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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田喜事全文阅读

作者:花期迟迟     良田喜事txt下载     良田喜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流言飞快

    两村人虽然不知董蓉为何发问,但也不敢怠慢,赶忙应了。就是一旁几个杂工也纷纷报了他们的活计,生怕新主家起意辞退他们,失了这份进项。

    董蓉边听边点头,末了才对那赵青山笑道,“赵大哥,以后这果园就要劳烦你总管了,平日该怎么打理还怎么打理。等我琢磨几日,拿出新章程了,再找赵大哥商量。至于大伙儿的工钱,赵大哥先涨两成,剩下各位只要努力做活儿,秋日时也会涨,可好?”

    众人听得这话脸上都是露了喜色,纷纷开口应下。那小管事见董蓉三两句就安抚了一众杂工又提了新管事,也不敢再存轻视之心,越发恭敬的请董蓉去验看茅舍和诸多工具杂物。

    董蓉仔细一一看过,很是满意茅舍里干净整洁,简单的家具和用物都齐全,就是工具杂物也保管的极妥帖,不曾有生锈破损之处。她倒也猜得出,这其中必定有魏老头儿的功劳,但她并不后悔方才撵人之举。

    自古以来,但凡手头儿上有几分本事的人,往往都有些桀骜不驯,大有地球没了他们就不会转转的傲意。魏老头儿倒不至于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但他心里却也笃定这陈家果园没了他就会完蛋。所以,对新主家并没有什么敬畏之意,更何况主家还是两个农家人。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董蓉本来就在琢磨怎么立威,结果这老头儿一头撞了上来,她自然也就顺水推舟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柱子被骂一事。董蓉平日也许心烦之时还会“欺负”他,但若是旁人同柱子说话哪怕高上半个音调,她就会立刻梗起脖子,如同母鸡护小鸡一般护着柱子。今日若是魏老头儿待柱子好些,说不定她还改弦易辙唱一出“礼贤下士”,可惜,这老头儿撒气找错了地方。

    小管事完成了交接就客客气气告退了,赵青山也是个有眼色的,又新升了官,一脸激动的带着人手去忙碌了。留下董蓉带着柱子满园子溜达,最后站在山顶一块大石头上手搭凉棚展望整个果园外加山下十亩薄田和一口小水塘。这片土地以后就是她的整个王国了,也是她即将大展身手的地方。

    董蓉张开双臂,感受着清凉的山风从身边穿过,阳光透过云团洒下五彩的光芒,绿树红花随风舞动,偶尔头挨着头笑语几声。她舒服的长叹出声,深深呼吸着这属于她的世界的气息。

    好似上一次这般自在,这般置身在鸟语花香之处还是父母未曾去世的时候,父母忙着为果树除草施肥,她就带着弟弟漫山遍野的疯跑,无忧无虑,幸福之极。可惜,后来车祸毁了一切,从此流浪异乡,吃苦受累,被骗身亡。没想到如今身处异世,她还能再次拥有这样的美景和心境。只是,物事人已非…

    傻柱微微张开双臂小心护着身前大石上的女子,极力压抑着一把扯下她圈在怀里的冲动。不知是阳光太烈晃了他的神儿还是山风太凉刺了他的眼,刚才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身影儿变得很模糊,好似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一般。他脑子里轰然作响,恐惧之极。

    对,就是恐惧,甚至当初那人狠狠推他下车,重重跌落尘埃的时候,他也只是绝望愤怒,而没有恐惧。难道不知不觉间,这个女子已经在他心头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吗?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末了狠狠甩了甩头,好似要把这个有些离谱的认知扔到天边一般。

    一声清脆的鸟鸣把董蓉从回忆中唤醒过来,她伸手拍拍脸颊替自己鼓劲儿,末了仰天叉腰大笑,“今日开始我就是地主婆儿了,金山银山都颤抖吧,我要把你们搬回家了,哈哈哈!”

    傻柱刚刚收了异样神色,重新做回憨傻丈夫,这会儿眼见自家小媳妇儿如此搞怪,实在忍耐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董蓉扭头笑着瞪了他一眼,嗔怪道,“怎么,柱子,你不相信啊?哼,你就等着看吧!”

    傻柱笑呵呵挠挠头,不反驳却也没有赞同。董蓉自觉权威受到质疑,跳下大石拉着傻柱就去苹果林里转悠。许是陈家某位主子喜欢吃苹果的缘故,接近山顶那片百十棵苹果树被照管的极好,此时花朵刚刚退去,指甲盖大小的果实隐藏在绿叶间,不时趁着山风吹起叶片的功夫偷偷瞄着外面的世界。

    董蓉仔仔细细查看过每一棵果树,最后选定了四棵靠近山顶位置的,那里阳光充足,结出的苹果必定又大色泽又好,更重要的是紧邻茅舍,方便严密看护。

    董蓉小心翼翼掀起叶片打量那一个个青涩小果实,如今还很是不起眼,但秋日时就会变成一个个金果子,她的幸福小日子,衣食无忧的后半辈子可都全靠它们了。

    “柱子,帮我找捆绳子来,把这几棵树圈上。”董蓉一边琢磨每棵树留下多少果实一边喊着傻柱帮忙。

    傻柱实在看不出这几棵苹果树有何不同,心下正好奇,听了这话就大声应了。不想他刚要转身的功夫,赵青山却是满头大汗的从山下跑了上来。

    “曹…东家,那个…您快下去看看吧,曹婶子找来了,我瞧着她脸色好像有些不好…”

    董蓉皱了眉头,曹婆子难道有顺风耳不成,她刚接手果园不到一个时辰,怎么消息就传到她耳朵里了。

    赵青山懊恼的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心里盘算半晌到底还是咬牙坦白道,“东家,这事儿都怪我。方才回家去取用物,一时欢喜就把涨工钱的事跟我娘说了,我娘…嗯…”

    董蓉借着抬手擦汗的功夫狠狠翻了个白眼,这赵青山估计就是那种狗肚子装不了二斤酱油的货色,做活儿也许是把好手,但绝对不可托付大事,连嘴巴都闭不严的人怎么能指望他行事严谨认真。不过暂时还要用到他帮忙打理果园,倒也不好立时就辞退,只能先安抚一二了。

    “赵管事也是无心之过,这事儿不必再提了。你先下去忙吧,以后关于咱们果园的事一定记得慎言,不可外传。”

    “哎,是,是。”赵青山脸色一黯,一边连连应着一边退了下去。待得转过果树后,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先前东家还唤他赵大哥,这会儿已是改成赵管事,他如何听不出其中的生分之意,恐怕他这管事之位是保不住了,但谁让他嘴巴那么快了。以后可要吸取教训,若是好好做活儿,兴许这事儿还有转机。

    想到这里,他脚下就加快了步子,尚且离得老远就开始吆喝几个杂工卖力做活儿。

    即便有千般不愿,董蓉这曹家儿媳妇还是不能躲着婆婆一辈子不相见。她恨恨扯了傻柱的手,一边往山下走一边撅着嘴巴埋怨道,“柱子,你怎么有这么一个娘啊?平日看我跟仇人似的也就罢了,我不跟她计较。但我花用自己赚来的银子,怎么也得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嫁你了…”

    傻柱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手下不自觉就多用了三分力气。董蓉疼得哎呦一声,回身瞧得傻柱脸色不好,心里微微有些后悔。即便再是不喜曹婆子,也不能迁怒到无辜的傻柱头上。他除了心智有些缺失,其余诸事待她可没有半点儿不好啊。

    “柱子不气啊,我是气糊涂了,说着玩笑的。”董蓉笑嘻嘻挽了傻柱的胳膊,半哄半劝的扯了他继续下山,“大不了多给你娘一些银子就是了,咱们好好打理果园,秋日一定会赚回更多。到时候我专门开家糖果铺子,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过,还得琢磨给你弄副牙刷啊,否则糖吃多了,你的牙齿怕是要烂光了。”

    傻柱被她拉着一路走过果实累累的树林,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话,脸色渐渐又暖了起来。这个秋日,好似满载了她所有的希望,就连他不自觉也开始盼着那样的时刻快些到来…

    曹婆子站在山脚下探头探脑往果园里张望,有心冲进去找儿子儿媳大闹一场又怕错听人言闹了笑话。她正是犹豫的时候,突然见得儿子儿媳从山上下来,说说笑笑很是欢喜的模样,于是一股火立时烧到了头顶。

    她几步窜到跟前儿就高声问道,“蓉姐儿,你当真把这果园买下了?花了多少银子?”

    董蓉扭头瞧瞧果树后隐隐约约的人影儿,实在不愿意被人当猴戏看了热闹,于是上前很是“热情”的扶了曹婆子一边往村里走一边笑嘻嘻应道,“娘,我和柱子正要回家呢,不想您倒是先赶来了。走,咱们回家好好说啊。”

    曹婆子急得心头冒火,掐了董蓉的胳膊还要再问。不想董蓉已是喊了傻柱,“柱子,快过来扶着咱娘啊,你刚才不是还嚷着肚子饿了,这会儿正好回家吃午饭啊。”

    傻柱低头掩下眼里的笑意,憨憨应了一声就上前“扶”了曹婆子的另一只胳膊。许是小夫妻俩心有灵犀,手下齐齐用力,曹婆子几乎被抬离了地面,脚不沾灰就飘回了村子。

第三十二章 妥协

    有那四处溜达的老头儿老太太见曹家三口这般模样就聚在一处闲话儿,这个问,“曹家又闹什么呢,他家整日也没个消停时候啊。”

    旁边那人刚要附和,赵青山的老娘就闻声赶到了,她咧着一张大嘴先是哈哈笑了几声,这才得意的掐着腰显摆道,“你们还不知道吧,曹家把陈家果园买下来了,我儿子如今可是果园的管事了,工钱足足涨了两成。这小子也是个孝顺的,还嚷着年底给我买支银簪子戴呢。”说着这话,她又伸手去拢了拢稀疏的白发,仿似那亮闪闪的银簪已经插到了脑后一般,然后很是“谦虚”的说道,“你们说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那个打扮的心思啊。”

    她的本意是同村人显摆一下儿子有能耐,可惜,村里人听得这么大的消息哪里还有心思捧着她,早就轰然议论开了。

    “曹家买了陈家果园?真的假的?”

    “就是啊,我听说陈家开价一百多两银子呢,曹家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银子啊?”

    “曹老头儿早年给大户人家当过长工,是不是那时候发了大财,一直瞒着没说啊?”

    赵婆子自觉被众人排斥在外很是恼火,但她又不好发作,于是就撇着嘴嚷道,“你们都猜错了,我家青山说那果园是曹家儿媳买下的,跟曹家没关系。”

    “曹家儿媳?蓉姐儿?”与曹家比邻而居的刘大娘听了这话,眼珠儿转了转,想起这段时日从儿子儿媳嘴里听得的只言片语,于是就收了八卦心思,借口家里还有活计,果断撤出了人群。

    她心里可是明白着呢,曹家儿媳绝对是个有本事的。不说别人,只自家儿子儿媳跟着她在城里做事,一月只白花花的银子就能拿回二两多,更别提那些粳米细面等物了。人啊,活着就得知道感恩,今日这事儿不管真假,曹家都是要闹腾起来的。她得赶紧回家听听墙根儿,若是蓉姐儿吃了亏,她就是拼着同曹婆子撕破脸也得帮她一把啊。

    曹二姐儿前些时日从嫂子那里得了新的绣花线和布料,还有几样小吃食,很是欢喜。加者家里的饭桌儿比之先前也多了些细粮和肉片,她羸弱的小身板渐渐就攒了些力气,脸色也从苍白慢慢添了三分红润。今日天气晴好,她一时欢喜就走出房间陪着编柳条筐的老爹说说话儿。

    曹老头儿眼见女儿身子有所好转,简直是欢喜之极,强忍着眼泪嘱咐女儿要好好将养,将来嫁个好人家,他也了了一桩心愿。曹二姐儿羞得低了头,对于让老父亲如此操心,很是愧疚。

    这真是难得的父慈女孝,小院儿里的气氛极为温馨和谐。可惜正这时,董蓉和柱子就驾着骂咧咧的曹婆子闯了进来。曹二姐儿惊得差点儿掉了手里的绣花针,曹老头儿也是皱着眉头站了起来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曹婆子狠狠甩开儿子儿媳的手,几步抢到老头子跟前就哭诉开了,“老头子啊,你今日可要说句公道话啊。你不知道,柱子和这败家媳妇儿眼里早就没有咱们这当爹娘的了…”

    曹老头儿听老婆子说了半晌也没点到正题就有些不耐烦了,狠狠瞪了她一眼就转向董蓉问道,“蓉姐儿,你说说吧,到底出了何事?”

    董蓉早就盘算一路了,听得这话赶紧装了半愧疚半忐忑的模样,低声应道,“爹,这事儿说起来都是我不好。昨日爹娘答应我用主家赏的银子置办些嫁妆,我琢磨着布料首饰那些东西都是死物,放箱里存着也不能再生银子,不如置些田产,每年还有进项。正好陈家果园转卖,我就大着胆子买了下来。本来还想着中午再回来禀告爹娘,不想我娘听村里人说起这事儿就赶了过去。我怕一时说不明白,惹得我娘吵闹让村人看了笑话,于是就和柱子一起把我娘扶回来了。”

    曹老头儿平日虽然不喜与人闲话儿,但陈家果园开价一百多两,他还是听说过的。如今儿媳这般大手笔说买就买下了,他也着实有些吃惊,愣了半晌没有接话儿。

    倒是曹二姐儿心思单纯,没想太多,她拍手笑道,“啊,嫂子买了果园!那以后我是不是有很多果子吃了,明年春天也能去看桃花了?”

    董蓉是真心喜爱自家这单纯的小姑子,拉着她的手爽快应道,“当然,等果子成熟了,让你哥哥背你到果园去,咱们坐在果树底下边摘边吃。”

    曹二姐儿心里描绘着那般丰收的快活场景,越加欢喜嚷道,“好啊,好啊,嫂子,你可不能骗我。”

    “骗你做什么,若你实在想去,等身子再硬实一些,就先去果园玩一日也成。”

    眼见她们姑嫂说的热闹,曹婆子气得跳脚,指了董蓉大骂,“你这小狐狸精,糊弄了公婆不算完,居然连小姑子也不放过啊。你在城里赚了那么多银子,不交给家里存着,转手就买了果园,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了?”

    董蓉微微皱了眉头,淡淡应道,“娘,买果园的银子是我辛苦赚回的,而且你和爹也同意我用这些银子置办嫁妆了。那置办些什么,自然就由我做主了。”

    “放屁!”曹婆子气得唾沫星子喷出多远,原本一月几两银子,她就垂涎的吃睡不好,今日乍然听得居然一时失误放跑了一百多两,她恼怒的差点儿疯狂了,“你根本没说赚了多少银子,你诚心就是打算骗过家里自己独吞!你若识相就赶紧去把果园退掉,银子拿回来交给我,否则…否则,我就让柱子休了你!”

    董蓉狠狠抹去脸上的唾沫,心下厌恶之极,脸色难免也沉了下来,冷声问道,“娘不觉得这般有些过分吗?我已经去县衙上了档子,果园退不了了。”

    曹二姐儿听着嫂子和老娘吵,急得团团转,她是真心喜欢这个能干又和气的嫂子,总是想不明白为啥老娘一心要找茬同嫂子吵架。她小心翼翼上前扯了老娘的袖子,劝道,“娘,既然是嫂子干活儿赚的银子,您就让她做主吧。嫂子很孝顺,果园有进项一定不会缺了家里用度的…”

    “你个死丫头,你知道什么!”曹婆子真是心疼得狠了,听得女儿替儿媳求情,想也不想就一把推了过去。不想用力过猛,曹二姐儿一头就撞向了一旁的石磨。

    董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勉强卸去了大半力气,但姑嫂两个还是磕了胳膊,疼得呲牙咧嘴。

    曹老头儿见此是彻底火了,一巴掌就拍到了曹婆子脸上,怒道,“你作死啊,蓉姐儿赚的银子,她愿意买什么就买什么,同你有什么干系,赶紧进屋去!若是再敢吵闹,我先休了你!”

    曹婆子捂着火辣辣的右脸,愣了足有好半晌,末了一声尖嚎差点儿刺破众人的耳膜,“啊,我不活了!我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她买了果园当嫁妆,就是想撇开咱们曹家啊,以后果园赚了钱都是她的。二姐儿出嫁怎么办?咱们俩养老怎么办?就我一个傻子啊,拼死拼活还不落好啊。我死了得了!”

    她一边说着就一边也往石磨那边奔了过去,看那劲头儿若是真撞实了,定死无疑啊。

    曹老头儿死死扯了老婆子的衣衫,扭头再望向儿子的眼里满满都是祈求。傻柱也是皱了眉头,虽说他一向不喜曹婆子为人,但到底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眼见她为了百十两银子玩命,心里也是有些复杂。若非他要隐藏身份,平日多补贴曹家一些银钱,也不至于闹到今日这般地步。

    董蓉不知傻柱心里这般想,眼见他脸色不好,还以为他是心疼父母,于是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大声说道,“果园已经记在我名下了,这就是我的嫁妆,娘想把果园归公绝对不可能。不过,以后每年果园的进项我会拿出两成交给家里,算是我和柱子孝敬爹娘的。至于二姐儿的嫁妆,我也会帮忙添一些。爹娘,这样可好?”

    曹老头儿原本是与傻柱有约定的,实在是被老婆子闹得不成才厚着脸皮求情。这会儿听得这话自然赶紧应下,“好,蓉姐儿你也别生你娘的气,她就是苦日子过多了,穷怕了。”

    曹婆子一边捂着脸大哭一边支棱着耳朵偷听,这会儿听得她这般卖力演出才得到两成进项哪里肯同意啊,一屁股坐到地上又是骂道,“你个黑心肠的狐狸精,亏你说得出口,才两成进项…”

    曹老头儿实在忍耐不住,一脚又招呼了过去,骂道,“见好就收吧,蓉姐儿就是一文都不交家里,谁也说不出啥。难道你要满村子都笑话曹家霸占儿媳嫁妆啊!”

    曹婆子抹了一把鼻涕,一对儿焦黄的眼珠儿转了转又说道,“那大姐儿呢,她们一家日子过得也辛苦,不如让她们两口子帮忙打理…”

    董蓉眼里冷光一闪,心里当真有些恼了。她一而再的容忍,甚至做出让步,一是看在柱子的颜面上,二是身在曹家不好撕破脸皮。但曹婆子这般明摆着要把她剥皮拆骨吞吃了,若是再不反抗,她就真是软柿子了。

第三十三章 颜面大过天

    “爹,我刚接手果园,还有许多杂事要忙,另外城里那边的生意也要照管,如此早出晚归必然会打扰你和我娘歇息。所以,这一段时日我就和柱子搬去果园住了,家里若是有事您就让人去果园喊我们。”

    董蓉说完躬身行了个礼,然后也不等曹老头儿应声就扭身回了厢房,三下五除二把剩下不多的行礼卷一卷扔给傻柱扛着就大步出了曹家。

    有那好打听闲事儿的村人正三五结伴在曹家附近晃荡,眼见董蓉和傻柱这般走出来,就笑着上前探问,“蓉姐儿,柱子,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对啊,对啊,家里不是刚买了果园吗,不摆桌儿酒席庆贺一下?”

    董蓉笑嘻嘻指了指曹家院子,应道,“大爷大娘们,我家爹娘正泡茶摆点心呢,你们若是得空就进去坐坐啊。我和柱子还有活计要忙,这就少陪了。”

    她说完就扯了傻柱穿过人群走远了,剩下众人想了想,既然曹家如此好客,她们去蹭两块点心吃,顺便打探个实信儿倒也不错。

    曹老头正担心“傻儿子”误会他纵容老婆子闹事,脸色极不好,低声吩咐小女儿回房间去歇着,然后就准备好好教训一下不听话的老婆子。

    曹婆子也是有些心虚,转而又觉得自己这般撒泼耍赖都是为了自家,于是又梗起了脖子打算同老头子好好说道说道。

    可是不等他们老两口理论,几乎整个村子的乡亲就都挤进了院子。这个拱手道恭喜,那个酸溜溜打趣两句,吵得曹家房盖儿差点儿掀了起来。

    曹婆子极好颜面,听得众人道贺虽然心里更恨董蓉不肯把果园归公,但对着村人却抬头挺胸,模样极骄傲得意,难得大方的沏好了茶水又端出两盘点心待客。偶尔还要假装谦虚应付两句,“哎呀,不过一座破果园罢了,又不值多少银子!”

    赵家老太太想着自家儿子当了曹家果园的管事,以后要从曹家领工钱,于是恭维起曹婆子来极卖力气。一会夸曹婆子持家有方,一会儿又夸她年轻貌美,总之怎么恶心怎么来,直听得周围几个老太都低了头猛吃点心,不肯跟着搭话儿。

    再说董蓉同傻柱刚走到村西,正遇到听了消息慌忙往娘家赶的曹大姐一家。曹大姐儿眼尖瞧见傻柱肩膀上的行礼卷儿,还以为自家老娘当真发了财,底气十足之下大发神威撵了讨人厌的弟弟和弟媳妇儿出家门。于是,她撇着嘴拦了路,嘲讽道,“哎呦,这不是威风凛凛的董家大小姐吗?这是要去哪儿啊?”

    陈老二扯着自家的儿女也是一脸笑嘻嘻模样,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董蓉身上扫来扫去,惹得董蓉直犯恶心,生怕一开口就要忍不住吐出来,于是直接绕过曹大姐抬腿就走了。

    曹大姐儿气得瞪了眼睛,还要撵上去再骂两句。不想傻柱好似因为扛着行礼卷挡了视线,脚下一个踉跄扑到了她的背上。曹大姐儿哎呦一声又摔到了陈二身上,夫妻俩个滚作一团,双双啃了满嘴泥。

    傻柱嘿嘿笑了两声就算作赔礼道歉了,末了甩开大步去撵自家媳妇儿,气得曹大姐儿大声咒骂不已。

    董蓉扭头把这一幕瞧在眼里,再拉着傻柱的手时就问道,“柱子,你刚才是故意撞她替我出气的吧?”

    傻柱只是笑,低了头不说话。董蓉心下欢喜,想也不想翘起脚尖就在他脸上亲了一记,赞道,“干得漂亮,明日奖励你一大碗红烧肉!”

    傻柱怔愣着摸摸脸颊,刚要开口说什么,旁边却是传来一阵孩子的笑闹声,“羞!羞!傻柱子和媳妇儿亲嘴了!”

    董蓉和傻柱齐齐扭头瞧得那几个躲在大柳树后的顽童,顿时都是红了脸,牵着手飞一般跑回了山上果园。留下几个孩子哈哈笑着追了好远,末了才散去各自回家。

    再说曹大姐儿赶到娘家,眼见许多村人在座,那脖子顿时拔得比院角的杨树都直,一副鼻孔朝天的骄傲模样。除了有数的几个长辈说话才肯招呼几句,剩下众人好似都不在她眼里一般。

    村里人早知道她什么德行也不愿触那个霉头,倒是陈老二被几个平日交好的狐朋狗友围住了。这个笑嘻嘻挤挤眼睛,小声道:“二哥,你岳家这是发财了!一百多两的果园说买就买了,二哥以后可要多照顾兄弟啊!”

    “就是啊,”另一个流里流气的后生也勾了陈老二的肩膀附和道,“二哥平日最仗义了,有好事怎么会忘了咱们兄弟呢。”

    陈老二听得几人这般说,心里得意的好似喝了蜂蜜一般甜。他摆手谦虚道,“兄弟几个说笑了,这果园是曹家的产业,同我可没啥干系啊。”

    先前说话那后生翻了翻了眼睛,装作生气模样说道,“二哥不愿意提携兄弟就明说,还找什么借口啊。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曹家就一个傻儿子,哪是掌管家业的料啊。曹家就是置下万亩良田,最后不是还要依仗二哥打理?”

    这话可是说到陈老二心里去了,他平日最是厌烦下地做活儿,总是盼着有一日当个穿着绸缎长衫呼喝众多奴仆的地主。如今这愿望眼见就要达成了,他怎会不欢喜?一迭声的答应众人,若他富贵,必不相忘。

    曹老头儿坐在主位上把自家老婆子和大女儿夫妻的丑态瞧在眼里,真是怒其不争又哀叹自己不幸。蓉姐儿那丫头的脾气他早摸清楚了,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得了人家一个必定还俩的性情。若是他们一家子待她好些,她将来不论赚了多少银钱,必定都少不了他们一份儿。但若是她自觉受到逼迫压榨,那她哪怕暂时妥协了,以后必定也会讨还回去。到时候,曹家怕是更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曹老头儿越想越生气,实在忍耐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就站了起来,怒声说道,“诸位乡邻,那果园是蓉姐儿…”

    曹婆子正同几个老太吹嘘秋日时果园会有多少进项,一见自家老头子这般就猜得他要露馅儿,于是飞扑到跟前,一把就捂住了他的嘴。

    曹老头儿恼得狠狠推了她一把,曹婆子顺势就“摔”到了地上,双眼紧闭,一副昏迷过去的架势。

    曹大姐儿不明真相,还以为老爹真把老娘打晕了,窜到跟前就抱着老娘哭号起来,“娘啊,你可不能死啊,咱家刚发了财,你还没多享几年福呢。你要是死了,我爹讨了小老婆啊,那咱家的银子可都便宜狐狸精了。”

    曹老头儿本来还有些担心真把老婆子摔坏了,但听得自家女儿这几句话气得差点儿歪了鼻子,恨恨一甩袖子扔下满院子的乡亲就躲出去了。

    曹婆子躺在地上偷眼瞄着老头子,见他没再说话就走掉了,心里长出一口气,然后迅速睁开了眼睛。她是宁可身在粪坑,脸上也要贴金的脾气,若让全村人知道果园是儿媳买的,同她曹家没有半文钱关系,大伙儿还不定在背后怎么议论呢,那她还有什么脸面抬头做人?

    曹大姐儿扶了老娘坐起,陈老二也凑到跟前嘘寒问暖,若是不熟悉的人还真把他们当成难得的孝女孝婿了。曹婆子生怕村人猜出内情,捂着脑袋一会儿嚷着说晕,一会儿又改了疼,哎呦声不断。

    众多乡邻一见曹家人如此模样,虽然还是心里痒痒着想要多打探两句,但到底也觉失礼,于是纷纷讪笑着告辞离去。

    曹婆子一等陈老二送完客关上大门,立刻就跳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抱怨道,“这些老不死的,上门道贺也不拿点贺礼,反倒把我的点心吃个精光。还有你爹那头倔驴,好好的金粉不愿往脸上刷,非要抹灰才高兴,真是气死我了!”

    曹大姐儿这会儿也听出点儿滋味来了,她伸手捏了盘子里剩下的一小搓儿点心渣子扔到嘴里,一边吧唧吧唧吃得香甜一边问道,“娘,你和我爹在哪儿发的大财?一百多两银子买几倾肥田多好,怎么偏偏买了个破果园子啊?”

    曹婆子眼见两个外孙要冲去屋里翻点心,赶忙伸手关了小门儿,这才撇嘴咒骂道,“都是董家那狐狸精不知道在哪儿淘弄的银子,先骗我和你爹说要置办嫁妆,我以为没几两银子就答应了,结果今日才知道居然有一百多两。早知道这么多,我就是打折她的腿也要把银子抢来啊。”

    曹大姐儿同陈老二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惊奇和失望,陈老二干咳一声撺掇道,“娘,蓉姐儿是咱家儿媳妇,她的嫁妆不也是咱们曹家的吗?到秋时果园有了进项,你再把银子收到手里也是一样啊。”

    曹婆子一听更是恼恨,拽起衣袖一边磕打着空空的点心碟子一边说道,“你爹那个死脑筋,说儿媳的嫁妆不许我碰,我拼着挨揍大闹一场才要回两成进项,还有二姐儿将来出嫁,那狐狸精会给置办嫁妆。”

    曹大姐儿听得两眼放光,追问道,“娘,那我呢,小狐狸精说没说分我家多少银子?”

    曹婆子有些心虚的低了头,敷衍道,“你都嫁出去了,这事儿不好说啊。等到秋时我再找她商量吧。”

第三十四章 添人置物(一)

    曹大姐失望之极,眼见就要跳脚大骂,不想陈老二却是冲着她猛使眼色,她只得压了火气,借口家里还有活计扯着孩子就出了门。

    夫妻两个一出了院门,曹大姐就忍耐不住问道,“你方才为啥不让我发火,凭啥家里人都有好处,就我半文钱也捞不到啊。”

    陈老二扭头瞧瞧左右无人,这才凑近自家媳妇儿小声说道,“你这笨婆娘,早上苞谷粥喝多了糊住心窍了吧!你也不想想,你爹你娘都老了,二姐儿身子不好,能不能活到出嫁都不好说。柱子又是个傻子,那小狐狸精就是置办再多田产总要有人帮忙打理吧。咱们先把她笼络住了,过几年再过继一个儿子到柱子名下,到时候这些产业…哈哈!”

    陈老二越想越觉自己的主意绝妙,说到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曹大姐儿也是听得满眼放光儿,一巴掌拍在自家男人身后赞道,“孩子他爹,你真是太聪明了。走,回家!今晚给你杀鸡炖肉!”

    陈老二得意的背着双手,高抬了下巴极不屑的应道,“不是我说,你真是跟你娘学得越来越抠门了,一只鸡算什么!以后老子要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再娶十个八个漂亮娘们…”

    他一时太过欢喜居然把心底最深的盼望也说了出来,曹大姐儿哪听得了这个,伸手掐了他的耳朵就扭了三圈儿,“陈老二,你居然还存了这心思,看我不掐死你!”

    “哎呦,疼啊,疼!我是说着玩儿的啊!”陈老二疼得嗷嗷叫,被大发雌威的曹大姐儿扯回了自家,不必说,炖鸡改成了竹笋炒肉丝。

    不提曹家众人的各自心思,只说董蓉和傻柱借此机会是彻底搬出了曹家,直接住到了山顶的茅舍。

    陈老爷出身富贵,又喜好风雅,小小茅舍里木器用物可谓一应俱全。当日接收时董蓉未曾仔细查看,今日认真瞧瞧才发现就连炕上的小木几都是鸡翅木雕了古朴云纹的,更别提那窗下的木榻、炕尾的躺柜儿还有墙角的多宝格等物有多精致了。

    她粗略算了算,只这些木器就值十几两银子了,这倒是真应该承了陈老爷的人情,说不得以后要找机会还上一还。

    柱子扔下行李就嚷着肚子饿,董蓉抬头瞧瞧已经升到天空正中的太阳,也觉肚子咕咕乱叫。她走进茅舍一侧充作灶间的耳房转了一圈儿,虽然锅碗瓢盆俱全但米缸面袋却是空空。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就是厨艺再高超也要有食材啊。不必说,午饭要去城外小院儿解决了。正巧制冰的生意还要交代一下,以后有果园牵着心思,那里必定要去得少了,各项事宜还是要托付给可靠之人的。

    小夫妻俩饥肠辘辘赶到小院儿的时候,董平正一手举着馒头一手握着书本坐在树荫下,许是读书读得入了迷,馒头已是被风吹得干硬都没有发现。

    傻柱上前抢过馒头就咬了一口,惊得董平从书香世界回过神来,见此赶忙给他倒了一碗茶水,末了才笑着问道,“姐,你和姐夫怎么顶着大太阳赶回来了?左右这边也没有急事,晚上消了热气再走多好啊。”

    董蓉自己动手倒了一碗凉茶咕咚咚灌了下去,干得差点儿冒烟的嗓子终于觉得好过许多,于是笑着应道,“家里没饭吃啊,不回来就要饿死了。”

    董平猜得姐姐必定是在曹家受了慢待,脸上就带了恼怒之色。董蓉不愿弟弟跟着操心,伸手拍了他一巴掌表示自己不在意,然后转身进了灶间。

    很快三碗鸡蛋羹外加五个白面馒头就热好了,一家人口边吃边闲话儿,董蓉见院子空荡就问起王家表哥表嫂怎么还没回来,这才知道曹姑母染了风寒,表哥表嫂在家照料呢。

    想起曹姑母对自己的维护和疼爱,董蓉就盘算着下午去城里买些吃用之物送去。正是琢磨的时候,偶尔抬头瞧得董平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疑惑问道,“平哥儿可是有话要说?

    董平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道,“姐,再有两日书院就该开课了,我想…

    “啊,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我最近真是忙糊涂了,居然把这事忘脑后去了。”董蓉懊恼的拍着自己脑门儿,心里暗暗咒骂曹婆子和牛氏,若不是她们三番五次找茬搅合,她也不至于连弟弟入学都忘掉了。

    董平眼见姐姐两巴掌下去脑门就红了一小片,赶紧沾湿了袖子替姐姐敷着,劝道,“姐,你别急啊,还有两日才开课呢。“

    董蓉嗔怪的瞪了弟弟一眼,掰着手指头开始数着,“这怎么能不急,你的长衫要做两套新的,文房四宝也要添一套,被褥也要蓄床厚实的,还有书箱、茶具、鞋袜那些小物件儿,两日功夫哪够置办的。别说了,赶紧吃饭,一会儿随我进城去买齐了。”

    董平心疼银钱,有心想说不必添置那么多,但眼见姐姐手下筷子翻飞,一副心急模样也就老老实实闭了嘴巴,再夹起咸菜尝着味道都觉得香甜无比。谁说他没有娘疼爱可怜至极,只要有姐姐在,他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饭后,董蓉麻利的拾掇了碗筷,又跑进屋去拿了足足二十两银子,然后就要带了弟弟出门。原本她还准备了好多借口哄骗傻柱留下守院子,没想到傻柱蹲在树下看蚂蚁看得入了迷,半点儿没有跟去当搬运工的意思。这倒让她心里生出几分愧疚,一连许诺给他买回好几种小吃食,这才安心进城。

    慕容怀德眼见董家姐弟俩的身影在青石路上渐行渐远,这才收了脸上的憨色,随手关了院门,半靠在树荫下的木椅上闭目养神。

    大树上的几根细枝微微动了动,一个身穿墨绿短打衣裤的少年突然跳了下来,落地时脚下尘土不起,头顶树叶未落半片,可谓轻功高绝。

    慕容怀德又眯了盏茶功夫,这才睁开双眼,沉声问道,“南方几城的账册送来了?”

    那少年恭敬低头应道,“回少爷,昨日就已经送到了。冯老核对之后很是欢喜,嘱咐属下传信给少爷,三家卖冰铺面上月入账共一千一百零四两,下月许是还要翻倍。”

    “哦,这么多?”慕容怀德脸上也现了喜色,直起腰背又问道,“冯老还说了什么?”

    听了这话,少年毫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闪过一抹笑意,但很快又被他掩藏起来,声音照旧平淡应道,“冯老说,少爷不要有了媳妇儿忘了师傅,若是哪日得了空闲就去陪他喝杯酒。”

    慕容怀德正端了茶碗,听得这话尴尬的红了脸,末了仔细打量少年脸上并未有嘲笑之色这才清咳两声岔开了话头儿,“京城那边可有什么变故?”

    “没有,王爷依旧卧病,王妃与柳侧妃…相安无事。”

    慕容怀德眯起了眼睛,心底没来由的就觉得这“相安无事”四字很可笑。在那个人吃人地方,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局面出现?无非是两方都在积攒实力,等待一跃而起咬断对方脖子的时刻到来罢了。

    他冷哼一声,极厌烦的挥手打发了那少年属下,然后继续仰靠在椅子上闭目小憩。为何那人就是不肯放手,跳出那个冰冷的宅院看看外面的天空是多么的宁静喜乐。更何况外面还有他这个亲生儿子在,难道这些都加在一处都比不过那个冷冰冰的王位吗…

    董蓉自从上次听说有人意图羞辱董平,心里就憋了一股火气,立志送弟弟去书院不说,还要给他最好的物质条件,于是,姐弟俩从商街之东走到西,但凡遇到成衣铺子、笔墨铺子、杂货铺子都要进去逛逛。

    董平眼见手臂上挂着的包裹越来越多,赶紧拦着姐姐继续败家,“姐,该添置的都添完了,咱们回去吧。再说我去书院是要专心读书,吃用太精致也会分心。”

    董蓉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子刚要说话,突然瞧得街边一个书生身后跟了一个梳着总角的小童,于是眼睛一亮,拉着弟弟直接又奔去后街的人市。

    青县是个小县城,大富大贵之家也不多,所以交易人口之地并不热闹。但人生在世总有苦难之事,也就有那活不下去的人需要自卖自身保命。董家姐弟俩一拐进后街,街道两旁那些倚在墙根儿纳凉的男女老少就纷纷挤到跟前,一个面色枯黄的汉子嚷着,“这位少爷,夫人,可是家里缺劳力?我力气大又吃得少,一年只要二两工钱,您雇了我回去吧!”

    旁边一个妇人也是扯了董蓉的袖子哀求,“夫人,小妇人会洗衣做饭,绣活儿也好。若不是死了男人,被夫族占了田产也不会出来卖命,您发发善心雇我回去吧。”

    董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情景,瞧着众人各个都是一脸期盼之色,心里酸涩难忍。但她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大发善心收下所有人。于是只得硬气心肠高声说道,“我要买一个小童回去,签死契!可有人愿意?”

    众人一听这话,年长之人就都叹着气退了下去。有两个牵着小童的中年男子犹豫一下也走开了,想必是家里一时困难打算送儿子去大户人家做工混口吃食。卖断死契之后,以后是福是祸就与家里再无瓜葛了。所以,不是走投无路之人都不会考虑签死契。

第三十五章 添人置物(二)

    董蓉眼见如此,微微有些失望,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去找人牙子问问,不想角落里却悄悄走出一老一少。老头儿的胡子和头发都白了大半,身形干瘦,衣衫破旧,显见是个穷苦之人。他身后的小童也就**岁年纪,虽然也是面有菜色,骨瘦如柴,但难得的是穿戴整洁干净。两人走到董蓉姐弟跟前,那老头儿扫了董平身上的长衫一眼,极恭敬的行了一礼。

    董平赶忙让到一旁,拱手回礼问道,“老伯有话尽管说,不必行礼,折煞晚生了。”

    老汉眼里闪过一抹感激,他咧了嘴巴笑起来露出所剩无几的牙齿,说道,“这位少爷,夫人,老汉是这城外牛家庄的。这小童叫喜子,是老汉邻居家的独子。这可怜的孩子出生不过一月就没了爹,前些日子又病死了娘,家里田产都换银钱买汤药了。如今衣食无着,求着老汉带他来寻条活路。若是少爷看这孩子还顺眼,不如就买了他回去吧。”

    董平听得小童身世这般可怜,又见他五官端正、双目清亮有神就更是喜欢,但姐姐没有发话,他也不好先开口,于是静静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董蓉先前还担心弟弟不问清底细就胡乱开口应允,这会儿见他这般沉稳很是欢喜。她弯腰牵了那小童的手仔细看过,发现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都有茧子就开口问道,“喜子,你可识字?”

    那孩童抬起头,眼里满满都是惊奇之色,显然是没想到董蓉会这般问,他慢慢点头应道,“我娘活着的时候教过我爹半本三字经,我爹没钱送我去私塾,就在家铺了沙盘教我用树枝写字。”

    董蓉满意的点点头,索性蹲下身子又问他,“那你可愿意到我家来吗?平日跟随我弟弟去书院读书,照顾他日常起居。他也会教你读书识字,可好?”

    小童扭头瞧瞧那老汉,老汉这会儿早把董家姐弟从上到下看个仔细。都说人老成精,他虽说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是辨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董家姐弟穿戴不是如何奢华精致,但衣衫也都是细棉缝制,而且神色温和,眼神清正,一看就不是恶毒之人。小童若是同他们走了,就算不能享福,起码也不会被苛待受苦。

    老汉这般想着就轻轻推了小童一把,低声道,“傻孩子,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这位少爷和夫人磕头。”

    小童显见极信任老汉,听得这话就“噗通”跪了下来。董蓉赶忙拉了他起来,替他拍去腿上的灰尘笑道,“既然你没有亲人在世了,那就请这位老伯做个见证吧。我以八两银子买断你终生,若是你将来有一日想要脱籍,允许你自赎自身。”

    一个壮劳力买断死契也只需要十两,喜子这样的小童五两足矣。董蓉开口就是八两,算是极宽厚大方了。老汉倒是真心替喜子高兴,拉着他又给董家姐弟行礼。董蓉眼见一旁那些男女老少又有上前纠缠的打算,就赶紧拉着一老一少去了县衙。

    县衙里的小吏上起档子来是驾轻就熟,手一伸收了二十文辛苦费,大笔一挥刷刷写好文书,喜子签下名字,董平的小书童就新鲜出炉了。

    老汉一遍遍叮嘱喜子把卖身银子揣好,然后就叹着气回家了,留下喜子强忍了眼泪就要接过董平手里的大小包裹。

    董平自小从未使唤过奴仆,反倒日日被牛氏当奴仆使唤。如今突然升格当了主子还有些不适应,他眼见喜子抱着包裹有些吃力就想伸手再拿回一半。

    董蓉却是伸手拦了弟弟,善待奴仆可以,但行事却要有分寸,否则娇惯得奴仆忘记本分,可就是好心办了坏事儿。

    董平也是聪慧的,自然猜得到姐姐的用意,于是憨憨笑了笑就不再说话了。董蓉摸了摸荷包里的银钱所剩无几,自觉过足了购物瘾就打道回府了。

    两主一仆赶回小院儿的时候,傻柱正站在院门外张望,橘红色的夕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眼见三人出现在青石路上,他大步就迎了过来。

    董蓉没来由的就觉心里欢喜,伸手拿了帕子替他擦头上的汗珠儿,嗔怪道,“不在院子里好好等着,出来晒着做什么?”

    傻柱憨笑不答话,董蓉却越发心疼,拉着他边走边念叨买了什么好吃食。喜子累得小脸通红,见到两人这般模样,眼里的好奇之意藏也藏不住。董平想了想,自觉以后要常相处,有些事儿也要叮嘱这孩子几句,于是就拍拍他的头低声嘱咐道,“喜子,这是我姐的夫君,也是你的主子。他心智弱于常人,你平日说话行事千万不可怠慢。懂吗?”

    喜子赶忙收回目光使劲点头,小脸儿也更红了。董平见此心下满意,带着他把东西放到自己厢房,然后又指了旁边的耳房做他以后的住处。家里突然添了人口,难免缺东少西,但好在此时是盛夏,天气热得很,土炕上铺张新草席,放个枕头也能睡人了。更何况这里也住不长,还有两日书院就开课了。

    董蓉自觉亏待了傻柱,连茶水都没喝一口就边系围裙边进了厨房。喜子见此也不敢歇息,跟进去帮忙烧火打水。他是农家孩子出身,这些活计做起来倒也利索,董蓉赞了他两句,待得红烧肉出锅时又先盛了大半碗让他垫垫肚子。

    喜子抱着大陶碗,盯着里面那些油亮喷香的肉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夹起一块送进了嘴里,然后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正巧董平进来见他这般模样就要上前劝慰,却被董蓉摆手撵了出去。有些伤痛,只有自己一个人慢慢舔邸才能愈合,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果然,当饭桌摆好的时候,喜子带着满嘴的油腻笑嘻嘻跑了出来,虽然眼睛还有些红肿,但脸上带了一路的惶恐和不甘却消失的干干净净。董蓉喊他一同上桌吃饭,他却谨守奴仆身份,死活不肯。董蓉于是笑着装了一大碗粳米饭,又把每样菜都夹了一些,堆得碗里满满的递给了他。

    喜子躬身道谢,然后抱了碗坐在小凳子上吃的欢快之极。

    董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低头慢慢吃着饭,只觉自己今日学到了很多书本里没有的道理。原来真同姐姐说的一般,过日子处处都是学问。

    众人刚刚拿起饭碗吃了没几口,小院儿的两扇门就被人敲响了。喜子小跑上前开了门,王禄表哥和杜鹃嫂子一脸大汗的走了进来。俩人一个挎着一篮子青菜一个扛了半袋苞谷面儿,显见是从槐树村匆匆赶回来的。

    董蓉去灶间拿了两副碗筷,拉着两人坐在桌前一起吃饭,末了问起曹姑母的身体。

    王禄和杜鹃许是饿的狠了,一口气吃了两碗饭这才支支吾吾说起自家老娘高烧未退,但已经吃过药汤,晚上发发汗许是就好了。

    董蓉想着曹姑母今年也有五十岁了,若是在前世这年纪还算半个年轻人呢。但在这个时空,繁重的活计加上缺吃少穿,农家人的体质本就不好,被风寒之类的小病夺去性命的可着实不少。

    她心里惦记得厉害,草草吃过饭就去翻检今日的大堆战利品,最后选了两盒绵软些的点心,一包糖霜,又去灶间米缸里舀了五六瓢粳米,搬了一坛苞谷酒。

    忙完这些,杜鹃夫妻也吃完了饭,她直接把东西往两人怀里一塞就撵他们回槐树村去。

    王禄死命挥着手,着急道,“家里无事,我们特意赶回来就是怕明日生意忙不过来。”

    杜鹃听得自家男人说得没头没脑,赶紧帮腔道,“蓉姐儿,你别惦记家里,我娘…嗯,就快好了。她老人家躺床上还骂我们偷懒耽搁了生意,撵我们早些回来呢。”

    董蓉却是坚持把东西塞了过去,说道,“姑母身子不好,按理说我和傻柱都该去伺疾的。可这边生意确实离不开人,这才拿些吃食给姑母补补身子。再说,这一晚哪有活计可忙,你们回去守着姑母,我和柱子也安心。”

    杜鹃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就接了东西,笑道,“成,那我们就回去再住一晚,明早天亮之时一定赶过来。”

    “好,若是晚了,我就扣工钱。”董蓉装了一副凶恶管事的嘴脸,逗得众人都是笑起来。

    王禄表哥还要说什么,董蓉却推了他们出门,末了又仔细叮嘱杜鹃怎么帮着曹姑母擦酒降温。

    杜鹃是个爽快脾气,仔细记清楚就匆匆拉着自己男人走进了夜幕。说实话,家里只剩笨手笨脚的公公、小叔,还有两个孩子,她也实在担心他们照顾不好婆婆。

    曹姑母原本烧得晕晕乎乎,偶尔睁眼见得儿子儿媳又赶了回来,还带了侄子侄媳孝顺的好吃食,老太太心里欢喜之下就觉身上病症好似轻了许多。

    杜鹃找了一块新棉花沾了酒把老太太的前胸后背、额头腋下都擦了个遍,然后又熬了两碗稠稠的粳米粥,加了半勺糖霜,嗅着香香甜甜味道极好。老太太一口气吃了个精光,气色就越发好了,拉着老头儿说了半晌体己话,直到实在累了才又躺下。

    杜鹃守了半个时辰,眼见老太太又发了满身大汗,额头也不再烫手,这才放了心。

第三十六章 信重

    王家老少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老头儿欢喜之下倒了一大碗包谷酒灌下肚儿,然后就带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儿子和孙子孙女去睡了。留下王禄和杜鹃也不敢回自己屋子,挤在老娘窗下的木塌上草草歇下了。

    夫妻俩来回奔波一日都是累极了,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天色已是大亮。两人生怕耽搁生意,探看过身体大好的老娘就赶紧小跑赶回了城外小院儿。

    今日天气晴好,歇息了两日的太阳早早跑出来报道,还没到辰时就晒得大地要冒了烟,路边的花草树木也蔫蔫的耷拉了脑袋。董蓉见此就带着董平和傻柱又多备了七八箱冰块,预备着万一哪家主顾多加份额。果然,有几家酒楼小管事上门时就嚷着要的冰块加倍。

    正巧王禄和杜鹃赶回,直接装车送货上门忙个不停。不等打发走了各家管事,刘嫂子等人也来上工了,众人凑在一起真是拥挤之极,好不容易他们也拾掇利索出了门,小院儿才算彻底清净下来。

    董平昨日刚得了一套合心的文房四宝,今日就把原来那套半旧的送给喜子,然后一笔一划亲手教他写字。喜子习惯了树枝和沙盘,一时还不习惯“真刀真枪”,生怕糟蹋了雪白的纸张,每下一笔都极小心。不曾想这般谨慎反倒让他抓住了练字的精髓,进步飞速。三张大字,一张写的比一张好,惹得董平直瞪眼睛,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更加刻苦练字,否则被书童比下去可真无颜见人了。

    董蓉瞧着这主仆两个相处如此亲近,很是欢喜,眉开眼笑的坐在树下给董平整理行李,盘算着明日一早儿要备些什么礼物给先生。虽然董平说书院先生都是德高望重,重才多过财。但她却认为礼多人不怪,先生也不是仙人,同样需要吃喝拉撒睡,怎么能脱离这些俗物的供养。她也不指望他们收了礼就会对董平另眼相看,但只要有事之时能够帮忙说两句好话也成啊。

    她正这般盘算着,王禄和杜鹃也送货回来了。董蓉倒了茶水请他们到树荫下坐了,三人闲话半晌之后董蓉才正色说道,“表哥表嫂,我一直有件事想跟你们说一说,但总是没有机会,今日正好闲着无事,咱们好好说说话儿。”

    王禄没有那玲珑心窍,猜不到表弟媳要说什么,心下惶恐就以为他们夫妻做活计哪里不好,于是一边扭头去瞧站在桌旁看着董平写字的傻柱一边低声说道,“弟妹,我和你表嫂有什么错处,你直管说…”

    董蓉赶忙摆手笑道,“表哥误会了,你和表嫂这些日子可帮了我好大的忙,我感谢还来不及,哪敢有埋怨啊。”她想了想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说道,“表哥表嫂,我以前瞒了你们。这卖冰的生意是我的,没有什么东家。后院也没有冰窖,这冰块是我和董平、柱子每日自己现制的。”

    “没有主家?冰块…还能现制?”王禄听得有些傻眼,倒是杜鹃仔细思量片刻,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末了低声说道,“我说呢,为啥从来不见东家过来?而且那冰块好似卖多少有多少,我还琢磨冰窖得多大啊!”

    董蓉笑着替他们添了茶水,随口夸赞道,“还是嫂子细心,我是在一本古书上看过一个制冰方子,但没出嫁的时候受后母管制,也没心思多想什么。后来嫁给柱子多少得了些自由,这才壮着胆子试试,不曾想居然成了,买卖也还算红火。”

    杜鹃和王禄对视一眼,都是羡慕董蓉的好运,又琢磨不明白她把这么重大的秘密说给他们听有何用意。

    傻柱许是站累了,走过来坐到了董蓉身旁。董蓉把点心盘子挪到他面前,嘱咐他少吃两块,省得午饭吃不下,然后才又说道,“不瞒表哥表嫂,我昨日把陈家果园买了下来,以后就要在村里和这边两头跑。平哥儿又要去书院读书,我实在有些忙不过来。于是就想请表哥表嫂以后多照应这边的生意,制冰的法子很容易,我打算教给你们,但表哥表嫂可一定要保密啊。”

    杜鹃和王禄齐齐点头,异口同声保证道,“弟妹,你放心,我们保管不往外说。”

    这夫妻俩自觉董蓉把这么重要的制冰秘方教给他们,又托付了整个生意,完全就是没有把他们当外人。可谓千般信赖万般倚重,两人神色都很是激动,拍的胸脯砰砰作响。

    董蓉不是吝啬的人,又在现代受了多年熏陶,心里明镜一般,再深厚的情谊也需要利益做粘合剂才能变得更牢靠。于是,她从怀里掏出昨晚写下的合约推到王禄身前,笑道,“以后每月利润分你们三成,而你们也要保证不对任何人泄露制冰方子,若是没有什么问题,表哥就按个手印立契约吧。”

    王禄想也不想起身去董平那里取了砚台,然后就按下了指印。杜鹃略微有些犹豫,但想着董蓉以往的行事和脾气绝对不会亏待他们,于是跟着也按了手印。

    董蓉把两份合约一分,嘱咐杜鹃收好之后又把自己那份放回了屋子。末了才同王禄夫妻仔细说起这卖冰生意的各项琐事以及每月收入。

    于是,一旁写字的董平和喜子就不得安宁了,往往一笔提起还未等落下就被惊呼之声吓得墨汁飞溅。最后这主仆俩干脆收了文房四宝,扯了柱子跑去门外看街景了。

    王禄和杜鹃自从知道董蓉口中的三成红利代表了多少银钱,夫妻俩就彻底迷糊了,中午饭不知道怎么吃下肚儿的,整个下午做活计也是后脚跟不着地一般的飘来飘去。直到晚上躺在炕上,俩人望了半宿房梁才齐齐清醒过来。

    杜鹃欢喜激动的眼泪流个不停,她抹了一把又一把,后来干脆就不理会了。王禄也是脑子里走马灯一般回放着这些年家里的窘况,幻想着以后如何盖新院子,供儿子读书,给弟弟娶媳妇,一时间咧着大嘴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夫妻俩紧紧牵了手,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就商量着不能辜负表弟妹的信任。不必说,以后一定要更加卖力做活计,照顾生意。甚至就连老爹老娘那里也得保密才好,每月拿回的几百文工钱就够家里开销了,至于年底的大笔分红先存着。待得过上两三年,石头娶亲之前再拿出来盖房子也不晚。若是早早告诉家里,万一消息漏出去,牛氏和曹婆子两个财迷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杜鹃很是心疼董蓉,叹气道,“蓉姐儿真是个命苦的,小时候被后母苛待,嫁到舅舅家又被舅母为难,这日子过得太不容易了。”

    王禄虽然也不喜舅母的脾气,但他不愿说老人闲话儿,就道,“以后蓉姐儿和柱子有事儿,咱们要多帮把手,他俩都是个心眼儿好的。”

    杜鹃好笑,应道,“蓉姐儿可是个有本事的,随便在书里找张方子就赚了这许多银钱,咱们两个庄院儿人,能帮上她什么啊?”

    王禄瞪了眼睛,恼道,“帮不上也要帮,不说今日她把买卖托付给咱们这事儿,就是昨晚若是没有她嘱咐那擦酒的法子,咱娘的病也要担凶险。这是恩啊,咱们必须报答!”

    “好,好,一定报答!”杜鹃一见丈夫急了,赶紧柔声道歉哄劝。王禄瞪了她一眼,这才说道,“睡吧,明日早起学制冰,一定不能偷懒,那可是大事。”说完他就翻身睡了,杜鹃扯了一件旧褂子盖在身上也数着绵羊强迫自己睡了。

    董蓉惦记着送董平去书院的事,也是一夜不曾安睡,待得外面天色刚刚放亮就轻手轻脚爬起来准备做早饭,不想一开门就见王禄夫妻坐在院子里。她赶忙走到两人跟前,问道,“表哥表嫂,可是有事要出门,怎么起的这般早?”

    王禄搓着手,一副木讷寡言的模样,倒是杜鹃瞪了自家丈夫一眼,笑道,“还不是你表哥,生怕学不会制冰的手艺,大半夜就催我一起过来,想着多练习几遍也能熟熟手。”

    董蓉眼见两人的衣衫都被露水打湿了大半,显见已是等了好久。她心里真是又好笑又感动,于是这早饭也不忙着做了,领着两人直接去了后院儿。不过是撒撒硝石,装个箱子,排掉废水,如此简单的制冰流程,勤快能干的王禄夫妻很快就学会了。

    王禄去了心事,脸上也挂了喜色。他仗着手下力气大,把铜箱子耍得滴溜转,惹得杜鹃和董蓉都是好笑不已。

    很快,董平和傻柱都起床赶了过来。老话说,人多好干活儿,人少好吃饭。往常需要一个多时辰的活计不过片刻就都做完了。董蓉抬头望望太阳自觉时辰已是不早,就催着董平去洗漱,然后自己也回房间换了一身新衣裙。

    傻柱端了茶碗坐在树荫下喝水,眼角不时扫过厢房的门口,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房门打开。终于,仿似过了一年那么久,那两扇门板才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董蓉穿了一件象牙色的细棉布裁剪成对襟立领小衫儿,下面配了一条水绿色的百褶裙,一头长发松松绾成双螺髻,斜插一只喜鹊登梅簪。日渐变得白皙的脸庞上,朱唇不点自红,双眉不染如墨,明眸清澈,虽然没有倾城倾国之姿,但自有一股灵秀之意,分外动人心弦…

第三十七章 入学

    董蓉扭头找寻弟弟,却见得傻柱怔愣着望向自己,于是难得红了脸,低头捋了捋鬓边碎发,笑问道,“怎么,我这么穿很奇怪?”

    傻柱摇头,虽未开口说话,目光却越发深邃惑人。董蓉被瞧得心跳越发剧烈,突然就觉傻柱今日好似有些古怪,但未等她再说话,董平主仆却走了过来。

    董平换了一身石青色的葛麻长衫,腰间配了同色绣着云纹的腰带,头上扎了方巾,脚下穿了灰色阔口鞋,衬着里面的布袜越发雪白洁净。喜子也穿了一套蓝色短衣裤,手里拎了两个包裹,时不时伸手摸摸自己的新衣衫,脸上满是兴奋欢喜之意。

    董蓉甩甩头,勉强扔掉了心里的疑惑,转而为弟弟仔细正了正头巾,又坚持要替他背着书箱。董平哪里舍得姐姐挨累,于是争抢着不肯松手。

    杜鹃洗了碗从灶间出来,见此就笑道,“蓉姐儿和平哥儿这般一拾掇还真是俊俏,比之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也不差什么啊。过几日得闲了,我再给你们多裁几件新衣,保管比绣庄缝得好。”

    董蓉赶忙摆手,应道,“白日里活计就够多了,嫂子可别挨累了。我的衣衫还够穿,平哥儿的被褥衣衫也置办完了。等过几日天凉了,我再挑些好棉花回来,嫂子多缝几床厚被子留着你和表哥盖,这才是正经事儿。”

    杜鹃过日子仔细,听得这话就推辞道,“不用,不用,从家里搬两床旧被子就成了。”

    董蓉是个行动派,自觉到时候直接买了布料和棉花回来就是了。所以,她也不多劝,嘱咐傻柱两句就带着董平主仆出了院门。傻柱站在门旁望着他们三人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忽而欢喜忽而犹疑,变换不停,但惟独没有痴傻之意…

    董平就读的学院名为白露,若是论起名气在整个大齐也能排得进前十。据说书院的第一任院长曾是先皇的太傅,博学高德,深受先皇敬重。太傅年老归隐欲要教书育人,替大齐培养人才。若是这事放在别人身上,那各怀鬼胎的朝官们保管要参奏一个网罗党羽、欲图不轨的罪名。但是太傅是先皇的先生啊,谁人胆敢不敬,更何况先皇还御赐了匾额。

    于是各大世家门户都送了儿孙来捧场,加者太傅亲自考验收进门的一些家贫学子,这白露书院就红红火火的开了张。

    如今几十年过去,虽说随着老院长和老皇帝先后逝去,书院再无当初辉煌,但是一批批由此走出去的“桃李”们却依旧很是关照书院。而现任院长又是个以诗画闻名整个大齐的圣手,所聘先生也多是严谨博学之人,于是,书院始终还停留在一流学府的行列。

    整个大齐北部两三座府城之内的莘莘学子依然还是以就读白露为荣,这般多年下来,清县也因为诸多学子的驻足,比之别处更显三分热闹繁荣。

    董家主仆三人一路步行进了城,穿街过户,很快就到了位于县城东北角的书院门外。今日是书院开门收弟子的日子,很多在私塾里启过蒙的小小少年都在父兄的陪同下站在门外排队,等待书院里的管事安排面见先生。

    若是先生考校功课合格,人品也无太大问题,就会被正式收入书院。书院先生教导几年,根据其学识安排考取童生资格、秀才功名,接着再去省城考举人,进京会试考进士,殿试考状元,一级级慢慢步入仕途,最终挤入权利阶层。

    董蓉瞧着已经排到两条街开外的队伍,暗暗感叹功名利禄的诱惑真是太大了。这时空同她的前世一般,供孩子读书都是最耗费银钱的事。纸墨笔砚这些消耗品价格有多昂贵先不说,就是束一项也是个沉重负担。

    这白露书院一年束为二十两,虽说吃饭住宿都由书院一手包揽,但也着实说不上便宜,毕竟这些银钱够普通农家宽绰生活五年了。即便这般居然也有这么多人家咬牙把孩子送来,其心不可谓不诚啊。

    董平去年已是在书院读过半年,若非考秀才时不小心吃坏肚子,导致发挥失常落榜,如今头上早就戴了秀才功名了,怎么还会被牛氏圈在家里做了大半年农活儿。如今他重新站在书院门口,一时激动得双手颤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对得起自己多年苦读,也不能辜负姐姐的疼爱。

    董蓉姐弟俩这般一边瞧着热闹一边等着书院开侧门,不过两刻钟,又陆续有百十位同样身穿长衫、头戴方巾的学子赶到了。

    其中有几人远远见得站在墙根儿处的董平都是带了一脸喜色凑到跟前,互相拱手见礼之后就笑道,“君诚,你怎么来了?可是下半年要同我们一起在书院读书?”

    董平乍见昔日同窗好友也是欢喜之极,连连点头应道,“正是,以后还要各位仁兄多加照拂。”

    其中一个身材枯瘦的书生笑嘻嘻挤着眼睛,打趣道,“君诚重回书院可是件喜事,别人先不说,起码某个胖子以后不用犯愁找谁代写策论了。”

    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那个被嘲笑的胖书生羞恼得揪住瘦子打了两下,末了倒也极光棍儿的揽了董平的肩膀大方承认道,“君诚兄的策论写的最好,我不抓他帮忙,难道还找你们不成?上次不知是谁被先生大骂文章狗屁不通!”

    他这话可是一竿子打翻一群人,学子们纷纷搜肠刮肚找了这一年里他的糗事说给董平听。一时间欢声笑语传出多远,惹得那些排队的小少年们不时扭头张望,幻想着自己进了书院也可以交上几个这样的同窗好友,一起玩耍读书多好。

    众人正是笑得欢喜的时候,却有一辆黑漆平头大马车极嚣张的向书院快速驶来。一众规规矩矩排队的少年们吓得惊叫着闪到一旁,纷纷开口斥责,“这是谁家的马车胡乱冲撞,伤了人怎么办?”

    那赶车的壮仆毫不理会众人之言,直接把马车停到了侧门外,坐在车辕上的俊美小童立刻偏腿跳下车恭恭敬敬打开了车门。

    一个身穿宝蓝绸缎长衫、身材极为肥胖的年轻学子从车里钻了出来,冷冷扫视众人一眼,神色鄙夷厌烦之极,根本没有半点儿致歉之意。有那脾气急的少年就要开口讨个公道,却被不愿生事的父兄极力劝着忍耐了下来。

    董平身前的瘦书生见此就撇嘴嘲讽道,“薛大少真是越来越威风了,可惜他在书院学了这么几年,只长肥肉没长学识,欺负未入门的小学弟这事儿都干得出来了。”

    众人都是皱着眉点头,不想那薛大少身体痴肥,耳朵却极灵。他闻声望来,见得董平站在众人中间,一双小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

    “董君诚,你可是赶来给我当书童的?”他摇着手里的描金扇子,得意笑道,“哈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我可告诉你,本少爷如今不缺书童伺候了,倒是还缺个洗脚的奴仆!”

    先前那几个学子听得这话恨得脸色泛青,再望向董平的目光却满满都是怜悯心痛之意。董平先前为何辍学,他们多少也知道一些。考试失利,后母刁难,家贫无力供读,这三个因由随便拿出一个都是难题。他们也有心想要帮忙,但无奈几家都不算富裕,又不好随意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于是也就看着董平离开了。

    如今正是欢喜好友归来之时,不想乍然得知他能回到书院,居然要付出这般沉重的代价。于是纷纷扯了董平,咬牙切齿劝解着,“君诚,他明明就是想要羞辱你。你绝对不能给他当奴仆,否则以后你就算进学,也没有脸面抬头做人了。”

    “就是啊,君诚,我们几个手里都有几两余银,拿出来凑凑就够一年束,你先回书院读书,明年我们再想办法。”

    几人说着话就开始解荷包倒银钱,董平感动的眼睛都红了。他赶忙伸手拦住他们,低声道,“多谢各位仁兄好意,但…”

    那薛大少见不得他们这般自顾自上演深情厚谊的戏码,恼怒的一甩扇子,骂道,“一群穷乞丐也跑来书院读书,真是笑话。赶紧回家种地收苞谷去吧,若是多卖几文钱,兴许还能娶个野丫头传宗接代,省得断了祖宗香火,没脸见人!”

    这话可是说得太恶毒了,瘦书生几个也忘了掏银子,挽了袖子就要上前教训这眼睛长到额头的大少爷。

    董平本意不想惹麻烦,毕竟他来书院只想好好读书,但几位好友为了他出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避之不理。

    想到这里,他解下腰间鼓鼓的荷包,大声说道,“薛少爷,收起你那副无礼嘴脸,我不会当你的书童和奴仆。这是我的束,以后一年我会在书院专心读书,你若是想要与我争胜,还是把心思多放在课业上的好。”

    瘦学子几人惊喜的回头看着董平手里的荷包,大声问道,“君诚,你可是说真的?”

    “当然。”董平重重点头,腰身挺得极直。

    “太好了,太好了。”众人欢呼起来,再看向薛大少的眼里满满都是鄙夷之色,“君诚的课业,先生都夸奖过多少次了。可不是某些字都没认全的蠢物能比的!”

    “就是,要想羞辱他,还是等下辈子吧。”

第三十八章 针尖对麦芒

    薛大少气得鼻子冒烟,开口欲骂又不知从何下嘴。不想,一旁赶车的壮汉却是仔细看了董平几眼,末了挤到自家主子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薛大少听完挥手就给了他两耳光,骂道,“你个蠢货,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才报上来?”

    那车夫委屈的捂着脸,可怜巴巴辩驳道,“这人换了衣衫,小的一时也没认出来。”

    薛大少踹了他滚去一旁,然后又恢复了得意模样,鄙夷的看向董平说道,“我还道你一个穷棒子怎么能交得起束,原来是做了满身铜臭的商贾啊。哼,书院是书香之地,岂是你这样的脏物能进的,若是识相就赶紧滚,若是慢一步,我就替书院清扫门户了。”

    董平听得自己被骂得如此不堪,气得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但他平日虽常听牛氏撒泼咒骂,轮到自己要付诸行动,双唇却仿似被抹了树胶,半点儿也张不开。

    董蓉原本还打算观战到底,毕竟这是弟弟与同窗学子之间的矛盾,若是她冒然出头,弄不好反倒会给弟弟招来非议。但这会儿她眼见自己弟弟战斗力如此低下,实在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人家都已经咧嘴呲牙咬上来了,他居然还不知道举起木棒,难道他还妄想同恶狗讲道理不成?

    她皱着眉头上前几步抓了瘦书生,低声问道,“这姓薛的是什么来路?”

    瘦书生正急得跳脚,突然被一个女子抓了手臂就恼了,呵斥道,“快放手,你谁啊?”

    “我是董平的姐姐。”

    “哎呀,原来是董家姐姐,小弟失礼了。”瘦书生赶忙行礼,末了也不耽搁功夫又说道,“这薛大少家住府城,家里有个商行,很是富厚。据说与这青县的县令大人是隔了多少代的远亲,他平日在书院读书不刻苦,反倒经常仗势欺人。君诚课业好,常得先生夸赞,他心里嫉妒,一直就想寻君诚的茬口呢。不想,今日居然堵着书院大门发难,真是太可恶了。”

    董蓉翻了个白眼,她还以为薛家是什么皇亲国戚,没想到也是商贾出身,那还装什么大瓣蒜啊。

    “平哥儿,站在一旁!同这样的腌物争吵,只会脏了你的舌头!”董蓉大步走到前面,伸手扯了弟弟到身后,然后指了薛大少的鼻子大声喝骂道,“真是乌鸦站在猪背上,只知道笑话人家黑,不知道自己更黑!我们董家虽然家境贫寒,但好赖不济也是传承三代的书香门第。我弟弟董平为了进书院习学圣人之言,每日辛苦劳作,公平买卖,赚得束,今日走进书院也是堂堂正正。你凭什么要撵他出去?难道你是书院的先生不成?

    若是沾染铜臭之人都不能进书院读书,那第一个应该滚蛋的就是你薛大少吧。你们薛家不但是商贾出身,你更是只知浪费父母血汗钱的蛀虫,比起我弟弟差之千里。既然你这样的蛀虫都可以留下读书,为何我弟弟就不行?”

    薛大少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劈头盖脸痛骂,愣了足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瞪圆了眼睛就想招呼车夫上前先把董家姐弟打一顿出气。旁边众人都是瞧不起他跋扈嚣张,方才又听董蓉骂得痛快,于是这会儿就纷纷出口帮腔道,“就是,这也太欺负人了。学院难道是薛家开的不成?”

    董平生怕姐姐挨打,伸手想要把姐姐扯到身后,喜子也赶紧挤过来护着两位主子。三人这般拉扯间,董蓉无意中瞧得书院侧门下多了几双方口鞋,心下就是狠狠一动,眼里恼意也更甚了。

    她于是越发提高了声音继续喝骂道,“小女子平日多听人家说起白露书院行事如何公正,先生如何德高望重,学子也是温文有礼。今日一见真是大失所望,若是书院培养出的人才就是这般跋扈霸道,那我们不读也罢。平哥儿,跟姐回家!一年二十两束,足够聘个好先生单独教你课业了。”

    董平不知姐姐在做戏,还以为她当真是气得狠了。他极愧疚又让姐姐为他与人争吵,但若是转身离开又不舍不得书院和几位同窗好友,一时间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

    正是这时,书院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人推开了。三位胡须花白的老先生先后走了出来,其中当先那位扫了一眼董平,面色有些不愉,干咳两声才开口问道,“何人在此喧哗?”

    董平脸色一整,赶忙上前恭恭敬敬行礼,说道,“吴先生安好,弟子董君诚给您见礼了。”

    吴先生见他行止如此有礼,脸色好了许多,温声说道,“免礼,你不是回家种田去了吗,如今为何回来?”

    董平依旧半弯着腰身应道,“回先生的话,弟子想重回学院,跟随先生读书。”

    吴先生眼里闪过一抹喜色,抬手捋着胡须还要再端端架子。可惜,站在他身后的两位老先生却是笑着拆台了,“吴兄平日常遗憾得意弟子断了学业,如今弟子回来了,怎么还如此刁难?若是吴兄不愿继续教授,那我们倒是愿意代劳。”

    吴先生没想到青天白日下,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儿撬墙角儿,惊慌之下差点儿扯断了宝贝胡子,赶忙拒绝道,“不必,老夫虽然年迈,但教授弟子还能胜任。”

    说完,他就挥手示意董平站到他身后,再抬眼看向薛大少时脸色就沉了下来,冷声道,“老夫怎么不知道,白露书院什么时候被薛家买下了?我们几个老家伙是不是也该给少东家弯腰见礼啊?”

    薛大少一见三位老先生走出来的时候就开始琢磨怎么不着痕迹的偷偷溜走,可惜方才争吵引得众人把书院门前围得铁桶一般,他实在是找不到空隙钻出去。这会儿听得先生这般说,他只能苦了脸行礼求饶,“吴先生安好,弟子…弟子方才是同董君诚玩闹,说的话都当不得真。”

    “哼!”吴先生冷哼一声也不同他多争讲,毕竟薛家在这青县还有几分地位,于是直接开口道,“明日开课前抄写百遍《论语》交上来,若是再被老夫听说你胡作非为,别怪老夫不念情面把你撵出书院。”

    “是,先生。”薛大少忍了怒气,勉强低声应了,心里偷偷把这老夫子翻来覆去骂了千百遍,恨不能立时打得他断气才好。可惜这老夫子是书院数一数二的大儒,就是朝廷六部官员里也有很多弟子,实在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角色。

    三位老先生如此几句话就轻易解了争执,惹得那些等待进入书院的小小少年们满眼都是崇敬之色,纷纷躬身行礼。三位老先生面带微笑点头,尽皆腰板拔得笔直,捋着胡子的手指差点儿都翘成兰花状了。

    书院的小管事见此,赶紧上前大声宣布考校事宜以及书院的诸项规矩,当然最重要的是被录取的生员要去哪里交束,安排房舍。

    董平等人自然不必同那些少年挤在一处,三位先生转身回去时就唤了他们同行。瘦书生等人自觉受先生重视很是欢喜,拉着董平就快步跟了上去。董平扭头望向姐姐,脸上满满都是歉意。

    董蓉如何不知弟弟的想法,她拍拍喜子示意他赶紧跟进去,末了又用力冲着弟弟挥手告别。董平红了眼眶,难免又遭到几位同窗打趣,众人说说笑笑间就一起进了书院侧门。

    来时三人同行,归时形单影孤,董蓉走在出城的路上,心里也有些酸涩。书院规矩严格,半月才会休沐两日,下次再见弟弟就是很久之后了。

    虽说她已是尽力替弟弟准备行李,但还是担心落下哪样儿小物件儿,使得弟弟在里面受委屈。说不得,过几日再托刘嫂子等人打探一下,想必书院也有后门一类的隐蔽地方,哪怕隔几日能往里面送些吃食或者有事递个消息也好啊。

    董蓉这般一边盘算着一边出了城,路上随手又给留在小院儿看家的傻柱买了些小吃食,根本没发现有个探头探脑的青衣小厮远远缀在她身后。

    倒是站在小院儿门口的傻柱,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的眼里厉色一闪而过,待得再望向自家媳妇儿却又恢复了憨笑模样,高声埋怨道,“媳妇儿,你再不回来天都黑了。”

    董蓉前世父母早逝,每每辛苦晚归面对的都是一室清冷,那时最盼望的就是有人等待。而如今一见傻柱翘首盼着她回来,心情立时大好,笑嘻嘻的高举着手里的一串油纸包嗔怪道,“正午还没到呢,怎么就天黑了?走,回家!我方才买了还几样新点心,你尝尝喜欢吃哪种?”

    “我喜欢桂花糕!”傻柱嘴上这般说着,手上却接过油纸包紧紧抱在怀里,一副生怕别人抢去的模样。董蓉哈哈笑着拍了他一巴掌,骂道,“别那么小气,这些都是你的,没人抢啊。”

    小夫妻俩手牵手进了门,正好被端着饭菜从灶间出来的杜鹃瞧在了眼里,于是开口打趣道,“哎呦,瞧你们这亲热劲儿,不熟悉的人见了还以为你们分开多少年了呢!”

    若是换了别的女子被人这般打趣,怕是脸上都能红的滴出血来。但董蓉在开放的现代生活多年,神经早被锻炼的强悍无比,毕竟相对那些当街抱在一起狂吻的情侣来说,他们夫妻间牵牵手真是太名正言顺了。

    “嫂子就会笑话我们,你和表哥不是更恩爱啊。你家黑蛋儿和丑妞儿都不小了,是不是应该再给他们添个弟弟或者妹子了?”

第三十九章 若是老去

    杜鹃哪里是董蓉这牙尖嘴利的对手,听了这话羞得立时伸手捂了脸,笑骂道,“你这丫头,怎么啥话都往外说!”

    董蓉哈哈笑着上前帮忙摆碗筷,末了又把在城里买回已是切好薄片的酱牛肉摆在盘子里。杜鹃平日也不是个贪吃的,但今日嗅着这牛肉的香气却馋得忍耐不住,手指不听使唤的直接捏起一片就塞进了嘴里,可没嚼几下又猛然吐了出来。

    董蓉惊得赶忙帮她拍背,问道,“嫂子,怎么了?可是牛肉味道不对?”

    杜鹃干呕了几口,皱着眉头一边掏帕子擦嘴一边思量,末了却眼睛一亮,脸红道,“牛肉没坏,许是…嗯…”

    董蓉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几乎是问出口的同时就猜到原委,这会儿再见杜鹃的模样就更是肯定了。她欢喜的拍手笑道,“恭喜嫂子又要当娘了,哈哈,我真该去街上摆个摊子算命了,铁口直断啊。”

    杜鹃也是捂嘴笑个不停,“承你吉言,这次若真生个小子,我和你表哥就再没什么奢望了。”

    两人正是笑得欢喜,又见王禄从外面推车送货回来,听得这样的好消息也是笑得直搓手。四人围坐一处吃过午饭,董蓉就借口有活计带着傻柱回了果园,把小院儿完全留给了再为人父人母的杜鹃夫妻。

    杜鹃拾掇了碗筷然后坐在石桌旁做针线,眼见自家男人笑得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做起活计来脚下生风一般,她就不时嗔怪嘱咐两句,但心里却同吃了蜜糖一般欢喜。

    如今家里已经有黑蛋儿顶门户,这一胎即便不是儿子,就是个小闺女也不错。以前她兴许还有些重男轻女,盼着多子多福,可是这几月眼见董蓉这般精明能干,她也收了偏见,开始盼着再生个好女儿了。

    不提杜鹃夫妻如何欢喜,只说董蓉和傻柱并肩走在回果园的路上。董蓉想起杜鹃抚摸着肚子的幸福模样,心里没来由的就很是羡慕。对于一个女人来讲,很多时候,男人也许都是靠不住的,只有从自己肚子里孕育出的孩子才是最真实的。特别是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空,从来都只听说过因为美色苛待糟糠妻的男人,而没有不孝怠慢老娘的儿子。

    这些时日她拼命赚银钱,尽量让自己吃的好喝的好,甚至送弟弟去读书,其实无非就是在寻找一种存在感。她在努力忘却前尘往事,从而融入这个陌生的时空。但无数个夜半惊醒时,眼角的泪水告诉她,这条心路还有很长要走。

    也许,只有当她真正把自己当成一个大赵的百姓,真心爱上这个时空的某个人,生下一个或者几个爱情结晶,她惶恐又孤单的灵魂才会彻底停靠下来吧。

    而那个能够让她爱上,并且心甘情愿替他孕育血脉的人,就是她身边的这个外表俊美、心智却如稚童一般澄净无垢的男子吗?

    傻柱走在山路上,心里盘算着这几日要找个机会去看看先生了。说不得还要被他老人家打趣几句,不过若是能捧坛好酒上门,他老人家必定会立时喜笑开颜。他正是想得出神,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被身旁的女子握住了,于是赶忙换了憨厚神色,问道,“你累了?我背你!”

    董蓉没有说话,只是抱了他的胳膊慢慢走着,过了好久才低声应道,“不累,我就是想着几十年过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傻柱皱着眉头仿似极力思考了许久,末了说道,“老了就变丑了,就像村西的刘二奶。”

    刘二奶?就是那个走一步颤三颤,满脸皱纹的驼背老太太?董蓉狠狠摇头,恼道,“我就是老了也是个端庄优雅的老太太,怎么可能那般丑?倒是你,一定会变成又丑又笨的老头儿!”

    傻柱挠挠头,仿似不知自己哪里说错惹恼了媳妇儿,他赶忙补救道,“你再老,我也不嫌弃你。”

    “你不嫌弃我啊?我嫌弃你!”董蓉被气得哭笑不得,跺跺脚直接跳上了傻柱的后背,双手用力揽着他的脖子嚷道,“你惹我生气了,惩罚你背我到山下!”

    “好。”傻柱照旧憨憨应了,小心翼翼背了媳妇儿继续赶路。董蓉伏在他背上,耳里听得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前世那个负心汉。

    那人为她写过诗,抱着吉它唱过歌,人群里送过玫瑰花,几乎做过所有能上少女感动落泪的浪漫之事,若不然她也不会死心塌地的任凭他压榨了五六年。可惜,最后也是这个多情的人给了她最绝情的结局。

    她本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为任何人解冻,不会再奢望同谁相爱到老。但是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傻柱太淳朴憨厚还是他的背**稳温暖,她突然又想要鼓起勇气尝试一次,哪怕最后又是以失败告终,也比遗憾错过要好得多…

    傻柱慢悠悠走在山路上,听得背后传来的呼吸声渐渐变得轻柔绵长,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脚下也走得越发慢了…

    许是早起就一直忙碌的关系,董蓉趴在傻柱晃晃悠悠的背上睡得极香甜,待得醒转之时突然见得近在咫尺的桃树,她立时惊叫着跳下了傻柱的背,半是心疼半是埋怨的嗔怪道,“你这傻子,怎么不喊醒我?背了这么远,多累啊!”

    傻柱笑着摇头,末了伸手抹了一把肩头说道,“你淌口水了!”

    董蓉红了脸,慌忙擦着嘴角辩解道,“瞎说,我从来不淌口水!”

    傻柱不服气,用力扯了衣衫要她看清楚。董蓉脸色更红,扭头就往山上跑,“我说没有就没有,你再诬赖我,以后不给你炖红烧肉吃了。”

    傻柱爱极红烧肉汁儿浇米饭,听得这话立时就嚷道,“你没淌口水,没淌!”说完,他许是又怕别人误会一般,冲着山间大喊起来,“我媳妇儿没淌口水,我要吃红烧肉!”

    正爬山路的董蓉听得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个大马趴,她赶忙扭身又跑回去捂了傻柱的嘴,连连求饶,“祖宗啊,我认输了,我明日就给你做红烧肉,你赶紧闭嘴吧!”

    许是心愿得偿,傻柱极听话的立时闭严了嘴巴,一副打死也不开口的模样。董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拉他上山一边捶着脑袋嘀咕,“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咱俩到底谁是傻子!”

    傻柱望着身前懊恼的女子,眼底深处的笑意差点儿就要溢了出来,再抬头望去,往日看得腻烦的山林似乎也鲜活起来,分外美丽青翠…

    小夫妻俩一前一后上了山,董蓉一路上就觉得奇怪,为何没看见杂工们挑水担粪,结果爬到山顶一看就全都明白了。

    三间茅舍的门口,曹大姐儿手里抱了那只梨花木的小方几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站着,显见是上门“打劫”来了。曹二姐儿双手拼命抱着她的胳膊央求着,“大姐,嫂子不在家,你不能拿她的东西啊?”

    曹大姐儿不耐烦的甩开妹妹的手,气恨道,“你这笨丫头,就是她不在家我才拿的!她如果在家,别说木器,哼,一个草刺儿都不能给我。”

    “那也不行啊,姐,我求你了,把东西放回去吧…”曹二姐急得小脸煞白,眼见就要哭出来了。都怪她脑子笨,姐姐平日是个什么脾气,她最是清楚,怎么就鬼迷心窍带她一起来给嫂子送菜呢。若是当真把嫂子家搬空了,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同嫂子相处?

    赵青山等人手里拿着筐篓等物,各个都是一脸难色。他们有心上前帮忙阻拦,又觉这是曹家家务事,他们这些外人没资格插手。但不管吧,又怕东家回来怨怪,所以只能堵在山路上,指望这样能勉强拖拖曹大姐儿的后腿。

    曹大姐被妹妹阻拦这么半晌也是有些心急,她懊恼的扔了小方几,怒道,“你到底姓曹还是姓董啊?你是我妹子,居然帮着那狐狸精?”

    “大姐嘴里这狐狸精是说谁啊?”董蓉微眯着双眼,嘴角挂着一抹冷笑,慢悠悠边走边问。众人惊得齐齐回过头来,杂工们都是长出一口气,曹大姐儿却是尴尬不已。

    但她不愧是有名的脸皮厚,眼珠儿转了转就伸手捞起躺在地上的小炕几,一边扯了衣袖擦抹一边数落自家妹子,“你这丫头要发脾气就在家里耍耍好了,怎么能随便拿你嫂子的物件儿出气呢?你看,好好的东西都划出印子了。”

    说完,她又讨好的把小炕几递给走到近前的董蓉,笑道,“蓉姐儿回来了,一路上累了吧,快进屋歇歇。”

    曹二姐儿委屈的红了眼睛,她虽是性子天真但也明白自家姐姐在拿她做筏子,有心反驳又不忍姐姐难堪,于是只能极力忍耐了。

    董蓉却没打算给曹大姐留颜面,她一把拽过小炕几扔给身后的傻柱,高声说道,“柱子,把东西送屋里去,以后记得提醒我锁门。有道是家贼难防,别哪日咱们回来发现连吃饭的碗盘都被搬空了。”

    “谁敢动咱家,我打折她的腿!”傻柱手里拎着小炕几挥舞了十几下,然后才送进屋里去了。董蓉也不理会满脸尴尬之色的曹大姐儿,直接牵了曹二姐的手笑道,“妹子,你怎么来了?若是家里有事,就请邻居帮忙送个信儿来。你身子不好,别累坏了。”

    曹二姐儿听得嫂子心疼她,脸色就好了许多,赶忙应道,“嫂子别担心我,这些时日我咳得不厉害了。我担心你和哥哥没有菜吃就去园里摘了一些送来。”说完,她瞧瞧一边的姐姐又小声说道,“嗯,半路遇到大姐,她怕我累就…”

第四十章 月夜

    董蓉扭头看看放在屋子门口的半篮青菜,越加喜爱这善良细心的小姑子,于是拉着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妹妹来的正好,我这几日打算给你哥哥做几件中衣。但我手艺实在粗陋,还要妹子帮我先裁剪一下啊。”

    曹二姐儿最喜做针线活计,听得这话就笑道,“好啊,嫂子准备做对襟儿的还是斜襟儿的?”

    曹大姐儿眼见两人完全把她扔在了一旁不理会,气得脸上横肉乱颤。但她偷东西被抓了现形不说,又想着以后把自家男人送来当管事,自然就更加理不直气不壮了。

    她琢磨着今日是不能成事了,于是讪笑着高声说道,“那个…蓉姐儿啊,我家里还有活计就先回了,改日再来看你和柱子啊。”说完,她也不等董蓉应声就穿过一众笑嘻嘻的杂工匆匆下山去了。

    赵青山对着她的背影偷偷“呸”了一口,末了赶紧招呼众人继续做活儿去了。曹二姐儿心软想要替姐姐说项一二,但瞧瞧笑容满面的嫂子又把送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姑嫂两个取了纸笔,凑在一处一边吃着傻柱贡献出来的小吃食一边写写画画,很快就连袖口要绣什么花纹都商量好了。这时,收工回来的刘嫂子等人把董蓉托她们代买的米面肉油等物送了过来,董蓉谢过众人就忙着整理分放,曹二姐儿也兴致勃勃的随在一旁帮忙。

    眼见米缸面缸填得满满,各色调料也装了罐子,房梁上挂了大条的腊肉,傻柱也担了水,劈了大堆的柴禾,灶间里就打点的有模有样了。

    董蓉瞧瞧自家小姑略微有些发白的脸色也不敢让她再劳累,高声喊了傻柱过来,要他陪着妹妹去果树林子逛逛,然后自己却动手准备晚饭。

    一碗粳米淘洗干净,加上几粒大枣、花生、红小豆,然后倒进半锅甘甜的泉水,直接大火烧开又小火慢熬,不过小半时辰就有浓浓的米香从木头锅盖的缝隙里挤了出来。董蓉深深吸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就停了火,转而去准备炒菜。

    曹二姐儿送来的豇豆极新鲜,洗净切段配上腊肉下锅炒炒,红豆碧绿,腊肉艳红,真是分外惹人垂涎。翠嫩的菠棱菜抹去根部残土,过水焯熟再攥去水分,撒上蒜末、盐、白芝麻,少少米醋,未等吃进嘴里,只嗅着味道就觉得清爽之极。

    董蓉把两盘小菜端上桌,又把熬得稠稠的红枣粥盛到陶盆里,这才满意的拍拍手,扭身走去门旁对着果林喊道,“柱子,二姐儿,回来吃饭了!”

    这会儿,太阳已是落到了西山头儿,鸟雀归林,果园里极安静。正在四处溜达的傻柱和曹二姐儿听得这话都是笑着应和,“哎,这就回啊。”

    一家三口洗了手,团团围坐在小炕几旁一边吃饭一边说着闲话儿,不时发出阵阵清脆欢快的笑声。曹二姐儿眼见嫂子总是往哥哥碗里夹腊肉,哪怕哥哥不小心撒了粥或者掉了菜也不曾呵斥半句,反倒每每嘱咐他别烫了手,小丫头心里就越发欢喜自家哥哥找了个好媳妇儿。加者饭菜本就可口,她吃了一碗又一碗,最后难得撑得小肚儿溜圆儿。

    董蓉爱怜的摸摸小姑的头发,又把剩下的红枣粥统统装进一只小陶罐,嘱咐道,“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回去,明早热热再吃吧。以后无事就常来,嫂子再给你做别的吃食,不出一个月保管把你养的比小猪儿还胖。”

    曹二姐儿羞答答道谢接过了陶罐儿,傻柱就领着她趁着夜色未深赶紧回村去了。

    曹老头儿正惦记小女儿晚归,喊着老婆子替他拿外衫,打算出门去迎一迎。结果话音未落,傻柱兄妹就推门走了进来。曹二姐儿欢快的跑到爹爹跟前,献宝儿一般举起手里的陶罐笑道,“爹,嫂子给我熬了红枣粥,可香甜了。这会儿还没凉透呢,您吃一碗尝尝味道啊?”

    曹老头儿难得见到小女儿如此笑颜,连连应道,“好,好。”

    曹二姐儿一边往厨房走一边不忘嘱咐哥哥,“哥,你快回山上去吧。天黑,我嫂子一个人看家该害怕了。”

    “知道了。”傻柱应了一声又同曹老头儿行了个礼就扭头出去了。待得曹婆子听见动静赶出来只看见小女儿手里的半罐米粥,于是恨恨抱怨道,“小狐狸精也太会算计了,半篮子菜就换了几碗稀粥。下次你若是再敢给她送东西,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曹二姐委屈得不肯说话,默默取了碗筷给爹娘盛了粥。结果曹婆子吃着香甜,一口气把半罐子粥都包圆儿了,气得曹老头儿大骂她,“你是饿死鬼托生啊,怎么就不知道留些明早给二姐儿吃!”

    曹婆子讪讪抹去嘴角的米粒辩解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至于留过夜吗?二姐儿喜欢喝就让那小狐狸精再熬好了,我就不信她敢对小姑不好。”

    曹老头儿实在对这又贪又蠢的老婆子无法了,好声好气儿劝了女儿回房睡下,然后就扔下碗筷出去遛弯儿了,眼不见为净。

    曹婆子狠狠撇撇嘴,嘟嘟囔囔咒骂几句就拎着陶罐藏去灶间角落。她天生就是属貔貅的,到了她手里的东西绝对不会再送出去,哪怕几文钱的陶罐也不成。

    再说傻柱出了院门并没有回去果园,反倒转去了东山脚下的小院儿。冯老大夫正抓了本医书坐在灯下,一边喝茶水一边慢悠悠读着。突然听得清风报信儿说自家弟子到了,老爷子立时装了恼怒模样转向门口,吹胡子瞪眼骂道,“你这不孝徒儿,有了媳妇儿忘了师傅!我若不是让甲三传信儿,你是不是要等到年底才知道过来一趟!”

    慕容怀德本就心有愧疚,听得这话赶忙行礼赔罪,但老爷子却犯了小孩子脾气,一副死活不肯原谅徒儿的架势。慕容怀德无法,许了诸多出游或者搜罗好酒之类的诺言,这才哄得老爷子转了脸色,勉强说道,“这些事儿暂且不提,听说你那小媳妇儿做的一手好菜,明日我去果园转转,记得要她整治几样好菜色给我下酒。”

    慕容怀德哪敢不应,立时点头说好。老爷子这才彻底欢喜起来,笑道,“甲一回来说起那道红烧肉香得他淌口水,你个不孝徒儿大鱼大肉吃着,倒让我这老头子整日啃面条。明日,我一定要好好补回来。”

    慕容怀德狠狠瞪了院角一眼,那处阴影明显抖晃了几下。冯老爷子见此赶忙救场道,“不许调走甲一,是我这老头子多日不见徒弟影子,这才逼迫他说些趣事解闷儿。”

    慕容怀德听得这话只好压下撵了甲一去北蛮的念头,然后陪着师傅喝茶闲话儿。老爷子倒也通情达理,没多大一会儿就撵他回果园,末了嘱咐道,“记得一定要你媳妇儿做红烧肉。”

    慕容怀德哭笑不得的再三保证,这才出了门赶回西山。

    董蓉拾掇完碗筷就坐在油灯下一边记账一边等着傻柱回来,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儿,她难免就担心起来。于是举了油灯走到门外,可未等望见山下村庄灯火就被众多飞蛾和蚊虫大军团团包围了,吓得她赶忙又躲回屋里。

    好在,不到两刻钟傻柱就开门走了进来。董蓉一边麻利的关紧木门一边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爹娘有事交代?”

    傻柱摇头,脱下外衫放在木塌上,这才憨声说道,“路上遇到冯老头儿,他明日要来咱家玩儿。”

    “冯老头儿?”董蓉抽下脑后的木簪子迅速挑了挑灯芯儿,然后猜测道,“可是村东的冯大夫,我记得二姐儿说过,你先前总与他一起上山采药。”

    傻柱点头应道,“他总给我好吃的,带着我玩儿。”说完他偷眼看了看董蓉,又小声问道,“媳妇儿,明日炖红烧肉给我吃好不好?”

    董蓉扭头瞧得他满眼期待模样就笑道,“你是当真想吃红烧肉,还是打算用红烧肉招待冯大夫啊?”

    傻柱憨笑,“我也吃,冯老头儿也吃。”

    董蓉投了个湿布巾扔给他擦汗,笑着嗔怪道,“你想招待忘年交就直说,何必这般拐弯抹角。我可不是小气的人!再说,这冯大夫平日没少照顾你,我正要谢他呢。放心,明日保管老爷子吃得满意。”

    傻柱这才放了心,洗漱干净就躺在了炕尾。董蓉端了水盆到另一间屋子也简单擦洗了一下身子,待得转身回来,傻柱已是睡的熟了。他的一只手臂直直横在床头,任凭董蓉如何挪动都会立时再挪回来。董蓉无法,最后索性把这手臂当了枕头,一边盘算着明日的菜谱一边慢慢进入了梦乡。

    淡淡月色下,山间虫鸣声声悦耳,屋子里的男子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点点儿挪动手臂直到把女子完全揽在怀里,低头就能轻易嗅到她的发香,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

    夜正深,梦正甜…

    董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既然昨夜答应傻柱要好好招待他的忘年交,她自然不会糊弄了事。

    这日一大早起来,一众杂工刚刚到得果园上工,赵青山就被董蓉喊了过去仔细交代一番,末了拿着银钱带着一个帮手直接进城去了。

    两人都想在新东家跟前落个好印象,于是不等太阳升到半空就满脸是汗的挑着两只竹筐匆匆赶回来了。董蓉笑着谢过又嘱咐他们中午回家之前记得过来领些荤菜,就算是犒劳他们这几日卖力做工。

第四十一章 有客至

    两人听后都是笑开了脸,毕竟那筐里买了多少好吃食,他们心里可是最清楚了。于是两人一再行礼道谢之后就跑去跟其余杂工报告这个好消息了。

    董蓉换了半旧的粗布衣衫,蘸了清水抿好额际碎发,然后就系上大围裙开始切切洗洗准备材料。傻柱劈了许多柴禾,又去山泉边担了两桶水,末了就坐在灶间门口时刻准备帮忙打个下手儿。

    天气本就炎热,灶间里也没有排烟口,不过一个时辰,董蓉就忙得满头大汗,傻柱扯了袖子替她擦抹,却不知道那袖子在哪里沾了灰土,反倒把他的小媳妇儿抹了个大花脸儿。

    董蓉嗔怪得拍了他一巴掌,惹得他呵呵笑个不停。董蓉打水洗过脸就把最需要火候的红烧肉下了锅,大火烧开一刻钟就交给傻柱添柴慢慢用小火焖着。她则在菜板上铺开切成两寸见方的干豆腐片,然后把先前焯过水的各色蔬菜和炸肉酱整整齐齐放进去,卷成卷切斜刀,竖直放进圆盘摆成扇形,最后再找个颜色青碧通透的萝卜雕成引颈高歌的鸟雀模样,一盘美观又爽口的孔雀开屏就做好了。

    董蓉左右挪动盘子,自觉还算满意就又把炸好的油豆腐剪去上皮,挖空内芯,然后仔细填上事先切好的黑木耳、绿椒、鸡蛋碎,末了横竖各三只摆进方盘,浇上调制好的汤汁上屉蒸熟。

    这般忙碌着,红烧肉已是焖得烂熟,她赶紧盛了出来装进大陶盆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刷锅倒了小半下素油,三寸长的小黄鱼事先已是腌制了半个时辰,这会儿挂上鸡蛋和面粉搅拌而成的糊糊,放进热有里滚上几滚,各个就都穿上了极漂亮的“黄金战甲”…

    不知何时,浓郁的肉香从灶间门口偷偷溜了出去,又被山风送得极远,直惹得山下干活儿的一众杂工们纷纷抬头翕动鼻子不停嗅闻。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后生实在忍耐不住馋意,小声询问赵青山,“青山大哥,咱们东家中午要赏个啥荤菜啊,可有肥肉片?上次吃肉还是过年时候呢,我都快记不起肉味了。”

    其余之人也是附和道,“就是啊,我听说在城里卖冰碗的几家现在日子可好了,饭桌上常有肉吃,都是东家赏下来的。咱们东家不是也管着那卖冰生意吗,许是也能让大伙好好解解馋吧。”

    赵青山放下手里的锄头,端着架子咳了两声这才说道,“都好好干活吧,东家不会亏待大伙就是了。”

    众人有些失望,怏怏不乐的继续忙碌。赵青山见此又慢悠悠添了一句,“不过,早晨东家吩咐我买了十几斤五花肉。这个时节鲜肉可是放不住啊!”

    先前说话那后生眨眨眼睛,然后突然欢呼出声,“哈哈,中午真有大肉片吃了!”

    众人也是喜笑开颜,纷纷吧嗒着嘴巴,不停吸溜着口水。赵青山见此也知大伙儿再没有做活儿的心思就摆手道,“眼见就是晌午了,大家都歇了吧,若是落了活计下午多赶些就是了。”

    众人听得这话一窝蜂似的收起用具开始往山上攀登,好似离得灶间进一些,他们就能早些吃上大肉片一样。

    赵青山自持身份不一般,慢悠悠扛着锄头跟在后面,不想刚走到山腰就见住在村东的冯大夫带着小药童从果林中间的小路走了出来。他赶忙上前行礼,笑道,“冯大夫,这是上山采药去了?”

    冯大夫笑得和气,点头应道,“是啊,家里药材不多了,出来走走。正好昨日柱子嚷着要请我喝酒,这就顺路拐来了。”

    赵青山愣了愣,这才明白东家为何一大清早就忙碌着置办酒席,原来是傻柱要宴请冯老大夫啊。如此说来,东家待傻柱非但不曾向众人闲话时猜测的那般怠慢,反倒很是看重,若不然也不会因为他一句戏言就如此破费。好在他不论人前人后一直没敢怠慢傻柱,否则被东家知道了,差事一定保不住啊。

    想到这里,他赶忙躬身请冯大夫主仆上山,模样很是恭敬,甚至连清风肩膀上的小药篓也被他接了过来。

    傻柱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这会儿已是站在山路尽头等待。果然很快就见到赵青山陪着冯老上来,他赶紧大步迎上前呵呵笑道,“冯老头儿,你再不来,红烧肉就被我吃光了。”

    “我在南山就嗅到肉香了,就知道你小子胃口大,所以赶紧跑来抢一碗。”冯大夫也是哈哈笑着,末了随着傻柱坐在爬满葡萄藤的凉棚下歇息。

    董蓉听得动静也解了围裙,略微整理一下衣衫就端着茶出来待客。

    冯老大夫平日从甲字组的少年们嘴里,没少听说董蓉的趣事,心里猜度着这女子不知是怎样灵秀可人。如今亲眼所见,他忍不住捋着胡子连连点头。

    虽然没有倾国倾城之貌,但面如满月,印堂宽平,鼻直唇厚,这是十足十的旺夫旺子之相。特别是一双眼睛极其清亮有神,代表这女子处事果断,心有成算。若是傻柱当真是农家子,有这女子为妻,一辈子必定顺遂富足。但他将来是要继承那个位置的,到时候,这女子与那人遇到一处就不知道会发生何事了…

    老爷子这般暗自想着心事,良久不曾说话,惹得董蓉还以为自己衣着哪里出了差错。她不着痕迹的低头扫了一眼衣裙鞋袜,见得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就大大方方上前放下茶壶,笑着行了晚辈之礼,轻声道,“冯大夫安好,平日常听柱子提起您老对他的关照,今日能请到冯大夫上门做客,实在是我们小夫妻的荣幸。小女子整治了几样粗陋吃食,还望冯大夫不要嫌弃。”

    冯老爷子回过神来,尴尬的咳了一声,赶紧应道,“蓉姐儿不要客套,唤老头子我一声叔就好。柱子平日也没少帮我采药,是我该谢他才是。这些时日没见他在村里走动,我这老头子也觉无趣,这就撵到山上来讨杯酒喝,倒是让你挨累了。”

    冯老爷子神色和蔼,穿戴也不同于普通农家人很是干净整齐,说起话来慢声细语,听进耳里极是舒坦。董蓉几乎是立时就喜欢上了这样的长辈,于是一声“冯叔”叫得极干脆,亲手为他倒好茶,然后又拍了一把兀自吃起点心的柱子要他好好陪客,末了才进灶间继续忙碌去了。

    冯老爷子笑眯眯喝了口茶,又赏了好半晌风景,这才转向神色略带不安的弟子笑道,“上天仁慈,失之东隅,必然收之桑榆。曹婆子为了脸面给你买回个小媳妇儿,没想到居然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子,你这小子有福啊!”

    慕容怀德这半晌一直悬着心,他不愿深究自己为何如此在意先生对董蓉的看法,直觉里就是盼着她能得到先生的认同。此时听得这话,他忍不住脸上就漾起了满满笑意,温声应道,“多谢先生。”

    冯老爷子想起两人初见的时候,自己这小弟子还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好似一晃眼的功夫,孩童就变成了八尺昂扬男儿,学识品德样样都是出色不凡,如今更是成家立业,而他却垂垂老矣。岁月当真是神奇又冷酷无情!

    慕容怀德瞧得老爷子脸色有些黯淡,还以为他想起了与那人的旧事,于是赶忙寻了些平日的趣事说来解闷儿。老爷子倒也承情,很是捧场的哈哈笑个不停。

    很快,董蓉又拾掇了茶具,转而把精心烹制的菜肴端了出来。冯老爷子年轻时候也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自认是个见多识广之人。他不能夸口说尝过天下美食,但也绝对不算孤陋寡闻。

    可是这会儿,徒弟媳妇儿端上来的菜色,无论外形、色泽、香气都很是新奇特别。老爷子也没见外,当先举筷夹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那肉块几乎是入口即化,不需要咀嚼半下,带着浓郁香气的油脂就直接滑进了喉咙。老爷子忍不住连吃了三块,这才大声赞好。

    董蓉心下也有些得意,说起来这大齐国不过是从三国鼎立之后分出来的一个时空岔路,烹制菜肴的水平还停留在刚刚懂得煎炒的阶段,比之前世那些五花八门的手段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虽说不是什么美食家出身,但好赖不济在饭店后厨也做过两年杂工,半偷半学也练成个马马虎虎的大厨了。若是傻柱要宴请皇帝,她兴许还有些胆怯,但请一个乡村大夫喝酒,她自问还是能够做到尽善尽美的。

    “冯叔,你老上了年纪最好少吃油腻肉食。来,您再尝尝这孔雀开屏和五彩豆腐盒,都是消暑解热的好菜。还有这道干炸黄花鱼,下酒最好不过了。”董蓉拿了一副干净筷子,笑意盈盈边说边给冯老爷子布菜。

    老爷子是来者不拒,每尝一道都要赞声好,末了喊着一旁直吞口水的小药童,“清风,快把药篓里的酒坛子给我拿来!美食当前,怎能没有好酒?”

    董蓉原本想说她准备了苞谷酒,但抬头瞧得清风手里的白底绘青花酒坛就赶紧把话吞了回去。酒坛已是如此精致,想必里面的酒水更是稀罕物,她那坛只值五百文的劣酒还是留着招待杂工们吧。

    傻柱接了酒壶,笑嘻嘻给冯老斟满一杯,轮到自己就倒了满满一碗,直心疼的冯老爷子胡子乱颤。董蓉暗自偷笑,放心的留下傻柱陪客,然后告退去灶间端了一摞大陶碗和大盆的红烧肉出来。

    赵青山等人生怕耽搁了主家待客,这会儿一直躲在房后树影儿里乘凉。突然听得董蓉召唤,于是各个带着满脸扭捏之意走了出来。

    董蓉盛了一大碗红烧肉当先塞到赵青山手里,笑道,“这几日辛苦大伙儿了,正巧今日待客,菜色准备的多,大伙儿也跟着尝个新鲜吧。”

    赵青山实在也没想到东家出手这般大方,这么一大碗肉怎么也有半斤了。他死死盯着碗里的大肉块,舌头都有些抻不直了,勉强推辞道,“东家,大伙儿有碗素菜吃就成了,这肉…这肉也太多了。”

    董蓉手下麻利的继续装碗分肉,浑不在意的笑道,“赵大哥就别客套了,只要大伙儿好好做活儿,以后果园得了进项,说不得还会日日分肉吃呢。你赶紧端回家去吧,这会儿还能赶上家里吃午饭。”

第四十二章 一碗豆腐

    赵青山想起家里的老母和妻儿,他重重咽了一口唾沫,再次行礼道谢,然后小跑着就下山去了。这么一大碗肉,早些端回去让媳妇儿放些土豆回回锅,足够一家大小全都香香嘴巴了。

    其余杂工也都是这般心思,接过肉碗连连道谢之后就陆续跑得没了影子。

    董蓉不是个小气的人,每个杂工都分了上尖儿的一大碗,奈何她做了足足一大陶盆红烧肉,即便分了十几碗出去,这会儿还剩下一小半儿呢。她想了想又在树荫下放了一张小几,然后请小药童坐过来,单独给他开了一个小席面。

    小药童早就馋得忍不住了,扭头瞧瞧老少两位主子都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坐下来大快朵颐,直吃得嘴角流油都没空理会。董蓉怜惜他小小年纪就卖身为仆,抬手又多给了他一勺肉块。末了这才把剩下的所有红烧肉装进一只小陶盆,又包了十几条干炸小黄鱼,统统放进篮子里。

    傻柱虽是陪着师傅吃喝,但眼角却一直留意着媳妇儿的动向,见此就问道,“你要去哪里?”

    董蓉笑道,“我回村给爹娘和二姐儿送些荤菜,你好好陪着冯叔闲话儿,我马上就回来。”

    傻柱应了一声,起身送她到路口,眼见她下山走远这才回转。

    冯老喝了一口酒,再次赞道,“这董氏心地良善,行事又面面俱到,真是宜室宜家的好女子啊。就是不知董秀才那老古板怎么教导出这般好的女儿?”

    傻柱不自觉的抬高了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笑道,“平哥儿品行也不错,读书又刻苦,将来说不定真会做个状元郎。”

    没有外人在场,师徒两个自然没了顾忌,一边吃喝一边惬意谈笑,难得喜乐融融。

    清风一口气吃得大半饱儿,眼见大碗里还有半下红烧肉就动了小心思。他眼珠转了转,端起大碗避过两位主子的视线,轻手轻脚跑到了茅屋后面,对着静悄悄的树林小声嚷道,“哎呀,这红烧肉真是太香了,走遍全天下也找不到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他正是得意洋洋的显摆着,不知哪里突然刮来一阵贼风,扬起沙土迷了他的眼。他赶紧蹲身放下肉碗一边咒骂一边揉了起来,待得他终于睁开眼睛却发现身旁的陶盘已是空空如也。

    “啊,我的肉啊!”清风抱着空碗心里万般后悔,怎么就忘记甲一轻功了得呢。这下好了,显摆不成反倒吃了大亏,他气恼的压着嗓子嚷道:“甲一,你还我的肉来。这是夫人赏我的,你这偷肉贼!我要告诉公子和先生去,你欺负我!”

    不远处一从茂密的灌木下,身穿墨绿衣裤的少年正翘着二郎腿,舔着嘴唇回味着方才那美妙的味道,末了慢悠悠抠抠耳朵,完全不把小药童的威胁放在心上。他早就垂涎夫人亲手烧的这道好菜了,上次在城外小院儿馋得淌了口水,差点儿被董家读书郎发现行踪。今日清风这般主动送到跟前,他怎么可能放过?

    冯老和慕容怀德师徒听得小童叫嚷,猜到事情大概就都笑了起来。冯老喊了清风过来,伸手把桌上的肉碗推到前边笑道,“你啊,每次戏弄甲一都是不成,又总是不长记性。”

    清风有些脸红,辩解道,“他仗着会武,总是使诈。”说完,他也不敢耽搁主子谈话,行礼道谢之后就端着肉碗下去了。这一次他牢牢的把碗抱在怀里,大口吃个干干净净,末了满足的打着饱嗝琢磨,以后一定要撺掇冯老多来山上走走,到时候他也能跟着多蹭些好吃食了。

    不提贪吃的小药童如何盘算,只说董蓉拎着篮子回了曹家。曹婆子上午出门同村里的老太太们闲话儿,收获了无数羡慕嫉妒,心情大好。于是午饭时候难得大方,多炖一碗豆腐,里面加了十几片肥肉片。一家三口正铺了大块煎饼,打算卷了豆腐开饭,不想董蓉却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曹婆子惊慌之下,伸手端了陶碗就塞进了衣襟底下。夏日本就穿的薄,豆腐又是刚出锅儿,直烫得她呲牙咧嘴,却死活坚持不肯拿出来,生怕儿媳留下吃饭,大好的肉片填进这外人的肚皮。

    曹老头儿恼得皱了眉头,实在恨死了老婆子这吝啬的脾气。曹二姐儿也是羞得红了脸,她有心想劝几句又不好拆自己娘亲的台,于是赶紧起身上前招呼嫂子,“嫂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天正热呢,我给你打水洗把脸吧。”

    董蓉早把曹婆子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她心里实在是好气又好笑,于是就装作半点儿不知的模样笑着拉住小姑说道,“二姐儿别忙了,不过几里路,我也不觉得热。”

    曹二姐儿讪讪的收回脚步,再偷偷瞄瞄一脸痛苦的老娘,心里急得不成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曹婆子后槽牙咬得发酸,肚皮也被烫得没有知觉了。她低头偷偷嗅嗅仿似有股焦糊香气,于是越发害怕起来,有心扔了陶碗赶紧掀衣查看,又觉这般就白吃苦头了。正是犹豫的时候,曹老头儿到底不好看着老婆子难过,就干咳两声开口说道,“蓉姐儿怎么挎着篮子?可是山上缺菜缺粮,一会儿让你娘给你多装些带回去。”

    曹婆子立时瞪圆了眼睛就想开口拒绝,可惜却被曹老头儿狠狠瞪了回去。

    董蓉只是一时不忿,借机稍微惩治一下曹婆子,倒也不想做得太过惹得公爹和小姑不喜。于是她赶紧见好就收,掀开篮子上的布帘子把肉碗和装了小黄鱼的盘子端了出来,笑道,“谢爹惦记我和柱子,山上暂时不缺吃食。倒是我今日做了两道好菜,特意送回来给爹娘和二姐儿尝个新鲜。”

    曹婆子一听这话赶忙抻头看向桌子,结果那大碗的红烧肉和金黄的炸鱼一映进她的眼里就彻底拔不出来了。她欢喜的起身就想把碗盘搂到身旁,不想却忘记了衣襟下还藏着豆腐碗呢。结果,咣当一声,豆腐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汤汁四溅。

    董蓉皱皱眉头,上前帮忙捡了陶碗,问道,“娘怎么把这么热的豆腐碗放在肚皮上,万一烫坏了怎么办?”

    曹老头儿瞧瞧桌上的肉碗,再瞧瞧地上的碎豆腐,简直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儿钻进去。做人家公婆的居然舍不得一碗豆腐,倒是人家儿媳孝顺之极,大老远儿的也要送好吃食回来。

    曹二姐儿也是脸色红得都能滴出血来,再也不肯帮老娘打圆场。

    倒是曹婆子实在不愧是脸皮厚度堪比城墙的人物,她坚持把肉碗和炸鱼都搂到自己身前,这才伸脚把碎陶碗往桌下踢了踢,然后就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说道,“难得你还知道家里有公婆和妹妹,以后记得多送些好吃食回来。老话说,偷吃的媳妇儿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我这也是为你好。”

    董蓉抿了抿嘴巴,勉强把胸腔里的一口闷气生生压了下去。她狠狠翻了个白眼,暗自发誓宁可天打雷劈也再不给这老婆子半块肉吃了。

    曹婆子眼见儿媳没有反驳,自觉找到了一点儿当婆婆的架势,还琢磨着再训斥几句,不想这时院门又被大力推开了。

    “娘啊,你快休了董家那小妖精吧。我家隔壁的二狗子家正吃大碗肉呢,听说就是那小狐狸精赏的。你说她有肉都给外人吃了,咱们自家反倒没见到一块,这该遭瘟的死丫头…”

    曹大姐儿扯着两个衣衫脏污、瘦骨嶙峋的儿子,身后跟着贼头贼脑的陈老二,一家四口大咧咧的闯了进来。曹大姐儿也是个眼神不好的,这般骂着一直走到桌子前才看见冷笑的董蓉。她立时大惊,但转而又觉自己占了理,于是一梗脖子就要说几句硬话。

    可惜董蓉却是不耐烦听下去,伸手点点桌子上的碗盘,然后就拎着篮子一言不发的走了。

    “姐,你真是…”曹二姐儿气得跺脚,小跑上前挽了嫂子送她出门。

    董蓉不是个喜欢迁怒的,出了院门眼见小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于是就拍拍她的手笑道,“二姐儿不要多想,嫂子知道你的心思。以后有空儿多上山来玩儿,嫂子给你单做好吃的。”

    曹二姐儿听了这话,心里愧意更深,眼泪再也忍不住噼啪就掉了下来。她抽泣着说道,“嫂子,咱娘和大姐不坏,就是…哎,你以后和我哥好好过日子,不用总惦记家里。”

    董蓉淡淡一笑,抬手摸摸她的头就拎着篮子出村去了。

    曹二姐儿擦干眼泪,怏怏不乐的回了院子。曹大姐儿正埋怨曹婆子没有事先给她提个醒儿,要知道她还打算巴结弟媳妇儿,然后把自家男人送进果园管事呢。如今倒好,昨日偷东西被抓,今日骂人又被堵了个现形。

    曹婆子见儿媳走了,正心疼跌碎的陶碗,她弯身到桌下一边捡碎片一边喊着小女儿,“二姐儿去拿把扫帚来!都怪那小狐狸精,什么时候来不好,偏赶上饭口。好好的一碗豆腐都孝敬土地佬儿了!”

    曹二姐儿听得老娘不但没有半点儿羞愧之意,反倒还是如此蛮不讲理,她也难得发了脾气,转身进了厢房不肯出来。

第四十三章 酥饼

    曹婆子半晌听不到应声,抬头正好看见小女儿的背影,于是气得就要扯了大女儿抱怨。不想伸手却捞了个空,原来曹大姐儿夫妻正带了两个儿子围着装肉的陶碗大吃特吃,满满一碗肉块转眼就剩了一个底儿。

    曹婆子心疼得直哆嗦,赶紧伸**了陶碗抱在怀里大骂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我和你爹还没动筷子呢,你们居然就把肉吃完了!”

    两个鼻涕小子正吃得香甜,突然被姥娘抢了陶碗,立时放声大哭起来,“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曹大姐儿也觉没有吃过瘾,又听得儿子哭闹就忍不住埋怨老娘,“娘,不过是一碗肉嘛,你这般心疼做什么,改日我买条肉还你就是了!”

    曹婆子却不吃这一套,开口撵人道,“你自从嫁去陈家,别说肉了,我连个菜叶都没见着过。你赶紧领着孩子回去做饭吧,咱家粮食也不多了,以后少来蹭饭!”

    曹大姐儿被说得没脸,气哼哼转身就扯了孩子走了。陈老二偷偷缩了手,讪讪给丈母娘行了个礼也赶紧追了上去。

    曹大姐儿恨恨走在路上,嘴里数落着老娘如何不近人情。可她唱了半晌独角戏也不见自家男人附和,回身一瞧才发现,原来自家男人和两个儿子手里各拿了两条炸鱼正是啃得津津有味。她立时气炸了肺子,一巴掌拍在大儿子头上,抢了他的炸鱼就塞进了嘴里。

    大儿子挨打又失了好吃食,扯着脖子就哭号起来。陈老二倒还算个好爹,赶紧把自己的炸鱼塞到儿子嘴里,终于算是得了清净。曹大姐瞪了他一眼,骂道,“你们就知道往自己嘴里划拉,怎么不替我也拿两条!”

    陈老二嘿嘿干笑不肯应声,倒是二儿子一边舔着手指头一边说道,“娘最傻,只顾吵架。”

    曹大姐儿哪里肯容得儿子嘲笑自己,脱了布鞋就要抽上去,吓得二小子一溜烟儿似的逃跑了。

    曹家院子里,曹婆子正对着空鱼盘大骂,“这帮该死的白眼狼,什么时候把炸鱼也顺走了。如果被我抓到就打断你们的腿!哎呀,我的鱼啊…”

    她有心想要寻人做主,可惜曹老头儿早气得出门去了,就是曹二姐儿也关门关窗不肯出来。

    于是,一时间曹家院子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咒骂不已,院角大树上停落的鸟雀也听得烦了,纷纷展翅飞离找寻更好的地方歇息了…

    董蓉回到山上的时候,冯老爷子师徒已是吃饱喝足正坐在一处品茶闲谈。清风很是勤快的早把碗筷都拾掇好了,见得董蓉回来还给她搬了把椅子放在葡萄架下。

    董蓉笑着谢了他,然后接过傻柱递来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下去。她本就腹中空空,茶水一下肚儿就惹得胃肠咕咕作响。董蓉赶紧伸手捂了肚子,有些难为情的笑道,“一时口渴喝得急了,冯叔不要笑我啊。”

    冯老爷子笑着摇头道,“我是医者,怎会为这自然之事心生嘲笑。你这是还没有吃饭吧,赶紧去给自己拾掇些吃食,若是饿得久了,脾胃容易落病根儿。”

    傻柱听了这话,脸上不自觉就露了恼色,问道,“你去送吃食,他们难道没留你吃饭?”

    董蓉再是不喜曹家人也不好当着冯老爷子的面儿说长道短,于是含糊应道,“娘没做太多饭菜,我也不是太饿,这才早早赶回来了。”说完,她又给老爷子添了茶水,然后去灶间简单盛了些米饭就着剩菜垫垫肚子。

    冯老爷子眼见弟子的脸色黑得厉害,也是微微皱了眉头。身为上位者,最是忌讳之事就是,轻易被人左右喜怒。而平日极冷情的弟子今日却仅仅为了这个女子挨饿就轻易动了怒色,可见这女子在他心里极其重要。可惜这小子还不自知,如此下去,许是他这傻子也瞒不了多久了…

    城外卖冰小院儿这一日照旧从早起就开始忙碌,直到打发了所有上门的买家,王禄夫妻才有功夫坐下来歇息片刻。杜鹃抱了针线筐,抓紧时间给肚皮里的孩儿缝制小衣衫。可是出嫁时带来王家的布料实在有些粗糙,她琢磨着是不是要上街买块好些的细棉布。

    如今他们夫妻俩每月的工钱足够他们稍稍改善下生活了,但农家人节俭习惯使然,她又不舍得花用。

    她正是这般犹豫不定的时候,抬头却见董蓉和傻柱拎着大包小包从门外进来。她赶紧起身迎上去笑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进城办事了?”

    董蓉急忙摆手示意她重新坐好,嗔怪道,“我们又不是没长手,不过几只包裹哪里就用到你帮忙?你赶紧照顾好我小侄子是正经,若是累到他,我可不饶你啊。”

    杜鹃听得心里暖乎乎,嘴上却反驳道,“都是农家媳妇儿,生孩子前一日还要照样挑水做饭呢,哪里就像你说的那般娇贵了。”

    董蓉也不辩驳,伸手打开一个包裹捡出两块布料和一盒绣线塞给她说道,“我买了两块细布,嫂子给我小侄子做两套新衣吧。”

    杜鹃哪里肯收,一迭声的推拒道,“这怎么成,要买也是我自己掏钱去买啊。怎么能让你破费?”

    董蓉伸手拍了她一记,麻利的把布料和绣线统统放进针线筐里,“这是给我小侄子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可别替我小侄子做主啊。”

    杜鹃觉得再推让就有些生分了,于是指了包裹里剩下的两块布料说道,“这是给平哥儿做长衫的料子吗,正好交给我一起缝吧。”

    “不是,这是给柱子做中衣的,我自己动手就好。”董蓉脸色有些红,赶紧把包裹系了起来。

    杜鹃捂嘴笑着打趣道,“平哥儿真是可怜,才进书院几日就被姐姐忘到脑后了。”

    “嫂子可别挑拨我们姐弟,小心我家平哥儿那老实孩子当真了。我刚买了肉,正要做些吃食送去书院呢。”

    “你要做什么,我给你帮忙!”

    “不用,两样小吃食我自己动手就成。”董蓉拒绝了杜鹃的好意,下厨揉面,准备馅料忙个不停。

    书院那里虽然有饭堂,但吃过大锅饭的人都知道,再好的材料做出来也会同猪食一般。董蓉生怕弟弟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膘再瘦没了,就琢磨着做些好吃又易存放的酥饼送过去。平日里哪怕不喜饭堂的菜色,随便抓个酥饼吃几口也比饿肚子强百倍啊。再说还有喜子这可怜孩子,**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耽搁了长个子可是要遗憾一辈子的。

    董蓉前世为了交学费,课余时间四处打工,其中有一家老板娘可怜她无依无靠,待她很是照顾。董蓉投桃报李,干起活来极认真卖力,而那老板娘做些什么含有技术含量的工序时也不避讳她,因此反倒让她跟着学了许多。

    这千层酥饼就是那老板娘店里的招牌吃食,董蓉做起来也是驾轻就熟。大盆里的细面加水烫了一半,又用温水和了一半,再加素油和少量的盐揉在一处,直到面团表面光滑才放在盆里醒着。这时另外再取一只大陶碗装进大半细面,只加炸熟的素油快速搅拌,最后得到的就是沙土一般形状的油面。

    至于馅料,夏日里天气炎热,不好加鲜肉一类,只能选择糖霜、芝麻、核桃仁和梅干菜腊肉等物。

    待得把果仁炒好捣得细碎,面团也醒好了。手臂粗的擀面杖挥起来,很快面团就变成了一张大圆饼,均匀撒上油面再卷成卷儿,一刀刀切成小段,按平之后添进馅料,封好口子。最后就可以放进油锅里慢慢煎炸。直到面饼里面的水分全部散去,一只只金黄色的小酥饼就做好了。

    不必说,傻柱自然是第一个品尝者。董蓉怕他烫到,掰开一个梅菜腊肉的酥饼晾了好半晌才递给他。傻柱三两口吞下去就嚷着说好,不等董蓉动手就自己又拿了一个。

    自家手艺受到夸赞,董蓉难免心情大好,装了几只拿出去给王禄夫妻尝新鲜之后就埋头又把剩下的面饼都烙了出来,足足装了一大食盒。

    杜鹃正是有孕害喜之时,吃什么吐什么,不想这道小酥饼却是对了胃口,吃完一个又一个,怎么也舍不得停手。王禄见得媳妇儿这般模样,就把盘子往她身前推了推。

    董蓉换了衣衫出来瞧见了就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表嫂喜欢吃,一会儿我回来再多做些就是了。”

    王禄脸色一喜就想道谢,但无奈笨嘴拙舌又不知怎么说,最后只是大步上前替董蓉开了院门。

    傻柱这会儿也从灶间出来,极自然的伸手接了董蓉手里的食盒,然后两人肩并肩又进城去了。

    刘嫂子自从猜出董蓉就是自己的东家之后,行事比之往日更是殷勤三分。原本董蓉还想托人问问书院一些私下里的规矩和避讳,不想董平入学当晚,刘嫂子就把一日里忙碌打探的成果都汇报上来了。董蓉自然欢喜,狠狠赞了一番之后又送了她好多吃食拿回去哄孩子。

    刘嫂子得了吃食,笑得嘴巴都要咧歪了,惹得秋嫂子等人背地里闲话儿不已。刘嫂子听了也不恼,心里只可怜她们还被蒙在鼓里。

第四十四章 长姐如母

    董蓉带着傻柱绕过书院正门,直接拐去了后街的一条青石小巷子。巷子两侧种满了垂柳,此时正悠然随风挥动着绿油油的枝条,为炎热的夏日平添了一份宁静之美。

    小巷尽头有两扇乌木小门,未曾雕花也未曾上过新漆,在阳光下照耀下愈加显得破旧。但这处所在却是书院学子们偷偷与外界联系的重要之地。

    守门的老头儿是个贪财的,只要给他些润手儿银钱,他是很乐于替人传个信儿或者开个方便之门的。那些书院颁下的苛刻院规从来都不在他眼里,毕竟他是黄土埋到脖颈的人了,比起清规戒律、板子竹条,他更在意手里的酒壶是空是满。

    果然,董蓉顺着门上的小窗口递了十几枚铜钱进去,然后又报上了董平的名字和先生名号,那两扇乌木门就打开了一条缝儿,面色褐黄的老头儿直接伸手接了食盒就要关门。董蓉赶忙拦了,笑道,“老伯,舍弟在这里读书,以后免不得还有劳烦老伯之处。小女子家贫,没有什么好物事孝敬老伯,方才在城西李家老店割了一斤熟牛肉,用它下酒最好不过,还望老伯不要嫌弃。”

    她说完就把手里的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看门老头儿原本半阖的双眼突然就完全睁了开来,仔细打量董蓉半晌,这才点点头接过了油纸包,然后吱呀关上了木门。

    董蓉也不在意老头儿的冷淡,毕竟感情是相处久了才能累积的。她也不指望一包熟牛肉就把老头儿彻底收买了,但以后日子长着呢,只要她总是这般以诚相待,总有同他变得亲厚的一日。到时候若是平哥儿在书院里有个大事小情,老头儿能给她递个消息也就不枉她如此费心打点了。

    再说董平这会儿正坐在学堂里听先生讲解策论,屋子里大大小小聚了二十几个读书郎,有学习刻苦又认真的,自然也有百般聊赖胡混日子的。同董平交好的胖书生徐茂就是后者,他趁着先生摇头晃脑背诵先贤名言之时扭头向外张望看热闹,结果就与踮脚往屋里探看的喜子碰了个正着。

    徐茂以为这小书童有急事寻董平,于是就伸手偷偷扯了董平袖子示意他往外看。董平也是皱了眉头,猜测着是不是姐姐有事让人送了消息进来。难道是曹家人又为难姐姐了,还是买卖出了什么差错?

    他这般越想就越是坐不住了,好在讲课的杨先生不是个喜好拖延的,一听午休的钟声响起就摆手下课了。一众读书郎们赶紧起身行礼相送,杨先生略带责怪之意的扫了董平一眼这才慢悠悠走了出去。

    董平赶紧拾掇书本跑出了学堂,焦急问询喜子,“你怎么跑来了,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喜子不过**岁年纪,就算父母双亡使得他比之同龄孩子更懂事早熟,但毕竟还是个孩童。方才接了看门老头儿送来的食盒,他嗅着里面散出的香气实在忍耐不住就掀开盖子看了看。结果那金黄的小酥饼惹的他口水直流,有心想要尝一个又觉得不好背着主子偷食,于是心急之下就跑来学堂外等候,盼着主子早早下课,也早早回去吃饭啊。

    可是不曾想这点儿小心思却惹得主子误会,他赶紧赔罪,然后小声把家里送吃食来的事说了。

    董平真是哭笑不得,伸手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记又罚了二十篇大字这才罢休。徐茂几个同董平交好,见他这般模样就聚到跟前问询。董平本不是吝啬的性子,又感激众人平日待自己亲厚,于是就邀请他们同去品尝家姐的手艺。

    一众学子们原本被家中父母养的膘肥体壮,结果回到书院不过几日就成功瘦身了。这会儿离得开饭还有小半时辰,都是饥肠辘辘。一听说有这好事儿自然连连欢呼不已,簇拥着董平就往他居住的小院儿走去。

    只有喜子,懊恼的连连拍打自己的脑袋,早知道会招回一群饿狼,他就老老实实留在房间等待主子下课了。可惜,任凭他百般后悔,时光也不能倒流了。

    董平的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书桌就占了大半地盘儿,加者角落里又给喜子安了一个小木榻就更显狭窄了。好在夏日天气暖,坐在院里进食也没什么不妥。于是大大的红木食盒就被放在石桌上,金黄小巧的酥饼刚现于日阳之下就遭了“毒手”,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一半儿。

    徐茂身形胖大,平日又最贪口腹之欲,别人尝上一口还要赞两句,他却只顾低头猛吃。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有五六个酥饼进了他的肚肠。其余学子见了连忙扯着他数落笑骂,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极了。

    董平这会儿也吃完一个酥饼了,想起姐姐在闷热的灶间里忙碌着为他准备这些吃食,他心里就又是感动又是温暖。虽说他自小没见过娘亲模样,但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但凡娘亲能做到的事,姐姐都一样能够做到。如今更是赚银钱供他读书,吃喝穿戴,事无巨细照顾周到。他能有这样的姐姐,实在是万幸之极!

    徐茂被一众同窗惩罚般挤到一旁,见董平这般怔愣,还以为他是想家了,于是特意岔开话头儿抱怨道,“你家长姐待你真是好啊,我家大姐二姐只知道回家找爹娘告状说姐夫如何不好,别说给我准备吃食了,反倒每次都要我好好读书考状元,将来给她们撑腰,她们好在婆家扬眉吐气。唉,你说我若是同你一般功课好,日日得先生夸赞也成。可惜…我恐怕要被姐姐们念叨到老了。”

    董平听他夸赞自家姐姐,心里很是欢喜,刚想谦虚两句突然想起方才先生略带责备的眼神,他赶忙回屋找了一个小圆盘,杀进人群抢了四只小酥饼。

    徐茂欢喜的伸手就要拿过来大吃,却被董平拦住了,“我方才惹得先生气恼,这些酥饼是要送去给先生赔罪的。”

    徐茂苦着脸收回了手,可怜兮兮的目送董平端着酥饼走远了。

    杨先生这会儿正坐在书房里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读书,而墙角书架前,开学那日极嚣张跋扈的薛大少一脸懊恼的整理着众多书本。他不时偷偷扫上先生一眼,心里暗暗咒骂这老古板怎么不早些死掉。他不过是同上门收取脏衣衫的小丫头调笑几句,怎么就犯了书院的戒律。害得他堂堂薛家大少爷,要如同奴仆一般做这晒书的脏活儿。若是被别的同窗看到,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可惜,他心里再是如何懊恼诅咒也不敢当面顶撞先生,于是老老实实搬了一摞书往外走。董平端了点心刚要敲门,恰巧就与他碰在了一处。董平愣了愣,犹豫着是否要闪身让路,不想杨先生抬头见到他过来就招呼道,“董君诚,你可是有事?”

    薛大少轻轻哼了一声,不情不愿避到门后。董平赶紧进门行礼,然后双手送上点心,低声说道,“方才课堂之上,弟子因为惦记家里出事而对先生多有怠慢,特此前来赔罪,还望先生原谅。这盘点心是家姐亲手所制,若是先生不嫌弃就请留下尝个新鲜。”

    他说完就把盘子放在了书桌上,杨先生见他待自己如此恭敬,心里先前存下的那点儿责怪之意也就彻底散去了。

    老爷子捋着胡子点头应道,“你知道错了就好,学问一道在于用心,以后不可再因外事耽搁听课。至于这点心…”他有心想要拒绝,但无奈肚子这会儿实在有些空落落,于是就干咳两声含糊道,“这次就罢了,以后不要再送东西过来,老夫担不起私下收受弟子贿赂的污名。”

    董平赶紧应了下来,然后再次行礼之后转身退了出去。

    薛大少眼见待自己如同仇人一般严厉的先生,反倒对一个穷小子如此和颜悦色,心里嫉妒怨恨的差点儿发狂。于是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咬牙切齿斥骂了一句,“谄媚之徒!”

    董平扭头只冷冷扫了他一眼,半句都未曾争执,径直出了院子,留下薛大少失望恼怒更甚。屋子里的杨先生捏了一只酥饼轻轻咬了一口,香甜的核桃碎以及酥脆的面皮儿成功的抚慰了他空荡荡的肚腹。可惜不等他摇头晃脑夸赞几句就听得薛大少甩出这么四个字,于是立时恼得瞪了眼睛。

    弟子孝敬先生一盘点心就要被骂谄媚之徒,那他这先生岂不就是宠信小人的昏庸愚蠢之辈?

    “薛仁义,既然你如此喜好卖弄口舌,那以后每日晚间就多抄写《论语》十遍,次日早晨交上来,直到老夫认为你学会了如何宽厚待人、礼敬先生为止。”

    薛大少听得这话真想一头撞死,怎么贪图一时嘴巴欧痛快就忘了身在何处了。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末了到底泱泱应了下来。

    待得好不容易晒好书被放出小院儿,饭堂里已是开过饭了,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他于是另外拿了银钱交代厨子重做新菜,好不容易填饱肚子。他是越想越不甘心,坐在房间里眯眼琢磨好半晌又喊过小厮仔细交代几句就打发他出去了。

第四十五章 人情练达

    董平完全不知薛大少动起了坏心眼儿,许是那一盒小酥饼的功劳,一众同窗们待他日渐亲厚。大伙儿一起读书一起吃饭,闲时又常常坐在树荫下高谈阔论,诗词歌赋,民生轶事,无所不谈,无所不论,真是其乐融融又万般自在。

    再说薛大少指使小厮拿了银钱去寻街面上的地痞,打算要他们去董家那卖冰的小院儿打砸一番,替他出一口恶气。不想那些地痞先前收银子还极痛快,待得听说要去寻卖冰曹娘子的麻烦却立刻把银子又塞了回来,死活不肯接下这活计不说,还连拉带扯把小厮撵了出去。

    那小厮也是个倔脾气,自小伺候着薛家主子都没受过啥委屈,不想这次居然让一群地痞打了脸,他哪里能够忍受,于是不吃不喝在地痞门外守了一天一夜。后来还是那地痞实在禁不住他蹲在门前跟讨债鬼一般难缠,这才收了十两银子,小心翼翼说起了其中原委。

    原来,那曹娘子卖冰的生意刚刚红火之后,很多地痞探清楚了她的底细就都打算上门去弄些银子花花。可是,一连去了三四波,每伙人都未曾到得小院门口就被不知哪里出现的壮汉揽着脖子扯到了暗处,再出现在人前时不是这个折了一只胳膊就是那个断了一条大腿,可谓凄惨之极。

    当然也有那不信邪的狠人,带了十几个好手打算啃啃这块硬骨头。可是,这次更是诡异,一伙人出了城门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的影子。

    漂泊江湖多年的地痞们终于实实在在嗅到了这些怪事中的危险味道,于是不约而同把城外曹娘子的小院儿当成了禁地,哪怕荷包再干瘪也不敢打那里的主意。而如今薛家小厮居然要他们去砸曹娘子的生意,他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接着生意啊。银子是好,但没命花就是白扯了。

    薛大少听得小厮回报也犯了猜疑,难道董家和曹家不只是普通农家那么简单,他们背后还有什么大人物在撑腰?他虽然自小被父母娇惯,养成了跋扈霸道的脾气,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蠢得没有脑子。既然花钱找人捣乱不成就暂时先忍忍,天长日久,只要董家姐弟还在青县之内就总有他报仇雪恨的时候。

    董蓉根本不知道一盘酥饼也会替自家招来小人算计,自那以后每隔三四日都要做些吃食送去书院侧门。而董平每每接到食盒,刚刚捡出一份孝敬先生,剩下就全被嗅着香气聚来的同窗们你一口我一块的吃个精光。

    喜子贪吃,可惜女主子送来的好东西轮到自己嘴里总是只有那么可怜巴巴的一两个,于是他估算着又到了家里送吃食的日子就跑去小门儿那里等候。

    老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守门老头儿又收了董蓉一包盐水花生,再瞧瞧笑得讨好之极的喜子就吱呀开了一条门缝儿让他出去透口气。

    董蓉见到喜子很是高兴,拉着他把弟弟平日的作息问了个仔细。喜子一一答得清楚又明白,末了却支支吾吾请求主子下次送吃食多加些份量,然后又把众人如何厚脸皮上门抢吃食的事说了一遍。

    董蓉听得他说完,觉得很是好笑,但到底答应他下次会多送一些,这才撵了几乎要跳起来的小童进门。

    回去以后,董蓉找了个清净的晚上一边思量一边写了厚厚一封信给弟弟,等到再送点心的时候就一并放在了食盒里。董平接了信仔细看过又琢磨了半晚,然后再去好友那里走动就改了先前的矜持模样。今日向家里藏书多的人借几本游记,明日又玩笑着从某人那里抢得一块残墨,总之大有收回利息的架势。

    原本徐茂等人也总为上门蹭吃喝而脸红,但董家的吃食做得实在是美味之极,他们肚腹里饱受“猪食”摧残的肠胃实在耐不住诱惑。众人有心买些回礼又觉轻重不好拿捏,正是为难的时候,董平主动变身成“强盗”了,于是但凡被“打劫”过的人再去小院儿吃喝就理直气壮许多。

    而杨先生那里的一份儿“孝敬”也照旧按时送上,只不过董平慢慢把时机改在了下午先生们聚在一起喝茶赏景的时候。董家的点心新奇又美味,自然受到了一众先生的欢迎。

    杨先生也因为有个知礼孝顺的弟子收获了无数羡慕嫉妒,他哪怕因此少吃几块点心也觉得欢喜。董平更是常常被先生们留下考校功课或者旁听众人论起朝中之事,学问和见识都在迅猛增长。

    如此,董蓉的食盒又从侧门进出了三四次就助得董平在书院里混得风生水起。不但先生和同窗们喜他行事大方周到,就是饭堂的厨子也常拉着他缠磨,想要学学那些新奇点心的做法。董平并没有因为他是下人就呵斥辱骂或者敷衍了事,反倒当真回信问了姐姐。

    董蓉听说弟弟要面食方子,就选了些简单的抄录下来夹在食盒里送了过去。那厨子得了方子简直如获至宝,关在灶间里琢磨了几日,待他再出来的时候,手艺就来了个大飞跃。

    绵软易消化的发面饼、油亮喷香的葱花饼还有外表朴实、内藏乾坤的豆馅儿馒头都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但凡端上桌子不到片刻就会被抢个精光,因此这厨子在饭堂的地位扶摇直上,很快就当上了大管事。他也是个知道感恩的,又盼着再向董平讨要新方子,于是逢人就夸董生员温文有礼,将来一定会考状元、当大官。甚至每次饭堂开饭之前他都要亲自把董平的座位擦拭干净,比待众位先生还要恭敬殷勤三分。

    几年后,当董平金榜题名的消息传来,厨子早已开了一家面食铺子,他喜得免费发放了三日大馒头不算,末了又把铺子名字改成了文曲二字,寓意自己慧眼如炬,早早看出了董平是文曲星下凡。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再说董蓉虽然不知书院里这些琐事,但盼到休沐日,她眼见弟弟面色红润,精气十足,行事说话比之先前越见成熟圆滑许多,于是就放了心,转而认真实施起她的果园整治计划。

    占了半山的桃树,原本她是打算剪枝处理,尽量保证秋日里收获一些果子,无论是卖掉还是酿酒、晒桃脯都能有些进项。但陈老爷当日的几句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这青县之内拥有农庄果园的大富之家很少,多半都是不愁吃穿但也没有恒产的中等人家。平日在后花园和街市逛腻了,难免就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走走。若是能开办一个类似于前世农家乐那种集游玩和吃喝住宿于一体的庄园,想必生意一定会很好。

    春日里,坐在山坡上,沐浴着桃花雨喝着桃花酒。夏日里坐在荷塘边,一边赏荷一边钓鱼,偶尔来了兴致还能泛舟采莲蓬。秋日时挎着篮子随意采摘着喜爱的果实,玩得疲累就坐在挂满葡萄的木架下小憩片刻。冬日里挽上弓箭满山寻找兔子野鸡耍耍威风,晚上围着一锅热腾腾的火锅吃得大汗淋漓,如此若是还嫌没有睡意,那尽管披上蓑衣,凿开冰冻的池塘钓鱼去…

    只要四时美景不断,就必定不会断了客人。但要完成这些布置,必然也要花费很多时间和人力财力,董蓉也犹豫过很久,但最后对闲逸生活的向往到底让她决定冒险一试。就算这庄园赚不了银钱也没什么,就当给自己开辟一块安宁乐土了。

    她是个急脾气,打定主意就立刻实施起来。赵青山带着一众杂工再不能像以往那般清闲,每日里除了照料果树还要挖沟、修路、砍木头,忙得走路都带着一阵风,晚上下工时候累得几乎要爬回家去。

    好在,没过两日董蓉就放出话来要招收年轻后生进果园做工,因为活计比较重,所以工钱定在二十五文一日。这可比进城卖冰还要多五文,而且中午另供一顿饱饭。有了前几日那顿红烧肉做保证,一众杂工们当晚回家就把亲兄弟或者堂表兄弟拉了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赚钱的同时还能额外给肚皮攒点儿油水。

    消息传到一面坡,整个村子也沸腾了。那几户跟着董蓉进城卖冰的人家,小日子可是过得越来越宽绰了,时不时还会带些米面等物回家,大伙儿背地里都是羡慕之极。如今果园离家里又近,工钱比走街串巷卖冰还高,谁若是不想去,可就是傻子了。

    如此,不过一日功夫就有五十几个后生跑到赵青山那里报名,但董蓉只打算招收二十人,这事儿就有些难办了。乡里乡亲的,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把谁撵回去都不好啊。后来还是赵青山出了个好主意,抓阄!

    董蓉琢磨了半晌也觉得可行,这纯粹就是看自己运气了,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人怨怪到她头上。于是,第二日那些后生们再上山来就被领到一只大竹匾前边,抓到写有“留”字的纸团就直接找赵青山分配活计,抓到空白纸团的就垂头丧气下山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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