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教子
众人站在山洞口,远远望着巴图带着亲卫们消失在树林后,心里都是忍不住生出一种悲壮之意。二王子被刺身亡,老汗王暴毙,如今的新汗王又想尽办法遮掩杀弟弑父的罪行,他们这些“知情人”以后注定要在追杀与反抗中度日。保命的同时,甚至还要建立一股势力,以便为小主子回归打下基础。这是何其艰难?无论他们成功与否,这样的忠诚都足以让所有人敬佩不已…
慕容怀德回身扫了一眼山洞最里侧的平地,招呼众人道,“我们也走吧,越晚上路,风险就越大。”
众人都是点头,纷纷整理行囊,重新裹好伤口准备翻山越岭。
若是平日,这座山虽说有些陡峭,但用不了半日也走完了。但如今队伍里半数伤者,还有女人和孩子,足足走了一日一夜,众人才重新踏上大齐的土地。
吴将军许是以为他们都躲去草原深处了,留下看守山谷的兵卒并不多,众人成功的穿过封锁线,渐渐远离了军城。这一晚,几个暗卫摸进了一个村子,偷了些干粮,众人勉强添添肚子就加紧赶去了官道旁的第一个镇子。
先前安排下接应的小管事,正急的差点儿上吊,盘算着一等到天亮就要往军城附近迎一迎。不想突然见得主子们赶到了,虽然形色狼狈了些,人数也比预料得要多,但那管事还是喜得恨不能磕头拜谢过所有佛主。
慕容怀德拦了管事磕头,疲惫的指了指了自己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的胳膊,吩咐道,“赶紧把先前安排下的伤药和大夫找来,先处置伤者。”
那小管事惊得立时跑了出去,很快一个老大夫就抱了箱子进来,依次给众人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伤情严重的还要开药方,熬药汤。
董蓉不忍看那大夫给慕容怀德挤脓血,就带着噶尔迪在院子里转了转。这是个典型的北地农家院子,房子是穿靴戴帽的式样,也就是下部用青石砌了三分之一高度,其余就换成了青砖,房顶铺了灰瓦,看上去古朴又坚固。
一个小伙计正在照料车马,董蓉带着孩子就猜得是主母,于是跑去厢房抱了一盒子点心出来,末了红着脸送到跟前,小声说道,“夫人,这是小的们平日里垫肚子的吃食,您若是不嫌弃粗陋就先用两块吧。”
董蓉笑着接了过来,应道,“多谢这位小哥儿了,难为你这样冷的日子还要接应我们,辛苦了。”
小伙计没想到会听得主母道谢,激动的连连摆手,“夫人折煞小的了,为主子出力是应该的。”说罢,他就行礼跑回去继续忙碌了。
噶尔迪皱了眉头,低声说道,“姑姑,你待奴隶这么和气,他们还会怕你吗?”
董蓉听得一愣,转而就领着他坐到廊檐下的木凳上,正色说道,“噶尔迪,你阿玛把你托付给我,你就是我和王爷的义子,我也算是你的半个母亲。既然如此,教导你,就是我和王爷的责任。所以,有些道理,母亲会随时随地的说给你听。你也许暂时还听不懂,但是一定要记在心里。”
噶尔迪还是第一次见得姑姑同自己如此郑重说话,于是赶紧站起来躬身应道,“请…母亲训诫,孩儿一定谨记在心。”
董蓉点头,重新拉他坐下来,这才低声说道,“先前,你的玛法是汗王,你的阿玛是王子殿下,你在他们的庇护下,自然没有人敢伤害你,甚至只要你一开口,就会有无数人效忠你。
认真说起来,他们不是效忠你,是看重你身后的势力会带给他们荣华富贵。但如今你没了玛法和阿玛的庇护,只是一个逃亡在外的阿哥,你就要改改先前的行事方式了。一味的以威压压制属下,有时候会让人起了逆反心理,还要辅以恩德,恩威并施才是最好的。
就如同刚才,我同小伙计道谢一样。我们如今落难,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就是没了威压与人的权势,而人家冒着风险在此地接应我们。若是我们依旧不懂得适当放低自己的姿态,对人家打骂呵斥不休,那就太伤人心了。没了威压,又不懂施恩,那还有谁甘心情愿为我们的安危奔忙呢?”
噶尔迪听得出了神,他自出生起虽然聪慧,很得汗王偏爱。但母亲难产早逝,阿玛又不在身旁,从来没有人如此把道理掰扯碎了说给他听。所以,不管道理如何,他单纯为这份关爱也深深暖了心肠。
董蓉还以为孩子被打击到了,轻轻揽了他劝慰道,“你还小,哪怕不懂也没关系,以后母亲再多教你就是了。”
乌其恩包扎完伤口,眼见小主子不在屋里就喊了苏德扶他出来找寻,正好把董蓉的话听得个清清楚楚。这会儿不等小主子应声,他就上前“噗通”跪了下来,哽咽说道,“谢夫人如此费心教导大阿哥,我们殿下在长生天上必定感激不尽。”
苏德也是哭着跪了下来,先前两人还因为殿下把小主子托付给董蓉心有疑虑,这会儿才知道死去的殿下是何等英明。
董蓉被两人惊了一跳,赶紧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可不能这么客套。”
噶尔迪愣了片刻,突然上前亲手扶了苏德和乌其恩,低声道,“苏德爷爷,乌其恩叔叔,是我连累你们要离开草原了,以后我会努力学本事,长大了一定带你们杀回草原去。到时候草场羊群,随便你们挑选。”
噶尔迪这话说得自以为不错,实际笼络痕迹还是太重了。但苏德和乌其恩却很是欢喜,不为了那句许诺,而是小主子这么快就把方才听得的道理活学活用了。一个聪慧又懂得听取谏言的主子,才是所有追随者的福气。
两次对视一眼,再次跪地磕头,应道,“谢主子赏赐!”
此言一出,他们就是真正把噶尔迪当做主子追随了,而不是二王子殿下的儿子。
噶尔迪也听出了其中不同,欢喜的望向董蓉。董蓉笑着点点头,他这才伸手又扶了两人起来。
慕容怀德那只受伤的胳膊被吊在胸前,这会儿站在门口看够了热闹就开口道,“若是歇息好了,就赶紧吃饭吧,趁着夜色还要多赶路呢。”
“是,王爷。”众人都是应声,重新忙碌起来了。很快,一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和十几匹马组成的队伍又上了路。本来董蓉还要抱着噶尔迪坐进马车,慕容怀德却坚持把他扔上了马背,严厉呵斥道,“你将来既然要重回草原,怎么可能不会骑马?男子汉,道理要懂,但更要学会自保的本事。”
说罢,一巴掌拍在马上,噶尔迪就被骏马带跑了。他惊得想要大喊,但想起夜里潜行,于是就死命的咬了嘴唇忍耐惊恐。
乌其恩和苏德都知自家主子自小害怕马匹,这事儿在草原已经传遍,若不是汗王护着,还不知被人嘲笑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两人见此赶紧打马追上,一左一右护持着,不时指导两句,但谁也没有求情或者把主子救下来。
慕容怀德带人跟在后面,见此满意的笑了。董蓉不顾冷风,掀开车帘一直望着噶尔迪,担心的差点儿扯碎了手里的帕子,后来硬着心肠不再张望。
噶尔迪肩上背负了太多的仇恨和责任,注定要多辛苦磨练,如今还只是刚开始罢了。
就这般,夜行晓宿,紧赶慢赶间,众人终于在三日后到了青县北边二十里的一个小山谷。甲一不等车马安顿好,就简单改扮了一下摸回了青县打听消息。
县城里,老掌柜早已经把布庄兑了出去,带着最伶俐的小儿子守在商行秘密联络的小院子,连同从京都赶来的丙三,都在焦急等待主子的归来。
终于见到扮成乞丐的甲一上门,老掌柜喜得差点儿掉眼泪,见得巷子里没有人就直接拉了他进门。
听得王爷和主母都安好,老掌柜也放了心,末了说起青县这里就叹气道,“前日,就有一千人的骑兵从军城过来。他们连县衙都没进,就直接冲去了果园抓人,见得果园没人又去了一面坡和槐树村。
曹家大女儿两夫妻当初不肯走,这会儿就倒霉了,被扔进牢里关起来了。我让人去打探,那抓人的将军是个心狠手辣的,直接把果园打砸得破破烂烂,村里有人拦着,还被打伤了。曹家两口子在牢里暂时倒没什么危险,听说是要等朝中的旨意,否则也被直接杀掉了。”
甲一皱了眉头,想了想又问丙三,“冯先生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丙三赶紧说道,“先生要我告诉王爷,所有人都已经送到地方了,让王爷王妃放心。另外,所有店铺产业,曾经过了人眼的都兑出去了,还剩三成铺子转入暗处。至于朝中,先生也安排了后手,虽然借不上多少力气,但通个消息还是容易。”
说罢,丙三神色懊恼,又道,“先生也没料到,消息会泄露了,暗营里的教头和没有艺成的兄弟都护送小主子南下了。只有我们丙字组在身边使唤,早知道如此凶险,我们应该赶来接应。”
第二百二十六章曲折又光明的前路
甲一想起死在混战中的几个兄弟,眼神也是黯了下来,叹气道,“别提了,其中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简单说,这次是被蛮子坑了,但最后也是被蛮子救了,如今蛮子的小阿哥就跟在主母身边呢。”
这话说完,不只丙三好奇,就是老掌柜也好奇,但这时候他们也知道不是说闲话儿的时候。三人低声商量了几句,都是一致决定,曹大姐儿夫妻被抓一事要单独告诉王爷,主母心软,能瞒就瞒。省得为了两个拎不清的蠢蛋,耽搁了主子南下或者再折损兄弟。
果然,慕容怀德听了甲一和丙三的禀报,也是皱了眉头,最后吩咐丙三送信给老掌柜,尽量保证两人别死在牢里就好。待得过后事态平静之时,买通狱卒把两人救出来就是了。
至于如何营救,那就不必费心了。只要有银子,狱卒就有一千种法子瞒过上边把人换出来。毕竟两个老百姓,又不是什么人尽皆知的大人物。
董蓉正在车里教噶尔迪学汉字,见得慕容怀德坐进来,马车也重新上路了,于是就低声问道,“家里到底如何了,可是出事了?”
慕容怀德笑着摇头,应道,“先前就已经把董家,王家和曹家都撤走了,只剩下一个果园和院子被封了。”
董蓉脸色黯了黯,勉强笑道,“家里人没事儿就好,至于果园和院子…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再建就是了。”
慕容怀德扫了一眼皱着眉头练习写字的噶尔迪,悄悄握了妻子的手,安慰道,“不要难过,我们的新家比四季园还要好上几分。我早年就在南边海上占了一座大岛,就在平哥儿就任的那个海宁县附近。岛上盖好了院子,也储备了足够的物资,足够咱们一家子用上几十年了。另外,岛上一年四季都同这里的夏日一般炎热,从来不缺新鲜果子,还有白色的沙滩。晚上海风吹着特别凉爽,到时候我带你去散步,你可以脱了鞋子,光脚走一走。我以前试过,特别舒坦…”
许是他的描诉太过美好有趣,不只董蓉听得欢喜,就是坐在车尾伺候的紫竹,还有写字的噶尔迪都被吸引了。噶尔迪眼珠儿转了转,笑嘻嘻蹭到两人跟前,讨好道,“义父,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很大吗?我听阿玛说过,但是没见过。”
慕容怀德拍拍他的小脑袋,笑得爽朗,“当然,大海大得无边无际。咱们的新家就在大海中间,以后有你看腻的一日。”
紫竹平日照管主子的衣食,自然也最关心这两件事,开口追问道,“老爷,那岛子上也能种粮食和青菜吗,能养猪羊吗?”
“当然能,”慕容怀德听得好笑,“岛上有山有河,想开稻田都成。几年前就有人在岛上看守照管,这一月你们二老爷又送了很多东西和人上去,如今估计就更热闹了。”
董蓉忍不住也插话道,“家里有船的话,还可以出海去捞鱼。海里很多好食材呢,据说有一种龙虾足足七八斤沉,味道鲜美异常。”
“真的?”紫竹兴奋的眼睛发亮,噶尔迪也是馋的口水滴答了,惹得董蓉和慕容怀德都是哈哈笑起来。
马车骨碌碌走在官路上,甲一等人骑在马上护卫左右,听得马车里传出的笑声,不知为何,心头都觉轻松许多。虽然前方的路还是曲折又危险,但终点却是美好又欢喜之处。所以,哪怕再艰险都要努力前行才成…
不说车队如何冒雪行进,只说一千里外的京都,原本已经关闭了的城门却被一个风尘仆仆的红翎特使敲开了。守城兵卒们从未见过这等事,放了特使进门之后还怔愣着不知关门,结果被城门令照着屁股狠狠踢了几脚。兵卒们也不嫌疼,笑嘻嘻凑到城门令跟前讨好探问。城门令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应和,匆匆交代几句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守门兵卒偷偷撇撇嘴,抱着长矛,双手插进袖筒,照旧找个避风之处苦捱寒夜去了。
皇宫里,皇上正美滋滋躺在龙床上,享受宠妃的按摩。白日里太医刚刚诊脉,信誓旦旦说太子妃肚子里是个男胎。对于子嗣单薄的皇家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好消息?
皇上正盘算着明日要大摆筵席,待得皇孙出世就大赦天下。他想的入神,就连宠妃娇媚的在身边挨挨蹭蹭都没察觉。
正在这时,突然有太监急匆匆进来禀告。皇帝被搅了兴致,狠狠皱起了眉头,那宠妃最是擅长察言观色,赶紧抢先呵斥道,“放肆,胆敢扰了陛下安歇,死罪!”
那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但依旧颤着声音禀报道,“陛下,刘丞相求见。军城八百里加急,军情奏报!”
“什么?”皇帝闻言,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高声问道,“可是北蛮入侵?”
小太监吓得差点儿都要把脑袋塞到双腿间了,小声禀告道,“陛下,奴才不知。刘丞相就在殿外!”
皇上这会儿也觉有些失态,勉强稳稳心神就催着宠妃赶紧给他换衣衫,然后匆匆去了前殿,留下宠妃无比失望又万分好奇,盼着皇上一会儿再回来,她多少也能听得一点儿风声。
刘丞相这会儿也是惊得脑门出了汗,一想起奏报里的内容,他就忍不住想骂娘。中山王到底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当真同市井流传那般中了农家女的蛊毒,居然为了换回一个女子,资敌粮草五万担!
这就是叛国!若不是吴世杰及时发现,蛮人得了这粮食做军粮,大齐江山岂不是就要亡在蛮人的铁蹄之下了?
皇帝匆匆赶到正殿,甚至都来不及坐下就开口问询。刘丞相赶紧双手捧上了奏报,然后悄悄避得远了一些。
果然,皇帝只扫了几眼就气得抓起桌子上的物件狠狠砸了出去,一个上茶的小太监被砸个正着,哪怕脑门儿出了血也不敢吭声,又慌忙退了下去。
“放肆,放肆!这个良心狗肺的畜生,真是罔顾朕待他那般亲厚!”皇帝气的满地乱走,骂道,“堂堂大齐一品王,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叛国!他眼里还有没有大齐江山,大齐百姓!”
刘丞相听得有些好笑,若是中山王心里装了大齐江山,怕是皇帝更要寝食难安了。
但他心里腹诽,嘴里却是另一个说法,“陛下息怒,中山王一向骄奢跋扈,有如此行径也是意料之中。不过,这次实在有些不知轻重了。若不是吴世杰及时拦阻,怕是真要酿成大祸了。”
皇帝砸了东西,心情也平复许多,闻言点头道,“吴世杰此次打退蛮兵,杀敌与城防之外,却是大功一件,着中书省拟个章程递上来,重赏!”
刘丞相赶紧躬身应下,末了又问道,“陛下,那中山王此次如此行事,要如何惩治?”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皇帝一脸正气,摆摆手就大义灭亲了,“着刑部发下海捕文书,不管中山王跑到哪里都给我抓活的回来,朕要亲自问罪。至于其余,王府查抄,所有产业罚没,妻妾子女…杀无赦!”
这是要斩草除根?刘丞相眼里闪过一抹了然之色,双手接了秉笔太监匆匆写好的圣旨就退了出去。
帝王怒,天下震动。天色未等大亮,几乎大半京官就都听说了这一消息,但凡先前同中山王府有些交往的人家都慌忙打发家里的子女赶紧出门“访亲探友”,生怕家里被中山王府连累诛灭,起码要留下一脉香火。
就是那些同中山王府没有瓜葛的人家,也同样提着心,生怕曾经得罪过的小人这时候上本折子,只要把他们同中山王三字联系在一起,哪怕明摆着是诬告,以皇帝这时候的震怒,怕是也大手一挥,他们就为中山王陪葬了。
当然,这时候最是悠闲的唯有百姓了,茶楼酒馆里,虽然不敢大声议论,但小声嘀咕者无数。男子们大骂中山王通敌卖国,不顾大齐百姓死活,女子们则心里隐隐有些羡慕那位中山王妃。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但这样的男子多数只存在与戏文儿里,如今居然见到一位活的,可谓让人惊奇之极。只不过遗憾的是,那位红颜不是自己。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大理寺的捕快们却是统统出动了,甚至皇家禁卫也出动了两百人,直接把中山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捕快们直接踹门进了王府,但凡见人就绑起来。
可惜,偌大王府搜寻个彻彻底底,除了五六个看守宅院的杂役,就只有最偏僻的院子里住了一个小妾。
原本还想借机发些横财的兵卒们眼见空空的库房,更是失望。那五六个杂役是当初内务府分来的,算是有些根底儿,不好随意下手。于是,那个形容枯槁的小妾就成了出气筒,直接按在地上就被砍了头。
可怜的柳孝贞,用尽心机手段才进了王府,却一直被关在小院子里当猪一般养着,平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但凡院外有一点儿响动,她就要扑倒门口喊叫,盼着表兄什么时候能放她出去。
她已是设计了无数阴谋诡计,只要让她重见天日,总有报仇雪恨,把那个恶毒的农家女踩在脚下的一日。
可是,她这次终于盼到有人开门了,但却是凶神恶煞,送她地府投胎的黑白无常。一刀砍下,她所有的阴谋诡计都随着性命一起灰飞烟灭了。她不甘又怨毒的大睁了眼睛,仿似在质问老天为何待她如此不公?
第二百二十七章 四方云动
闻讯赶来的柳老爷,乍然见得女儿的尸体惊得双腿一软就倒了下来,正好被犯愁此次许是无功而返的刑部侍郎逮个正着,直接绑起来带着,算是个意外收获。
有捕头凑到上司跟前献计,说起中山王妃那位弟弟的妻族也在京都居住。刑部侍郎自以为得计,欢喜带着部下又冲去了杨家。可是杨家这会儿却坐了满堂的宾客,尽皆四品以上实权主官,自然也都是出自白露书院。
刑部侍郎吓得立刻没了脾气,哪里还敢胡作非为,不过简单问询两句就赶紧撤退了。
杨先生送了一众得意门生弟子,回来时见得老妻连同两个女儿坐在堂上哭得眼睛通红,于是就上前劝道,“你们都别哭了,咱们杨家不会受连累的,若是有丝毫危险,当日我就带你们南下了。”
杨夫人抹了眼泪,哽咽道,“老爷,我是担心婉音啊,早知道中山王会惹这么大的祸事,当初我就不该让她嫁给董平。”
杨先生恼得皱了眉头,呵斥道,“你这是什么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既然嫁了董平就有她的命数。先前同富贵,如今同苦难也是应当。”
杨夫人闻言,哭的更大声了,两个女儿也是啜泣不已。杨先生被她们闹得头疼,只得勉强漏了一丝口风,“你们都放心吧,朝中局势变幻莫测,也许过不得一两年,董家不但没有事,反倒还有场大富贵呢。”
“老爷可是听说什么了?”杨夫人赶紧追问,可惜杨先生却是不愿多说了,只轻描淡写应道,“皇家的事可没人说的准,你们就不要多想了,对外人也不要多说,慢慢等着就是了。”
杨夫人没有办法,只得暗暗祈求老天爷保佑,不要让她有孕的女儿遭受一点儿磨难。
而此时,遥远的南方海岛上,杨婉音一手托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手挽着董平正慢慢走在松软的沙滩上,眼望一**的海浪拍打在脚边,她忍不住叹了气。
董平伸手替妻子拢了拢了飞扬的鬓发,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孩儿调皮,惹你不舒坦了?”
杨婉音笑着摇头,末了小声说道,“没有,孩儿很乖。我就是担心爹娘,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连累他们被降罪?还有大姐二姐,本来她们在夫家就不受待见,怕是以后的日子更难过了。”
“你不必担心岳父岳母,白日里张管事也说了,冯先生特意去请过岳父岳母来此小住的,岳父既然拒绝就是笃定留在京都没有危险了。你如今怀着孩子,一定要放宽心才好。若是实在不放心,等姐姐姐夫平安抵达,我就回趟京都探探消息,可好?”
“那怎么成?”一听夫君要涉险回京,杨婉音立刻就急了,抓了董平的手不肯放松半点儿,“既然父亲母亲没有危险,你还回去做什么,若是被抓到,我和孩儿要怎么办?”
董平心下好笑,脸上却装了无奈样子说道,“不回去怎么办,谁让我家孩儿他娘担心呢?别说区区危险,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闯一闯啊。”
“呀,你还说!”杨婉音这会儿也猜出夫君是在逗自己欢喜,嗔怪的捂了他的嘴,却被董平在手心偷了一个吻。
小夫妻俩笑闹够了就说起正事,董平笑道,“再有四五日,怕是朝廷降罪的旨意就要到了,我虽说已经整理好了所有文案,但还是要上岸一趟,到底要亲眼看着是谁接了我的官衙才行。若是从几个辅官里挑选,那最好不过了,若是从外面调人,先前那些试行到一半的政令怕是要功亏一篑了。”
杨婉音眼见夫君脸色越来越黯,于是开口劝道,“这事生的突然,朝廷怕是也没准备,一定会从辅官里挑选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董平晒然一笑,摆手道,“我不是舍不得官位,是担心姐姐南来受苦。名利都是身外物,只要有家人平安无事就一切好说。当初我跟张管事进京卖果子,足足卖了几万两银子,姐姐就嘱咐我说,万一遇到危险,银子尽管舍出去,只要我和张管事人平安就好。”
“几万两的果子?”杨婉音也是个聪明的,立刻就猜到了那祥瑞果子的事,于是好奇追问道,“那果子真天生长了字吗,居然值那么多银子?”
董平想起当初同姐姐姐夫偷偷往果子上粘字帖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给好奇的小妻子讲了几句。
海风吹过,也是听得入了迷,像个调皮孩子一样悄悄跟在两人身后。一时间海边只剩了海浪的哗哗声…
慕容怀德一行紧赶慢赶,就想要赶在海捕文书下发前越过京都,甚至到达海宁县就更好不过了。
可惜事与愿违,离得京都还有二百里,路过的镇子就已经贴上了海捕文书,甚至还配了慕容怀德的画像。董蓉听得此事很是担心,可是见到甲一揭回的画像,她又忍不住笑得肚子疼。
明明是一个风流潇洒的年轻贵公子,却被画师画成一个獐头鼠目,猥琐至极的大叔。若是按照这张画像能抓到人,那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众人传看一便,也都是松了口气。南下一路,只要不碰到熟人,想必还是很容易蒙混过关的。只不过,十几号人聚在一处赶路还是太惹眼了,不如分开走更安全。
众人商议了一下,最后决定分兵两路。第一路由董蓉带着噶尔迪装成去娘舅家探亲的母子俩,紫竹和云瑞跟车伺候,甲一赶车。第二路就是慕容怀德装扮成运了皮毛南归的商贾,乌其恩装扮成马夫兼护卫,苏德就是大管家,好在两人都会说汉话,脸上多粘些胡须,也不容易被认出异族人的身份。至于暗卫们,终于坐回了老本行,一分为二,暗中随行,前边探路。
这一次重新上路,各州县明显加强了盘查,但凡城池门口都有兵卒盘查。好在董蓉前世家乡就在南边儿,一口吴侬软语说的温柔又和气,甲一袖子里又装了很多碎银子,很顺利就过了关卡。倒是慕容怀德等人因为是商贾,被借机狠狠压榨了一些银钱,不过那些兵卒被银子迷了心窍,自然也没有想到,这打扮贵气的富家公子会是大名鼎鼎的中山王。
两路人马一前一后过了京都,待得远离百十里,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慕容怀德就借着夜色又返回京都之外的孝义园。
冯先生这一年来,常为周边的百姓诊病,有时候还要免费赠送药材,很是受众人拥戴。前些日子有刑部小吏因为他曾出入王府而来问询,本意是打算吓唬一番,得些油水。
哪里想到,冯先生正同几个邻人说闲话儿,小吏刚刚说完来意,几个邻人就炸锅了,跑出门去一声呼喝,立时跑来无数男女老少,扫帚扁担竖起来跟竹林一般,密密麻麻。各个都是红了眼睛护在冯先生身前,生怕恩人受了欺负。
小吏吓得脸色都白了,还要装腔作势端端官架子,结果里长终于赶到了,拉着小吏回家酒菜伺候。
酒杯退来换去之间,小吏才知道,这冯先生就是个菩萨心肠的老大夫,医术又高明,平日住的孝义园也是被他救过性命的富人们感激老爷子而捐资建成的,但凡遇到灾年,活人无数,就是平日里也常收留乞丐和老弱。
这样一个简直万家生佛的好人,怎么可能参与叛国呢?无非是给中山王府的老王妃诊过病罢了,得回的诊金估计也换成药材送给穷人了。
小吏难得心里生出一股敬意,最后连里长孝敬的银子也推辞了,反倒求里长陪他去给冯先生赔了罪,第二日更是送了患有咳疾的老娘来诊治,一时在邻里间传为美谈。
慕容怀德一路奔逃,自然不知这些,待得见到冯老爷子坐在书桌后,悠哉喝着茶水读着医书,他放心的同时,难免也好奇起来。
可惜不等他问就被老爷子抄起戒尺,重重打了一顿。慕容怀德也知这次实在有些凶险,偶尔抬头见得老爷子鬓发间多了花白之色,心下更是愧疚,于是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任凭师父责罚。
冯老爷子戒尺重重抬起,轻轻落下,折腾了好半晌也觉无趣,转而看看哪怕跪着也超过他腰际的弟子,又是叹了气。
慕容怀德赶紧开口请罪,“先生莫要气恼,一切都是弟子的错,先生尽管责罚,千万不要伤了身体。”
“责罚你有什么用处?”冯老爷子恨恨扔了戒尺,骂道,“当日你娶董氏时,我就曾反对。原因无它,并不是她如何德行妇道有亏。实在是怕你过于迷恋于她,忘记了家国天下,毕竟你身体里流淌的是皇家血脉,又自小跟随我学习文韬武略,就算无意皇位,起码对大齐比之常人也要多一份责任。”
老爷子越说越生气,又道,“可你呢,居然为了换回董氏,资敌粮草,致整个大齐百姓于不顾。我这个做先生的,都觉无颜面对众多相邻…”
慕容怀德想起老爷子许是不知道详情,于是赶紧仔细同老爷子说了一遍。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夜宿
老爷子听得皱眉,最后到底还是摆手道,“人死如灯灭,那二王子先前就算有些过错,如今为了你们落得如此下场,也该把仇恨揭过去了。以后你们要好好抚养人家的幼子,莫要辜负了人家的嘱托。”
慕容怀德想起格日勒图死得凄惨,心下也是有些悲意,应道,“先生说的是,我们必定待噶尔迪如同亲生一般好好教养。”
冯老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问道,“这么说,北蛮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攻打大齐?”
“一定不会,”慕容怀德极笃定的分析道,“北蛮大王子新坐上汗位,以铁血手段压制各部族归顺,如今正忙着巩固汗位,根本无力南犯。”
冯老爷子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低声嘱咐道,“既然如此,你们就暂且去迷宫岛住上几年吧,正好也能躲过皇位更替的凶险。至于我,就不同你一起南下了。”
慕容怀德闻言,急得站了起来,劝说道,“先生,此地凶险,您还是同我们一起南归吧。您没被发现底细,完全可以带着丙字组一路游玩南下,弟子家中三个孩儿也正翘首盼着先生回去呢。”
提起三个小孙孙,冯老爷子脸上彻底好了起来,笑道,“不过一岁的小娃娃,哪里会记得我这个老头子。罢了,你们还是一家团聚吧,我在这里住习惯了,离不得左右乡邻,加者朝廷这里一两年内许是会有皇位更替,我总要替你盯着些消息。有丙字组的小子们随在我身边伺候,你也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只管顾好妻儿,好好经营迷宫岛吧。大齐如今海防极弱,只要不出动大军,迷宫岛绝对不会有危险。”
“先生…”慕容怀德还要再劝,冯老爷子已是不耐烦的摆了手,“这事就这么定了,有消息我会尽快传过去,你赶紧回去吧。”
慕容怀德无法,只得说道,“我这次送董氏回到迷宫岛之后,就会再次回返北蛮。我打算除掉大王子,一则为格日勒图报仇,否则董氏心内存了愧疚,怕是要日夜难安。二则大王子身亡,剩下几个王子都是酒囊饭袋之辈,大金必定四分五裂,内讧不断。最少可保大齐十年平安,也为噶尔迪回归草原,拿回汗位做准备。”
“好,”冯老爷子听得弟子如此有担当,先前那些气恼尽皆消散了,赞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于私来说,你拼尽一切解救董氏归家,是身为夫主的情分。但于公来说,却终究是愧对大齐。如此回马一枪除掉大王子,保边防几年无碍,就算是尽赎前罪了。”
慕容怀德借机又道,“到时候,弟子再度回返京都,先生一定要同弟子南下。”
冯老爷子迟疑了一下,到底应道,“到时候再说,还是要看京都形势如何。”
师徒两个又低声几句琐事,末了,慕容怀德一一嘱咐过丙字组就再次隐入夜色之中,飞奔而去。
如此,两路人马前后相隔几十里,时刻保持着警惕之心,迅速往海宁县赶去。一晃儿就是半月过去了,众人先前还穿着夹袄也脱了下去,换成了薄衣裙,噶尔迪自小长在草原,哪里见过南国风光,只要见得路上无人就要掀开车帘贪看山水。
董蓉心疼他丧父心伤,偶尔就会允他下车游玩片刻。这一日,午间停在一处大湖边歇息,说不得就多耽搁了一个时辰,因此晚间就错过了投宿的镇子。
好在官路旁不远处有个小村子,董蓉就吩咐甲一拐过去准备找一家借宿一晚。
甲一站在车辕上眺望了好半晌,就敲响了村头儿第二家的柴门。屋子里应声走出一个老妇,一边披着外衫一边高声问道,“可是二娃儿回来了?”
不等紫竹应声,耳房里又跑出来一个年轻妇人,上前搀扶了老妇人埋怨道,“娘,您这风寒还没好,着急出来做什么,有事我支应就是了。”
老妇人笑着拍拍儿媳的手,应道,“总躺着也是背痛,走,咱娘俩儿一起给二娃开门去。”
说着话儿,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就开了院门儿,结果乍然见到陌生人都是吓了一跳。那小媳妇儿下意识就半关了门板,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紫竹刚要说话,董蓉却是上前两步,微微点头一礼,这才笑着开口道,“这位大娘和妹妹,抱歉这么晚敲门叨扰你们。我带着孩子和仆人南下探亲,因为贪赶路程错过了投宿的镇子,无奈之下这才敲门。若是家里还有空房,大娘可否收留我们借宿一晚,实在感激不尽。”
那小媳妇儿瞪着眼睛上下打量董蓉几人好半晌,才轻声同婆婆说道,“娘,看着不像坏人。”
老太太许是视力有些不好,手下拍着儿媳笑道,“你这孩子,天下太平,哪有那么多坏人。快开门迎客,出门在外都有个艰难的时候,咱们能帮一把是应该的。”
小媳妇儿闻言,尴尬的笑了笑,这才大敞了院门儿,招呼道,“家里简陋,这位夫人若不嫌弃就快进来歇歇吧。”
董蓉再次道谢,这才带着噶尔迪和紫竹进了院子。云睿帮着甲一把马车赶去院角儿,待得卸了车,两人就一个提水一个翻出草料照料马匹,完全没有进屋歇息的意思。
那小媳妇儿冲了茶从灶间出来,见此又偷偷松了口气。紫竹从包裹里拿出点心盒子,见茶水到了就笑着接了过去,忙碌着给主子们倒茶解渴。
老太太借着昏黄的油灯光见了,就笑着,“这位夫人真是**的好丫头,这孩子真是勤快。”
董蓉笑着先端了一碗茶给老太太,应道,“大娘夸赞了,这丫头天生伶俐,待我又细心,我也把她当妹妹看呢。”
说罢,她又扯过噶尔迪给老太太行礼,说道,“这是我的长子迪哥儿。”
噶尔迪自小聪慧,一口汉话说的流利,这些时日又跟随董蓉识字学礼仪,如今低头行礼间倒也有三分富家小公子的模样。
老太太和小媳妇儿赶紧避让,一迭声的夸赞着,“小公子真是俊秀,长大了必定是个有出息的。”
紫竹惦记主子们还没吃晚饭,于是就拉了那小媳妇儿说道,“这位嫂子,我们车里带了很多生食,能不能借你家的锅灶一用,我给主子们做点儿饭食。”
那小媳妇儿不等应声,老太太已是懊恼的拍着自己脑袋,说道,“我这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就忘了客人们还饿着肚子了。金枝儿,快去准备饭食。家里那腊肉也摘下来炒一盘给客人们下饭。”
那小媳妇儿笑着应了就带着紫竹下去了,董蓉陪着老太太说闲话儿。两人从风俗说到田里收成,很快就亲近起来。
待得紫竹端了饭菜上来,老太太已是拉着董蓉得手笑得脸上皱纹都堆在一处了。董蓉扫了一眼菜色,见得大部分都是先前路上采买的,米饭也不是农家糙米,这才笑着邀请老太太一同吃饭。
但老太太却摆手说已经吃过了,死活不肯上桌子。董蓉无法,只得带着紫竹和噶尔迪坐下,低声问道,“云睿和甲师傅那里送去了?”
紫竹一边盛饭一边点头,应道,“夫人放心,送去了,一人一只大海碗,饭菜装得满满,够吃了。”
“那就好,”董蓉说这话儿就拿起了筷子,可惜还没等夹菜,甲一却是突然从门外窜了进来,禀告道,“夫人,有四五个官差过来了。”
“官差?”董蓉惊得直接站了起来,沉声问道,“可是冲着我们来的?”
甲一摇头,“估计是路过,夫人不要惊慌。若事有不妥,您只管护好自己和少爷,旁事交给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就响起了马蹄声,居然好似直奔这座小院儿而来。
紫竹慌得一把扯了噶尔迪藏到了自己身后,倒是董蓉事到临头反而镇定下来,低声道,“许是见得这里有灯光,他们才过来。随机应变吧!”
甲一和紫竹低头应下,果然,院门儿很快就被拍得震天响。有人高声在院外儿喊叫着,“屋里亮着灯呢,别给大爷装死,赶紧出来开门伺候,大爷是官差!”
那老太太和小媳妇儿方才听得一头雾水,这会儿吓得双双凑在一处不知怎么办才好。
董蓉示意甲一去开门,然后轻声安慰婆媳两个,“大娘,妹子,估计是过路的官差,看到咱们家里亮着灯就找来歇脚儿的。你们不用怕,说起来也是我们因为招待我们才没熄灯,连累你们了。一会儿他们要吃要喝,所有花用都算我们的,你们只管放心。”
老太太慌忙摆手,“那怎么行,这事也不怪你们。我们也是在等家里人回来,左右都是要点灯的。”
说着话儿的功夫,四五个官差已是大摇大摆进了院门,除了一个呼喝着要云睿伺候马匹,剩下的齐齐进了堂屋。一见桌子上摆了饭菜,几人都是笑起来,“咦,今日真是好运气,随便找个落脚地就有现成饭菜吃。”
领头那人却是扫了董蓉几人一眼,冷冷开口问道,“一个农家破院子,客人倒是不少?”
董蓉淡淡一笑,上前一步行礼说道,“各位官爷有礼了,我们也是错过了投宿,见得这里有灯光才找来借宿。不想居然同官爷们想到一处了,这桌饭菜是我家婢女刚刚整治好的,官爷若是不嫌弃就勉强垫垫肚子吧。大齐太平无事,全赖官爷们奔波,这桌饭菜就当小妇人代大齐百姓孝敬官爷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善缘善果
那领头的官差好似有些讶异,但脸色却是好了许多,笑道,“这位夫人谬赞了,萍水相逢,怎好平白受这厚待。不如一同坐下吃几口吧?”
董蓉摇头,很是恭谨应道,“多谢官爷看重,小妇人夫家虽然行商,但母家却是读书人家,礼仪看得甚重。官爷慢慢享用,小妇人这就带人退下了。”
那领头的官差还要说什么,他身后的几个同伴却是耐不住饥饿,纷纷大模大样坐下,嚷道,“头儿,你就别客套了,人家也是诚心孝敬。咱们赶紧吃吧,这一路从海宁跑来,大伙儿都饿得半死了。”
其余之人也是附和,末了又喊着老太太婆媳,“赶紧烧水去,大爷们跑了一日马,泡个脚解解乏,还要继续赶路!”
“哎,是,是!”老太太慌忙应了,带着儿媳就要同董蓉等人一起下去。
小媳妇儿转身的时候,遮挡住的灯光就照到了噶尔迪身上。他那双棕色眼睛,白日里还看不出如何异常,不想在灯光下却极明显。那领头官差脸色一变,一把就抓了他的胳膊,高声喝问道,“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噶尔迪被惊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反抗,董蓉却是赶紧抱了他,满脸疑惑的望向那官差,应道,“官爷,这是我儿子,哪里…不对吗?”
那官差眯了眼睛,仔细打量噶尔迪好半晌,又问道,“这孩子是蛮族?”
董蓉瞪大了眼睛,赶紧摇头,还要说话的时候,门外却有人突然喊道,“哎呀,东家,您怎么到小的家里了?”
众人都被惊了一跳,齐齐闻声望去,只见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年轻后生,身穿粗布衣衫,肩膀上搭了个鼓鼓囊囊的褡裢,正是一脸惊喜的望向董蓉等人。
那小媳妇儿第一个跑上跟前抓了后生的袖子,小声说道,“二娃儿,你可回来了,家里来了好多人。”
那后生进了屋子,半点儿不理几个官差,当先跪倒给董蓉磕了头,末了高声问着,“东家,去年小人流落京都的时候,承蒙东家收留在布庄做了几月小伙计,这才勉强得以活命。后来走时,东家还赏了小的几副疗眼疾的药材,否则我娘的眼睛也不会大好了。小的一直想要报答东家大恩,不想东家今日居然来了家里。您这是路过吗,难道小少爷的眼疾又犯了?”
董蓉心下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脸上却是添了一抹淡淡愁苦,一边伸手扶了后生一边应道,“你可是二娃儿,一年不见,倒是差点儿认不出了。那些药材本来是给迪哥儿准备的,没想到倒对了你家老娘的病症了。可惜迪哥儿的眼睛却没有半点儿好转,这才琢磨回老家找名医再诊治一番。本来天晚找个地方借宿,哪里想到居然到了你家,真是巧了。”
二娃儿还要说话,那官差却是狐疑着松了手,问道,“这孩子眼睛不好?”
二娃儿好似才发现屋里还有外人一般,惊得赶紧上前打躬作揖,“官爷恕罪,恕罪。小的突然见到恩主,一时欢喜,慢待官爷了。劳官爷动问,我们小少爷自小得了怪病,白日里眼睛还好,晚上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偶尔还冒青光,实在怪异。我们东家几乎散尽家财了,也没医治好啊。”
那官差听得这话就去了疑心,挥手道,“天下怪病多了去了,这白日里不耽搁看路就成了。”
“可不是,就是矫情,这有啥治的,难道还怕耽搁晚上看女人不成?”一个官差随口接了句荤话,惹得几个同伴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董蓉装了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高声吩咐二娃儿,“有空闲屋子给我们找一间,官爷要用饭,我们就不碍眼了。”
说罢,她就扯了噶尔迪走了出去。
那说荤话的官差又调笑道,“这谁家的婆娘,好大的脾气啊,方才对着咱们头儿怎么温柔有礼的,到我这里就恼了?”
众人笑得更是大声了,二娃儿干笑着赶紧拱手行礼,“官爷,官爷!小的家里还存了一坛包谷酒,这就抱上来给官爷们解解渴,如何?”
“有酒怎么不早说,赶紧抱来。晚上一步,打折你腿!”
“哎,哎,这就来,这就来!”二娃儿谦卑应着就跑了出去,很快就抱了一坛子没开封儿的好酒跑了进来。几个官差就着桌上的菜色,很快就被酒喝光了,又打着饱嗝洗了脚,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拖着身子出门上马。
其中一个抱怨道,“都怪那个什么狗屁中山王,害得咱们兄弟南北折腾,大晚上连个好觉都不能睡。”
那领头的官差瞪了眼睛呵斥道,“闭嘴,左右差事也办完了,回到京都有你歇着的时候。”
说着话,他们就出了院子,纷纷翻身上马,呼喝着跑远了。
董蓉在厢房里听得动静,长长松了一口气。紫竹小心翼翼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夫人,咱们可要连夜赶路?”
董蓉想了想却是摇头,“不用,除了嘎尔迪的眼睛,咱们也没露出别的破绽。若是现在就匆忙上路,反倒更可疑。若是他们返回来看看,岂不是立刻就知道我们有问题了。”
紫竹搓搓手,心下实在有些担心,但主子决定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倒是甲一赞成道,“夫人说的有道理,还是明早再赶路吧,我先给王爷他们送个消息,天亮时候汇合。左右剩下不到二百里路了,一起走也不会有事。”
他们正低声商量着,二娃儿却是走了进来,未等开口又是跪倒磕头,“小的李二娃儿给东家磕头,方才眼见东家有难,一时情急插嘴,还望东家恕罪。”
“这是说的哪里话,方才还要多谢小哥儿打圆场了。”董蓉赶紧亲手扶起李二娃儿,末了问道,“只是不知,你唤我东家,难道真在我家做过工吗?”
李二娃儿挠了挠头,憨厚笑道,“请夫人去堂屋安坐,我家老娘和媳妇儿都要给夫人重新行礼。”
董蓉满心疑惑,但还是带着众人回了堂屋。果然,李老太太婆媳都是一脸感激的跪地磕头。李老太还一个劲儿的哭着骂自己眼拙儿,没有认出大恩人。
众人听得更是一头雾水,好在李二娃儿很快就说出了实情。原来去年他和老娘因为家乡这里旱灾,流落到青县乞讨求生。果园招收流民做工的时候,他们就到了果园,不但得以安度严冬,甚至李二娃凭着草编手艺还赚了足足三两多银子。娘俩开春时候回到家乡,凭借那些银子重置了家底儿又娶了儿媳进门,日子比之先前过得还要好上三分。
娘俩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每每想起在一面坡村的日子就叹气,想着这辈子许是没有报答东家活命大恩的时候了。李老太就在自己屋里立了长生牌位,早晚两柱香,盼着东家百病不生,长命康泰。
没想到今日董蓉一行居然借宿在他们家里,李二娃儿本来进城去卖草编,回来晚了,却也赶巧解了围。
他的话一说完,董蓉等人都是松了一口气,也越加亲近起来。各自说着别后之事,都是感慨不已。
李二娃儿搓着手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问道,“东家,城里贴了海捕文书,您这是…”
董蓉虽然自觉这人可信,但事关重大,还是不能明言,于是含糊说道,“家里遇上了一点儿官司,暂时有些麻烦。我们此次是投亲而来,许是要住几年再回北地。”
李二娃见得东家神色平和,不像如何辛苦惊惧模样,也就勉强放了心。
“东家,我们这村里大半都是当日在果园做过工,若是听说东家到了村里,怕是都要赶来磕头。东家,您看…”
董蓉摇头,笑道,“我们只是路过,身上又带着官司就不惊动乡亲们了。这次巧遇投宿在你家,也算是记住地头儿了,以后来回走动,说不得还要再来叨扰。到时候再同乡亲们见一面,叙叙旧吧。”
李二娃儿赶紧点头,“好,就听东家的。我这就让婆娘准备吃食,东家垫垫肚子就赶紧歇下吧。今晚我就守在院门口,东家尽可放心安歇。”
说罢,他就找了家里的砍柴刀去了院门口,李老太和儿媳也忙碌着重新准备饭菜。很快董蓉等人就又吃上了热饭菜,可惜,她们今晚注定是不能吃顿安生饭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那几个官差居然去而复返,虽然嘴里说是把物件儿忘在院子里了,但走时却是手里空空。这明显就是起了疑心,回来探看。
董蓉等人惊得脊背寒凉,但依旧装作惶恐模样应付了两句,再次成功遮掩了过去。
如此战战兢兢等到天亮,众人赶紧起身整理车马。董蓉怎么想都觉李家三口有危险,于是开口邀请他们一同南下,李二娃儿也是个聪明的,半点儿没犹豫就应了下来。家里细软收拾了两个包裹,粗笨物件都收进屋里,一把大锁横在门口就拾掇完了。
马车骨碌碌碾压着洒落一地的晨光出了村子,很快就同等在村外树林里的慕容怀德等人汇合在一处,日夜不停的急赶,不过两日就接近了海宁县。
待得那几个官差怎么想都觉怀疑,第三次返回李家小院儿时候,已是人去楼空。待得挨个砸开村里人家问询,结果反倒被明白事情原委的村民们,激动的围在中间问个不停。
第二百三十章 入海
几个官差见此,只得恨恨的无功而返,万般后悔自己居然错过了升官发财的好时机。村民们眼见官差走远,都是呸呸吐口水。莫说他们不知道恩人下落,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他们一个字啊。不过,转而说起李二娃儿一家,他们又是真恼了,这小子见了恩人居然没有给大伙儿报个信儿,害得他们都没能给恩人磕头,等以后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几百里外正坐在车辕上赶路的李二娃摸摸发热的耳朵,疑惑的挠挠后脑勺,转而就又专心赶起了马车…
董平这些时日,日日戴了草帽钻在官道旁的甘蔗林里帮着陈家人收割甘蔗,但凡抬头必要望望远处是否有车队来往。
他自从到得海宁县做了父母官,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辅官们走遍了县城周边的所有村镇,晒得掉了好几层皮,早不是原本的白面书生模样。如今头上扣一顶大草帽,身穿粗布衣裤,挽起袖口和裤腿,怎么看都同本地的后生一般无二。以至于,陈家的远房亲戚上门时见了,还要把自家闺女许配给他,倒是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陈老汉知道他是惦记家里人,于是趁着歇息的间隙就拎了茶壶过来,劝道,“二老爷莫急,许是东家很快就要到了。这天热的厉害,您先喝口水,坐下歇会儿吧。”
董平极力压下心里的焦躁之意,笑着接过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就灌了几口凉茶,末了笑道,“陈伯,船厂那边可是遮挡好了,若是被外人见了,就有大麻烦了。”
“放心,二老爷。”陈老爷子笑着摆手,“老头子虽然糊涂,这事儿还是清楚着呢,我家老大带人看守着,别说外人,就是一只山猫都进不去。”
“那就好,”董平稍稍放了心,又道,“前几日捎带来的那些吃食,陈大嫂吃着可还顺口。我家那婆娘最近喜欢食酸,就一定缠着我带两罐腌渍梅子给大嫂,真是胡闹。”
陈老爷子想起儿媳大着的肚子,就笑得眯了眼,满口应道,“老大媳妇儿可是高兴坏了,一日不吃几颗梅子就不舒坦的满院子走。也不知道她这一胎能不能生出闺女还是小子来,到时候和二老爷结了亲家,可是我们陈家祖坟冒了青烟。”
董平赶忙摇头,“陈伯客套了,陈家祖上也是书香名门,若不是避守此处多年,如今也是大齐豪门,哪里有我们董家高攀的余地啊。待得两个孩儿落地,同为闺女或小子就结为姐妹兄弟,若是一闺女一小子就定下亲事。”
陈老爷子乐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搓着手说道,“若是我们家嫁女儿,那就是掉进福坑儿了,若是娶儿媳可是要委屈你家闺女了。”
“陈伯不用担心这些琐事,”董平凑近陈老爷子耳边,低声说道,“我家长姐旁事许是还有些欠缺,唯独这生财一道很是擅长。待得她赶来之后,必定会给大家谋一条好财路。到时候,陈伯怕是数银子要数到手软了。”
陈老爷子惊得瞪了眼睛,问道,“主母这般厉害,那不是同财神奶奶一般了?”
董平笑得眯了眼,刚要再说话,眼角却突然扫到大路上远远行来一对人马,他立时扔下手里的茶壶就跑了出去。
陈老太太正好走过来,见此赶紧捡起茶壶,心疼的嘀咕道,“这二老爷是怎么了,好好的茶壶,差点儿打破了。”
陈老爷子却是伸手推着老婆子,急声嘱咐道,“你快回家去准备最好的吃食送去魔鬼湾,有贵客到了。”
“贵客?谁啊?”陈老太太还要问,陈老爷子已是迈开大步往官路上跑去,“你就别问了,财神奶奶来了!”
不远处,董平已是接到了车队跟前。慕容怀德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飞身跳下马背,笑道,“二弟,家里人可好?”
“好,好!”董平随口应着,眼睛却是使劲往马车那侧张望。董蓉本来热得昏昏沉沉,突然听得弟弟的声音,立时来了精神,自己推开车门就跳了下来。
姐弟俩一别大半年,又是劫后余生,乍然见到就抱在一处哭得眼泪流成了河。
“姐啊,你身子可好,吃没吃苦?我做了好多噩梦,就怕你有事,我以后怎么办?”
“不怕,平哥儿不怕,姐回来了。”董蓉抹了两把眼泪就急急忙忙上下打量弟弟,“你怎么晒得这儿黑,是不是吃苦了?脸上一点儿肉都没有,比离家时候还瘦呢。”
董平自然不敢说自己惦记姐姐安危,整日吃睡不好。他掀开袖子同姐姐展示硬邦邦的肌肉,笑道,“姐,我不是瘦了,是变得更结实了。谁说书生是手无缚鸡之力,我如今连老虎都能打得死。”
董蓉被弟弟逗得破泣为笑,习惯性伸手敲了他一记,嗔怪道,“都要当爹的人了,还这么顽皮。”
陈老爷子这会儿也赶到了,一见到慕容怀德站在车旁就激动的赶紧跪倒磕头,“公子,老奴盼了多少时日,终于又见到您的颜面了。公子身子可还安好,老奴给您磕头了。”
慕容怀德赶紧上前两步,笑着打量老爷子几眼,问道,“陈伯的腿疾可是大好了,当日我们离开时,还不能下地行走呢。”
陈老爷子激动的连连跺脚展示他的腿脚如何利索,末了说道,“都是托了公子的福,老奴吃了冯先生留下的药,养了一月就再也没犯过。”
“那就好,如今我们全家到此避难,以后还要仰仗陈伯照拂呢。”慕容怀德淡淡一笑,陈老爷子却是又跪了下来,急声说道,“公子折煞老奴了,没有公子救命,我们陈家怕是早就灭族了。公子放心上岛安住,谁若是想要谋害公子,就要踩过我们陈家所有人的尸体才成。”
“陈伯言重了,”慕容怀德又亲手扶了老汉起来,笑道,“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
说罢,他又回身示意董蓉上前,笑道,“这是陈伯,此地大族陈家的族长,多年前与我有些交情,以后要多走动。”
董蓉点头应下,末了又要行礼,慌得陈老爷子赶紧避让到一旁。倒是董平笑着扶了陈伯说道,“姐姐,婉音怀了身孕,我做主同陈伯家里同样怀孕的陈大嫂,做了娃娃亲,陈伯可是正经长辈。”
董蓉闻言,怎么会猜不到弟弟如此行事是为了笼络陈姓一族,于是坚持给陈老爷子行了礼。陈老爷子却坚持以奴仆自居,跪地还礼。
一时,众人寒暄完了就继续上路去了先前造船的那处隐蔽海湾,魔鬼湾。已经备好食水的大船正停靠在海湾里,不时随着海浪上下起伏,惹得紫竹云睿和噶尔迪都是惊呼不已。
董蓉也是心急早日见到儿女,草草吃了一顿午饭就辞别陈家人上了船。董蓉前世有幸做过一次豪华游轮,对于海上航行还有些心理准备,所以哪怕陈家造的船在她眼里又小又简陋,被海浪一打就飘忽的厉害,她也没觉有何不适。
这倒让一直担心的董平和慕容怀德暗喜在心,再看云睿等人早趴在船舷吐得死去活来了,特别是噶尔迪和苏德、乌其恩,原本一直生活在草原,双脚就没离开过土地,这般无根一般飘摇,简直就要了他们的命。
董蓉抱了噶尔迪替他摩挲前心后背,又喂他喝了几口茶水,这小子才勉强止了吐。待得熬过一晚,第二日早晨起来,噶尔迪就活蹦乱跳的跟着云睿四处张望了。乌其恩也是身子壮实,白着脸也能到处走走,倒是苏德一直在船舱里躺了三日,若不是听得噶尔迪高喊,他还没有力气爬起来呢。
董蓉依靠在慕容怀德身旁,满眼惊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奇特景象。原本还很是晴朗,视野极清晰的大海上,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一片浓雾区。乳白色的水汽弥漫,像最纯正的牛乳在流动,把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
她眼见船只冲着迷雾就驶了过去,急忙开口问道,“大雾里行船,是不是太危险了?”
慕容怀德淡淡一笑,不等他开口,董平已是当先同姐姐显摆道,“姐,穿过这片迷雾区才能到咱们的新家呢。至于行船路线,只有咱们自家人知道,外人若是进来一定会船毁人亡,别想靠近迷宫岛一步。”
慕容怀德也是笑着说道,“平哥儿说的是,当初我同冯先生出来游玩,正好行船到这附近的时候,海上起了大风浪。陈伯一族也在这里打渔,船被浪打沉了,我仗着功夫好,带人救了他们上船。但风实在太大了,就被吹进了这片迷雾。好在上天不弃,居然让陈家子弟磕磕碰碰找到了正确的行船路线,避过了暗礁,这才见到里面的大岛。
冯先生极有远见,生怕我身世大白后会有麻烦,借机就把这座岛占下来。不想如今,居然真的需要避居这里了。”
董蓉闻言,心下有些愧疚,低声说道,“都是我不好,害得全家要避难于此。”
慕容怀德苦笑,叹气道,“劝了多少日,你怎么还这般说?若是真要埋怨,也是我不该把你和孩子留在家里。天灾**,无可避免,哪是你的错处?”
董蓉不再吭声,越发把自己紧紧依偎在夫君的怀里,良久才应道,“那我以后不说了,咱们远离大齐也好,可以轻松过日子了。你不必装成纨绔自污,我也不必日夜担心你会被卷入皇位争斗。凭你我的本事,很快就能把这里建成世外桃源。”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久别重逢
慕容怀德低头在妻子额上亲了一记,笑道,“我当初胡乱取名,把这大岛唤做迷宫岛。如今听来,还是桃源岛更顺口又有寓意,我以后可要多读书才成,否则赚钱不成,学问再被媳妇儿比下去,那岂不是一无是处了。”
董蓉怎会不知夫君再哄自己欢喜,心里自然甜蜜无比,夫妻俩互相依偎着站在船头赏了好半晌迷雾就进舱歇息去了。
就这般,大船足足在迷雾里又行驶了大半日才终于见到了一点点亮光。
船侧的迷雾开始变得稀薄,渐渐已是能够看出远方一点高山的轮廓。众人都是激动的挤在船头,抻着脖子张望。
很快,再避过了两三处巨大的涡流之后,大船终于驶出了迷雾。远处的海岛也彻底露出了它的真容
当真如同慕容怀德当初在马车上所说,这是一座超级大岛。岛上有山,怪石嶙峋,峭壁陡直。山上有泉,汇聚成河,奔流而下,远望好似一条玉带。山下有大片大片的肥沃平原,足以开垦出千亩良田。平原和山峦间是一栋栋建造好的石屋,隐隐围城一圈儿,拱卫着中央一座大院子,极有气势。
夕阳斜斜照射在海岛上,为山水平原,房屋都蒙上了一层橘黄色的薄纱,真是美丽至极。
众人都是看得呆住了,噶尔迪忍不住高声喊了起来,“义父,母亲,以后咱们就要住在这里吗,真是太神奇了!”
紫竹也是欢喜的喊着,“夫人,夫人,这是新家吗?太美了,比四季园还好呢!”
云睿更是欢喜的直接爬上了桅杆,高声冲着海岛招手。海岛上的人这会儿也发现了大船的到来,纷纷从石头房子里跑出来,奔着海滩迎来。
终于,大船停靠在深入海水极远的栈桥之旁,陈家老大亲手搭了跳板请众人下船。
董蓉还要拎起裙角,慕容怀德却是弯腰抱着她就跳了下去。海边围拢的众人吓得惊呼,但不等再说话,慕容怀德已是抱着董蓉过了栈桥了。
曹婆子踉跄跑上前,抱了董蓉就大哭起来,“你这个傻媳妇儿啊,总算平安回来了!你说你那时候怎么不躲起来啊,跑出来救我们这俩老不死的作什么?万一丢了性命,三个孩子怎么办,我们怎么跟柱子交代?”
曹姑母也是哭着拉起董蓉的手查看,嘴里唠叨着,“这孩子怎么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董蓉乍然见到熟悉的亲人,眼泪也是流个不停。她抱抱曹婆子,又抱抱曹姑母,安慰两位老太太,“娘,姑母,别担心我,我什么苦都没吃到。倒是连累你们突然搬来这里,住的还习惯吗,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坦?”
曹婆子抹了眼泪,应道,“好,我们身子都好着呢。一辈子住在北边,老了还能跑大海里来住,我们都欢喜呢。再说这岛上什么都有,跟在家里没什么两样儿。”
董蓉还要再说什么,杨婉音、曹二姐儿和杜鹃、梅花也挤到跟前哭个不停。她免不了又是一番安慰,末了又给曹老头儿和董秀才见礼。
曹老头儿这些时日正带着人手开垦田地,虽然晒黑很多,但气色却是极好,大有返老还童的架势。董秀才也把岛上的七八个孩子聚在一起,重新做起了启蒙先生,偶尔闲时就对着大海琢磨几首诗,或者泼墨作画,日子过得也是舒坦之极。
两老头儿如今又见了董蓉平安归来,更是放了心,开口就撵她赶紧回家看孩子。
董蓉心里早急得冒火了,恨不得肋下生出翅膀才好。众人也都明白她的心情,一边带她往回走一边说起别后之事。董蓉随口应着,好不容易盼得到了石屋群,又迈进大院儿,等在正房里的三个奶娘闻声就抱了三个孩子迎出来了。
虽然只分开不到三个月,但小孩子忘性大,启哥儿,明哥儿和晨曦都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了。三个孩子好奇的望着涌进来的众人,都是抱紧了奶娘的脖子,隐隐好似还有一点儿防备。
董蓉望着三张日思夜念了千万遍的小脸儿,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哗流了出来。她奔到跟前,挨个抱了抱,亲了又亲,眼泪蹭了孩子们一脸,惹得他们都是开口大哭起来。
董蓉手忙脚乱的哄着,但眼泪却止也止不住,最后干脆母子四个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慕容怀德随后进来,见得妻儿如此模样,心下又痛又愧。让妻儿经受如此分离凶险,作为人夫人父,他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这般想着,他脚下的步子就变得万分沉重,实在不知如何劝慰妻儿。
好在众人跟着抹了两把眼泪,还记得上前劝慰,“蓉姐儿,不哭了,回家就好。”
“东家,别伤了身子,快进屋说话。”
董蓉抹了眼泪,偶尔抬头望见慕容怀德站在门口,于是赶紧收了悲色,笑着轻轻点头。
慕容怀德心下一暖,也是点头回应。末了大步走过来,说道,“都进屋坐吧,正好岛上的事,还要安排一下。”
董蓉也是抱了晨曦,笑道,“是啊,都进屋。刚才走了一路,虽然只粗略看看,但这岛可比一面坡村还大呢。”
“可不是,有山有水,土地也肥沃。”众人说着话儿就进了屋,曹老头儿第一个开口笑道,“我最近这几日常在河边转悠,估摸着只河岸两边就能开出百十亩水田来,剩下旱田也能开出几百亩,每年产出足够咱们所有人嚼用了。”
张扬笑着接话道,“王爷早就吩咐过了,库房里存的粮食就是不开田也足够大家吃两年。岳父大人不必着急垦地,慢慢张罗就好。”
曹老头儿很是欢喜女婿体恤,捋着胡子笑道,“好,好。我就是劳碌命,一辈子跟庄稼打交道,见了这么肥沃的土地平白荒着,这心里不落忍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董蓉伸手摘了自己的金镯子给女儿啃着玩,许是母女天性,这么半会儿的功夫,晨曦已是亲热的搂着娘亲的脖子了。
启哥儿和明哥儿眼红,拼命在奶娘怀里挣扎,不知是想要母亲抱,还是起意要同妹妹抢玩具。
噶尔迪看得好奇,不时偷眼打量三个小娃娃。董蓉干脆抱着孩子们转移到窗前的软榻上,末了又拉过噶尔迪同众人介绍,“这孩子叫噶尔迪,是蛮族。我此次落难,多亏他父亲相助才没有吃到一点儿辛苦。就在回来之前,这孩子的父亲更是为了救我们不幸身亡了。我和王爷认下这孩子做义子,以后他就是我们的长子。但凡启哥儿和明哥儿有的,噶尔迪都不会缺。就是启哥儿和明哥儿没有,噶尔迪也一定会有。”
慕容怀德也是点头应道,“既然以后要住在一处,噶尔迪总要娶个汉名才成。他将来要回到家乡去完成一个承诺,不如就叫慕容信。取仁义礼智信最后一字,如何?”
众人怎会说不好,董蓉也是笑着推推噶尔迪。噶尔迪重新上前给慕容怀德磕头,谢义父赐名。乌其恩和苏德也是跪倒磕头,他们异于常人的长相免不得被众人打量一番。两人悄悄瞧着众人脸上只有好奇,没有鄙夷和仇视也就稍稍放了心。
梅花和王大的两个妹妹作为仆从,上前给噶尔迪这新晋大少爷见礼。杨婉音、杜鹃和曹二姐儿也笑说收了外甥,一定要给见面礼,明日就开始动针线给噶尔迪做几套新衣衫。
曹婆子和曹姑母也是拉着噶尔迪直说太瘦,不及村里的孩子壮实,张罗着要多做些吃食给孩子补补。
女人们围着孩子说起来就是没完,男人们听得无趣就聚在一起说起岛上以后的安置。
不必说,曹老头儿和曹姑母一家负责带人开垦水田旱地,种粮种菜,争取早日自给自足。董老爷则负责教授所有孩童读书识字,就是后生们只要想着以后跟随商队出去闯荡,最好也要学会看账本和简单的写算。
张扬负责带着船队从海宁县采买物资,通报消息,联络陈家。董平负责统筹整个岛上的琐事,有事就与董蓉商量。
于桂生和王大负责带人上山砍树,打制所有需要的木器。
至于甲一就带人做好整个岛屿的防护,虽说这里有迷雾屏障,但为了安全起见,小心谨慎还是有必要的。
众人都是商量好了,正要散去的时候,于桂生却是突然走到软榻边跪倒磕头,抬头时眼泪已是淌到了嘴里,“东家,这次祸事都是我们一家招惹来的。我于桂生以后生死都随东家发落,做牛做马也要赎买罪。只求东家原谅四莲和我娘,再这么下去她们就活不了了。”
董蓉听得一愣,四下扫了一圈儿才发现,屋子里果然没有于老太和楚四莲。于是问道,“大娘和四莲怎么了?这次的祸事虽说是楚家兄弟招惹来的,但说到底四莲已是嫁进于家了,同他们的罪孽没有干系。我怎么会怪她们,快把她们请来说话。几月未见,我也是惦记她们呢。”
“谢东家,谢东家不怪罪!我这就去,这就去喊她们过来。”于桂生胡乱抹了凉拌眼泪,爬起来就跑了出去。
曹婆子撇撇嘴,低声道,“这一家子没脸没皮的,惹了这么大的祸,还敢跟到岛上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新家
董蓉听这话说的刻薄,她心下虽然对楚家也有埋怨,但事情过去了就只能往好的地方看了,于是开口笑道,“娘,你也别这么说,没人希望祸事发生。左右我如今一根头发都不少的平安回来,什么事也该揭过去了。您老人家也是大人大量,可不能计较这些小事儿啊。”
曹婆子被儿媳捧得有些脸红,伸手扶了扶脑后的金簪,笑道,“成,你如今回来了,我就不跟她们计较了。”
曹姑母也是笑起来,“于家老嫂子这些时日早晚念经就盼着蓉姐儿平安,四莲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吃喝不下,日日掉眼泪,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了。就算有再大过错,人家诚心认错,咱们也不能揪着不放啊。蓉姐儿做得对!”
众人正说着话,于桂生已是一手扶着老娘,一手扶着媳妇儿进来了。
董蓉一瞧瘦得差点儿脱形的婆媳俩,着实吓了一跳,不等两人跪下磕头就赶紧扶了她们坐好。
“大娘,你年纪大了,怎么不好好保重身体?几月不见,您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于老太的眼疾这些日子更重了,几乎接近半瞎了,她摸索着拉住董蓉的手,又仔细瞧了半晌才好似终于确认了。于是挣扎着滑下软榻跪倒就是大哭,“东家啊,你可回来了,老婆子要不是盼你平安回来,我早就一头撞死了。都是我们一家害了你啊!”
楚四莲也是哭得软倒在地,也不管会不会压到硕大的肚子,咣咣磕起头来就没完了。
董蓉扶了这个,又掺那个,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把婆媳俩重新安置在软榻上,这才苦笑道,“大娘,当初我被蛇咬,可是您冒险吸毒血救了我一命。就算先前这祸事因你们一家而起,功过相抵也算是顶平了。你们切不可心里存了疙瘩,这日子还就要好好过,四莲也要养好身体。岛上如今是百废待兴,咱们要忙的事情多着呢,可缺不得你们给我打帮手。”
于老太和楚四莲听得有活计忙碌,不但不犯愁,反倒更欢喜起来。对于他们来说,多做活儿就能多赎罪,心里的愧疚才能减轻一些。
董蓉自然知道她们所想,心下暗暗叹气,有些事情只能让时间慢慢冲淡了。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就黯了下来,梅花儿带着王家的大妞和二妞,还有两个脸孔陌生的妇人忙着摆饭桌儿。
董蓉好奇问询,才知那两个妇人是陈家的子侄媳妇儿,当初刚开始占岛的时候就守在这里。她于是就唤两个憨厚腼腆的妇人上前,亲热寒暄了几句。一直没有机会凑到主子跟前的乙八极有眼色的抱了妆盒过来,董蓉赞赏的笑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末了就拿了两根精致的银簪子赠给两个妇人。
两个夫人诚惶诚恐的推让不过,就跪地接了,转而满脸喜色的退了下去。
一时众人简单吃了顿团圆饭,就各自散去安歇了。虽然屋子用物还有些陌生,但毕竟是到家了,董蓉只觉疲倦像潮水一般从身体里席卷而出,困乏得睁眼都费劲。
不过想想三个分别多日的孩儿,还有初到海岛的噶尔迪,以及水土不服卧床久病的文娘,她又强撑着去各处转了一圈儿。
噶尔迪正在苏德的伺候下洗脚,眼睛呆呆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董蓉见此就笑着上前问道,“怎么了,噶尔迪,可是被海浪声吵的睡不着?”
苏德赶紧起身行礼,噶尔迪也要起来却被董蓉按着坐了回去。苏德快手快脚替小主子擦了脚,然后就退了出去。
董蓉揽了噶尔迪在怀里,轻声说道,“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有事尽管跟母亲说。启哥儿和明哥儿、晨曦都还小,以后你这当兄长的可要学好文武艺,帮着母亲保护他们。好不好?”
噶尔迪重重点头,末了低声说道,“母亲,我就是想念草原了。不知道…”
董蓉叹气,轻轻拍着噶尔迪的背,安慰道,“不要想太多,待你长大就会回去了。睡吧,母亲陪着你。”
“嗯。”噶尔迪低声应了,不知是母亲的怀抱让他安了心,还是一路奔波太过疲惫,很快,屋子里就响了轻微的鼾声。
董蓉小心翼翼把他挪到了被窝里,又盖了一床薄薄的被单,这才掩好纱帐走出门去。
苏德正坐在台阶上守候,赶紧起身上前行礼,董蓉虚扶他一把,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大叔不要如此客套。噶尔迪但凡有事,不论大小,你都直接找我禀报,一定不能委屈了他,知道吗?”
苏德重重点头,差点儿又红了眼圈儿。董蓉想起死得悲惨又委屈的格日勒图也是叹了气,末了带着站在不远处的乙八又去了文娘的屋子。
不知是不是带着三个孩子一路难逃,承受了太大的压力,文娘自从上岛就一直病着,今日听得东家终于到了,就挣扎着起来梳洗,打算去给东家磕头。不想东家居然亲自来看她,她激动就要下跪。
董蓉却是扶了她,真心道谢,“当日那般凶险,多亏了你保护着三个孩子一路南来。文娘,以后不管你是否再嫁,慕容家都会奉养你终老。”
文娘听得眼泪扑簌簌掉个不停,她一个寡妇,若说不担心老无所依,那绝对是假话。如今东家亲口承诺,她没了后顾之忧,心下那种欢喜和感激真是无以言表。
“谢东家,谢东家!”
“是我该谢你才对,你要赶紧养好身子,我身边可离不得你。乙八和紫竹年纪小,平日还要你压阵呢。”
“好,东家,明日我就起来当值。”
“也不用那么急,养好身体最重要。”
主仆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儿,董蓉这才笑着离开,留下文娘自觉浑身轻松,好似病症一下子去了大半,就连苍白的脸色都变得红润起来,看得随后赶来的福子惊喜不已。
慕容怀德正陪着孩子们坐在凉席上玩耍,启哥儿和明哥儿都是淘气包,在爹爹身上爬上爬下,没个老实的时候。倒是晨曦,扯着爹爹腰间的玉佩玩得认真。
董蓉走到门外,见此就依在门框上看着父子四人其乐融融,心下感慨万千。这世上没有比家人平安守在一起更幸福的事了,虽说她经历了诸多磨难,好在上天垂怜,她终于又回到夫君和孩子身边了。
慕容怀德耳朵灵醒,听得门外有动静就抬起头来,正好见得爱妻一脸幸福模样,于是就笑了起来。
三个孩子扭头看见娘亲,纷纷伸手要抱抱。董蓉走上前挨个亲了亲,想了想还是唤了奶娘进来抱他们去洗漱睡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错过了平日睡觉的时辰,身体的生物钟被搅乱,以后就不好哄了。
夫妻俩牵着手慢慢走回了主屋,紫竹已是拾掇好床铺,又点了几支安神香。董蓉见她困得哈欠连天,就撵她和乙八赶紧去睡了。
慕容怀德搂着爱妻躺在凉席上,耳边听着隐隐海浪声,犹豫了很久还是准备把他明早就要返回北蛮的事情说一下。
可惜,低头时却见董蓉已是睡得香甜,于是心下一软,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记就也睡去了。
董蓉这一觉睡得极沉,待得醒来时候眼见窗外已是大亮,她惊得猛然坐起。待得想起已是回到家里,就又重新躺下想要偷偷懒。
紫竹和乙八悄悄进来看见主子睁了眼,于是笑嘻嘻上前说道,“夫人,您再不起,王爷都要出发了。”
“出发?他要去哪里?”董蓉心下突然发慌,一边胡乱穿衣一边问着。
乙八眨巴着大眼睛,应道,“咦,夫人,你不知道吗,王爷正召集暗营的教头们,要再去一次北蛮呢。”
“什么?”董蓉惊得声音都变了,也顾不得衣衫带子都没系全就跑了出去,结果正好撞到上台阶的慕容怀德怀里。
“你不是说要陪在我们母子身边,不再离开了吗?怎么才团聚一晚就又要走了?”
慕容怀德见她脸色都白了,猜得她是真吓到了,于是赶紧扶了她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解释道,“草原那里虽说暂时还算安稳,但是大王子那个人极度好战,若是等他巩固了手里的权力,必定要进犯大齐。再者说,他也是杀了格日勒图的罪魁祸首。我这次一定要除掉他,如此一来,大齐十年内都不必担心边关战事,嘎尔迪将来回草原统一各部族也会顺遂很多。”
“但是…”董蓉急得紧紧扯了手里的帕子,她自然明白自家夫君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那场混战给她留下的记忆太过残酷,她实在不愿夫君再度涉险。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重新团聚,若是再出了什么差错,可如何是好?
慕容怀德心下叹气,脸上却自信满满笑道,“你放心,我这次带的人手都是暗营的教头。他们隐退暗营之前都是江湖上数得上名头的好手,而且这次不是救人,没有顾忌,只取大王子的人头,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我会快去快回,不到两月必定回返。岛上的事情我也安排妥当了,你只管照顾好孩子就是了。”
董蓉皱了眉头,还想要说话的时候,甲一却是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大声禀告道,“王爷,冯先生传来密信!皇上殡天了,再有两日消息就会传到海宁这边来。”
慕容怀德惊得猛然站了起来,问道,“先生可说,皇上因何殡天?”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万事开头
“太子妃滑胎,皇上大怒,杖毙了两个太医,然后就昏倒了,五日前的晚上咽了气。”
甲一说完,扫了一眼同样惊讶的主母,又说道,“先生还说要王爷赶紧北上,这时候整个大齐必定混乱,无人会继续追查王爷的行踪,是北上最好的时机。”
慕容怀德闻言扭头看向董蓉,眼里满满都是歉意。董蓉狠狠闭了闭眼睛,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时机正合适,你就去吧。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和孩儿等着你平安归来。”
慕容怀德心下愧意更重,也顾不得甲一还在一旁就上前揽了妻子在怀,低声说道,“你放心,这次杀了大王子,保下大齐十年平安,咱们先前就算欠下再多债也还完了。以后再有何事,我都不管,只守着你和孩子,咱们一家人过安生日子。”
“好,我等你回来。”董蓉死死压下即将出口的哽咽,极力笑着送夫君出门。
石堡外面早有七八个人背着简单的包裹等在沙滩上,乌其恩也混在其中。他对草原最是熟悉不过,此次听说要杀大王子给主子报仇,就死活要跟去做个向导。
噶尔迪等在一旁,见得义父义母出来,忍了又忍还是走上前,刚想要开口,慕容怀德却是拍拍他的肩膀,摇摇头。
噶尔迪立时就红了眼睛,董蓉赶紧把他揽在身旁,低声劝道,“你还小,跟去会成为累赘。还是安心留下来学文习武,将来总有回去的时候。”
噶尔迪忍着眼泪点点头,紧紧抱了母亲的胳膊不吭声。
慕容怀德深深望了爱妻一眼,然后硬起心肠大步走到了人群中,呼喝一声就迅速登上了停在栈桥边的大船。
海风吹得船帆烈烈作响,很快就送了大船冲进了白茫茫的迷雾里。董蓉站在岸边久久没有说话,心里恨不得求遍天上地下所有神佛,一定要保佑夫君平安归来。这一次他们一家人,一定再也不分开…
董平忙完琐事赶来,见得姐姐这般,很是心疼,于是走上前笑道,“姐,我找你好半晌,原来你在这里啊。”
“找我?”董蓉闻声扭过头,一边替弟弟整理被还分吹得凌乱的衣带一边随口应着。
“是啊,姐,我有事找你商量啊。”董平一手扶着姐姐,一手牵着噶尔迪往回走。路上就把如何答应帮助陈家人致富的事说了,末了又道,“听说姐夫先前把商行的铺子转手了七成,以后家里的进项可是少了很多。但岛上的人手就有一百多,船厂那边的工匠和船工也有几十人,加一处足有二百人需要养活。而海宁这里地处偏远,天气炎热,除了海里还能捞点儿渔获,就再也没有什么特产了。我已是琢磨了几晚,一无所获,实在不得已才跑来找姐姐想个办法。”
姐弟俩说这话儿的功夫,已是走进了石堡。老少女子们整日除了照顾好自家人的吃喝洗涮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这会儿也是闲得难过。听得董平的话,于是纷纷围上来,曹二姐儿笑道,“是啊,嫂子,岛上也没有作坊,也没有酒家,我们整日都无趣死了,就等着你回来领着我们寻些活计呢。”
曹婆子一向小气,整日眼见大伙儿吃自家的,喝自家的,却没有什么进项,更是着急。但再想起一家人的安危,她反倒开口拦阻,“只要咱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就是穷点儿也不碍啥,可别招了官府的眼…”
董平笑着摆手,安慰道,“大娘,您别担心。我虽然只在海宁当了大半年父母官,但对这里的民风可是清楚着呢。这里天高皇帝远,百姓们又多是聚族而居,只要对他们有益处的事,绝对会拼死相护,官府根本不敢硬抗。再者说,新继任的县令曾得我提携,多少也会帮忙掩护一二。所以,只要朝廷不派大军过来,我们完全不必一直憋在岛上。”
董蓉见得头顶的太阳还不算太晒,于是就招呼众人坐在院子里,待得文娘带着紫竹和乙八端了点心茶水上来,这才笑着应道,“平哥儿既然这般说,就是有把握,我心里也有底了。不过,平哥儿方才有一点说错了。这海宁可不是只有渔获一样特产,若说是遍地黄金也不为过。”
“遍地黄金?”曹二姐儿一向对嫂子最是信服,听得这话就插嘴道,“嫂子,这里遍地都是沙子,你是说能淘出金子来?”
众人都是听得笑起来,曹婆子抬手敲了女儿一记,嗔怪道,“不懂就不要开口,听你嫂子说。”
董蓉给曹婆子挑了一块桃酥,哄得老太太笑眯眯吃起来,这才又道,“海宁这里产的水果与北地大不相同,像菠萝、椰子和香蕉这类,就是京都人都不见得吃过。我们若是再把罐头作坊办起来,做些菠萝罐头和椰肉罐头运到北地去卖,想必生意一定极好。最重要的是这里产甘蔗,糖霜价格极低,一瓶罐头的成本能省下一半,价格反倒比桃子罐头贵一倍。你们算算利润会翻几番?”
“四番!”董平喜得几乎是立刻就报了出来,一众老少女子们听了也都笑开了脸,“这么多,那可真是要发财了!”
梅花和王大妞、二妞都是跟随东家南来的,就指望东家再开作坊,她们有活计自然也有进项。陈家两个媳妇儿虽然听不懂罐头是什么,但也知道自家的菠萝,还有路边那些抬眼就能见到的椰子都能卖钱了,再也不用烂在田里了。
唯有杨婉音笑得勉强,董平见了自然猜得媳妇儿的心思,于是接口说道,“姐姐的作坊办起来,必定要招工,也要收买水果,到时候整个县城的百姓都有进项,日子眼见就能富庶起来了。”
杨婉音听得这话,脸色果然立时就亮了起来。对于她来说,什么都没有夫君的前程重要。虽然他如今“赋闲”在家,帮忙姐姐照管岛上杂务,但也不能过分迷恋铜臭之物,失了文人风骨。当然,为了整个县城百姓的生计,这就是身在“囹圄”却心怀天下了,可谓品格高尚之极。
董蓉不知弟弟弟媳眼神交汇间还有这么多心思,她只顾仔细琢磨还有什么生财门路了。
“另外,海里的渔获也不需要单单晒成干,我还知道一种烤鱼片的做法,很是美味。连同香蕉也切片烤成干儿,香甜又酥脆,到时候都运到北地当做小零嘴儿售卖,也是个好财路。”
“香蕉?”两个陈家媳妇儿越听越激动,实在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夫人说的可是牛角蕉?我家附近就有一大片,每年掉落满地,烂得跟泥一样。难道那个也能卖钱?”
“当然,”董蓉笑着点头,应道,“这东西在咱们这里是贱物,但在北地可没人见过吃过,原因就是路途遥远不好运送。咱们稍微想想办法加工一下,解决保质的问题就能卖钱了。”
“夫人真是太厉害了,”两个陈家媳妇儿激动的眼睛瞪的老大,心里想起自家族长叔公还捎话来,让她们一定要伺候好这位财神奶奶。当时她们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没想到这主母真是财神奶奶下凡啊,什么东西在她手里都能变成银子啊。
怪不得叔公公是族长,这眼光绝对不是她们这些蠢笨妇人可比。
众人听过董蓉的话也觉欢喜,好似未来的日子突然就变得更加明媚了。
董平凑趣找了纸笔,把姐姐说的财路一条条都记了下来。然后又开始分工,曹姑母和曹婆子负责照料三个孩子。
董蓉和杨婉音负责核帐、统管全局,董平带着杜鹃和陈家两个嫂子上岸去建作坊,招工。正好汇合了张扬,让他收购原材料。
曹二姐儿和梅花原本就在果园作坊里帮过忙,对罐头的做法一清二楚,即日起就开始试做菠萝罐头和椰肉罐头。
云睿和福子几个半大小子自告奋勇要帮忙搭建烤炉,摩拳擦掌的也加入了建设大军。
很快,整个石堡就忙碌了起来,不是这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就是那里大呼小叫。平原上有人在垦田,黄牛累得哞哞叫。栈桥边,陈家人带着船工在整理风帆,储备食水,刚刚回航就又要再返回岸上,带回陈家将要第一个兴盛起来的讯息。整个桃源岛,一改先前安静的气氛,变得热闹又喧嚣…
一路往北急赶的慕容怀德还不知,他的小媳妇儿又开始变身貔貅吞银子了。当然,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意,为了她平安归来,叛国资敌这样与整个大齐为敌的事他都已经做过了,又怎么会舍不得一座小小岛屿。更何况,以他小媳妇儿的聪慧,只要想开拓财路,那银子就会哗哗淌进来,半点儿不必担心赔本。
就同冯先生料想的一般,皇帝乍然殡天,整个大齐都受了影响,朝堂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人再关心如何抓捕他这个叛国者。小官们儿忙着看风向,重臣们忙着折腾太子登基,就连老百姓们都忙着嗑瓜子看热闹,完全忘记了,先前还被他们口诛笔伐的中山王是何许人也。
慕容怀德生怕大金得了消息,趁机进攻大齐,几乎是日夜不停,换马不换人,飞奔赶到了军城,就连路过京都时都没有停留片刻。
第二百三十四章 二进草原
巴图早接了消息,等在埋葬了二王子的那座山下。刚刚分开不久的两方人马又汇合到了一处,慕容怀德借口疲累,带人进山洞祭拜了二王子就歇息了,留下乌其恩把噶尔迪的近况同巴图说了个清清楚楚。
待得听说小主子正在学文习武,中山王夫妇待他一如亲子,巴图也放了心。
慕容怀德一觉睡起,太阳已是落山,众人趁着夜色摸去了王城附近。大王子阿木尔这些时日或者许以重利或者铁血镇压,刚刚把所有部族抓到手里。白日里,王宫里开了宴席,他坐在王座上喝得伶仃大醉,末了又趁兴御女数人,这会儿睡得鼾声四起。
称霸草原的得意和张狂,让他忘乎所以,根本没想到先前被他撵的老鼠一般逃窜的敌人会再度回返。
慕容怀德这次带来的人手,虽然只有七八个,但却全都是超一流高手。当年飞檐走壁,千里摘人头的事可没少干,对于潜伏杀人简直就是熟练工。
甚至他都没进王城,只趴伏在草窝里等了半个时辰就见到了阿木尔的人头。乌其恩和巴图惊得瞪圆了眼睛,一遍遍确认那人头当真是大王子之后,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大王子天生勇武,身边的护卫也都是好手…”
方才出手的一个教头,一脸不屑的拍拍身上的草沫子,冷冷应道,“勇武只能用在两军阵上,杀人还是要靠手段。”
乌其恩有些不服气,还想再说什么,慕容怀德已是催促道,“先撤吧,还要在草原停留几日,你们有很多空闲切磋。”
众人低声应了,迅速撤到了三十里外的狼首山下。很快,天色就彻底大亮了。王城里突然喧闹起来,无数骑兵奔出王城,又迅速带了更多人马回来,把王城围拢的水泄不通。
到得下午时候,王城里牛角声吹得嘟嘟乱响,各部族的人马突然就厮杀起来。开始还泾渭分明的分成两方战斗,另有一方在观望,但历来打架无好手,不知哪方的兵卒射偏了几只箭羽,好巧不巧的居然命中了第三方的重要人物。
于是混战就开始了,慕容怀德等人远远站在大石上观望,听得杀声震天,无不欢喜非常。草原越混乱,就越需要更长久的时日休养生息,大齐因而也能多安生几年。
当然,乌其恩和巴图等人,眼见自己族人血肉横飞,仿若被收割的麦子,一片片倒下,心里的滋味自然极复杂。巴图想了又想就开口道,“王爷,你的目的已是达到,还请早日离开草原吧。我要赶去战场,若是能劝服几个部族,以后大阿哥艺成归来的时候,也有个立足的根基所在。”
慕容怀德很是佩服他的忠诚勇武,抱拳应道,“巴图将军保重,以后我会派人每半月就到安葬格日勒图的山洞里探看,若你需要帮助尽管留信,我定然全力相助。”
“多谢王爷!”巴图同样抱拳道谢,末了又同乌其恩拥抱,狠狠捶了捶他的脊背就带人上马奔着战场飞奔而去了。
待得天黑时,先前留在王城潜伏的一个教头赶了回来,带回了三个王子为争汗位反目,划地各自统治,小半部族中立观望的消息。
慕容怀德彻底放了心,带人大摇大摆赶回了军城。
先前那秘密山道已被堵死,众人到了山脚就放了马匹,徒步登山进了山洞,摆上阿木尔的人头,好好祭拜了格日勒图,这才翻山重新回到大宋的领地。
格日勒图原本还想要“拜会”一下吴将军,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结果却见军城好似有些反常,待得打探完消息,他就皱了眉头。
原来昨日京都来了一队人马,手拿圣旨和尚方宝剑,直接把吴将军锁拿,一刀砍下了头颅,吴家妇孺也被齐齐装进囚车拉去京都了。
吴将军在军城经营多年,当然也有些自保手段,可惜他误以为钦差送来的是朝廷封赏,哪里知道是断头刀啊,未等反应之下,就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老话说,人走茶凉,更何况这人还是干脆没了命。吴将军的几个心腹齐齐闭了嘴,选择自保。几个吴家的族人想要反抗也被新继任的将军亲手砍了,一刻钟不到,军城的兵权旁落,再不是吴家的天下了。
慕容怀德紧紧皱了眉头,心下隐约猜得这事许是同他有些关联,于是开口问道,“探出钦差是以什么罪名处死吴世杰的吗?”
那身形干瘦的教头脸色有些古怪,笑嘻嘻应道,“我趴在一个偏将的屋顶上,听得他和另一个将领说,整个吴家满门都被朝中那些大佬们当了赔罪之礼,就为了讨好‘新皇帝’。”
“新皇帝?”慕容怀德疑惑道,“难道吴家惹怒了太子?”
那教头却是摇头,极力压抑着嗓音说道,“太子没等登基也咽气儿了,如今的大齐,群龙无首!”
屋子里的众人,除了乌其恩性情憨直,其余都是江湖里翻滚多少年的,精明得恨不得眼睫毛都是空的,奸猾无比。听得这话,立即就猜得那个新皇帝有八成把握就是眼前的主子,于是各个眼神都变得火热起来…
慕容怀德闻言也是心头微颤,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得了这样的极致诱惑。但想起远在桃源岛的妻儿,他脑子里突然又是一清,低声吩咐道,“歇息一晚,明日一早上路,先去青县,然后直奔京都。”
“是,公子。”众人轰然应声,末了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不论这一晚,多少人的睡梦或是香甜或是恐惧,太阳都准时的跳出了地平线。军城里,很多百姓尚且端着陶琬喝着薄粥,慕容怀德一行已是踏着晨光离开了北地。
不过三日,他们就到了青县,布庄老掌柜这次终于见到了东家的颜面,行过大礼之后,老爷子就激动的说了起来,“王爷,前几日我已是买通狱卒想要把曹家两口子换出来。结果,县令老爷却突然带人接了他们出狱。陈老二在牢里被人打折了腿,县令老爷不但找了最好的大夫给他诊治,还亲自送他们回了一面坡,就是果园的封条也被揭了下来。
很多衙役敲锣打鼓在街上呼喊,衙门外面也贴了布告,说先前那些关于王爷叛国的罪名,都是被人诬陷的,王爷不但无罪,还对大齐有功。
老奴生怕有何不妥,一直没出去打探。但昨日冯先生的信函到了,他老人家要老奴转告王爷,速归京都,有要事相商。”
若是先前,慕容怀德还仅仅是猜测,这会儿可是确信无疑了。朝中一定是因为皇位空悬,各方角力之下,互相妥协想把他这“纨绔”王爷推上皇位。一来容易控制,二来也名正言顺,避免大齐动荡。
不过,他们什么都算计到了,唯独没有算计到,他不愿意做皇帝吧…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眼见时日进了腊月,大年马上就要到来。可是京都却完全没有往年那般热闹,青楼妓馆彻底关了门,茶楼酒楼也沉闷许多,就是街道上叫卖糖葫芦的小贩也压低了声音,唯恐招惹来什么祸患。
这一月功夫,京都最中央那座皇城里,接连传出两次噩耗,大齐的皇帝和太子居然前后脚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惹得整个天下百姓都恐慌起来。不知道那张空空的皇位要换谁来坐,自己会不会被卷入争抢的行列,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七八匹骏马载着骑士冲破了风雪到了孝义园的门外。守门的丙三一见马上几人的颜面,立刻大开了门,可惜他依旧被踹了一脚。
最后一个黑衣教头笑嘻嘻扔下一句话,更是让丙四苦了脸,“笨手笨脚,先前学的本事是不是都忘了?”
“教头,教头,酒窖里还有两坛好酒,小的这就抱来给教头们暖暖身子。”
“这还差不多,快去,快去!”几个教头哈哈笑着扔了缰绳,就进了门房烤火。丙三跑得飞快,也顾不上偷了冯先生的珍藏会不会被责罚了。他只知道若是不伺候好这帮教头,他的苦日子就要马上到来了。
慕容怀德没有理会属下们的“亲近相聚”,他大步来到冯先生的书房外,老爷子许是听到了动静,高声说道,“是怀德到了吗,进来吧。”
“是,先生。”慕容怀德恭敬应了就推门走了进去,结果却见冯老爷子与杨先生正坐在软榻上一边喝茶一边下棋。
棋盘上,白子黑子交错,摆的密密麻麻,显见是战局正处在焦灼之间。
好半晌,杨先生突然扔了手里的棋子,朗声笑道,“老哥行一看三,眼光高明之极,我是拍马不及,认输了,认输!”
冯先生捋着胡子谦虚道,“承让,承让。”
说罢,他好似才看见自己徒儿恭候在塌旁,居然起身行了大礼,口称,“老臣给皇上见礼了,一时贪棋,不知陛下到来,恕罪,恕罪!”
慕容怀德赶紧扶起这老顽童一般的先生,无奈苦笑道,“先生,您早知我心意。这般试探又是何必呢?”
冯先生却是正色说道,“为师不是玩笑,如今皇位空悬,各方势力僵持不下。太后拖着病体招群臣商议,最后齐齐属意推举你登基为皇。只要你点了头,走进皇宫,整个大齐就都是你的天下了。所有人都要拜倒在你脚下,你的一句话就会能决定某个家族的兴衰,决定千万百姓的生死。你真的不动心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拒绝
慕容怀德沉默半晌,末了双膝跪地,低声说道,“先生,弟子自小受您教导,本该将一身所学物尽其用,造福大齐。但无奈弟子少小离家,多有苦楚,对于大齐江山,权势争夺实在没有半点儿兴趣,只愿守着妻儿一生平安喜乐到老。”
说罢,他又重重磕了三个头,再次赔罪,“弟子辜负先生的教导,还望先生恕罪。”
冯先生本意只是试探弟子的心意,虽然他也猜得几分,但终究还抱着几分希望。可惜,这会儿耳听弟子这般果断的拒绝,他忍不住就恼了。
“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子,什么少小离家、多有苦楚,说到底就是舍不下董氏的温柔乡?你若是做了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天下美女取之不尽,胜过董氏的数不胜数…”
“弟子宠爱董氏,并不是因为其容貌。当日弟子只是曹家一个傻小子,董氏嫁我为妻,半点儿未曾嫌弃弟子痴傻,反倒照料有加,哪怕手里仅有几文钱都要给弟子买肉包子,她自己则带着董平以干饼果腹。后来弟子身世大白,她追随弟子进京,忍受母妃刁难,扮傻自污躲避皇家试探,甚至冒着殒命的危险为弟子生了两儿一女,可谓劳苦功高。
如今她刚刚历劫归来,尚且没过几日安生日子,若弟子登基为皇,她必定又会处于风口浪尖儿…”慕容怀德说着话,想起临走前一晚,妻子安然的睡颜,心里越加坚定,“总之,弟子绝对不会登基,还望先生应允。”
“你一口一个董氏,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愿做皇后?”冯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那可是一国之母,天下女子最想登上的位置。她一个农家女子,能占个妃位就是祖上厚德了,更何况还是后位?”
慕容怀德却是摇头,笑道,“当日,弟子身世大白,董氏恼得昏厥。在她心里,她更愿意弟子是曹家的傻柱子,不是什么王爷。天下女子虽多,唯有她一人真心待弟子。
若我登基为帝,必要笼络朝中重臣选取妃嫔入宫,到时候后宫倾轧起来,董氏和三个孩儿的安危必定不保…”
“不会,可以安排暗营保护…”冯老爷子刚说到一半,就被慕容怀德打断了,“先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刚刚殡天的皇上和太子,不见得没有暗卫保护,妃嫔也是挤满了后宫,但为何子嗣依旧艰难,以致如今皇位空悬?”
慕容怀德眼里闪过一抹冷色,又道,“再者说,朝堂上下奢靡成风,百姓度日艰难,大齐早已是千疮百孔。弟子实在不想禅精竭虑,耗费所有心力,周旋于权势之间,身后妻儿还要被算计毒害,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我只愿守着妻儿,护佑他们平安。”
他这番话有情有理,说得很是恳切,冯先生嘴巴开合半晌,到底没有再说出半句,最后长叹道,“罢了,罢了!你既然没有野心,我就是强求也不成了!”
“好了,好了,冯老哥。”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杨先生,这会儿走上前扶了冯先生坐下,笑劝道,“老哥,您有这样重情重义的弟子,应该欢喜才是。若他是野心勃勃之辈,您才真该头疼呢。自古以来,但凡坐上那皇位之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别说师长亲友,就是父母兄弟也说杀就杀。那把椅子就是白骨累成的,王爷这是看得透彻了。”
“哼,”冯先生闻言心下也消了气,但还是冷冷讽刺道,“他哪里是看得透彻,明明就是离不得一个妇人。委实是窝囊之极!”
慕容怀德也不反驳,赶紧起身给先生倒茶,低声赔笑道,“先生也知弟子没出息,那就随弟子南下,可好?桃源岛那边,万事开头难,实在离不得先生坐镇指点。再者说,弟子前几日刚刚取了北蛮大王子阿木尔的人头,北蛮如今乱成一团,大齐七八年内暂且不必担忧外敌来犯。而噶尔迪是大金汗王嫡系血脉,将来定然要回草原继承汗位。论到武艺,弟子还能教导一二,但帝王之道还要先生亲自传授。
在他成长这段时间,只要对大齐生出亲近之意,再为草原牧民多寻些活命之道,说不得又可保大齐边关几十年平安。
这也算是弟子为大齐百姓的太平日子尽分心力,还望先生助我。”
冯先生闻言,眼睛骤然一亮,脸色又缓和许多,开口追问道,“北蛮当真内讧了?若是如此,倒算你大功一件。”
杨先生也是拍手笑道,“冯老哥谦虚了,这哪里是大功一件?只要边关十年无战事,大齐许是慢慢就能缓过几口气,百姓也有太平日子可过,这简直就是举世之功,厚德无边。”
冯先生眼角眉梢儿也挂了笑意,瞪了弟子一眼,淡淡道,“算你还有些良心,没被美色迷得忘记了本分。”
慕容怀德连连应声,末了又捡了些海岛的景致和趣事说来哄先生欢喜。冯先生却是摆手,说道,“你就不必巧嘴哄我了,南边的事我比你清楚。董氏这些时日正带了人在海宁建作坊,她此举虽是好意,但着实有些莽撞了。氏族之力再大,总是斗不过官府。再者说,笼络人心也不一定非要以利益捆绑。董家也算书香门第,真不知她为何如此重利,偏偏还满脑子古怪主意,开条财路同随手摘果子一般容易。”
慕容怀德熟知先生的脾气,这时候也不替爱妻辩驳,反倒皱眉附和道,“妇人始终都是目光短浅,只知许以小利,若是掌管一家一户后院还可,放在外面还是成事不足。”
杨先生闻声摆手,应道,“董氏做法也不算错,只不过…”
他说到一半才发现是上了当,抬手就敲了弟子一记,笑骂道,“你这小子,一肚子心思都用来谋算我这老头子了,是不是?”
杨先生也是哈哈大笑,羡慕道,“冯老哥,见得你们师徒如此亲近,真是羡煞我也。我若是也能收个怀德这样的弟子,此生就真是没有憾事了。”
“杨老弟这话可是不实,别人暂且不说,董平那孩子着实不错,否则你也不会收他做了半子啊。”
两个老头儿互相恭维,都是哈哈笑了起来。
杨先生喝了一口茶,转而抬眼望向慕容怀德,说道,“说起来,我们书院门下入仕的那些弟子,别看如今高官显赫,实权再握。论起为百姓谋福利,真是不如怀德一分一毫。老夫今日之所以前来走动,也是被他们纠缠不过,谁都想做个从龙之臣。
怀德既然没有那份心思,老夫也轻松了,日子终于可以清净了。待得过了年,老夫就回书院去,远离这京都的浑水。”
说罢,他就起身告辞,“你们师徒难得相聚,老夫这就先告辞了。家中老妻为小女准备了些杂物,王爷此次南下若是方便,就替老夫捎带回去,可好?”
“当然,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先生尽管派人送来就好。”慕容怀德恭敬回礼,末了又送老爷子到了二门口。
冯先生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高声吩咐人手整治酒菜。师徒二人坐在一处,一边小酌一边把朝堂如今的形势说了个清清楚楚。
原本“重病”卧床的太后,不知何时就会咽气的太后,这些时日眼见儿子和孙子接连离世,她居然奇迹一般康复了。如今正在几位权臣的协理下撑着大齐的朝堂,而推举唯一的嫡亲孙子登基为帝就是这老太太的提议。几位权臣各自争权倾轧多年,谁也不想对方占优势,如此之下,毫无根基和派系的中山王也正合他们心意,极适合继续做一个傀儡。
于是,海捕文书眨眼间就撤了下去,吴家满门则因为构陷皇家血脉而做了阶下囚。被查封的中山王府,重新开了大门,珍玩玉器,金银布匹,整车的拉了进去,奴仆美婢,应有尽有,除了主子一家不在,整个王府比之先前可是热闹许多。
柳家舅老爷也连升三级成了翰林院的编修,柳夫人得了个二品诰命的封号,整日带着丫鬟出门去赴宴,骄傲的像一只得胜的公鸡。
说到这里,冯老爷子笑得嘲讽,“丙字组探回来的消息,柳老爷已是派人去蜀地接本家侄女去了,不必说,只等着你登基为帝,他就把侄女送进宫去。先前柳孝贞被砍头,他行事还像个慈父模样,如今看来也是个被名利熏黑心肠之辈。”
慕容怀德想起被毒死的母妃,冷冷应道,“左右母妃欠柳家的债我已还完,以后他们是生是死,与我再无半点干系。倒是先生,您明日还是随我一同南下吧,岛上气候好,极适合您养身体。”
冯先生却是摇头,“朝中如今局势未稳,我还要留下再观察几月,待得年后再南下也不迟。你回去南边,千万记得不要心急,先造船招人手,护得岛上平安是首要任务。其余之事,待得脚跟站稳再行拓展也不迟。”
“是,先生,弟子记下了。”慕容怀德抬手给老爷子倒了一杯酒,笑道,“杨先生这会儿怕是已经把方才那些话转诉给那些人了吧,不知他们会是何等反应?”
杨先生冷哼一声,“还能如何,无非下巴掉了一地就是。谁能想到,这天下还有人连皇位都不稀罕。”
慕容怀德干笑两声,生怕先生再数落起来,赶紧夹菜倒酒,殷勤献个不停。
不说他们师徒如何,只说杨家大厅里这会儿当真是雅雀无声,所有人望向杨先生的眼神都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那可是皇位,不是谁家屋子里的破烂椅子,怎么会有人不肯坐上去?难道是他们耳朵出毛病了,被鸡毛塞住了,还是先生开了个玩笑?
杨先生一边慢悠悠喝着茶水,一边津津有味的瞧着众多弟子的精彩脸色,末了终是失望叹气,“你们不要猜疑了,我还没有老糊涂到听不清话的地步。中山王确实无意于皇位,你们再找别的人选也好,慕容家的旁支子嗣还算兴旺。另外,中山王此次搅乱北蛮,起码边关会有十年安宁。甚至于,以后数十年内,他都是两国平安的关键。你们若是有些什么心思,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莫要轻易犯险,否则自己丢了性命不说,又毁了大齐百姓的安宁日子,可就是整个大齐的罪人了。”
说完,老爷子挥挥手撵人,“你们都回去吧,我累了。”
一众官员们互相对视一眼,都是起身告辞出去了。
杨夫人赶紧从后堂走出来,一边扶了自家老爷往屋里走一边惊奇问道,“老爷,你说这中山王是不是傻掉了,怎么连皇帝都不肯做呢?本来还以为他入主皇宫,君诚也能起复,到时候婉音就能回来了。不用困在南边那鸟不拉屎的海岛上…”
第二百三十六章 幸福就在前方
“闭嘴,妇人之见!你懂什么?”杨先生瞪了眼睛,呵斥道,“如今大齐这般模样,皇位就是个烫手山芋。所谓,大乱之后才有大治。怎么看大齐都没几年安定日子了,就算北蛮不会扣边,大齐内部也会分崩离析。中山王是个聪明人,看得透彻着呢。他虽说看似退守海宁,偏安一隅,实际才是立于纷争之外。婉音夫妻跟着他们最是稳妥,说不得,过几年我们也要搬去海岛养老。”
杨夫人自小生在北地,听得可以南下看看不同的景致,倒也有些心动,于是转而问起南边的景致和风俗,一时间老两口倒也说的热闹。
这一晚,京都里很多府邸都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无数人懊恼扼腕,也无数人抓破了脑袋在算计如何才能借机得利。
到得天色将明的时候,宫门外已是站了一溜儿十几个重臣。很快,太后就传了懿旨召见。待得听说中山王拒绝登基,太后哭得是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大骂中山王不孝。
可是大臣们提议派兵抓捕中山王,她又拦着不允,口口声声说孙儿为了大齐百姓出生入死,二进草原,就是先前有再多的过错也弥补完了,如今不肯入宫,一定是先前之事惹他寒心了。
大臣们正不知如何接话儿,老太后又转而说起皇家旁系子嗣里有个三岁的娃娃很是聪慧,身子也壮实,是很好的皇帝人选。
一众大臣们都是人老成精,怎会不知这是皇家的让步。于是欣然应下,纷纷退下准备登基大典,早日送那个幸运的娃娃做上皇位,朝堂也能早日安定下来。至于中山王,不过是个空有勇武又被女人迷了心神的蠢货,就是放他在海宁使劲折腾,难道一条泥鳅还能化成蛟龙不成?
太后目送重臣们出了殿门,眯眼沉默半晌,良久才是叹气道,“真是走眼了,不想秋儿还是个藏了内秀的。不过,他远走海宁也好,多个变数也许就是多个助力,慕容家总不能全都被人捏在手心儿里。”
悠长的叹息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分外的苍凉与沉重,一如外面阴沉欲雪的天空…
慕容怀德早起接了杨家送来的一车琐碎物件儿,想着左右南下也不必心急,于是索性在京都大肆采购了一番,末了赶着增加为五辆的马车轻松上路了。
越往南行,天气越热。官道上不断有官差跑过,把朝中的大事通传各地府县。今日皇上和太子下藏皇陵了,明日新皇登基了,后日大赦天下了。总之,除了牢狱里的罪囚欢呼雀跃之外,大齐皇位更替就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完成了。
百姓照旧需要缴纳重税,朝堂依旧争斗不休,富贵人家醉生梦死,贫苦人家辛劳活命…
当然这一切与慕容怀德再也没有半分关系,他好似卸下了肩头的千斤重担,只觉万般轻松。
这一日,赶路之时,他偶尔见到路旁有刺猬出没,于是一时起意就亲自去捉了两只。先前家里养的那对儿淘淘和果果,相见不过几日就喜结连理了,然后居然在某一个夜晚不辞而别,不知跑到哪里生儿育女去了,也着实让家里闹腾了几日。如今正好再逮两只捎带回家,爱妻见了,必定欢喜。
这般想着,他就喊了一个教头帮忙,想要寻个箱子装好。结果却听远远有人大喊,“老爷!前边可是我家老爷?”
众人听得这话问得乱七八糟,都是抬头望去。李二娃儿这会儿也赶着马车跑了过来,不等马车停稳,他就跳下了车辕,惊喜的跪倒连连磕头,“老爷,您可回来了,东家盼您盼的整日等在陈家集不肯回岛上呢。”
慕容怀德伸手扶了他,笑道,“你不是上岛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李老太婆媳也从车里下来了,一番行礼寒暄之后,李二娃儿才欢喜说道,“东家说,我们村子后领上的那的些枝果也能做罐头,过几日张大管家就会过来指点乡亲们建作坊,但陈家集那里太忙,他一时走不开。我心急告诉这个好消息,就先跑回来了。”
众人都是笑起来,纷纷嚷道,“建了作坊,村里很快就会富起来了,你小子以后赚了银子,就能盖瓦房,再娶个媳妇儿了。”
李二娃儿慌忙去看瞪了眼睛的金枝儿,连道,“那可不行,我赚了银子给我娘和媳妇儿。”
众人笑得更大声,慕容怀德心急早些见到妻儿,正要辞别李二娃儿继续赶路。不想,不远处的村子里却跑来好多人,当先一个老汉开口就骂李二娃儿道,“你这死小子,不是跑得没影子了吗,怎么又回来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东家到了村里,你居然不喊大家去磕头,你这没良心的…”
老汉一边骂着一边就要抬手打人,李二娃儿赶紧抱了脑袋躲在慕容怀德身后,高声嚷道,“二叔,二叔,您看这是谁?我可是跟着果园老爷一起回来的!”
“果园老爷?”众人闻言仔细打量慕容怀德等人,结果一见之下顿时就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哎呀,真是果园老爷来了!”
“老爷来了,那东家呢,东家在不在车里?”
“快给恩人磕头啊!”
不论男女老幼呼啦啦都跪下开始磕头,慕容怀德一手拎着两只刺猬,一手扶了这个又扶那个,说道,“大伙儿快起来,你们东家还在海宁,没有一同过来。”
村民们听了这话有些失望,李二娃却适时跳出来大声宣布道,“东家派我回来,就是让我给大伙儿捎个话儿,她马上就要在咱们村里建作坊,带着大伙儿赚大钱,过好日子!”
“真的,东家真这么说?”
众人立刻把李二娃儿一家围了起来,待得听李老太婆媳也是同样说法。人群就炸开锅了,不说先前的活命大恩,以后吃饱穿暖的日子也有希望了。众人如何会不欣喜,欢天喜地的簇拥着车队就往村里去,一定要请老爷吃顿酒席。
慕容怀德本来还想推辞,但眼见已经有后生当先跑回村里报信,嚷着要杀猪宰羊,他也就把话咽了回去。
李二叔听说那两只刺猬是要给东家带回去解闷的,一进村就跑回家找了最好的草梗,不到半个时辰就编了个极精致的笼子,把两只刺猬一关,放在桌子上,连小孙子要看一眼都被他踢跑了。
一顿午饭,吃得是热热闹闹,山鸡,兔子,竹鼠,鲜笋,但凡能想得到的好吃食都被端了上来。慕容怀德等人也没客气,一边同众人闲话儿一边吃得碗碟空空。
客人如此,就是对主家最好的答谢,村民们欢喜的脸色通红。待得马车上路时,又纷纷往车里塞鸡蛋篮子,各色果子,压得拉车的枣红马抗议的恢恢叫个不停。
董蓉这一日早起,核对了几本账册,又去建好的几个作坊里走了走。从青县调来的几个琉璃师傅还在路上,所以,罐头作坊里只留了两个妇人照管。
倒是烤鱼作坊和香蕉干作坊里忙得热火朝天,四里八村招来的妇人们有的背上还背着吃奶的孩子,手下忙碌着拾掇鲜鱼或者切着香蕉干,虽然疲惫,但脸上却都带着笑容。
每日二十文的工钱,足够他们一家嚼用了,甚至还有盈余,这般做上几年工,家里兴许就能盖个好院子了。更何况作坊里中午还供顿午饭,有菜有肉,就是平时渴了喝的绿豆水里还有冰块。
她们从出生就长在这极南之地,从不知道那些随着东家过来的管事们说的那些雪是什么样子,不过嘴里吃着冰,她们好似隐约也见到一点儿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般壮阔景色的影子了。
梅花儿用一块蓝色帕子包了头发,正带着王大妞小心翼翼把洗干净的新鲜紫菜放在托盘里送进烤炉里。若是烤制成功了,卖到北地去,说不得又给作坊添了一样进项。
董蓉站在门口看了看,也没打扰她们,转而出了作坊。一旁的灶房里已是飘出了米饭的香气,陈老大的媳妇儿挺着大肚子吆喝着族里几个孩子不要偷吃,自己却偷偷捏起一片肉塞进嘴里,笑得满足又惬意。
董蓉笑着摇头,想想左右无事就回了魔鬼湾。许是先前被掠一事,在她心里到底留了阴影。她虽然带了孩子们上岸,但却不允许他们离开魔鬼湾,若是有危险,随时都能上船回到桃源岛,有迷雾海域的保护,那里就是最安全的所在。
慕容怀德带着车队赶到的时候,就见自家的大船正停在栈桥边,海边的沙滩上铺了一块毯子,他日夜思念的爱妻正弯腰捡拾贝壳,两个儿子只穿了个肚兜,光着小屁股在毯子上爬来爬去。噶尔迪蹲身扎着马步,腿上却挂着吐着口水泡泡的小女儿。阳光暖暖的照下来,一切都是那么安宁美好…
“我回来了!”他双手拢在嘴边,冲着妻儿高声呼喊。
董蓉猛然抬起头,待得确定那小路上站者的人确实不是幻影,于是就随手扔了贝壳,欢呼着跑了过去。
慕容怀德心头热得发烫,纵身几个跳跃迎上前,抱了爱妻就转起了圈儿。夫妻俩笑着在阳光下旋转,海风调皮的吹起董蓉的裙角,露出她那双嫩白的脚丫,无数细沙脱落,飘散在空中,自由又自在。
夫妻两个笑够了就抱在一处,一个不问此行结果如何,一个也没说为了妻儿他放弃了什么,只是那么紧紧的抱在一处,这一刻没有什么比倾听彼此的心跳和呼吸更重要。
噶尔迪心急问询义父可曾替自己报了仇,但又不放心三个弟妹,于是只得背了妹妹,胳膊下又夹了两个弟弟,艰难无比的往义父义母的身边挪动。
董蓉偶尔扭头瞧见了,笑得弯了腰,赶紧上前解救了大儿子。慕容怀德也是哈哈大笑,伸手接过小女儿骑到自己脖子上,这才低声说道,“噶尔迪,阿木尔死了,巴图占了一片最好的草场。你以后要好好学文习武,究竟会成长为一只羊,还是一头狼,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谢义父替儿报了大仇,儿子定然努力学文习武,有朝一日重回草原,称霸大金!”噶尔迪单膝跪地道谢,高声应和,小脸儿上满满都是坚定之意。
“好小子,有志气!走,回家!”慕容怀德哈哈笑着扶起大儿,当先大步走向船舷。噶尔迪抱了启哥儿,董蓉抱了明哥儿,随后跟了上去。
教头们早就装好了箱笼,大船离了栈桥,迎风破浪奔向远方。待得穿过迷雾,早已变了模样的桃源岛就展现在一家人眼前。
大块的平原如今已变成了一块块的田地,很多人正忙碌着赶牛翻地,弯腰播种。海边也搭起了无数棚架,妇人们挽着袖子正在晾晒着各色渔获。不远处的石堡里,有炊烟袅袅升起,映衬着将要西斜落尽的夕阳,惹得人只想把这一刻的美好,永远定格成永恒。
噶尔迪爬到桅杆上,冲着大岛高声呼喊,“我们回来了!”无数晚归的海鸥,聚拢到船头,高声鸣叫与他应和,欢快又自在。
董蓉含笑望着这一切,欢喜的只想叹气。于是转而轻轻依靠在夫君宽阔的肩头,低声笑道,“终于到家了。”
慕容怀德轻轻在爱妻额头落下一吻,也是笑着应道,“是啊,这是我们的家。”
海风轻轻吹过,带走夫妇俩的低语。平静的海面被船头破开,大船载着一家人奔向温暖的家园所在,幸福的日子就在眼前。
可惜世事就像这大海一样,总是在沉醉迷恋它浩瀚平静的时候,骤然掀起滔天大浪,砸得所有人晕头转向…
(下一章,开新卷了。)
第一章 王舟
这一日的望乡港,比之往日要忙碌热闹许多。无数由赤马舟改装而成的商船停靠在港口里,阳光下耀武扬威的显示它高入云端的桅杆,还有船舷上撤掉弩弓之后留下的巨大凹槽,谁都知道,若是在海上一但碰到了海盗,眼前这好似邻家后生一样高壮憨厚的赤马舟就会立刻变身为最凶狠猎手,打得所有觊觎者哭爹喊娘。
这也是所有商人都抢抢破头也要买张赤马舟船票的原因,虽然出海到倭国或者菲岛那里,送去些绸缎瓷器或者劣茶,回来时带些香料宝石或者木料,绝对会赚得盆满钵圆,但总要有命花钱才成啊。
不过今日,这赤马舟却不是所有人目光聚集之处。就在海港右侧一处平日禁绝使用的海面上,正停了一只三层楼船。
虽然船身很是普通,没有任何花哨的花纹,只简单的涂成了黑色,风帆也降了下来,但它依旧收获了所有人敬畏艳羡的目光。
海港外不远处的几座茶楼酒馆里,坐了很多散客和行脚商人。这会儿外面日头最大,正是躲个懒儿,坐在窗边吹吹海风,享受一下清凉酸爽的梅子汤,或者手头宽绰的还可以来上一碗雪白甜蜜的冰糕。这滋味真是赛过活神仙啊。
闲人聚集得多了,当然免不得要聊聊闲话儿,而眼前沉默又威严的王舟就是最好的话题。
一个身形干瘦儿的茶客,捧着酸梅汤碗吱溜喝了一口,末了一边嚼着碗底的碎冰一边感慨道,“老子这辈子,要是能坐上王舟去海里逛几天,那真是死了也没啥遗憾了。”
他身旁的同伴身形正好与他相反,长得很是白胖富态。俩人是同乡,又常常一起贩货,交情很深,于是伸手笑着拍了桌子,嚷道,“你就别做梦了,那是王舟!不是你家荷塘里的尖头船,你若是有这心思,还是赶紧想办法封侯拜相吧。”
旁边几桌人听得两人这话,都是哈哈笑了起来。瘦子自觉被削了脸面很是恼火,红着脸,梗着脖子恼道,“不就是一个楼船吗,等我赚了银子就造个比这更华丽富贵的,甲板上我都铺上三寸厚的羊毛毯…”
可惜他这般说的痛快,反倒惹得众人笑的更大声了。
旁边一桌有个老汉,身穿葛沙的褂子和长裤,被海风吹得脸膛泛红,双手也干瘪的如同树皮一般,一见就是本地的渔民出身。他手里端了一只紫砂小茶壶,正悠闲的一口口品着不知什么好茶。耳里听得瘦子这么说,难得开口插言道,“小兄弟,此言差矣。若是老汉猜的不错,你定然是去年才来我们海宁跑买卖得吧?”
瘦子楞了楞,但好在还知道敬老,赶紧弯腰行礼,这才说道,“老伯说的不错,小子正是去年才出来跑单帮的。”
那老汉笑眯眯点点头,又喝了一口茶水才又道,“那就怪不得你会说方才那番话了,今日老汉就多个嘴,给你说说这王舟到底好在哪里。”
听得这话,不只胖瘦二人组,就是旁边很多茶客也都竖起了耳朵,显见心中对王舟也很是好奇。
老汉眼里闪过一抹骄傲之色,慢悠悠说道,“这王舟,之所以称作王舟,就如同先前那位小兄弟所说,它是王侯在海上的坐骑。但最重要的是,它是所有舟船里的王者,不是奢华富贵,而是战力。它里面足足可以装下一千兵卒,一百零八具长臂弩,另外还有很多不可多言的防护手段。
前年,有股不开眼的海盗想要跑上岸来劫掠,正好港口里的三翼舰和赤马舟都出海了,大伙儿吓坏了。结果王舟却尾随海盗的船后赶到,杀的那些海盗是到处逃窜,最后留下了二百多具尸体,那血啊,染得海面都是红彤彤。真是过瘾啊!”
老汉许是想起了当日的情景,激动的小茶壶也放下了,拍着桌子嚷道,“自那以后,再也没有海盗敢靠近海港百里以内。只要有王舟出现,他们远远就跑得没影子了!”
众人听得都是与有荣焉,跟着拍手赞道,“王舟威武!”
那瘦子知道自己闹了笑话,尴尬的挠挠后脑勺,小声问道,“那这王舟到底是哪个王侯的坐骑啊,真是太威风了!”
不想他这话说完,不只没有给自己解围,反倒惹得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一个粗豪的汉子高声应道,“你这兄弟是哪个山沟里跑出来的,连鼎鼎大名的中山王都不知道,那怎么还跑海宁混饭吃?我们海宁有今日这般富庶,可都是托中山王和董夫人的福,大伙儿不认识自己的祖宗也得记着他们二位的大恩啊。”
“就是,就是。”另一个茶客也是笑道,“中山王护佑我们一方安宁,董夫人则想出无数法子,把我们这里野猴子都不吃的破烂果子,统统变成了金子。我家今年只收海里的紫菜卖给董家作坊就赚了一大笔,我这几日就要去置换个三进大宅院呢。”
“那恭喜老兄了,”众人听得眼热,纷纷抱拳恭喜,那人笑的合不拢嘴,举了茶杯提议道,“来,大伙儿都是在海宁混饭吃的,一起敬中山王和董夫人二位贵人安康长寿,我们海宁自然也能安宁百年。”
“好!说得好!”众人纷纷高声叫好,以茶代酒,远远冲着王舟的方向敬了一杯。
茶楼内侧有一道布帘隔出了一个单间,布置的小巧又清雅。一个头插玉簪,身穿宝蓝长袍的中年男子正一边喝茶一边悠闲的翻着书页。
他耳里听着外面众人的闲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就带了一抹淡淡的笑,末了伸手示意伺候在门口的小伙计上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小伙计赶紧躬身应了,转而又走了出去。
一众茶客们眼见太阳西斜,正要起身出去忙碌,跑船行牌号,整理货物,准备行礼,只等哪艘赤马舟闲下来,他们挤上去就能南下淘金了。
正这时,小伙计却笑嘻嘻走到柜台前,高声说道,“各位老客,我家主子原本包了一艘赤马舟南下菲岛,结果家中有事不得不返还。一时间这船就空出来了,方才听得大伙儿闲谈间,都是有情有义的人,索性把这船让出来,载大伙儿南下。若是各位有意,就到我这里抱个名号。大伙儿要是不想搭乘,我就把任务送去牙行…”
“别啊,”一个行脚商第一个跳起来,欢喜高喊,“千万不能送去牙行,我们都要南下,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谁会放过啊?”
“就是,就是。”另一个汉子也是站起身,一边往柜台边挤一边高声应和着,“多谢你家主人的慷慨援手,我李东全先报个名。”
“我也要报名,货物十八箱加上两个人手。”
旁边众人本来还打算客气两句,见得这三人已是抢占了有利位置,心里也急了,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纷纷往柜台涌去。
小伙计笑嘻嘻喊着众人排队,然后才拿起纸笔记录。
众人抻长了脖子往前张望,生怕轮到自己的时候,没了位置。
当然,谁也没看到,就在他们身后,那个身穿宝蓝衣衫的中年男子已是悠然穿过大堂走了出去。
方才还很安静的街道,随着太阳的西斜,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很多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手里端着编制精美的簸箩,装了些烤鱼片和香蕉干,还有用白色纱布遮盖的各色凉糕,用竹签串好的菠萝块。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听着却不嘈杂,反倒给人一种红尘市井特有的温暖之意。
宝蓝衣衫的中年男子一路谢绝了几个上前招揽生意的孩子,终于到了栈桥边。
早有穿着蓝色短衣裤的小管事跑过来,弯腰禀报道,“老爷,您这么快就回来了。夫人还没到,要不要小的派人去问问?”
中年男子闻言,扭头往来路望去,继而就笑开了脸,应道,“不必了,马上就到了。”
小管事也是翘着脚张望,不想却被路过的老爹拎着脖领子扯走了,“你这笨蛋小子,我求了族长,好不容易把你送到岛上做了管事。你怎么连点眼色都没有,夫人的马车都过来了,还不赶紧避开。”
“哎呦,爹啊,疼,疼!你快松开,我还要去清点货物呢。
爷俩吵闹着走远了,留下中年男子望着渐渐走进的马车,脸上笑意更浓。
董蓉掀开窗帘,见得夫君已是等在栈桥边,心里勉强好过一点儿,但下车时候依旧忍不住迁怒道,“老话儿说,爹再亲,也亲不过娘的一半。这话真是一点儿错都没有,嘎尔迪走了,我惦记的吃喝不下,你倒笑得跟捡了金子似的。”
慕容怀德笑的无奈又宠溺,心里自然清楚他的小媳妇又在闹脾气了。哪怕两人已是隐居这南海之边十年之久,孩子也马上长大成人了。但在自己面前,她还是同当初嫁给傻小子的那个泼辣又善良的小丫头一般无二。
当然也是他最爱的模样,哪怕永远放在手心里呵护着,也要担心她哪里不如意,哪里不欢喜。
“好了,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孩子大了,总要回草原去啊。”慕容怀德上前牵了媳妇儿的手,一边举起袖子替她遮挡阳光,一边低声哄劝道,“再说了,这十年间,你已经运了足够的粮食用物过去。若是嘎尔迪还不能顺利统一草原,那就可惜冯先生这几年的辛苦栽培了。”
第二章 千里之外
董蓉想了想,脸色也好了许多,叹气道,“虽然是这样,但毕竟刀剑无眼。迪哥儿若是伤了一星半点儿,我们怎么跟格日勒图交代啊。”
慕容怀德赶紧岔开话头儿,“迪哥儿那里肯定没危险,你就别悬心。若是一定要担心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启哥儿他们淘气鬼抓回来吧。居然借口送迪哥儿北上,留在外面贪玩不回来了。”
果然,董蓉一听这话,赶紧替儿子女儿打圆场,“哎呀,孩子们也是在岛上憋闷了,整日读书习武,大人都受不了,更别说孩子了。左右他们身旁还有不少护卫,就放他们自由几日吧。”
慕容怀德心里暗笑,脸上却做了余怒未消的模样,“等他们回来的,看我怎么惩治…”
“哎呀,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这么热的天,不如我做碗凉拌面,咱俩一起吃啊。”
“好吧,再配一碟酱牛肉,一碟麻辣凤爪。”
“都依你。”
夫妻俩说说笑笑上了栈桥,然后踏着跳板上了大船。
楼船分三层,夫妻俩的起卧都在三层,二层就是会客和饭厅。很快,船上就飘出了炸肉酱的香气,惹得几个正刷洗加班的船工不时翕动着鼻子。
两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笑嘻嘻端着托盘去三层摆桌子,几样清淡小菜,两大碗白生生的面条,一碟炸肉酱,虽然算不上丰盛,却难得的色香味俱全,惹人观之即食指大动。
董蓉夫妻换了干净轻薄的衣衫,携手坐在桌子旁,边闲话儿边吃了起来。
这时,太阳已是渐渐接近了海平面,橘红色的霞光染得海面一片金黄,无数孩童和妇人提着各色篓子或者端着铜盆聚像海边,只等着夜幕降临,那些小小的螃蟹跑出来觅食,捉上一篓子拿回去,第二日卖给海鲜酱作坊,得个十文八文零用,或者自家捣碎腌制起来,留着平日下饭。
董蓉夫妻吃过饭,就牵手站在窗前吹吹海风,消消食。正是悠闲自在的时候,福子和云睿却是从楼下蹬蹬跑了上来。
两人许是没有想到王爷也在,站在楼梯口愣了一下就老老实实过来躬身行礼,脸色很是尴尬。
董蓉看得好笑,就替这两个自小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子解围,笑道,“你们俩啊,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莽莽撞撞的?可是陈家集那里的作坊有什么急事?”
云瑞和福子听得主母提起自家刚刚出世的孩儿都是笑得眯了眼,两人一向处的亲厚,前几年又跟着船队在海上漂了几年,去年双双娶了陈家的一对姐妹,又做了连襟,不想今年几乎同时又做了爹爹,自然是喜上加喜了。
“回夫人,作坊里一切都好。”云睿比福子善言,偷偷瞧了瞧王爷的脸色还算平和,这才壮着胆子又道,“作坊里明日要发一批货,不说那些贵重的珊瑚和珍珠,就是龙虾那类食材也半点儿怠慢不得,我和福子放心不下,想亲自押着货物北下,这才跑来跟夫人讨个恩典。”
慕容怀德闻言,微微皱了眉头,开口问道,“你们都走了,作坊这里谁负责?”
福子赶紧接口道,“陈家二宝儿和四喜兄弟都是管事的好手,经管个两三月就好。”
董蓉猜的两个小子是拘在家里两三月,实在憋闷了,打算找个借口去北边逛逛。她这些年不知是不是远离了纷争的关系,心境变得越加平和,若是不涉及到大事,倒也愿意成全所有孩子。
于是开口帮腔道,“王爷,既然这样就让他们辛苦走一趟吧。左右咱们就住在岛上,三日船程,有事也来得及照应。”
福子和云瑞一听这话,立刻就笑开了脸。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自小就跟着主家的人最清楚,王爷看着严肃,其实最是宠夫人。前年,夫人只说了一句海里的鲨鱼牙齿做成手串可以辟邪,他就立刻带着船队出海,杀的一群虎头镜四处逃窜,足足带了满满一桶鲨鱼牙回来。但凡岛上有孩子出生,都会去夫人那里求一颗挂在脖子上保平安。
那么凶险艰难的事,王爷都做到了,更别提这样的小事,一定不会反驳夫人的话就是了。
果然,慕容怀德望着董蓉笑了,淡淡说道,“你就护着他们吧,各个都没个规矩了。”
董蓉冲着福子和云瑞摆摆手,眼见他们乐颠颠跑下了楼梯,这才笑着抱了夫君的手臂嗔怪道,“你是不是嫉妒他们了,再过三月商行里就要开年会了,到时候咱们也去走走。海岛住久了,都开始想念家乡呢。平哥儿带着婉音和孩子回青县了,就是紫竹嫁了乌其恩也随着迪哥儿回草原了,二姐儿那丫头更不用说,跟在张扬后边天南海北的疯玩,这么算起来,就我们夫妻最憋闷了.”
董蓉说着说着,反倒觉得委屈起来,小孩子一样恼道,“哎呀,我也不看家了,明日咱们就出发。”
慕容怀德爱极了娇妻这般模样,哈哈笑道,“好,只要你喜欢,咱们现在就走也好。”
董蓉不过是说说嘴巴痛快,哪里就舍得抛下大堆杂事就出去玩耍。听得这话立刻就改了主意,“不行,还是等开年会再出门吧。
慕容怀德宠溺的把她往怀里揽了揽,转而望着窗外的海面笑得温暖之极。虽然岁月匆匆而过,他蜗居在这南海一隅已是十年,但他依旧不后悔放弃了大好江山,选择留在妻儿身边。妻儿的笑脸,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值得珍视的一切。
不提他们夫妻俩如何甜蜜,只说千里之外的京都这一日却是阴云密布。
白日里还是万里无云,晴朗非常的天空,到得傍晚居然不知从哪里飘来几大朵乌云,慢慢将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继而下起了滂沱大雨。
暗夜里,四处都是**,别说普通百姓老老实实猫在家里不出门,就是皇宫里的侍卫们也各找地方去躲懒去了。
这样的时候,喝杯小酒,啃个猪蹄,或者三五同僚聚一处赌上几把都是极惬意的事。哪有人犯傻,在这样的夜晚还站在雨里当木桩子啊。就是哪个心怀不轨之辈,真有什么打算,眼见这样的天气也打消念头了。
可是,就有人在这样的夜晚,偷偷出了门。暗夜的皇宫就像一头狰狞的猛兽,行走在其中,随时都会被吞噬一般。
那道小小的身影儿,几乎是贴在墙根儿之上一点点往前挪动着。但凡听得一点点动静都要停下等待好半晌,待得没有危险才会继续向前。
天空偶有闪电划过,映出她惨白的脸色,一双大眼瞪得仿似随时都会掉下来,神色实在惊恐之极。
眼见侧门就在前边不远处,小侍女长舒一口气,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一枚钥匙。可是未等插进锁孔,就听身后有人含笑问道,“绿萍,你这是要去哪里?”
“啊!”小侍女惊得放声尖叫,手里的钥匙吧嗒掉在地上,很快就被雨水冲到了阴沟里。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没说,我没说!”小侍女抱了脑袋紧紧靠在门板上,惊恐得哭喊求饶。
先前那问话的老嬷嬷却是笑得古怪又残忍,上前扯了她的衣领应道,“这话,你还是跟太妃娘娘说吧。她老人家最是心慈,说不定会绕过你这叛主的贱皮子!”
小侍女闻言更是惊恐,双手死命砸着门板,高喊着,“放我出去!来人啊,救命啊!太皇太后…”
可惜,不等她说完,那老嬷嬷已是闪身上前狠狠一掌劈在她的颈后…
门外不远处的侍卫房里,有人好似听到声响,开门望了两眼,见得没什么异样就又赶紧缩回去继续喝酒说笑了。
老嬷嬷趴在门缝里,见此冷冷一笑,夹了昏死的小侍女就回去了。
庆原宫正殿,装饰的雍容又华贵,堪称整个皇宫里最美丽的宫殿。但这样的夜晚却只点了少少几根蜡烛,帐幔之类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仿似鬼魅般张牙舞爪,惹人胆颤之极。
偶尔一声惊雷劈开天地,将皇城映照得惨白一片,也照亮了那些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宫女和太监们惊惶的脸。他们努力想要把要自己变成透明之色,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心里拼命祈求雷雨快些结束。仿若晴天之后,一切都会结束。
大殿正中的座位上,半依着一个中年妇,鬓发高盘,金凤钗斜插,褚色绫罗长裙柔和的散落在脚边。若不是她那嘴角的笑容过于诡异,倒也算得上赏心悦目。
先前抓人的老嬷嬷,这会儿刚刚为美妇捧上一杯茶水,末了毕恭毕敬问道,“娘娘,那贱婢带回来了。”
“哦,那就问问吧。”中年美妇挑挑眉头,随意的扫了一眼大殿中央的小侍女,冷哼道,“就是养条狗,还知道替主子看看宅院呢,她倒好,长着一副可怜相,做起吃里扒外的事却是好手。”
老嬷嬷赶紧劝道,“娘娘息怒,一个奴婢而已。老奴就料理了,娘娘尽管看个热闹就是。”
她这般在主子跟前夸下海口,可惜话音不等落地,那小侍女却是清醒了过来。她也不管身在何处,拼命地爬到了一个高脚几下尖声喊着,“太皇太后救命啊,皇上不是皇家血脉,太妃要灭口!”
第三章 雨夜
原本躲在墙角的一众侍女和太监们闻言,齐齐软了腿,心里大骂不已。这哪里是救命,明明就是催命啊。这事就算不是真的,太妃为了制止留言也会让他们永远的闭上嘴巴啊。
果然,中年美妇立刻坐直了身子,冷笑道,“原本以为你不过听得些皮毛,没想到居然如此…哼,魏嬷嬷,都处理了吧!”
那老嬷嬷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惊色,但转而却躬身失礼应道,“是,娘娘。”
一众宫女太监们就算再愚鲁,这会儿也嗅出危险的讯息了,离得大殿门口最近的一个小太监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想要逃命而去。
那老嬷嬷却飞身上前,轻轻挥挥手的功夫,小太监就咣当摔倒在地,继而口吐黑血而死。
他的死亡像倒进油锅里的一碗水,瞬间的把所有人的恐惧之心彻底激发出来。众人乱成一团,有往桌子底下钻的,有开了窗子想要跳出去的,但无一例外都被老嬷嬷轻易收取了性命。
眨眼间,原本还很是空荡的大殿里,几乎躺满了尸体。
老嬷嬷返身走回中年美妇身旁,微微喘息着说道,“娘娘,无一活口,都处置了。”说罢,她慢慢缩回泛着乌黑之色的右手,又低声问道,“不知,太皇太后和皇上那里要如何答对?”
中年美妇淡淡一笑,右手抬起极温柔的扶了扶头上那泛着金光的凤凰钗,不屑笑道,“皇上是我儿子,我说什么,他都没有质疑的权利。至于太皇天后,那个老不死的…哼!就禀报她说,有刺客入宫行凶,这些奴才忠心护主,勇气可嘉。”
老嬷嬷眼珠儿转了转儿,笑着附和道,“娘娘英明,太皇太后唯一的依靠不过就是住在南海上那个蠢货王爷,待得教主派人除了他。太皇太后就是没牙的老虎,还不是任凭娘娘磋磨。”
许是想起这些年在太皇太后身边尽心伺候,中年美妇仅紧紧掐了椅子扶手,指节都开始泛白,眼里满是阴冷的笑,“只要慕容家血脉死个禁绝,我看谁还能抢走我的儿子的江山。”
不知苍天是不是也看不过这中年美妇的恶毒,窗外的狂风越加肆虐着皇各处的草木,发出桀桀的声音。暴雨倾盆如注倾注,整个皇宫,仿若在汪洋中摇曳的孤岛,阴森又恐怖。
很快,侍卫处里正躲懒的侍卫们就接到了庆原宫被刺客袭击,死伤无数的消息。
一众侍卫们吓得直接扔了猪蹄和骰子,疯跑到大殿外,结果一见满地死尸,吓得噗通通跪倒一片。
若是别处,他们还有可能托人求个情,可是这里住的是薄太妃啊,如今皇帝陛下的亲娘。皇帝怎么可能不震怒?
唯一让他们稍稍安心一些的是,薄太妃还好好的坐在椅子上,除了脸色惨白如纸,其余并没有什么伤处。
果然,皇上很快就顶着大雨赶到了。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少年天子却是极具威仪。不过冷冷扫了一眼,跪在门口的侍卫们就齐齐背上冒了冷汗,各个默念,“今日小命休矣。”
好在,薄太妃到底没有辜负她多年来在宫里,以至朝堂都有口皆碑的贤名,抱着皇帝哭了几声之后就开始为侍卫们求起了情。
少年天子是个孝顺的,顺着母亲的意思饶了众多侍卫们的死罪,但活罪却是不可能少了。一人三十板子,结结实实落了下来。
侍卫们被打的昏死大半,但心里还念着薄太妃的好,醒转后纷纷拖着烂了一半的屁股四处追查刺客。却不知,他们要找的罪魁祸首就站在薄太妃和皇帝身边,低眉顺眼的伺候着茶点。
不远处的慈宁宫里,已是垂垂老矣的太皇太后这会儿正低头听着贴身太监的禀告,末了挥挥手示意寝殿里的宫女们都退下去。这才望着窗外某处冷笑起来,原本昏黄的老眼里精光四射,低声呢喃,“她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居然把所有宫人都灭口了?哼,翅膀硬了,还真当哀家是好糊弄的了。”
“来人!”
“奴才在!”方才那进来禀报的老太监不知从哪个阴影里迅速走了过来,躬身应道。
老太后微微眯起双眼,沉吟半晌说道,“趁着庆元宫换人手,多选些伶俐的过去。不管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一字不差的报给哀家。”
“是,老佛爷。”老太监低声应了,转而迅速走了出去。
太皇太后闭了眼睛,手下一边转着佛珠,一边低声颂起了佛经。不知是在超度冤死的亡魂得以早日升天,还是为皇家的平安祈愿…
眼见入秋了,海宁的天气这些时日也难得清凉了那么一点儿。太阳不再肆意炙烤着海滩,开始懒洋洋的在天空巡游。趁着季风停歇的时候,海港里停留的船只都已经扬帆远航去了,留下三五只负责护卫的赤马舟不时在海港外的海面上巡逻。
董家商行的秋季报账早就开始了,十大掌柜分别派了最得力的管事送了账册过来,足足装满了三只大檀木箱子。
董蓉和慕容怀德夫妻俩对坐在桌子旁边,手里翻动着账本,偶尔扭头问询一下安静等在一旁的管事们,末了或奖或罚,一条条命令又发了出去,直忙得连吃饭的空闲都没有。
这般过了三日,终于,最后一本账册也翻过了,管事或者欢喜或者沮丧的重新踏上了归途。
留下董蓉夫妻靠在一处一边吃着冰糕,一边互相商议着杂事。
慕容怀德眼见妻子累得眼下都有了阴影,于是心疼道,“商行的生意如今做得已是足够大了,不说遍布大齐的酒楼、首饰楼和汇通钱庄,只说海上的船队一年也要来往几趟,家产足够几个孩子吃用几世不愁。你就不要再想着扩大生意,劳累太过了。”
董蓉扭头瞧瞧房间里没有外人就笑嘻嘻靠在夫君肩头,难得撒娇道,“我做生意又不是为了银子,就是打发空闲时间罢了。难道你想我整日无所事事,然后就琢磨某个小师妹对你是不是生了情愫啊,某个名妓怎么就不远千里找到海宁来了…”
慕容怀德闻言,立时尴尬的咳了起来,末了低声抱怨道,“你不是答应过,不再提这两件事吗?阿九师妹是冯先生托付我照料的,我待她就是兄妹一样。至于那个什么红玉姑娘,根本就是起了攀附的心思,我根本不知她会找到这里来。”
董蓉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自己的水蓝长裙,眼见夫君急的脸色都变了,这才换了笑脸,嗔怪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这么认真解释做什么。”
慕容怀德苦笑连连,心下叹气,若是不解释,怕是就没好日子过了。女人啊,真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演戏高手。
多年夫妻,董蓉怎会不知夫君心里想什么,伸手掐了他的腰威胁道,“你是不是又在偷偷说我坏话?”
“小的不敢,夫人饶命。”慕容怀德装了可怜巴巴的样子,果然逗得媳妇儿笑的花枝乱颤。
他偷偷松了一口气,暗自腹诽,这海宁是不能再住了,若是再冒出一个存心攀龙附凤的,他就是长了满身嘴也说不清了。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盘算,居然善解人意的送来一个信使。一只赤马舟从桃源岛赶了过来,传消息说,曹家老太太不知怎么染了风寒,已是卧床三日了。
董蓉最是孝顺不过,虽然当年刚嫁进曹家的时候,没少同曹婆子生气,但这些年相处下来也把她当了亲娘看待。特别家里的三个孩子几乎都是曹婆子和曹姑母看顾长大的,于情于理,这个时候她们夫妻都得赶紧回去看看。
王舟在海港里停靠了大半月,终于缓缓升起风帆驶向了大海深处,有茶客见此扔下手里的茶碗,纷纷聚在窗边,一睹王者之舟的威风。孩子们却是没有什么顾忌,赤脚泡在沙滩上又是挥手又是叫喊。
王舟上的船工哈哈笑着吆喝两句,算是回应众人的欢送了。
船行两日,难得风和日丽,海上也没什么风浪。董蓉自觉憋在屋子里无趣,这一晚就拉着夫君到一层甲板上散步。
夫妻俩正是依靠在一处小声说笑的时候,一个不常在跟前伺候的二等丫鬟端了两杯茶水走了过来。董蓉扫了一眼小丫头微微泛红的脸蛋,转而嗔怪的瞪了慕容怀德一眼。
慕容怀德无辜的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船身晃得太厉害了,那小丫鬟居然一个站立不稳,整个身子猛然向董蓉侧面倾倒过来。
董蓉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不想小丫鬟却是猛然一用力,直接把她扯离了慕容怀德三步开外。
董蓉刚刚站稳,还没等说话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脖子上一凉。这种感觉真是熟悉又陌生,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当年她曾自己把刀横在脖子上两次,相比一般人来说,已经是熟练工了,而陌生就是因为这事已经过去十年了。
不想,今日她就站在自家的大船上,旁边还有夫君陪着,居然又被人用刀架了脖子,这真是件让人恼火的事。
不远处的慕容怀德更是瞬间红了眼睛,若说这辈子有什么事让他耿耿于怀,那就一定是当初妻子横刀威胁隔日勒图,助他顺利逃走的事了。一个男人不能保护妻子,反倒要妻子舍命帮助,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般想着,他的脸色忍不住越发铁青,极力压低声音喝止道,“放了她,我答应不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