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战争没有理由
紫竹眨眨眼睛,一脸疑惑的望着苏德大叔,问道,“大叔,你怎么了?不过是夹几筷子菜啊,原来金老板受伤那会儿,同我们夫人一起坐车去军城,一路上也没少帮忙啊。”
乌其恩胡乱把碗里的蘑菇拨到嘴里,含含糊糊附和道,“紫竹说的没错,我还见过咱们二殿下给董夫人倒茶呢。所以,前几日一见苏合掠了董夫人就火速派人禀报殿下了。”
苏德惊得差点儿打翻了肉碗,喃喃自语道,“二殿下当初娶了二福晋的时候也没这般上心啊,这次殿下怕是真动心了…”
紫竹终于从两人的听出点儿东西来,她猛然摔了手里的筷子,嚷道,“你们瞎说什么,我们夫人是王妃,大齐一品诰命!我们王爷对夫人可好了,你们二殿下要做什么?”
乌其恩和苏德对视一眼,都是尴尬的笑了起来,赶紧岔开话头说起了旁事。
另一侧的毡房里,董蓉和格日勒图对坐吃了午饭,末了喝着茶水解油腻。
格日勒图静静感受着这难得的独处时光,仿似又回到了当初两人同坐一车的时候。她们也是同吃同歇,偶尔烦闷了就天南海北的肆意倾谈,那种随性随心的日子让他万分怀念。
董蓉心里琢磨着说词,半点儿没有发现格日勒图的异样。她慢慢喝了半杯茶水才沉吟着问道,“二殿下,这次落难,多亏你援手相救,我自是不胜感激。但如今我风寒已愈,家里还留了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所以实在心急赶回去。不知你何时能安排人手送我们回大齐?”
“叫我格日勒图。”格日勒图抬眼望着心仪的女子,手下紧紧捏了茶碗。当初她还称他一声金老板,如今却换成了二殿下,其中生疏之意明显之极。
董蓉皱了眉头,心里下意识不喜他这样强硬的口气,但想想如今的处境,还有家里的孩子,难得服了个软。
“好,格日勒图,此次救命之恩,容我后报。还请你尽快送我回大齐,我家中牵挂甚重。”
格日勒图紧紧捏了手里的茶碗,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能留在这里吗?”
“留在这里?”董蓉眉梢一挑,正色说道,“我是大齐人,我的家在四季园,我的亲人都在担心我。而这里是大金国,我是被骑兵队一路像死狗一样拖来的,如若是你,你会留下吗?”
“为了我,留下来!”格日勒图放下手里茶碗,目光越发炽烈,“我是大金二王子,一样能给无上尊荣。将来也许还会让你成为大金最尊贵的女人…”
“不要说了,”董蓉冷了脸色,坚决拒绝道,“你告诉我,什么时候送我们回去!你若是不能安排人手,我们自己走!”
格日勒图极力压抑着恼怒,沉声说道,“父汗今日发布了圣狼令,各部族的勇士马上就要聚拢过来。大齐马上就要被我们大金勇士踏破,你就是回去了也会再次遭难!”
“什么?”董蓉惊得猛然站了起来,打翻的茶水湿透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知,高声逼问道,“你们要攻打我们大齐?什么时候,什么理由?”
格日勒图没有应声,反倒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绣花帕子,待得想去给董蓉擦拭裙角的时候,董蓉却闪身躲开了。他的手停留在空中,僵持了好半晌才缓缓收回去。
“战争,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不行,战争一起,死的是千万条人命。就算你不心疼大齐的百姓,总要心疼草原勇士吧,他们活着可以牧马放羊,可以喝酒吃肉,但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董蓉激动的挥舞着双手,试图劝服格日勒图,阻止这场战争。
格日勒图慢慢站起身走到毡房门口,掀起门帘静静看着外面忙碌的人群。毡房不远处,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正在踢着一个羊头骨,不时嬉笑着滚成一团。一个妇人拎着奶桶走过,差点儿被撞个跟头,她气恼的刚刚抬起手,孩子们又一窝蜂似的跑远了。
“若是你一定要听借口,那我告诉你。勇士们之所以要抛头颅洒热血,纵横驰骋在大齐的土地上,就是为了让他们的父兄,姐妹,母亲孩子继续活下去!
这两年冬日酷寒,暴雪天降,无数牛羊被饿死冻死,父汗也不得不下了减丁令。我大金的子民,长生天的宠儿,为何要困在这样的苦寒之地,而大齐那些懦弱的羔羊却占据了最好的土地。
我们不服!哪怕身葬南国,哪怕客死异乡,我们大金的勇士也要为亲人杀出一片活命的新天地!”
“不,大齐的百姓是无辜的,大齐…”董蓉无力的低声抗议着。
“无辜?”格日勒图惨笑,“那我们大金饿死的子民就该死吗?你不要想着离开,留在我身边就好。若是你想念亲人,我到时候会亲自把他们带过来。将来你成了我的福晋,也要有汉奴伺候。”
说罢,他就低头穿过门帘走了出去。董蓉听着脚步声慢慢远去,双腿突然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先前,那个叫苏合的将军不过是带了百十骑兵就杀的果园一片狼藉。她每每想起地上的血迹和晃荡的人头都会吓得眼前发黑,只觉那是人间最惨的摸样。可是,格日勒图说的战争若真正发生,这样的情景就要在大齐所有角落发生…
紫竹瞄着二殿下离开了毡房,赶紧拉着哥哥就小跑进来,没想到却见到自家主子呆愣的坐在地上,她赶紧上前问道,“夫人,怎么了?二殿下是不是不愿送咱们回去?我刚才听苏德大叔说,二殿下好像…好像喜欢主子,不想放咱们走呢。”
董蓉伸手抱了紫竹小小的身子,极力想要在她身上多汲取一些温暖。紫竹从未见主子这般模样,吓得手足无措,又开口安慰道,“夫人,他不放咱们就算了。王爷一定会来救咱们的!”
这般过了好半晌,董蓉才松开了小丫头,她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把云睿也拉到跟前,小声说道,“云睿,紫竹,你们听我说。大金要对大齐开战了,家里人这次怕是都要遭难了。”
“开战!”云睿和紫竹吓得白了脸,下意识伸手抓了主子的衣袖,“那可怎么办?”
董蓉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又道,“这是二殿下方才同我说的,一定不会有错。但是大金这里要聚集兵将,准备粮草,我盘算着怎么也要半月后才会发兵。那时候王爷也许就会派人来营救咱们了,咱们一定要找机会把这消息带出去。云睿以后多打探一下这方面的消息,晚上你们就搬来毡房住,省得王爷万一来营救,咱们太分散,不容易寻找。”
“是,夫人。”云睿用力点头,“我一定会保护好您和妹妹。”
紫竹也是赶紧说道,“我也会同苏德大叔和乌其恩他们多套话儿,要是真被他们杀过去,咱们大齐一点儿都没有准备,怕是要死很多人。”
董蓉紧紧握了两兄妹的手,再次慎重嘱咐道,“你们要记得保护好自己,我们一定会一起回家。”
一大两小三只手紧紧握在一处,仿似无言的宣誓他们的决心…
此时,远在几百里之外的一处山林里,慕容怀德也终于带着人手同甲一成功胜利汇合了。甲一在外奔波了七八日,餐风露宿之余又自责没有保护好主母,内外双重压力直接把这个高壮的汉子折磨得面黄肌瘦。
他一边大口吞咬着手里的面饼一边指了不远处的山峦同主子禀告着,“王爷,那些北蛮骑兵就是进了这片山林才消失的。属下怀疑这里必定有密道,但是属下找了好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后来实在惦记王妃的安危,军城又关了城门,没有办法之下就攀爬悬崖进了草原。大金王城守卫很森严,属下不好靠近,好在有几个奴隶牧羊归来时说闲话儿,属下跟在后面听了几句。”
说到这里,他脸色古怪的扫了一眼自家主子,伸手解下腰带上的水袋咕咚咚灌好几口,这才斟酌着说道,“那些奴隶说,大金二王子最近得了一个汉女,很是宠爱,还曾为了那汉女感染风寒就冲进王宫抢了御医。属下琢磨着,这女子也许就是王妃。”
原本都是关心主母安危,凑在甲一跟前围坐的暗卫们,一听这话就赶紧悄悄退了出去。
慕容怀德死死握了拳头,心头怒火差点儿烧得他发狂,虽然他曾无数次祈求上天,只要他心爱的女子保住性命,哪怕她遭遇了什么悲惨之事,他也绝对不会嫌弃。
可是,当真听到他的妻子成了人家的宠妃,他依旧愤怒的想要杀人。
甲一跟着主子时日最久,这会儿身边又没有别人,只得硬着头皮安慰道,“王爷,王妃虽说平日行事很和气,但脾气却极烈性。既然她还活着,想必还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王爷若是惦记,不如咱们立刻就出发吧。”
慕容怀德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锡壶塞给甲一,“再着急也不差这一会儿,这壶里是好酒,喝了之后睡一会儿,日落就出发。”
甲一听得有酒,欢喜的眼睛发亮,拧开壶嘴就咕嘟嘟喝了个痛快,末了直接躺倒在火堆旁就睡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警讯
慕容怀扫了一眼他脚上磨的几乎没了底儿的鞋子,起身从马背的褡裢里取出一双新鞋替他换上了。甲一熬了几日夜,这会儿终于可以放心睡一觉儿了,呼噜打得山响,根本不知道主子在替他换鞋子。
但不远处分头警戒和歇息的暗卫们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于是负责警戒的越发警醒,躺着歇息的也爬起来把刀剑磨得雪亮…
大金王城的夜是安静的,初冬的寒风肆意的呼啸而过,吹得牛羊都缩了脖子挤在一处取暖,无数只烧着牛油的大铜锅被挂在木栅栏上,照在巡逻走过的蛮兵们身上,影子拉得老长。
午夜时,守着后门的蛮兵开始换岗,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脑子还有些不清醒的小头领,伸手塞给先前值班的兄弟一只羊皮口袋,随口问道,“怎么样,没什么动静吧?”
那人接了羊皮口袋咕咚咚喝了几口烈酒,顿时就觉冻僵的身体暖和许多,于是长长吐了一口酒气,满不在意的应道,“放心,连只夜鹰都没飞过。咱们大金勇士的铁蹄没去踩碎敌人的头颅就是仁慈了,难道你还怕那些懦弱的羔羊壮着胆子子杀过来吗?”
那小首领听得哈哈笑了起来,“这话说的太对了,得了,这袋子酒你拿回去慢慢喝吧,我再守会儿天就亮了。”
“那谢了兄弟,这袋子好酒下肚子,我可能睡个好觉!”
两人说说笑笑着交接了岗位,谁也没有发现就在他们身后,一个黑影迅速一闪而过。
慕容怀德静静伏在草窝里,虽说蒿草浓密,但依旧遮不住寒风,刮在脸上就像针扎一般刺痛。他却恍然未觉一般,紧紧盯着前方的原野,一个暗卫潜伏在他身旁,眼见主子这般,就悄悄挪了挪身子,想着替主子稍稍挡些风寒也好。可慕容怀德却伸手推了他,小声说道,“你小子的身板还没我厚实,逞什么能?老实趴着吧,待得这次顺利救了王妃回去,咱们全家就要搬去大齐极南之地,那里一年四季都热得要打赤膊,你就是想吹吹这样的寒风也没机会了。”
暗卫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而聪目明是基本功夫,自然各个都把主子的话听的清清楚楚。有那好奇心重的就压低声音追问道,“主子,那么热的地方,是不是把人都晒得黑漆漆的。大男人倒是没什么,那姑娘怎么办,能嫁出去吗?”
慕容怀德揪下一根草儿塞到嘴里胡乱嚼着,随口应道,“放心,这天下就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到时候让王妃做主给你也娶一个,你若是相中哪棵树上的果子,不用开口,你婆娘就爬上去摘回来一堆。”
“啊,不要啊,王爷,属下想娶个漂亮媳妇,不要黑猴子!”
众人闻言都是低头偷笑起来,惹得那暗卫更着急了,“你们笑啥,要娶黑猴子,你们也跑不了。”
这般说笑一番,凝重的紧张氛围倒是轻了许多。众人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得一个黑影从远处跑了过来。
甲一几乎是贴着草丛直接窜进了草窝子,他喘息了好半晌又喝了几口水,这才低声禀告道,“王爷,我找到乙三乙四那两个笨蛋小子了。他们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混进了汗王的宫殿,乙三跟在御医身边打杂,乙四负责喂养御马。关于主母之事,他们还真知道的不少。
乙三说,主母和云睿兄妹是被大王子手下的将军掠来的,路上染了风寒,很是凶险。结果二王子不知道在哪里得了消息,对整个王城宣称主母对他有救命之恩,硬是从大王子手里把主母抢了过去,还找了御医给主母治病。主母如今已经痊愈,一直住在二王子的毡房里,很得二王子…厚待,但二王子从未留下过夜。”
慕容怀德听得爱妻平安无事,终于放下了高悬多少日的心,手下也松开了两团被抓的粉碎的茅草。不过,他转而又皱了眉头,董蓉虽说比之普通妇人要自由许多,时常会进城处置生意产业,也曾带人赶赴京都,但对于男女大防还是很在意的。她到底是在哪里救了大金二王子一命,难道是二王子为了霸占她特意散布的谣言?
这般想着,他脑海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恼得他立时就红了眼睛,“金北望?望北金!”
甲一正按摩着自己的腿肚子,来回飞奔几十里,虽然不算累,但肌肉却是有些紧绷了。
他听得主子这般说也是想起当日去军城探望董平之时,主母还真是救了一主二仆,当初倒也不觉他们如何古怪,如今仔细想来,那三人的容貌身形倒真是有些异与大齐之人。
“金老板就是大金二王子!”甲一惊得瞪了眼睛,待得想起乙三乙四说起的只言片语,于是赶紧又道,“王爷,乙三说最近大金正在调兵,好像要进行什么大事。若是金北望就是二王子,那他先前岂不是在大齐打探虚实。这次…难道这些蛮子要攻打大齐?”
暗卫们惊得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大齐百年未曾经历战争,上到朝堂,下到百姓,早已习惯了笙歌曼舞的太平日子。若是北蛮骑兵突然攻至,那岂不是灭国在即!
慕容怀德也是皱了眉头,脑子里飞快计算得失,好半晌才说道,“这消息事关重大,还是要再仔细打探。没有确切证据,就是消息送回大齐,也不会有人相信。另外,蜡丸送出去了。”
“送了,”甲一点头,“乙三说,他明日正好要跟着御医去给主母复诊,到时候一定会找机会送到主母手里。”
慕容怀德扭头望着空旷幽暗的原野,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似要从呼啸的寒风里嗅闻到熟悉的气息一般。可惜风里除了枯草之气就浓浓的腥膻,半点儿也没有那种甜美温暖的果香。他的爱妻一定在焦急等待他的到来吧…
董蓉这一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外面呼啸的北风好像要告诉她什么,可是仔细听听又只有巡逻兵卒重重的脚步声和马屁偶尔喷出的响鼻。她叹了口气,拉起了厚厚的锦被,强迫自己睡去。
可是,哪怕这锦被是格日勒图从汗王宫里为她讨回的,号称最是暖和轻柔,但依旧捂不热她的心,她的心里、梦里,满满都是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她的家园。
她在千里第一万次祈祷,祈祷老天爷再偏爱她一次,一定要助她平安归去…
已经年过半百的汉医,小心翼翼随着苏德大管家进了毡房,只偷偷扫了一眼端坐在桌案后的二王子和脸色憔悴的女贵人,他就忍不住苦了脸。心下不禁暗自埋怨自己这位同族,每日补药喝着,又有王子宠着,怎么就不能活蹦乱跳的过日子,非要连累得他这老人家都跟着提心吊胆。
但是腹诽归腹诽,他还是不敢怠慢。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总算稍稍放了心,恭敬的弯腰同二王子禀告道,“殿下,贵人的身子已是完全痊愈了,以后再也不用喝药调理了。”
格日勒图扫了一眼脸色淡漠的女子,心头忍不住郁结,喝问道,“胡说,你没见贵人脸色极差,定然是哪里有病痛,你这个庸医没有诊治出来。”
汉医吓得赶紧跪了下来,开口辩解道,“殿下息怒,老奴以项上人头担保,贵人的身体已是恢复如初。之所以脸色不好,许是有些心气郁结,只要能欢喜起来,定然会气色红润。”
董蓉望着跪伏在地上的老汉医,头发已是花白大半,与曹家老爹年纪相仿,于是心下一软,开口帮腔道,“殿下,我确实已经痊愈了。这些时日倒是劳累这位老伯了,小女子在这里郑重谢过老伯救命之恩。”
说着话,她就起身同汉医行礼,慌得汉医连忙爬到一旁,不肯受礼。
格日勒图终于逼得心仪开口,嘴角忍不住高高翘了起来,于是挥手道,“既然贵人有话,你就下去吧,随时听命。”
老汉医如蒙大赦一般,连连磕头,然后跌跌撞撞就跑了出去。
“既然你已是病愈,不如出去走走吧。我前日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带你骑上跑几圈,如何?”
格日勒图笑着一边提议一边站起身,待得伸手想要扶起董蓉,她却侧身闪开了,淡淡说道,“抱歉,殿下,我今日有些不舒坦,改日吧。”
格日勒图身子一僵,双手暮然握成了拳头,方才明明老汉医已经说痊愈了,她依旧以这样的借口拒绝,明显就是不想同自己相处。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好啊,”董蓉站起身,一边整理自己的裙摆一边挑眉问道,“但…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好,好!”格日勒图气得脖子上青筋都跳了起来,他极想伸手死死抱了这个可恶又让他万般倾心的女人,狠狠对着她那张刻薄的小嘴儿咬下去,但是心底的一丝不舍却生生拦了他的脚步。
“你是在等他来救你吧?那好,我就让你看看,是我更强大,还是他更奸诈!”
格日勒图狠狠一甩袖子就出了毡房,董蓉望着飘落在地毯上的一块锦帕,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她上前两步捡了起来细看,这才想明白为何觉得熟悉。她的针线活计原本很好,但后来日子宽裕就慢慢生疏了。曹二姐儿和紫竹等人偶尔凑在一处绣花就就会笑她几句。她索性就在新奇绣样儿上下了功夫,特意画了各色花朵的图案绣在帕子上。这个绣着四叶草的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一块。
第二百一十三章 挫败
没想到,这帕子居然落到了金北望的手里。虽然她明知此次落难与这帕子无关,但对孩子和亲人们日益加重的惦念却把她变成了一座火山,这帕子必然也就成被烧成了灰烬。
紫竹偷偷摸摸从外面钻进毡房,末了又回身掀了帘子仔细观望好半晌,待得确定并没有人跟踪她,这才小跑道夫人跟前。结果未等开口就见地上躺了几块碎帕子,她于是问道,“夫人,怎么了?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董蓉摆摆手,吩咐道,“收起来,烧掉吧。”
“是,夫人。”紫竹赶紧蹲身把碎帕子捡起塞进怀里,末了却又拿出一只白色的小蜡丸,极力压低声音说道,“夫人,刚才有个跟随汉医来的汉奴,塞了这个蜡丸给我。我想多问几句,但是旁边的人太多了。您说是不是王爷派人送消息了?您快看看!”
“真的?”董蓉激动的手指都哆嗦了,好不容易捏碎蜡丸,待得看见纸条上大大的两个字,她的眼泪立时就扑簌簌掉了下来。
等我!
她的夫君并没有遗弃她,他在告诉她安心等待,他在努力想办法救自己出去,一家团聚。
紫竹伸头看看纸条上的字,也是忍不住惊喜的哭了起来,“夫人,真是王爷,真是王爷来救咱们了!我去告诉哥哥,他一定会欢喜的跳起来!”
小丫头喜得昏了头,抬腿就想跑出去找哥哥。董蓉一把拉住她,低声呵斥道,“你这笨丫头,这事不能张扬,否则这里人有了防备,就耽误王爷大事了。”
“哦,对啊。”紫竹懊恼的吐吐舌头,应道,“那等晚上哥哥回来,我再告诉他!”
董蓉点头,末了又把纸条按在胸口不肯挪开半点儿。她的夫君终于来了,她就要回家抱抱让她惦念之极的儿子女儿了。
主仆两人喜得失了警惕,根本不知道毡房门外,去而复返的格日勒图正脸色铁青的紧握着拳头。原本,他只想找寻掉落的锦帕,没想到居然意外得知了这样的消息。
长生天在上,一定要庇佑他布下天落地网,顺利杀死那个男人。只要没了那个男人,她没了希望和依靠,自然会投进他的怀抱…
自从接了纸条,董蓉带着紫竹和云睿就在紧张又隐秘的做着准备。可以预见,到时候她们若是被顺利救走,暴怒的格日勒图一定会带人追杀。他们的逃亡路肯定是艰险又漫长,衣食武器,甚至骑马都要加紧练习。
不知是不是格日勒图给了苏德什么命令,这位大管家对主仆三人是有求必应,听说紫竹要做奶糖,他直接送了一坛子金贵的糖霜过来,还有大桶的鲜奶和牛皮熬制的胶汤。
紫竹自觉有些愧对这个一直待她很好的长辈,于是就借口要人手帮忙,拉着苏德忙了大半日,自然也教他学会了如何制作奶糖。小丫头本性善良,想着以后她们逃走了,哪怕苏德大叔因此被二殿下撵出去,只要有了这份手艺也能好好过日子,说不得还会赚下一份诺大家业。
就这样,不过两日功夫,主仆三人偷偷制作的奶干就存了一大包,至于骑马,紫竹和董蓉坚持练习了几次,最后都是放弃了。
原因无它,没有天分而已。倒是云睿这小子,好似天生就应该骑在马背上一样,乌其恩只教了他不一会儿就能够四处飞奔了。
这一晚,董蓉吃了饭就觉得心绪不宁,紫竹给她倒了杯热茶,她居然都忘记吹吹热气就直接送到了嘴边。若不是紫竹眼疾手快扯了一把,她许是就要把自己的舌头烫坏了。
“我有预感,今晚肯定有事发生。”董蓉挥手示意紫竹不必忙着帮她擦抹衣襟上的茶水,低声吩咐道,“告诉云睿把包裹背好,随时准备出发。”
说着话,她就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半尺长短的匕首,实际上就是一把半残的弯刀,这是紫竹前几日趁着苏德不注意从库房的废弃武器堆里偷出来的。云睿有些功夫在身,找根结实顺手的棍子就成了,她和紫竹力气小,还是要用这样的利器防身,关键时刻才能杀伤敌人。
紫竹见主子如此,赶紧绕过屏风去找哥哥报信儿,主仆三人各自准备好就一边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一边闭目养神。
董蓉的预感再一次成真了,三更天后,王城之人大半陷入熟睡之时,几处大马厩突然着起了大火。巡逻的兵卒们吹响了牛角,无数衣衫不整的兵卒和奴隶从各自的毡房里跑出来,呼喝着救火,拦截受惊奔跑的马匹。
就在混乱之中,七八个黑衣人迅速摸到了二王子的毡房群落外。为首的黑衣人扫了一眼安静的有些诡异的四周,突然抬手示意身后之人止步,末了仔细蹲身探看半晌,到底还是压下不安,一狠心示意众人继续前进。
可是他们未等走到最大的毡房外,四周突然燃起几十支火把,无数蛮兵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团团把他们围了起来。
格日勒图顶盔掼甲,迈着大步走进人群,对着有些惊慌的黑衣人们笑得得意,“中山王大架光临我大金王城,不知为何如此黑衣遮面,难道自觉无颜见人?”
那为首的黑衣人闻言,一把扯下了脸上的布巾,冷冷回应道,“金北望,明人不说暗话!当初我妻甘冒大险救了你性命,如今她落难此地,你若是知恩图报,就好好送她出来。若是你胆敢伤她一分一毫,我慕容秋定然与你不死不休!”
格日勒图微微眯了双眼,刚要开口再说什么的时候,董蓉却是闻声从毡房里冲了出来,哪怕隔了众多蛮兵,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被围在中间的人正是自家夫君。
她下意识就想冲到他怀里,但蛮兵却冷冷抓了她的两臂。她拼命挣扎,哭着大喊,“柱子,柱子!我在这儿!”
慕容怀德心痛欲裂,抬腿就要上前把惦记了多少日夜的爱妻抱在怀里,“蓉蓉,别怕,我来救你了!”
可是,蛮兵们却抬手举起弓箭,无数箭支挂着风声就奔着他射了过去。甲一等人一涌而上,抽出腰刀替主子拨开箭支,他们虽然都有功夫在身,但无奈箭支实在太多,很快就有两人受了伤。
慕容怀德恨得目赤欲裂,但只能带着人手退下。格日勒图冷冷一笑,摆手示意蛮兵们停手,末了哈哈大笑,冲着董蓉喊道,“你看到了吧,这样的男人连救你出去都做不到,以后怎么能够护着你一辈子。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不可能,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就是死也要离开!”董蓉扭头一口咬在身旁的蛮兵肩膀上,那蛮兵疼得一哆嗦,想也不想就把她重重甩到了一旁。
不知是不是撞到了石头,董蓉惨叫一声就再未爬起来,两只手臂高高举在头侧,仿似死掉了一般。
那蛮兵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这可是二王子最宠爱的女人,若是死在他手里,那他一定要被杀掉陪葬啊。
其余所有蛮兵也都被这变故惊得怔了一瞬,格日勒图更是抬步就要冲到跟前查看。可这时,慕容怀德却是突然带人开始向外冲杀。
几个反应不及的蛮兵被当场砍倒,包围圈也因此出现了一个缺口。格日勒图立时惊觉被骗,还要高声指挥众人围堵的时候,倒在地上的董蓉却是爬了起来,半点儿没有犹豫就把磨得锋利的残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金北望,你要是敢带人去追,我就立即死给你看!”
格日勒图惊得白了脸,他身旁的一个黑将军许是看不得主子被女人威胁,挥手带着兵卒们就要追杀。
“你敢!”董蓉急怒攻心,手下一用力就把脖子割破了。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在她的衣衫上,分外刺目。
刚刚偷了马匹的紫竹和云睿,见此惊叫着扑了上来,“夫人,夫人!你怎么流血了,救命啊,救命啊!”
紫竹拼命用手捂着主子脖子上的血口子,想要减缓血流的速度。但董蓉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她,继续握了刀子,眼睛死死盯着格日勒图,显见是听不到他下令就还要继续割下去。
格日勒图疼得心口仿似被大锤砸下,到底见不得心仪的女子横死在眼前,于是高声喝止道,“收兵!不得追击!”
那将军恨得跺脚,但还是带着蛮兵们退了回来。
董蓉长长松了一口气,但依旧强撑着不肯倒下。紫竹哭着抱了她,“夫人,快放下刀,你在淌血,好多血!”
董蓉极力瞪着眼睛,她还要等,等到夫君退到足够安全地方,否则格日勒图反悔,她一切的努力就付之东流了。
可是,她的眼前却渐渐开始发黑,只坚持了那么短短几十息就颓然倒了下去。模糊中,好似有人在她的耳边怒吼,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喃喃低语。但这些都同她无关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觉,最好醒来时候就会躺在夫君怀里,发觉一切都不过是个噩梦…
慕容怀德直挺挺站在寒风里已经两个时辰了,任凭寒风冷的刺骨,也不能让他心里的焦灼恼恨减轻半分。
他原本以为自己就算不是大齐最出色的男子,起码也是文武双全,实力雄厚,莫说护着妻儿平安,就是整个天下也唾手可得。可是方才营救不成,反陷敌手的挫败,如同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
以前在家的时候,他的小媳妇儿若是早晨不愿起床就会装睡,但偏偏还改不了高举双手的毛病。他每次都会轻易戳穿她的小心思,然后抱了她在怀里用力亲个不停。她就会娇嗔着掐他两记…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默契,今日却成了他突围的信号,若没有她诈死制造机会,这时候他和一众属下许是尸体都凉透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家臣
甲一方才胳膊被箭头带走了一块皮肉,这会儿刚刚上了金疮药,用布带紧紧缠裹好了。一众暗卫们自知主子心情不好,互相推搡半晌还是把他推出来执行劝说重任。
“王爷,今晚这次行动失败,实在怪不到您头上。说起来那二王子太奸诈了,又熟知您对主母的看重,这才事先布下陷阱。您一定要保重好身体,咱们总能再想办法把主母救出来!”
可惜,他的话说了一箩筐,慕容怀德依旧没有半点儿反应。
甲一无奈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想方才的情形也是叹了气,末了跪地说道,“王爷,属下该死!当初主母被掠走的时候,就曾横刀自刎救下了所有人的性命,那时候属下就发誓,就是拼死也要把主母救回来。没想到今日,属下居然又赖主母舍命捡了一条性命。属下实在愧对主母,将来主母归来之后,恳请王爷准许属下成为主母的家臣。”
“你这话可是当真?”慕容怀德闻言,终于开了口。所谓家臣就是誓死跟随主人的死士,入主人姓氏,随侍主子身旁,若是主子不幸身亡,他们就以报仇为终身目标。也就是说,董蓉以后哪怕同慕容怀德反目,他也会绝对站到董蓉身后。
其余暗卫也听到了甲一的话,纷纷聚了过来。甲一低着头,朗声应道,“当真,请求王爷准许属下成为主母董氏的家臣,世代忠诚护主。”
慕容怀德深深看了自己这个最得力的属下一眼,心里很为爱妻庆幸,有了这样的家臣,他将来就算意外失了性命,也不用担心她没人护佑。
“好!”
“谢王爷!”甲一磕了头,重新站了起来。一众暗卫们上前挨个捶了一下他的胸膛,算是恭喜他找到全心效忠跟随的主子。
正是这样的时候,乙三乙四终于带着一身狼狈赶来汇合了。方才两人负责四处点火制造混乱,许是风向没有看好,把自己熏得脸色乌黑,衣衫头发都被烧得半毁了。
两人抓过水袋狂灌了好半晌,这才跪倒给主子见礼,末了激动的说道,“王爷,属下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呢。那紫参…”
“别说废话,赶紧说说主母怎么样了?”甲一开口打断两人,立时问起众人离开之后,事情如何发展。
乙三和乙四对视一眼,互相推搡着谁也不愿开口。慕容怀德脸色忍不住变得越发惨白,咬牙呵斥道,“说!”
乙三赶紧应道,“那个,王爷,主母方才把脖子割了个口子,好像…血流的有些多,那个…很是凶险。”
慕容怀德心头剧痛,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甲一眼疾手快扶了主子,厉声喝问乙三,“快说,后来如何?”
乙三吓得一哆嗦,连珠炮一般说道,“二王子找老汗王要了几片百年紫参入药,听说已经抢救过来了,就是要多修养几日。还有,这些蛮子已经开始招兵买马了,马上就要攻打咱们大齐。他们前两年冬天饿死了好多人,很多蛮子都喊着要杀光咱们大齐人,把粮食抢回来,否则…”
慕容怀德听得董蓉性命无忧,终于缓过一口心气,身上也有了力气,但是听得乙三后几句,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开口问道,“你是说蛮人要攻打大齐是为了抢粮食?”
乙三点点头,应道,“是啊,那些萨满杀了很多牛羊供养天神,才得了个今冬还要下大雪得喻示。他们若是不抢粮食回来,就要执行减丁令,很多人都要走到荒野里让狼吃了…”
慕容怀德同甲一对视一眼,紧皱的双眉齐齐松了开来。所谓无欲者刚,但凡有所欲求者,只要投其所好,必定会事半功倍。
大金王城里,这会儿终于平息了祸患,战马也被收拢了回来,除了蛮兵们偶尔骂上几句该死的纵火者,其余之处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二王子的大毡房里,这会儿却是挤满了人。不必说紫竹和云睿,一个抱了残刀,一个抱了棍子牢牢守在床边,任谁想要靠近一下都不行。兄妹俩这会儿恨不得一头撞死,刚才怎么就离了主子跟前。若是主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是回到果园,又该怎么跟众人交代。
老汉医忙得满头大汗,终于熬好了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倒凉了,这才端到二王子跟前,低声禀告道,“殿下,药汤好了,以后每日喝上两次,不出半月就能恢复如初。”
格日勒图点点头,端起药汤就走去了床边。云睿上前要阻拦,却被他一巴掌拍到了旁边。紫竹恨得眼睛都红了,还要举刀护着主子,格日勒图却是冷冷说道,“你再耽搁功夫,她有个好歹,就是你害死的!”
紫竹到底年纪小,听得这话身子一僵,待得还要再说话,一旁的苏德却是赶紧把她拉到身前,小声劝道,“紫丫头,你就别倔了。我们殿下为了你们主子放走了纵火犯,还损失了几个勇士。这事儿明日还不知道如何同汉王交代呢,你就别为难殿下了。殿下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你们夫人的…”
“他不会害我们夫人有什么用,他若真是对我们夫人好,就该放我们回家。我们夫人想小少爷小小姐,每晚都哭得枕头半湿…”
“好,好,丫头,别说了,还是先照料你们夫人养好身体吧。”
苏德也是头痛,虽说他只同这主仆三人相处了几日,但着实是喜欢他们。他私下也盼着自家殿下能够俘获美人心,他以后在这么和气的福晋手下伺候,定然也能轻松许多。但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啊…
格日勒图亲手舀了药汤一口口味进董蓉嘴里,耳边听着两人的谈话也是心下叹气。他方才去求父汗赐下紫参,父汗第一次警告他不要为了女色,忘记了身为大金二王子的权责,甚至还当着大福晋的面儿为他定下了那对姐妹做福晋。一想起以后他的后院儿又要多了两个蠢女人,他就忍不住厌烦之极。
若是她醒后,得知他为她牺牲良多,会不会生出那么一点点儿愧疚之心,就算依旧不爱他,哪怕每日里安静陪他吃顿饭也好。他会把她严严护在羽翼下,就算不能给她福晋之位,也绝不会容许别的女人欺到她头上…
“殿下,末将有事禀告!”乌其恩突然带着一身寒气闯进了毡房,格日勒图扫了他一眼就示意紫竹接了手里的药碗,末了吩咐苏德,“寸步不离,有事立刻报给我!”
“是,殿下。”苏德赶紧应了。
格日勒图再次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这才转身大步出去了。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带着一脸恼怒的云睿见此眼珠儿一转,就悄悄跟了上去。
格日勒图带着乌其恩进了旁边的毡房,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乌其恩赶紧从怀里拿出个一个竹筒,双手捧上,“方才查克惦记着再去追击那些齐人,就在城门口多站了一会儿。结果有人把这竹筒绑在箭上射了过来。殿下看看,可是那些齐人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格日勒图挑挑眉头,伸手打开竹筒,倒出里面一卷白色棉布,上面写了几行血书。他看完就微微眯了眼睛,低声问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乌其恩自小跟随主子,自然清楚主子这般模样就是上了心,于是赶紧应道,“没有别人,只有查克和几个亲卫。”
格日勒图点头,沉吟片刻又道,“中山王约我明日到五十里外的狼首山下谈判,你带上五十亲卫随我一起去。”
乌其恩惊得瞪了眼,开口劝道,“殿下,还是让末将多带些人去吧,到时候把他们都抓回来就成了。”
格日勒图却是摇头,冷笑道,“他有单身赴会的胆量,我自然也不好弱了气势。不必多说,明日太阳升起之时就出发。”
“是,殿下。”乌其恩无法,只得一边盘算着亲卫里哪些更勇武,一边匆匆下去安排了。
董蓉昏睡了一夜,待得睁开眼睛时,毡房里光线还很是昏暗。她扫了一眼四周,忍不住泪涌如泉。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一直躲在梦里不醒来。起码梦里有她的夫君,有她的儿子女儿,有她平静又幸福的生活。可是,残酷的现实再次把她的希翼击得粉碎。
紫竹正依靠在床边打盹,突然听得耳边有啜泣之声就惊醒过来。待得看清主子流泪,立时也跟着哭了起来,“夫人,您醒了。夫人,我怕,我想回家。”
董蓉睁开眼睛,费了好大力气终于抬起手握了小丫头的胳膊,勉强问道,“王爷…”
紫竹抹了两把眼泪,赶紧应道,“王爷没事儿,二殿下忙着去汉王那里求紫参救您活命,根本没功夫派人去追杀王爷…”
可她话音还没等落下,毡房外却是突然热闹起来,很快又是一阵马蹄声轰隆隆跑过。
董蓉心下一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就坐了起来,“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紫竹眼见主子伤口上的白布条又染了血色,慌得赶紧扶着她躺好,末了才小跑去帐篷外探问。正好云睿也从外面急急跑进来,兄妹两个顿时撞到了一处。紫竹来不及嗔怪哥哥,开口就问,“可是二殿下又追杀王爷去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红颜祸水
云睿脸色有些不好,想了想还是说了真话,“我看二殿下带人出去了,蛮兵们都带足了箭支,还穿了皮甲,杀气腾腾的…”
董蓉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发黑。紫竹觉出不好,赶紧跑去隔壁毡房找汉医,不必说又要重新包扎了伤口,灌参汤,折腾的汉医心里偷偷骂娘。
不提她们这里如何忙乱,只说格日勒图带着亲卫赶到狼首山下时,远远就见慕容怀德独身站在一块大石上,目光远远投向王城方向,专注之极。
他于是翻身下马就要过去,乌其恩赶紧跳下拦了路,低声劝阻道,“殿下,不可轻易涉险,还是让属下先带人把他围起来吧。”
格日勒图摆手,摇头道,“不必,他站在石上就是想让我知道,他并没有安排什么埋伏,果真是独身赴约。既然如此,我又怎能让他看轻?”
说罢,他就大踏步走了过去。乌其恩急得直皱眉头,心下忍不住开始埋怨,这真是红颜祸水啊!那董夫人也不是如何漂亮,甚至都比不上他毡房里的婆娘,怎么偏偏就让以智谋闻名大金的殿下失去了冷静。
他有心不顾一切的带人冲过去,但到底还是不敢抗令,于是只得挥手示意护卫们远远散开,隐隐包围了山脚,弓箭也都提在手中,一旦发现丝毫警讯就立刻冲上去。
格日勒图也选了一块大石跳了上去,一边迎风展望辽阔的草原一边笑问不远处的慕容怀德,“中山王爷,难道也迷上了我们大金的草原不成?此处纵马驰骋,比之大齐,可是畅快许多!”
慕容怀德收回目光,挑眉看向一身盔甲,极是英武的格日勒图,冷声问道,“金老板身为大金二王子,想要美女定然唾手可得无数,但为何一定要强留拙荆在此?”
格日勒图习惯性伸手去摸袖子里的锦帕,但是一把抓空才突然想起那帕子已被撕得粉碎,于是心头忍不住火起,冷声嘲讽道,“王爷也是堂堂大齐中山王,自然也不缺美女献媚,但为何独独娶了她,甚至连妾氏都不肯再纳?”
慕容怀德双眸微微眯起,眼里的冷光像利刃一般射向格日勒图,格日勒图自然也不会示弱,眼睛瞪的同牛一般。这时候,两人仿似都变成了孩子,为了心爱之物,竭尽一切所能的争抢。
许是北风太冷,格日勒图很快就红了眼睛,他揉了揉,冷冷问道,“中山王若是约我来此就为了讨论,为何不喜美女的问题,那不如随我回去王城小酌几杯如何?”
慕容怀德再次把目光投向王城方向,凝望许久却是摇头,“虽然我恨不能立时飞到她身边,但这次却是要辜负金老板的邀请了。我今日来此,只是想问问金老板,在你心里是大金的万千子民重要,还是…她更重要?”
“你这话是何意?”格日勒图心里下意识一缩,脑子里开始飞快盘算,可是算来算去都没有发现大金的诸事安排出了漏洞。
慕容怀德抽出插在靴子里的匕首,随手耍了几个刀花儿,这才慢悠悠说道,“听说,你们大金马上就要攻打我们大齐了?”
格日勒图手臂一僵,脸上却笑着反问道,“怎么,中山王打算当个英雄,替大齐那帮整日只知醉生梦死的羔羊阻挡狼群的进攻?”
“狼群?”慕容怀德冷冷一笑,“你是说一群饿得走路都打晃儿的野狼啊?”
格日勒图仿似被揭了逆鳞一般,眼里骤然爆出一团光芒,一字一顿应道,“中山王难道不知,世上最可怕的就是饿着肚子的狼吗?为了食物,为了存活,可以无惧一切,更何况,羔羊天生就要喂狼!”
“那若是给狼群送上一年也吃不完的牛肉呢?饿狼还会冒着死伤大半的危险跑去陌生之地厮杀吗?”
格日勒图猛然扭头望向慕容怀德,“你难道…”
慕容怀德点头,正色说道,“五万担米粮,足够助大金臣民度过这个寒冬,我只要…换我妻平安归来。”
格日勒图怔愣着半晌没有应声,他本以为这个男人会以禀报大齐立刻战备来威胁自己,根本没想到,他居然打算送粮草资敌,只为了换回一个…女子!
“你这是资敌,难道不怕我送消息去大齐?或者我拿了粮草,继续南征…”
“我只要她回到我身边,其余之事,只要你不怕损失兵卒,尽管去攻打就是了!”
格日勒图一口气憋在心里,脸色变幻不停。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这一刻,眼前这个男子确实让他自愧不如。
要知道中山王府一系的血脉是大齐除了皇家之外最尊贵的,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等着常年病重的大齐太子殡天,慕容怀德就极可能登上皇位,掌控大齐。
但他却选择资敌粮草,换回妻子。若是这消息传到大齐朝中,别说登上王位,怕是立刻就要遭受到整个大齐百姓的唾骂和追杀。难道在他心里,那个女子比江山还要重吗?
再想想方才他出来之前,依旧躺在床上昏睡的女子,他眼里的黯然更重。一个不吝性命,一个舍下江山,他若是坚持不放手,恐怕长生天都会厌弃?
“这事我不能独自决定,三日后,此地再见面。”
“好。”慕容怀德点点头,再次扭头深深望了一眼王城方向,这才转身跃下大石迅速消失山谷里,留下格日勒图却久久没有动身。
乌其恩在远处看得焦急,实在忍耐不住就带了几个亲兵跑了过来,低声问道,“殿下,你怎么把那人放走了?”
格日勒图暗暗叹了一口,翻身跳上自己的战马,吩咐道,“不要多问,回王城!”
乌其恩听得莫名其妙,赶紧带着亲兵打马就追了上去。
董蓉再次醒来时,太阳已经穿过毡房的小窗照了进来,她猛然想起先前之事,于是就想扭头找人问询。不想却见格日勒图站在床边,惊得她就想坐起来。
格日勒图却是按着她重新躺好,末了沉声说道,“你不必惦记,我没抓他回来。”
董蓉长舒一口气,心头大石终于重重落地。格日勒图见她脸色瞬间好了许多,眼里闪过一抹痛楚,但依旧端起托盘上的粥碗,搅了搅就舀了一勺递上前。
董蓉嫌恶的偏了头,不肯同这个强留她的仇人如此亲密。
格日勒图却是坚持举着勺子不肯放下,“你马上就能同他回家了。”
“真的?”董蓉喜得立时瞪大了眼睛,“你改主意了?”
格日勒图抬了抬手里的勺子,用意很是明显。董蓉无奈,只得开口吞下那勺放了很多大枣的米粥,末了赶紧又催问道,“还是,他答应了你什么条件了?”
“嗯,他答应我叛国!”
“什么?咳…咳…”董蓉惊得一口米粥呛进嗓子里,疯狂咳了起来,但手下却依旧死死抓了格日勒图的手,焦急问着,“他…咳咳,到底…”
格日勒图静静望着两人重叠的双手,心下酸涩痛楚难耐之极,忍不住问道,“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董蓉却仿似一字都未听到,坚持问着,“他到底如何叛国了?”
格日勒图叹气,淡淡说道,“他以五万担米粮,交换你平安回到他身边。完全不顾我们大金得了这些军粮,会不会继续进攻大齐…他只要换你平安回去!”
董蓉猛然松了手,脸色白得厉害。资敌?叛国?本来皇上就对他百般防备,若是知道这事,岂不是抄家灭门的惨祸就要立刻到来?到时候,曹家,王家,董家,甚至果园里的雇工,岂不是都要陪着他们一家砍头?最重要的是,得了军粮的大金铁骑会不会立刻攻打大齐,那无数百姓岂不是都要因为她一个人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
格日勒图到底舍不得她惊恐太过,又开口安慰道,“放心,他既然提出这样的条件,就是有所安排。另外,父汗也是不愿大金的勇士们有所折损,若是得了足够的粮食熬到明年夏日,南征之事就不会发生。”
果然,董蓉听完这话脸色勉强好了一些,但依旧神思恍惚。格日勒图一翻手腕紧紧握了她的手,低声道,“原本我以为,你留在我身边会…不过如今看来,是我不如他。你安心养病,若是事情进行的顺利,最长不过一月,你就能回到他身边了。”
说罢,他慢慢松了手,起身往外走去。
董蓉望着他微微塌下的肩膀,不知为何心下突然闪过一抹怜惜,“格日勒图…谢谢你!”
“不必,是我对不起你!”格日勒图低声应了一句,末了重新挺直了脊背,大步走了出去。
草原的冬日分外寒冷,没有山岳遮挡,北风肆意呼啸刮过,吹得人骨头都在打哆嗦。董蓉躺了三日,终于又重新恢复了力气,想着马上就能回家,她就着急要快些养好身体,于是喊了紫竹去找了些材料准备涮羊肉吃。羊肉最是温补,极适合她吃。更何况外面寒风呼啸,守着热腾腾的火锅,哪怕不吃,只看着也感觉温暖之极。
第二百一十五章 江山美人
云睿脸色有些不好,想了想还是说了真话,“我看二殿下带人出去了,蛮兵们都带足了箭支,还穿了皮甲,杀气腾腾的…”
董蓉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前又开始一阵阵发黑。紫竹觉出不好,赶紧跑去隔壁毡房找汉医,不必说又要重新包扎了伤口,灌参汤,折腾的汉医心里偷偷骂娘。
不提她们这里如何忙乱,只说格日勒图带着亲卫赶到狼首山下时,远远就见慕容怀德独身站在一块大石上,目光远远投向王城方向,专注之极。
他于是翻身下马就要过去,乌其恩赶紧跳下拦了路,低声劝阻道,“殿下,不可轻易涉险,还是让属下先带人把他围起来吧。”
格日勒图摆手,摇头道,“不必,他站在石上就是想让我知道,他并没有安排什么埋伏,果真是独身赴约。既然如此,我又怎能让他看轻?”
说罢,他就大踏步走了过去。乌其恩急得直皱眉头,心下忍不住开始埋怨,这真是红颜祸水啊!那董夫人也不是如何漂亮,甚至都比不上他毡房里的婆娘,怎么偏偏就让以智谋闻名大金的殿下失去了冷静。
他有心不顾一切的带人冲过去,但到底还是不敢抗令,于是只得挥手示意护卫们远远散开,隐隐包围了山脚,弓箭也都提在手中,一旦发现丝毫警讯就立刻冲上去。
格日勒图也选了一块大石跳了上去,一边迎风展望辽阔的草原一边笑问不远处的慕容怀德,“中山王爷,难道也迷上了我们大金的草原不成?此处纵马驰骋,比之大齐,可是畅快许多!”
慕容怀德收回目光,挑眉看向一身盔甲,极是英武的格日勒图,冷声问道,“金老板身为大金二王子,想要美女定然唾手可得无数,但为何一定要强留拙荆在此?”
格日勒图习惯性伸手去摸袖子里的锦帕,但是一把抓空才突然想起那帕子已被撕得粉碎,于是心头忍不住火起,冷声嘲讽道,“王爷也是堂堂大齐中山王,自然也不缺美女献媚,但为何独独娶了她,甚至连妾氏都不肯再纳?”
慕容怀德双眸微微眯起,眼里的冷光像利刃一般射向格日勒图,格日勒图自然也不会示弱,眼睛瞪的同牛一般。这时候,两人仿似都变成了孩子,为了心爱之物,竭尽一切所能的争抢。
许是北风太冷,格日勒图很快就红了眼睛,他揉了揉,冷冷问道,“中山王若是约我来此就为了讨论,为何不喜美女的问题,那不如随我回去王城小酌几杯如何?”
慕容怀德再次把目光投向王城方向,凝望许久却是摇头,“虽然我恨不能立时飞到她身边,但这次却是要辜负金老板的邀请了。我今日来此,只是想问问金老板,在你心里是大金的万千子民重要,还是…她更重要?”
“你这话是何意?”格日勒图心里下意识一缩,脑子里开始飞快盘算,可是算来算去都没有发现大金的诸事安排出了漏洞。
慕容怀德抽出插在靴子里的匕首,随手耍了几个刀花儿,这才慢悠悠说道,“听说,你们大金马上就要攻打我们大齐了?”
格日勒图手臂一僵,脸上却笑着反问道,“怎么,中山王打算当个英雄,替大齐那帮整日只知醉生梦死的羔羊阻挡狼群的进攻?”
“狼群?”慕容怀德冷冷一笑,“你是说一群饿得走路都打晃儿的野狼啊?”
格日勒图仿似被揭了逆鳞一般,眼里骤然爆出一团光芒,一字一顿应道,“中山王难道不知,世上最可怕的就是饿着肚子的狼吗?为了食物,为了存活,可以无惧一切,更何况,羔羊天生就要喂狼!”
“那若是给狼群送上一年也吃不完的牛肉呢?饿狼还会冒着死伤大半的危险跑去陌生之地厮杀吗?”
格日勒图猛然扭头望向慕容怀德,“你难道…”
慕容怀德点头,正色说道,“五万担米粮,足够助大金臣民度过这个寒冬,我只要…换我妻平安归来。”
格日勒图怔愣着半晌没有应声,他本以为这个男人会以禀报大齐立刻战备来威胁自己,根本没想到,他居然打算送粮草资敌,只为了换回一个…女子!
“你这是资敌,难道不怕我送消息去大齐?或者我拿了粮草,继续南征…”
“我只要她回到我身边,其余之事,只要你不怕损失兵卒,尽管去攻打就是了!”
格日勒图一口气憋在心里,脸色变幻不停。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这一刻,眼前这个男子确实让他自愧不如。
要知道中山王府一系的血脉是大齐除了皇家之外最尊贵的,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等着常年病重的大齐太子殡天,慕容怀德就极可能登上皇位,掌控大齐。
但他却选择资敌粮草,换回妻子。若是这消息传到大齐朝中,别说登上王位,怕是立刻就要遭受到整个大齐百姓的唾骂和追杀。难道在他心里,那个女子比江山还要重吗?
再想想方才他出来之前,依旧躺在床上昏睡的女子,他眼里的黯然更重。一个不吝性命,一个舍下江山,他若是坚持不放手,恐怕长生天都会厌弃?
“这事我不能独自决定,三日后,此地再见面。”
“好。”慕容怀德点点头,再次扭头深深望了一眼王城方向,这才转身跃下大石迅速消失山谷里,留下格日勒图却久久没有动身。
乌其恩在远处看得焦急,实在忍耐不住就带了几个亲兵跑了过来,低声问道,“殿下,你怎么把那人放走了?”
格日勒图暗暗叹了一口,翻身跳上自己的战马,吩咐道,“不要多问,回王城!”
乌其恩听得莫名其妙,赶紧带着亲兵打马就追了上去。
董蓉再次醒来时,太阳已经穿过毡房的小窗照了进来,她猛然想起先前之事,于是就想扭头找人问询。不想却见格日勒图站在床边,惊得她就想坐起来。
格日勒图却是按着她重新躺好,末了沉声说道,“你不必惦记,我没抓他回来。”
董蓉长舒一口气,心头大石终于重重落地。格日勒图见她脸色瞬间好了许多,眼里闪过一抹痛楚,但依旧端起托盘上的粥碗,搅了搅就舀了一勺递上前。
董蓉嫌恶的偏了头,不肯同这个强留她的仇人如此亲密。
格日勒图却是坚持举着勺子不肯放下,“你马上就能同他回家了。”
“真的?”董蓉喜得立时瞪大了眼睛,“你改主意了?”
格日勒图抬了抬手里的勺子,用意很是明显。董蓉无奈,只得开口吞下那勺放了很多大枣的米粥,末了赶紧又催问道,“还是,他答应了你什么条件了?”
“嗯,他答应我叛国!”
“什么?咳…咳…”董蓉惊得一口米粥呛进嗓子里,疯狂咳了起来,但手下却依旧死死抓了格日勒图的手,焦急问着,“他…咳咳,到底…”
格日勒图静静望着两人重叠的双手,心下酸涩痛楚难耐之极,忍不住问道,“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董蓉却仿似一字都未听到,坚持问着,“他到底如何叛国了?”
格日勒图叹气,淡淡说道,“他以五万担米粮,交换你平安回到他身边。完全不顾我们大金得了这些军粮,会不会继续进攻大齐…他只要换你平安回去!”
董蓉猛然松了手,脸色白得厉害。资敌?叛国?本来皇上就对他百般防备,若是知道这事,岂不是抄家灭门的惨祸就要立刻到来?到时候,曹家,王家,董家,甚至果园里的雇工,岂不是都要陪着他们一家砍头?最重要的是,得了军粮的大金铁骑会不会立刻攻打大齐,那无数百姓岂不是都要因为她一个人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
格日勒图到底舍不得她惊恐太过,又开口安慰道,“放心,他既然提出这样的条件,就是有所安排。另外,父汗也是不愿大金的勇士们有所折损,若是得了足够的粮食熬到明年夏日,南征之事就不会发生。”
果然,董蓉听完这话脸色勉强好了一些,但依旧神思恍惚。格日勒图一翻手腕紧紧握了她的手,低声道,“原本我以为,你留在我身边会…不过如今看来,是我不如他。你安心养病,若是事情进行的顺利,最长不过一月,你就能回到他身边了。”
说罢,他慢慢松了手,起身往外走去。
董蓉望着他微微塌下的肩膀,不知为何心下突然闪过一抹怜惜,“格日勒图…谢谢你!”
“不必,是我对不起你!”格日勒图低声应了一句,末了重新挺直了脊背,大步走了出去。
草原的冬日分外寒冷,没有山岳遮挡,北风肆意呼啸刮过,吹得人骨头都在打哆嗦。董蓉躺了三日,终于又重新恢复了力气,想着马上就能回家,她就着急要快些养好身体,于是喊了紫竹去找了些材料准备涮羊肉吃。羊肉最是温补,极适合她吃。更何况外面寒风呼啸,守着热腾腾的火锅,哪怕不吃,只看着也感觉温暖之极。
第二百一十六章 别扭的孩子
先前那口炖肉的大铜锅又被吊在了火堆上,只不过这次锅里添了十几块牛骨头。紫竹蹲在锅边,被火烤的脸色通红,袖子也半挽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看得闻讯赶来蹭饭的乌其恩忍不住也红了脸,虽是极力扭头想要避开,但无奈眼睛却好似长了胶水,直接粘在那两只白生生的手臂上不肯离开了。
云睿心粗,还没有发现,苏德却是看得明白,一双老眼不时在紫竹和乌其恩之间转来转去,笑得好似偷了小鸡的狐狸。
董蓉指挥着乌其恩把半冻的羊肉和牛肉切成薄薄的片,又把混好了的芝麻酱和盐渍韭花儿分到一只只牛骨碗里,末了看着略显空荡的桌面又皱了眉头。
涮火锅虽说吃得是羊肉的鲜香,但没有蔬菜搭配也失色许多。她本就口味偏清淡,可是自从来到草原除了蘑菇就是牛羊肉,实在是有些不习惯。不过这个初冬时节,就是大齐都没有多少蔬菜可吃,更别说这样的大草原了。她若是逼着苏德去找蔬菜回来,实在有些太不讲理了。
苏德许是也猜到了这一点,有些尴尬的推推桌子上的三种水泡干蘑菇,赔笑道,“贵人,这是我们草原上最美味的三种蘑菇,贵人若是觉得不够就尽管开口,老奴再去库房翻找。”
紫竹是个心直口快的,又惦记让主子多吃些,听了这话就开口埋怨道,“大叔,你们这里连菜干儿都没有吗,吃个火锅真是不痛快。你不知道,我们在家的时候,每次都要摆满一桌子的菜色,什么猪肚丝,冻豆腐,大虾啊,还有我们夫人最喜欢的各色青菜了,细细的粉丝,豆皮,木耳,鱼肉丸子,真是想吃什么有什么。”
云睿猛点头,附和说道,“我最喜欢吃文姨做的那个牛肉丸子,里面还包了虾肉,一口一个,真是好吃啊!”
乌其恩听得直咽口水,想起先前跟着主子在大齐吃过的那些美食,于是也数了几样出来。只有苏德眼巴巴瞧着众人说得热闹,最后叹气道,“我这一辈子是吃不到那样的好东西了。”
董蓉刚要开口劝几句,结果格日勒图身边的一个亲卫却高声在外禀报,乌其恩起身走出去,结果很快就抱了一颗白菜和一串干红辣椒进来。
紫竹欢呼着就跑了过去,一把抢过白菜和辣椒,欢喜问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好东西?真是太好了,终于见到一点儿蔬菜了,我们夫人也能多吃几口。”
乌其恩挠挠后脑勺,红着脸应道,“我们殿下听说你们在找蔬菜和调料,就亲自去王宫那边讨来的。“
紫竹撅撅嘴,小声嘀咕道,“哼,算他实相。”
“紫竹,不可无礼。”董蓉何止了口无遮拦的小丫头,转而又望向苏德,“大叔,还要劳烦您替我去跟二殿下道声谢。若是他这会儿不忙,就请他一同来尝个新鲜。”
“是,贵人。”苏德乐得老脸差点儿开了花儿,赶紧起身行过礼就跑了出去。
紫竹俏皮的吐吐舌头就小心翼翼的拾掇起了白菜,平日在家里随手就丢的干瘪菜帮子,这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扔了。清洗干净再泡在温水里,也能凑个半盘儿呢。
至于干辣椒更好处置了,切碎放在油锅里炸,很快就得了一大碗红彤彤的辣油,馋得云睿和乌其恩围在一旁嗅个不停。
很快,大铜锅里的骨汤就熬成了奶白之色,咕嘟嘟翻着水花儿,偶尔飘上几片葱姜和八角花椒。董蓉亲手把羊肉片下进去一大盘子,然后又是白菜和蘑菇,就等着苏德请了二殿下到来就开饭了。
可是,苏德回来时却领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上前低声同董蓉禀告道,“贵人,我们殿下这会儿正忙,不能过来。老奴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大阿哥…”
董蓉望向那个高抬着下巴,同样在打量她的孩子,心下好笑,于是就道,“吃火锅人多才热闹啊,大阿哥来的正好,刚要开始吃饭呢。”
嘎尔迪原本紧绷绷的小脸儿好似软了一些,但开口却是硬邦邦说道,“这是我阿玛的毡房,我才是主人。”
董蓉越发觉得好笑,示意紫竹在主位上摆了一只厚厚的毡垫儿,然后请嘎尔迪坐了,自己却坐在了铜锅旁,亲手给大家往碗里捞肉。末了还嘱咐紫竹,“大阿哥年纪小,他的酱料少放辣椒!”
紫竹手下原本舀了大大一勺辣油,琢磨着好好惩罚这个不知礼的孩子。但是主子发话,她只得撅着嘴巴应了声,“是!”
嘎尔迪身子瘦小,脑袋却比之普通孩童要大很多,一看就像那种很聪慧的孩子。但孩子就是孩子,再聪慧也有个限度。这会儿他正极力装坐打量毡房里的摆设,好似第一次进来一样。但一双眼睛却不时往铜锅的方向瞟着,偶尔小鼻子还会抽两下,喉头也动个不停。
董蓉盛了些羊肉和白菜,还有几朵蘑菇,亲手送到他身前,又笑着指了旁边的酱碗说道,“你年纪还小,平日只吃肉食不好,今日就多吃一些白菜和蘑菇吧。沾着这个酱料,味道更鲜美。一会儿还要就着汤锅煮面,慢慢吃不着急啊。”
嘎尔迪口鼻里充斥着满满的**香气,再听着眼前这个并不算漂亮的女子柔声嘱咐,不知为何就慢慢低下了高抬的下巴,下意识应了一声,“好。”
董蓉淡淡一笑,刚要起身的时候,紫竹已是忍不住抗议道,“夫人,苏德大叔就找来几斤细面,能擀个三五碗面条就不错了。您怎么又送了出去,这顿都吃光了以后怎么办?”
董蓉笑着瞪了紫竹一眼,嗔怪道,“你这小气丫头,难得大家聚在一处,吃完就吃完呗。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后再说以后的!”
“董夫人爽快,这话末将爱听。我那毡房里还有一坛好酒,我这就去取来!”乌其恩一时兴起,就起身去拿好酒。云睿以前在家时也偷偷喝过酒,听得这话立刻拍手叫好,惹得紫竹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喝醉,就试试!”
云睿装作恐惧模样,望向主子求救,“夫人,您快管管我妹妹吧,她都要成老太婆了,整日唠叨没完!”
众人都是听得笑起来,董蓉心下却满是感激,这些时日跟着自己遭难,难得这两个孩子依旧乐观坚强。
“今日难得热闹,云睿就喝一碗吧。”
“谢夫人,哈哈,有酒喝了。”云睿欢喜的在地上滚个不停,众人笑得也越发大声。
嘎尔迪极惊奇的望着相处和谐又热闹的众人,实在想不明白,平日里奸猾又贪财的大管家,还有冷酷无情的将军,怎么都变了模样。难道真像王宫里那些福晋们背后偷偷议论的那般,这个女人会邪术,不但迷惑了阿玛,就连大管家和大将军也被波及了?
董蓉不知孩子心里想什么,眼见他碗里的羊肉有些凉了,就又帮他舀了一勺汤,笑着催促道,“大阿哥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嘎尔迪没有应声,但却拿起了筷子,众人见此也纷纷端碗吃喝起来。热腾腾的骨头汤,鲜美的羊肉片,香辣的酱料,混在一起吃下肚子,仿似五脏六腑都着了火,慢慢渗透到全身,舒坦得众人齐齐叹息,末了筷子上下翻飞的更快,连说句话都嫌浪费功夫。
董蓉吃了两碗就停了下来,扭头看看满头大汗的嘎尔迪就想起了家里的三个儿女。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被安置到了哪里,可曾长了个子?小孩子还记不得太多东西,许是以后见面的时候,他们都不认识自己这个亲娘了吧…
嘎尔迪吃完一碗,抬头还想添些的时候,正好望见得董蓉偷偷抹眼泪,心下不知为何突然又软了三分。但他想起那些流言,立刻又挺直了脊背,违心的重重放下碗筷,喝骂道,“这是什么破东西,煮得真难吃!”
说完,他起身就走了出去。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得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紫竹第一个气得跳起来嚷道,“嫌弃不好,他还吃了那么多?什么人啊…”
董蓉也觉意外,但却摆摆手吩咐紫竹,“小孩子许是在闹脾气,一会儿你取些奶糖让苏德大叔给大阿哥送去吧。”
紫竹极不情愿的点点头,末了到底装了一盘切得方方正正的奶糖送到了苏德身前。苏德也觉自家小主子有些失礼,胡乱吃了两口就找个借口跑去送糖了,顺便也打探一下,是不是哪个长舌头的奴才在小主子跟前挑拨是非了。
太阳落下草原边缘的时候,寒风好似也小了很多。格日勒图一边执着匕首割肉吃,一边听着乌其恩说了白日之事,末了擦了手叹气道,“嘎尔迪这孩子,自小没有母亲管教,我又远在大齐,倒是委屈他了。只要他欢喜,就不要拦阻他去毡房玩耍。”
“是,殿下。”乌其恩应下,末了又问道,“明日,殿下还要去赴约吗?”
格日勒图点头,“虽然阿木尔一系的人极力反对,但父汗还是应了下来。我大金连续两年遭遇天灾,子民重在休养生息,若是南征,总要损失数万勇士性命。既然能够不动刀兵就得到足够的粮食,何乐而不为?”
乌其恩皱了眉头,低声问道,“殿下,那中山王若是接回董夫人就毁约,或是突然反悔…”
第二百一十七章 找茬儿
“不会,”格日勒图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淡淡说道,“放心吧,明日一早出发。”
“是,殿下。”乌其恩无奈应下就出了毡房…
初冬时日,难得遇到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董蓉心里惦记着家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必说早起又顶一对儿熊猫眼,就是脑袋也好像被马群轰隆隆踏过,疼得她心生烦躁。于是,不顾紫竹的反对,执意要去毡房外晒太阳。紫竹无奈,只得寻了最厚的皮褥子铺在一处背风朝阳处,又拿了最柔软保暖的狐皮大氅把主子包裹的严严实实,这才放心的去忙碌。
董蓉嘴里嚼着奶糖,抬起头,任凭阳光直接落在脸上,很快就觉全身变得暖融融,舒坦之极。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开始闭着眼睛回忆儿子女儿的模样。一时想起两个儿子最爱搬起自己的脚丫啃个没完,女儿也是吸着自己的大拇指,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别提多可爱了。她忍不住就翘起了嘴角,忘记了身处敌营,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和担忧…
“姐姐,你快看啊,这是哪里来的乞丐婆?真是脏死了!”不知何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双胞胎姐妹来到了毡房外,一身红衣的高云高抬着下巴,说话分外刻薄。
赛罕扫了一眼几乎整个人都埋在裘皮里,只露出一张并不如何美丽脸孔的董蓉,眼底闪过一抹不屑,但开口却极温柔的劝说道,“妹妹不要失礼,这是二殿下的妾室。以后也要称咱们一声姐姐呢!”
“姐姐?”高云仿似很惊奇的瞪圆了眼睛,高声问道,“这是什么话,我只有你一个姐姐,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妹妹’?比汉奴还脏,在这里多站一会儿都要被她熏臭了。”
董蓉暗暗叹气,难得有个清闲时候,没想到硬是被两只老鸹坏了心情。她懒洋洋睁开眼睛,却看也不看两姐妹,直接开口喊道,“紫竹,紫竹!”
紫竹刚舀了两碗面,盘算着中午单独给主子煮碗牛肉面吃,上次火锅里煮了面条,大半都被乌其恩和云睿两个大肚汉吃了。主子心肠软,当时推说病中不宜多吃,实际只吃了半饱。今日趁着人少,赶紧再给主子补一顿。
她正端了面盆舀细面,突然听得主子喊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应道,“夫人,可是有事吩咐?”
“收拾东西进屋吧,这里太吵,耳朵疼。”
“太吵?”紫竹四处看了一圈,这才发现脸色很是不好的高云和赛罕。小丫头也是个机灵的,立刻应道,“夫人,您先进去吧,奴婢马上就过来收东西。”
董蓉点点头,起身就往毡房里走去。
高云和赛罕自小极受父母宠爱,加者又长相出众,早养成了骄傲的脾气。这会儿见得董蓉如此无视他们,气得都是竖了眼睛。高云直接抽出掖在腰带里的鞭子,怒道,“两个下贱奴婢!眼睛里还有没有主子了?”
赛罕也是冷笑道,“我还以为二殿下宠爱的女子有何过人之处,原来也不过是个目中无人的贱婢!”
董蓉原本打算息事宁人,毕竟这里不是她的地盘,如今又归家有望,她实在不愿多惹事端。但这姐妹俩堵到门口,显见就是抱着找茬的目的,她就是躲得了这次,怕是下次依旧要对峙。
这般想着,她就转了身,沉声问道,“你们冲到我毡房前,出言不逊,难道就是大金贵女的好德行了。奉劝你们一句,还是回去吧,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高云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指了毡房高声道,“这是二殿下的大帐,什么时候成了你这个汉奴的东西?就算这大帐要有女主人,那也是我和姐姐,你算个什么东西!”
赛罕也是笑道,“妹妹说的对。”
董蓉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指了旁边的毡房,说道,“你们原来是看中这座毡房了,那尽管同二殿下说去。与我无关!”说罢,她就要掀门帘进屋。
高云见得自己再次被无视,想也不想抬起鞭子奔着董蓉的背就抽了过去。紫竹吓得惊叫一声就把手里的铜盆砸了过去。鞭子甩在铜盆上,发出一声脆响,结果那两瓢面顺势全都撒在了高云和赛罕的头脸之上。两人瞬间就从美少女变成了白面僵尸一般,惹得董蓉忍不住笑出了声。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是恼恨的尖声惊叫,高云手下的鞭子又扬了起来。紫竹这次手里没了“武器”,正是着急的时候就听旁边有个稚嫩的声音呵斥道,“住手!”
高云被惊了一跳,扭头骂道,“哪个狗崽子敢拦本格格!”
“狗崽子?”嘎尔迪抬头挺胸,冷着脸从毡房一侧走了出来,高声呵斥道,“大胆!你竟然敢侮辱我大金皇族血脉,我要去告诉玛法,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高云还要回骂什么,赛罕却是一把拉了他,小声说道,“这是大阿哥,二殿下嫡出的儿子!”
高云惊得猛然闭了嘴,大金皇族重血脉,尤其是最纯正的嫡系血脉。她们就算嫁给二殿下做了福晋,对着大阿哥也不敢摆出母亲的架势,将来他们生的子女也要低大阿哥好几头。
“大阿哥,今日怎么有空闲来此走动?昨日我们派人给阿哥送去的点心,阿哥吃着可好?我那里…”赛罕笑着上前两步,还想同未来的继子套套近乎。哪里想到嘎尔迪根本不愿搭理她,皱着眉头呵斥道,“一脸白面,丑得像鬼,还不给我滚?”
赛罕好不容易堆出来的笑容,闻言立时就垮掉了,她羞恼的严严实实捂着脸就跑掉了。高云狠狠瞪了董蓉主仆一眼,随后也追着姐姐去了。
紫竹看得欢喜,拍手嚷道,“大阿哥真是太厉害了,这两个坏女人就该这么整治才行。”
董蓉听得哭笑不得,末了蹲身牵了嘎尔迪的手,柔声问道,“方才多谢大阿哥援手,不过,她们到底是什么身份?这般得罪了,会不会给你或者二殿下带来麻烦?”
嘎尔迪很是不习惯与人亲近,有心想把手抽出来,但又贪恋那手上的温暖,于是心不在焉的应道,“她们是玛法指给阿玛的新福晋,整日往我帐篷里送东西,麻烦死了。”
董蓉听得这话才算放了心,起身牵了嘎尔迪一边往毡房里走一边笑道,“紫竹正要做牛肉面,大阿哥若是不嫌弃,一会儿就同我一起吃顿饭好不好?算是我们的谢礼!”
嘎尔迪想起上次的美味火锅,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脸上却好似很勉强一般应道,“好吧,我就赏你们一个恩典。”
紫竹捂着嘴窃笑,故意端了一盘奶糖放在桌案最远处,惹得嘎尔迪不时偷偷瞟上两眼。到底还是董蓉厚道些,瞪了搞怪的紫竹一眼,就把奶糖盘子端到了身前,随手拿起一颗塞到嘎尔迪嘴里,自己也含了一颗。一大一小就着满口的香甜味道,呜呜啦啦说起了闲话儿。
待得紫竹做好了面条端上来,嘎尔迪已是亲近的坐在了董蓉身旁,末了吃了一口面,还嚷着要加些辣椒油,惹得董蓉好笑不已。
三人吃了饭,正是靠在垫子上消食的时候,格日勒图却是从外面走了进来,正好见得儿子倚在心仪的女子怀里,让她帮忙揉肚子。许是被碰了痒痒肉,极少展露笑颜的孩子,这一刻却在笑个不停,整个画面分外温馨欢喜。
他眼底闪过一抹惊愕和怜惜,转而却又忍不住叹息。董蓉这会儿也见到他进来,赶紧起身,嘎尔迪也是慌忙整理衣衫,规规矩矩行礼。
格日勒图不在意的摆摆手,笑着上前坐好问道,“可有什么饭食给我也来一份儿,以前常见乌其恩过来蹭饭。如今连嘎尔迪也跑来了,倒是剩我一个独自就食,很是无趣。”
紫竹虽然不明白内情,但也听主子说过二殿下要放他们回家了,于是也没有先前那般敌对,心甘情愿把留给哥哥那碗面端了出来。
格日勒图风卷残云一般吃完,连面汤都喝个干干净净,末了笑道,“真是好久没吃到这么劲道的面条了。”
董蓉猜得他必然是有事才来此,心下焦急,但依旧浅笑着客套道,“二殿下若是喜欢,以后尽管过来一同吃饭就是了。”
格日勒图心下叹气,笑着指了嘎尔迪道,“大阿哥若是喜欢就过来吧,我就算了,平日还有许多事要忙呢。”
说罢,他也不理会小脸儿瞬间布满喜色的嘎尔迪,反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筒递给董蓉说道,“这是那人给你的书信,若是一切顺利,一月后,你…你就能回去了。”
董蓉惊喜的接了竹筒死死握在手里,颤着声音道谢,“谢二殿下帮忙传信!”
格日勒图摇摇头,末了带着嘎尔迪就出去了。董蓉立刻就拆开竹筒,里面装着的一卷白棉布,显见是从中衣上临时撕下来的,墨迹也是由血色代替。
“吾妻见字心安,万事安排妥当。勿念,待重逢!”
董蓉紧紧把棉布握在手里,再也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她虽然不知这事其中的详细内情,但只要动动脑子就能猜到必定凶险之极。而他半字不曾说,只担心她过于忧虑…
毡房门外,嘎尔迪侧耳听了好半晌,末了扭头望望明显走神的阿玛,小声说道,“阿玛,董姑姑先前受了大福晋院子里那两个女人欺负,你听她哭得多伤心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暗计
格日勒图皱了眉头,眼里闪过一抹厉色,沉声问道,“她们来做什么?”
嘎尔迪撇撇嘴巴,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她们一定是跑到大福晋那里告状去了。”
“不必理会他们!”格日勒图拍拍儿子的肩膀,“今日之事你做的很好,你…董姑姑是很重要的人,阿玛不在的时候,你要多护着她。”
“是,阿玛。”嘎尔迪像接了军令的将军一般,立时挺着了腰背,高声应了下来。
不提父子俩这般说话,只说高云和赛罕姐妹俩果然如嘎尔迪猜测的那般跑去了大福晋跟前告状。
姐俩为了勾起姑姑的怜惜,连身上的面粉都没整理就冲进了大厅,正好老汗王也在此处喝茶,见得未来儿媳这般狼狈模样,自然要问上两句。
赛罕本来还暗暗庆幸时机赶的好,这次就算不能杀了那个女人,起码也能打她个半死。没想到老汗王听完,却是笑着说还有政务,丢下众人走了。留下两姐妹面面相觑,都是气恨不已,实在不明白那个女人到底哪里出奇了。二殿下宠着也就罢了,如今连汗王也要偏袒她了吗?
大福晋到得舍不得两个侄女憋了一肚子的气,先是招呼丫鬟伺候两人重新换了衣裙,打扮的美丽大方,这才小声把事情简单的说了说。末了又道,“那个女人暂时还有用处,而且没有多久就要被送走了。你们有功夫同她计较,倒不如多去见见二殿下。”
高云和赛罕终于弄明白其中蹊跷,都是惊奇不已,但想起方才狼狈,还是有些气恼。不过两人终究明白事情轻重,于是齐齐同姑母保证以后一定不再主动惹事。
大福晋很是欢喜侄女懂事,正好有小丫鬟来禀报说大王子的嫡福晋派人来请,要办个赛马的小聚会,于是就撵了两个侄女去好好散散心。
大王子因为平日很得汉王宠爱,所居之处也很是宽敞,不但毡房无数,还有一片极大的马场。大王子的嫡福晋是个爽朗的美人,一见高云和赛罕两姐妹就极欢喜的拉了她们说个不停。
赛罕还罢了,偶尔微微笑着附和两句,倒是高云自觉这嫡福晋很投脾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待得跑了几圈马,又有奴隶摆了酒菜上来,高云不自觉多喝了几杯,再听得嫡福晋有意无意问起方才她们姐俩为何一身狼狈。她就忍不住了,噼里啪啦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骂道,“贱女人,若不是看在她还有些用处的份上,我真想用鞭子活活抽死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哪里好,她那个王爷夫君居然要拿五万担米粮换她回去,就是二殿下也对他千依百顺。”
嫡福晋笑嘻嘻替她续满酒碗,嘴上劝慰着,双眼却好似不经意一般扫过毡房门口跪着的几个汉奴,嘴角翘起的弧度神秘又诡异…
而此时远在军城的一座小院子里,慕容怀德正躺在冒着热气的大木桶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手下一边搓洗着赃污不已的身体,脑子却在飞快转着。
待得洗好出了浴桶,他就直接转出屏风,抓起纸笔急速书写起来。很快,七八封信就摆了一旁,看得刚刚迈进门槛的甲一微微皱了眉头,于是上前劝慰道,“王爷,您先歇息片刻再忙碌也不迟。”
慕容怀德摆摆手,问道,“赵夺那里可送去消息了?”
“送到了,赵大人回话说,他一定会鼎力相助。”甲一赶紧应声,末了问道,“王爷,那赵大人为人耿直,此事又牵连太大,他能信得过吗?”
慕容怀德手下不停,口中却是应道,“放心,当年他老母病重,欲要卖了书本筹药费。我正巧路过帮了他一把,没想到他也争气,不过几年就高中进士又坐上了御史的位置。况且这次,大金得了粮草,若是不进犯大齐,我们也算做了件好事。若是进犯,那也是原定如此,与我们无关。”
说完,他又指了几分信说道,“赶紧送出去,如今一个时辰都不能浪费。”
“是,王爷。”甲一收了信,出外呼喝一声,吃饱喝足的暗卫们就纷纷聚了过来,各自接了任务就奔赴大齐各地了。
慕容怀德戴好金冠,穿好锦袍就带着甲一去了将军府。所谓做戏做全套,虽然他已是有了安排,但总要闹一闹,让所有人不至于起疑。否则他风风火火跑回来搭救妻子,若是突然一点儿声息都没有,那岂不是连傻子都知道事有蹊跷了。
吴将军这会儿也接到了老父的传信儿,正是恼得恨不得把青石地板踩出一条沟来。明明城防半点儿纰漏都没有,到底那队蛮骑是从哪里进入大齐的。若是这事不探查明白,他的脑袋上就相当于悬了一口雪亮的长刀啊。不,应该是他们全家都命在旦夕!
他正要召集心腹将领暗自想个对策的时候,突然听得中山王来访,赶紧就要下人撒谎说自己出门巡查不在府里。可惜,中山王已是不管不顾冲了进来。
吴将军瞬间就觉自己的头更疼了…
不提军城这里如何热闹,只说不过两日,离得军城最近的青县就得了消息。布庄老掌柜一边安排人手赶紧大批收购米粮,一边亲自坐车去了一面坡村里。
曹老头和曹婆子惦念儿子儿媳,吃睡不好,这会儿瘦的都能被风吹跑了。突然见得儿子有消息送来,两人都是掉了眼泪。末了听说要大搬家,又很是惊愕。
曹婆子舍不得家里的大院子和刚买的五亩良田,抓着老掌柜问个不停,“掌柜的,我家柱子没说为哈要我们搬家啊?到底要搬去哪里啊?”
曹老头儿却是皱眉想了半晌,突然敲了敲手里的烟袋锅儿,应道,“掌柜的,你放心,我们这就拾掇东西,通知亲朋,后日你尽管派车来接就是。”
老掌柜常长松了一口气,赶紧起身应道,“好,曹老爷,老朽这就回去了。王爷一再交代,此事重大,关乎几族人口性命,请曹老爷一定要谨慎。”
曹老头儿重重点头,末了送了老掌柜出门就赶紧穿了大棉袄赶去槐树村,留下曹婆子苦着脸,百般不舍。
董老爷突然见得亲家上门,又惊又喜,还要喊着牛氏去置办酒菜的时候,曹老头儿却是附耳说了几句,他就赶紧请他去了书房。俩老爷子足足说了一炷香时候,曹老头儿才匆匆赶去了王家。
牛氏本来还有些舍不得酒菜,正磨蹭着找围裙,见得如何就撇嘴道,“算他识趣,倒省了我几十个大钱!”
董老爷如今在家里可是硬气,上前一巴掌就打到了牛氏脸上,喝骂道,“收起你那龌蹉嘴脸,赶紧给我拾掇家里细软,蓉姐儿让咱们后日咱们就搬家南下。”
“搬家南下?”牛氏很是疑惑,就连挨了打都没顾得上反抗,追问道,“蓉姐儿不是被蛮子抓走了吗,难道她又发了大财,在南边置了产业?”
董老爷生怕这个败家娘们坏了大事,于是含糊应道,“让你搬就搬,问那么多做什么,总少不了你的好处就是了。”
牛氏立时脸上笑开了花儿,“哎呀,这死丫头终于记起照顾娘家了。我得赶紧收拾东西去,破东西都不要了,到了新家让她给咱们置办好的。”
说着话儿,她就撒腿跑回房里去准备了,留下董老爷望着北边方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曹姑母这些时日差点哭瞎了眼睛,一想起那么好的侄媳妇儿不知沦落到哪里遭难呢,她就止不住眼泪。杜鹃要操持家事,照顾孩子,还要劝慰婆婆,累得也是瘦了许多。王禄心疼媳妇儿也惦记老娘就早早结了卖冰生意,留在家里做个帮手。
一家人突然见得舅舅上门,都猜得是董蓉有了消息,团团把他围住问个不停。曹老头儿对自家妹子也没有隐瞒,撵了孩子出去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曹姑母是个精明的,几乎本能的猜出这事情里的凶险,于是起意跟着哥哥一家南下。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好独自决定,于是就望向自家老头儿子。
王姑父脾气憨厚,一向都是听老婆子拿主意,这次也不例外,笑道,“左右族里也不指望我接族谱,出去住几年也成。”
杜鹃夫妻跟随董蓉做买卖起家,对她的决定从未怀疑过,加者年轻也想着出去见见世面,于是王家也忙乱起来。
几家人都走了,四季园里当然要有些安排,刘嫂子梅花和赵青山等人虽然不知内情,但听说王爷在南边给几位小主子置办了产业,要派些人手过去打理,于是就起意跟去闯荡几年。以东家的大方,他们只要努力做活儿,不出几年,赚个午间大瓦房还是不难的。
于是,第三日出发时,布庄老掌柜派来的十几辆马车上,不只坐了曹董王三家,还有梅花一家三口和王大兄妹四个,加上包裹之类的细软也占了两辆马车。
曹大姐儿和陈老二两口子本来也商量好去南方沾沾王爷的光儿,他们夫妻虽说先前被关在布庄后院做活儿,但到底没吃什么苦头还有工钱拿,反倒养得白胖。
这会儿眼见众人都要南下,留下果园交给赵青山照管,曹家院子也是锁了门。这两口子就突然来了聪明劲儿,曹大姐儿抱着肚子就倒在地上乱滚个不停,嘴里哎呀呀叫唤的那个凄惨啊,吓得曹婆子跳下去就抱了闺女哭个不停。
第二百一十九章 退路
布庄老掌柜派来的管事是他的内侄儿,很是精明干练,几眼就瞧出曹大姐儿在装病。他又心急赶紧上路,生怕有个变故,这都是主子的亲眷,绝对不能有所损伤啊。
他无奈就上前同曹老头儿说了几句,毕竟是自己女儿,曹老头儿先前还有些不愿相信,但仔细看看女儿的模样也叹了气。末了大步走过去,问道,“大姐儿,你既然肚子不舒服,就不要随车上路了。”
“真的?”曹大姐儿欢喜的立时从地上爬了起来,问道,“爹,那家里的房子,还有柱子的果园是不是都留给我和老二照管啊。外人毕竟是外人,不能托付这样的大事啊。”
“就是啊,爹,我和大姐这一年在外面也学了些本事,绝对不会惹祸的。”陈老二也赶紧拍着胸脯保证。
曹老头儿心里的滋味真不知是恼怒还是悲哀,他伸手扯起了老婆子,沉声说道,“你们今日既然留下,它日可不要后悔。家里的院子可以留个你们住,田地也给你们种,但果园你们不能插手,两个孩子也要跟我们走。”
曹大姐儿有些心疼孩子,还要抗议,陈老二却是赶紧应了下来,“爹放心,家里我会照料好的。”
曹老头儿长长叹气,扶了老婆子上车之后就也坐上了车辕,末了喊着小管事赶紧出发。
小管事急得心里都要着火了,见此挥着鞭子就催着车队上路了。曹大姐儿望着走远的车队,心里突然好似觉得失去很多东西。但不容她多想,陈老二已是扯了她欢欢喜喜接收曹家大院儿去了…
京都之外的孝义园里,冯先生接了弟子的书信,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足足两个时辰,清风担心至极的躲在门外,一时听得里面拍桌怒骂,一会儿又是重重叹气。他实在忍耐不住就推门走了进去,笑嘻嘻禀告道,“先生,三位小主子都喝了补汤,方才刚刚睡去。您要不要再去把把脉…”
冯老爷子仿似这半天功夫就老迈许多,脸上皱纹越发深邃了。他无力摆摆手,沉默半晌才道,“不必了,吩咐张扬赶紧张罗车队和用物,明日一早就送三个孩子南下。这里还有一封信,走最高级别密信通道速速送出去!”
清风听得愣了好半晌,还要开口再问,冯先生已是恼了,呵斥道,“还不快去!”
“哎,是,是,先生!”清风拿了信件就撒腿跑了出去…
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平原上的百姓开荒垦田种粮食,丘陵地带的百姓就打猎采野货,也能混饱个肚皮。而家住海边的人家,所有生存的希望就要指望大海了。
这一日,海宁县最南边的一个小海湾处,董平正赤脚拎着鞋子,陪着一个老汉一边走在沙滩上一边说着闲话儿。
老汉一见就是常年生活在海边之人,脸色被海风吹成了古铜色,眼睑内侧也是隐隐发白。这会儿许是说到了自己擅长之处,老汉很是欢喜的指了岸上远处的一片木棚子,笑道,“二老爷,咱们的大船已经造好了,就等明日试水呢。以后再往岛上运东西就不必用那些小木船了,迷宫岛的水路太复杂,一个不好就容易翻船呢。”
董平点头,应道,“行船这方面老爷子是行家,就全听老爷子指挥了。不过,老爷子,人手方面您还是要多费心…”
“老头子明白,二老爷放心,不说您来了海宁县之后,对我们陈家族人多有照料,就是当年公子的活命大恩我们还没报答呢。若不是公子舍命相救,那场大风暴里,我们陈家可活不下来几个啊。”
“老爷子客套了,咱们不说当年,如今日子好着呢。”
“就是,我这老头子每晚都有一壶酒喝呢,这全是托了公子的福啊。”
一老一小正说得欢喜,突然见到远处有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着急匆匆跑了过来。董平认出那老人是姐夫安排在州府里的大掌柜,于是赶紧同陈老汉道别,然后快步迎了上去。
“沈伯,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若是有事让小管事跑一趟就是了…”
“二少爷,东家那里好像出大事儿了。”沈大掌柜也不嗦,挥手撵走搀扶他的长孙就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指粗细的小铜管儿,末了说道,“这是商行里最高级别的密信,老朽已经看过了,一时说不清楚,二少爷也赶紧看看吧。”
董平眼见老爷子如此模样也不敢耽搁,三两下就拿出铜管里的纸条。待得看清上面的内容,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瞪着眼睛想要说话,但嗓子眼里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沈老掌柜早有准备,伸手照着他的背脊就重重拍了两下。董平终于缓过一口气,惨呼道,“长姐啊!”随着话音落地,眼泪也噼里啪啦掉下来了。
沈老掌柜听的鼻子发酸,一迭声的劝慰着,“二少爷别着急,主母如今很安全,您千万不要太悲伤。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三位小主子马上就要送过来了,岛上还要采办物资和添置人手呢。”
许是听说三个小外甥马上要到来,董平胡乱抹了眼泪,慌忙抓了老掌柜的手,问道,“沈伯,如今怎么办?我姐夫可还有别的消息送来?”
董平虽说成了亲,又做了大半年的父母官,但毕竟年纪轻,这事儿又关乎所有亲人的安危,一时慌得没了主意。
沈老掌柜心下叹气,慢慢替他抚着背,低声把自己盘算好的安排说了出来。
“岛上的房舍只要打扫一下就好,木器之类的用物也不缺,唯一需要大量添置的就是粮食、布匹和各色杂物。这些物资老朽带人准备就成了,二少爷最好是选个得力人手去岛上主持内务,一切安排妥当,等家里亲眷过来就可以直接坐船上岛了。”
董平连连点头,应道,“我回去就安排内人上岛,左右她有了身孕,同别人说回老家养胎就好。另外,我这海宁县令多少还有些许权力,沈伯若是有事尽管派人去府衙送信。”
“好,好。”沈老爷子赶紧应了,一老一少低声商议着杂事,刚刚说完也就到了海岸上,于是各自上车回城了。
杨婉音这一日正在后花园里摆了酒席,宴请县衙里几位辅官的夫人。女人聚到一起说起闲话来,除了夫君孩子就是衣衫首饰,几杯水酒下肚也就更热闹了。
杨婉音平日待人宽和,行事也大方,见得几位夫人都是热得额头微微现了汗迹就请了她们移到花厅小坐,然后又让丫鬟把加了碎冰的糖水桃端了上来。
一众夫人们吃腻了本地菠萝椰子等水果,突然吃口桃子就觉很是鲜甜凉爽,纷纷出言赞了起来。杨婉音于是又送了她们每人两瓶带回去,惹得她们谢个不停。
好不容易送了客人,杨婉音就靠在软塌上歇息,一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同未曾出世的孩儿柔声说话。当初她可是听大姑姐说过的,这叫胎教,生出的孩子比别人家的都要聪明。
她虽然不贪心,盼着孩子健康就好,但孩子若是能像夫君一样也不错啊。
她正是这般欢喜想着,突然见的自家夫君匆匆从外面赶回来,身上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于是赶紧起身迎上前嗔怪道,“不是说下午落了太阳再回来吗,怎么晒得这么一头汗?难道衙门里有什么紧急公务要处置不成?”
董平虽然心里急的火烧火燎,但还是不忍妻子跟着担心,于是极力压下翻滚的心绪,低声应道,“衙门里没事,倒是方才回来路上正好遇到沈老掌柜。姐夫传信说姐姐嫌弃家里那边冬天太冷,又动了出来走走的念头。沈老掌柜张罗着往迷宫岛上送用物呢,我这一时欢喜太过就跑回来同你商量看看,若是身子不觉疲累,不如送你去岛上住上半月,正好帮忙安排一下家务,待得接了姐姐,再陪她住一段时日。”
杨婉音听的愣了愣,随既就笑了起来,喜道,“啊,姐姐要来了,这可是件大事!她还带着三个孩子呢,衣食都要安排妥当。既然夫君信得过我,那我就陪着姐姐住一段,正好同她讨教一下如何养胎。”
董平心下长长出了一口气,末了想起岳丈岳母就又添了一句,“姐姐行事从来都是圆融周到,走到京都时候定然也会邀请岳父岳母同行。说不得过几日你也能同岳母团聚了…”
“真的?”杨婉音果然听后更欢喜了,迅速盘算着,“哎呀,我爹娘许是不习惯这里的潮湿,我要多备些药材,到时候给爹娘泡泡药汤。还有,我娘喜欢吃的海货…”
董平不时笑着附和两句,眼见妻子并未起疑就借口有事去书房忙碌安排了。杨夫人后来送来的贴身丫鬟,倒了一杯茶送到主子跟前,小声说道,“小姐,奴婢怎么瞧着老爷有些古怪呢?他是不是打算把小姐送出去,然后暗地往府里接新人…”
“啪!”杨婉音闻言扬手就把手里的茶碗砸到了丫鬟身上,喝骂道,“闭嘴,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随意编排老爷?”
那丫鬟吓得立刻跪了下来,连连陪罪,“小姐,奴婢错了,奴婢也是担心小姐受委屈…”
第二百二十章 事有不密
“行了,下去收拾东西吧,嘴巴严实,谁问起就说咱们回老家养胎。老爷什么时候吩咐,咱们就出门。”杨婉音不耐烦的摆摆手,待得撵了丫鬟出去,她才依靠在软塌上长长叹气。按照规矩,她如今有了身孕就要主动给夫君纳妾的,但夫君一直不允许,又有大姑姐独占王宠的先例在,她也就宁可顶着“妒妇”的名头,谢绝了很多夫人送妾侍进府的提议。
方才夫君突然提出让她去岛上,她第一想法也同丫鬟一般,但转而却觉事有不对。不过,她也不打算深究。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下了决定,女人遵从跟随就是最聪明的做法。虽然她也常羡慕大姑姐那般活得自由自在,但天下就一个中山王啊,而她的夫君待她也是千般疼爱,所以就算他真是打算接新人进府,她也会笑着赞同,至于心里一阵阵刀割似的刺痛,总有痊愈的一日…
日升月落,随着北风刮得越来越紧,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青县的百姓们早起,眼见世界一片银白就麻利的换了最厚的冬装,有钱人琢磨着呼朋唤友找一处视野开阔之地赏雪喝酒,而穷困之人就没有这份闲心了,抄着袖筒,挑着扁担穿行在大街小巷卖糖葫芦,烧柴或者一口热汤水,盼望着赚够一家老少赖以活命的衣食。
不过,这样的风雪里却还有人更忙碌,青县之外的官路上最近很是热闹,不时就会有装载得严严实实的车队路过。虽然车队多数不曾停留,又是赶夜路,但依旧被眼尖之人发现了,私下里说起闲话也议论两句,但毕竟事不关已,最后渐渐也没人提起了。若是有心人仔细算算马车的数量,怕是一定会惊掉大牙。
这会儿,位于军城最正中的将军府邸里,吴将军望着门外飘落的小雪,就像一头困兽一般正围着大厅转悠。
往年到得这样的时候,他都会带着得意属下们进山打猎,什么雪狐,紫貂,黑熊,多少都会收获一些,皮毛送进京都老宅,老父就会替他上下打点妥当。可是如今他别说打猎,就连在自家府邸里都要东躲西藏,原因无它,都是中山王闹的!
朝中的御史已是前来调查过了,他也带人检查过了所有防线,并无漏洞,蛮人骑兵绝对不可能悄无声息进入大齐。
中山王妃说不得就是被扮成蛮兵的贼人掠去了,但中山王偏偏不肯相信,坚持要他发兵出征攻打北蛮。这要求简直就是无理至极,若是旁人他早就让兵卒把人打个半死了,可偏偏那是大齐一品王啊,响当当的皇家嫡系血脉。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气,抓起茶壶喝上一口,茶水居然也凉透了,他正要发火的时候,一个心腹亲信将领却是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
“将军,末将有急事回禀。”
吴将军皱了眉头,随口问道,“到底出了何事,怎么这般惊慌?”
那偏将警觉的扫了一眼四周,见得大厅里连奴仆都没有,脸色才稍稍缓和几分,但依旧凑到吴将军跟前,小声禀告道,“将军,北边的探子送消息回来了。有大事,还是开密室吧。”
吴将军惊得挑了眉头,北边的探子还是他到任之初就费了很多周折才安插进去的,几年内没少折损,总共才剩了两个。为了保住这条暗线,他早下过命令,没有重大之事绝对不要行动,省得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如今暗线相隔两年终于传了一条消息回来,不必说定然是有大事发生了。
“派人寻李副将和张副将过来,密室里说。”
那偏将赶紧应了,很快就寻了两位副将,四人一同进了密室,门外也安排了七八个亲卫严严实实守了,就连吴将军的小妾端了补汤送来,都被强硬撵了回去。
将军府的密室本意是为了战时商议战略之用,防备敌人刺探机密。可是大齐和北蛮多年都未开战,这里也就成了吴将军的小书房,存了些同京都那边的书信和财物。
今日突然接待了三个外客,倒显得有些局促,就连椅子都有些不够。好在三个副将都知道将军招他们进来绝对不是喝茶闲话的,于是纷纷立在桌子前,既解了尴尬也显得待将军尊敬。
吴将军看在眼里很是满意,抬手吩咐那偏将,“人到齐了,探子到底送了什么消息,你可以说说了。”
那偏将赶紧行了一礼,末了才低声说道,“将军,北地传来的消息说,中山王妃如今确实在蛮人王城里,而且还很得蛮人二王子的宠爱。另外,中山王曾经带人闯进王城营救不成,但不知为何就没了消息。后来探子多方探听,居然当真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
众人都是提起了心,急声催促道,“什么秘密?蛮兵要进犯我大齐?”
那偏将点头,说道,“北蛮最近两年因为天灾,损失惨重,本来打算最近进犯我大齐,但未等发兵就遇到中山王上门救妻不成。那二王子不知如何同中山王搭上了消息,两人谈判之后,中山王答应以五万担粮食换中山王妃平安,而北蛮则不再进犯大齐。”
“什么?”吴将军惊得直接摔了手里的玉石镇纸,另外两位副将也是瞪圆了眼睛,冷汗瞬间浸透了铠甲里面的衣衫。原来北蛮居然有这等打算,若是没有中山王妃这事,那岂不是如今军城这里已经是战火纷飞了。北蛮准备充足,他们却毫无防备,胜算实在不足五成,若是倒霉一些,许是城池早就破了…
“混账东西!这么大的事,探子为何没有早早传消息回来?”张副将发了火,惹得那偏将赶紧替自己的属下解释,“本来探子是打算立刻回报的,正巧遇到中山王妃被掠一事这才又多等了几日。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又在北蛮二王子的两个福晋嘴里听得中山王资敌叛国的大消息。”
吴将军皱着眉头思虑良久才摆摆手,谨慎问道,“女人嘴里说出的消息可靠吗?”
“估计没有错,那两个女人因为二王子宠爱中山王妃很是气恼,故意去找茬不成反吃了亏,酒醉之后失了警觉这才漏了口风。”
“啪!”吴将军恼恨的一巴掌拍在檀木桌上,怒道,“这该死的中山王,日日上门歪缠,逼得我连行猎都不敢。没想到他暗地里却要资敌粮草,为了一个女人置整个大齐江山与不顾!实在可恨!”
张副将也是附和道,“将军说的对,谁能保证蛮兵得了粮草就当真不进犯大齐,若是他们以这些粮食做军粮,岂不是如虎添翼?”
“就是,将军应立刻上奏朝廷,将中山王如此行径通告天下。”那偏将也是义愤填膺,不过一直未曾说话的李副将却是有不同见解。
他干咳两声引得众人注目,这才拱手同吴将军说,“将军,属下倒是觉得这事不能上奏朝廷。若是将计就计,也许将军还会赚得天大功劳。”
“功劳?”吴将军双眼微微眯起,丝丝精光外泄,追问道,“李将军这话怎讲?”
李副将心下了然,嘴里却依旧说道,“将军,中山王是大齐一品王,事情又涉及叛国这等重罪,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将军实在难以取信与皇上。不如我们从长计议,最好在中山王同北蛮交易的时候抓个现行,甚至出兵打北蛮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全,再送些蛮兵的人头进京。将军成功打退北蛮进犯,又抓了资敌内鬼,皇上若是不赏将军一个侯爵,末将都要第一个骂他偏心!”
听的这话,不说吴将军,就是张副将也都激动起来,“李将军不愧为咱们边军的智囊,这计策当真是狠辣。前几日朝中还有消息说,太子妃怀了身孕,许是皇上如今也觉中山上是眼内针,掌中刺。我们也算是帮了皇上一个大忙!”
那偏将也是个机灵的,当先请令道,“将军,下令吧!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哈哈!”吴将军朗声长笑,站起身骄傲应道,“我们戍边军有尔等精干彪悍之将,实乃大齐幸事!”
“将军谬赞!”李副将三人齐齐躬身,“请将军下令!”
“好,李副将听令!”
“即日起外松内紧,甲级战备!一旦时机到达,立刻出兵!”
“是!”
“池偏将听令,派出人手盯死中山王暂住之处,有消息随时回报!”
“是!”
一条条命令从吴将军嘴里发布出去,一张大网也随即撒开了,只等着悄然间把一条条大鱼捕获入怀,荣华富贵似乎唾手可得般容易。
岂不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大鱼自然也要扑腾两下,而结果就取决于大鱼力气大还是渔网够不够结实了。
慕容怀德这会儿正站在窗边,一边吹着冷风一边听取甲一的禀报。不知为何,他心下没来由就是一颤,一股莫名的危机悄悄漫上心头,惹得他忍不住皱了眉头。
甲一见此,还以为北风太冷,赶紧上前关了窗子,劝慰道,“王爷,主母在北蛮有二王子照料,想必不会受委屈。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粮食已经凑齐了八成,马上就要到交易的日子,您若是病倒,可如何是好?”
第二百二十一章 离别
慕容怀德却是摇头,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心底的惊悸不但没减弱反倒更重,想起先前祸事发生前,董蓉也曾有过这般警讯,于是就吩咐道,“我写封信,你送去北蛮王城,亲手交给二王子。交易时间提前两日,让他做好准备。”
“提前两日?那就是五日后交易!”甲一为难道,“粮食最快也要四日才能备齐,难道当晚就交易,是不是太仓促了?”
“不,就按照我说的办。”慕容怀德却是坚持,挥手迅速写了几行字封在竹筒里递给甲一。
甲一无奈,只得接了竹筒闪身出了门。慕容怀德望着颤动的门扇沉默了好半晌,末了长长叹气。他生于大齐,长于大齐,怎会不顾惜大齐江山和百姓?但他的妻,不论他是贪吃呆傻的曹家傻小子,还是大齐王爷,都不曾放弃他!如今她落难,他就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接她平安归来。纵然是要承受千古骂名,要避守边远海岛,他也绝不后悔!
许是自觉归家日期越来越近了,董蓉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虽然她心下也存了诸多担忧,但回家团聚的喜悦胜过了一切。人性自私,若是一定要在家人和大义之间选一个,她一定会选家人。选择大义那是英雄的做法,她是女人,自私就是天经地义的。
噶尔迪自从得了阿玛的准许就几乎长在了毡房里,除了晚上睡觉,其余时候都缠在董蓉身边。董蓉惦念孩子,一腔慈母之爱自然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这一日,先前做好的奶糖都吃完了,噶尔迪闹着不肯吃饭。董蓉无法,想起很快就要离开,于是就喊紫竹去寻糖霜和牛奶,然后亲手给噶尔迪做奶糖,也算是给噶尔迪这个可怜的孩子留个念想。
众人忙了一日,成果斐然,居然得了满满一罐子奶糖。噶尔迪乐得嘴巴都歪了,待得吃了晚饭却抱着罐子不肯走。紫竹困倦得厉害,想着还要伺候主子洗漱,于是就要撵人。董蓉却是笑着摆手,然后上前抱了噶尔迪瘦小的身子,柔声说道,“大阿哥回去好好睡啊,做个好梦。”末了,她就低头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果然,噶尔迪立刻红了脸,慌张点个头就抱着罐子跑掉了。
紫竹愣了愣,继而咯咯笑开了,“这大阿哥什么时候养了这个脾气,真是太好玩了,笑得跟小姑娘一样。”
董蓉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道,“你这丫头,私下里说说也就是了。当着大阿哥的面儿可不能说,他这个年纪正是要脸面的时候呢。再说这孩子自小没有娘,我疼他一些也是应该,以后咱们回了大齐,就是想疼他也不成了。”
“知道了,夫人。”
掉头回来取帽子的噶尔迪正好在毡房外把主仆的对话听个清清楚楚,他的脸色渐渐黯了下来,转而抱着罐子去了旁边的毡房。
格日勒图正同乌其恩和巴图这两个得力心腹商量交易细节,突然见得儿子来找,于是就示意乌其恩两人退下,末了才问道,“噶尔迪,你深夜过来可是有事?”
噶尔迪平日鲜少与父亲相处,待他实在是敬爱多过亲近。若是平日他绝对不敢如此寻来,但今日他实在忍耐不住想要留下那个女人,他舍不得这份自小就盼望的温暖。
“阿玛,您不能把董姑姑留下来吗?我…我想要她做我的额娘!”
格日勒图听的一愣,转而见得儿子满脸焦急的等着自己回答,他又叹了气,招手示意儿子上前,半蹲下身子同他目光平齐,这才慢慢说道,“噶尔迪,雄鹰之所以能够翱翔天地,是因为它们能够展翅。你董姑姑就是天上的雄鹰,我们这里就是笼子,若是阿玛把她留下,她就再也不能飞呢,甚至最后还会慢慢死去。你…希望她死去吗?”
噶尔迪赶紧摇头,但依旧迷惑问道,“阿玛,您给姑姑造一座大毡房,甚至比玛法的宫殿还宽敞的,也不行吗?”
格日勒图苦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应道,“阿玛就是造了天下最大的宫殿,你姑姑也不会喜欢。因为这里没有她的夫君,她的孩子。”
噶尔迪好似听懂一些,沮丧的抱紧了罐子,闷闷应道,“孩子知道了,但阿玛,姑姑走的时候,孩儿能去送她吗?”
格日勒图开口就要拒绝,但是转念想想又改了主意,“好,到时候你要听令行事。”
“是,阿玛!”噶尔迪挺直了脊背,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点儿笑容。末了抱着奶糖罐子回自己的毡房去了。
乌其恩和巴图送个小主子,再次进了毡房,见得自家殿下望着烛火怔忡出神,两人对视一言,巴图心下就开始着急早早把那个祸水王妃送走,但乌其恩想起某个娇小又俏丽的女孩子却叹了气,再抬头看向主子就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
不提主从三人如何心思,只说董蓉这些时日一边要掐着手指盘算合适能归家,一边又暗暗打探着大金兵马的动静,生怕他们得了粮草立刻就出兵攻打大齐,那她们夫妻可就罪孽深重了。好在,这些时日虽说常有部族派了兵马过来,但绝大部分都被遣了回去,只留了少量兵马驻扎在王城之外。
她暗暗松了口气,晚上睡觉也终于不再从噩梦中惊醒了。
日子虽然过得慢腾腾,但依旧走到了重要的时刻。这一日,太阳刚刚露出地平面,被白雪覆盖了一层的草原寒意极深。一万骑兵已是在王城外列好了队,格日勒图披挂穿戴整齐,刚刚出了毡房就见董蓉主仆三个和噶尔迪已是等候多时。寒风吹得董蓉脸色微微发红,但她好似半点儿没有觉出寒冷,手臂揽着噶尔迪,双眼却是望向南方。
格日勒图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但是依旧上前笑道,“让你们久等了,走吧,天黑前要赶到军城。”
董蓉赶紧点头应道,“好,我同云睿骑一匹马,倒是紫竹要…”
“我来带她!”乌其恩不等董蓉说完就抢先道,“董夫人放心!”
紫竹闻言不知为何红了脸,反驳道,“我才不要你带,上次差点儿把我冻死了!”
可是乌其恩却不容她多说,抱起她就扔上了马背。苏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双手捧了一个包裹送到董蓉面前,强笑道,“贵人,这是您平日最爱吃的两样蘑菇。老奴准备了一些,还请您拿回去做个念想儿。”
董蓉赶紧接了过来,弯腰诚心道谢,“多谢大叔,这些时日劳您照料,我们真是感激不尽。”
苏德慌忙让到一旁,末了还是壮着胆子同自家殿下请求道,“殿下,今日的杂事老奴都安排好了。您也准老奴送送贵人吧,老奴也能帮着照料一下大阿哥…”
格日勒图皱了眉头,刚要呵斥就见大王子阿穆尔匆匆赶来,于是低声吩咐众人,“赶紧上马,准备出发。”
说着话,他就迎着大王子走了过去,兄弟俩假惺惺寒暄客套。阿穆尔扫了一眼准备妥当的众人,笑问道,“二弟,交易的日子不是还有三日吗,怎么这就出发了?”
格日勒图应得轻描淡写,“事关重大,我早赶去做些准备。万一有小人从中作梗,我也容易应对。”
阿穆尔的脸色僵硬了一瞬,但转而又哈哈大笑起来,“二弟多虑了,你是为我大金奔波,怎会有人那般不识趣?既然二弟着急就赶紧出发吧,待得二弟成功归来,大哥我摆宴替你庆贺!”
“好,谢大哥!”
格日勒图翻身上了马,再次同阿穆尔拱拱手就带着马队飞奔出了王城。巴图带着一万骑兵追随在后,一时间马蹄隆隆,积雪飞溅,惊得牛羊都是抻长了脖子叫个不停。
阿穆尔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半阖的双眼间隐隐有狠毒之色闪过。直到马队跑得没了影子,他才挥手招了身后的心腹上前,低声吩咐道,“事情恐怕有变,安排五百勇士追上去,找机会把他留在外面。另外,那两只‘汉狗’也要放走,让它们给主子带个话儿。还有…王城的事也该安排了。”
“是,殿下。”那人低声应了就匆匆下去安排了,留下阿穆尔望着刚刚跃出地面的太阳,喃喃自语,“草原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去!”
调皮的北风从他身边经过,听的这话,吓得赶紧悄悄溜走了。相比险恶的人心,它就是最温柔又无害的…
夜幕下的山峦间,石块和树木的阴影参杂在一处,极像狰狞欲要吞噬的怪兽,呼啸的寒风到了这里好似也刻意拉长了细细的嗓音,婉转呜咽,又填了三分阴森恐怖。
那座连通了大齐和北蛮的秘密山洞中间最宽阔之处,这会儿已是堆满了粮食袋子,慕容怀德带着十几个属下,分布在几处险要易守的石块之后,聚精会神的倾听着黑暗里的些微响动。
甲一悄悄从山洞一头摸了回来,对上暗号之后这才上前,悄声骂道,“这帮北蛮崽子,到底是如何发现了这样的秘密之处?怪不得上次追到这里就没了踪迹!”
第二百二十二章 混乱
慕容怀德也觉心下生寒,若是没有这次私下交易,这些粮食又关系着北蛮度过严冬,他们定然是不愿暴露这等隐秘之处。待得将来两国交战,这里就是大齐的死穴。
“以后找个机会,把这处密道炸掉。”
甲一点头,赞同道,“到时候属下带人过来,保管不会找错地方,我来时已经做好标记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山洞尽头隐隐传来几声“鹰啼”,随后又是几声“布谷”。慕容怀德眼睛一亮,极力按捺住狂跳的心,挥手示意甲一上前。甲一跳下大石迅速窜了出去,很快他就反身回来低声唤道,“王爷,是主母回来了。”
“点火!”慕容怀德颤着声音喊道,随着火把燃起,山洞尽头慢慢走进来一队人马。乌其恩手持长刀第一个走进了山腹,待得见到慕容怀德身旁只有几个属下,他这才让开了身形,露出了后面的格日勒图。
格日勒图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形,见得堆得高高的粮食袋子,于是笑道,“中山王果然守信!”
慕容怀德点头,略带焦急之意的望向他身后,问道,“五万担粮食都在这里,人呢?”
格日勒图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转身同乌其恩说了几句。乌其恩大步走回去,很快就带了董蓉主仆三个过来。
董蓉一见慕容怀德就再也忍不住了,飞奔扑到他怀里就哭了起来。慕容怀德紧紧抱了日夜惦念的爱妻,一时眼眶也红了,心里大石彻底落了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董蓉嗅着鼻端熟悉的味道,终于确信自己安全了。想起这一月遭受的折磨,她抡起拳头又用力捶打起来,“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担心的根本睡不着觉,还想儿子想女儿,想的都活不下去了…”
“我错了,不哭,以后一定不会再离开你了。”慕容怀德极少见得爱妻这般大哭,慌得赶紧给她擦眼泪,劝慰道,“孩子们都好,待得这里事了,我就带你去找他们。”
董蓉哭了一会儿,心情也是平复许多,待得想起身旁还有很多人围观就赶紧起身,指了同样红着眼圈儿走上前的云睿和紫竹说道,“我这次落难,多亏这两个孩子了。否则真是不知病死多日了…”
慕容怀德拍拍云睿的肩膀,又对着紫竹点点头,笑道,“做得好,不枉你们夫人当初执意带你们回果园。”
云睿嘿嘿挠着后脑勺笑了,紫竹也是蹲身行礼。乌其恩眼见自家殿下脸色不好,再想起方才还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人儿,此去也许就是终生不见,于是心头恼意顿生,瓮声瓮气嚷道,“中山王已是接了人,就赶紧带我们验看粮食吧,我们还要连夜赶路。谁知你们是不是安排了什么后手,就等着坑害我们呢。”
甲一先前北去军城时,也是见过乌其恩的,听的这话就开口讽刺道,“要论坑害,还是你们更擅长吧。我们主母当初可是救过你们性命的,你们反倒扣了她不放,如今又讹了大批粮食,实在奸诈至极啊。”
乌其恩脸色一红,自觉口舌上不敌,于是气哼哼走到粮食袋子前,抽出靴子里的匕首随手划开一道口子。袋子里的白米应声撒了一地,他接了几粒扔到嘴里嚼了几下,末了闷声禀告道,“殿下,米粮不错,没有发霉。”
格日勒图深深看了一眼站在阴影里的心爱女子,待得抬头时已是掩下了所有不舍与痛惜,拱手同慕容怀德笑道,“本王相信中山王是诚信之心,一定不会在数量上做手脚。这就别过吧,它日真有再聚之时,一定把酒痛饮!”
慕容怀德也是回礼,朗声应道,“二王子保重,后悔无期。”
格日勒图苦笑,还要再说话,噶尔迪却是冲到董蓉怀里,低声啜泣起来,“姑姑,你不要走,好不好?我舍不得你,你还答应给我做牛肉干呢…”
董蓉弯腰抱了噶尔迪,一边拍着他瘦弱的身子一边安慰道,“噶尔迪不哭,你是大金的勇士啊,怎么能掉眼泪?姑姑的家人都在大齐,一定要回去!你以后长大了,若是有机会就到大齐来走走,姑姑给你做无数好吃食。你回去以后也要好好吃饭,长得又高又壮,好不好?”
噶尔迪重重点头,想了想又从腰上解下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塞道董蓉手里,哽咽道,“姑姑,这是我最爱的一把匕首,送给你带着。你可要记得来看我…”
“好,姑姑一定会好好收着。”董蓉低头,怜惜的在这个可怜孩子的额头亲了几下。
苏德一边擦抹着眼泪一边上前扯回噶尔迪,小声说道,“大阿哥,咱们该回了。”
说完他又给董蓉行礼,“贵人一路走好!”
董蓉点头,轻轻叹了口气,重新站在了慕容怀德身后。
乌其恩呼喝着蛮兵们把粮食袋子装上马背,随着马蹄声声敲在石头甬路上,山洞里很快就显得更宽阔了。
慕容怀德眼见粮食剩了小半,足以证明他没有在数量上作假,于是转身就要带着人手离开。格日勒图下意识伸出手仿似要留下什么,但声音却哽在喉头,最后只剩了一声长叹。
噶尔迪上前抓了阿玛的衣襟,小声说道,“阿玛,咱们回去吧。”
格日勒图拍拍儿子的肩膀,点头应道,“好,这次得了许多白米,咱们路上要多耽搁一晚呢。”
父子俩正说着话儿,山洞入口处却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乌其恩手里的粮食袋子被他一把甩到一旁,侧耳贴在地上听了半晌,末了高声骂道,“大齐那边有大队人马过来,绝对超过一万之数。”
苏德立刻搂紧了噶尔迪,颤声喊道,“殿下,好像有诈,咱们快走吧!”
格日勒图死死盯着董蓉等人离开的通道,脸色急速变换,最后却猛然挥手吩咐道,“苏德带着噶尔迪撤下去,乌其恩带一百人随我去看看。”
说罢,他就大步奔着通道跑了过去。乌其恩恨得一拳砸到粮食袋子上,末了赶紧招了最近的一批蛮兵追了上去。
噶尔迪挣脱苏德的拉扯,抢了一个蛮兵的长刀也跑了,苏德恼的跺脚,到底也是叫嚷着跟随而去。
慕容怀德等人汇合了留在洞口的暗卫,刚刚走出不到百米就听得马蹄声声,先前撒出二里外放哨的暗卫疯狂跑回,嚷道,“王爷,是军城的兵马包围过来了!怎么办?”
众人闻言都是脸色大变,他们已是极力封锁消息,军城兵马到底是怎么来的?
董蓉惊得下意识抓了慕容怀德的手,颤声道,“怎么办?”
“先退回山洞,那里易守难功!”慕容怀德弯腰背起董蓉就往回退,可惜他们还没等走出几步,吴将军就带人赶到了。
无数兵卒把山林围得水泄不通,吴将军得意的敲着手里的双刀,哈哈笑道,“中山王,没想到你也有今日?这一月逼得本将军连府门都出不去,原来你暗地里却同北蛮勾结,资敌粮草,意欲叛国!本将军若是不拿下你,就对不起大齐…”
“叮!”吴将军正说的得意,冷不防却有只利箭直奔他面门飞来,若不是一旁的亲卫眼疾手快挥刀挡了一下,他就立即找阎王爷报道去了。
格日勒图握着弓箭从洞口探出身子,冲着慕容怀德等人高喊,“快撤进来,我们掩护!”
慕容怀德深深望了他一眼,立刻带人往洞口飞奔。
吴将军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见此暴怒嚷道,“杀,给我杀了这些叛国贼和蛮子!”
兵卒们应声举起弓箭,箭支像雨点一样密密麻麻落下。平日里不过几息就可以赶到的距离,这会儿因为要边退边抵挡箭支而变得异常遥远。一个暗卫挥刀格挡的慢了一些,被一箭穿透了咽喉,惨死当场,慕容怀德心中大痛,下意识就伸手拉了他一把,不想这样做的结果却是把身后的董蓉让了出来。
两只利箭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奔着董蓉就飞了过来,慕容怀德情急之下猛然转身,生生用胳膊挡下一只,但另一只却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了。
眼见他们夫妻两人就要变成串在一处的糖葫芦,不想后边却是窜上一人,猛然扯了两人一把,三人滚成一团,虽说免不得摔的狼狈,但却避过了所有利箭。
乌其恩带着十数个蛮兵冲上前,终于顺利接了众人进洞。董蓉这才看见方才救他们的人是格日勒图,她忍着惊悸就要开口道谢,不想这时却又从山洞里涌出百十个蛮兵,她以为格日勒图另有安排,于是就扯了手执长刀的噶尔迪退到了一旁。
但偏偏就在这时,众人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两个蛮兵在经过格日勒图身侧时,突然抽出匕首,狠狠刺进了他的身体。
格日勒图痛得闷哼一声就倒了下来,慕容怀德和乌其恩几乎同时抬脚踹倒了两个意图逃跑的蛮兵,还想上前的时候,其余蛮兵却是抽刀砍了过来。乌其恩带领的蛮兵也冲上前护主,一时间,洞口处蛮兵与齐兵对战,山洞里,却是蛮兵同蛮兵打了起来,乱成一团。
第二百二十三章 殇
噶尔迪眼见鲜血从阿玛身上喷涌而出,惊叫着就扑了上去。董蓉哆嗦着手,拼命按在格日勒图的伤口上,好似这样就能减缓血流一般。
“柱子,柱子!救命啊,快救救格日勒图!”
慕容怀德和乌其恩方才只看到两个蛮兵动手,却并不知道格日勒图伤重。这会儿听得董蓉叫声凄厉,这才胡乱砍倒两人就退了回来。甲一等人疯狂顶了上去,舍命给主子们挣得一点儿时间。
格日勒图喉咙里像陈旧的风箱一般呼噜噜喘着气,脸色白得在暗夜里异常明显。他努力抬起双手,一只抓住噶尔迪,一只抓住董蓉,慢慢合到一处,“带…他…走,远远…”
“格日勒图,你不能死,格日勒图!”董蓉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噶尔迪更是高声哭叫起来,“阿玛,阿玛,我怕,你不要死!”
格日勒图苦笑着,想要再说话的时候,嘴里又流出血来。他静静感受着生命流逝,眼里闪过无数遗憾和怀念,最后盯着董蓉不肯再移开。
董蓉突然想起先前撕碎的那块帕子,赶紧伸手掏出一块塞到格日勒图的怀里,哭泣道,“这是我最爱的一块,送你!噶尔迪,我会养大他…”
格日勒图嘴角轻轻翘起,好似得胜将军一般,神色得意的望向慕容怀德,最后慢慢垂下了头…
“阿玛!”
“殿下!”
“格日勒图!”
众人悲声四起,谁也没有想到大金二王子没有死在齐兵的手里,反倒是意外死在自己兵卒的手里。乌其恩疯了一般抄起长刀就冲向了混战的蛮兵们,许是见得二殿下死去,对战一方的蛮兵们开始往洞里且战且退。
巴图好不容易带人把粮食全都运到了洞外的马背上,突然见得蛮兵退出来,还以为他们弃了主子逃跑,喝骂着就要上前。
不想,蛮兵们突然跳上战马,疯狂逃窜而去。他正是惊疑不定的时候,洞里传来乌其恩的哭骂,“巴图,杀了他们,他们害了殿下!”
这句话在巴图脑子里轰然炸响,纵身跃马就带人追了上去。报仇,一定要报仇!
山洞里,慕容怀德眼见情势紧急,喊了一个暗卫背了格日勒图的尸体,趁着蛮兵们还能抵抗一阵就讯速撤到了山洞尽头。
此时,天色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乌其恩眼睛发红的望着主子两肋上没入刀柄的匕首,恨得嗷嗷嚎叫,末了拎起长刀指着慕容怀德喊道,“我们殿下若是不返回去救你们,他就不会丧命!你要是有良心就护好大阿哥,待我去引开追兵,再回来找你们!”
慕容怀德方才以一敌十,身上刀伤无数,手臂更是被羽箭穿透,虽然不致命,这会儿也是疼得眼前发黑。但听得这话他却极力挺直了脊背,高声应道,“谁要是想伤他,必然踩着我的尸体!”
“好,我暂且信你。”乌其恩一咬牙再次带人冲进了山洞,慕容怀德四下望了望,带着众人就顺着一处缓坡钻进了密林了。
经过一个时辰的攀爬,众人终于钻进了一个小小的山洞。甲一胡乱撕碎了身上的衣衫绑好伤口就带着两个同样轻伤的暗卫出去消除痕迹和警戒了。
众人好不容易获得了喘息的机会,纷纷靠在洞壁上缓缓紧绷的心神。噶尔迪死死抱着格日勒图的尸体,没有再哭喊出声,但眼里的泪却一直淌个不停。苏德心疼之极,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声劝着,“阿哥,不要哭!等你长大了,一定要给殿下报仇!”
董蓉也是坐在噶尔迪身边,伸手一下下拍着孩子的背脊,想开口安慰又觉无力,最后只得擦了眼泪望向慕容怀德,“我们怎么办,大齐回不去了,格日勒图又…”
慕容怀德扫了一眼洞里剩下的暗卫,心下也是痛得几欲发狂,都是跟了他多少年的兄弟,没想到今日一战居然折损过半。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他已是提前了交易日期,怎么还会被堵在山洞里?
他恨恨一拳砸在山洞壁上,拳上立刻就冒出血来。董蓉惊叫着跑上前,这才发现他身上大小伤口足有十几道,胳膊上还带着半截羽箭,于是赶紧扯了裙子替他包扎。
紫竹和云睿方才一直被护在后边,虽是惊惧狼狈,但却没有受什么伤。兄妹俩这会儿也擦了眼泪,跑去帮着暗卫们处置伤口。好在,大家身上都常备刀伤药,撒上药粉,缠好布条就不会继续流血了。
慕容怀德走到格日勒图的尸体旁边,单膝跪地,沉默良久,低声说道,“不管先前如何,我们至此恩怨全消!你把孩子交给我妻,定然是猜到大金更加凶险。你放心,从此后噶尔迪就是我们的养子,我们夫妻必定全心全力教导他长大成人。”
说罢,他伸手扯起噶尔迪,说道,“该让你阿妈入土为安了,如今只能把他葬在这个山洞,将来你长大了,再决定把他接到哪里。”
董蓉以为噶尔迪会挣扎哭叫,赶紧上前把他抱在怀里。不想噶尔迪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他慢慢抹了眼泪,弯腰从阿玛脖子上解下一块玉牌,转而戴在自己脖子上。末了跪下磕头,高声说道,“请阿玛安心回归长生天,孩儿一定会找出仇人,用他的人头祭奠您在天之灵。”
众人见此都是叹气,两个暗卫开始在山洞最里侧挖了起来。噶尔迪起身也走了过去,手里执着匕首认真挖着,匕首钝了他就用手,直抠的手指破皮血流。
董蓉心疼的眼泪哗哗流,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慕容怀德扯住了胳膊,“让他挖吧,手指痛了,心里就好过一些了。当年我被母妃推下车之后,也常这样。”
董蓉扑进他怀里,死死抓着他的衣衫哭泣,“柱子,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大金的二王子吗,怎么还会被自己人杀了?到底是为什么?”
慕容怀德轻轻拍了妻子的背,低声安慰着,“别想了,等巴图和乌其恩回来就有消息了。你这几日要照顾好噶尔迪,别让他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不智之事。以后就要开始逃亡了,出一点儿差错,也许就要连累所有人丧命。”
“我知道,”董蓉抹了眼泪,重重点头,“你放心吧,我一定寸步不离的护着他。”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过,土块和碎石被挖了开来,慢慢变成一个三尺深的大坑。慕容怀德亲手拔下两把匕首交给噶尔迪,然后又脱了外衫紧紧裹了格日勒图的尸体放进土坑。噶尔迪慢慢擦去匕首上的血迹,塞进靴筒里,这才跪下扔下第一把土,慕容怀德扔了第二把,董蓉扔了第三把,哭得已经软了腿的苏德被紫竹和云睿扶着扔了第四把,暗卫们也是轮流上前磕头覆土。
土块石块再次回归了它们原来的位置,只不过这一次,它们的下面埋葬了一个年轻的生命。慕容怀德特意去山洞外面寻了些腐土撒在泛起的土石上,彻底掩盖了血腥气,生怕以后会有野兽嗅着气味找来,糟践了格日勒图的尸体。
做完这一切,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酒壶,倒了一半在土上,然后就塞给了噶尔迪,“喝完之后就睡觉,日子还长着呢,总有报仇雪恨的一日。”
噶尔迪接过酒壶,怔楞了好半晌才一仰头咕咚咚喝了下去。最烈的烧刀子,三口下肚可以顶过一个寒夜,七岁的孩子哪里禁得住,喝完不过片刻他就栽倒在地,昏睡了过去。
董蓉上前抱了他,轻轻的揽在怀里,一边拍打着一边唱起了平日哄女儿入睡时的那首歌谣。
轻柔悠长的歌声在山洞里回荡,安抚的不只是孩子的睡梦,还有所有人的伤痛…
如此,众人躲在山洞里,眼见骑兵追着乌其恩而去,很快又返了回来。山脚下马嘶人叫,足足闹了一个白日才算安静下来。齐兵留下了几千人,一半取石头堵山洞,一半则举着火把开始搜山了。
慕容怀德带着暗卫们挪了些石头堵在洞口,又扯了些藤蔓遮掩,若是不仔细搜寻,轻易不会被发现。甲一带着两个暗卫也退了回来,众人屏息听着外面的响动。
齐兵们三五成群,一手举着长刀拨开野草和杂树,一手举着火把,从山下慢慢爬了上来。待得到了山腰,许是有些疲惫就开始偷了懒,很多人坐下来歇息,低声说起了闲话儿。
众人躲藏的山洞外不远处就停了七八个兵卒,夜晚的山风吹得他们紧紧抱了膀子,聚在一起取暖。有人抱怨道,“将军们真是越来越不拿咱们当人看了,就是一匹马还得日日喂草料吧。他可倒好,大晚上连顿饭都不让咱们吃就催着上山来了。”
“可不是,我要是那个王爷早跑出几百里了,谁会蠢得留在这山上等着挨抓啊。”
“就是,我也这么想呢。不过,说起来,那王爷也是个糊涂蛋,居然为了个女人叛国,这消息传出去,怕是整个大齐都要戳他脊梁骨。”
暗夜寂静,山洞里人众人把兵卒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董蓉下意识握住了慕容怀德的手,慕容怀德转身揽了她,夫妻俩虽然不能说话,但彼此的情义却在一刻清清楚楚传达到彼此心里。也许对于世人来说,这事荒唐可笑又疯狂,但对于他们来说,对方的安危却是胜过一切。
那些兵卒们说了一会儿闲话儿就要起身继续应付差事。不想,山洞里,一直在酣睡的噶尔迪却是突然尖声喊道,“阿玛!”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弑父杀弟
甲一飞扑过去捂了他的嘴,但声响还是传到了洞外。那些兵卒迅速举起了长刀,警惕的望着四周。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兵卒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紧缩了那么一瞬,下一刻却突然笑道,“你们这些胆小鬼,不过是只老鸦叫唤,就把你们吓破胆子了。”
“伍长,老鸦交换是这声音吗?”一个年轻兵卒疑惑问道。
那年纪稍长的兵卒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喝骂道,“小子,你居然敢怀疑我的话?我家乡那里最多的就是这种鸟了,早晚都‘呜哇’叫个不停,吵死人了!”
“哦,老鸦就老鸦呗。”那年轻兵卒撇撇嘴,挠挠被打疼的脑袋很是委屈。
伍长胡乱替他揉揉,又接起刚才的话头儿说道,“其实,我方才没有同你们多说。咱们要抓的这个中山王和王妃,说起来,我还认识呢。”
“咦,伍长,你怎么认识这些贵人?”兵卒们很是好奇,纷纷催着伍长赶紧说。
那伍长干咳两声,握了火把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走,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是,伍长。”兵卒们赶紧追着伍长的屁股后边往山上去了。
“当初,你们记不记得有十几个秀才被关进咱们军营了,我和其中一个同住一个帐篷。那秀才的姐姐怕弟弟吃苦,送了很多东西进来。我沾光得了一瓶治风寒的药丸…”
那年轻兵卒突然问道,“是不是,前些日子我得风寒,伍长给我吃的那个药丸啊。”
“就是那个,后来我们才听说,那秀才的姐姐就做了中山王妃。说起来,你的小命还是人家救得呢。”伍长说这话儿的时候,正路过洞口,他好似随意在石头上拍了两下。
末了又带着兵卒们继续赶路,说道,“我倒不知道那王爷王妃是好人还是坏人,是真的叛国了,还是有什么苦衷。不过,当初因为那秀才可没少吃人家的好吃食。我记得有一种蛋,那秀才单独送了我们帐篷里的兄弟,我们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吃。那个好吃啊,我现在有时候做梦还能梦到…”
“伍长,真有那么好吃,你怎么不给我们留一个尝尝呢!”年轻兵卒抱怨了一句,惹得那伍长又拍了他一记,笑骂道,“那时候,老子还没升官呢,哪认识你们是谁啊。”
一伙人说说笑笑走远了,渐渐洞外除了北风呼啸之外,再次恢复了寂静。甲一小心翼翼摸出去转了两圈儿,待得回来之后就焦急催促道,“王爷,方才那些兵卒一定是察觉咱们藏身于此了。这会儿许是搬兵去了,咱们赶紧换地方吧。”
慕容怀德心下有些迟疑,但小心无大错,于是刚要开口吩咐众人起身,董蓉却是说道,“不必换了,这里很安全。刚才说话那人,我若是记得不错应该叫孟山。当初平哥儿进军营历练,同他相处极好,后来回到青县还请商队给他捎带过吃食用物。听他方才那些话,显见是发现我们了,但却帮忙遮掩过去。这样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人,冒然换地方,说不定更危险。不如就先留在这里吧…”
对于当初妻子北上军城一事,慕容怀德只知道搭救过董平好友,也就是金北望,倒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波折。如今听来才知,他们姐弟还结下过如此善缘。
老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放到董蓉董平这姐弟俩身上就是“有其姐必有其弟。”他有时候也觉得妻子过于良善了,甚至是软弱好欺,而董平被妻子教导得也有些过于温和无争。
但如今细数这些时日经历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妻子皆是依仗往日施下的恩德化险为夷,可谓善有善报。
他心下感慨,口中就应道,“好,就听你的。”
噶尔迪方才被捂了嘴巴,这会儿已是清醒,许是察觉到自己闯了祸,这孩子下意识挤到董蓉怀里,小声问道,“姑姑,方才怎么了?”
董蓉揽着他一起靠在慕容怀德怀里,安慰道,“没事,方才有兵卒来搜山,正好是熟人就避让过去了。”
噶尔迪闻言微微放松了僵硬的身体,又道,“乌其恩怎么还不回来,玛法若是知道…知道阿玛没了,一定会发怒的。”
董蓉猜得这孩子是不愿同他们一起离开草原,但却没有开口道破,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你再睡一会儿吧,到了明日,乌其恩就会回来了。”
慕容怀德想起格日勒图临死的托付,就皱了眉头。在他看来,事实再残酷也要直面,更何况格日勒图是死在自己人手里,说不得王城那边早就天翻地覆了。既然早晚都要知道,还不如早些告诉孩子,让其有个心理准备。
但他望望抱着孩子轻声安慰的妻子,又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事实果然如同慕容怀德猜测的一般,往日的大金王城,到得黄昏都是最忙碌的时候,可今日却死寂一片,所有牧奴,不论男女老少都齐齐跪在毡房外瑟瑟发抖,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原因无它,就在方才,大王子突然宣布老汗王暴病身亡,一直被大半部族推崇看好的二王子也在出外办差的时候被大齐人偷袭战死。大王子强势接管了王城,甚至包括汗王的金狼令箭。
原本忠于二王子的两个部族因为出声质疑二王子的死因,结果立刻就被灭了族。满族上下,别说族人,就是牛羊都被屠戮一空。
整个王城再也没有人胆敢发出半点儿异声,齐齐跪倒拜见新汗王,等待汗王或赏赐或杀伐。
可就在方才,先前跟随二王子出门的两位将军却是带着五千多残兵赶了回来,甚至还带回许多米粮。新汗王责怪他们护主不利,下令射杀两人,其余兵卒赦免。两人怒骂反抗,最后带着七八个亲卫逃脱而去。王城彻底戒严了,也彻底成了大王子的天下…
巴图和乌其恩等人不眠不休跑了一日终于又赶到了先前那处山脉。他们早早就弃了马匹,徒步进了山。正是犯愁如何找寻小主子的时候,正好甲一出来查看,就顺利接了他们到山洞。
噶尔迪一见两人就飞扑上来,急切问道,“乌其恩,巴图,我玛法怎么说?他找到杀我阿妈的人了吗?”
乌其恩和巴图互相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是满满的痛苦,谁也不知要如何告诉小主子那个噩耗。
董蓉眼见他们如此脸色,心下一紧,于是赶紧上前抱了噶尔迪,劝道,“噶尔迪,两位将军赶路太累了,让他们歇歇再说啊。”
说罢,她就要抱着噶尔迪坐下。慕容怀德却是拦了她,伸手接过噶尔迪,末了吩咐巴图和乌其恩两人,“有话就说吧,再艰难的形势,噶尔迪也应该知道。”
乌其恩叹气,硬着心肠说道,“我们回到王城的时候,王城已经戒严了。据说老汗王…暴毙身亡,大王子接管了王城,成了新汗王。我们不服,想要进去看看,大王子又说我们勾结大齐,害死了殿下,下令射杀我们。我们没办法就带着亲卫退了回来,如今整个草原都听从大王子的号令了。”
噶尔迪越听脸色越白,呆愣着问道,“不可能,玛法前日还说要带我去狩猎,怎么会突然病死?”说完,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疯狂抓着乌其恩的袖子问道,“柯尔克族呢,巴大翰族呢,他们就没说什么?”
巴图一拳砸在地上,悲声道,“都被灭族了,大王子下的命令。我们殿下一定是他害死的,一定是!”
噶尔迪疯狂挣扎起来,哭喊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慕容怀德死死抱了他,呵斥道,“清醒一些,你回去能做什么?陪着你玛法死吗?那谁给你阿玛和玛法报仇!这事明摆着就是大王子夺权,派人偷袭杀了你阿玛,又毒杀你了玛法。你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董蓉也是赶紧上前劝道,“噶尔迪,你阿玛临死把你托付给我们,许是就猜到事情会这样了。你千万不能辜负他的苦心!姑姑会赚钱,你姑父文武双全,你安心跟我们走,等你长大了,学了一身本事再回来报仇,好不好?”
“姑姑,姑姑!”噶尔迪扑在董蓉怀里放声大哭,甲一蹲在洞口警戒,本来想让孩子小声一些,但想了想也叹了气。这样亲人尽皆死光的惨事,放在他一个大男人身上都是受不了,更何况一个七岁孩子呢?
慕容怀德手臂上的箭伤,因为方才抱着噶尔迪又挣开了,他示意抹眼泪的紫竹帮忙重新绑扎,转而又问乌其恩和巴图,“你们以后打算如何,是跟随我们回大齐还是留在草原?”
巴图皱眉想了想,就对乌其恩说道,“你跟着大阿哥身边照料吧,我要留在草原,有事随时通消息。等将来大阿哥回来,也有人接应。”
乌其恩点头,“好,你放心,我会护好大阿哥。”
巴图又转向慕容怀德,他还没等开口,慕容怀德已是摆手道,“格日勒图虽说是死于你们自家人之手,但多少也是受我们连累,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了。十年后,我会把噶尔迪完好送回来,并且全力助他报仇,夺回王位。”
巴图深深看着他,沉默良久才说道,“希望中山**守承诺,若是让我知道大阿哥有个好歹,别怪我立刻杀去大齐!”
说罢,他带着几个亲卫双膝跪倒给噶尔迪磕了头,噶尔迪抹了眼泪,挨个抚摸过他们的头顶,高声说道,“长生天赐福我们大金最忠诚的勇士!”
巴图带头应道,“谢阿哥赐福,巴图等着您重新回归草原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