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新买卖
每间屋舍里都是清一色的青石铺地,有的房间里还砌了很多灶台,安了许多大锅,有些则摆了很多长条案板,就是院子里也用长木杆子搭了很多架子。不说外人就是做活儿的杂工们都是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东家又要琢磨什么新买卖,偶尔歇息时候坐在一起总要猜测几句。
刘二狗仗着在东家跟前还算有两分体面,这一日又被杂工们撺掇两句,于是就趁着吃午饭的时候凑到张扬跟前,笑嘻嘻探问道,“大管家,咱们的活计眼看就要忙完了,但大伙还不知道东家又要琢磨什么新买卖呢。您老人家看看,若是不耽搁东家的大事,就给我们透露两句?”
张扬自从娶了曹二姐儿,虽说不是老夫少妻,但也相差十几岁,总怕人家说可惜了曹二姐儿的好颜色。于是这些时日,他一改往日非青即墨的衣衫颜色,胡子也刮了,恨不得立时变回十几岁少年模样呢。这会儿突然听得刘二狗称他老人家,立时瞪了眼睛呵斥道,“你问这做什么,好好做活就得了!”
刘二狗不知自己哪里触了大管家的霉头,赶紧缩了脖子跑回去了,惹得一众杂工们都是笑个不停。赵青山在一旁冷眼看着,慢悠悠吃完碗里的最后一片瘦肉,这才起身走到张管事跟前,笑道,“大管家,大伙儿跟着东家做活儿也有一年多了,别的不盼着,就盼着咱们果园更兴旺呢。这眼瞧着东家又盖了这么多屋舍,就压不住好奇心了,待您什么时候有空闲了就给大伙儿说说吧,大伙儿心里有数,这活计自然也做得更仔细些。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扬听得这话顺耳,于是就把赵青山让到身旁坐了,末了这才冲着大伙儿说道,“今日大伙儿问到这儿了,我也担着东家责罚的干系,先跟大伙儿透个底。咱们盖好的这片院子,以后就是制作果子罐头的作坊。咱们东家说了,这果子罐头味道好着呢,以后一定会赚很多银子。”
一众杂工们听的眼睛发亮,也顾不得继续吃饭了,纷纷挤到跟前七嘴八舌问道,“大管家,咱家作坊是不是还要招工啊,我家弟弟力气大着呢…”
“我大舅哥也嚷着要来呢,大管家一定要帮忙留个名儿啊。”
张扬被吵得头疼,挥手示意大伙儿闭嘴,末了才笑道,“你们就是吵破天儿也没用,咱们东家说了,这次要做的果子罐头可金贵着呢,招工只要干净又勤快的小闺女,十四五岁正好,就是刚嫁人的小媳妇儿都不收。你们若是家里有年岁合适的妹子就跟爹娘商量一下,别说我有好事不先紧着自己人啊。”
杂工们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意外。农家人虽然穷苦,但家里未出嫁的闺女还是很受宠爱的,平日里重活都舍不得让做,更别说出来做工了。不说累不累,万一让哪个二混子拦住调戏几句,以后也别想找到好婆家了。
张扬可是个人精,恨不得眼睫毛都是空心的,怎么会看不出大伙儿的迟疑。他呲笑一声,嘲讽道,“快把你们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扔了,你们当咱们东家是个没成算的啊。既然东家打算招小闺女们做活儿,自然该想到的都安排妥帖了。果园前几日又定了五辆大马车,来做活计的小闺女不管家里远近,早晚都有马车到家门口接送,到了这作坊直接把院子门锁了,连我都别想轻易进来看一眼。
最重要的是,东家给的工钱比你们还高两倍!谁家闺女来作坊做一年工就足够给自己置办一副丰厚的嫁妆了,这消息若是放出去不定多少人打破头把女儿送来呢。你们反倒还犹犹豫豫,真是不识好歹!”
张扬说着话,好似愈加气恼了,站起身就要走。杂工们这会儿心里就在算着呢,他们一月的工钱是八百文,翻两倍是多少,一两六?不,应该是二两四!人人都是越算眼睛越红,一年下来就是十几两银子,真是足够妹妹风光出嫁了。
大伙儿赶紧上前打躬作揖把张扬留了下来,这个嚷着要把妹子送来,那个说给姑姑家表妹报名,可惜张扬好似真恼了,高声道,“到时候把人领来,合适了就留下,不合适也别想找人情送进来!”
说罢,他就转身走掉了。留下一众杂工们这个后悔啊,大好的机会居然就被他们推出去了。于是,各个都盘算着晚上回去一定好好跟爹娘说说,果园一招工就赶紧把妹子早早送来。
董蓉这会儿正带着紫竹和曹二姐儿在灶间里试做罐头,根本不知道作坊里如此热闹。当然就算知道,她也不会胡乱插言,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只负责把事情交代下去,别人如何行事她可不管,否则事无巨细都要操心,她岂不是累死了,哪里还有空闲陪伴三个日益长大的可爱儿女啊。
如今只是农历四月末,就连樱桃也未熟透,根本没有新鲜水果可供试验。但董蓉却还是想起一种做罐头的好水果,那就是山楂。
小时候,她就常跟在妈妈身后,看着妈妈如何做了山楂罐头放在地窖里,夏日的时候扔进井水里冰一冰,那种酸甜又凉爽的味道啊,每每想起来,她都忍不住吞口水。
而山楂在这时空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特别是青县这里,几乎家家都有几株。秋日里,孩子们常骑在树上摇晃,红彤彤的果子就会掉得满地都是。果园后山的藏窖里就存放了十几筐,云睿几个半大小子听说主子要做新吃食,乐颠颠跑去搬了一筐送到灶间,末了就聚在二门外练武打闹,美其名曰为主子守着门,省得被人偷了秘方,其实谁都知道他们就是等着品尝新吃食呢。
紫竹心细,曹二姐儿贪吃又手巧,两人联手倒是给董蓉帮了大忙。三人从筐子里专门挑拣那些个头大、没有虫眼伤疤的山楂,装了满满一盆,洗干净后就放在竹匾里送去院子里晾晒,待得晒干后,又用一个特制的小铜管仔细的去籽去蒂。
另一边,紫竹已经烧了两大锅热水,一锅煮了玻璃瓶子,一锅稍稍凉一下就把去籽的山楂扔进去浸泡。一刻钟后,瓶子捞出来放到屋外晒干,山楂也捞出来再扔进冷水里继续泡。
最后,瓶子干了,山楂也泡好了,就把山楂装满瓶子,一排排摆上蒸锅。
董蓉单独刷了一口新锅烧了热水,待得水温稍低就往里加冰糖,末了尝着味道好似有些淡,于是又加了些糖霜和蜂蜜,搅拌均匀之后就把糖水灌进装满了大半山楂的玻璃瓶子,瓶口留一点儿距离。
紫竹盖了锅盖又开始大火蒸煮了不到一刻钟,然后掀开锅盖,董蓉就趁着蒸汽未散,麻利的给每个瓶子都拧上盖子,再次蒸上五分钟。最后开锅晾凉,才小心翼翼把瓶子拿出来放到屋角荫凉处放置起来。
曹二姐儿热的满头大汗,一边掏了帕子擦汗一边拨弄着玻璃瓶子,笑道,“嫂子,没想到这山楂果子蒸熟了颜色真好,就是不知好不好吃?”
董蓉作势拍了她的手一下,末了仔细在玻璃瓶子上盖了竹笼,这才应道,“你这馋嘴丫头,后日就能吃了,到时候一定喊着你。”
曹二姐儿笑嘻嘻抱着嫂子的胳膊,撒娇道,“嫂子若是不给我吃,我就把秘方告诉别人!”
董蓉狠狠瞪了她一眼,嗔怪道,“你这小白眼狼儿,这作坊我可是打算送你两成份子做私房的。既然你这般吃里扒外,那还是算了吧。”
“哎呀,嫂子,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曹二姐儿怪声怪气的扯了袖子哭诉,惹得董蓉和紫竹都是笑了起来。笑声被春风带着飞出了院子,撒在果园四处,果子们好似也被这纯粹的欢喜感染了,愈发欢快的疯长起来…
三日功夫很快就过去了,正巧这日曹婆子和曹老头儿也上山来探看孩子,加上曹二姐儿和张扬两口子还有闻讯凑来的刘嫂子、梅花、于老太婆媳,大厅里又热热闹闹的坐满了人。
文娘带着紫竹和乙八端了两摞白瓷小碗和勺子,还有七八只山楂罐头走了进来。董蓉拿了块湿布巾罩在罐头的木盖子上,过了半晌又用簪子撬了几下,盖子就被拧开了。
每只白瓷小碗里都分了三五个山楂,外加半碗糖水,众人端在手里,未等品尝就是赞道,“这山楂颜色真好,红彤彤的,是不是富贵人家总说的那个玛瑙也就这样子了?”
“就是,只看着就觉得好吃!”
曹二姐儿这几日就惦记这山楂的味道呢,这会儿什么也不理会,直接就舀了一颗送进嘴里,末了惊喜的嚷道,“嫂子,真好吃!又酸又甜,我还要一碗!”
董蓉听得好笑,一边给她又舀了一碗,一边嗔怪道,“你这傻丫头,若是外人听了,还以为你把我啃了呢。”
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末了低头纷纷品尝起来。曹老头儿和张扬还罢了,男子多数不爱酸甜的滋味,但一众老少女子们却是吃得津津有味,赞个不停。
楚四莲吃完一碗,犹豫着还要再去盛,不想紫竹却是拦了她,她还以为自己贪嘴失了礼数,红着脸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女工
董蓉却是拉了她笑道,“你可别多心,我怀着启哥儿他们的时候,吃食用物都是紫竹照管着,所以她跟着冯先生学了很多医理。这山楂虽说有消食开胃的功效,但同样也会活血化瘀,孕妇不可多吃。”
楚四莲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紫竹,脸色更是红透了,羞愧应道,“我还以为紫竹妹子不舍得让我吃呢。”
紫竹笑嘻嘻拿了块核桃酥塞给她,说道,“四莲姐,多吃核桃吧,生出来的孩子聪明呢。你再嘴馋也忍一忍,过些时日桃子熟了,夫人还要做桃子罐头,据说那个味道更好。”
于大娘现在可把儿媳的肚子当成宝贝了,听得这话甚至连自己手里的碗也放下了,生怕儿媳见了眼馋,“是啊,莲子,秋天时候娘一定选最好的山楂留起来,等你生完孩子就让紫竹帮忙做十几瓶子,让你吃个够儿。”
众人都是笑起来,末了纷纷说起这罐头一定好卖。张扬甚至已经想好如何打开市场销路了,董蓉眼见屋子里没有外人就道,“这作坊也是我一时兴起闹着玩的,家里三个孩子越来越大了,我也不好时常不在跟前照管。所以,这作坊还要劳烦妹夫操持。不如这样吧,作坊的收益分两成给二姐儿做私房,省得她总抱怨妹夫忙碌,没有空闲陪她四处玩耍。”
曹二姐儿自小病弱,爹娘待她多有宠爱,后来病好了又有嫂子娇惯,所以对银钱几乎没什么概念。前几日听嫂子说要给她两成份子,她也没有意识到那是一笔巨财,甚至都未同张扬说起。
但张扬可是掌管整个州府生意的大掌柜出身,听得董蓉说完立时就站起来说道,“夫人,此事万万不可…”
董蓉哪里容他推辞,摆手打断他,玩笑道,“这是我给二姐儿的私房,你可没资格代他推辞啊。再者说前几日做罐头的时候,二姐儿也是没少出力,分她一些辛苦银子也是应该。”
说罢,她就转向二姐儿,又问道,“是不是啊,二姐儿?下次嫂子再做桃子罐头,你可得再多帮忙啊!”
曹二姐儿正吃得欢喜,嘴里鼓鼓塞着山楂,点头含糊应道,“好!”
张扬无奈,好笑的望了自家小媳妇儿一眼,末了正色行礼道谢,“谢夫人厚赠,张扬定然竭尽全力。”
“自家人,不必这么客套。”
曹婆子想起前几日终于被放回村来的大女儿一家,脸上笑容就有些僵硬起来。虽说大女儿实在不争气,但到底是她自己亲生的。老话儿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眼见小女儿嫁的好,很得夫主和兄嫂疼爱,她难免就希望大女儿也有个好着落。但转念想想,她又把这念头压了下去,做人还是不能太贪心啊。
日升日落,花开花谢,转眼四月就过去了,端午又悄悄来到了,果园里每个人都得了十斤粳米、一条肉和五十文铜钱的赏赐。众人拿回家去,阖家大小欢欢喜喜过了个丰盛的节日。待得节后刚刚上工,果园就传出消息开始选女工了。
一面坡里只要有未嫁闺女的,有一家算一家,一个不落的都送去了作坊,足足有十五六人,加上周围几个村落闻讯由父母兄长陪着前来的闺女也有七八个,凑一起也坐了半院子。
董蓉早起把孩子交给奶娘们照管,换了一身略显华贵的衣裙,戴了红宝石头面儿,亲自下山到作坊面试女工。
果然,她如此妆扮成功的镇住了所有人马,一众家属老老实实留在了院外等候消息,小闺女们则乖巧的轮流走到她跟前答话。被留下的自然欢喜,个别因为年纪小等原因而被筛下去的闺女也没敢哭闹,直接出门寻爹娘回家去了。
刘嫂子先前刚把酒家交给梅花打理,她再次晋升为作坊的内管事,以后就要负责照管这些小闺女做活儿和吃喝等杂事了。
她眼见日后的“属下”们被东家吓得如同小鹌鹑一般缩着手脚,赶紧走出来安抚,笑道,“姑娘们,以后你们在作坊里就由我带着做活计了。我姓刘,大家平日叫我刘管事就好。咱们东家虽说身份贵重,但心肠最是仁善,你们以后相处久了自然就清楚了。”
说罢,她又伸手揭开了身后方桌上的苇席,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布匹,笑道,“咱们作坊以后会统一穿戴,四季都有布料发下去,大伙儿今日先把自己的份例领了,然后作坊的马车会送你们到家门口,待得三日后卯时末,你们穿好新衣服再坐马车来,申时末下工。可都记清楚了?”
天下女子哪有不爱美的,更何况还是些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几乎所有人加了不了都欢喜起来,高声应道,“清楚了。”
紫竹穿了一套天蓝色的衣裙,外罩一件深绿色的带袖围裙,笑嘻嘻从屋子里走出来,招呼一众小姑娘们,“来,大家排队领料子,回去之后都按照我身上这个样子缝好了。不穿新衣的可不能来上工。以后大家赚了工钱,多少布料买不来啊,这时候可别小家子气。”
听得这话,还真有两个穿着有些破旧的女孩子红了脸,显见她们方才一定是想着把料子拿回去留起来或者分给家里人了。
董蓉眼见小丫头们都抱了布料,各个都是笑颜如花,自觉胡萝卜喂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威严的扫了所有人一眼,说道,“你们以后进了作坊,只要好好做工,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但若是有人偷懒耍滑或者犯了规矩,可怪我连她家里人一起收拾!”
小姑娘们赶紧收了笑脸,齐刷刷缩了脖子应道,“是,东家!”
董蓉满意的点点头,转而吩咐刘嫂子,“各位乡亲来一次果园也不容易,在酒家准备些饭菜留大家吃顿午饭吧。姑娘们的饭桌开在作坊里,别让不知情的客人冲撞吓到了。”
“是,东家,您就放心吧。”
刘嫂子赶紧应了,末了亲自送了董蓉出门,这才回身招呼一众小姑娘们,“来,我先带你们在作坊里走走。紫竹姑娘做了许多好菜,一会儿咱们回来就开饭。”
小姑娘们吃了胡萝卜又挨了大棒,各个都变得服服帖帖,乖巧跟在刘嫂子身后小心探看她们未来要长久生活的地方…
时光飞逝,转眼三日就过去了,果园的马车卯时初就驶出了果园开始去各村接人。很快穿着一新的小姑娘们就被载到了果园,马车直接停在作坊门口,刘嫂子数着人数正好就锁了内院的大门。有些好奇的杂工们原本还找了借口在院外不远处磨蹭,打算瞧瞧自家妹妹或表妹,可惜却连片衣角都没见到。
这个消息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很快就传到了小姑娘的家人耳朵里,不必说,人人都愈加放心了。
如此,四季园的罐头作坊就这样开张了。一筐筐的山楂被收了回来,小姑娘们分工合作,有挑拣清洗的,有去籽晾晒的,有煮玻璃瓶子的,人人都在忙碌。当然调糖汁和蒸煮那两道涉及技术的工序,暂时还是由曹二姐儿和紫竹负责,只待过些日子寻到合适人选再交出去。
初始几日小姑娘们难免会出些差错,但好在她们都是心灵手巧又勤快的,很快就都熟悉了,偶尔做活计的时候还会隔着棉布口罩互相说笑几句。作坊中午供应的午饭很是丰盛,早晚马车接送很是便捷。待得月底,小姑娘们拿了沉甸甸的荷包回来,她们的家人欢喜的恨不能放了鞭炮。
原来四季园真的说到做到了,他们的女儿做了一个月活计不但胖了许多,还拿了二两多银子,这般做满两年,绝对能够置办一份让十里八村的姑娘们都眼红的丰厚嫁妆了。
不提小姑娘们家里多欢喜,还有那些听得消息的乡邻多么后悔为何没有把自家姑娘送去果园。只说这一日,董蓉抓了自家夫君陪着她一起查看了库房里的罐头存货,又打开一瓶最初制作的罐头品尝,确定没有变质之后才同张扬商量起销路的问题。张扬对这事早就有了计划,拍着胸口大了包票,然后兴冲冲下去张罗了。
董蓉小夫妻俩就挽着手慢顺着山路慢悠悠往山顶走,这时候,日头刚刚落下西山头,天边依旧残留着橘红色的晚霞,映得果园好似披了一件儿艳丽的新衣。董蓉心情大好,揪了两片桃叶吹起了哨子,可惜累的脸色通红,却半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
慕容怀德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自然得了媳妇儿一顿粉拳“报复”。小夫妻俩笑闹罢了就找了块石头坐下小歇,慕容怀德揽了媳妇儿细听了半晌晚风,末了轻声说道,“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董家是不是祖上墓园的风水极好,若不然怎么会生出你这般聪慧的女子。”
董蓉笑着反手搂了他的脖子,反驳道,“那慕容家的祖坟风水也一定很好,否则你怎么会有福气娶到我这么出色的妻子。”
慕容怀德爱极妻子的伶牙俐齿,仰头又哈哈笑了起来,惊得果林里的鸟雀飞起盘旋了好几圈才落了回去。
“我知道你有些事情,定然不好同我分说。但我不为难你,总有一日你觉得我足够值得你信赖,那时候我再听你说。”
董蓉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样的话,惊得身子都僵硬了。她本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端倪。她不是没想过同夫君坦白那些过往,那些她一度以为是梦境的前世,但每次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也许潜意识里,她还是没有完全信赖他,或者害怕面对他异样的目光…
第一百九十八章 酒壮熊人胆
慕容怀德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伸手轻轻拍着爱妻的脊背,轻声安慰道,“放心,你若是不想说就不要说。不管你有什么样离奇的过往,我总是你的夫君,是你孩儿的爹爹。”
董蓉闻言,心下松了一口气,身子用力往他怀里挤了挤,沉默好半晌才道,“以后我一定会同你说的,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说。”
慕容怀德宠溺的在她发髻亲了亲,笑道,“好,你就是来自九天之外的仙女,我也不会惊奇。或许,说你是财神爷身旁伺候的金童玉女下凡更恰当些。”
“你读了满腹诗书,居然还相信这些鬼神之事?”
“原本不信,但是眼见你一次次‘点石成金’,也不由不得我不信了。”
“大惊小怪,这才哪到哪儿啊,你等着看吧。待得罐头作坊的生意稳定下来了,我还有另一个更赚钱的大买卖要做呢。”
“那我就万事不理,只管到时候帮你抬大秤,秤银子了。”
夫妻俩就这般一面赏着晚霞一面肆意玩笑着,谁也没有想到这看似很简单容易的梦想,居然要隔了好久,甚至差点儿是阴阳那么遥远才终于实现…
当鸣蝉跳跃在枝头奋力叫嚷的时候,盛夏终于姗姗赶到了。四季园里的半山桃树挂满了拳头大的桃子,微风间或穿过桃林,带着甜美的桃香四处飘散,惹得走在山路上的人都要抻着脖子仔细嗅闻好半晌。
张扬的销售套路很是成功,如今青县连带府城,甚至邻州的许多果品行和点心铺子都开始售卖山楂罐头了,每瓶八十文的价格虽然算不得便宜,但能买得起点心和果子的人家也多是家境殷实的,捎带两瓶回去给老人和孩子吃个新鲜,还不会如何心疼。
就是各大茶楼酒楼也陆续开始订货,因为女客们进门总喜欢先点一碗糖水果子,若是碗底的托盘上若是能够加些碎冰,保证糖水果子凉爽适口那就更好不过了。
原本也有茶楼因为这糖水果子大卖妨碍了自家点心的销路,于是隐约说起这糖水果子不干净。可惜没几日,随车去四季园取货的几个小管事却说了另一番话,原来这糖水果子居然出自一群未嫁少女之手,从头到尾,半点儿不曾假手于男子,可谓干净之极。毕竟这世上的男女老少,再没有比**更美好无暇的人了。
这一消息传出来,不必说,糖水果子卖的更火爆了。
都说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四季园随后又推出的糖水仙桃,更是火爆大卖,甚至小孩子们都闹着不肯吃路旁买回的又大又红的鲜桃,跳脚嚷着要喝糖水。
薛家的果品行是整个州府最大的一家,去年铺子的管事因为少爷的指使拒收四季园的果子,哪里想到如今人家门第乍然高升,甚至还成了自家最大的竞争对手。
薛老爷在家里愁得胡子都要白了,最后思虑再三,硬是扯了儿子赶到四季园赔罪,除了奉上丰厚的礼物之外,薛老爷还打躬作揖求肯,想要高价收购果园里的所有出产。
董蓉虽说想起去年之事还有些气恼,但薛大少本性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加者又是董平的同窗,怎么说也有几分瓜葛,于是就出面接见了薛家父子。对于薛家的收购意愿,她自然不会答应,反倒另外又同薛家签了契约,托付他们代收鲜桃几万斤,以备过些日子运往南方和储备冬日的存货。
薛老爷设想过很多结果,独独没想到自己父子会受到王妃的礼遇,甚至还做成一笔大买卖。老爷子喜得不停道谢,就是薛大少也羞愧的行了大礼。
罐头作坊里有了稳定的货源,活计也就越加忙碌,先前招来的女工自然有些不够用了。于是,作坊再一次开门招工。
这一次,前来应征的闺女可是更多了,大大小小足有五六十人,这还是消息没有完全传开的情况下呢。董蓉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严格挑选之后留下了三十人,剩下落选的小姑娘也都发了一盒子胭脂做补偿。
如此,作坊里添人进口就更热闹了,每日里接送女工们的马车都是坐的满满当当。董蓉冷眼观瞧了多少日,还真没发现调皮捣蛋或者藏了小心思的闺女,于是一时欢喜就让南下运糖霜的车队捎带了五十匹上好的大红锦缎回来,借着立秋作坊里换新衣的机会就一同发给了一众小姑娘们。
不必说,小姑娘们喜得翻了天,自从得了锦缎就抱着不肯撒手了。她们都是十几岁未嫁的年纪,谁不想绣一套绝美的嫁衣,待得良人抬轿子来娶自己的那一日,打扮的美丽漂亮奔向新生活啊。而这大红的锦缎,别说家里不富裕,就是有银子也不可能专门下江南去置办啊。
刘嫂子看得也是眼热,不时拍拍小姑娘们的脑门,嗔怪道,“你们这些掉进福坑的丫头,我跟着东家最早,可也没得过这般好料子啊。”
有那嘴巴甜又灵巧的丫头就笑着嚷道,“管事又拿我们玩笑,谁不知道您头上那簪子都是东家特意赏的啊,若是管事舍得,我同您换啊。一根儿簪子,估计都够再买三匹好料子了。”
果然,刘嫂子被哄的眉开眼笑,一边扶着脑后的簪子一边催促小姑娘们赶紧放好锦缎,继续忙活计。正是这样欢喜的时候,不想作坊院子外面却是突然有人吵闹。
今日王爷和东家进城去溜达,园子里的人手跟去了七八个,留下的一半人手守在山顶大院儿,备着三位主子有个使唤,如此酒家那边就有些忙不开了。而作坊这边,平日都是锁着二门的,不到晚上下工不开门,所以守在外院的福子和王二就去酒家帮忙了。
刘嫂子听得皱了眉头,又不能趴在二门问询,于是就挥手示意有些好奇的姑娘们去忙碌,她则搬了梯子爬到墙头上探看。
院子外面,肚子已是凸起的楚四莲正同两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拉扯着,两个男子笑嘻嘻扒在作坊的大门上想要进去探看,楚四莲死死拉着他们的袖子,急得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儿。
两个男子好似不耐烦,猛力一挥手就把楚四莲甩得坐到了地上。刘嫂子刚爬上墙头,见此情景立时就恼了,高声呵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作坊重地,外人不得入内!你们赶紧给我走,否则我喊人来,打折你们的腿!”
两个男子突然听得有人出声都是惊了一跳,待得抬头见的只是个妇人,于是又大了胆子,嬉皮笑脸应道,“这是谁家嫂子啊,我们听说果园作坊里都是没嫁人的闺女,正好家中还没有妇人操持家务,就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怎么,嫂子打算拦着我们寻姻缘?”
“就是,作坊里的姑娘不是有好几百个吗?我们兄弟也不贪心,一人挑拣一个就行,就算王爷打算都留着自家享用,也不差这一两个吧。”
“二哥,三哥,你们还不闭嘴!”楚四莲本来摔得肚子疼,听得两个兄长居然话里话外拐带上了王爷,她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高声哭道,“我求你们了,赶紧走吧,不要再来果园了!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妹子吧,求你们饶了我吧…”
楚老二和楚老三也不拉起妹子,反倒翻了个白眼,骂道,“怎么,你才嫁到于家几日啊,就不认娘家人了?我们是你兄长,好不容易来探望你,你就招待了两个小菜一坛酒,还不如城北的‘小粉蝶’热络呢。这会儿我们不过想进作坊看看,你又拦着不许,你…”
“哎呦,疼,我肚子疼…”楚四莲原本就摔的不轻,这会儿又听兄长把她同粉头相提并论,一时气急,疼得抱着肚子就在地上缩成一团。
刘嫂子惊得魂飞魄散,伸手摘了梯子一侧挂着的铜锣就大力敲了起来,“来人啊,有地痞要闯门了,来人啊!”
山上果林里忙碌的杂工和酒家里的小厮们听得锣声,立时抄起手旁的一切“武器”就奔着作坊跑了过来。
楚家兄弟听得锣响也觉有些心慌,但老话说酒壮熊人胆,更何况这俩人平日还是蛮横习惯的主儿。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两人不但不怕,反倒高抬了下巴大嚷道,“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没有王法了!我们同自家妹子玩闹,关你们什么事?”
刘嫂子这会儿已是踩着福子的肩头从墙头跳了下来,她当先跑去抱起楚四莲,结果沾了一手的血迹,她惊得是魂飞魄散,颤声高喊着,“快…快去喊清风啊,救命啊!”
楚家兄弟瞧着自家妹妹惨白的脸色和裙子上的殷红,终于有些害怕了。两人下意识背靠背站了,兀自高喊替自己辩解着,“这可不管我们事儿啊,是她自己跌倒的…”
围着的众人听得这话,恨不得一人一棒子打死这两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但一来他们是楚家人,二来管事不在场,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董蓉原本欢欢喜喜同夫君进城,想着去酒楼茶楼坐坐,逛逛布庄首饰楼,权当给自己放个假了。可惜当了娘亲的女子就像凭空被改了心肠,走到哪里,眼中所见都是孩子的吃用之物,最后甚至开始惦记女儿睡觉是不是又惊醒了,两个儿子是不是吐奶或者蹬被子。无奈之下,只得扔了慕容怀德一人在布庄核账,她独自一人先回了果园。
第一百九十九章 血花儿
结果,马车拐进果园正好见得作坊门前如此混乱。于桂生进城去杂货店里踅摸更好的树胶,也是随车一同回来,原本还想着送了东家上山再回家,省得山路上有虫蛇一类惊了主子,没想到却正好迎面见到自家媳妇儿被放在门板上抬着。
他“嗷”得一嗓子就窜了过去,“四莲,四莲!你这是怎么了?”
清风恼他拦了路,一把扯开他呵斥道,“你媳妇儿动胎气了,别拦路,否则救不回孩子可别怪我!”
于桂生听得这话,腿一软差点儿栽倒在地,“到底是怎么了,我走的时候还没事呢?”
刘嫂子随手一指楚家兄弟,“你问这两个畜生,他们要闯作坊,四莲拦着,他们就把四莲推到了!”
于桂生立时红了眼睛,扬起拳头就奔着楚家兄弟打了过去。楚老二和楚老三原本也是有些心虚,但一见平日待他们很是客气的妹夫居然敢动手,也是来了脾气,两人都是打架的好手,默契配合着就把于桂生按倒在地打了起来。
董蓉在车里听得个**不离十,气得开门就下了马车,高声吩咐赶车的甲一,“还不把这两人拿下,给我挂在园门外等着发落!”
甲一正是双手痒痒,听得主母发话,一个纵身就跳进了战团,三下五除二就卸了楚家兄弟的双臂关节,直接摔到了地上。楚家兄弟正逞威风,胳膊骤然使不上力气,又疼又惊之下就叫嚷起来,“哎呦,疼死老子了,这是谁下了黑手…”
于桂生恨极,抓到这样的机会怎会放过,手脚一并招呼上去,楚家兄弟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
甲一接了杂工们递来的绳子,麻利的把两人捆得结结实实,一摆手就让福子几个拖去果园外挂到了栓马的木桩子上。
于老太上了年纪,每日都要小睡一会儿,正好今日儿媳的娘家人上门,她实在不待见就早早回了自己屋子,哪里想到居然出了这事儿。若不是清风给楚四莲扎了银针又开了药方,一再保证孩子平安无事,老太太恨不得都要一头撞死在墙上了。
董蓉听得楚四莲无事,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末了又安慰于老太两句就出门去了。
杂工们和小厮们这会儿都已是回去各自忙碌,只剩刘嫂子和甲一等在门外。刘嫂子自觉犯了错,赶紧主动赔罪,“东家,都是我大意了,想着酒家忙碌就把作坊外的人手都撵去帮忙了,没想到还有这事儿发生…”
董蓉摆摆手,低声道,“这事儿不怪你,平日里太过顺遂,谁也没想到有人胆敢来闹事。以后果园再忙,作坊外院也不能离了人手,人家父母把闺女送到作坊是信得过咱们,若是出了差错,可是说不过去了。”
“是,东家。”刘嫂子赶紧应了。
董蓉点头,末了又转向甲一,“方才那两人,每人三十大板,给我狠狠地打,然后放上板车送回楚家去,让十里八村的人都看看,省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跑果园来撒野。”
刘嫂子想起方才惊险,懊恼附和道,“若不是碍于四莲的颜面,这两个畜生,打死他们都不多。”
董蓉也是叹气,说到底这事儿还是楚四莲最可怜,但没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就像她再讨厌董家,也不得不多加看顾一样。
楚家兄弟被绑在柱子上,已是痛叫了许久,突然见得有人把他们放下来还以为得救了,可惜未等缓口气就又被扒了裤子按在长凳儿上。足足有巴掌宽的竹板子噼里啪啦如同雨点一般打得是又重又准,两人痛极,嚎叫的嗓子都要哑了。
福子几个半大小子轮流动手,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往这个数到十几,另一个就从五六重新开始,打了足足两刻钟才终于把三十个数数完。再看嚣张的楚家兄弟,几乎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
甲老大上前摸摸两人颈侧,又看看两人血肉模糊的后身,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给他们撒点金疮药粉,然后拉了送回楚家,别忘了让乡亲们都听听他们的恶行。”
福子几个半大小子都是恨不得捅破天的年纪,接了这差事就兴冲冲的立刻套了车,拉着楚家兄弟就出发了。这一路,但凡见到人,半大小子们就要把楚家兄弟的恶行宣扬一遍。
不必说,马车到得楚家门外时,十里八村几乎都听说这事的前因后果了。楚家本就因为行事蛮横,不招人待见,这下更是变得如同瘟疫一般,再也没人愿意理会,甚至黄狗走到它家门前都会嫌恶的绕路。
楚家兄弟好不容易醒来,伤口疼得火烧火燎,夏日又不是养伤的好时候,足足在床上趴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心下自然恨得诅天咒地要报仇。但这话传出去,听得的村人也不过嘲笑几句就罢了,两个地痞想要找当朝一品王报仇,简直是异想天开一般。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两颗驴粪蛋还当真为果园引来了一场泼天大祸。
当然这是后话了,只说慕容怀德从城里回来,听得甲一说起先前之事,恼得眯了眼睛。按照他的心思,除了楚家兄弟才算绝了后患,但转念想想自家媳妇儿必定有所考量,于是也就熄了派人去补刀的心思。
董蓉正坐在窗前的软榻上读故事书,三个孩子刚刚吃饱奶,都是穿了绣花肚兜躺在丝被上咿咿呀呀兀自玩耍着。晨曦抱着自己的脚丫啃得津津有味,末了许是想起孝顺娘亲,又把脚丫伸向娘亲嘴边。董蓉喜得重重亲了女儿一口,顺手抱了她坐在自己身上。
启哥儿和明哥儿很有兄长的风度,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瞧了娘亲和妹子好半晌,末了又凑在一起咿咿呀呀继续说起了婴儿专用火星语。
西斜的太阳透过葡萄藤洒下细碎的光,投射在娘四个的身上,分外的柔和美好,直看得站在门口的慕容怀德忍不住出了神。
董蓉偶尔扭头去扯帕子给女儿擦口水,见得自家夫君如此模样就笑道,“怎么站在门口躲懒,还不过来帮我给儿子女儿穿衣衫,马上太阳都要落山了。”
慕容怀德笑着上前抱了大儿,熟练的拿了细软棉布缝成的裤子给他套上,问道,“今日晒了多久,孩子们可是补足阳光了?”
“难得太阳足,晒了两刻钟,儿子女儿将来一定都是高挑的个子。”
慕容怀德不知晒太阳如何就同长个子有关,但自家媳妇儿既然这般说就一定有道理。夫妻俩说笑着给孩子们穿了衣衫,紫竹进来见此就赶紧喊奶娘抱走了小主子们。
董蓉顺势依在夫君怀里,问道,“你听说楚家兄弟来果园闹事了吧?”
“嗯,你处置的过于轻忽了。”慕容怀德顺了顺爱妻的碎发,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虽然他如今韬光养晦,不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两个小地痞居然都敢欺到他头上,这实在让他恼火之极。
“那是四莲的哥哥,差不多也就成了。”董蓉随口应着,转而又赶紧岔开话头儿,笑道,“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水煮鱼,咱们去吃饭吧。”
慕容怀德点头,夫妻俩手牵手了出去吃饭,自然也就把这件“小事”揭了过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盛夏已是溜走了,秋日随着渐渐凉爽起来的微风欢快跑了过来。农人们又在忙碌着准备秋收,连续两年风调雨顺,几乎家家户户的钱匣子里都有些了盈余,男女老少的笑脸自然也灿烂了许多。
而一面坡村里里外外忙碌张罗着的却多是老汉和老妇人,这当然不是因为村中后生们不孝顺,实在是他们白日里没有功夫顾及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这时候,果园里也是收获的时候,后生们被招去摘果子,帮着那些来作坊进货的商队装货,而小媳妇儿们则聚在酒家做杂活儿,家里的闺女在作坊里早出晚归,就是小子们也被雇来做些喂马或者跑腿报信儿之类的琐碎事儿。
有好信儿的老婆子掰着手指头数一数,村里甚至有几家,全家出动都在果园忙碌。不必说,工钱也是哗哗往家赚,若是这般忙上个半年,盖栋大瓦房是极容易的。
这一日,好不容易打发了进货车队,也送走了所有客人,果园终于关了大门。不管是长工还是临时雇工都匆匆吃了一口饭菜就赶紧奔去了自家田里,趁着天色未曾彻底黑透这一段功夫,再帮爹娘抢几担苞谷回家。
山顶大院儿的灶间里,这会儿也正是忙碌的时候。董蓉带着围裙正站在锅灶前熬煮肉粥,三个孩子虽然是早产,但胃口一直很好,身子自然也壮实。这几日,他们刚刚迷上了饭食的滋味,几乎每顿都能吃上半碗粥。董蓉这当娘的见此自然欢喜,每日再忙都要亲手给孩子们做饭。
慕容怀德从外面回来,本想先去看看孩子,但嗅着香味就先拐到了灶间。紫竹和乙八见男主子进来,就笑嘻嘻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出去了。
董蓉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不必猜也知道是自家夫君,于是一边笑着拿起菜刀把嫩黄瓜切成细碎的小丁儿,一边问道,“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慕容怀德低头嗅嗅爱妻身上熟悉的果香味道,低声应道,“唔,丙四传了消息过来,我多想了一会儿。”
“什么消息?”
“太后病重,我许是要回京都一趟。”
“啊,”董蓉听说夫君要去京都,不知为何心下猛然一沉,手里的菜刀失了准头,直接把手指削去一片肉。鲜红的血滴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砸在菜墩上如同瞬间开了一片血红色的花朵,诡异妖艳之极。
第二百章 心惊肉跳
慕容怀德心疼之极,一把抓了董蓉的手紧紧勒了指根儿,末了扭头高声吼着,“快喊清风来!”
乙八正要进来拿碗筷,听得这话撒腿就跑去喊清风。董蓉却是呆呆望着菜墩,心下越加慌乱的没有道理。好像冥冥中有些什么东西将要降临,她下意识就反手紧紧握了慕容怀德的手,低声道,“柱子,不要走!”
慕容怀德这会儿恨不得淌血的是自己才好,哪里还顾得上细看妻子的脸色,随口附和道,“好,我不走,不走。”说罢,他又高声冲着门外喊着,“清风呢,怎么还没到!”
清风被乙八拖得踉踉跄跄赶到,止血,撒药粉,包扎,好不容易处置完毕这才狠狠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心下腹诽不已。美人怀就是英雄冢,自家公子当初出去闯荡,大伤小伤没少受,也没见他皱皱眉头啊。这会儿夫人不过切破了手指头,他的脸色就黑得好像要杀人了,真是恐怖。
“公子,都处置好了,以后每天换药,半月内不要沾水就成了。”
“好了,你下去吃饭吧。”
慕容怀德挥手撵了清风,然后就弯腰抱起爱妻回了卧房。董蓉回过神来已是坐在软榻上,她立时抓了夫君的手,说道,“柱子,能不能别回京都,我心里怕得厉害,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而且是祸事…”
慕容怀德倒了一杯温茶满满喂她喝了一口,这才斟酌着应道,“冯先生传来消息,太子这段时日也有些不好,若是我不听诏回京都,怕是叛逆的名头立时就落下来了。你放心,京都那里我经营了将近十年,朝中和宫中都有些人手,绝对不会有事的。”
董蓉还想开口说话,慕容怀德却是把她揽在怀里安慰着,“最近孩子大了,你白日晚上都不能好好歇息,如此才会心神不宁。记得明日让清风开些补气安神的药汤,你若是不喜欢,就让紫竹琢磨着做药膳。”
董蓉依靠在夫君肩头,静静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慢慢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毕竟只因为一点点心头警兆就让夫君抗旨不尊,这实在有些说不过。
但那一瞬心头狂跳的滋味,她怎么也忘不了,于是只得折中说道,“那你答应我,这次进京多带人手,甲乙丙三组人手全带走。”
“那怎么成,你身边也要有人保护啊。”慕容怀德摇头,可是瞧瞧爱妻满脸担忧,最后又改口道,“好吧,我带乙丙两组走,甲字组留下。”
“果园的外务有张扬张罗,我无事也不出门,不必留那么多人手,只要甲一就够了。”董蓉抱了夫君的脖子,撒娇玩笑道,“若是真有什么事,让甲一和文娘、乙八抱了儿子女儿,我跟着逃跑还是能成的。”
慕容怀德听得无奈又好笑,应道,“说什么傻话,这青县难道还有谁敢带人杀到果园不成?罢了,就听你安排吧。”
“真的?太好了!”董蓉如愿以偿,脸上终于漾出了笑,高声喊着紫竹,“紫竹,开饭吧,把启儿三个都抱来。咱家里穷啊,我都割自己的肉熬粥了,多喂他们吃几口!”
紫竹在灶间忙碌,屋外只有乙八在伺候着,听得这话就笑嘻嘻应着,“夫人,我听人家都说人肉味道酸,不好吃。以后还是换猪肉吧,省得小少爷小小姐吃得坏肚子。”
“哎,这死丫头,居然嫌弃我!”董蓉气得瞪了眼睛,慕容怀德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自然又被娇妻当出气筒掐了好几把。
三日后,一个老太监就带了几十人的马队终于赶到了四季园。不必说,果园上下热情接待,不管是赶车的车夫还是兵卒,人人都得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然后慕容怀德就奉召随队进京探望病重的太后,也许路上就会变成奔丧了。
而中山王妃因为生下来就病弱的小儿子和小女儿依然徘徊在死亡边缘,需要留下照料,不能一同成行。
老太监捏着装了厚厚银票的袖袋,笑眯眯向脸色憔悴的中山王妃应诺会好好伺候中山王。
马队来的急,去的也快,甚至青县里得了消息的闲人们还没来得及赶到果园瞻仰一下皇家风范就已经人去楼空了。
董蓉白日里看看账册,同曹二姐儿说说话儿,哄哄孩子,晚上早早就睡,极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这样一日一日过去,她居然愈加烦躁,夜里甚至常常惊醒过来。
曹婆子偶尔上山来,见得儿媳消瘦许多还惊了一跳,私下里问询小女儿,然后就跑去隔壁村里找了神婆,特意批了一道神符要女儿偷偷塞到儿媳枕头里。
紫竹和乙八也是惦记,三餐换着花样儿的准备吃食,可是主子饭量却还是越减越少。两人私下商量,都盼着自家王爷赶紧回来,否则夫人就害相思病饿死了。
董蓉根本不知,众人如此为她担心。这一晚,她再次从睡梦里惊醒,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终于决定不再这般疑神疑鬼下去了。既然她总觉得有危险临近,那么就尽一切力气加强防护就好了。哪怕最后发现一切都是自己瞎想也比真有祸事来临却未曾有半点儿安排才好。
张扬和甲一睡到半夜,突然被叫醒,听得主母有请就一头雾水的赶紧去了正房。
董蓉换了一身华丽端庄的衣裙,正坐在主位上,脸色很是严肃,见得两人进来行礼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笑颜相向。
张扬和甲老大心下都觉疑惑,偷偷望向文娘和紫竹、乙八,想要找些蛛丝马迹,可是她们三人也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同样半点儿不知。
董蓉挥手示意张扬和甲老大坐下,然后斟酌半晌才开口道,“张扬,甲管事,王爷走之前,可是说过若是家里有事,让你们一切尽皆听我吩咐?”
张扬和甲老大刚刚坐下,一听这话赶紧又站起来了,“是,夫人,王爷有交代,您有事尽管吩咐。”
“那好,这几日我寝食难安,总觉有祸事临近。原本我以为王爷此行会有些碍难,但是王爷走后,我反倒更加惊惧,所以我猜测这祸事也许会落到果园,你们要助我做些防备。”
说罢,她扫了一眼脸色明显变得古怪的甲老大和张扬,叹气又道,“我知道这事许是有些离奇,但你们哪怕再不愿,也要全力助我。”
张扬和甲老大都是第一次见得主母如此模样,两人下意识躬身应道,“是,夫人放心。”
“那好,从今日起山下酒家不再待客,张扬把杂工们支开,找信得过的人手在后山再挖一个藏洞,最少备出五十人吃用半月的饮水和干粮。”
张扬立时跪地行了大礼,沉声应道,“是,夫人。”平日他是曹家女婿,算是王爷和王妃的半个亲人,但是这时候主子有事吩咐,他就是最忠诚的奴仆。
“甲管事!”
“属下在!”
“不管花费多少银钱,务必尽快买些刀剑武器回来。家里有些功底的小厮杂役,每日拨出一个时辰练武,若是有祸事,不求他们护卫果园,足以自保就可。另外,加强果园内外巡查,日夜不停。
“是,夫人。”
董蓉把诸多盘算安排下去,心下稍稍松了口气,末了又嘱咐道,“只要坚持到王爷回来就好,希望是我太过心疑了。”
张扬和甲老大瞧瞧门外微微露出鱼肚白的天空,再次行礼就下去张罗了。
董蓉沉默半晌,又唤了文娘三人到跟前,说道,“文娘今日就拾掇一些孩子平日常用的衣衫用物,等到新藏洞修好就送进去。紫竹负责做吃食,乙八跟着我清点金银细软。另外,我一会儿画图,让二姐儿做几个背兜…”
紫竹和乙八年纪小,听得都是心慌,一左一右抓了主子的袖子,小声问道,“夫人,会有坏人到家里来吗?那咱们带着小少爷小小姐跑吧,去京都找王爷!”
董蓉拍拍两个小丫头的手,勉强笑着安慰道,“许是我做噩梦吓坏了,你们不要担心,不过是安排下去,以备万一罢了。”
文娘也是上前敲了两个丫头的脑门,嗔怪道,“你们是不是又要偷懒,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赶紧下去忙吧,一会儿小主子们也要醒了。”
紫竹和乙八摸摸脑门,撅了嘴巴出了门。文娘却是掀了衣裙跪了下来,“夫人,奴婢当初对于身世是撒了谎的。其实奴婢不是被夫家休离,是当年南方涝灾的时候,家人全都淹死了,只留了我和福子两个侥幸活命,后来被王爷收留在孝义园,最后又因为身上有些功夫有幸到了夫人身边伺候。
说起来,当初大雨滑山之前,奴婢就整夜惊梦不断,但家里无人相信,最后才…
所以奴婢很赞成您的安排。若是家里真有祸事降临,奴婢必定舍命护佑夫人和小主子们安然无恙。”
董蓉听完,赶紧伸手扶了文娘起来,紧紧握了她的手半晌无言,最后才低声说道,“文娘,我也盼着一切都是我多想,但就是忍不住担心。若是全家搬离,又怕更加躲不开,所以才如此安排。万一…万一真有祸事来临,请你一定要帮我看护好三个孩子。”
文娘重重点头,“夫人放心,奴婢多受王爷与夫人大恩,定然以死相报。”
董蓉轻轻叹气,扭头望向门外越来越明亮的天空,默默祈祷一向偏爱她的老天庇佑…
第二百零一章 祸事临
如此,四季园里外松内紧的忙碌了半月,隐秘的新藏洞已经挖好了,装了许多吃用之物,董蓉把家里的印章契纸甚至金银细软也收了进去。云睿等一般半大小子们,借着练武的借口,都得了一件弩箭一把长刀,虽说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在外人面前露出来,但各个都欢喜疯了,恨不能上个茅厕的功夫也要跑回自己屋子去摸两下。
可惜,董蓉一直担心的事情却是没有发生。田野里的苞谷已被收了回去,山野也穿上了浅黄的外衣,果园里杂工们忙着给果树施最后一遍粪肥,作坊里也是照常忙碌。好似一切都平静之极,无比的祥和美好,就如同过去几月的每一日一样。
别说紫竹和乙八等人,就是董蓉自己也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
这一日,曹婆子和曹老头儿许久没见到三个孩子,实在想得慌就结伴上山来探望。董蓉陪着二老和孩子说笑玩闹了半晌,然后又留两老吃了饭,末了包了一些绵软又可口的点心,这才送了他们下山。
她眼见两老的身影消失在果林里,就偷懒站上一块大石远眺秋日山野的风光。乙八是个性子活泼的,笑嘻嘻也挤上来凑热闹,结果却差点儿把董蓉挤得掉下来。董蓉好气又好笑,正想伸手敲她一记解解恨。不想乙八却是指了远处嚷道,“哪里怎么了,好大的烟啊?”
董蓉闻声扭头望去,果然接近县城有一处地方烟尘滚滚。她心下也觉得好奇,刚要说话的时候,不想那烟尘居然转了向,直奔果园这边而来。
她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尖声高喊,“甲一!”
甲一正好从半山腰跑上来,脸色铁青的高声应道,“夫人,有大队人马过来了!听着声音像是骑兵!”
董蓉惊得白了脸,提起裙子就往家里跑,“去作坊报信儿,赶紧让女工藏起来!”
甲老大犹豫了一下,到底飞身又下山去了。紫竹和乙八跌跌撞撞的跟着主子往回赶,文娘远远在厅堂里见主子脸色惨白的跑进来,几步就窜进起居室,高声呵斥三个奶娘,“快去抱你们的孩子,扯着二小姐,十个数赶不过来就等死吧!”
三个奶娘先前也是听过一些嘱咐的,这会儿哪怕吓得手脚无力也拼命跑去了后院抱回了孩子。
文娘扯了桌子上的背兜就在身前身后各挂了一个,董蓉正好赶到,抓起两个小子就塞了进去,紫竹也是帮着乙八把晨曦背在身后。
三个孩子本来正坐在一起玩布老虎,突然被打断就瘪了嘴想要大哭。董蓉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帕子,挨个在他们和奶娘的孩子鼻子前面抹了一下。不到三数功夫,几个孩子都垂下脑袋昏睡过去了。
“快去新洞,除了我和张扬、甲一,别人说什么也不要出来!”
文娘重重点头,脚下生风一般就跑了出去。曹二姐儿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董蓉推了一把,乙八顺手扯了她和奶娘也慌忙走了。
董蓉稳了稳心神,刚要说话才突然想起曹家老两口这会儿怕是刚走到山下。她恨得大骂一句脏话,末了又赶紧跑去外院。
此时那阵烟尘已是冲进了果园,其中包裹的“恶魔”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如今已是秋末的季节,人人都穿了夹棉衣裤,但他们却光着手臂。前胸后背罩了皮甲,头上盘着辫子,高鼻深目,皮肤黝黑,骑在高头大马上,嘴里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挥舞着手里明晃晃的长刀驱赶着一切所见之人,但凡遇到抵抗的就会一刀挥下去,带起一串鲜红的血花儿!
董蓉惊得手脚冰凉,紫竹更是吓得差点儿摔倒在地。正这时,云睿和福子却从山下跑了上来,几个小子也是脸色不好,云睿身上甚至还有血迹。紫竹惊叫一声就扑了过去,云睿却顾不得安慰妹妹,高声同主子禀报,“夫人,是北边蛮人杀来了!我听他们喊着要抓王妃,夫人快躲一躲!”
“抓我?”董蓉脑子里好似有霹雳在炸响,半点儿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蛮人杀进大齐地域指名抓自己。
甲老大这时候也从山下飞奔回来,手里的刀尖同样在滴着血,“夫人快走!这些人是冲着你和小主子来的!”
“好…”董蓉极力压下心里的惊惧,可刚要转身的时候,山下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末了哭喊声铺天盖地般响起。
董蓉猛然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蛮人手里挥舞着一个人头,其余蛮人正嗷嗷叫着助威。
她的心暮然缩成一团,下意识问道,“他们喊什么?”
不等甲老大开口,云睿已是恨得大喊,“他们说不交出夫人就把人杀光!”
甲老大一巴掌扇得云睿的摔倒在地,然后上前半扶半夹着董蓉就往后山飞奔,“夫人,你藏好别出来,山下之事我去解决!”
董蓉极想晕倒过去或者干脆不出声,只要保得命在就好,但是脑海里偏偏满满都是蛮人挥舞着人头的模样。她狠狠闭了眼,猛然喊道,“停下!”
甲老大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继续飞奔,可是山下却又传来一声惨叫,他脚下就慢了一瞬。董蓉用力挣脱他的臂膀,眼泪汹涌而出,“我也怕死,但山下那么多人,不能因为我都被砍了脑袋!我…要下去看看,不管如何,你们都要护着启哥儿三个平安送到王爷跟前。”
“夫人,不可!”众人齐齐出声拦阻,但董蓉却是转身就走,紫竹虽然双腿都在哆嗦,但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云睿跺跺脚,也拎着刀撵着去了。
甲老大把手里的刀把儿捏的咯咯响,末了一挥手带着一众半大小子们去了新藏洞,待得他们藏好就仔细隐蔽了洞口,这才飞一般奔去了山下。
董蓉走到半山腰就见许多蛮人已是拎着刀箭往山上搜来了,想必不到片刻就能发现她。她用力握了拳头,指甲抓破手心的刺痛,让她稍稍冷静下来,这才弯腰拔下了绑在小腿上的匕首,慢慢横在了颈侧。
紫竹和云睿撵上来正见到如此,紫竹惊叫着就要上前拉扯,没想到反倒提醒了那些搜寻的蛮人。眨眼功夫,三人身边就围了不下二三十个杀神,当先那个蛮人扫了一眼董蓉手里的匕首,眼里闪过一抹懊恼。
董蓉敏锐的抓到了这一抹目光,心下越发笃定他们必须抓自己的活口,于是高声喊道,“告诉你们的人,如果再动手伤人,我就立刻自尽,让你们什么也捞不到!”
那蛮人皱了眉头,好似有些不明白董蓉说些什么,云睿却是上前两步说了一长串的蛮语。那蛮人听完疑惑的上下打量云睿半晌,这才一挥手示意身后众人退后。
董蓉就这般,脖子上压着匕首一步步撵着众多蛮人下了山。酒家门前这会儿已是跪了一地的人,果园里的杂工,于家三口,曹家老两口甚至张扬和刘嫂子都在其中,足足三十几号。其中大半身上都带了伤,血迹斑斑,很是凄惨。
董蓉扫了一眼人群中并没有作坊里的女工,躺着的两具无头尸体也不是平日相熟的,心下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张扬等人也看到她横刀自刎的模样了,惊得齐齐喊了起来,“夫人快跑,不要管我们!”
“蓉姐儿啊,快抱孩子去找柱子!不要管我们…”
“呜呜,东家,东家…”
蛮人群里这是却走出一个顶盔罩甲的高大蛮人,他身下骑着的骏马也明显不同于别的马匹,很是雄壮。许是奔跑的有些疲累,马匹鼻子里呼呼喷出的腥气差点儿甩了董蓉一身。
董蓉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那些蛮人仿似看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高声大笑起来。
那蛮人首领抬手示意属下噤声,开口生硬问道,“你就是…那个王爷的妃子?”
董蓉挺直了腰背,握紧了手里的匕首应道,“我就是!你们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抓我?”
那蛮人首领却是不肯应答,反倒冲着后面一挥手,两个狼狈的男子立即就被扔到了马前。两人疼得呲牙咧嘴,但依旧迅速爬起来跪好,末了指着董蓉大声喊道,“就是她,军爷,她就是中山王妃,一品诰命!山上那座院子里,金银财宝应有尽有!”
另一个人也赶紧点头,末了又指了作坊方向喊着,“那边有个作坊,关了许多黄花闺女,足够军爷们一人分一个…”
他不等说完,人群里跪着的楚四莲已是抓了身旁的碎石头就扔了过来,“畜生,你们两个畜生!差点儿害了我的孩儿还不够,居然引了贼人过来,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董蓉这会儿也认出这两人是楚家兄弟了,心下万分后悔当日不该心软,若是听夫君的话彻底除了这两人,是不是就没有今日之祸了。
楚家兄弟躲过妹子扔来的石头,高声回骂着,“你才是白眼狼呢,我们是你亲哥哥,上次被打的半死也没见你求情啊。好在老天有眼,派了军爷来收这恶婆娘的命…”
“呜呜,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楚四莲心里愧疚的几乎要爆炸了,她成家之后就住在果园,同每一人都相处的像亲人一般。可是,没想到她的亲哥哥却引着外贼杀了进来。
楚老二和楚老三翻着白眼,还想要再说什么,不想那蛮人首领却好似厌烦了他们多言,直接提刀就砍了下来。
第二百零二章 世事难料
两人接连惨叫着躺倒在地,脖颈上鲜血狂喷,不过手脚胡乱抽动几下就死掉了。楚四莲乍然见此,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于桂生一把抱了她,也是吓得瑟瑟发抖,极力把老娘往身后藏着。
董蓉猛然被喷了满脸温热的液体,待得惊觉过来这是楚家兄弟的鲜血时,她下意识弯腰就呕个不停。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几个蛮人趁机窜上前,极容易就抢下了她手里的匕首,狠狠反锁了她的双臂。
紫竹和云睿惊叫着冲上前,死命想要救回主子,但兄妹俩怎么可能是蛮人的对手,眨眼功夫就也被制服了。
董蓉后悔的恨不得一头撞死,但错误已经犯下了,只能极力弥补。她高声喊着,“云睿,告诉他们,若是再杀人,我就嚼舌自尽!”
那蛮人本来已经高抬了手,听得这话就停了那么一瞬。董蓉赶紧又喊,“我如果一心想死,总能找到机会,你们要我的尸体,半点儿用处也没有!”
那蛮人冷笑一声,还要说话的时候,果园外却是跑过来两个哨探,迅速说了一串话。那蛮人死死皱了眉头,举起的手掌改了成拳头,重重一挥。
所有蛮人立刻翻身上马,董蓉和紫竹云睿也被横放在马鞍上,马队就像来时一样,卷起一阵烟尘迅速就消失在远处。
果园里众人劫后余生,好半晌才醒过神来。张杨第一个跳起来,无头苍蝇一般满地转了几圈儿,这才疯了一般跑去马厩抓了一匹马就往县城跑去。曹婆子直接躺倒在地上,打着滚儿的哭喊,“我的蓉姐儿啊,这些天杀了,抓了我儿媳啊…”
刘嫂子等女子也是大哭起来,杂工们几乎大半双腿间的地面都被屎尿浸湿了。他们平日里都是老实本分之人,甚至很少同人吵嘴打架,今日突然被大队兵马围着砍杀,眼见血肉横飞,他们没有直接吓疯就算胆子大了。
一面坡里的乡亲,先前远远见得马队到来,还以为皇家又来宣旨,但后来两个在田里捆秸秆的后生瞧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于是疯跑回村去报信儿。
村头儿的破钟被敲响了,所有老少男子都扛了锄头和柴刀结伴赶到果园。结果满地的血迹和伤患,吓得所有人都傻眼了。
刘二狗眼见自家老爹和兄长赶到,也顾不得臂膀上还在流血,哇哇大哭这就扑了过去。
其余村人不管有没有亲人的,都扔了手里的武器,疯跑上前扶了所有伤者,“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正是混乱的时候,青县县令终于带着几百兵卒赶到了。一见果园内外血迹斑斑,村人哭成一团,他心下微微有些发虚,末了赶紧带着兵卒走进门,大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来人上前答话!”
众人哭成一团,还没从惊惧中回过神来,自然无人应声。有两个兵卒许是想要拍拍县令的马屁,上前对着一个刚站起的杂工就踹了两脚,高声骂道,“狗东西,县令大人问话呢,赶紧回答!”
那杂工狠狠摔到在地,先前遭受的惊恐猛然都爆发了,他抄起手边的扁担就疯狂的挥舞起来,“我打死你们,打死你们!刚才蛮子杀人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在?现在跑来耍威风!我要杀了你们…”
两个兵卒被打的抱头鼠窜,其余之人也连连躲闪。县令见得这个模样也是无法,喊了几个兵卒强力制服了那个杂工,这才放软了声音问道,“诸位乡亲受惊了,本县来迟实在不该。但谁赶紧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妃和郡王郡主们在哪里,本县要赶紧去拜见…”
曹婆子和曹老头儿一听这话就赶紧挤了出来,两老哭得泪人一般,噗通跪倒连连磕头,“青天大老爷,求你快派人去追啊,我儿媳…不,王妃被蛮人抓走了。求你们救救她啊…”
“抓…抓走了?”县令吓得白了脸,暮然想起极度宠妻的中山王若是知道他方才胆小惧战,闭门不出,这才让贼人轻易掠了王妃,那他岂不是没命可活了?
“来人啊,给我追,一定要追上!”
众多兵卒稀稀拉拉应了一声,就重新上马跑出了果园,可惜奔行的速度明显比之来时又慢了几分。不要说追赶善骑的蛮人,就是追个山鸡兔子怕是要被蹬个一脸灰。
果园里一众伤者远远望着,都是恨极。刘嫂子这会儿终于缓过神来了,勉强拖着绵软的双腿带人去作坊放出了藏在库房里的女工,然后又拿了先前备下的伤药分给大伙儿擦抹,包扎伤口。
张扬很快就从城里返了回来,当下安排车马送了女工们回家,作坊直接关了门。
所有伤者都分发了伤药和银子,重者十两,轻者五两。杂工和村人见此都是哭着推让,“都是我们没用,不能保护东家!”
“呜呜,东家就是为了救我们才被抓走了!”
张扬坚持把银子塞到众人手里,然后大声说道,“乡亲们,果园遭此劫难,以后怕是要关门了。这些银钱都收着,若是东家在这里,也一定会这般安排。若是大伙儿还记挂东家的恩德,平日里就多帮忙照看一下果园。我还有很多事情安排,就不送了,大伙儿赶紧回去养伤要紧。”
众人都是掉了眼泪,纷纷掺扶着离开了这个差点儿丧命之地。张扬眼见跟前围着的都是亲近之人,这才铁青着脸说道,“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吧,县令和府兵根本靠不住,要救东家回来还得王爷想办法,这事必定是千难万难。果园这里是住不得了,我今夜就把三个小主子送走。只要小主子安全送到王爷跟前,其余之事,王爷必定会有安排。”
众人都是点头应道,“这话说的对,谁知道那些蛮人会不会再回来,赶紧把孩子送走。”
曹婆子更是双手合十拜个不停,“老天爷保佑,孩子们平安无恙就好。只要救了蓉姐儿回来就和先前一样了。”
张扬心下叹气,事情怎么可能像自家岳母说的这般容易,但这时候安稳人心最重要。
他又转向赵青山和刘嫂子说道,“一会儿我会留些银子给你们,你们明日就把女工的工钱发下去。库房锁好,大门关闭,谁来探听消息也不要多说。”
“是,大管家。”刘嫂子和赵青山赶紧应了,于桂生正好从屋里出来,听得这话就道,“我们一家就住在果园不走,我会日夜巡逻。”
张扬点点头,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死在果园门外的那几个管事和伙计所属的商铺终于来人了,不必说又是一通哭骂。虽说这事属于天灾**,实在不能怨怪果园,但人家到底是死在了果园门外。张扬做主每人赔了二十两的烧埋银子,总算把家属安抚好了。
当晚,天色黑透之时,张扬带着于桂生去了新藏洞,合力推开洞口的大石,接出了提心吊胆的众人。
文娘和曹二姐儿听说董蓉被掠,哭得差点昏死过去,乙八闹着要去救夫人,被文娘打了两巴掌,这才消停下来。末了众人带着依旧昏睡的三个小主子,还有清风、奶娘和福子几个半大小子直接上了马车,风一般顺着官路往京都飞跑…
慕容怀德这一日又在太后跟前伺候汤药,整整忙了一日,待得日落终于可以出宫的时候,他忍不住倚靠在马车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再想起王府里冷冷清清,没有妻儿等待他回去,没有热腾腾的饭菜,于是就直接命令车夫改道去了孝义园。
冯先生背了药箱子刚刚从城外归来,正好于徒儿遇到一处,于是玩笑道,“哎呀,中山王大驾光临,老朽真是有失远迎啊。”
慕容怀德猜得老爷子这是怨怪他几日未曾登门,于是赶紧上前接了药箱,一路扶了老爷子回到房间,这才笑问道,“先生又去义诊了吗?如今天色已寒,您老人家还是多留在园子歇息吧。方才我路过吴家老铺买了些酱肉,先生若是不嫌弃就喝上两口酒,暖暖身子。”
冯老爷子心下很是满意徒儿如此殷勤,但嘴上依旧说道,“你这小子整日里横行霸道,惹得京都乌烟瘴气,我这做师傅的听着都跟着脸红。若是不出去给穷人家看看诊,替你多积点儿福德,我都怕老天爷直接一个炸雷劈晕你啊。”
慕容怀德哈哈笑道,“师傅放心,那些事不过是做给某些人看的。我若是循规蹈矩,怕是这日子就不会如此安生了。”
冯老爷子自然也清楚如今朝中暗流涌动,听得这话又开始心疼徒儿。待得平日伺候自己的小童送了牛肉和酒壶上来,就挥手示意他去看守门庭,然后拉着徒儿仔细说起朝中之事,生怕徒儿一时思虑有误,反倒卷进凶险之中。
慕容怀德心下微暖,笑着为老爷子倒酒夹肉,偶尔望向窗外的夜色,越加想念远在北的妻儿。这个时候,两个儿子许是都睡了吧,最爱撒娇的小女儿一定又赖在媳妇儿怀里呢。若是他能瞬间飞回去多好,抱着妻女安然睡去,真是幸福之极啊。
他这般想着,脸上就染了一层笑意。但世事难料,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心爱的女子这会儿所做之事完全与幸福两字无关。
第三百零三章俘虏
董蓉被人像沙包扔在马背上狂奔了五日,这一晚好不容易终于落脚在一座山坳里。蛮兵们四散出去,有负责警戒的,有负责取水的,有照料马匹的,分工合作很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托紫竹和云睿兄妹俩会说蛮语又身具蛮族血脉的的福气,董蓉只有最初一日被捆绑得严严实实以外,剩下几日的待遇还算不错。除了自由严重受限之外,其余诸如梳洗之类还没被禁止。
这会儿,她就蹲在河边用一只玉梳整理头发,每日骑在马上奔跑,再美丽的发髻也要被颠散,所以她直接编了两根麻花辫。紫竹紧紧跟在主子旁边,双眼警惕的望着下游不远处几个饮马的蛮人,生怕他们近前伤了主子。
董蓉也在悄悄琢磨逃跑的可能性,可惜越琢磨她越沮丧,眼前这条小河不过一丈宽,不说河水多冰冷,她的泳技多差,只怕跳进去直起身,水线只到腰际那么深,怎么可能逃得了。
紫竹听得夫人叹气,还以为她在担心三个小主子,于是低声劝道,“夫人,王爷这会儿想必也接到消息了,他一定会好好安顿小主子们,然后就赶来救夫人。”
董蓉感激的望了一眼明显消瘦许多的小丫头,同样被掠出来,哪怕语言相通,她想必也是惊惧不安,但这会儿却还不忘安慰自己,这是多难得的好孩子。
“紫竹,将来若是咱们有平安回家的一日,我一定给你选个好婆家,一辈子吃穿不愁。”
紫竹听得这话,忍不住羞红了脸,下意识瞧瞧四周这才应道,“夫人又笑话我,我才不嫁呢,我要一辈子给夫人和小主子们烤点心。”
董蓉鼻子一酸,伸手揽了她轻轻拍着,“别怕,咱们会平安无事回到家的。”
紫竹重重点着小脑袋,也是哽咽应道,“夫人,我不怕。”
主仆两个好不容易收起了悲伤,互相掺扶着往回走。可就在这时,营地后边的松林却突然着起了大火。秋末的松树还留存着几分水分,很快火光里就又添了滚滚浓烟。
云睿本来正被蛮人使唤着提水,见此撒腿就跑了过来。董蓉只觉心跳得好似要从嘴里窜出来,她一手一个抓了云睿和紫竹就跳下了河,拼命往对面扑过去。
可惜蛮兵们并没有被这突然的大火惊得乱了分寸,那七八个饮马的蛮人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董蓉主仆三个抓了回去,然后重新绑得结结实实扔上了马背。
其余蛮兵也拾掇好了简单的行囊,纷纷跃上马背,迅速跑出了松林。董蓉拼命扭头望向熊熊燃烧的松林,沮丧的差点儿掉了眼泪。不必说这一定是甲一企图制造混乱救下他们,但哪里想到蛮兵根本不肯恋战,直接弃了营地啊。
马队刚刚跑远,甲一就灰头土脸的从松林里钻了出来。他恼恨的一拳砸在身旁的松树上,完全不管手背被剐蹭的血肉模糊。
这么多年,但凡主子交代下来的任务,他从来都是完成的干脆漂亮。可是现在,他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明明被掠的主母就近在眼前,他就是救不回来。若是给他两个帮手,不,哪怕一个也好啊。
这般想着,他又用力砸了一下松树,末了赶紧掏出匕首在显眼处的一株松树上做了几个标记,然后再次抬腿奔着蛮人消失的方向全力追了过去。
董蓉全身湿透,又被扔在马上跑了足足两三个时辰,好不容易盼着马队停下来,她已经冻得上下牙齿直打架了。不知是不是方才的逃跑行为惹恼了蛮人,这次她们三人都没有被松绑,直接就扔到冰凉的地上。
董蓉尽量神展开身躯躺得舒坦些,但冰冷过后突然来袭的燥热,很快就把她烧得迷迷糊糊了。她有心讨饶求救,但实在不愿同仇人服软,于是只得咬牙忍着。
蛮兵们哪有心思细腻的,根本不知俘虏病倒了。云睿和紫竹轻轻喊了几声,听得主子哼了两次,还以为主子太过疲累,也就没有再唤出声,只是极力凑到跟前,替主子挡着冷风。
结果,早起之时,紫竹借着晨光突然见到主子火红的脸色,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夫人,你怎么了?夫人,你醒醒!”
云睿本来背对着主子和妹妹,听得这话就疯狂的想要翻过身,开口大骂着,“你们这帮该死的家伙,快点儿把老子松开。老子要杀了你们!紫竹,夫人怎么了,怎么了?”
蛮兵们听的动静,就走过来几人,见得董蓉脸色红得诡异赶忙去禀报了首领。那蛮人首领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伸脚踢了踢董蓉,见她半点儿反应没有,于是就扭头同旁边的蛮兵说了几句,然后扭头又走掉了。
那蛮兵打开挂在腰上的水囊给董蓉灌了几口,末了盯着董蓉白皙的脖颈,好似极想伸手摸摸。紫竹尖声大骂,“滚,你这畜生,你敢碰我们夫人,我就咬死你!”
小丫头说话时改了蛮语,不远处的一群蛮兵听了都是哈哈大笑起来。那灌水的蛮兵有些不甘心的缩回手,转而扯下领子上的狸毛塞进了紫竹的嘴里,算是报复她坏了自己的好事。
紫竹被堵得差点儿翻了白眼,云睿开口想骂,蛮兵们已是重新把他们三人扔上了马背。就这般又走了一日,马队渐渐逼近军城五十里内。但蛮兵首领却是完全没有带着部下冲关的打算,一待日头下了山就三拐两拐进了一片山区,然后顺着山谷走到尽头居然有一个掩在大石后的洞口。
洞口虽然有些狭窄,只能供一人通过,但里面的通道却很是宽阔,蛮兵们甚至不需要下马。这般又走了一个时辰,待得众人重新出了山腹的时候,头顶的月亮尚且才升到正中。
紫竹和云睿一日水米未进,挂在马背上,昏昏沉沉之际根本没理会路过什么地方,董蓉更是烧得人事不知。若是她们三人都能保持清醒,这一刻怕是也要惊骇之极。
怪不得蛮兵能够如此轻易在大齐来去自如,原来号称大齐北部最坚实安全的军城之侧几十里外居然有这么一处暗道。若是战事起来,那岂不是蛮人轻易就可以绕过军城,如同这次一般潜入大齐腹地烧杀抢掠。
马队出了山腹,又悄悄潜行了十几里,这才放开马蹄飞跑起来。许是嗅到久别的枯草气息,蛮兵们嘴里呜咽喊叫着打马狂奔,紫竹被颠得吐出了嘴里得毛皮,有气无力的咒骂了几句。末了突然想起先前病倒的主子,又开始拼命挣扎。可惜,她身后的蛮兵却半点也不理会。
就这般,马队一直狂奔了一个时辰,直到天边彻底亮了起来,这才在一个小部族的聚居地停了下来。
小小的部族只有七八顶帐篷,几百只牛羊,但见到自己本族的勇士前来,还是立刻杀牛宰羊忙个不停。
紫竹和云睿终于被松了绑,兄妹俩赶紧凑到主子跟前,结果这紫竹一见主子的模样,立刻就心疼得掉了眼泪。一直那么爽朗健康的主子,这会儿头发乱得同枯草一般,脸色红得发烫,嘴唇却白得像纸,裂开了一道道血口子,眼见已是没了半条命了。
云睿吓得连滚带爬跑去找蛮兵,挨了好几脚才抢回一皮囊清水。紫竹极力想要把水灌进主子嘴里,但无奈清水还是一滴不剩的从嘴角流了出来。她急得哇哇大哭起来,云睿见此也是彻底发了疯,奔着正坐在火堆边喝着马奶酒的蛮兵首领就冲了过去。
蛮兵们嘻嘻哈哈拦了他,如同踢球一般把他传来传去,恨得他哇哇大叫,咒骂不停。那蛮人首领喝饱了马奶酒,终于放下碗,示意蛮兵们把云睿放过去。
云睿半趴在地上,浑身上下疼得厉害,但依旧咬着牙往前爬,“你这个杀人魔王,快去找大夫给我们夫人治病。否则你们会后悔的,我们王爷会杀光你们所有人!”
那蛮人首领好笑的把玩着手里的羊骨杯子,嘲讽道,“大齐人都是软弱的羔羊,只有被我们草原的豺狼挑拣啃食的下场,居然还胆敢咩咩叫嚣?”
周围的蛮兵一边嗷嗷叫着一边大力拍打自己宽阔的胸膛,极力应和着首领的话。
那蛮人首领很是得意的抬手示意属下安静,末了又道,“掠了你们王妃,不过是个意外收获,省得那些眼红的豹子说我们去大齐走一趟空手而回,如今还不知对大王子殿下有无用处。不过她若病死,那也是被长生天看中收去做个侍女,这是她的荣幸!”
云睿听得这话气得红了眼睛,“狗屁的长生天,快找大夫!你们后悔的,我们王爷一定会来的,一定会!”
那蛮人将军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地皮却是突然震动起来,远处好似有大股的骑兵跑了过来。蛮兵们赶紧翻身上马,摆出了冲锋对抗模样。
不一会儿,远处的马队就跑到了近前,虽然装束有些区别,但却都是同族模样。两个蛮兵提马上前问了几句,末了转回一个禀报,“将军,来人是二王子旗下的乌其恩将军,例行巡游到此。”
蛮人将军脸上去了戒备之色,亲自起身上前寒暄,末了请了那身形很是高壮的乌其恩到火堆旁同饮马奶酒。
第二百零四章 柳暗花明
“苏合将军,这是带兵从哪里来?”乌其恩将军仰头饮下一碗马奶酒,末了状似无意问了一句。
苏合将军随手替他又倒了一杯酒,嘴里却是岔开了话头儿,“我不过是到处逛逛,哪里像乌其恩将军身负巡视草场的重责。不知今年各部族的牛羊贴了几指膘,越冬…”
云睿被两个蛮兵驾着臂膀往下拖,一想起主子还等着自己救命,他又奋力挣扎起来,结果抬眼的时候正见到那叫乌其恩的将军望过来。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都是怔愣住了,云睿又惊又喜,高喊道,“黑大个儿!”
乌恩其将军也是猛然站了起来,满脸都是疑惑,高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云睿差点儿鼻子一酸哭出声来,当初金老板主仆三个同他们一起坐车到军城,一路上他可没少同黑大个儿一起闲话儿,偶尔还会缠着他教自己几手。就是年前在京都,他还特意同二少爷一起去果品铺子寻过这个半兄半友,哪里想到今日居然会在如此悲惨的境地遇到他。
“黑大个儿,我们夫人被他们抓来了!你快找大夫给夫人治病啊,夫人要病死了!”
“夫人?”乌其恩惊诧之极,“难道是董夫人,她怎么也在这里?”说着话,他就大步上前扶了云睿。
云睿踉跄着扯了他一直奔去主子歇息之地,乌其恩见到形容狼狈、高烧濒死的董蓉着实大吃一惊。
他虽然一直奉命在外巡查各处草场,但主子的事多少也知道一些。刚从大齐回来那些时日,主子着实消沉过一段,后来虽然恢复了原本的精明强干模样,但那块取自这位夫人身边的帕子却从未离手。
他和巴图都是随着二殿下一路从大齐赶回来的,私下提起时也曾感慨,若是二殿下一直住在大齐境内,保不齐就会用尽心机手段抢了这位夫人。没想到,今时今地,这位夫人居然被大殿下的人掠了回来。这若是被自家主子知道,恼怒之下必定会失了冷静。这样会不会被大殿下一方抓了把柄或者占了先机?
云睿本以为乌其恩见了自家夫人就会立刻施以援手,哪里想到他就呆呆站在一旁,脸色变幻,仿似在权衡什么。他心下顿觉好似被人背叛一般,高声怒骂着,“黑大个儿,你在琢磨什么?我们夫人当日冒着危险救了你们性命,你不能忘恩负义,见死不救!”
乌其恩死死握了拳头,心下叹气,他到底还是做不得那心狠之事,若是任凭这董夫人病死在这里,那么大殿下是抓不到自家主子的把柄了,但自家主子怕是也要背着忘恩负义的名头一辈子了。
“来人!”他猛然回头喊了一声,待得最信赖的护卫上前之后就低声嘱咐了半晌。末了眼见护卫带着一个小队走远,这才从怀里掏出个扁平的小瓷瓶,倒出一个黑乎乎的药丸就要塞到董蓉嘴里。
紫竹双手张开护在主子身前,万分戒备问道,“你要给我们夫人吃什么东西?”
乌其恩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紫竹,然后用力掰开董蓉的嘴巴把药丸放了进去,“这是我们草原上的秘药,若是吃坏了肚子,只要吃一丸就会好。”
紫竹爬起来就狠狠给了他肩膀两拳头,恼道,“我们夫人是染了风寒,不是坏肚子。这药不对症!”
乌其恩揉揉肩头,完全当紫竹给自己挠痒痒了,末了无奈解释道,“那怎么办,我只有这个药丸?除了王城,别处没有大夫,你们当这里是大齐啊,到处都是医馆。”
紫竹恨得跺脚,赶紧抱了自家夫人喂水。可是她力气小又不舍得用力捏,折腾了半晌也没喂进一滴。
乌其恩伸手又捏开董蓉的嘴巴,紫竹赶紧小心翼翼喂了两口,末了狠狠打开乌其恩的手,紧紧把夫人抱在怀里不肯再放开片刻。
站在不远处的苏合将军,看着他们几人行事说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直觉里就猜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也许会是大王子彻底打败二王子的利器。
乌其恩眼角扫了他一眼,就起身走了过来,热络的拉着他继续喝酒,“来,来,苏合将军,咱们也是许久未见,再干三碗!”
苏合将军端着酒碗浅浅喝了一口,笑着试探道,“怎么,乌其恩将军认识这个妇人?听说她是大齐的王妃,身份尊贵,不知将军在何处认识了这等贵人?”
乌其恩放下酒碗,好似极惊奇般反问道,“苏合将军也知道这妇人是大齐王妃啊?那将军是如何将她掠了来,难道就在咱们这草原上?”
苏合将军眼里闪过一抹恼色,嘴里却是下了逐客令,“乌其恩将军,你是不是在此处停留太久了?草原的雄鹰既然听从鹰王的号令,就该勤恳巡视鹰王的领地才是。”
“苏合将军这话可是错了,再勤恳凶猛的雄鹰也有落地饱餐的时候,否则哪里有力气继续为鹰王效命。”乌其恩虽然长相很是忠厚笨拙,没想到嘴皮子居然很是利落,半句不肯落下风。
苏合将军不耐烦这般打哑谜,索性明说了,“乌其恩将军,这三个俘虏是我费了很多力气才掠回来的,正准备进献给大殿下。就是汗王亲来,我也要禀告过大殿下才会转赠,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乌其恩放下手里的酒杯,也是正了脸色应道,“既然苏合将军如此说,我也不隐瞒了。这主仆三人是我们二殿下的救命恩人,草原的勇士若是不知报恩,那死后必定会被长生天遗弃,所以我们二殿下一定会出手相救。另外,我听说大殿下最近不知何故被汉王关在府邸不许出外出,也许这时候也需要我们二殿下援手呢。”
苏合将军闻言皱了眉头,用力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待得再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主仆三个俘虏就吩咐一旁的蛮兵,“送她们进帐篷歇息,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接近。”
末了再次举杯同乌其恩将军喝起了酒,仿似方才两人什么都不曾说过一般。很快小部族里最美的姑娘端来了大盘的手抓羊肉,两人吃喝说笑的也就越发热络了…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大金王城就坐落在水草最肥美的中间地域。虽说名字叫做城,但实际却是无数个毡房组成的群落。其中只有汉王居住之处才是红砖砌墙,楠木廊柱,琉璃瓦覆顶的宫殿。远远望去,比之大齐皇宫自然多有不及,但也算是贵气奢华。
靠近宫殿外围还有五个毡房小群落,群落中间也各自环卫簇拥着一个大毡房,而大毡房里住的就是汉王的五个儿子。大殿下阿木尔善战,二殿下格日勒图善谋,比之其余三个只知酒色的弟弟,他们自然也最受汗王的倚重,于是互相争斗也就成了众所周知之事。
这一日,太阳将将被远方的平地吞没,暮色降临草原。抢在冬日来临前努力贴膘的牛羊在牧人的催赶下回到圈里,妇人和孩童们忙着挤奶,老人则升起篝火煮起酥油茶,一切都是那般和美宁静,仿似一幅画般让人迷醉。
可惜,几个纵马狂奔的护卫远远跑来却打破了这一切,守着王城大门的蛮兵正要关门,见此就多问了几句,结果那几个护卫抬手就抽了他两鞭子。
蛮兵跳起来想要反抗,结果却见护卫手里高举了一只金牌,牌子上雕了一只狰狞的狼头。蛮兵大惊,立时跪倒放行,末了望着跑进毡房群的护卫偷偷嘀咕,“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不成,二殿下的金狼符怎么都拿出来了。”
不提这蛮兵如何猜测,只说二殿下格日勒图正坐在桌案后吃晚饭,最得他信任的苏德大总管一边替主子倒酒一边说起一日里发生的杂事,重点是嘎尔迪小殿下又得了汗王的赏赐。
格日勒图听了,嘴角也带了笑,毕竟这天下哪有父亲不喜欢儿子聪慧。苏德见得主子心情大好,就琢磨着要不要再为两位侧福晋美言几句,他可收了人家的好处,总要做点儿事,否则心下难安。至于一向心思难料的主子听不听自己劝,就不在他的负责范围了。
一主一仆正各自想着心思,突然听得门外有人禀报就喊了护卫进来。那护卫跪倒行礼之后,就把手里的金狼符双手捧了送上。
格日勒图一见金狼符,立时变了脸色,低声问道,“乌其恩有何事,居然动用了金狼符?”
那护卫跑的口干舌燥,极力缓了几口气这才说道,“将军让属下急报殿下,南边那位董夫人和两个仆人被苏合将军掠来了草原,如今正在王城东边三百里外的莫里克部。董夫人高烧不退,急待施救。”
“什么?”格日勒图惊得猛然站了起来,膝盖撞得桌案翻倒,金杯银碗撞得叮当响,心疼得苏德直皱眉头,自然也更好奇这位让主子如此惊慌的董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格日勒图直接抓了那护卫,高声问道,“乌其恩当真说是南方的董夫人?”
那护卫重重点头,“正是,殿下。将军还让属下传信,要殿下快些决断,否则苏合将军明日回到王城就会把董夫人献给大殿下。”
“他敢!”格日勒图脸色铁青,下意识松开护卫就在毡房里转了起来,末了吩咐苏德,“护卫队准备,一刻钟后随我出发!”
苏德赶紧躬身应了,格日勒图说完大步出了毡房,直奔王城西而去。
第二百零五章 格日勒图
很快,格日勒图就转了回来。苏德极力观察也没看出主子到底心情如何,无奈只得收了好奇心,双手捧上准备好的包裹,弯腰恭送主子带着马队飞奔远去。
有了先前的教训,守门的蛮兵也长了心眼儿,这次远远见到二殿下的王旗高高举起就立刻打开了大门,果然,他一鞭子也没被抽到。当然,他的好奇心也愈加泛滥。但伺候二殿下多年的苏德大管家还都是一头雾水呢,他若是能琢磨出分毫,那大管家的位置岂不是要换他坐了。
莫里克部的族长和一众族人这一晚都是没有睡好,原因无它,那两位被他们奉为座上宾的将军居然坐在过火堆旁喝了一晚的酒,哪怕醉得东倒西歪也不肯动一步。
他们统领的兵卒更是把那座小帐篷围的里外三层,水泄不通,好似里面有什么绝世珍宝一样。可惜,帐篷里只有三个汉奴,除了那半大小子还算壮实之外,其余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瘦弱的一阵风都能吹跑,别说牧马放羊,就是挤奶打酥油怕是都做不了,真不知有什么可宝贝的。
不过,他们肚里如何嘀咕也是不敢怠慢,特意派了两个最美的女孩子给将军们倒酒,就是帐篷里要热水和吃食也极力满足。
好在,夜晚再漫长终有过去的时候。燃尽的篝火在黎明里冒着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婷婷飘散在晨风里。
乌其恩用力甩甩脑袋,起身走去帐篷里想要看看那位夫人可是醒了过来。他虽说脑子不太灵光,但怎么也猜得到,自家主子必定要厚待这位夫人,若是在他手里出了什么差池,他以后绝对没有好日子过,更何况这位夫人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云睿抱了一根木棍守在帐篷门口,这会儿困倦的坐在地上睡的口水横流。紫竹手里也是捏了一块湿透的布巾,疲累之极的倚在毛皮垫子旁轻轻打着鼾。小丫头这几日许是受了太多惊吓,哪怕在睡梦里,眉头也紧紧皱着。
乌其恩不知为何,心下没来由的就觉有些心疼,抬手想要拍拍小丫头又舍不得,正是犹豫的时候,不想紫竹却是突然惊醒过来,见他站在一旁立时伸开双臂牢牢护了主子,高声喝问道,“你怎么进来了,你要做什么?”
乌其恩尴尬的红了脸,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应道,“我就是想看看,董夫人还烧不烧了?”
紫竹瞪了他一眼,撇嘴道,“治疗坏肚子的药怎么会退热,我们夫人没被你毒死就算不错了。”
乌其恩脸色更红,讨好道,“我让人熬了粥,一会儿就能送过来,你同董夫人都吃一些垫垫肚子吧。”
紫竹还想说什么,肚子却好似听得有吃食,突然欢快地叫了起来,羞得她立时捂了肚子,一脸的懊恼骂道,“真是没出息。”
乌其恩忍不住哈哈大笑,自然又惹得紫竹送了他两个白眼。
两人正是说着话的时候,就听帐篷外面由远及近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云睿惊得猛然跳了起来,挥舞着棍子大嚷,“敌人来了!”
乌其恩上前一巴掌把他拍到旁边,扔下一句就出了门,“老实呆着,我很快回来。”
可是他刚撩开帐篷门帘,却有人大步闯了进来,“乌其恩,人在哪里?”
乌其恩一见来人,立时跪倒应道,“二殿下,董夫人在里面。”
格日勒图摆摆手,环顾一眼帐篷之内的情形就径直走去了床边。紫竹和云睿虽然心里也有些猜测,但亲眼见到当日那个豪爽的金老板变身成为地道的蛮人贵族,还是让两人惊得张大了嘴巴。
格日勒图半蹲了身子,借着帐篷一侧小小的窗子映进来的晨光,仔细打量躺在毡毯上的女子。他也不知何时她就在他心里生了根,让他日日夜夜惦念不肯稍离。但不管是什么缘由,她既然此刻这般出现在他眼前,那他若是不能牢牢抱住,那岂不是辜负了长生天的恩赐。
紫竹好不容易醒过神来,赶紧上前半护了主子,小声问道,“金…金老板,我们夫人烧了两日了,您能不能找个大夫来?再拖得久了,我怕夫人烧坏了脑子,到时候就该变成傻子了。这是夫人以前亲口告诉我的…”
格日勒图并未移开目光,手下却是一挥,示意跟随他进来的一个亲兵送上一只包裹,“这里有治疗风寒的药丸,给她喂一丸,再换了衣衫,马上随我走!”
紫竹愣愣接了包裹,还要行礼道谢的时候,格日勒图已是带着人齐齐退了出去。她偷偷松了一口气,心里腹诽这金老板换了身份,怎么脾气好似也严厉许多,害的她都不敢反驳一句。这般一边想着,她一边赶紧给主子喂药换衣,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就挑开门帘唤人。
格日勒图却是大步进来亲手抱起董蓉就跨上骏马跑掉了,惹的紫竹提起裙子就追,“金老板,你等等,你要带我们夫人去哪儿?”
她正是喊着,不想乌其恩纵马从后面跑过来,一伸手就把她捞到了身前…
这一日是汗王后宫里诸位福晋每月固定的看诊日,为了保证汗王血脉的纯正和安全,御用的两位萨满和一位汉医都会聚在大殿里轮流施展医术,若发现哪位福晋怀了汗王血脉就会当场报给汗王。
可惜,汗王如今已是六十高龄,对于“驰骋疆场”这事儿实在有些力不从心,自然不会有开花结果的好消息。一众福晋们都是偷偷打量着汗王的脸色,生怕汗王恼火,迁怒到她们头上。
但汗王好似半点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正把最喜爱的孙子圈在身边说话,偶尔说到欢喜处还会朗声大笑不停。
一众福晋们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瞧着那一脸聪慧相的孩子羡慕不已。若是自己有个这样的孩子,是不是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
众人正是心思复杂的时候,大殿外却是突然闯进一个人来。守在门口的近卫刚要拦阻,汗王身边的那个孩子却是欢快的喊道,“阿玛,你怎么来了?”
汗王扫了一眼来人也是摆手示意近卫退下,末了笑道,“格日勒图,你不是带人出城去了吗,回来倒是很快啊!”
格日勒图伸手推开扑倒跟前的儿子,单膝跪下同父汗行了礼,然后急急开口道,“父汗,孩儿有急事要请汉医走一趟,过后再来同父汗详细禀报。”
汗王眼里闪过一抹疑惑,但却没有犹豫,直接指了那汉医吩咐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随二殿下去吧。”
那汉医不敢怠慢,赶紧拾掇了医箱就躬身退下了,格日勒图又给汗王行了礼,这才匆匆走了出去。
坐在汗王身旁的大福晋不知为何,心下微微有些感觉不妙,她想了想就仿似随口闲话儿一般笑问道,“格日勒图平日里很是稳重,今日怎么这般急躁,不知是什么人病了,难道是他后院儿的福晋们有喜了?”
汗王笑着捏了捏小孙子鼓鼓的脸蛋,应道,“我也正好奇,到底是何人病了?惹得我们嘎尔迪都在他阿玛跟前失宠了?”
一众福晋都是笑了起来,应道,“大汗,我们也是好奇呢,左右今日无事,不如大汗找个人去问问,让我们也跟着听个热闹,可好?”
汗王哈哈大笑,末了唤了近卫上前吩咐两句就撵人出去了,很快就有个模样很不起眼的护卫被带了进来。
嘎尔迪照旧撅着嘴巴站在玛法身旁,脸上神色好似还很气恼,但他的双眼却是牢牢盯着这护卫,把他的相貌一点儿不差的记在了心里。
老汗王眼角扫到孙儿如此模样,脸上的笑容却是更盛了。那护卫明显是老汗王派在儿子身旁的卧底,听得老汗王发问就从头到尾把二殿下出城之后所经之事都说了一遍。
待听得二殿下奔袭百里就为了接回一个汉家妇人,甚至刚才急匆匆抢了御医也是为了替那妇人诊治风寒,一众福晋们都是惊得忘了开口。这还是传闻里不近女色的二王子吗,当年二福晋难产死掉以后,他就去奉命去了大齐打探军情,去年回来后虽说汗王也没少赏赐美人给他,但可是从未听说他同哪个女子亲近。今日一个汉女得他这般宠爱,若是被他后院那些侧福晋听说,怕是不知该欢喜还是恼怒呢。
老汗王倒很是欢喜的哈哈大笑,嚷道,“格日勒图清苦了这么多年,倒是难得见他对女人上心,今日真是值得痛饮一杯!”
说罢,他又拍了小孙子的脑袋,玩笑道,“嘎尔迪,说不定明年你就有小兄弟出世了。”
嘎尔迪恼得握紧了手里的小弓箭,嚷道,“我才不要小兄弟,阿玛只有我一个儿子!”
汗王听得这话笑得愈发大声,那大福晋也伸手揽了嘎尔迪劝道,“嘎尔迪,兄弟多了是好事,以后你出去狩猎征战,总需要有人与你并肩策马啊。只不过,这妇人是汉女,定然身子柔弱,不知能不能生出强壮的小子来。”
汗王摆摆手,好似浑不在意一般应道,“左右不过是个玩物,格日勒图喜欢就好,以后总要给他选个好福晋。”
第二百零六章 望北金
大福晋听得这话,脸上笑容又殷切几分,应道,“大汗有所不知,我娘家的两个侄女这几日正在我院子里做客,一个美艳一个大方。前几日不知怎么见了二殿下一面,两个丫头同我说起时脸都红了,怕是心里真是情根深种了。大汗若是有意给二殿下选福晋,不如先见见这两个丫头吧。”
“还有这事?格日勒图平日常冷着脸,没想到还如此招丫头们喜欢。”汉王转着手上的扳指儿,想了想就道,“这事还是以后看看再说吧,格日勒图刚刚对女人动了心思,暂时还是顺着他为好。左右他的福晋位置也空了好几年,不差这几月功夫。”
大福晋还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是改了口,“大汗说的是,两个丫头若是跟二殿下有缘分,说不定不用我牵线搭桥,人家就双宿双飞了。”
一众福晋们虽说有些看不起大福晋这般厚颜替娘家侄女索婚,但面上却是不敢带出半点儿,都是附和着笑了起来。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就纷纷散去了,大福晋刚刚进了自己院子,就见娘家两个侄女联袂迎了出来。她忍不住笑道,“今日天气晴好,你们怎么没出去走走,守在院子里做什么?”
两个女孩子一个穿了大红的骑马服,容貌娇艳明媚,看上去很是爽直娇憨。另一个则穿了水蓝色的棉裙,容貌娇美端庄,很是温柔知礼的模样。姐妹俩一左一右抱了大福晋的胳膊撒娇,“姑母这是不喜欢我们,要撵我们出去吗?”
大福晋笑的欢喜,宠溺的伸手拍拍说话的红衣女孩子,笑道,“你这刁蛮丫头,又歪缠我做什么?你们不喜出去玩耍,那前日是怎么遇到二殿下的啊?”
姐妹俩都是红了脸,红衣女孩更是跺了脚应道,“姑母又笑话我们,美女爱英雄,我额娘说姑母年轻时候也是追在大汗身后跑的。”
那蓝衣女孩许是生怕妹妹惹得姑母生气就赶紧呵斥道,“高云,还不跟姑母赔罪,怎么能议论长辈旧事?”
高于撅着嘴巴往大福晋怀里钻了钻,告状道,“姑母,你看姐姐啊,不过读了几本汉书就整日把礼法挂嘴边上。”
蓝衣女子还要说什么,大福晋却是拉了她笑道,“你们姐妹都是姑母的心尖子,姑母怎么会怪你们。来,你们坐下,姑母跟你们说点儿事。”
大福晋拉了两个侄女坐下,然后就把方才在大殿儿听说之事告诉了他们,末了说道,“大汗这般说就算是应了你们的婚事,但二殿下那里还要你们多用心才成。大汗对二殿下多有器重,待嘎尔迪也很是宠爱,你们若是能嫁个二殿下做福晋,将来说不得也能像姑母这般成为大福晋,到时候姑母就要仰仗你们看顾了。”
两姐妹都是赶紧起身行礼,应道,“我们必定会把姑母当额娘一样尊敬。”
大福晋欣慰的拍拍两个丫头,末了也是起身笑道,“我去屋里歇会儿,你们出去走走吧,正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别憋在院子里了。”
说罢,她就带着贴身丫头进屋了。留下两姐妹对视一眼就借口说要喝茶,然后撵了一旁伺候的丫头下去,这才低声商量起来。
高云气恼的挥着手里的鞭子,恨道,“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汉女,我今日特意穿了骑装要去见二殿下,居然被抢了先?赛罕,你快想个办法啊。”
名叫赛罕的蓝衣女孩子也是皱了眉头,显见对于这个横空出现的汉女也很是厌恶,但她却比妹妹更沉得住气,低声劝道,“大福晋说的对,那汉女不过是个玩物,我们如今同二殿下还不熟,没有必要为一个汉女惹二殿下不喜。还是等几日,看看情形再说吧。若是二殿下当真立她当继福晋,我们也没有办法。”
“什么,那怎么成?”高云恼得跺脚,低声骂道,“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我不管,我要去寻二殿下说话。”
说罢,她就扭身冲出了院门。赛罕追了两步,喊了几声不见妹妹回应就施施然住了脚,双眼轻眯间露出了一丝丝得意之色。虽然她们姐妹情深,但是在心爱的男人面前,还是要分出个高低的。而妹妹这般鲁莽焦躁,又怎能坐上统御后宫的大福晋之位…
董蓉这会儿,正躺在二王子所居大毡房里,依旧昏睡不醒,完全不知自己又惹下了两个难缠的“情敌”。
格日勒图本来以为请了汉医,董蓉的病情就会好转,哪里想到汉医却说高烧太久,他只能下药方,但能不能好转活命却要看长生天的安排。
格日勒图气的直接踹翻了桌子,弯刀一拔就架到了汉医的脖子上,吓得汉医跪地求饶,使出浑身解数琢磨药方,并且亲自守着药罐熬药。
许是长生天身子很是康健,不愿收个汉医在身边伺候,一副药灌下去不到两刻钟,董蓉就发了一身的汗。
紫竹喜得差点儿掉了眼泪,直说,“夫人有救了,有救了!”
那汉医更是双膝一软差点儿跪了下来,他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劫后余生啊。没想到过给蛮人看了十几年的病,他都没受过半点儿委屈,今日为大齐同胞看诊却差点儿要了小命。可见天下事,都是难以预料啊。
格日勒图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正要撵了汉医去旁边小帐篷守着,以便随时候命,不想苏德却是进来禀报说大福晋的娘家侄女来访!
格日勒图满心满眼都是床上病弱的女子,哪有半点儿心思分与旁人,他烦躁的挥挥手就撵了苏德出去。
苏德哪里敢再说,倒退着就赶紧躲了出去。高云站在帐外不远处,正欢喜的理着头饰,待得听苏德回禀说心上人不肯见她,气得差点扯碎了帽子上的珠串儿。
她有心闯进去,到底还是没敢,最后只得气哼哼的走了。两个汉奴抬了大木桶从她身旁经过,不过是撒了几滴水出来就被她重重抽了几鞭子。
苏德瞧在眼里,忍不住摇摇头,这大福晋的侄女也太过刁蛮了,若是真进了自家殿下的后院儿,怕是就再没有清净日子了。
他这般想着,回头再瞧瞧身后的毡房,叹气更重了。以后归以后,只看眼前他也消停不了。还是赶紧派人熬粥去吧,一会儿里面那位金贵的夫人醒了,若是没有吃食端上来,二殿下怕是又要踹他了。
昏睡中的董蓉完全不知她又在生死之间徘徊了一次,保持了几日高热的大脑差点儿罢了工,以至于醒来时,她第一想法居然是摸摸自己的肚子,好似思维停滞在了生产那一晚没回来。
好在她缓了半晌就回忆起来了,于是赶紧睁眼打量四周的环境。头上是棕色牛皮拼凑而成的房顶儿,身下是又软又暖的皮毛褥子,脚下那里有张小小的红木桌子,放了一只精致的银质茶壶和两只茶碗。不必再看更多,她就知道这帐篷的主人必定身份尊贵。因为上次在军城,她曾听人说起过,蛮人里只有贵族才可以用金银器。如此看来,她并没有被救回,依旧停留在蛮人的地盘儿。
“你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突然响起的男声,惊得董蓉猛然睁大了眼睛,想要回头探看,无奈又实在没有力气。
好在那人许是也察觉到了这点儿,漫步走到了床侧。董蓉惊讶的望着昏暗光线里那个男子的脸,极力忍耐才没有喊叫出声。许多当初相处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最后汇合在一处就成了浓浓的背叛之感。
“金北望,望北金!原来你是大金蛮人。”
格日勒图沉默良久才叹气道,“董夫人不要担心,这里是我的营帐,你尽管安心养病,一切都等你痊愈之后再说。”
董蓉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却是不肯停口,抄着沙哑的嗓音又问道,“我能问问金老板在北蛮是什么身份,如今要怎么称呼吗?”
格日勒图眼里闪过一抹愧色,低声应道,“我是大金汗王第二子,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格日勒图。”
“格日勒图,意思是光明吧?好名字,只不过在这里是光明,对于大齐却是黑暗。”董蓉嘲讽一笑,末了极力提着力气又道,“若是二殿下还记得当初我和平哥儿待你不薄,就请多护着紫竹和云睿两个孩子。哪怕我被杀掉,也请你一定救他们一命,毕竟他们身上有一半的蛮族血统。”
格日勒图暗暗攥了袖子里的帕子,沉声应道,“我堂堂大金二王子要留下三个汉奴还是不难,你放心养病吧。”
说罢,他深深望了一眼窝在毛皮被褥里,显得越加苍白病弱的女子就转身出了毡房。
董蓉慢慢扭头望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慢慢放松了僵直的脊背。方才那几句激将法,虽然粗陋了些,但却不得不为。毕竟她如今病重,云睿和紫竹也是弱小,若是不能拿话把这人将住,勾起他的愧疚之心,她们三人在这群狼环视的异国他乡,如何能坚持到夫君前来营救的一日?
紫竹端了一只托盘从外面走进来,见得主子终于醒了过来,激动之下差点儿扔了手里的东西。
她扑倒床铺上就低声哭了起来,“夫人,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那我和哥哥也不活了…”
第二百零七章 风起云涌
董蓉被小丫头压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缓过一点儿力气就道,“给我倒碗水!”
“哦,好,夫人你等会儿。”紫竹听得主子说话,真是比仙音还动听,她赶紧擦抹了两把眼泪就去倒了一碗水。
董蓉高烧许久,身体严重缺水,咕咚咚喝了两碗才算停了口。紫竹看得眼圈儿又红了,原本夫人喝杯茶都要加上果子或者花朵的,什么时候喝个白水都这般香甜了。
董蓉瞧着小丫头这样子,怎会不知她想什么,轻轻叹气安慰道,“咱们这次遭难,能够活命就已经是上天厚待了,哪里还能要求更多。”
紫竹想起这几日经历的凶险,也是重重点头,“夫人说的对,好在二殿下赶去救了我们,否则那个蛮人将军要把我们献给大殿下呢。”
董蓉皱了眉头,低声问道,“紫竹,你把我昏迷这两日的事仔细说说。”
“好啊,夫人,我熬了白粥,这里没有咸菜,你先对付垫垫肚子。”紫竹手下麻利的把方才端进来的托盘放到床旁,一边伺候着主子吃饭一边仔细说了起来。
一碗白粥喝完,董蓉也把这两日缺失的记忆添补上了。她虽然前世今生都没有接触过太多的权谋争斗,但在京都那几月多多少少也听慕容怀德说过一些,也算有些亲身经历。
所以,对于二王子救了她们主仆三人回来一事,她就比紫竹想得更明白一些。当初北行探望平哥儿的时候,金北望就说被仇家追杀才落了一身伤。如今他的身世大白,原来是汗王第二子,那么追杀他的人极可能是为了争权,也就是兄弟反目。至于是不是这个大王子下的手,她不能肯定。
但她好赖不济也是大齐的中山王妃,二王子想要从大王子手里夺下她,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如此说来,方才她态度那般冷淡,倒是有些过分了。
紫竹见得主子出了神,就悄悄拾掇了托盘就下去了。
董蓉慢慢缩回温暖的皮毛被褥中,长长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看四周陌生的用物,心下越发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家,她的亲人,她的孩子,最重要的是那个爱她入骨的男人。若是有他在身旁,她何至于如此禅精竭虑的权衡利弊,只要做个幸福又欢喜的小女人就好了。
可惜,世事难料,她如今病倒在陌生之地,而他这一刻甚至还不知道祸事发生…
京都城外的孝义园里,冯先生早起打了一套刚柔并济的扶风掌,算是活动一下老迈的身子骨儿。
丙三从后院子外面进来,见此赶紧从小童手里接过棉布巾笑嘻嘻送到老爷子跟前,“老爷子,您这掌法真是越来越精练了,小的恐怕都不是您老的对手。”
冯先生擦了一把汗珠儿,笑骂道,“你这皮猴,不跟着你们公子身边伺候,怎么偏偏来我身边歪缠?害得我得个一时片刻的清净都是艰难之极。”
丙三笑嘻嘻扶了老爷子往屋里走,委屈应道,“老爷子,这您可得问问我们公子了,小的是他派来伺候您的。”
冯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抬手喝了一口茶,这才问道,“说吧,这么早有什么事禀报,可是南边几个大掌柜的账册送来了?”
丙三一拍额头,懊恼道,“只顾着同老爷子您说话了,倒是把重要的事忘记了。南边几个大掌柜的账册还没送来,倒是青县那里传消息来了,不知是不是主母催着公子早些回去?”
冯老爷子瞪了一眼丙三,呵斥道,“主子的事也是你能猜测的,小心罚你回暗营去住两月。”
丙三赶紧告饶,“老爷子,小的再也不敢了,您老高抬贵手。”
冯老爷子却是不理他,伸手拿起桌上密封的小竹管仔细检查过了,这才慢慢拆开。结果,那纸条上凌乱的字迹方一入眼,他就惊得猛然站了起来,但又奇怪的半晌没有说话。
丙三眼疾手快的抄起桌上的几本古籍,然后迅速把老爷子带翻的茶水抹到地上,这才疑惑问道,“老爷子,出什么事了?”
冯老爷子脸色变幻不停,最后重重一拍桌子恼道,“罢了,这事我若是瞒过去,怀德怕是再也不会认我这个师傅了。”
说罢,他又吩咐丙三,“去把你们其余兄弟都找来,快!”
丙三还是第一次见老爷子如此失措模样,扔下手里的古籍就跑了出去,很快分散在园子四周的几个暗卫都聚了过来。
老爷子埋头奋笔疾书,甚至不等墨迹干透就直接装了信封,末了正色望向几个年纪都不算太大的暗卫们,“北边家里传来消息,一队北蛮骑兵杀进果园,掠走了王妃,甲一追随而去,生死不知。三位小主子正由张扬带着奔赴京都而来,王爷尚且不知这事,若是得知必定会赶回营救,说不得家里要有一场大动乱,甚至要挪动整个根基。你们马上把这些信送去各处,然后赶到王府听王爷吩咐。”
一众暗卫听得主母被掠,都是变了脸色。他们平日可是没少在暗地里护卫,对于自家公子对主母的宠爱那是再清楚不过了,如今主母遭难,公子必定暴怒,也许不止对于王府,就是对整个大齐都会有所牵连,这绝对是他们跟随主子以来最大的危机!
“老爷子放心,我们必定誓死效忠王爷!”
冯老爷子点头,末了把信封分与几人,最后又塞给丙三厚厚一叠银票,“丙三,你如论如何要见到皇宫里的‘暗刺’,告诉他不论花多少银子,一定要帮王爷稳住皇帝,起码不能拖王爷的后腿。”
“是,老爷子。”丙三连同所有暗卫都是半跪在地接了任务,末了转身出门,很快没了影子。
冯老爷子长长出了一口气,但是想起如何告知弟子这个噩耗,他又死死皱了眉头。
慕容怀德这一日寻了个替皇祖母寻些绵软可口点心的借口,早早从皇宫出来了。结果刚刚回到王府不到片刻,就听下人禀报说老爷子来了。他赶紧接了出去,结果老爷子却是扯了他直接进了小书房。
“怀德,家里那边出了一件事,你听了一定要冷静。”
慕容怀德正替老爷子倒茶,听得这话,心下突然就开始狂跳,“出了什么事?”
冯老爷子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说道,“五日前,不知从哪里钻进来一对北蛮骑兵,掠走了蓉姐儿,甲一随后追去了,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但三个孩子都平安无恙,张扬正护着他们往京都赶来…”
慕容怀德不等听完,转身就窜了出去,“甲乙两组跟我走,丙字组留下!”
冯老爷子苦笑,“我就知道会这样,这死小子,又把乱事都留给我了。”
很快,王府的马厩里就变动空空如也,轰隆隆的马蹄声顺着王府门前的大街一直跑出了北城门,无数商贩和行人惊慌躲闪,末了破口大骂。待得有那眼尖之人说起马上骑乘的人好像是中山王,众人就赶紧闭了嘴。这位爷如今可是京都一霸,别说只是打马过街,就是放狗咬人都不稀奇啊。
可是,百姓们不稀奇,却不代表所有人都不稀奇,尤其是皇宫里那位帝王。他原本借着太后病重把侄儿招回来就是怕他远在北地做些什么小动作,这般日日拘了他在眼皮子底下才勉强放心。
这会儿听得城门官密报说中山王出了北门,顺着官路跑得没了影子,显见是离京回北地去了,皇帝立时就恼得摔了手里的白玉盅。
“放肆!他眼里还有没有朕了!太后尚且病重,谁允许他北归了?”
一个穿着锦缎袍服,头戴六棱纱帽,手拿浮尘的老太监正匆匆从大殿外走进来,听得这话赶紧上前伺候,低声劝慰道,“皇上,太医说您要戒怒,这怎么就发起火来了?是不是哪个兔崽子伺候的不经心,您跟奴才说,奴才剥了他的皮!”
皇帝扫了一眼这个自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的老太监,脸色稍稍好了一些,末了挥手撵了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和宫女出去,这才低声说道,“王禄,你说,朕是不是待中山王太过宽仁了?方才城门官禀报说中山王纵马出城赶回青县,他居然都没有来朕这里问过一声!”
老太监笑呵呵倒了一杯茶水,仔细摸着茶杯不烫这才双手捧给皇上,末了应道,“皇上,既然您问了,老奴就多一句嘴。中山王虽然号称文武双绝,身形相貌都好,但品行却有些欠缺,京都百姓给他取了个绰号叫京都一霸,可见厌恶之心甚重。
而太子殿下虽说身子有些孱弱,但却是仁善宽和,就连朝中大臣都是赞不绝口,比之中山王不知要高上多少。如今,龙虎山的道长又进了金丹,老奴瞧着太子可是健朗许多,皇上实在不必把中山王这样的小儿放在心里。兴许,他这次回青县就是心血来潮,想念哪个妓馆里的红牌了呢?”
皇上先前还听得不住点头,但最被最后这句惹得笑出了生,抬手指了老太监骂道,“你这老奴才,如今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那老太监作势打了几下自己的干瘪的嘴巴,应道,“老奴该死,脏了皇上的耳朵。”
第二百零八章 各有动作
皇上浑不在意的摆摆手,经过这一翻笑闹,他倒也觉方才有些过于惊慌了,于是吩咐道,“告诉城门官盯着些,若是中山王回来就立时上报。另外,让中书省多留心北地的奏报。”
“是,皇上。”那老太监赶紧应下,末了又道,“方才奴才路过御花园,见得太子殿下正在泼墨作画,皇上若是政务不忙,不如去散散心也好。”
“哦,太子还有如此雅兴,可见身子是大好了。”皇上爱子心切,听得这事自然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去了御花园。
那老太监远远目送皇帝的銮驾消失在宫墙后,偷偷舒了一口气,末了捏捏袖子里厚厚的一沓子银票,脸上又露了笑。虽说他这么多年也没少收孝敬荷包,但谁也不会嫌银子多了咬手啊。今日得了这一笔,过几月同皇上讨个恩典就可以出宫做个富家翁了。
不提老太监盘算他的养老之处,只说中书省接到皇帝的旨意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北地到底有什么事让皇帝如此在意。可是这个疑问在第二日一早终于揭晓了答案,青县县令八百里加急奏报,一队北蛮骑兵不知如何通过军城封锁线,闯进青县县城附近,杀死杀伤数十百姓,最后掠走了中山王妃,去向不明。
但凡见到这份奏报的官员都是惊得瞪大了眼睛,翻来覆去的折腾着奏折,好似想要发现其中有何蹊跷一般。军城那里半点儿军情都没有传过来,一个小小的县城却宣称被北蛮骑兵突袭了,这简直是笑话一般。
但是无论官员们如何猜疑,这般被敌军突袭的大事都要报给皇帝知道的,更何况先前还有口谕传下来。
于是,这一日早朝时候,奏折就被呈送了到了龙书案上。皇上这才知道侄儿飞马出城,私自奔回北地的因由,原来是媳妇儿被掠走了。想起这个侄儿待那农家女的宠爱,他心下倒是放下了大半猜疑。
但是北蛮骑兵悄然深入大齐的腹地,居然没有被发现,这也彻底触怒了他作为帝王的尊严。
“混账!吴世杰到底在做什么,整日抱着兵符睡觉不成?边关重地,居然被蛮人轻易通过,那朕是不是也要担心,某一日睡到半夜就被掠去北蛮啊!”
帝王一怒,百官跪伏。特别是武将世家吴家的家主,如今掌管兵部的吴尚书更是直接膝行到龙书案前大力磕头,“陛下息怒,臣下有话回禀。若是陛下听完,依旧觉得愤怒,老臣宁愿自尽已消陛下怒火。”
皇帝重重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说,朕倒是想听听你要辩解什么!”
吴尚书也不敢起身,再次磕了三个头,这才高声禀报道,“陛下,老臣先前也在军城为国把守边疆二十年,对于军城最是熟悉不过。不说城池墙高河深,只说周边山隘也是险要之极,易守难攻。上下将士更是忠心卫国,平日连只苍鹰飞过都要拼力射下。
若是蛮人派上几万人攻城,也许会有一成的机会杀入青县腹地。但是青县县令奏报上却说,蛮人骑兵只有百余骑,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蛮人多年前就觊觎我大齐国富民强,千方百计想要侵占,若是有此攻入抢掠的机会,又怎会只派来区区百骑?”
吴尚书这番话分析的合情合理,又说的声情并茂,惹得他身后众多刚刚知情的朝臣都是低声议论纷纷,不停点头赞同。
皇帝听完也是皱了眉头,吴尚书混迹朝堂多年,自然把帝王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见此赶紧趁热打铁,“陛下请再想想,若真是蛮兵入侵,他们放着县城里富户商家的财货不抢,怎么偏偏会绕过县城,反掠了中山王妃?难道蛮兵爱美色更甚于财货,据臣所知,中山王妃贤惠之名尚可,这美艳二字可是占不上啊!”
朝臣们想起京都里关于中山王和王妃如何蛮横跋扈的传言,都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心中腹诽,吴尚书真是个老油条,如此情形之下尚且没忘了拍皇家马屁。那中山王妃就是个地道的恶妇,哪里担得上贤惠二字。
皇帝也是想起那次中山王妃进宫谢恩,脑袋上插的金簪比手指都粗,一弯身差点儿掉了满地的金银珠翠,可谓粗鄙之极,于是嘴角也翘了起来。末了干咳两声,呵斥道,“说正事,何故拐到妇人声名之上?”
“是,陛下。”吴尚书听出皇帝语气里已不像先前那般气恼,心下更是安稳几分,继而施施然说出了结论。
“结合以上这两点,老臣斗胆猜测,清县县令的奏报怕是有所不实。那队蛮人骑兵许是贼人乔装改扮,或者中山王夫妇平日与人结怨,或者某些缘由,这才招了祸事。老臣恳请陛下下旨查明此事,若此事老臣猜测有误,确实为吴世杰疏忽,私放蛮兵入关,老臣任凭陛下责罚。”
说完,他就再次深深埋了头,规规矩矩伏在地上。
朝臣们看看脸色游移不定的皇帝,再瞧瞧好似一时半会儿不能倒台的吴尚书,纷纷出列发言帮腔,“陛下,吴尚书所言有理,这事确实透着蹊跷。”
“是啊,陛下。中山王生性‘耿直’,在京都这天子脚下尚且时常惹些闲言,想必平日在外不知与多少人结怨,所以才有此祸事也说不准。”
朝臣附和的人虽多,但也不是全部尽皆如此。有些同在中山王府有些交情的宗亲,也站出来和了两句稀泥。
“陛下,青县县令的奏报上既然写着蛮兵入侵,必然有所依据,否则无故惊殿,可是要砍头的。再说百姓也多有损伤,一人看错还有些可能,但是多人都说是蛮兵,总不至于都眼花了吧。”
“是啊,陛下。吴尚书的猜测有些过于简单了。”
皇帝听着众人吵闹,烦躁的抬手用力揉揉太阳穴。站在他身旁的太监赶紧什时候甩了三下静鞭,朝臣们立时就闭了嘴巴。
皇帝皱眉思虑半晌,这才说道,“既然此事,众位爱卿多有猜疑,那就派个人去青县探看一番吧。”
众人齐齐躬身应道,“皇上圣明。”
皇帝指了御史班子里,平日以清廉敢言闻名的一位年轻御史,说道,“赵夺立即走一趟青县吧,核实之后迅速赶回禀报。另外见到中山王时告诉他,不可行事太过鲁莽,若当真是蛮人入侵,自有朕给他做主。”
“是,陛下。”赵御史赶忙跪倒接旨,谁也没有发现他低垂的眼眸里迅速闪过一抹异色。
皇帝说了这么半晌话,倍觉疲惫,又听了几件杂事就索性挥挥手退朝了。吴尚书笑眯眯同一班堂倌们寒暄告辞,末了匆匆赶回家去,迅速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心腹绑上信鹰送去了军城。
虽说他在朝廷之上分析的头头是道,成功安抚了皇帝和一众朝臣,但他却总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好似这事一定会成为吴家的大灾难,于是赶紧写信给长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收好马脚,别被御史查出什么。如今吴家尚且没有露出颓势,朝臣们就是心有算计也不敢表露,但若是露出把柄,那很快就会成为被众人推到的高墙。
京都的百姓们尚且不知北地发生了何等大事,依旧日复一日晨起晚睡,富足之人吃喝玩乐,贫困之人疲于奔命。就是有些门路听得一些风声的人也把这消息当做了玩笑,习惯了安然太平,若不是北蛮骑兵轰然赶到,挥刀砍杀,眼见亲人倒于血泊,怕是谁都从心底里不愿相信战争即将到来的事实…
再说,慕容怀德一路打马北去,恨不得肋插双翅,立时飞越千山万水。每每想起,那个不久前还倚在自己怀里浅笑嫣嫣说着要赚很多银子回来的女子,这会儿不知道在经受着什么凄惨之事,他全身的血液就好像找了火一般。都怪他,自以为北地安全无虞,失了警醒,怎么就把她和孩子留了下来。
这般想着,他悔得恨不能仰天大喊,手下的鞭子挥得更急。在他身后的暗门们匆忙间互相看了看,各个脸色都是担忧,主子这般不眠不休的赶路,许是不等回到青县就要累倒了,到时候就是想救主母怕是都有心无力了。还是要想个办法让主子歇一歇才好。
好在,暗卫们没等犯愁多久,刚刚跑过衢县没多远,居然迎面在官到上碰到了自家车队。
张扬带着车队一路南来,心里一边自责没有护好主母,一边担心主子闻讯做出什么过激之事,他是吃不下睡不好,不过几日功夫,瘦得眼窝都陷下去了。
原本见得有马队远远跑来,众人都是抄起了棍棒,福子几个和商铺里派来的壮实伙计更是团团把坐着奶娘和小主子的马车围在最中间。不是他们胆子太小,实在是当日那些蛮人骑兵的凶残在他们心里落了阴影,如今一见骑兵就本能的戒备起来。
待得看清,马队当先那人是自家主子,张扬立刻就冲出去,噗通跪倒在地,大哭道,“王爷,你可来了!”
第二百零九章 心急如焚
慕容怀德不等马匹停稳就跳了下来,踉跄赶到张扬身边就把他提了起来,“有王妃消息吗?甲一回来报信儿了吗?”
张扬用力摇头,“当日太过凶险,甲一当时就追着蛮兵去了,我怕再起事端,晚上就护着小主子们南来了。”
不知是父子连心,还是孩子们听见了爹爹的声音,三个孩突然撕心裂肺般哭了起来。哭声传进众人耳里,人人都是红了眼眶,尚在襁褓里嗷嗷待哺就是去了亲娘,这简直就是世间最悲惨之事。
慕容怀德心下疼得差点儿穿不过去,当日他被迫离开母妃的时候已是懂事了,但依旧怕得惶惶不可终日。可如今他的孩儿才不满周岁,为何也要经历一样的苦痛?
一个奶娘偷偷掀开车帘,见得窗外果然站着自家男主子,仿似见了救星一般,立时嚷道,“王爷,您终于来了!三小姐见不到王妃娘娘,整晚的哭个不停。小少爷吃奶也少了,这样下去怕是要惹病啊…”
慕容怀德大步上前,刚要伸手打开车门看看孩子,但手指抬起半晌却又落了下来,“你们继续往京都赶路,到了地方不要回王府,直接去孝义园找冯先生,一切听他安排。”
张扬愣了愣,但赶紧应道,“是,王爷。”
慕容怀德死死盯了车门几眼,然后猛然转身跳上马继续向北飞奔。
先前那说话的奶娘焦急的伸着手仿似要阻拦一般,“王爷,王爷,您不看看小主子们吗?小主子…”
“别喊了!”张扬用力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低声说道,“王爷是怕见了小主子就舍不得放下他们离开了,但王妃如今生死不知,还等着王爷去搭救呢。”
那奶娘低头瞧瞧自己怀里哭得小脸通红的小主子,眼里噼里啪啦掉了下来,“老天爷啊,你这是做的什么孽啊。王妃多好的人啊,怎么就让她遭了难了。可怜的小主子…”
“别哭了,王爷一定会把王妃娘娘救回来的!大家重新拾掇一下,赶紧上路!早日到京城,让冯先生给小主子诊诊脉。若是耽搁时间长了,压了火气,怕是对小主子长身体有碍。”
“是,大管家。”虽说王爷总共没停留上盏茶功夫,但是众人都觉心里有了底,纷纷重新整治车马,加紧往京都赶去。
慕容怀德紧赶慢赶,第五日晚上终于回到了四季园,楚四莲大着肚子跪地把头都磕破了,于老太和于桂生也是恨不得砍自己几刀给王爷撒气。他们一家深受东家大恩,但却偏偏是他们得罪了楚家那两个畜生,才招来这场大祸,东家若不是要救下他们的性命也不会被掠走。愧疚就像虫子一样日夜啃食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良心,如今见得王爷,就再也承受不住了,齐齐跪倒请罪。
慕容怀德扶着马背,连续奔跑几日夜,他的双腿都在哆嗦,但眼见于家人如此也是说不出什么怨怪之言,毕竟没人希望祸事发生。
“罢了,你们起来吧,这事我会处置。赶紧给我们准备饭食和干粮,歇息一个时辰,我们还要继续往北赶路!”
“好,好。”于老太抹了眼泪,赶紧爬来起来,应道,“老婆子就知道王爷一定会去救东家,干粮和水袋都准备好了,马上再给王爷下锅面条,吃些热乎的再赶路。”说罢,她拉起儿媳就去张罗了。
慕容怀德直接躺到了院子里晾晒菜干儿的木架子上,偶尔扭头望向山顶的大院儿,心里从未如此冰冷过。她就是他的一切,有她的地方才是温暖的家,即便再熟悉的地方,再熟悉的人,只要没了她存在,一切都是如此陌生…
一个暗卫去县城布庄取了京都的消息回来,见得主子这般模样,赶紧上前低声禀报道,“王爷,冯先生的飞鸽传书到了。”
慕容怀德翻身而起,迅速拆了竹管,拿出里面的纸条。待得读过,他恨得一拳砸在木架上,生生把小儿手臂粗细的木杆儿砸得折断了。
“这群该死的!北蛮人不杀到京都,他们就宁愿当个缩壳乌龟!”
暗卫们闻声都是聚了过来,纸条在众人手里传递,末了各个都是脸色不好,“朝廷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王妃被掠是因为与人结怨,这才招了贼人扮成蛮兵上门报仇?”
“这帮胆小鬼,脑子里装的都是水不成?”
“就是,当日许多人亲眼所见,就是县城守兵也看得清清楚楚。”
于桂生正好从屋子里出来,听得这话也赶紧上前帮腔,“王爷,当日闯来果园的确实是蛮兵。楚家两个畜生本来是被蛮兵当舌头抓起来,打算逼问城中富户,不想他们怀恨先前在果园受到驱赶,就把蛮兵引到这里来了。不过,那些蛮兵也很奇怪,他们来了又没抢银钱,反倒为了活捉东家而放过了大伙儿。”
慕容怀德沉吟不语,双眼慢慢眯了起来,他隐约觉得这事很是蹊跷,但一时又抓不到关键,最后懊恼的摆手打断众人议论,吩咐道,“赶紧吃饭,然后出发,最好尽快找到甲一留下的标记,他一定知道更多消息。”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散了开来,各自检查弩箭,匕首和各种惯用的武器。先前多是在大齐地界行走,这次说不得要去大草原上逛逛,虽然凶险万分,但谁也没有惧怕之意,反倒兴致勃勃。
慕容怀德在这里猜测不透,岂不知这会儿大金王宫里,老汗王也正因为此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阿木尔,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擅自出兵的?”老汗王抓起手边的银碗奔着跪在身前的大儿子就砸了过去,“要是暴露了密道,毁了南征大事,我就杀了你!”
阿木尔长相凶狠,身形也高壮,五官轮廓极深,加者耳上悬着的两个大金环,模样很是彪悍。许是平日被父汗斥骂多了,他此时极熟稔的一偏头就躲过了飞来的银碗,末了满不在乎的应道,“先前我要出兵,木措那群胆小鬼说什么齐人凶悍,不可轻易南下。我也是气不过就让苏合带人去南边走一趟,虽说他为了抢个王妃有些打草惊蛇,但其余时候可是从未让大齐之人发现半点儿动静儿。
大齐之人虽多,但羊羔成群也抵不过饿狼一匹,只要父汗准我带上两万人马杀过去,我必定把大齐的皇位抢来给父汗坐着玩儿。”
“你,你这个蠢货!”汗王虽然气恼这个儿子擅自出兵,引得大齐警觉,但又喜他勇武无敌,到底舍不得真正下令惩治。
坐在一旁椅子里的格日勒图看够了热闹,就开口劝说道,“父汗息怒,大兄也是心急为父汗开疆拓土,为族民找寻生路。去岁暴雪,牲畜多有糟损,前几日大萨满又说长生天降下预示,今冬又是酷寒,说不得一定要南征打草谷了。大兄此次虽说鲁莽,但也探到了大齐的虚实。功过相抵,还求父汗原谅大兄一次。”
说着话,他也起身跪倒在阿木尔身旁。
老汉王的目光如同鹰一般锐利,他望向两个难得如此相处和睦的儿子,心下很是感慨,但依旧冷着脸,呵斥道,“格日勒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下做了什么交易!不过是个妇人,平日宠着些就罢了,若是因为她耽搁了大事,哼!”
格日勒图赶紧弯腰磕头,郑重应道,“父汗放心,孩儿始终谨记自己是大金二王子!但孩儿当初在大齐探查的时候,承蒙董氏救过一次性命。大草原的勇士怨憎分明,若是眼见恩人落难而不肯援手,以后还有何颜面立于人前?还请父汗宽恕孩儿!”
老汗王脸色这才好了一些,淡淡说道,“都起来吧,这次就饶了你们。传令下去,命令十八部族选送最精悍的勇士,随时准备南征!”
“喏!”
格日勒图和阿木尔齐齐高声应下,善战的阿木尔,眼里狂热的光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火焰一般。倒是格日勒图半垂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他终究还是避免不了要带着铁骑踏遍那片大好河山。若是那个躺在他毡房里的女子知道这事,是不是再也不会同自己说上一句话了。但为了大金的子民,为了他的雄图霸业…
董蓉在床上躺了两日,一日三碗药汤,不知是那汉医是不是存了报复的心思,药汤苦得简直让她恨不得直接病死得了。
这一日中午,外面难得天气很好,淡淡的阳光从毡房通风的小窗上照了进来,惹得董蓉心痒,拖着两条还有些发软的腿就下了床,一点点儿扶着桌椅之类的家具挪到了帐篷口。可惜,她还没等掀开帘子,紫竹却是突然从外面进来了。见此立时嚷道,“夫人,你怎么起来了?大夫说你要多歇几日啊,外面冷着呢,风也大,你可别再烧起来。”
董蓉揉揉眉头,懊恼道,“你这小管家婆,我一个字没说,你倒是先训了我一通。我不过是想透口气,怎么就这么难?”
紫竹对付主子最有经验,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托盘,笑嘻嘻扶了主子劝道,“夫人还是再躺几日吧,等病养好了,出去怎么走都成。咱们这毡房后边就有个马厩,里面好多大马啊,我哥哥这几日就总跑去玩儿。”
第二百一十章 苦中作乐
“咦,后面有马厩啊,怪不得我偶尔能听到马叫。”董蓉果然被引开了心思,低声问道,“云睿是不是打着骑马偷跑的主意,你告诉他不要着急,我这几日就同二殿下商量一下,若是他护送咱们回大齐更好,若是他…咱们再想办法也不迟。”
“好,夫人放心,我会跟哥哥说的。”
紫竹低声应了,末了端了托盘送到主子跟前。董蓉一看午饭又是白粥,就觉胃里反酸,无奈道,“没有别的吃食了吗,我虽说染了风寒要吃清淡些,但也不能日日都是白粥啊。”
紫竹也是委屈,劝道,“夫人,你不知道,这里的人平日都吃牛羊肉,还有奶块儿、炒米。这些白米还是二殿下特意让苏德大叔从汗王宫里取回来的,否则您就得日日啃羊肉了。那个腥膻味道,吃上几顿就恶心了。”
“谁说牛羊肉难吃的,只要变变花样儿,味道好着呢。”董蓉的肠胃清净了几日,突然听得有肉吃,倒是立刻馋的口水泛滥。她兴致勃勃拉了紫竹吩咐道,“你去找口小铜锅,各种调料都要一些。再寻点儿好羊肉切成小块,一起送过来,咱们炖个羊肉煲吃。”
紫竹这些日子见惯主子病怏怏的模样,突然听得主子要动手做吃食,欢喜得差点儿掉了眼泪,一迭声的应了就跑去找苏德大叔讨要东西。
苏德虽说只有四十几岁,但却老顽童一般好奇心极重,听得自家殿下吩咐他好好伺候的贵人要做吃食,立刻就让人把食材准备的妥妥当当,末了又亲自端了同紫竹一起送进毡房。
董蓉听得紫竹说起苏德是二殿下身旁的大管家,就起身行了半礼,笑道,“我病着这几日,多亏苏德大叔帮忙张罗吃食药汤,真是多谢了。”
苏德家里世代都是汗王的家奴,他虽说跟着二殿下,平日有些脸面,但偶尔也会遭到贵人呵斥。如今突然见得二殿下心尖儿上放着的贵人同自己行礼道谢,吓得他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来。
“奴才不敢,贵人言重了。”
紫竹站在他身旁,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笑嘻嘻道,“大叔,我们夫人很和气的,她说谢你就是真心的,你不用怕啊。”
苏德暗暗扫了董蓉一眼,见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神色三分无奈七分好奇,但却当真没有一丝鄙夷算计。他心下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温暖,就连腰背都挺直了一些。
“奴才不是怕贵人,实在是担不起贵人的谢字。我们二殿下有交代,一定要把贵人伺候妥帖,贵人若是要谢,就当面谢我们殿下吧。”
苏德本以为,他这般说是在替董蓉和二殿下制造接触的机会,董蓉一定会欢喜。就像后边小毡房里住着的那些女人们,哪个不是千方百计往二殿下身边凑啊。特别是最近,连大福晋娘家的侄女也打扮的花枝招展总来转悠,无非都是盼着二殿下多看她们一眼罢了。
可惜他却不知道董蓉和那些女人完全不同,恨不得立刻就长翅膀飞回大齐才好,根本不稀罕什么二殿下的宠爱。
“不管如何,都是要谢苏德大叔的,就是云睿和紫竹两个平日也一定没少劳您照料。”说着,她又指了放着各色调料和肉片的托盘笑道,“一会儿我要炖锅羊肉,若是苏德大叔不嫌弃就留下尝个新鲜吧。”
苏德眨眨眼睛,心下有些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听得贵人邀请还是诚惶诚恐拒绝道,“奴才不敢,奴才给贵人生火。”
说着话儿,他就赶紧走去毡房中间的火塘旁边,弯下胖胖的身子吹亮了火绳,然后又很是利落的点燃了茅草和几块干牛粪。
紫竹挽了袖子刷干净铜锅,扭头笑道,“夫人,您指派我怎么做就好,可不能亲自动手啊。这牛粪味道很呛人呢!”
苏德闻言应道,“我们草原整日都是烧这个,倒也不觉味道难闻。还是你们大齐好啊,听说到处都是树,不缺柴火。”
董蓉点头插话儿道,“天下之大,哪里都有好处,也有坏处。我们大齐虽说不缺柴禾,但也见不到这么多牛羊,见不到这么广袤的草原。”
没有人不喜欢人家夸赞自己的家乡,苏德乐得脸上好似开了花儿,忙前忙后很是殷勤。
紫竹按照指导,把羊肉块焯水之后又用蒜末爆炒,末了加一点儿酱油,大半锅热水就炖了起来。董蓉还想放里一些萝卜,但话到嘴边才想起这里许是没有,于是就改口问道,“苏德大叔,你们这里有干蘑菇吗,如果方便就帮我取一些放到肉锅里,味道更好。”
大草原的夏日,每次急雨过后都会有无数蘑菇冒出来。牧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许多经验,最是清楚哪些蘑菇味道好,于是去放羊的时候就背上一只筐,往往秋时就能攒下几袋子干蘑菇。二殿下手下奴隶众多,自然也不缺这些东西,苏德痛快应了下来,末了亲自带人去库房取了满满一小铜盆的蘑菇。
董蓉亲手用温水把蘑菇洗干净,待得铜锅里的羊肉煮沸就把蘑菇扔进去,转成小火儿炖着。
很快,铜锅里溢出的白色水汽就盈满了毡房,羊肉和蘑菇混杂一处,释放出的香气直扑口鼻,谁嗅上一口都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苏德原本跪在火塘前,后来见得贵人言笑晏晏,确实很是和气,于是就偷偷改成了盘膝而坐。董蓉和紫竹说起南地的美**致,苏德就说草原上的马会热闹,这般说说笑笑彼此倒是又亲近许多。
云睿许是在外面嗅到了香味,很快也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乌其恩。紫竹起身扯了帕子给哥哥抽打身上的灰土,埋怨道,“哥,你又跑哪里去了,怎么滚了一身土?下次再这样,我可不给你洗衣服了。这里又没有皂角,衣服还厚,下水沉死了。”
云睿挠挠头,笑嘻嘻应道,“我和乌其恩大哥练摔跤了,他摔了我七八个跟头,衣服脏了都怪他。”
紫竹瞪了哥哥一眼,顺手又开始帮着乌其恩拍打衣服,“乌其恩大哥,这徒弟你可不能教,还没出师呢,就开始出卖师傅了。”
乌其恩长得人高马大,紫竹却很是瘦小,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费力跳起来擦抹乌其恩的肩膀。乌其恩眼见她那张小脸儿累得通红,赶紧弯下腰来,闷声应道,“好,以后不教他。”
紫竹终于把两人打扫干净,这才撵他们坐到火塘边,笑道,“夫人,人齐了,咱们这就开饭吧。”
董蓉正端了粥碗放到火塘边热着,闻言就应道,“好啊,就是没有米饭或者馒头,要吃些什么主食好?”
紫竹一把揭开身边的托盘,指了上面几块乳白色的豆腐样东西笑道,“我们吃这个,夫人,你也尝尝啊,味道很香呢。”
董蓉低头嗅嗅那奶豆腐,只觉奶腥气扑鼻,赶紧把头扭到一旁说道,“我今日还是先吃粥吧,以后再尝!”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纷纷张罗着摆起桌子准备开饭。
格日勒图刚刚走到毡房门口,听得里面说笑热闹,心头一喜就掀门而入,笑问道,“今日怎么这么热闹,咦?好香的味道,炖肉了吗?”
突然见得他进来,毡房里的时间好似被定格了那么一瞬,静默的让人尴尬。苏德第一个从获塘边跳起,躬身应道,“回殿下的话,董夫人炖了羊肉,奴才正帮着烧火。”
乌其恩也是半跪下行礼,有些心虚的附和道,“属下,属下来帮着…”
“行了,都起来吧。”格日勒图扫了一眼收起笑容的董蓉,心下莫名的烦躁,淡淡说道,“董夫人既然邀请你们,你们就是客人,不必多礼。”
“是,殿下。”苏德和乌其恩都起了身,但却是再也不敢随便开口说笑了。
紫竹撅着小嘴儿取了一只垫子放到饭桌的主位上,格日勒图大模大样坐了下来。董蓉瞧瞧拘束的众人,于是吩咐道,“紫竹盛出两碗羊肉留下,其余端下去招待乌其恩和苏德大叔吧。我和二殿下有事商量,你们吃完了再过来伺候。”
“是,夫人。”紫竹赶紧分出两大碗羊肉,几块奶豆腐,然后就端着铜锅同众人退了出去。
苏德走在最后,正巧见得自家殿下摆好碗筷送到董夫人身前,末了又夹了一块羊肉送到她碗里,动作娴熟之极。而董夫人好似完全不觉应该惶恐感激,连句谢谢都没说。
他还想再看两眼,但自家殿下刀子锐利的眸光已是扫了过来,他赶紧缩着脑袋跑掉了。结果,整顿饭的功夫他都在浑浑噩噩的胡思乱想,心下万分感慨,这董夫人真是前世修了佛,若不然这一世怎能得自家殿下如此宠爱?要知道自家殿下对着别的女子可是连笑脸都没有一个,如今居然亲自为她布菜…
紫竹眼见铜锅里的羊肉和蘑菇马上就要被乌其恩和自家哥哥吃没了,于是赶紧抢了一勺子倒在苏德碗里,末了催促道,“大叔,你不饿吗,赶紧吃啊。”
苏德回过神来,吞了嘴里的羊肉,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紫丫头,刚才你看到没?我们殿下再给你们夫人布菜…”
紫竹正大口吃着奶豆腐,闻言浑不在意的应道,“哦,看见了,怎么了?”
“怎么了?”苏德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那是我们大金国的二殿下,怎么能此后女人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