夫君待她如何疼爱,她简直享尽了人间所有的富贵和幸福。哪里想到不过几日之间,她居然就落到了这样艰难的时候,身无分文,饥渴交加,追兵不断,前路无光。
她忍不住就掉了眼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老渔民也不是心肠冷硬之人,刚才开口撵人也多半是被吓到了,自保的本能占了上风。这会儿见得董蓉哭得可怜,也就心软了。
他想了想就摸出怀里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递到董蓉跟前,劝道,“丫头,是不是饿了?这是我家里婆娘烙的油饼,你先垫垫肚子吧。谁都有艰难的时候,熬过去就好了,千万别哭,没啥用处。”
董蓉扯了袖子抹了两把眼泪,低头嗅着油纸包里的香气,肚子里立刻就饿得好似火烧火燎一般。她想也不想,打开就大口吃了起来。
老渔民见她吃得急,眼里闪过一抹怜色,又拿出水壶送了过去。
董蓉狼吞虎咽吃完,这才想起还没道谢。可是不等她开口,老渔民却摆手说道,“丫头,你也不用说什么了,都是可怜人。今日我也出不了海了,这就回转码头。你看…”
“不行,老伯!”董蓉赶紧站起身,恳求道,“老伯,我的仇人正在港口和岸上寻我,我不能回去。”
老渔民有些为难得皱了眉头,“不能回去?那可不成,我没了干粮和水,这鱼是打不成了,不回港口怎么办,也不能总飘在海上啊?”
董蓉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她和老渔民萍水相逢,得赠食水已经不错了,怎么也不能拦着人家不让回家啊。
两人正是犯愁的时候,远处居然远远行来一条商船,好似向着菲岛航行。
老渔民眼睛一亮,问道,“丫头,你若是不想回岸上,不如跟着这船出去转几个月吧,到时候许是你的仇人就走了。”
董蓉听得有些心动,弥勒教这会儿一定在岸上和海上布置了很多人手寻找自己,若是反其道而行,远走海外,恐怕真是最安全的办法。只不过,她的报仇大计要推辞几月了。
不知是老天爷暗里相帮,还是董蓉的运气有所好转,那商船居然在老渔民的小船前停了下来。一个身形很是富态的胖管事,高声问询老渔民,“老哥,海龙王今日欢喜与否?”
董蓉不知他这般问话何意,老渔民却是高声应和道,“贵人放心,今日风平浪静,龙宫太平。”
原来,这是崖州一代流传许久的风俗,但凡出海远行,一定要在遇到第一艘船时互相问候,得个好兆头。
那胖管事闻言,笑眯眯拱手说道,“多谢老哥吉言。”说完就要命令大船继续前行,可是老渔民却是高声拦阻道,“这位贵人,我家儿媳新寡,正欲另寻活路,若是贵人不嫌弃,可否收留在穿上做些小活计。”(大医院居然不如社区小诊所,住了两天院,还不如诊所老大夫的两瓶药水,果断重新活过来了。恢复两天就补更,这是今天的。加油!)
第九章 渐行渐远
那胖管事楞了一下,开口就要拒绝。董蓉却赶紧请求道,“这位管事老爷,小妇人擅长厨艺,也会缝补,定然不会白白浪费食水。”
胖管事想想今早上船就开始晕得死去活来的厨子,犹疑了一瞬就高声问道,“老哥,这妇人要价几何?”
董蓉原本还低眉顺眼,装做普通渔妇的模样,突然听得这话,心里瞬间高高提了起来,下意识望向老渔民,眼里冷光乍然涌起。
那老渔民本就没存坏心,又见董蓉如此模样,于是赶紧应道,“这位贵人,我这儿媳平日还算孝顺,我也不愿把她卖做奴仆。只要贵人收她上船,以后流落到别处,许是还能找个好人家过日子。”
那胖管事听了倒有些佩服之意,连连点头说道,“老哥是善心人,那就让她上来吧,我穿上正好缺整治饭菜的人手。”
老渔民大喜,道谢之后又悄声对董蓉说道,“丫头,你赶紧上船吧,走得越远越好。放心,以后碰到人打听,我也不会说今日之事。”
“老伯,”董蓉心下极感激,又微微对自己方才的猜疑,很是愧疚。她有心答谢老渔民,但无奈身上别无长物,只得跪在船板上磕了三个头,低声说道,“它日定然报答老伯赠食之恩。”
胖管事不愿耽搁太久,高升催促,董蓉爬进船舷上垂下的大筐被拽上了甲板。
老渔民远远挥着手,很快小小的渔船就离开了董蓉的视线。
那胖管事打量了董蓉几眼,淡淡说道,“看你这模样,倒不像是个晕船的。”
董蓉赶紧恭敬行礼,笑着应道,“管事说笑了,渔家女子靠海吃饭,哪有晕船的。不过,小妇人做吃食的手艺却是比行船更擅长,若是管事不嫌弃,午饭就让小妇人下厨整治吧?”
胖管事对她这般懂事很是满意,笑道,“行,以后你就叫我刘管事吧。我们三老爷从家里带来的厨子是个没出息的,这会儿还半死不活躺在舱房呢。中午你就给三老爷准备吃食吧,若是三老爷吃得满意,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就是了。”
“谢刘管事提点,小妇人这就去琢磨菜色。”
董蓉说着话儿就退去了灶间,灶间虽然没了厨子掌勺,但还有两个杂工,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家里男人也在这船上做船工,本来仗着早上船两天还想为难一下董蓉,但后来见董蓉说话虽然和气,但眉目间隐隐却有威严之色,做起饭菜来也是又熟练又好,这才收起了轻视之心。
一顿午饭忙碌下来,三人就熟悉了。待得饭菜端进那位三姥爷的房间之后不久,刘管事不但带回来二两赏银,还有一个消息,以后董蓉就专门打理三老爷的饭食。
董蓉不是眼皮子浅的妇人,当即就把银钱分了一半给两个杂工,喜得她们连连道谢,对董蓉自然也就更亲近了。
待得先前那个厨子听说自己的位置被抢,匆匆跑了过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他虽然对董蓉吹胡子瞪眼睛的没个好脸色,但却也更改不了事实了。
董蓉坐在船舷边,抱着粥碗慢慢吃着自己那一份午饭,遥望船尾那片越来越远的碧蓝海天,忍不住眼泪噼啪掉了下来。如今有家不能回,有仇不能报,只能远离家乡,暂避锋芒,待得回来的一日,她一定要让把所有仇人碎尸万段!
大船二层的船舱里,一个身穿宝蓝衣衫的中年男子正摇着扇子赏海景,想起以后数月都要对着这样混成一片的海天,他就无聊的想要叹气。不过,偶尔扫过船舷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大口喝粥的女子,他又来了兴致,仔细观瞧半晌之后,忍不住低声笑道,“这出海的日子,许是也不会那么无趣了。”
不说董蓉正在赏景吃饭,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眼里独特的风景。只说大齐的腹地,也是整个大齐最富庶的滨州城外,这一日分外热闹。
大齐的读书人间,多年前就有“烟花十月下滨州”的美谈,如今这个季节虽然对于北方之地来说正是秋风一日冷似一日的时候,但对于江南之地来说却是最好的时节。
这时候,百花尚且还在开放,又过了酷暑的闷热,可谓是游玩的最好时机。大江南北,无数有钱有闲的游客,外加自诩风流的才子文人,都不约而同聚了过来。
那些精明的商家,怎么会放过这样发财的好时机,纷纷使出各种手段,只为了把客人的荷包掏空。
当然,文人墨客多了,青楼楚馆这类地方就极兴盛。
这一日,府城排行前十的青楼联合起来,在城外的落花河畔搭台比美,想要选出一个最美最有才起的花魁。
世人皆爱热闹,特别还是如此沾了香艳之色的盛事。晚上比美大会才开始,不到正午,河边的舞台近处就已经站满了人。
一些精明又勤快的小摊贩,趁机也挑了担子把买卖挪了过来。
在远离舞台的一处馄饨摊前,这会儿来了三个小客人,两男一女,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两个男孩,一个穿了蓝衣,身形瘦弱,相貌清秀,一个则穿了红衣,长得虎头虎脑,很憨厚壮实的模样。最后的一个女孩的容貌算不上娇美,但眉宇间难得有一抹爽朗之气,特别咧嘴一笑的时候,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好感。
馄饨摊的主人是对儿老夫妇,见三个孩子同自家孙儿一般年纪,心下就存了喜爱之意。老头儿笑呵呵上前,问询道,“三位小客官,您们可要来碗馄饨尝尝鲜?”
那红衣男孩闻言就翻了个白眼,开口应道,“老伯,你这里就是卖馄饨的,我们过来难道还要吃馅饼不成?”
老头儿尴尬一笑,不知如何回话。倒是那蓝衣男孩子赶紧开口缓和道,“老伯,我家幼弟性情憨直,有些失礼之处,还望您老不要见怪。”
老头儿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一辈子也没享受过什么富贵,但活到这般年纪,眼力还是有一些的。他这会儿瞧着三个孩子,虽然衣衫都是普通棉布缝制,但针线活计极好,言谈举止也透着大气,哪里还敢轻忽。
于是,连连摆手笑道,“是老汉我问话有误,不怪这位小少爷纠正。老汉家里的馄饨,取了今早新杀的鸡胸肉,混合了这城外竹林里采的鲜笋,味道极好,这就端来三碗。少爷们,若是觉得不合口味,尽管离开,不必留银钱,如何?”
红衣小子显见是个淘气的,听得这话就笑道,“老伯,你可要说话算话啊。我们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美味吃食,若是我觉得味道不好,真不会给银子的。”
蓝衣小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恼道,”二弟,不可无礼。“
说完,他又无奈转向老汉,叹气道,”老伯,你尽管端馄饨来吧,我们相信老伯的手艺。”
老汉也不介意红衣男孩子的话,笑眯眯径直回摊子后面帮着老伴儿包馄饨下锅了。
蓝衣小子指了红衣小子还要再数落,红衣小子却是抢先抱怨道,“慕容恭,你就比我早出生半刻钟,不要总摆兄长架子。小心我回家去告诉娘亲,这次逃跑是你的主意。”
慕容恭被弟弟堵得哑口无言,但又不愿落了颜面,于是转而说道,“慕容明,你言而无信,上次打赌你输了,怎么还不改口叫我大哥?”
慕容明不在意的找了条木凳坐下,随手掏掏耳朵,笑嘻嘻应道,“大哥,好大哥,下次我会记住的。你快坐下吧,再站下去,人人都该看过来了。到时候被吴教头他们发现,可就坏事了。”
慕容恭被弟弟这副惫懒模样气得无法,好在妹妹还算乖巧,笑着拉他一起坐下,劝道,“大哥,你不要跟二哥生气了。娘亲都那拿他没办法,除了爹爹,他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慕容恭无奈,低声抱怨道,“都怪爷爷奶奶,平日太娇惯他,越来越没个样子了。”
说完,他望着乖巧又懂事的妹妹,脸色又欢喜起来,“还是晨曦最好了,千万不要学你二哥…”
“哎,哎,大哥,你这话可亏心啊。”慕容明一听大哥当着最疼爱的妹妹面前诋毁自己,立刻出声抗议,惹得慕容恭和慕容晨曦都笑了起来。
先前那老汉端了一只大托盘上前,在三兄妹面前各放了一碗,笑眯眯说道,“少爷小姐们趁热吃吧,凉了就不鲜了。”
慕容恭点头,笑道,“谢老伯。”
慕容明却是不管不顾,伸筷子捞了一只馄饨就塞进了嘴里。不必说,立时被烫的呲牙咧嘴,但他却一边大口呼着凉气一边赞道,“好吃,老伯手艺真好!”
老汉听了这话,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连连说道,“谢小少爷夸赞。”
兄妹三人一边看着远处的热闹一边吃着馄饨,很快就撑得肚子溜圆。慕容晨曦掏出帕子擦擦嫣红的小嘴,顺口说道,“不知咱娘这时候在忙什么呢,怕是要准备烤月饼了吧?”
慕容恭和慕容明听了妹妹的话,互相对视一眼,眼底齐齐闪过一抹忧色,但开口之时却是笑道,“娘亲怕是在发火呢,谁让我们偷跑出来,又扔下了吴教头他们几个。不过,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么说也要到青县去看看。奶奶可说了,我们三个都是在那里出生的。咱家在那里还有一座果园呢,据说那山上长出的果子都是带着字迹的。”
第十章 人情冷暖
慕容晨曦喜得拍手道,“好啊,好啊,我要去看长了字迹的果子。”
三兄妹说笑几句就付了钱,然后挤进人群去看热闹。这时候,天色慢慢也黑了下来,落花河畔的树上挂满了灯笼,高台上更是灯火通明。一个又一个美女从后面走出来,或者弹琴作画,或者舞蹈,惹来台下众多看客的一阵阵喝彩。
晨曦不等看到最后就有些困倦了,慕容恭和慕容明都是把妹妹当宝贝疼的,二话不说就带她离开了河畔,找了一家先前就打探好的农家投宿。
农家人口很简单,只有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孙女,接过几十文钱之后就忙碌着给三个小客人烧水洗漱。很快,晨曦就躺在大炕上睡着了。
慕容恭和慕容明偷偷听着妹妹睡得香甜,这才凑在一处商量对策。
慕容恭小声问道,“二弟,你确实听那吴教头说起要害我们吗?”
“当然,这事能乱说嘛!”慕容明有些懊恼的瞪了哥哥一眼,说道:“我原本钻在床底下,想吓他一次,谁让他们总跟在我身后,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谁知道,他和一个陌生人走进来,说海上的事情成了,接下来要迷倒我们,送去什么主上那里。”
慕容恭皱了眉头,心里越发担忧,轻轻叹气道,“他说的那事,我总觉得是咱们家里出事了。”
慕容明也是担心,但他天性乐观,笑嘻嘻道,“咱爹厉害着呢,一定会护好家里的。倒是咱们难得跑出来一趟,又碰到护卫反叛,这下去草原玩一圈儿可是顺理成章了。到时候就是回家,爹娘要惩罚,咱们也有理由了。”
慕容恭虽然不像弟弟想的那么好,但是对自小就崇拜无比的也非常有信心,于是也是笑道,“那好咱们就一路往北去,先去青县看看,然后再入草原。想必,吴教头他们都以为咱们会回海岛,咱们反其道而行,必定一路顺遂。”
慕容明欢喜点头道,“正是这样,明日咱们找个海货铺子给家里传个消息,别咱爹娘还以为吴教头是好人,吃了亏。”
兄弟两个商量妥当,扭头看看睡在一旁的妹妹,小心翼翼给她盖了盖被子,这才吹了油灯睡下。
正如同兄弟两个猜测的那般,吴教头这会儿正气得狠狠摔了茶碗,低声怒骂几个属下,“没用的废物,连三个小兔崽子都抓不到,你们活着还有什么用?”
三个黑衣属下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样子,其实心里各个都是腹诽不已。当日是谁说自己算计周到,绝对不会失败的。还不是让三个小孩子在眼皮底下溜掉了,如今骂起人来倒是理直气壮,脸皮简直太厚了。
但他们腹诽归腹诽,到底还是不敢说出口。吴教头又骂一会儿,许是也觉得白费力气,于是就吩咐道,“总坛那里传来消息说,中山王已经死了,倒是董夫人逃走了。如今商行里偌大的产业全都握在她手里,我们只要抓了三个小崽子,她一定会乖乖把印信交出来。天字组已经立了大功,我们在海岛潜藏多年,若是不能让主上觉得我们有用处,将来大事成了,主上身边怎会有我们的位置?”
三个属下好似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其中一个开口附和道,“教头说的是,三个小主子…不,三个小崽子许是私下跑出去玩耍,并不知道我们要抓他们回总坛。不如,教头去商行下面的铺子探问一二。若是问不出什么,那就是三个小崽子发现不好,往家逃了。我们再联络教里兄弟们一路向南搜寻,保管能找到他们。”
“这办法不错,就这么定了,都下去准备吧。”
四人商量妥当就散了,他们召集人手从北往南搜寻,先前在海上刺杀的天字组这几日也从南往北搜寻。董蓉当日在崖州惊鸿一现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再没了踪影。众人左想右想,都觉得她是怕把祸事引回家去,必定不会回桃源岛,反倒要赶去安州的商行总部求援。于是,南北两方人马就搜寻开了。
而终于接到消息的董平和张扬,一路打马,日夜急赶,终于回到了海宁县。两人见到在海上搜寻了多日的陈家祖孙,待亲耳听说姐夫刺透左胸入海,姐姐下落不明的实情后,董平一头栽倒在地,张扬也是白着脸,恨得直撞墙。
好日子过得久了,难免就都松懈过来。在他们以为,这大齐国里,自家人不说可以到处横着走,起码也不会被人欺负。哪里想到,几日之间,家里的两根顶梁柱就都倒下了。
董平被喂了两口刚刚醒过神来,就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用力之大,嘴角直接就有血水流了出来。
“我要报仇,不管是谁下得毒手,我都要找出他来,千刀万剐!”
陈家祖孙听得这话里的恨意,心下也是难过之极。这董二老爷平时最是和气不过,又做过海宁的父母官,这些年来造桥铺路,百姓私底下都叫他大善人。今日他说出这话,可见是恨得太深了。
张扬抹了一把额头上淌下的血珠子,直接坐到了董平身旁的青石地上,“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岛上的长辈们怕是吓坏了,还有启哥儿他们三个还在外面。十大掌柜那里也要传消息,赶紧收缩生意,盘账封存。一旦王爷和东家出事的消息传出去,要防备有人趁乱生事。”
董平得他提醒,也是极力压抑了心里恨意,点头说道,“商行的事,你比我熟悉,你负责传信示警,再派人找寻三个孩子。我这就赶回海岛,那里怕是也不安全了。半个月后,若是还没有姐姐的消息,就先把家里人送到秘密庄园。等将来事情过了,再接回来也不迟。”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就各自忙碌去了。云睿和福子几个大管事,原本匆匆跟回来,还不知道出了何事。待得见到张扬和董平如此模样出来,都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董平和张扬也不解释,分别挑了人手就各自忙开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海岛那里隐瞒了消息,但两位主子多日不归,难免就有人念叨两句。
而商行的十大掌柜接了消息,开始盘账封存,收缩生意,汇通钱庄也开始控制银两进出,有那聪明人就开始猜测主家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事情都是,就怕琢磨。如此,又过了半月,消息终于泄露了。
整个大齐几乎都因为这个消息沸腾了,海宁县里各个作坊开始担心自家货品的销路,商行下属的铺子也开始有官差上门勒索,与商行有生意往来的商贾也变得迟疑,生怕董家倒霉,连累到他们。
毕竟中山王死了,董夫人也是跳海下落不明,活下来的机会不大。没了这两个主子的董家商行,立刻就从一头狮子变成了一头猪。有良心的人,念着先前相处多年的好处,上门问询几句就不错了。而黑了心肠的却是已经磨刀霍霍,准备杀猪分肉了。
张扬找了半月也没有三个孩子的消息,倒是一个铺子传话说,家里的教头反叛。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主子已经遇难了,若是三个小主子再有个好歹,他怎么有脸回岛上去见长辈们。
好在,先前钱庄和商行已经准备了半个月,虽说生意多少都受了些损失,但还在可以承受之列。
董平从海岛上也赶了来,两人再次碰头,把各方消息汇总分析。
董平就提议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姐姐姐夫和三个孩子的安危,商行的生意既然已经受到冲击,不如索性都关门吧。这样以后即便没有利润收入,起码也不会亏损。”
张扬点头,“我也正想这么办,只要底子还在,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这样,那些打定主意要占便宜的人,也无从下嘴了。”
董平想起岛上的混乱,叹气又道,“长辈们听了消息,病倒了大半。另外,虽说教头们不知道进岛的行船路线,但还是不能冒险。我这次回去就准备船只送家里人去秘密庄园了。你…”
“我留下!”张扬毫不犹豫的说道,“我留下照管商行,寻找三个孩子,一旦有消息,必定早早通知你。”
“好,”董平起身转向陈老爷子,郑重行礼道,“陈伯,如今家里风雨飘摇,这海上行船就要拜托您多费心了。”
陈老爷子却是双膝跪地,赌咒发誓,“二老爷,我陈家自从被王爷在海上救起,就一直得王爷照拂,后来夫人来了,更是带着整个陈家都过上了富贵日子。如此大恩大德,陈家上下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海上之事,您尽管交给我们,若是有一点儿风声走漏,老汉我第一个撞死在礁石上!”
“陈伯言重了,快请起!”张扬和董平一同扶起老爷子,心下都是感慨,患难见真情。不说别处,只海宁一县,几乎人人都受过自家的恩德,但消息一传出之后,除了自家和陈家的作坊,其余几家明面还好,背地里却偷偷把货品卖给了别的商家。不必说,过不上一月,大齐各地就会另有无数海货铺子冒出来。
第十一章 火山
但是董家商行经营多年,铺子遍布大齐,对整个大齐的影响远超很多人的想象。董家远洋船队称霸海上多年,送了多少海货和海外藩国的新奇物件回大齐,地位超然,不是随便哪个海货铺子就能轻易替代的。
而每个州府必有的海味楼关门了,大齐百姓就绝对别想吃到正宗的海味,因为海味楼的厨子都是签下死死契的,酒楼又给的是带工钱的假期,他们乐得回家歇息一段。
当然受影响最大的还是那些平头百姓,董家商行一歇业,码头上的苦力,护卫镖局,车马店,甚至街上贩卖小零食的小贩都觉得赚钱难了。
董平和张扬这半月四处奔波,气恼于很多人的落井下石和见风使舵,打定主意让董家商行变成一只刺猬,收起柔软的腹心,高高竖起尖刺,谁下口就刺破谁的嘴。也借此机会仔细看看,到底谁付出真心,谁存了假意。
结果,第一个送上忠诚的居然是陈家满族,这当真让他们心生暖意。
众人商量妥帖就开始着手准备,陈老爷子在族里选最机灵又没有家小累赘的子弟上船,他打算亲自压阵送桃源岛上的老东家们去菲岛,然后直接住下守护,直到东家顺利度过劫难,或者董二老爷再次去接他们的时候。
一直停留在陈家船厂,保养了七八年,却从未真正下过海的一艘超级赤马舟终于被启用了。董平带着三十几位陈家子弟杨帆始向了桃源岛,曹二姐儿母子三人也要随船一同去菲岛避难。
张扬硬着心肠同站在船头的妻子挥挥手,心下暗暗劝慰自己,只有妻儿安全了,他才能放手一搏。若是有难,顶多搭他一条性命就是了,若是运气好,还能拉几个垫背的。
眼见大船没了踪影,他才带着主动留下的福子和云睿两个快马赶往个州府,一边继续寻找三个孩子,一边安排所有生意暂停歇业之事。
三日后,桃源岛上,除了一些自愿留在岛上看守的陈家人,王家,曹家,董家都拾掇好了行礼。一等董平的大船靠岸,船工们就开始飞快的补充食水,搬运行礼。
一众老少女子们哭得和泪人一般,曹婆子更是哭得几近昏厥,众人怎么劝,她都抱着主院门前的柱子不松手。
董平看的心酸,上前跪倒,开口劝慰道,“大娘,如今形势危急,为了您的安危,不得不远渡出海。但我跟您保证,咱们要去的地方一定比这里住着还舒坦。您老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过上一年半年就能回来了。”
曹婆子听了这话却是扑到董平跟前,抓了他的袖子哽咽道,“平哥儿啊,我不是害怕吃苦啊。我是担心蓉姐儿和柱子啊,他们如今在哪啊?万一哪天赶回来,看见我们躲出去了,心里多难受啊。还有我的三个孙孙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要等他们一起走,他们有事,我也不活了…”
董平想起生死未卜的姐姐一家,心里也是眼泪流成河,但他极力忍耐着,正色说道,“大娘,姐姐和王爷都是有大福之人,当初还在一面坡时候穷困之极,短短十几年就富可敌国。如今虽然有些坎坷,但一定会遇难成祥。启哥儿三个孩子也是聪慧非常,绝对不会有事的。您只要好好照顾身体,过不上几月,家里人就会团聚在一起。”
“是啊,嫂子,快别哭了。”曹姑母抹了两把眼泪,上前扶了曹婆子边走边安慰着,“咱们都老了,留在岛上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找个清静地方躲好了,孩子们也能安心行事。到时候风平浪静了,咱们再回来团聚。”
说着话儿,众人就来到了栈桥上,曹老头儿和王姑父郑重给赵先生行了礼,感谢他守岛之恩。
赵先生哈哈一笑,倒是洒脱,“两位老哥尽管去远海看看风景,我留下看着岛上家业,顺带等着冯先生回来。他最是好棋好酒,总不能让他对着空桌子,没个对手啊。你们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我头上还有个四品的虚职,谁上岛来,也不敢对我怎样。惟愿诸位一路平安,早日归来团聚。”
众人闻言,各个都是一脸感激,不论男女老少,纷纷行礼道谢。
大船停留了不到半日就又启程赶往遥远的菲岛了,此时的董蓉完全不知道,在她身后几日航程的大海上,她的亲人也在奔往同一个目的地。
其实也算托了先前那老渔民的福,她自从上了这官船,虽然离家越来越远,但不必担心弥勒教的追捕,每天又是从事最拿手的活计,倒也算是省心。偶尔闲下来,坐在船舷上吹吹海风,盘算一下以后转回大齐要如何行事,幻想着如何报仇雪恨,不时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这时候的董蓉,就像一座压抑了多少年的火山,随时都会喷发烈焰,烧毁一切让她憎恨之人。后厨里的两个打杂厨娘,不知是本能的警觉,还是自知手艺太差,平日里待董蓉很是客气,董蓉偶尔也会教她们两样吃食,相处还算融洽。
当然若说什么不顺心,那就是先前那个因为晕船而被抢了位置的厨子刘贵了。他适应了船上生活之后就去了给客商和船工仆役们做饭的大灶间,但时常仗着刘家老仆的身份跑到小厨房来挑衅。
今日说菜咸了,明日又说鱼腥气重了,很是惹人厌烦。董蓉本着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从来不搭理他。结果这刘贵居然以为董蓉被他吓住了,瞪鼻子上脸,越来越嚣张跋扈了。
有时候董蓉给那位船主刘三爷做好的吃食,他也要抢过去吃了,末了挺着溜圆的肚子还要再贬损几句才离开。董蓉心里恼火,却一直没有发作。结果这一日刘贵在晚饭的时候又闯进了灶间,这里翻翻,那里看看,一副在自家菜地转悠的自在模样。
董蓉眼见他的粗手指在凉拌银耳里翻捡,就皱了眉头,沉声说道,“刘师傅,那道菜马上就要端上三爷的饭桌,你这样翻检,要三爷怎么入口?”
刘贵显见是没想到平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董蓉会开口,而且出言如此不客气,他楞了一下,转而一股怒气就窜上了脑门,高声喝骂道,“你下贱厨娘,往谁头上扣帽子呢?我是怕你下药毒害三爷,这才出手检查一下,三爷知道只有赏我的,难道你还要去告状?有能耐你去告!你看,三爷是相信你这外来人,还是我这家中老人!”
董蓉冷哼一声,伸手端了那盘银耳就倒在了泔水桶里,反驳道,“我是厨娘,你是厨子,都是同行。我若是下贱,你也高贵不哪里去!还有,刘管事每此上菜都会亲自检查,以后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把大厨房的饭菜做好吧,省的那些客商们整天拉肚子。若是臭气熏到了三爷,你得的就不是赏银,而是板子了!”
刘贵被戳了痛处,气得脸上肥肉乱颤,抓起手边的一个盘子就砸向了董蓉,“下贱东西,给脸不要脸,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是个克夫的寡妇,居然敢跑老子跟前说教,今日不教训你,你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董蓉虽然不会武艺,但平时家里夫君和四个孩子都是早晚习武,她有时兴起也跟着胡乱比划几下,所以身体比之一般妇人要灵活许多。
眼见盘子飞来,她一歪头就躲了过去。但盘子却不可避免的砸到了火灶上的砂锅,“咣当”一声。已经熬了两个时辰的一锅枸杞山药粥,半点儿没剩都扣在了地上,热气蒸腾而起,惊得两个厨娘一同跑过去,收也不是,扔也不是,都是心疼之极。
“这可怎么办,这是刘管事特意吩咐的。三爷最近胃口不好,这山药粥最是开脾胃,再熬一锅也来不及了。”其中一个厨娘偷眼望向刘贵,明着是问董蓉,其实就是在埋怨他呢。
刘贵听得有些心虚,一边往灶间门口走着一边骂骂咧咧,“真是晦气,平白惹了一身骚!”
“怎么了,哪里有骚味?”刘管事正好过来端饭菜,听得刘贵这话就顺口问了一句。刘贵微微一惊,赶紧笑道,“哎呀,大管事,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又闷又热的。有事您尽管交代我就成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呢?”
刘管事好像也不待见他,淡淡应道,“你啊,平日里把大灶间的事照管好就得了,这里…”
他说到一半,突然见到地上散落的米粥,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高声问道,“这粥怎么洒了,可是那锅山药粥?”
刘贵生怕董蓉告状,含含糊糊说了一句,“大管事,您先忙,小的这就回大灶间做活儿了。”
说着话儿,他脚底下就像抹了油一般,溜从门口滑了出去,很快就跑得不见影子了。
两个厨娘气恼,刚要上前告状。董蓉却是伸手拦了她们,然后弯腰给刘管事行礼,低声道,“刘管事,这粥是我方才不小心打翻的。马上就要开饭了,再熬一锅怕是来不及,不如我煮一碗小米粥吧,那个也有温养脾胃的好处。”
刘管事也是个精明人,想想方才刘贵的模样,倒也猜出了几分,这会儿再见董蓉不抱怨,直接承认错误,于是对她又高看几分,点头赞同道,“好,你赶紧做吧。我跟三爷禀报一声,今日的晚饭迟送一刻钟。”
第十二章 以直报怨(上)
“谢刘管事体恤。”董蓉再次道谢,然后就带着两个厨娘赶紧拾掇地板,重新刷锅熬粥。
两个厨娘暗暗气恼,凑到董蓉跟前低声问道,“曹嫂子,你怎么不跟管事说,那粥锅是刘贵打翻的,管事保管会责骂他!”
“就是,这人太缺德了,每日都来咱们灶间搅合,不让他吃点苦头,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欺负人呢。”
董蓉好似浑不在意,淡淡笑道,“算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忍忍就过去了。”说完,她就在坛子里舀了半碗小米仔细洗了过来。
两个厨娘对视一眼,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她们两人都是帮忙的杂工,就算再气恼,董蓉不出头,她们也没有办法。两人怏怏不乐的磨蹭了一会儿就借口甲板上有活计出去了。
董蓉听得身后没了动静,慢慢放下碗,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用力之大,以至指节都变成了白色。
她不是不想惩治刘贵,实在是太明白,一遭打蛇不死,必遭反噬的道理。若是她方才告状,同为刘家奴仆,虽然身份有高低,但刘管事看在往日的情面,顶多呵斥刘贵几句。这对刘贵来说,不会痛也不会痒,反倒会更加恨她。
所以,莫不如什么都不说,刘管事那里留了个好印象,刘贵这里也会以为她怕了,更加变本加厉,到时候她在出手整治他就方便多了。
原本她不愿同这样的小人计较,但他那句“克夫”就像世间最恶毒的利剑,轻易扎透了她的脊背,重新隔开了所有最痛的伤痕。她什么都能忍,唯独不能忍耐这样的诅咒。
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她自问从不曾无故做恶事,甚至这十年来,造桥铺路,救济穷困孤苦,就是走过路旁见到乞丐都要给些银钱,简直做尽了世间所有好事。但她得到了什么?
夫君自尽跳海,她也是有家回不得,好好的幸福生活被打砸成了满地碎片。
若是好人没好报,那她为什么还要做个烂好人?从此以后,这世间,待她有一分好的人,她绝对会十倍还之。而欺到她头上的人,一定要让他永生永世都后悔。
而刘贵就是她踩踏仇人尸骨前进的第一步!
这会儿正在大厨房里,指点着杂工投洗海带的刘贵儿,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脊背一凉,他惊得猛然回头看了看灶间门口,见得除了海风吹过,并无什么人影,于是莫名其妙的摇摇头,继续耀武扬威的吆喝着。
待得晚饭过后,刘贵酒足饭饱,心里终究放不下先前之事,特意晃荡道小灶间看了看。董蓉去了船尾散步,留下两个厨娘,虽然万般厌恶刘贵,但也不敢得罪他,只能实话实说。
刘贵听了,果然得意非常,冷笑道,“不过是个小寡妇,就是给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告我的状。哼,算他聪明!”
两个厨娘心里腹诽,若是不害怕,你还特意跑来探听什么啊。
刘贵前脚晃悠悠走掉,董蓉后脚就回来了,听了两个厨娘叽叽喳喳说完,她也不接话,转而说起明早要准备什么早饭。
前船最是宽敞舒适的一间舱房里,刘三爷一边心不在焉的喝着茶,一边听刘管事说起灶间之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浓。
刘管事心下实在好奇之极,不明白自家三爷为何就对一个半路捡上船的厨娘这般在意,不但吩咐他诸事仔细回报不说,居然每次听过还都是这般欢喜。难道是他太笨,理解不了主子的想法?
刘三爷抬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心腹大管事,见他一张胖脸都要皱成了包子,终于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末了说道,“你也不必多心,我就是发现这厨娘有趣罢了。海上行船太过枯燥,有件事占占心思也好。”
刘管事陪着笑脸,上前给主子添了茶,讨好道,“三爷,那厨娘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啊,怎么就入了您的眼了?”
刘三爷摇头,神秘一笑,“你等着看,这几天刘贵肯定要倒霉。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厨娘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刘管事虽然心里好奇的好似猫抓,但主子不说,他也不好追问,只得把这事埋到了心里,暗暗越加仔细盯着小灶间。
刘贵许是以为董蓉当真怕了他,自那日之后来往小灶间就更勤快了,凡事都要挑剔两句,简直得意之极。董蓉不但不生气,反倒比之先前待他更加谦恭,事必禀报询问,就是做了什么好菜色,也第一个请他品尝。
但凡是厨子就没有不嘴馋的,很快刘贵就被董蓉一道道好菜色喂得肚皮溜圆。一日三餐都在小灶间解决了。两个厨娘恼恨之极,只要见他露面就要找借口躲出去,唯有董蓉淡淡笑着,伺候周到。
如此过了三四日,这日傍晚,商船停泊在了一个小岛屿的边缘,众人难得睡了个好觉。早起有船工就起了船后的渔网,拽上来百十斤鲜鱼和几大盆弓背虾。董蓉因为是负责刘三爷的饮食,所以都是优先选取食材。
她选了两条肉质最是细嫩的乌龙鱼和半盆大虾,同船工们客气的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
刘贵在大灶间转了两圈,吩咐杂工们做早饭,然后就习惯性的跑来小灶间吃早饭。
董蓉好似没有听到他进来,正低头忙着什么,那模样极认真。刘贵好奇,于是就悄悄走到跟前,大声问道,“今日什么菜色?”
董蓉被吓了一跳,惊慌中就要把手里的盘子藏到身后。刘贵却是眼疾手快的一把夺了过来,只见白瓷盘上一层层整齐的码着很多鱼肉片,许是因为切得极薄,每一片都透着亮儿。盘子边缘还有一只小碗,盛着半下乳白色的酱料,嗅着有股浓郁的奶香。
刘贵看的眼睛放光,偷偷咽了一口口水,呵斥道,“你是不是背着主子偷做好吃食了?哼,下贱东西,等我遇到刘管事,一定让她打你板子!”
董蓉好似受了极大委屈,听了这话急得眼圈儿都红了,高声嚷道,“刘师傅,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是我新琢磨的菜色,还不知道味道如何,哪里敢给主子盛上去,我正要先自己试吃看看。你快还给我!”
说着话,她就踮起脚尖要去抢夺刘贵手里的盘子。刘贵一边极力举高盘子一边喝骂道,“下贱东西,你当我是傻子啊。明明就是你要偷吃好东西,被我抓个正着!滚,这鱼肉就是我的早饭了,我若是吃饱了,就饶了你!否则,哼,咱们就去刘管事跟前说道说道!”
许是两人的声音都有些高,躲出去的两个厨娘,还有路过的两个仆役都探头进来看热闹,其中一个厚道的就劝董蓉道,“曹嫂子,不过是盘鱼肉,你再做一盘就是了。刘师傅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一定不会找大管事告状!”
董蓉无奈收回手,满脸担忧的说道,“可是这道菜,我还没试吃过,不知道是不是对身体不好,万一刘师傅吃了不舒坦,那岂不是我的过错了?”
刘贵还以为董蓉找借口,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吓唬谁呢,这船上日日吃鱼肉,也没见谁被毒死!老子就不信,偏偏赶我倒霉!”
说着话,他扯了一块鱼肉沾了酱料就直接塞进了嘴里。鱼肉是刚刚从活鱼身上片下来的,那种天然的鲜味,混合了奶干融化而成奶糊,有种说不出的香味。
刘贵儿吃了一片又一片,直到一盘子都进了肚子,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说道,“味道还不错,主子那里也上一份吧。以后再琢磨了好吃食,都必须我先尝过。你一个下贱妇人,哪有资格品尝这样的美味。”
董蓉张了张口,好似还想说什么,但刘贵却打着饱嗝晃悠悠走掉了。董蓉气得眼泪都在眼眶里转悠,看得厨娘和仆役都是同情不移,纷纷劝了几句。
董蓉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同众人道谢,然后又加紧准备主子的早饭了。没人看到,她的嘴角正慢慢翘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眼里的冷酷之意,几乎要把眼前的鱼肉冻僵…
海岛的清晨是喧嚣的,成群的海鸥结伴在大船上空盘旋,高声鸣叫着,不知是在表达好奇之意,还是迎客的欢欣。
众多船工们吃了早饭,就开始拾掇绳索和风帆,准备再次赶路了。正是忙碌的时候,突然后舱里传来一声惊叫,“快来人啊,救命啊!”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扔下手里的活计聚到了小小的舱房外,可是刚刚一探头,里面扑面而来的骚臭味道,熏得众人差点儿每一个跟头栽倒。纷纷嚷道,“怎么这么臭,到底出什么事了?”
有人耐不住好奇心,捏着鼻子往舱房里一看,结果就见刘贵正仰躺在地板上,双眼上翻,脸上身上都是未消化的秽物,裤子更是看不成了,黄黄白白流淌了一地,怪不得这么臭呢!
一个小杂工惊恐的拍着刘贵的脸,喊着,“刘师傅,你醒醒啊,谁赶紧找大夫来啊!”
众人虽然嫌脏,但到底心地都不坏,于是强忍着臭气上前,帮着小杂工把刘贵儿拖了出来。几盆海水浇下去,刘贵身上是干净了,但还是人事不省。
第十三章 以直报怨(下)
好在,随船的大夫终于赶到了,试试鼻息,翻翻眼皮,再号号脉,最后摇头晃脑说了一堆术语。
刘管事正好接到消息赶来,见此就埋怨道,“王先生,您就别吊书袋了,人命关天,赶紧开药方吧。”
那老大夫许是因为被打断了兴致,有些恼怒,起身指了指半死不活的刘贵,说道,“弄两盆皂角水,灌进去,再让他吐出来,洗洗肠胃,将养半月就好了,谁让他贪嘴!”
说完,老头儿就背着箱子走掉了。留下刘管事和一众船工们都是听得莫名其妙,到底还是刘掌柜精明,先是喊人去端皂角水,然后又低声问道,“早晨,谁同刘贵一起吃的早饭?他到底吃什么毒物了?”
小灶间里的两个厨娘也站在人群里看热闹,原本见得刘贵这般狼狈,还很是欣喜。但听了这话,生怕董蓉受责罚,赶紧上前帮忙解释,“大管事,早晨刘师傅跑到我们小灶间,正好曹嫂子琢磨了一个新菜色,他就抢过去要吃。曹嫂子说,她以前也没吃过,怕刘师傅吃了有什么不舒坦。但刘师傅不听,还骂曹嫂子,然后就把一大盘子生鱼片都吃了,酱料也抹得干干净净。再之后,他是不是回了大灶间又吃了别的物事,我们就不知道了。”
刘管事皱了眉头,转而又问大灶间的杂工,众人也都说,刘贵并未再吃别的东西。不必说,问题就出在那盘生鱼片上。
他想了想就说道,“这海里的渔获,种类太多太杂,大伙儿平时都要多注意一些,尽量多吃熟食。”
众人都是点头应下,这时皂角水已经端了过来。两个杂工用瓢舀水,掰开刘贵的嘴巴灌了进去。很快,刘贵的肚子就涨的和皮球一般,众人琢磨了半天却不知让他怎么把水吐出来。
当然,用手抠喉咙是个简单办法,可是这般恶心的事谁也不愿意做,众人互相推让着,都是不肯下手。
这时,董蓉却是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略带歉意的说道,“虽然刘师傅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吃那生鱼片才有此祸事,但我多少都有些罪责,所以…还是我来吧。”
众人听得这话纷纷点头,心下暗暗夸赞董蓉明事理,可惜这话不等说出口,他们就吓得生生又咽了回去。
原来,董蓉并没有伸手去抠刘贵的喉咙,而是直接把他放平躺在甲板上,然后照着他鼓胀的肚皮狠狠跺了下去。
一股带着皂角清香的水柱猛然从刘贵嘴里喷出,可能太过疼痛,他终于醒了过来,茫然看向四周,还没等开口问什么。董蓉第二脚又落了下来,紧接着又是第三脚、第四脚…
刘贵傻愣了半晌,想要躲开,但刚才上吐下泻早就耗尽了所有力气,根本就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董蓉的脚,一下又一下踹在他最柔软的肚腹上。
董蓉踹了足足十几脚,这才扫了一眼再次昏死过去的刘贵,淡淡笑道,“是不是还要再灌一次啊,肚腹里的赃物吐不干净,该留下病根儿了。”
所有船工和仆役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一直冲到后脑勺。原本还以为这曹娘子是个软弱好欺的,没想到正应了那句老话,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她这般凶狠,居然活活把刘贵踹晕了。看样子,以后绝对不能欺到她头上,否则下一个倒霉的兴许就是自己啊。
董蓉如此狂踹一番,积压了多日的邪火终于发泄了大半,正是自觉畅快的时候,恍然间好似觉得有人在望向她,于是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二楼的栏杆边,一个身穿石青色葛纱的中年男子,正满眼兴味的打量着她。她几乎立刻就猜出了这人的身份,于是微微点头,末了轻轻放下提起的裙摆,转身慢悠悠回了小灶间。
刘管事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干咳两声,吩咐道,“把刘贵抬会舱房去吧,告诉他以后别胡乱吃东西了。”
说罢,他就匆匆赶去了前舱,待得蹬蹬爬上二楼观景厅,果然就见自家主子正倚在窗边笑得眸光熠熠。
“怎么样,我说过吧?刘贵这小子要倒霉,你还不相信,如今怎么样?”
刘管事无奈苦笑,上前行礼应道,“三爷睿智,奴才自愧不如。这月的工钱就作为赌注献给三爷。下次奴才可是再不敢同三爷对赌了,否则我们一家老小就要喝海风过活了。”
刘三爷听得这话,笑得更是欢喜得意,重新坐好说道,“你也不用装这可怜样,我还缺你这几两银子啊,不过是图个玩闹。一会儿自己先支十两银子,当赏你这些时日尽心伺候了。另外,再去把那厨娘唤来,这样有趣的人,怎能不结识一二?”
刘管事作为号称富半国的刘家大管事,怎么可能只靠月银过活,但这般哄得主子欢喜,又得了赏赐,他还是觉得脸上有光,欢喜应了一声就去喊董蓉了。
董蓉刚刚蒸了一锅虾饺,见得刘管事来喊,想了想就捡了一盘端着,然后随他去了前舱。
刘三爷并没有摆什么主子架子,见她行礼就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津津有味的吃了半盘虾饺,这才扫了一眼端正坐在锦凳上,并无一丝慌张之意的董蓉,笑道,“这虾饺味道不错,比望海楼的师傅做的还美味。”
说罢又转向刘管事,“赏!”
刘管事赶紧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递到董蓉跟前,心里这个肉疼啊,主子刚赏给他的,还没捂热乎呢,居然就送出去了。
董蓉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但也没拒绝,接到手里又道了一声谢。
刘三爷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又问道,“怎么,曹娘子没什么话想说吗?”
董蓉半垂的双眸里闪过一抹戒备,淡淡应道,“奴婢就是一个厨娘,不知有什么话要对东家说。若是东家有事不明,尽管发问就是。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奴婢?”刘三爷挑挑眉头,好笑的仔细打量董蓉。虽然这妇人姿色普通,身上粗布衣裙,乌黑的发髻上只插一支银簪,乍一看与普通渔妇并无不同,但偏偏她周身上下就是隐隐透着那么一股宠辱不惊的气度。而“奴婢”这两个字在她嘴里说出来,不但没有谦卑恭顺,反倒极具讽刺意味。
“若是我猜的不错,你不是渔妇出身吧?”
“不论小女子来自哪里,出身如何,如今只是船上的一个厨娘。”董蓉多年居于人上,自称奴婢也觉得别扭,听得刘三爷这么问,顺势就改了自称,然后又选了含糊讨喜的回答。
果然,刘三爷哈哈笑道,“好,这话答得好。既然你上了我刘家的船,又负责我的三餐,那以后就开始领月银吧。一月五两,你可满意?”
董蓉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刘三爷一眼。她平日就是待下人宽和的,但身边伺候的大丫鬟也不过三两的工钱,这刘三爷开口就给了她如此高的工钱,到底是行事豪爽,还是另有所图?
刘三爷把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笑得更是欢喜了,“放心,我并无恶意。你若是自觉得了厚待,以后多用心琢磨些新吃食端上来就好了。另外,我不食生鱼片。”
董蓉心下一颤,猜到这刘三爷必然是明白刘贵之事是出自她的手笔,于是低头应道,“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道理小妇人还懂。小妇人这就退下了!”
说着话,她就后退两步,然后转身下楼去了。
“好一个‘以直报怨’,”刘三爷一口饮尽杯中茶,赞道,“本来只以为是个有趣的女子,没想到,我还是看低她了。”
刘管事在一旁实在按捺不住,上前低声劝道,“三爷,这曹娘子既然敢出手害刘贵,说不得哪日也会对您起了坏心,不如把她调出小灶间…”
“不,她是个聪明人。方才那两句话已经说得明白了,若是我对她施以恩德,她必定加倍回报。若我待她刻薄,就会像刘贵那般下场。这真是个奇女子啊!”
刘管事惊得暗暗咧嘴,心下担忧但又拿主子没有办法,只得琢磨着以后要盯紧了董蓉。
“以后多给她一些活计,一是我刘家的银子不好拿,二也是试试她还有什么本事。”
刘三爷又抛出一句话,末了抓起一本书扣在脸上,一边享受着阳光一边小睡了。
刘管事无法,只得退了出去。
再说董蓉回了小厨房,见得两个厨娘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于是就笑着把方才得的赏银分了她们一些。两个厨娘原本见了她还有些不自在,但是银子一拿到手,立刻就把那点儿恐惧扔到了脑后。毕竟刘贵倒霉是他活该,而董蓉待她们却是无一不好。
董蓉和她们说了两句家常就选了条肥鱼,割肉剁碎,准备做个鱼丸汤,午饭的时候端到前舱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她虽然不明白刘三爷为何厚待与她,但就冲着这人给了高价工钱,就得做好本分职司。(还欠四更了!加油!)
第十四章 益友
厚背刀一下下剁在砧板上,很快就把一片片鱼肉变成了肉泥,末了加上蛋清,少量的细盐,花椒粉,一点点香油,按照一个方向搅拌均匀后,再慢慢加入烫过葱姜丝的温水,最后才是生粉。
一只小银勺在董蓉手里好似变成了活物儿,上下翻飞,挖上半勺鱼肉泥,三转两转就团成了一只圆溜溜的丸子,下到热水里滚上几滚,就变成了白嫩的“大珍珠”,悠然浮在水面上,也不需要再添加任何东西,扔几叶深绿色的腌芫荽,一道最鲜美的鱼丸汤就做好了。
一旁箩筐里的豆芽是前几日生上的,如今刚好能吃了,抓上一把焯水。加上水泡木耳切丝,干红辣椒丝,再打开一瓶鲜笋罐头,一碗嫩滑的鱿鱼丝,拌一拌,色香味俱全的五彩银针鱿鱼丝就可以装盘了。
一个厨娘垫着布巾把刚刚蒸好的白米饭端出来,又切了一碟鱼鳞冻,炝了一个葱油海螺,午饭就准备妥当了。
董蓉望着这四道菜,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就掉了出来。这些都是夫君和几个孩子平日最爱吃的菜,但凡端上桌,必定要被吃的精光。可是今日,她任凭做得再美味也没有亲人在她身旁了。
刘管事眼见饭时到了,董蓉还没有送饭菜到前舱,于是就亲自寻了过来。结果正好看见董蓉眼圈儿红红的站在灶台边发呆,他想呵斥两句,但眼角扫到几盘精致的菜色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嗯,嗯!”刘管事干咳了两下,高声问道,“曹娘子,三爷的饭菜可是做好了?”
董蓉一见刘管事进来,赶紧拾掇了心情,低声应道,“已经做好了,还要劳烦管事送到三爷跟前。若是三爷尝后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尽管吩咐小妇人改正就是。”
刘管事很满意她这般谦恭,点点头就把托盘端走了。
刘三爷睡了一觉,正有些饥肠辘辘,见得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很是欢喜。大口朵颐,吃得饱足,最后望着盘碗,脸上却掠过一抹怜惜之色。
“这曹娘子出身必定不凡,而且先前日子定然过得极平顺,家人也是友爱和睦。”
刘管事常在主子身边伺候,这时候就一半好奇一半出于讨好,问道,“三爷,怎么吃了几道菜就如此说?难道这菜有什么不同吗?”
刘三爷却是摇头不肯再说,转而想了想就道,“找两匹夏布赏过去吧。”
“是,三爷。”刘管事赶紧忍下好奇应了,末了拾掇了托盘退了出去。
董蓉和两个厨娘正坐在灶间门口吃饭,虽然做雇工的不可能跟主子吃得一样精致,但厨子是个例外。做菜的时候稍微抖抖手,也能多带出半盘给自己打打牙祭。这不,三人的饭桌上除了米饭是糙米蒸的,碗里的鱼丸汤可是同一锅熬出来的。
两个厨娘吃得欢喜,这脸上就笑得多了。其中一个一边扒着饭,一边含糊说道,“曹嫂子,你这手艺真是好。我自小住海边,鱼可吃得多了,怎么做出来就腥臭难闻没你这鲜亮劲呢。”
“就是,我家孩子爹,昨晚还说我这几日吃得腰都粗了。”另一个厨娘也是笑着附和。
先前那厨娘是个惯爱说笑的,就低声打趣道,“他怎么说你腰粗了,你们两口子是不是做那事了?”
那厨娘羞得脸色通红,呸了同伴一声,笑骂道,“你这惫懒婆娘,怎么什么都说?曹嫂子还在跟前呢!”
董蓉听得也是笑起来,应道,“我在跟前怎了,我也不是爷们,不怕羞!”
三人正是说笑的时候,刘管事就带着一个杂工送了碗盘过来,另外又递上两匹夏布给董蓉。
“曹娘子,你今日做得菜色很合三爷口味。这是三爷赏下的!”
董蓉下意识扫了一眼那两匹夏布,一匹淡蓝色,一匹水绿,都是清净素雅的颜色,质地也轻薄,极适合做夏天的衣裙,她不由得脸色一喜。
老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自从来到这个时空,除了刚刚嫁进曹家那三四个月,日子过得穷苦之外,其余时候算得上吃穿不愁。特别是近几年,家里生意做得大,头上又顶着个王妃的名头,她的吃用更加细致奢华了。
这次落难,她身上一文余钱也没有,当然就是有钱也忙于逃命,没工夫置办衣物。身上这套衣裙还是当初被罗家老太太搭救上船之后换的,是老妇人长穿的式样,最重要的是只此一套,没有换洗。她又天生喜洁,晚上洗了之后就只能穿着小衣闷在舱里,衣服不干就不能出去走动。其中憋闷和无奈,可想而知。
这刘三爷此时赏下两匹夏布,足够坐上两套衣裙和几件小衣替换了,她又怎能不欢喜呢。
想到这里,她真心诚意行礼道谢,然后双手接了布料。刘管事眼里闪过一抹诧异,毕竟先前他递上赏银的时候,董蓉都是脸色淡淡的,不见如何欢喜,这此主子赏下的两匹夏布,充其量只值个三四两银子,居然得她这样郑重。
不过,他也是个精明,转而看看董蓉身上的衣衫就明白事情究竟,于是笑了小就带人走了。
两个厨娘见刘管事走了,就围到董蓉跟前,叽叽喳喳说开了。
“曹嫂子,这两匹夏布可是真不错。我那里有针线,下午做完活儿,咱们就剪了,给你做衣衫吧。”
“就是,就是。这足够做里外两套新衣衫了。本来我看你没有换洗,还想找件我的旧衣呢,又怕你嫌弃,正好三爷就赏了夏布了。”另一个厨娘一边满脸羡慕的翻检着布料,一边笑嘻嘻说着。
董蓉多年来为人处事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不吝啬,有好事绝对会分给周围的人,不论多少都会让大家沾沾喜气。她听得这话,真心感谢两个厨娘待她亲厚,于是就笑道,“那就劳烦两个嫂子帮我张罗了,咱们琢磨一下,如果多省了布料,就给嫂子们也做件儿小衣,这料子薄,穿身上肯定凉快。”
两个厨娘听了自然更加欢喜,也顾不得还有碗筷没洗就搬了布料去董蓉暂住的舱房里裁剪。
刘管事心里拿不住自家主子待董蓉是个什么意图,于是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心思,事无巨细都同主子禀报了一遍。末了还是又加了一句,“还是三爷睿智,这曹娘子的身世必定不简单。”
刘三爷得意一笑,摆摆手示意他下去了。
两个厨娘都是做针线的好手,董蓉这些年也没少给孩子们做衣衫,手艺也不算差。三人齐心合力,第二日一早,董蓉就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新衣裙,她出了舱房,望着远处刚刚跃出海面的红日,难得露出了笑容。
本着感谢之意,刘三爷的早饭极丰盛,虾仁粥,四样小菜,新出锅的金银小馒头,哪怕不吃,只看着也觉得极美味。
不必说,刘三爷又打赏了,这次是一盒针线。董蓉接了东西有些哭笑不得,衣衫都缝好了,又赏针线过来,实在有些马后炮的意味。但她也正缺这样的随身物事,于是也真行谢了赏。
就这样,董蓉日日都精心琢磨着三餐饭食,一是感谢刘三爷厚待,二也是为了占占心思。白日里忙碌,累得狠了,晚上自然也睡得香甜一些,否则脑子里全是仇恨,她不等报了仇就生生被折磨死了。
刘三爷不知是个生性大方的,还是存心帮忙,隔三差五就有东西赏赐下来,都是得用又实惠的。偶尔,刘管事忙起来,董蓉端了饭食送去,还会被他请到窗边坐了,下棋或者谈谈诗文画作。
董蓉先前在家,也常陪着慕容怀德画画海景,对书画的笔法之类也不算陌生。加者她掌管商行生意,大齐南北也没少游走,谈吐见识比之普通女子高出不知多少。于是,刘三爷越发喜欢与她谈天。
董蓉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些时日,见刘三爷当真对她没有什么邪念,于是也慢慢放下了戒备。于是,两人渐渐倒有些去了主仆隔阂,成为友人的架势。
刘三爷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从不与董蓉单独相处,身旁总有刘管事或者丫鬟仆役陪着,或者干脆邀请董蓉在甲板上散步闲谈。
但行船枯燥无趣,说个闲话儿就成了所有船工仆役们唯一的爱好。自然,极受男东家优待的厨娘,就成了私下里最好的话题。
与董蓉交好的两个厨娘背地里听说了,忍了几日就犹犹豫豫同董蓉说了起来。董蓉听了自然恼怒,但转而想了想又消了气。没过几日,她就找刘管事要了一些质地厚些的硬纸片,然后借了刘三爷的画笔折腾了一副扑克牌。
刘三爷站在画桌旁帮忙,自然好奇动问,然后不过半日,他和刘管事就成了忠实的牌友。丫鬟仆役进来回禀或者送茶水,见到自家老爷和大管事脸上满满的纸条,只露出一双眼睛,还在恶狠狠地喊着“要地主”。各个都是惊得目瞪口呆,很快就传得满船皆知。
第十五章 失望
不必说,没过几日,这斗地主就又变成了整船人的新游戏。除了轮值的人手,但凡没有活计的人,都会三人一组,聚在阴凉处挥舞着手里的扑克牌,硬纸这东西金贵,又不耐磨,常要换新牌,没人舍得撕成条贴脸上。不知是谁想的馊主意,用海带做了替代品。
于是,大船上常见脑袋上挂满海带的人来往,偶尔还有几个输得狠了,蹲在船头大喊“我是笨鳖,我是猪!”
刘三爷无趣的时候,就又多了个看热闹的好去处。
如此,大船停停走走,一晃儿也过去了一个多月。董蓉平日里忙着整治饭菜,偶尔同刘三爷说说话,自觉熟识得就偶尔试着探问几句关于弥勒教的事情。刘三爷在刘家最小的儿子,因为两个兄长做生意极厉害,所以从小就活的毫无压力,逍遥自在。这些年虽然成了家,也大半时间都在外边飘着游玩,对弥勒教在大齐的势力还真知道的很是清楚。
他又是个精明的,慢慢就猜的董蓉落难和弥勒教有关联。但董蓉不说,他也不好深问。
就这样,又过了一月,大船终于靠近菲岛了。董蓉激动的整夜睡不好,盘算着到得港口就要去寻自家的船队,到时候就算有弥勒教的爪牙渗透到船队里,但总不能所有人都反叛吧,终究大半人手还是忠诚的。哪怕不能保得她平安,起码传个消息给家里人总是不成问题。
这么想着,她难免就分了心。一日里三餐,不是这个菜里没放盐,就是那个菜能死人。刘三爷吃得是痛苦之极,实在忍耐不住,加者心里又好奇,逮着个机会就玩笑道,“曹家妹子,我最近也没亏待你吧?你若是心里有气直管说,我宁可被你骂死,也好过吃多了咸盐变成蝙蝠啊!”
董蓉正坐在窗边,望着渐渐黑下来的海天发愣,听得这话醒过神儿来,就赶紧上前拿了勺子,挨个尝过几样菜色,待得放下勺子就微微红了脸。
四样菜里,三样味道不对,这确实有些过分了。但她这段日子和刘三爷相处极好,倒真有些兄妹的亲厚。于是也不见外,笑着嗔怪道,“你又不是老鼠,吃得盐再多,也不会变成蝙蝠啊。不过这菜是入不得口,我这就端下去重做。”
刘三爷却是摆摆手,招呼她在窗边的软榻上相对坐了。抬手给她到了一杯茶水,这才正色问道,“妹子,咱们相处多日,你行事一直圆融妥帖。这几日如此反常,想必是心里有事吧?若是我能帮得上,你尽管说一声。”
董蓉看得出,刘三爷这么说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忙。她有意说出原委屈,但想想当日那个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丫鬟,就是伺候了她两年的,而那些黑衣人能够藏在船上两日不被发现,想必也是有内应的。原本以为家里很稳固的防线,如今已经变得筛子一般,漏洞百出。她实在不知应该相信谁,又该怀疑谁。而刘三爷虽然相处亲厚,但刘董两家各占了大齐半壁商业江山,生意难免有些竞争,谁知道知道她的身份后,会不会突然变了嘴脸。
毕竟,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情义。
这般想着,她把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然后含糊着说道,“多谢三爷关心,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先前与家人走散了,这才流落到海上。如今马上要抵达菲岛,就盼着到时候上岸去寻一寻家里相熟的船队。一来,也许能问出家里人的消息。二来,也能搭个顺风船回家去。我离家多日,难免心有惦记,一时心急,这才行事失了稳妥。”
刘三爷听她言辞有些生疏,怎会不知她又起了防备之心,心下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不计较,反倒开口劝道,“再有一两日就能到达菲岛了,港口鱼龙混杂,你一个女子上岸去打探消息,万一遇到事情就难办了。若是你信得过,我派两个护卫随你走动吧,有事也好回来招呼一声。”
董蓉听得有些脸红,自觉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赶紧起身,郑重行礼道谢,“刘三哥,我实在是有些难言的苦衷,若是说出来,只会惹来祸事。我深受刘三哥照顾,不能回报,已是心有不安,实在不能再拖累三哥。将来有一日,小妹大仇得报,一定不忘三哥这断段时日的照拂之恩。”
刘三爷赶紧伸手扶了她,叹气说道,“难为你一个女子流落在外了,我还是那句话,有事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就是。”
董蓉心下感激莫名,再次道谢。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散了,董蓉回厨房下了一碗面,托一个厨娘送去前舱,然后就回了自己的小舱房,一心等着大船抵达。
第二日早起,船工们照旧忙着清洗甲板,做着各种杂事,一个船工爬上了桅杆,支起千里眼望,很快就高声冲着下面欢呼,“到了,我看到陆地了!”
所有人在船上住两个多月,虽然说船上空间不算狭窄,但怎么也不能和陆地上相比。特别是这些时日,就连最爱的扑克,玩起来好像都没那么有趣了。
突然听得喊声,人人都是楞了一下,然后立刻疯狂的叫喊起来。有得扔了头上的草帽,有得扔了手里的刷子,水桶,总之,尽一切可能庆贺即将成功抵达。
董蓉和刘三爷听得声音,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远远望着海天之间渐渐出现的一条黑线,也是欢喜得笑开了脸。
董蓉恨不得长了翅膀立时飞过去,下一瞬就找到自家船队才好。可惜,老话说望山跑死马,这道理在海上也同样适用。这一条细细的黑线,直到傍晚才慢慢在众人眼里显出了全貌。
七八年前,菲岛还是个住满了土人的贫穷国度。但自从一支陌生的船队开到这里之后,一切就变了样子。大齐的茶叶、丝绸、瓷器被送了过来,换成了各种香料,宝石,好木料,然后又运回大齐。巨大的转卖利润渐渐吸引了更多的船队赶来,海港很快建了起来。土人们贩卖土产有了钱财,商人们聚集成群,开了店铺,海港边形成了一个村落。青楼,酒楼,牙行,各色行业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迅速完善着这个聚集地,如今已是同大齐内陆的镇子没什么区别了,甚至比之一般乡镇还要繁华的多。
董蓉自从发现了海安线之后就一直站在船头,不肯回舱房,就连刘三爷的午饭都是两个厨娘整治的。刘三爷也不介意,反倒吩咐刘管事先找了两个武艺高强的护卫。
果然大船一靠岸,董蓉就心急的要下船。刘三爷知道劝不住,就让两个护卫跟了过去。董蓉匆匆道谢就下船去了,然而半夜她回来的时候却有些蔫头耷脑。
刘三爷只接见了自家在本地几个铺子的大掌柜,也没随他去镇子里休息,就一直坐在窗边喝茶看书,见到董蓉回来就招手喊她近前询问。
“妹子,可是事有不顺?”
董蓉见刘三爷此时还没入睡,猜得他惦记自己晚归,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回身谢了两个护卫,这才走到前舱窗外低声应道,“三哥,我一直问了二十几条船,都不是家里相熟的。不知是事情不凑巧,还是运气不好?”
刘三爷见她眉头紧锁,于是开口劝慰道,“这港口的船只怕是有一百开外,总有你要找的船队,许是今日不凑巧。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先歇息吧。我家里的掌柜方才来过了,我已经吩咐下去,明日让他派熟悉此地的伙计带你四处再问问。”
董蓉闻言终于散了愁色,行礼谢道,“那就劳烦三哥了,夜已过半,三哥赶紧歇息吧。”
“好,明日早饭让别人准备就好,你多歇息一会儿吧。”
两人说着话就各自歇下了,第二日一早,天色刚刚放亮,董蓉就又匆匆下了船,心里盼着早些找到自家船队。但天不遂人愿,这一次她足足找到晚上,问过了所有的船只,却没有一个是董家的。
她无奈之下只得去了董家在这里的商铺,但当初他们夫妻为了保护这里最后的退路,留下的掌柜都是陌生的,只认印鉴不认人。当日在归途突然遇到祸事,她根本无暇取出印鉴。脖子上的玉佩只有商行的十个大掌柜认识,在别处根本证明不了她的身份。
所以,任凭她一再询问,那铺子掌柜也不肯多说,甚至眼里戒备之色反倒越来越浓。
董蓉真是哭笑不得,不知是该夸这掌柜的忠诚,还是气他死板。待得晚上回了船上,刘三爷见她脸色越发不好,不必问就猜得结果了,于是吩咐管事去灶间给董蓉端吃食。董蓉心里急得直冒火,哪里吃得下东西,一仰头咕咚咚喝了一壶凉茶。
自从相识,哪怕董蓉再狼狈窘迫,刘三爷也没见她如此失了分寸,于是就劝道,“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把饭吃了才有力气。”
董蓉叹气,手里挑着厨房送来的面条,半点儿食欲也没有。
“三哥,我怕是还要跟着你的船回去了。家里相熟的船只,一个也没找到。”
“好啊,我还犯愁你走了,我这返航的几个月要怎么无趣呢。你照旧同船才好呢,你做的那些菜,我可没吃够。”刘三爷故意打趣。
董蓉苦笑,“是我该多谢你收留。”
第十六章 擦肩而过
刘三爷豪爽的一摆手,“我们能相识就是缘分,说什么谢不谢的。”说罢,他想了想有道,“你一个陌生女子在港口里打探,许是人家心有戒备都不肯说实话。明日我让家里的掌柜亲自找人打探一二,兴许会听得什么有用消息。”
“真的,那太谢谢三哥了。请掌柜问问,最近可有董家商行的船队出入,我夫家与董家有生意往来,若是找到董家的船只,就能知道我家里的情形。”
“好。”
刘三爷是个言而有信的,第二日铺子里的人手来卸货的时候就吩咐了掌柜。
那掌柜也是个利落的,没过半日就把消息送了回来。
原来菲岛这港口最近两月都没有董家的船队出入,有别家的船只上曾有消息流传出来,说是董家船队本来已经一起出海了,但没走多远就被招了回去。
很多船只当时害怕没了董家的赤马舟护卫,会遇到海盗,着实担心了一段时日。
所以,这消息知道的人很多,掌柜的人面儿广,稍微一打探就知道了。
董蓉对于这个结果虽然失望,倒也在意料之中。家里知道他们夫妻一同遇难,下落不明,为了方便看护产业,定然会竭力退守。而远洋船队占了家里产业的大头,可是重中之重,这么应对也算合情合理。唯一苦的就是她了,不过这也怪不得家里,如今所有人恐怕都在大齐境内找她,根本没人想到她会远渡重洋跑到菲岛来。
刘三爷倒是真心欢喜董蓉照旧随船一同回去,于是打着上岸巡查铺子的借口游玩去了,反倒把归途的所有后勤补给和货品采买都扔给了董蓉和刘管事。
董蓉先前在家里就掌管着船队,对于什么货品在大齐销路好,什么货品利润高,很是清楚。如今又是心烦,正想找事情忙碌占占心思的时候,于是就放下了顾忌,帮着刘管事忙得两头不见太阳。但这般辛苦也是卓有成效,原本要半月才能处理好的琐事,不过十日就整治好了。甚至还寻了很多耐储不易腐烂的食材,备着路上整治饭菜。
刘三爷这几日迷上了青楼里的一个“才女”,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突然听说可以返航了,还有些惊讶。末了扔给几日露水姻缘的“才女”几锭银子,就回了船上。
董蓉也不理会他玩笑似的抱怨话儿,心下犹豫很久,还是用密语写了一封迷信送去了董事商行。任凭那掌柜如何解释这铺子早换了东家,她依旧坚持留下了那封信和一锭银子。
刘管事是个能干的,这么几日功夫,早就搭了几条商船一同起锚返航,指望路上遇事有个照应。
这一日清晨,海港里的薄雾还没有散去,五艘商船就放了鞭炮,祭拜过海神之后了。
冬季季风是最肯卖力气的推手,不过三五日就带着船队跑出了一千多海里。但是,它也是最凶暴的恶徒,说变脸就变脸。不过一晚功夫,海上就掀起了滔天巨浪,撞击得商船忽上忽下,就连从未晕船的董蓉也吐个不停。
船工们都是经验丰富,短暂惊慌过后就稳住了心神,在老舵手的指挥下,顺利抵挡了过去。不过待得天晴之后,众人才发现身后却是少了一条商船,不必说,定然是在暴风里跑丢了。
四艘船聚在一处,仔细核对海图之后确定了船队偏离了原来的航线。于是在附近搜寻了半日,没有寻得那艘同伴之后,又勉强拾掇起满心的惊惧,重新了。等到船队好不容易重新回到正确的航线上,众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为了奖励众人齐心合力度过暴风,大难不死,刘三爷发话午饭加菜,众人凑趣的欢呼起来,一时倒把这两日弥漫在各处的惊恐气氛冲淡了很多。董蓉常听船工们私底下抱怨刘厨子做出的饭菜堪比猪食一样难吃,她于是借口大厨房活计多,忙不过来,主动接下了这顿庆功宴。
众人每日都见小灶间端出各色美食,偶尔迎面遇到,那香味馋的他们垂涎不已。如今终于有机会尝尝董蓉的手艺,如何会不欢喜。于是纷纷欢呼起来,比之方才又热闹了三分。
刘三爷在舱里听见刘管事说明原味,就皱着眉头小孩子一样抱怨道,“大灶间里又不是没有厨子,何苦让她多挨那个累呢。”
刘管事怎会不知自家主子这是护短,笑着开口刚要劝说,董蓉却从楼下走了上来。她手里端了一只托盘,上面放了一碗冰镇的绿豆汤。先前来的路上,船上没备硝石,好在董蓉在菲岛的铺子里碰到,买了很多,这归途终于不必想念冰品想得发疯了。
刘三爷一见绿豆汤冒着凉气,立时喜得眼睛发亮,扔下棋子就把碗接了过去,几口喝了个干净。末了爽快的长呼一口气,笑道,“这样一碗绿豆汤,就是给壶仙酒也不换啊。”
董蓉好笑,收了碗问道,“先前怎么听说,你埋怨我给大伙儿整治吃食呢?这次风暴当真凶险,若是没有船工们卖力,咱们怕是都喂鱼了。我做几个好菜也是为了谢大伙儿救命之恩,你这当东家的,不但不谢我就算了,居然还打算拦着?”
刘三爷尴尬一笑,假意扭头疑惑的问询刘管事,“是吗,我方才好像没说这话吧,一定是误会!”
刘管事极想翻个白眼,但出口却道,“三爷自然没说,是我说的,我心疼曹娘子太累,所以才打算拦一拦。”
董蓉笑着行礼道谢,“还是大管事心善,午饭我多做一道好菜谢您,如何?”
“那自然好了。”刘管事好像没看到主子瞬间垮掉的脸色,眉开眼笑应了下来。
“你们两个,这是联手挤兑我呢,还想不想每月开工钱了?”刘三爷抗议出声,惹得董蓉和刘管事都笑了起来。
因为满船上下的人手加在一处足有五十几号,小灶间的锅灶就不够用了。董蓉就带着两个厨娘去了大灶间,有了先前那件“中毒事件”打底儿,刘厨子如今见了董蓉恨不得绕路,这会儿更是借口坏肚子溜掉了。
董蓉也不在意,带着两个厨娘和大灶间里的两个杂工,开始把船尾送来的鱼虾分拣。今日运气不错,居然捕到了两条超过二十几斤重的海皇鱼,利落的卸掉了鱼肉,只留了鱼骨。统统扔进到锅里,加了葱姜等物去腥味,然后就炖了起来,直到汤色变得奶白才加了粉丝,白菜丝和土豆条等物。工序倒是猪骨汤炖菜差不多,但新鲜鱼骨熬出的汤汁比之猪骨汤,那个鲜香滑嫩,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打过水焯的鱿鱼丝颜色白生生的,下锅加了红辣椒丝和葱头爆炒,出锅之前添两勺蒜蓉酱,只嗅着味道就够提神爽利。
再炝上一大盆的土豆丝,把菲岛上淘换来的番薯切成块,炸好挂糖浆,看着金黄晶莹,吃起来更是香甜酥脆。
众人原本还一边忙碌一边抻长了脖子盼着,没想到午饭很快就好了。听得船头挂着的钟声一敲响,所有人都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聚到了甲板上。杂工和厨娘们笑嘻嘻抬了大筐的饼子和大桶鱼骨汤,还有大盆的土豆丝和酱炒鱿鱼上来。每人都得了一份,有的人喜静,找了个背阴处慢慢吃喝,有的人干脆就一屁股坐到甲板上大口朵颐起来。
不必说,鱼汤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而番薯挂浆也成了所有女人的最爱。当然,刘三爷坐在前舱一边吃喝,一边抱怨董蓉藏私,这鱼汤和番薯挂浆,他也是第一次吃到。
刘管事就装作没听到,心里惦记厨下必然有董蓉给他留好的一份。
刘家商船上,这一顿午饭,人人都是吃得满意之极,欢声笑语不断。董蓉也和两个厨娘一边闲话儿一边慢慢吃喝,完全不知道,就在他们偏离航线的这一日内,三只赤马舟正巧迎面交错而过。那当先航行的大船上,载着的是她所有的亲人。
董平双手扶着船舷站在船头,双眼望着前方的海面,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偶尔牙齿碰到嘴唇上的一圈儿火泡,疼得他狠狠皱了眉头。
曹老爷子从前舱里出来,见到他如此模样就叹了气,上前劝道,“平哥儿啊,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挂心。蓉姐儿和柱子都是福大命大之人,肯定不会有事的。你这般日日惦记的吃不好,睡不下,若是急坏了身体,岂不是更没人援手了?”
董平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他如今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不但做过官,这些年天南海北也没少跑,自问见识和本事都不差。但事情一旦涉及到姐姐一家,他就彻底乱了分寸。在他心里,看待长姐就同母亲一般,每晚闭上眼睛,他都会噩梦不断。不是梦见姐姐被人追杀,就是尸体漂泊在海上被鱼虾啃咬。
他惊醒过来,就像被人把心摘了直接扔下油锅炸那般疼啊。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无人处,他不知偷偷掉了多少眼泪,然后又狠狠抹去,加紧安顿家里老人,之后就是踏遍****,也要找到姐姐。若是姐姐无事,那么一切都好说。但姐姐当真遇难了,他余下的后半生就以报仇为活下去的目标了。
第十七章 悔
“大爷,我没事。再有三五日就该到菲岛了,到时候我留下一只船归您老调遣,其余两艘船就带回去。家里这些人,就要劳烦您老操心了。”
曹老爷子听董平这么说,赶紧点头应下,“你放心,我们这些老骨头虽然这些年享福享得痴肥许多,但脑子还不糊涂。你尽管回大齐去找人,一定要找到蓉姐儿和柱子。若是有消息,记得一定要早早送信来,省的我们整日惦记。”
“那是自然。”
一老一少说了几句话,就并肩站在船头不再吭声了。两人心里都是一般沉重,哪怕海风再清凉,也无法把他们心里的担忧吹走一丝。直到曹婆子从灶间里探出头来,高声喊着吃饭。两人才赶紧收起了脸上的凝重之色,装作轻松说笑着往回走。
赤马舟虽然一路顶风,但陈家众人经验丰富,行船速度倒也没有慢多少。这一日,眼见菲岛就在前方。满船老少都走聚到甲板上看个新鲜光景。除了少数船工们来过此地之外,曹老爷子等人都是第一次,想着以后就在这里重新开始生活,也许是几月,也许是半年,也许是几十年,人人心里都有些一种复杂的滋味涌上来。
当然这不包括孩子,十几个仆役家里的丫头小子,争抢着抻脖子往岛上张望,叽叽喳喳说着话儿,显见对于这次搬家都也很是兴奋。
“哥啊,我爹说这个大岛上有很多野猴子。”
“我也听我爹说,这里地上都是黄金铺的路!”
“啊,那不是低头撬块金砖就一辈子不用干活儿了!那能买多少斤松子糖啊?”
孩子们的童言童语随风传开,听得大人们都是好笑,一时间心头倒也松缓了那么一丝。陈老爷子特意嘱咐船工们放慢了速度,赶在天色彻底暗下之后才进了港口。
董平带着两个亲信船工下了船,很快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暗夜里。
董家商铺的后院里,这会儿正灯火通明,面色有些冷肃的年轻掌柜正皱眉坐在书桌后,望着手里的一封书信出神。
当初他不过是商行里一个小管事,因为做事认真,脾气又倔强,不知道变通,常被家里的远亲,也就是店铺掌柜骂做死硬头。
没想到,后来突然有一日他被派到总行送信,然后就接了这个差事。每月不只工钱丰厚的无法想象,甚至年底还有一笔超过百两的辛苦银子,不必说,攒上个三五年,买院子娶媳妇儿都是极容易的事。
若说唯一有什么不好,就是驻留在这里有些太寂寞了。菲岛虽说越来越繁华,但是比之大齐还是差了很多。不过,家里常有商船来往,他手头也有活计忙碌,倒也不觉得太无趣。但这两月,商行捎带消息来说,生意要暂停几月,甚至还嘱咐他小小演了一场戏,宣称换了东家。
这港口的商铺原本就是各家商行船队,为了停留或者转运方便才开起来了。海上行船有风险,常有船毁或者货物被抢之类的事发生,这些铺子的东家也常换来换去,倒是他们这些小掌柜,因为熟悉本地之事,又通菲语,总会被留下继续驻留。所以,他先前行事倒也不算扎眼。
他隐隐猜测着,是不是主家出了什么变故,那么他来到此地最大的任务,是不是要到了启动的时候?
这般想着,他捏着手里的信封又紧了紧。为了那个秘密任务,哪怕一丁点儿风险也不能冒。虽然他直觉里认为这留信的女子,必定没有恶意,同自家商行也许真有些关联,但她拿不出印鉴,就什么都不能证明。这信件却是可以保留些时日,到时候家里来人再捎带回去让更聪明的大掌柜们分辨吧。
他正打开抽屉要把信件放进去,结果就听铺子里雇佣的本地土人呜哇哇在门外禀报说,“有人敲打铺子的门扇,要见掌柜的!”
年轻掌柜下意识望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然后同样回了一句菲语,快步走出了书房。待得到了前边铺面,见得来人是汉人,他心下难免生出几分亲近,于是抱拳问道,“几位客观,天色已晚,我们铺子打烊了。若是有生意要帮衬,不如明日再早些过来转转啊。”
董平上下打量这年轻掌柜几眼,见他笑得亲切,脸上不见半点儿异色,就猜测他真是不认识自己,于是暗暗点头,转而低声说道,“这位掌柜辛苦了,我是桃花山上来的,还请掌柜借一步说话。”
年轻掌柜听得这话,眼睛猛然一亮。桃花山是他当初接任务的时候和大掌柜约好的暗语,据说商行的两位东家未曾富贵之前就住在桃花山上,这人既然能说出这个名字,那就必然是家里来人了。
“好,好。这位客官远路而来,随我去书房歇会儿吧。”
董平点点头,挥手示意两个船工留在铺子里,然后就随着小掌柜去了后院。他心急安顿好家里长辈们,然后返回大齐,所以也没嗦,直接取下挂在脖子上的一枚小小金戒指就递给了年轻掌柜。
年轻掌柜恭敬接了过去,然后在戒面上沾了一些印泥,取出一只匣子,翻出最底下的一张纸,仔细把戒面印在那上面原有的一个图案旁边。
待得拿到灯下仔细核对,见得没有半丝错处,这才赶紧跪倒,双手碰上戒指,激动说道,“小的吴有得,见过东家。”
“吴掌柜快请起,难为你常年驻留这里,实在辛苦了。”董平也没什么虚词,开口就是实话,反倒听得吴有得心里热乎乎。他连连弯腰行礼,谦虚道,“这都是小的应该做得,辛苦一些没什么。就是最近家里没了消息,小的惦记家里有事,终于把东家盼来了。东家若是有事,尽管吩咐。”
董平也不客气,低声把此行目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这些人都是家里管事的亲眷,在岛上小住这一段还要你多照料。”
“东家言重了,”吴掌柜赶紧恭敬应下,“小的一直驻留这里就是为了这事,如今终于等到效力机会,定然不会辜负东家信任。”
“那好,其余之事,我们明日再说,暂时先把妇孺安顿下来。”董平说着话儿就起了身,吴掌柜随着他刚要往外走,突然想起柜子里的那封信,就迟疑着说道,“东家,小的还有一事要禀报。”
“什么事?”
“半月前有一妇人来铺子里探问咱们商行,最近是否有船只出入此处。小的谎称换了东家,不知商行的安排。但五六日前,她又来了一次,留下了一封信,说转交给咱们董家商行的任何一个大管事都行。您看。。。”
董平不知为何,心头突然一紧,立时扭过身来,问道,“信呢,拿来我看看!”
“是!”吴掌柜赶紧走到书桌后,取了那封信送到跟前。
董平一见信封正面那几个熟悉的黑字,就觉脑子里轰然炸响,眼前金星乱冒。他如同溺水之人得了救命物一般,死死抓了吴掌柜的手,哆嗦着声音问道,“人呢,这送信的人如今在哪里?快说,快说!”
吴掌柜胳膊被抓得痛极,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于是赶紧应道,“这送信的妇人已经走了五六日了,如今怕是在海上呢。”
“哎呀,长姐,我来晚了!”董平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耳光,若是路上赶一赶,他是不是就能遇到飘落在外的姐姐了。
吴掌柜被吓坏了,这会儿就是笨蛋也能猜到自己惹祸了,他噗通就跪了下来,“东家,都是小人的错,不知那妇人是自家人。”
董平把自己打的脸上火辣辣,但脑子却好像清醒许多。他狠狠喘了几口气,一把扯起吴掌柜,然后就拿着密信走去灯下仔细读起来。
董蓉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先前在自家船上遇害,她已经不知道还有谁可以信任。留信之时,生怕家里的密语也被人窃取,于是这封信写的很短,只报了平安,让家里不必惦记她的安危。另外又让家里小心防备弥勒教,至于她以后的行踪却是半字未提。
董平足足把信看了三遍,心里悲喜交加。喜的是姐姐性命无忧,悲的则是她流落在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逢,而这期间,她必然又要吃很多辛苦。他作为弟弟,却是只能对这一封信急红了眼睛,何其无用?
吴掌柜小心翼翼打量着董平的神色,末了想了想就上前问道,“东家,这送信的妇人当真是咱们商行的人吗?小的见她拿不出印鉴,又事关重大,才没有。。。”
董平叹气摆手,低声安抚道,“你做得对,不必解释。这送信的妇人,是我急于寻找之人,没想到居然流落到这里,擦肩而过,实在令人扼腕。你把当日见到这妇人之事,详详细细同我说一遍。她看着气色可好?坐谁家的船到此?身上可有伤?”
吴掌柜听得这一连串的问题,心里愧疚更重,赶紧把两次见面情形仔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小的曾派人尾随她到港口,见她上的是北地刘家的商船,好像担着管事的职司,并不像受苦的模样。”
董平长长松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这就好,真是万幸啊!”
说罢,他把信小心揣进怀里,再次说道,“赶紧随我去安顿亲眷,准备食水补给,我要尽早返航。兴许路上赶一赶,还能追上刘家的商船。”
(我这脆弱的颈椎,一天写两更,它就造反,低头就喘气困难。我先一更一段时间,欠下的五更记账,以后慢慢还啊。难受死了,如果没有脖子也能活就好了。)
第十八章 担忧
吴有得哪里敢怠慢,赶紧应了下来。两人带着铺子里的亲信伙计和两个船工一路出了铺子,重新回到港口大船上。陈老爷子亲自掌舵,吴有得引路,从港口退出之后稍稍转了个湾,航行不过一刻钟就到了一个水流缓慢的小港湾。
吴有得下船上岸匆匆跑上了沙滩,又过了片刻,那远处的山坳里就亮起了灯光,三四个中年妇人带着一脸喜色随着吴有得跑了过来。
众人开始拾掇了随身行李,踩着跳板下船。其余大件物品都有船工帮忙搬运,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众人才安顿在山坳深处的一座大宅院里。此时已是夜半,孩子和老人耐不得困乏,都各自歇下了,等着天明之后再仔细安排。
只有董平同曹老爷子和王姑父、董老爷,还有陈老爷子和大儿父子俩依旧坐在大厅里,几个常年守在宅子里的妇人随着吴掌柜前来行礼。她们多是当年孝义园里收留的寡妇,因为命运波折坎坷,看透了世情,多有出世之心,于是当初刚刚建下这处秘密庄园的时候就被送过来守院子。这里对于旁人许是孤寂了些,但对于她们来说,却是最好的归老之处了。
董平问询了几句,又赏了银钱,末了郑重谢过她们得坚守之功。几个妇人慌忙跪地回礼,虽是不会说些忠心之言,但各个都把头磕得砰砰响。
吴掌柜猜得主子们还有重要之事要商谈,于是劝了几句就把妇人们带下去忙碌了。以后这宅子里多了几十号人,虽说吃用之物早就备好了,几年都不见得能用完,但吃喝拉撒这些琐事还是需要仔细安排。
董平扫了一眼敞开的大厅门外,见得没有闲人游荡,这才低声开口说道,“几位老爷子,方才忙乱,我没有同众位细说。前些时日姐姐来过这里,并且在铺子里留下密信,她平安无事,如今正在返回大齐的海船上。”
“什么?”
“这是真的?蓉姐儿没事?”
“太好了,太好了!”
几位老爷子都是喜得连连问询,董老爷子更是眼泪都流出来了,曹老爷子也是眼圈发红,两人紧紧握了手,一迭声的念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还是陈老爷子听说东家在海船上,急忙起身问道,“东家在哪艘海船上,走了几日了?我们快快,是不是还能追得上?”
这话倒是提醒董老爷和曹老爷子了,两人也是抹了一把眼泪,催促道,“就是,快去追啊!”
董平摇头,想起与姐姐此番擦肩而过,心里也是懊恼的厉害,“太晚了,姐姐已是走了半月了。不过,吴掌柜派人打探过,姐姐坐的商船是北地刘家的。咱们两家虽然生意上有些争夺,但刘家人风评还算不错。姐姐在船上好像做了管事,没有吃苦,先前遇难也没留下什么伤患。”
“唉!”众人失望叹气,但转念想想又觉不能太贪心,于是说道,“她平安无事就好,只要活着,总有见面的时候。”
“就是这话儿,”董老爷也是附和,不过到底还是心疼女儿,连带迁怒说道,“吴掌柜为何没有把蓉姐儿留下来呢,若是送她到这里,是不是就聚一起了。”
董平体量老父亲,劝道,“爹,我姐突然遭难,手里没有印鉴,吴掌柜又没见过她,自然不敢把她送过来。弥勒教势大,万一在此地也有耳目,那岂不是曝露家里最后的避难地?”
“弥勒教?”曹老爷子听了这个名字,很是惊讶,问道,“怎么说起弥勒教,难道蓉姐儿这次遭难,同弥勒教有关?”
董平想了想,就给老爷子们透了个底儿,“姐姐在留下的信件里没有多说,但却提醒我要多防备弥勒教。想必她这次落难必定同弥勒教有关,而且先前各地商铺也有消息传来说,弥勒教勾结官府逼迫商贾献上资财。所以,我猜测是不是弥勒教觊觎咱们董家商行的产业,这才姐姐和姐夫下了毒手。”
几位老爷子听得都是皱了眉头,曹老头儿和王姑父世代务农,听得这样的事都是心惊恼怒,但也不知如何是好。董老爷毕竟读了一辈子的书,还算有些见地,他想了半晌,就问道,“弥勒教虽然这几年很是猖獗,但多半是欺压些小商贾。咱们家里虽然经营商行,但王爷可是大齐一品王,蓉姐儿也有诰命加身,三个孩子也有爵位。他们怎么敢下手,难道背后还有别人指使?”
董平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儿,但却不愿几位长辈更担忧,于是出言安慰道,“爹,许是你多虑了。王爷与朝中暗地里早有协定,就是太后那里也常有来往。若不是王爷多年前以身涉险,搅得北蛮大乱,大齐怎会有十年平安?再者说,嘎尔迪刚刚回归草原,朝中就算有人想要从中作梗,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想来,还是弥勒教贪财,野心暴涨,待得姐姐回到大齐,此事很快就会有有结果了。”
董老爷子还想说什么,但是瞧瞧儿子的脸色,转而改口说道,“平哥儿的话也有道理,是我担心太过了。”
曹老爷子安慰道,“父女连心,老哥惦记女儿,多思多虑也是人之常情啊。”
王姑父笑了笑刚要附和,却突然想起一事,惊呼道,“坏了,蓉姐儿怕是不知家里教头反叛的事吧?若是她找去联络之地寻人帮忙,岂不是自投罗网?”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众人都是惊得白了脸,急得直搓手也没有办法。
董平也是为这事心焦,但如今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立刻追上姐姐告知此事,只得安慰几个老人,“爹,你们放心,想必姐姐也不会那么巧合就找去滨州。就算当真事有不顺,以姐姐的聪慧,必定也会轻易发现其中不妥之处。”
“但愿,老天爷保佑啊!”几个老爷子都是叹气,无奈他们已是年老,就是再担心也没有半点儿用处,反倒还要儿女们费心保护。
“我们已是平安抵达,其余之事以后慢慢安排就是。你还是安排食水,赶紧返航吧,许是刘家商船有事在哪里耽搁了,路上就追上了也说不定呢。”董老爷越想越害怕好不容易逃得大难的女儿再度遇险,催着儿子赶紧撵去帮忙。
其余几老也是开口附和,“就是,我们会严格约束家里人,一定好好躲在这里。你尽管早些回去吧!”
董平其实早早就吩咐下去了,他比谁都着急早日赶回大齐去寻姐姐。听得这话,他起身郑重给几位老人行了礼,然后就匆匆出去张罗安排了。
一夜忙碌,待得天色,两艘赤马舟上已经装上了足够的淡水和食物,董平等人再次冲进了薄雾未散的大海。董老爷子几个站在栈桥上,都是心头沉甸甸的。陈家大儿上前禀报,“老爷子,家里的船停在这里太扎眼了,我这就带人换个避静地方了。”
曹老爷子点头,还想嘱咐几句,结果就见曹婆子和曹姑母带着杜鹃几个远远跑了来,他于是赶紧迎上去,低声说道,“你们不在院子里准备饭食,跑出来做什么?”
曹婆子抻着脖子往海上张望,见得家里的大船走得只能看见两个小小的黑点儿,于是恼道,“你这死老头子,怎么不让平哥儿多留一会儿。我还有好多话没嘱咐他呢,若是得了蓉姐儿她们平安的消息,可让他早早捎信儿过来啊!”
“放心,这话我早说过了。再说,蓉姐儿已经留信儿了,她平安无恙,哪也没伤到!”
“真的?”一众老少女子们喜得齐齐喊出声,围着曹老爷子就问开了,“蓉姐在哪呢,怎么不早给家里送信?”
曹老爷子被吵的头疼,也怕招了人眼,于是赶紧劝着众人回去宅院里再细说。
不说众人在岛上如何开始新生活,只说董平一路催着船工们日夜疯狂赶路,但无奈相距太远,他每到一个停靠处都要亲自带人上岸打探,得到的消息都是刘家船队过去多日了。
董蓉完全不知弟弟在她的身后拼命追赶,反倒一心盼着自己乘坐的商船跑得越快越好。一晃儿,她出海也有三月了,想必弥勒教对她的搜捕早已松懈许多,夫君的下落怕是也有消息了。她心里像长了草一般,日日都要站在船头张望,活计也抢着多做,不为别的,就为了忙起来,就不会急得喘气都冒火了。
如此又过了半月,这一日午饭时候,刘三爷见到自己桌子上差点儿摆不下的各色吃食,举起筷子犹豫着不知先夹哪一盘才好。末了,叹气问询刘管事,“她这会儿在哪呢?”
刘管事自然清楚这个“她”是指谁,于是赶紧应道,“曹娘子又去大灶间帮忙了,刘厨子如今就是个摆设儿,收了工钱还不必做活儿,日子过得太清闲了。”
刘三爷皱了眉头,放下筷子吩咐道,“去请她过来,就说我找她一起用饭。”
“是,三爷。”
刘管事腿脚很快,不到片刻就引着董蓉上楼来了。董蓉在大灶间里闷了好半晌,额头蒙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这会儿被海风一吹,倒有些凉爽之意,她于是笑问道,“三哥,我正忙着,灶间里也留了饭菜,怎么又喊我一起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