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开张大吉(下)
原来,傻柱把整个铁箱都搬了过去,正扛在肩头大步往山上攀爬。董蓉愣了愣,赶忙撵上去帮忙扶着箱子底,很是担心的嘱咐道,“柱子,你自己扛得动吗?别摔到了。”柱子闷闷应了一声,脚下却是越走越快。
赶在今日来拜佛的人,多是平日难得有机会出门透口气的年轻女子和深宅妇人,虽说也有男子护持,但近身伺候的还是丫鬟婆子。于是远远望向石阶上,花红柳绿一片,莺声燕语不断。
而女人多了,自然就少不了借着拜佛名头想要一窥各家闺秀芳容的年轻公子们。这些人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突然脚下这般受苦,速度自然不会比蜗牛爬得快上多少。
傻柱身壮力大,董蓉又有发财梦支撑,自然很快就超越众人,爬到了第五层与第六层阶梯之间的歇息平台。
董蓉选了外侧最平坦之地安好箱子,又拿了黄橙橙的铜钎子把冰块凿成砖头大小的碎块,然后摆好蜂蜜罐子、芝麻罐子和两叠干净的瓷碗、木勺。
傻柱则奔去不远处顺山势淌下的泉水旁痛痛快快洗了把脸,顺手再拎回一桶水以备洗刷碗勺。
两人刚刚准备妥当,就有几个公子哥当先爬了上来,原本整齐的衣帽早就歪得不成样子了,若不是还要顾忌颜面,他们恨不能把舌头吐得同狗一般长,只盼着能散散热气才好。
其中一个公子哥儿实在耐不得疲累,一边伸手松了松领口一边扭头望着头顶的太阳骂道,“才进四月没几日,这日头怎么就这般毒了,真到了三伏天,还不得把人晒成干儿了。”
蹲在他旁边喘气的一位“难兄难弟”刚要接话儿,不想突然觉得有阵凉风吹过脸庞。他惊奇之下四处张望,这才瞧见几步开外站了一个年轻小媳妇儿,此时正手拿蒲扇朝着面前的箱里猛扇。而那箱子里不知装了什么,居然在阳光下隐隐冒着袅袅的白色蒸汽。
这公子哥耐不住好奇就高声问道,“唉,这位小嫂子,你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怎么这般凉爽?”
董蓉见自己的小手段奏效,心里很是得意,笑着应道,“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小妇人这箱子里装的是干净透亮儿的冰块。若是公子们渴了不妨过来吃一碗碎冰花儿啊,加了上好的蜂蜜和芝麻,又凉爽又香甜。一碗才卖六文钱,真是再没有比这更解渴解热的东西了。”
那公子本就觉得喉咙中干痒,听得这话哪里还忍的住,几步走上前嚷道,“居然有冰碗可吃?快给本公子来一碗,若是当真解暑气,少不了你的赏钱。”
“哎,好嘞,公子您稍等。”董蓉脆声应了,抬手举起包了白色细棉布的木锤,叮当几下砸碎半块**,收了满满一碗冰屑。然后又舀了蜂蜜撒上芝麻,末了插上黄橙橙的新木勺双手递给了那公子。
那公子的同伴这时候也围了过来,眼见箱子里的冰块晶莹剔透,隐隐透着丝丝寒气,而冰碗里冰花细碎、蜂蜜橙黄、芝麻焦香,各个都咽起了口水,不等同伴开口品尝就纷纷嚷着也要来一碗。
董蓉手下忙碌不停,很快就打点的众人都是捧了冰碗大嚼,不时有人凉得打着哆嗦,口中却是赞个不停,“真是凉爽香甜啊,太解渴了。”
几个公子哥儿身后跟随的小厮长随们,听得这话也是笑嘻嘻请示主子,想要自掏腰包尝个新鲜。这些公子哥儿们平日都是极好颜面的人,谁也不想因为几文钱在朋友面前留下个吝啬的名头,于是,董蓉转眼又卖出了十几碗。
很快,第二波攀爬的香客已是渐渐赶了上来,几位年轻公子歇了这半晌,又吃得爽心开怀,立时就觉脚下力气大增,纷纷扔下一把铜钱或者小块碎银就吆喝着随从们继续奋斗向上了。
董蓉颠颠布袋里的银钱,乐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她麻利的刷了碗勺又开始大声吆喝起来,“又香甜又凉爽的冰碗啊!夫人小姐们歇歇脚儿,吃个冰碗吧,解热又解暑啊!”
努力攀爬的众人本就走得疲累热烦,听得这话多半就停下来歇息一会儿。那些大户人家带来的老婆子们忙着替主子安凳子、打油伞,小丫鬟们则跑到董蓉跟前看了看,回去禀告了主子就上前来买上几碗。当然,那些公子哥儿们用过的陶碗,娇贵的女眷们是不会继续用的,丫鬟们都是捧了家里带来的茶碗瓷杯之类。
董蓉自觉省了洗碗的力气更是欢喜,顺手在冰碗里多添了些蜂蜜,没想到竟又得了两份意外的打赏。
如此这般,不等太阳爬到天空正中,铁箱子里的冰块就卖得精光了。董蓉美滋滋拾掇了碗勺、木桶坛子等物,又嘱咐柱子好好看着摊子,然后就独自爬到山顶打算替曹二姐求道平安符。
曹二姐儿性情温柔,身子又差,平日极少露面。董蓉嫁进曹家几日,也只在新婚那晚见过这小姑娘一面。十二三岁本来正是喜爱笑闹的花样年纪,偏偏这孩子只能躺在床上,日日做针线打发时间,董蓉每每想起来心里也是怜惜不已。所以,今日就是不为了讨好曹婆子,她也打算真心求求佛祖的。
第十七章 招工
大菩提寺五进院子,每院大小佛像三座,董蓉在每尊佛像前都虔诚祈求了一番,末了又捐了二十文的香油钱,这才从小沙弥手里得了一只刻满符文的木牌。她仔细收好,正要转身下山的时候,不想突然听得有人唤她。
原来刘嫂子同村里几个小媳妇儿正好也是拜完了佛,准备下山。先前她们上山之时冰碗摊子前围满了人,几人并没有看见董蓉和傻柱,不想兜兜转转,这会儿还是碰面了。
众人聚在一处叽叽喳喳的互相问询何时出门,路上遇到了什么趣事,都因为这意外相遇分外觉得欢喜亲近。
董蓉琢磨着青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以后她要时常出来卖冰碗,必定瞒不过曹家和村里乡亲,于是借着刘嫂子发问的机会就说道,“不瞒嫂子,我今日过来可不是只为了上香,而是来做买卖的。我娘家兄弟那书院有个同窗,今夏有事全家南游,家里留下满满几冰窖的冰块白放着,于是就托我兄弟代找买家。我正巧也闲着无趣就接了这差事,打算赚点儿小钱添些胭脂衣衫。这不,今日就推了一箱子冰块到这里卖冰碗,没想到生意出奇的好。这会儿刚要收摊回去,没想到就碰到几位嫂子了。”
刘嫂子同几个小媳妇儿听得很是好奇,七嘴八舌问着,“你兄弟那同窗家里怎么存了这么多冰,一定是大户人家吧?”
“是啊,冰块可是贵着呢,我家孩子爹去年给酒楼送菜时见过人家搬冰盆,听说要一两银子一箱呢。”
董蓉一副毫不藏私的模样,笑眯眯答着众人的话,末了仿似不经意一般又说道,“早知今日生意这么好,就多推一箱冰出来了,也能多赚几百文。以后天气越来越热,这冰碗保管卖的更多。只我和柱子两人怕是忙不过来,我还头疼要去哪里找人帮忙呢?”
几个小媳妇儿本来就很是羡慕动心,再听董蓉念叨缺人帮忙,哪里还忍得住。刘嫂子当先开口道,“蓉姐儿,我家田里活计都忙完了,平日也是闲着无事,你若瞧得上嫂子,这活计就算嫂子一个怎么样?”
“是啊,是啊,我家也没活计忙,也算我一个。”
“还有我,还有我。”其余几个小媳妇儿也是争抢着开口,生怕错过这样的好事。
董蓉心里暗笑,脸上却做出为难的模样说道,“那我一会儿就去问问平哥儿,毕竟他那同窗托付的事,我也不好随便做主。不过,多一个人帮忙就能早一日把冰块卖完,这事儿想必能成。”
“这可太好了,蓉姐儿一定要帮我们好好说说。
“对,我们干活儿保管不偷懒。”
众人有了盼头,待董蓉更是热情,簇拥着她去汇合了柱子,然后又帮忙抬箱子、挎篮子,一直送了他们小夫妻到租赁的院子外,这才笑嘻嘻往家赶去。
董蓉目送刘嫂子等人走得没了影子赶紧严严实实栓了院门,然后拉着傻柱坐在石桌前,扯开钱袋子哗啦啦倒了满桌儿的碎银和铜钱,仔仔细细数了起来。
傻柱眼见她欢喜的嘴角直咧到耳根,不知为何眼里的笑意也是怎么都掩不住。早些年他为了打发时间经营了两间铺子,许是运气好,到得如今不说赚下家财万贯,起码也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但除了最初赚满千两白银时兴奋过那么短短几日,以后账册上的数字在他眼里就都变得淡薄起来,再也不能让他得到一点点儿快乐。
不想,今日这般辛苦暴晒才赚得区区几百文,却意外的让他心里满含欢喜之意。难道是因为这些铜钱得知不易,还是…因为这个同他一起辛苦努力的女子?
傻柱用力摇摇头,仿似要把心里那些让他觉得陌生的感觉晃掉一般。他顺手抓起一把铜钱,憨憨嚷道,“这些是我的,买糖吃!”
董蓉怎会容许他半途捣乱,赶紧抓了他胳膊又哄又吓唬,到底把铜钱抠了回去。
待得她终于数完,脸上早已欢喜的红光满溢。制作一箱子冰块所用的硝石粉加上半罐蜂蜜、二两芝麻全都算上只要六十文,而收入却有一两零三十七文。这般算下来净利润就是九百七十七文。当然以后正常售卖,不可能总有打赏,但即便如此,一箱子冰也能卖到六百多文,扣去成本人工,赚到五百文还是极轻松容易的。
如此,一日不必多说,卖出十箱八箱就是四五两,一月就是一百多两!那整个夏日…
董蓉越算越是心花怒放,扭头见得傻柱还在一脸恼色的盯着铜钱堆,想到他今日着实出了力,于是赶忙数了二十文钱塞给他,赞道,“柱子今日辛苦了,这些钱给你,买芝麻糖还是存私房都随便。”
傻柱接了铜钱,脸上立刻就多云转了晴,笑嘻嘻嚷着要出去买糖吃。董蓉忙了一上午,这会儿也觉肚子饿得慌,于是小手一挥,极豪爽的带着柱子进城找了家食肆,要了两大碗牛肉汤,两碗粳米饭,痛痛快快吃了个饱足。
曹婆子吃了午饭出门溜达,听说别人家里赶庙会的姑娘媳妇儿都回来了,只有自家儿子儿媳还是不见人影儿,这明摆着就是躲懒不肯早回帮她做活儿啊。
她心里恼火,于是跑去村口大树下坐等,盘算着一会儿逮到儿媳狠狠骂上一顿,省得她以后越来越不服管束。
第十八章 吵闹
可惜她这一等就等到了太阳西落,眼见漫天晚霞都要散去,董蓉和柱子才拎着大包小包的杂物赶回来。曹婆子跳起来就要喝骂,不想有人却比她抢先一步,窜上前拉了董蓉的手就问道,“蓉姐儿,怎么样?那事儿可是成了?”
董蓉装作没有看到自家的黑脸婆婆,笑嘻嘻应着刘嫂子的话,“嫂子怎么在这里等我?早知道嫂子是个急脾气,我就早些回来了。”
刘嫂子有些尴尬但也实话实说,“我也是盼着差事成了,赚点儿零钱补贴家用。”
董蓉喜她爽快不做作,就笑道,“嫂子放心,差事成了。每日巳时上工,未末收工,若是早早卖完一箱冰还可提前回家,工钱是二十文一日。”
“真的?”刘嫂子大喜过望,要知道一日不停的绣鞋垫和荷包,扣去布料针线钱,最多也才能赚到十文八文啊。这般做半日工就有两倍收入,着实是个好活计了。
“还有,装冰块的箱子有些沉重,咱们女子推着不容易,若是你家大哥也能同你一起上工就更好了,工钱也是二十文,这样就是在城里碰到点儿小麻烦也不怕了。”董蓉又抛出一个好消息,砸得刘嫂子晕头转向,欢喜的扎着手憋了好半晌才嚷道,“当然能去,一定去!我这就去告诉桂枝儿她们几个!”
董蓉好笑的一把拉回她嘱咐道,“嫂子,冰块没有多少,自然也用不了太多人。若是今日见到的几位嫂子都来帮忙就足够了,你可千万别张扬的满村皆知,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好拒绝。”
“哎呀,知道了,妹子你就放心吧。”刘嫂子拍着胸脯保证,然后迫不及待就跑去报告喜讯了。
曹婆子在旁边听了这么半晌也品出一些滋味来,她皱眉问道,“你们今日不是去拜佛赶庙会了吗,怎么听着是去卖东西了?”
董蓉笑嘻嘻上前扶了她应道,“娘,咱们有话回家说啊。”
说完,她也不容曹婆子再开口就快步往家走。,曹老头儿正坐在堂屋门口抽着旱烟,一见自家老婆子和儿子儿媳回来就站了起来。董蓉上前行了礼,然后从篮子里寻了个大纸包双手捧上,笑道,“爹,今日庙会上有人卖烟叶,我瞧着不错就给您老买了一斤。”
曹老头儿听得这话就是一愣,一斤好烟叶最少要五十文,他平日都舍不得买,自家儿媳又是哪来的银钱啊?
曹婆子冷哼一声就要开口告状,不想董蓉早防着她这一招,抢先开口把她如何接了差事,又如何寻村里嫂子们一同帮忙的事情说了。
曹老头儿听完,好似不经意的扫了自家傻儿子一眼,见得他轻轻点头,于是就咳了两声慢悠悠开口道,“既然是平哥儿替你寻的差事,想必也错不了。左右家里如今没有活计,你和柱子出去做工赚些银钱,手头儿也能宽绰些…”
他的话还没等说完,曹婆子在一旁却是急了,高声嚷道,“他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家里活计多着呢,他们出去做工了,谁下地拔草,谁做饭洗衣?再说了,又不是分家另过,他们赚了工钱也该交给我管着啊!”
曹老头儿皱了眉头,低声呵斥道,“你嚷什么,田里活计不是有我嘛。再说你也不是老得走不动,洗衣做饭还做不了吗?”
曹婆子方才听得刘嫂子做帮工儿就能拿到二十文工钱,董蓉怎么也算个小管事吧,工钱肯定更高,一个夏天少说也能赚回二两银子。而这些银子不但进不了自己的口袋,反倒还要她出力洗衣做饭,这亏可吃大了!
她越想越恼恨委屈,想要撕打胳膊肘往外拐的老头子又有些胆怯,于是索性直接躺地上大哭起来,“哎呦,我的命好苦啊,倾家荡产娶了儿媳,却享不了儿媳的福啊。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儿啊,不如死了得了…”
曹老头儿眼见老婆子当着儿子媳妇的面儿如此丢脸,恨得就想要上前抬腿踹几下儿。曹二姐儿在厢房里听得动静,扶着门框出来探看,一见自家娘亲要挨打,立刻踉跄着扑倒跟前,哀声求情,“爹,有话好好说啊,不要打我娘啊。”
董蓉也赶忙上前道歉,“爹快息怒,都是儿媳不懂事,惹您和娘生气了。”
曹婆子也是怕挨揍,借着女儿和儿媳求情的功夫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但是要她轻易放开到嘴的肥肉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抽抽噎噎的继续哭诉着,“我就是老了,想要享享儿女福,有什么错,你还要打我…”
董蓉眼见曹老头又要动手,赶忙抛出先前准备好的对策,“娘,咱们是一家人,我和柱子出去做工得了工钱怎么会不管家里呢?你看,我们今日就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二斤灯油、四斤盐巴还有一块肥肉呢。”
曹婆子抻头仔细瞧瞧傻柱手里的东西,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但依旧不甘心,撇嘴说道,“这才用得了几文钱啊。”
董蓉装作没有听得这话,又转向曹老头儿说道,“爹,我和柱子出门做工确实顾不上家里活计了,若不然我每日出几文工钱,在村里找个大娘来帮忙做杂事吧。这样我娘也能歇歇,我心里也好受些。”
曹老头儿摇头,“不成,真雇人回来做家事,还不定要被传什么闲话呢。你们就放心去忙吧,不用理会你娘。”
曹婆子气得跳脚,这会儿也顾不得挨打了,急声说道,“不雇人也行,你们每月交银钱回来,就当雇我干活儿了。”
曹老头儿和曹二姐听了这话都是有些尴尬,自己做自家的活计,还要收工钱,这真是奇谈,传出去绝对要让人笑掉大牙。
第十九章 大展身手
可董蓉听得这话却是正中下怀,她赶忙道,“娘说的是,我和柱子这一夏天怕是都要住到东家那院子里,不能常在爹娘跟前尽孝。这样吧,每月我给娘三百文补贴家用,如何?”
“不行,三百文…”曹婆子还打算多要几百文,不想曹老头儿眼角瞟到傻儿子脸色不好,立刻扯了老婆子喝骂道,“闭嘴,你若是再闹就一文都拿不到。”
曹婆子吓得缩了脖子,牢牢闭了嘴巴,但两只眼珠儿却滴溜乱转琢磨着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再多抠些银钱回来。
董蓉只付出了一箱冰块的利润就换回了未来两个月的自由,心里喜不自胜,拉着傻柱回了厢房后,快乐的如同小蜜蜂一般哼着歌拾掇行李。
傻柱许是有些累了,合眼躺在炕尾没有吭声,实际心里却盘算着若是这桩买卖经营得好,南方几城在这一个夏日里会获利多少。
董蓉藏好钱袋子,扭头瞧见傻柱这般摸样,还以为他睡着了。于是轻手轻脚上前替他盖了被子,末了又顺了顺他额前黑亮的发丝,这才悄悄出去准备晚饭。
橘红色的夕阳光线透过窗缝儿,洒到傻柱脸上,衬得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柔和温暖…
老话说,发财要趁早儿,这道理人人都懂。第二日一大早儿,曹家人刚刚摆上桌子吃饭的功夫,刘嫂子等人就陆续上门了,大大小小十几口把曹家的堂屋里挤得水泄不通。董蓉瞧着曹婆子脸色黑得如同锅底,就赶忙告诉大家还有铁箱等物需要置办,明日请他们直接到城外小院去上工。
众人也都有些眼色,客套两句就纷纷告辞了。董蓉匆匆吃了饭,然后带着傻柱卷了铺盖一溜烟儿的出了村子,生怕跑的慢些又要被曹婆子刁难。
城外小院儿虽然被主家闲置多年,但难得看门老汉是个勤快人,前后两院石砖缝隙里没长一棵杂草,就是各屋的窗棱上都没有积下多少灰尘。董蓉得了两月自由,心里很是欢喜,笑嘻嘻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儿,这才出门去置办物件儿。
铜箱自然要多订制几只,蜂蜜、芝麻也要添一些,还有木勺、陶碗等物,硝石粉更是多多益善,这般林林总总买下来,从牛氏那里“借”来的本钱还有昨日所得就花用的差不多了。
董蓉攥着仅剩的二百文钱,心疼得苦了脸,不断安慰自己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以后一定会千百倍的赚回来。
傻柱拎着大包小包走在一旁,见她如此模样眼底闪过一抹戏谑,伸手指着热气腾腾的包子摊儿,嚷道,“肚子饿,要吃包子!”
果然,董蓉的脸色立时又苦了三分。她犹豫再三还是买了十个包子、两个白馒头,末了赶紧拉着傻柱逃一般回了小院儿。若是再逛下去,她怕仅剩的一百多文也要花掉了。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待得董蓉和傻柱回到小院儿安顿好用物,天色也黯了下来,城里城外渐渐喧嚣散尽,只剩了依稀犬吠之声。
董蓉把院里的石桌儿擦干净,然后拿出中午剩下的四个包子递给傻柱儿,自己则掰了冷馒头一边慢慢吃着一边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光,顺便畅想一下以后的好日子。
傻柱淡淡扫了一眼她手里有些干硬的馒头,末了低下头大口咬着包子,眼帘半垂间挡住的是满满一汪暖意。今日的包子,比之往日鲜美许多…
第二日一早,得了两成加急银子的铁匠铺子果然如约送来了六口铜箱,董蓉带着傻柱忙碌着把箱子刷洗干净,待得刚刚制好冰块,刘嫂子等人就已经赶到了。
六家小夫妻外加六辆小推车,塞得小院儿满满当当。而冰碗制作很是简单,几个小媳妇儿只试了一次就上手了,甚至有一个众人喊做秋嫂子的,还别出心裁的用蜂蜜在冰屑上画了一朵花儿。
董蓉大力赞了她几句,又许下多卖冰碗还能涨工钱的承诺,直喜得众人都是眉开眼笑,摩拳擦掌等着大干一场。
这般忙碌完,太阳也正巧爬到了半空,众人赶紧推着箱子出了院子,各自奔向先前商量好的地盘。很快,整个青县热闹繁华之处都响起了大同小异的叫卖之声,“冰碗哎,又甜又凉爽的冰碗啊!”
庙会那日的高温似乎成了今夏酷热的预兆,自那之后,太阳就没有偷过懒儿。家家户户的女子们换了薄衫,男子们也是纸扇不离手,孩童们则穿了短裤肚兜聚在某棵树下,专心致志欺负着那些同样早早跑出来欢叫的知了。
然而即便如此,酷热依旧折磨得众人无处躲藏,每每日头还没升到头顶,街上就难觅人影儿了。反而是各家酒楼茶楼里宾客满座,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说说奇闻怪谈,喝杯凉茶润润喉咙,勉强才觉好过一些,但心里依旧烦躁不已。
于是,当刘嫂子等人推着冰车走上大街,尚且没吆喝几声,车前就围满了人。这个要一碗,那个要两碗,冰块几乎是立刻就被疯抢一空了。有些人不耐烦等着别人倒出空碗,直接就拿了茶楼的碗碟来用。
茶楼掌柜先前还有些不喜,后来眼珠儿转了转就喜笑颜开的上前问询冰块的出处。刘嫂子等人不敢擅自应声,再回去取冰块的时候就说给董蓉听。
董蓉大喜过望,赶紧重新嘱咐众人几句,顺势又做起了批发的生意。一箱冰块定价五百文,不占用任何人力物力却能得到与零售同等的利润,这当真是个好买卖。
第二十章 日进斗金
而茶楼掌柜自觉买进价格低于往年一半,更是欢喜。待得消息陆续传开,城外小院儿就日渐热闹了,不只刘嫂子等人每日要进出两次,各家酒楼饭馆来此批发冰块的小管事也是络绎不绝。
碍于制冰的秘密不好泄露,小院儿里运出的每箱冰块都是出于傻柱和董蓉之手。两人白日制冰,晚上数银钱,忙得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如此坚持了六七日,董蓉实在累极就托人送信把董平唤了过来。
董平虽说心里早有准备,但真正见到姐姐的生意日进斗金,还是惊得目瞪口呆。末了想起自己以后许是再也不用为束犯愁了,他又喜得立时投身到了制冰大业之中。
日落月出,时光总是在忙碌中跑得飞快。转眼间,卖冰的生意已红火了半月有余。这一日董蓉从银庄出来,一边走一边哼着歌儿,脸上笑得快要开了花儿。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辛苦得回报更让人欢喜的事了,更何况她得到的回报是如此之厚。
想起小院儿里依旧在忙碌的众人,她抬脚又进肉铺买了几斤五花肉,想着一会儿再去市集拎上两条鱼,晚上做两桌好饭菜留刘嫂子等人聚聚。虽然赚银钱很重要,但乡里乡亲间的情谊却也不能轻忽,平日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也说不准日后就有什么事情需要大伙儿帮忙搭把手儿、帮个腔啊。
果然,待得天色将晚,赶回交银钱的刘嫂子等人见了满桌的大鱼大肉,又听董蓉说起是主家特意犒劳大伙儿辛苦,都是欢喜的合不拢嘴,连连向不知身在何处的主家道谢不已。
董蓉忍了笑招呼大伙吃喝,席间众人说起村里最近的闲事,倒是有则消息引起了她的注意,心下忍不住又琢磨开了。
好不容易,送了众人出门归家,董蓉撵了董平早些去睡,然后就捧着账本一边计算一边小声念叨不停。
傻柱坐在一旁很是好奇,问道,“算银子做什么?”
董蓉一边飞快加着数字一边随口应道,“西山头儿那个陈家果园要卖掉,我想买下来!”
买果园?傻柱那张隐在灯光黯淡处的面孔满是疑惑之色,微微挑了挑眉头,又问道,“买果园做什么?”
董蓉略带不耐的敷衍道,“种果子,赚银子!”
傻柱眼里精光闪过,循循诱导道,“我娘说种果子卖不出去,要赔银子!”
董蓉正拿了银票仔细数着,听得这话顺口显摆道,“放心,我种的果子比金果子还值钱,说不定还会被当做天降祥瑞供起来呢!”
“天降祥瑞?什么祥瑞?”
“就是…”董蓉猛然醒过神来,扭头瞧瞧半开的窗外并没有动静,这才瞪了傻柱一眼,嗔怪道,“这事儿先保密,等以后果子种出来你就知道了。”说完,她敲了敲手里的零碎银票有些懊恼的皱了眉头,“存银还是有些不够,希望陈家园子不要太抢手,再有半月我就能凑够银子了。”
傻柱没有再吭声,默默脱了外衫躺在炕上,双眸望向灯光下忙碌的女子却越发深邃黝黑。
不知为何,与这女子相处越久,他对她的好奇之意就越浓。他自觉虽不是天下顶尖儿的聪明之人,但才智也不至于输给一个女子。可是偏偏如今他就在慢慢被一个女子的聪慧和奇思折服,宁愿日日扮傻也要陪在她身边,亲眼见她一点点儿从无到有累积出一座金银王国。他不知道她还有多少古怪主意,还要赚多少银子?然后…
傻柱半闭的眼帘猛然掀开,冷意瞬间喷薄而出。难道…她这般努力赚取银钱是为了离开曹家,离开他这个傻丈夫?
不,这可不成,六岁那年被那人推出马车跌落尘埃的时候,他就曾发过誓言。这一生只能他抛弃别人,绝不会再被任何人抛下!
看样子,他要动些手段牢牢看住他的小媳妇儿呢,除非他腻烦了,否则她绝对不能离开他的身边…
董蓉正仔细把银票藏进胸口的暗袋,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背后隐隐有些灼热。她疑惑的回身张望,见得傻柱已是熟睡。于是摇头甩去心底的异样,吹灯合衣也睡下了。
不知何时,皎洁又调皮的月光从窗棱缝隙里钻了进来,正巧见得那男子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了身旁女子纤细的手指,它立时羞红了脸孔,转身笑嘻嘻躲了出去…
好似一晃眼的功夫,节气就进了五月,有那长在朝阳之处的樱桃树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成熟了,一粒粒红艳艳的樱桃隐在绿叶间,羞涩而美丽。偶尔有一两棵脾气急的杏树上也坠满了黄橙橙的果实,笑咧着嘴巴在枝头招摇,惹得一众孩童们日日淌着口水在不远处打转,却又不敢动手去摘。
终于,哪个淘气小子实在耐不住馋意,假意跌倒撞到树干而震落几个杏子,可惜不等他拣拾又被小伙伴们趁火打了劫。淘小子气急,一边抹着鼻涕一边追上去,留下闻声撵出来的老人笑骂不停。
第二十一章 端午福利
农家人日子清苦,这些小小果实早被寄予厚望,一等成熟就摘上一篮提进城里售卖,得个三五十文铜钱也足够一家人一月油盐花销了。当然,再过大半月,家家的果子都成熟了,这东西也就成了贱物,孩童们大可爬上树,随便吃个饱足。
这一日,董蓉见得大街上有人叫卖野草莓就买了半篮回来,打算教授众人做水果刨冰。不想,秋嫂子却笑嘻嘻端了一碗颜色艳丽的樱桃刨冰送到她跟前表功。董蓉惊讶之余暗暗感慨劳动人民的智慧无穷,然后极爽快的给秋嫂子涨了工钱,顺便又喊傻柱帮忙把先前准备好的东西搬了出来。
再有几日就是端午节了,这青县左近有个蒸香粽的习俗。小河边采了本地特产的香菘叶子,富厚人家在其中包上糯米和各类馅料,穷人家就换成黏黄米和干枣,满满蒸上一笼屉,老少围在一起吃个饱足,就算庆贺佳节了。
董蓉不是刻薄小气的性子,在现代又习惯了过节发福利,于是前几日就在粮店定了一百斤糯米和几罐蜜枣,只等这时候分发给众人图个热闹。
刘嫂子见到白花花的糯米和香甜的蜜枣,欢喜得摩挲着两手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当然,那不知身在何处的主家又被重重感激了一番。末了,众人再出去叫卖就更加殷勤卖力,男人们把手下的独轮车推得又快又稳,女人们也是扯着脖子把吆喝当山歌唱得响亮又悠扬。
自从佛诞日过后,青县的百姓已是听惯了街头巷尾的叫卖之声,而午睡醒来吃上一碗刨冰散散暑气也成了定例,酒楼茶楼更是以冰箱降温为噱头吸引客人。
如此一来,董蓉的冰块生意是一日比一日红火,有时候晚上数铜钱要数到后半夜,成了名符其实的数钱数到手抽筋。
但尽管疲累,董蓉却依旧喜得眉开眼笑,原因无它,买果园的银子终于凑够了。
这一晚,她抛下所有杂事,高高兴兴舀了两碗新麦磨成的细面,打进一个鸡蛋外加半碗温水揉成团、擀成薄片,菜刀叮当声响中又切成了细丝儿。待得锅里水滚翻花就撒将进去,煮得劲道儿又弹牙,最后捞进青花大瓷碗里,再配上焯过水的嫩野菜和炸得半焦的肉酱,望上一眼真是白生生、翠嫩嫩,嗅上一口又是喷喷香。傻柱吃得顾不上说话,就是董平也忘了斯文,挽起了袖子,连连赞好。
对于厨师来说,食客的空碗就是最好的褒奖。董蓉见得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人吃得如此香甜,也是胃口大开,吃了满满一碗。
饭后,三人拾掇了碗筷就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在院里大树下乘凉。傻柱许是白日里搬冰块搬得累了,半眯着眼睛依在椅背上打盹儿。董蓉轻摇蒲扇替他赶着蚊虫,偶尔扭头同弟弟低声说上几句话。
董平仰起头,感受着晚风吹过额前,只觉自他懂事起从未有过这般自在的日子。他忍不住惬意的叹气出声,说道,“姐,如若日子可以永远这般就好了。”
董蓉轻笑,怜惜的摸摸他的肩头,说道,“放心,有姐姐在,以后的日子只能越过越好。”
董平听得这话,眼底深处却是闪过一抹担忧和深思。他的嘴角动了动,仿似想说什么,最终出口的却是一句,“好,只要长姐欢喜就好。”
董蓉正琢磨着明日托刘嫂子给曹家送些吃用之物,也没注意弟弟的异样,顺口又嘱咐道,“咱家的节礼我备了五斤粳米、一条肥肉,你明日帮我送回去吧。牛氏若是找茬儿也别理她,等忙过这月就送你去书院,那时候耳根子就彻底清净了。还有,曹姑母待我不错,也给她捎份儿礼去。再帮我问一句,若是禄表哥和杜鹃嫂子有空闲就让他们也来赚份儿工钱。”
董平听得姐姐说起后母,倒是想起那“借”来的本钱了,赶紧提醒道,“长姐,是不是该把二娘的银子还回去了?”
董蓉愣了愣,末了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暗笑自己难道真是天生贼性,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当然要还,你明晚在家住一晚吧,趁着天黑把银子悄悄放回去。”
“好。”董平本来还有些害怕姐姐又出什么古怪主意,听得这话就放了心,笑嘻嘻应了下来。
姐弟两个说的热闹,谁也没留意一旁的傻柱翻了个身,对着院子的角落打了个手势。那一处好似有片黑影动了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闲话半晌,夜也黑透了。董蓉打着哈欠嘱咐弟弟不要读书到太晚,然后就哄着傻柱一起回厢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不等天色大亮,刘嫂子等人就都赶到了小院儿。原来他们昨日带了粳米和蜜枣回去,得了左邻右舍无数的羡慕嫉妒。家里老人都是厚道的本性,也是嘱咐他们要好好干活儿,这才对得起主家的厚待。于是,众人商量了一下就提前了半个时辰出门,盘算着就是帮忙拾掇一下冰窖也成啊。
众人都是好心,董蓉却是犯了难。后院哪里有冰窖可拾掇,每箱子冰块都是她和董平半夜爬起来现制的。但她又不能实情相告,于是绞尽脑汁儿找了些担水或者打扫院子的小活计。大伙儿这些时日眼见董蓉处事有度、能写会算,都对她很是信服,听得她分派也没有异议,笑嘻嘻抄起扁担扫帚就忙了起来。
董蓉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等抬手擦擦额头的冷汗却是又想起另一件头疼之事。既然满村皆知众人得了节礼,而曹婆子和曹大姐儿那里却没见到半粒米,以她们母女的脾气秉性还不得立时杀过来了啊?
老话说,坏人坏事最是不禁念叨。董蓉正是这般想着,小院儿的两扇木门就被人拍得“咣咣”山响。曹大姐儿尖利的声音从门缝里儿钻了进来,“开门,开门!大早晨的把门关这么严实做什么?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董蓉狠狠翻了个白眼,摆手拦住想要上前的刘嫂子,然后亲自走去门旁抽了门闩。曹大姐很是欢喜同娘亲一起来找弟媳妇的麻烦,砸门也极卖力气,不想门扇突然被打开,她一个踉跄就跌进了院子,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屎。
刘嫂子等人本就不喜她平日好吃懒做却又四处吹嘘家里富厚的脾气,见她这般出丑,就纷纷笑嘻嘻嘲讽道,“呦,大姐儿,你说你来就来吧,怎么见面就跪地磕头啊?这非年非节的,大伙儿可是受用不起啊。”
“就是啊,平日也没看出大姐儿是这般懂礼数的人啊,难道是娶了知书达理的弟媳妇也跟着沾了灵气?”
曹大姐儿恼的脸色通红,一骨碌爬起来就喝骂道,“你们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配我给你们磕头!都赶紧干活儿去,我们曹家的工钱可不是白给的!”
众人被噎得各个都是恼怒,有心想要反驳几句,但扭头瞧瞧同样黑着脸从院外走进来的曹婆子,就觉得不好给董蓉再添麻烦。于是纷纷忙碌着拾掇好推车等物,麻利的躲了出去。
曹大姐儿自觉喝退众人很是威风,下巴抬得恨不能上了天,大摇大摆走去石桌边坐下嚷道,“蓉姐儿,快做点儿好饭菜端来,我和娘还没吃早饭呢。”
董蓉却不理她,低头给曹婆子行了礼,招呼道,“娘,你和大姐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事?”
曹婆子冷哼一声,撇嘴说道,“我怎么就不能来?再不来看看,我儿子好不容易赚点儿辛苦钱就要被你败光了。”
董蓉皱眉,心下实在不耐烦,但也勉强忍着没有发作。她想了想就去了灶间,端了温在锅里的早饭送到石桌上。曹大姐儿一见那白生生的大馒头,立时伸手就抓了一个狠狠咬了一口,噎得差点儿翻了白眼儿。曹婆子见此就呵斥董蓉,“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给你大姐盛碗粥顺顺啊。”
董蓉咬牙上前替她们母女添了粥,刚刚放下勺子的功夫,留在后院忙碌的董平和傻柱听的动静也赶了过来。董平给曹婆子弯腰问好,勉强得了一个冷哼,而柱子不知闹什么脾气,只傻站在董蓉身旁,根本就没有行礼的想法。
曹大姐儿一边大口啃馒头一边数落自家弟弟,“瞧你那傻样儿,怎么见了咱娘都不知道行礼?以前还好些,这些日子怎么越发的蠢了,难道是被人带坏了?”她这般说着话,一双死鱼眼就在董蓉姐弟身上扫来扫去,那意思真是不言而喻。
董平气得黑了脸又不好同她计较,董蓉却是不愿意再忍耐了。这母女俩明摆着就是黄鼠狼上门,没安好心。她就算敬着供着也落不到好,说不定还让她们以为她好欺负。再者说刘嫂子等人都出去卖冰碗了,身边除了自家弟弟就是傻相公,也不必顾忌传出什么不孝忤逆的名声。
这般想着,她也冷了脸,勉强压了脾气等到曹婆子娘俩风卷残云般扫荡完早饭,这才上前说道,“说吧,你们今日来到底有什么事?若是闲话家常就不必了,我们还有活计要忙!”
第二十二章 疯狗的战争
曹大姐儿正打着饱嗝,听了这话就挑起眉毛训斥道,“你这是什么口气,难道还要撵我和娘出门不成?这可是我们曹家的买卖…”
“闭嘴,这是我的买卖,跟曹家没关系。你若是还不说正事,就赶紧滚蛋!”董蓉伸手举起盛粥的小铜盆狠狠砸在石桌上,巨大的响声吓得曹大姐儿缩了脖子。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跳到傻柱身旁拉救兵,“柱子,你看你媳妇要打杀我了,你还不赶紧打她一顿!”
傻柱厌恶的甩开她的手臂,恼怒道,“她是我媳妇,我才不打!你吃了我的馒头,我要打你!”
曹大姐儿又恼又心虚的辩解道,“你们整日大鱼大肉吃着,我不过就吃了两个馒头,你就这样!等我回去告诉咱爹!”
董蓉听得傻柱维护她,心下很是欢喜,伸手扯了他站在一旁,然后也不理会上窜下跳的曹大姐儿,直接问询未曾出声的曹婆子,“说吧,你们到底要什么?”
曹婆子毕竟吃了半辈子咸盐,比之曹大姐儿可多了不少心眼儿。这么半会儿她心里就在琢磨,儿媳态度这般强硬,恐怕是绝对不会轻易把这买卖让出来的,她与其最后闹得不能收场,还不如先榨出一些好处。只要她还是曹家的媳妇儿,总有治得她服服帖帖那一日。
这般想着,她也不客套了,直接开口索要道,“你昨日给村里人分了那么多吃食,怎么自家反倒没见到半点儿?这眼见就要过节了,家里也得添些吃用之物。你去街上买一百斤粳米,一百斤细面,再来二十斤猪肉,五斤茶叶,十斤灯油,十斤盐…”
她这般一样一样数道下来,足足说了半刻钟,曹大姐生怕落下她家那一份儿,忙不迭在一旁帮腔,“娘,还有细布,还有蜜饯,还有苞谷酒!”
董蓉越听脸色越黑,忍不住冷笑出声,这娘俩真把她当财主打劫了。若是这些吃用之物都置办回来,少说也要十两银子,足够一个三口农家活上两年了。亏她们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当真把她的血汗钱当大风刮回来的了。
她刚要开口拒绝,不想院外却是有人听得更是火冒三丈,跳着脚的大骂,“你们曹家真是穷不起了,这是上门打秋风啊,还是抢劫啊!我们董家揽下的生意,凭啥赚了银子要给你们花用啊!”
小院儿的两扇木门,今日实在是运气不好,先前就被曹大姐儿拍的摇摇欲坠,这会儿又再次被人大力踹得狠狠摔向两旁。膀大腰圆的牛氏穿了一身朱红的衣裙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是伸了胡萝卜一般的手指转向董平大骂,“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有这么赚钱的买卖你不告诉家里,反倒让外人占便宜。若不是村里人说开了,我还蒙在鼓里呢。”
董平被骂得又惊又怒,开口反驳道,“我姐虽然出嫁了,但她不是外人。再说家里没有银钱交不了束,我们自己想办法又哪里有错了?”
“嘿,小崽子,你还敢顶撞长辈,你的圣贤书都读狗肚子去了!”牛氏两只手掐了腰,嗓门越发尖利,“今日说别的都没用,你们要么把这些时日赚的银钱交出来,要么就把这买卖交给我,我自会找人打理…”
曹婆子本来因为董蓉不如牛氏夸赞的那般乖巧软弱,自觉花了重聘娶回就是上了大当,她心里对亲家母一直有气。这会儿先是劈头盖脸挨了一顿嘲讽不说,又眼见自家的买卖要被抢走,她怎么可能不吭声?
“亲家母,你这话说的可是不对了。这买卖虽是平哥儿揽回来的,但出力干活儿的可是我儿子儿媳!就是赚了银钱,自有我这当娘的管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可没听说过娘家还有掺合女儿家事的!”
牛氏嗤笑,瞪眼回嘴骂道,“你一个农家婆子,没听说过的事儿多了…”
她们两人这般来来往往吵得热闹,那边董蓉心里的火气却是实在压不住了。这卖冰的买卖是她一点点儿张罗起来的,这两人没出过一点儿力气,凭什么跑来这般仗义的抢夺胜利果实啊。真当她是泥捏的了,太好欺负了?
她扭头四顾打算找个扫帚把这两个厚脸皮的老婆子统统打出去。但转念又一想,既然她们两人如此斗志昂扬,她为何不来个坐山观虎斗呢?
想到这里,她就收了怒色换成一副可怜又为难的模样,低声扯了曹婆子劝起来,“娘,我二娘说的对,这是平哥儿揽下的买卖,咱们曹家确实不该插手。我这就把先前赚下的十两银子拿给她,然后咱们一起回家吧…”说完这话,她又假意抹了两把眼泪,叹息道,“原本还打算赚了银钱好好孝顺爹娘的,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曹婆子听说儿子儿媳短短一月就赚了十两银子,那眼珠子瞪得都要冒出火来了。再听得这银子要交给牛氏,那火气瞬时就窜到了头顶儿。她一抬脚跳上了石凳,掐腰指了牛氏就骂开了。
“你个杀千刀的肥婆子,我儿子儿媳赚的银子凭啥要给你啊。我看你是猪油吃太多糊了心窍了,你赶紧给我滚,慢一点儿小心我打折你的腿!”
牛氏本来听得董蓉要交出银钱,忍不住得意的眉开眼笑,不想曹婆子这么横插一脚,她也恼了,甚至顾不得抹净脸上的唾沫星子,伸手抓着曹婆子的裙子就把她扯了下来,“老泼妇,你让谁滚呢,看我先撕烂你的嘴!”
曹婆子摔了一个趔趄,吃痛之下就扯着脖子喊了起来,“大姐儿啊,柱子啊,我要被打死了,你们都眼瞎了,还不来帮忙!”
曹大姐儿早就挽好了袖子,一听老娘这么喊立时就上前扯了牛氏撕打起来。这娘俩平日在村里也是打架好手,又加母女天性,这个伸手扯头发,那个就挥巴掌,当真是配合默契无比。
牛氏虽是膀大腰圆,奈何平日自持秀才夫人的身份高人一等,很是不屑这样的野蛮运动,于是这个时候就吃了亏。腰上刚刚被掐的火辣辣,下一瞬头发又掉了一大把,恨得她杀猪一般大骂董蓉姐弟,“你们两个是死人啊,还不过来拉开她们,我要被打死了!”
董蓉眼见三人滚在一处,各个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同乞丐一般狼狈,她憋笑憋得肠子都要拧劲儿了。别说上前拉架,她不多找几块板砖递上去就算厚道了。
可董平却是个知礼又善良的孩子,哪怕自小被牛氏百般苛待,此时也觉得不好看着后娘被打,于是低声劝着姐姐,“姐,咱们快把她们拉开吧。”
董蓉努嘴示意弟弟不要着急,然后才假惺惺上前半推半扶起曹婆子劝道,“娘啊,你哪里摔疼了?快别打了。”
她这一伸手“帮忙”,曹婆子手脚就受了束缚,牛氏立时占了上风,抬手赏了曹婆子两个黑眼圈儿。不等曹婆子痛得大喊,董蓉又“惊慌”的抱住了牛氏,劝道,“娘啊,快住手吧,我爹知道该发火了。”
牛氏奋力想要甩开董蓉,骂道,“你别拦着我,今日我非教训她不可。”
曹大姐在一旁瞧得这空子哪还能耽搁,立时又替自家老娘还了两记“通天炮”!
如此这般,董蓉在两方之间忙着,不时还要喊董平帮忙,不知不觉间战团居然穿过院门挪到了外面。
今日天气晴好,又眼瞧着要到端午节了,十里八村的农人们有的摘了自家的樱桃杏子挎进城里换些米面杂物,有的担了自家种的小青菜叫卖。正巧路过这处时,眼见有人动手打架,于是大伙儿就凑过来瞧瞧热闹。
有那来自槐树村的人惊奇道,“这不是董先生家的娘子吗,怎么跑这里打架来了?读书人家也不要脸面了?”
一面坡村的乡亲也议论道,“哎呀,这娘俩是曹家的啊。她们和董家不是儿女亲家吗,怎么动手了?”
董平听得这话,羞臊得涨红了脸。他有心上前解释两句,不想董蓉却伸手拉了他三两步退回了院子,然后咣当一声,大门紧闭,门闩落下,小院儿终于安静了。
董平望着姐姐,怔愣问道,“姐,姐,你这是…”
董蓉嘿嘿一笑,伸手拍拍自家弟弟的肩膀一本正经的教导说,“弟啊,你以后要记住,对付一只疯狗的办法是拿起棍子打到它怕,对付两只疯狗就更简单了,扔根儿肉骨头,让它们互相争抢撕咬!懂吗?”
董平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末了想起方才后母与曹家娘俩那般披头散发的模样,倒真同疯狗没什么区别,他于是又忍不住想笑。
而依靠在灶间门口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傻柱,这会儿早已笑得肩膀抖动。疯狗吗,他这小媳妇儿真是好厉的嘴巴,不过这话却是极有道理。
“想笑就笑,别憋出内伤。”董蓉掐了掐憋笑憋得脸色涨红的弟弟,末了又冲着院里喊道,“柱子,你跑哪里偷懒呢,赶紧来帮忙啊!不做生意就没银子买糖吃了。”
“哎,来了。”傻柱收了笑,重新换成一幅憨厚模样抬脚出了灶间。董蓉一边念叨着今日还有多少活计一边扯着柱子去了后院,董平揉了揉发酸的脸颊也跟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 设计
再说牛氏和曹家母女撕打在一处,不时传出惨痛叫骂之声,惹得那过路的乡邻都是窃笑议论不已。
有熟知内情的人,笑嘻嘻低声替众人解惑,说起两家如何结亲,其中又有什么内情,直听得众人更是兴味盎然。
待得牛氏和曹家母女打得疲累,彼此揪着头发喘息的功夫,终于察觉四周有异,三人扭头望望紧闭的院门和身边围得水泄不通的看客,然后齐齐松开了手,咒骂出口。
“这该死的丫头,上她当了!”
牛氏以一敌二吃了些小亏,她摸摸手臂上的血痕,再瞧瞧周围众人,琢磨着再打下占不到便宜还丢了脸面,于是就道,“曹婆子,今日这事儿不算完,你给我等着!”
曹婆子摸摸疼得发麻的头皮,得意的吐了一口唾沫,应道,“好,我等着,你再敢来照旧打得你满地找牙!”
牛氏恨恨哼了一声,扭身骂骂咧咧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掉了。曹婆子想要大笑几声庆贺胜利,不想扯动脸上伤处也是疼得龇牙咧嘴,于是伸手扯了还想去砸门的大女儿一同低头走掉了。
众人没了热闹可看,很快也是一边议论着一边散开了。
董蓉带着弟弟和傻柱忙了半晌,终于把上门取冰的各家小管事打发了,末了一边做午饭一边琢磨心事。
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当初她也不是没有发现男友背叛,但是她总是欺骗自己说浪子终会回头,然后对他各种漏洞百出的借口视而不见,甘心当牛做马供他锦衣玉食,最后落得横死大街。说起来,她就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逆来顺受的傻子。
如今她重新得了一次活命的机会,自然不愿再活回那个软弱的样子。她的生意刚刚开始,赚得的辛苦钱远远不够支撑下辈子的富足生活,而曹婆子和牛氏却像苍蝇见到腐肉一般早早叮了上来。若是将来她经营果园发了大财,那还不得被她们活活生吞了。先前的董蓉如何被苛待长大,如何被卖做傻妻,她可以不计较。但如今这身体里的灵魂是她,就不能再容许任何人欺到头上了。
想到这里,董蓉也无心再做午饭,扔下手里的水瓢,胡乱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手就喊着董平,“平哥儿,你带着柱子看家啊,我懒得做饭,上街去买些吃食回来。”
董平不知姐姐另有打算,还以为她做活太累了,于是赶紧应道,“好啊,姐,不必买什么贵吃食,几个馒头垫垫肚子就好。”
“知道了,咱俩吃馒头,给柱子买包子,否则他该闹人了。”董蓉笑嘻嘻开门出去了,留下董平打水招呼自家姐夫洗脸。
待得两人洗涮干净,又在树下逗了半晌蚂蚁,董蓉才匆匆赶了回来。董平迎上去接了姐姐手里的包裹,问道,“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董蓉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然后才从怀里拿出四只小银锞子,笑道,“我顺路兑了银子,下午你就回趟家里把牛氏的私房补上。”
董平接过银子,简直是大喜过望。要知道他生平就做过那一件偷窃坏事,每每想起总是忐忑不安,今晚若是顺利把银子还回去,他就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还有,平哥儿,明早你过来之前同咱爹说一声要回书院读书的事儿。这是大事儿,不禀告一声也说不过去。”
董平点点头,想起阔别将近一年的书院,心里实在很是感慨。家中后母苛刻狠毒,把自己亲子亲女娇惯得不成样子,待他们姐弟却比不过家里老黄狗。就是父亲也是畏妻又糊涂,为了家里安宁,从不曾为她们做主。
而姐姐虽然软弱瘦小,但每次都在二娘挥鞭子的时候把他严严护在怀里,如今姐姐辛苦做买卖赚了银钱,第一件事又是送他回书院读书,他心里的滋味怎么是简简单单的感激两个字就能表达的。他唯有努力读书,以图后报了。
姐弟两个这般说着话儿,都未曾留意到傻柱已是拿了一个肉包子走到院角的大树下逗蚂蚁。微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好似有人窃窃私语,而树下那人的脸上也隐隐浮上三分笑意。
假银吗,她那小心眼里到底又打了什么坏主意?罢了,难得她有这样的兴致,他就帮忙推上一把,也瞧个热闹打发下无聊日子…
待得午后,刘嫂子等人卖完冰碗就陆续推车赶了回来。众人都是好奇又担心早晨那事儿,于是就围了董蓉问询,生怕董蓉当真被逼无奈弃了这买卖。若是那般,他们这差事估计也就做到头儿了。
董蓉自然清楚他们的心思,笑言婆婆和娘家妈和好如初,以后她照旧还管着这卖冰的生意。众人虽然有些不相信,但听得他们的差事不受影响,也就不在多事了。
董平心急了却亏心事,不等日头落到西山顶儿就背了姐姐备下的节礼赶回槐树村了。
董蓉虽说很是痛恨曹婆子,但她也不愿就此撕破脸皮,让外人传言她不孝。左右节礼是早就备下的,她索性拾掇了一筐粳米、细面还有茶叶等物委托刘嫂子带回婆家去。刘嫂子想起这些时日受了董蓉许多照顾,于是主动说起替董蓉打探曹家的动静儿。董蓉笑着谢过她的好意,又顺手拿了一包街上买回的芝麻糖送她带回去哄孩子,刘嫂子也没客气,接过就回了家。
待得吃了晚饭又打发了几个孩子去睡觉,刘嫂子就背着筐子去了曹家,曹老头儿正坐在堂屋里发呆,连手里的旱烟着得只剩点点火星儿也没发现。刘嫂子敲了敲门板,笑道,“曹叔,吃过饭了?”
曹老头儿回过神来,见得是邻居登门就赶忙招呼道,“是他刘嫂啊,快进来坐!”
刘嫂子进屋之后把手里的筐子放在椅子旁,笑道,“大叔这是想什么呢,我进了院子都没发觉,这若是遇到贼人,岂不是把家里搬空了。”
她这话说的有趣,曹老头儿听了脸上也泛了笑意。可他刚要回话的功夫,曹大姐儿却是扶着曹婆子从屋里走了出来,曹婆子冷冷开口说道,“这家里穷的连耗子都不愿意来,哪有什么物件儿可偷?除非那贼是瞎了眼了。”
刘嫂子尴尬的收了笑,有些不知如何接话儿。倒是曹老头儿重重哼了一声,呵斥道,“你不是头疼吗,不好好躺着出来干什么!”
曹婆子撅着嘴翻了个白眼儿就要反驳,曹大姐儿却是眼尖,指了刘嫂子脚边的筐子说道,“哎,嫂子你送啥来了?”
刘嫂子看不起她那两眼放光的财迷模样,但还是笑着应道,“城外那边差事忙,蓉姐和柱子倒不出空闲回来,就托我捎些米面孝敬大叔大婶呢。”
曹大姐一听这话三两步窜到刘嫂子跟前,一把扯了筐子就开始翻检,不时嚷道,“哎呦,娘,有一大条肉呢,还有茶叶,还有粳米…”
“是吗,再翻翻筐底儿放没放银子?”曹婆子也是赶紧挤了过去,同闺女一起把筐子翻了个底朝天,末了没有见到半分银子又斜着眼睛扫向刘嫂子,半真半假说道,“哎呀,银子哪里去了,我记得蓉姐可说要孝敬我十两银子的。是不是刘嫂子你帮忙放起来了,这玩笑可开不得!”
刘嫂子气得鼻子冒烟,她好心好意帮忙送东西,没听到一句谢不说,还被安了个偷藏银子的罪名。这简直欺人太甚!她猛然站了起来,怒道,“婶子这是什么话,你若是怀疑我偷了银子就去问问蓉姐儿好了。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怪不得蓉姐儿不愿回来!”说完,她一甩手就出了门。
曹婆子被噎得脸色发黑,撵到门口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亏待儿媳了?我们曹家…”
“行了,你还不给我滚回来!”曹老头儿重重磕了烟袋锅,厉声呼喝。曹婆子吓得缩了脑袋,赶忙回身苦了脸辩解道,“老头子,你可看见了?这不是我要生事,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
曹老爷狠狠瞪了她一眼,怒道,“我再告诉你一遍,柱子和蓉姐儿小两口的事儿,你不准再插言半句,否则以后有你后悔的日子。若是被我知道你再去城外找他们麻烦,别怪我…别怪我休了你。”
曹婆子听得这话惊愕的张大了嘴巴,末了拍着大腿就坐到地上大哭起来,“哎呦,我不活了!嫁进曹家几十年,吃苦受累不说,还要伺候你外面带回来的傻儿子,这老了没得了儿女孝敬,还要被休出家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曹老头儿不过是多次警告老婆子无果,气急之下才冒出这么一句重话。这会儿也是有些后悔了,但他想了想又拉不下脸道歉,只好背着手躲出门去了。
留下曹婆子自觉占了理,还要继续乘胜追击,不想扭头瞧得自家闺女儿已是把筐子里的肉和茶叶抱在了怀里。她赶忙扑过去抢了回来,骂道,“你这死丫头,这是我的,你要拿哪去?”
曹大姐眼珠儿转了转,嘿嘿笑道,“我就是帮娘清点一下,哪敢拿走啊。”
曹婆子哼了一声,勉强算是接受了闺女的说法,她弯腰还要去数数筐子里剩余之物。不想曹大姐儿却是趁她放松的时机,一把抢过那条肥肉撒腿就跑了。
第二十四章 良心发现的董秀才
曹婆子惊叫一声就追了上去,这娘俩一个大骂,一个狂跑,绕着村子就闹开了,惹得吃过饭在外闲坐的男女老少都是笑哈哈看起了热闹。后来还是曹老头儿听得人家报信赶了过去,黑着脸做主把肥肉切开一家一半才算罢休。
董平虽然不知曹家这边为了一条肉闹的满村看笑话,但他也是极清楚后母的脾气秉性,生怕她连脸面都不顾,直接把所有节礼一同留下,所以进村时直接先去了王家。
曹姑母听说董平是替姐姐送来节礼,开始还不肯收,直埋怨董蓉浪费银钱,若是手里有富余给自己添两件衣裳首饰也好啊。
董平听得这话心里暖极,赶忙又把姐姐邀请表哥表嫂去做事赚工钱的事说了。王家老少果然大喜,他们家里人都是勤快的,田里活计早就忙完了,正是闲着无事的时候,若是能赚些零用可是件好事。于是,曹姑母笑呵呵收了节礼又道明日就让儿子儿媳去小院儿报道,哪怕不赚银钱只替侄子侄媳帮帮忙也好。
董平感动于王家人的热情善良,带着一脸笑意回了自家,可惜一进院子,牛氏只冷冷甩过两把眼刀就把他直接从盛夏送去了寒冬。他暗暗叹了口气,上前给父亲母亲行了礼,然后送上粳米等物。
牛氏同曹家母女撕打时吃了亏,好不容易跑回自家要男人出头,不想董秀才极爱颜面,这种同亲家争吵的事哪能做得出,所以任凭牛氏如何撒泼也不肯出头。
牛氏正一肚子恶气无处发泄,自然不会给董平好脸色瞧。一筐米粮等物被她翻得底朝天,一会儿嫌粳米不好,一会儿又说茶叶是次货,总之没有一样是好东西。
董平想起这些物件都是姐姐辛苦赚银钱买回来的,却被人如此嫌弃,心里很是恼怒,但满肚子圣贤书又告诉他不能驳斥长辈,于是他索性晚饭也不吃了,借口疲累就躲回了自己房间。留下董秀才同样不耐烦听牛氏唠叨也转身走掉了,牛氏气得想踢筐子又舍不得,最后嘟嘟囔囔咒骂着抬去了耳房。
当晚,董平足足等到夜半,反复确定家人都睡了,这才壮着胆子又跳进自家后园。有了上次做贼的经验,这次他先用半个馒头贿赂了老黄狗,然后就顺顺利利又把银子埋回了坛子。
许是去了一桩心事,后半夜董平睡得很是香甜。待得早起一家人吃饭时,他就对董秀才说道,“爹,姐姐这些时日在城里做工赚了一些工钱,打算送我重回书院读书。”
董秀才正伸筷子夹咸菜,听得这话愣了愣,有些迟疑着说道,“你姐姐已是嫁进曹家,她拿银钱供你读书,曹家那边能答应吗?”
董平冲口就要夸赞姐姐如今变得多么有主见,完全做得主,不会再受曹家约束,但转念想想又怕后母借机生事,于是就低了头只瞧着碗里能照得见人影的米汤发呆,不肯多应一声。
董秀才自从嫁了女儿就不曾去曹家探看过一眼,自然不知女儿变化如何之大。这会儿再瞧得儿子如此神色,就以为女儿在曹家忍辱负重,拼着受罚挨打也要送弟弟去读书呢。再反观他这当爹的,只因为悍妻撒泼吵闹就放任她把一心刻苦读书的儿子日日拘在家里做活儿,实在是有些愧为人父。
这般想着,他就道,“你姐姐日子过得也是不易,这样吧,让你二娘拿几两银子给你做两套新衣!”
“什么?哪个答应你出银钱了!”牛氏原本端了半盘煎饼在门外偷听,这会儿忍耐不住就跳了进来,哐当一声把煎饼砸在方桌上,大骂道,“董文渊,你是不是得失心疯了?家里总共才攒了几文钱啊,都拿去给他做新衣,我们还怎么过日子?义哥儿不买笔墨了?娟姐儿不置办嫁妆了?”
董秀才瞧瞧饭桌旁的两儿一女,自觉被悍妻把颜面卷了个精光,于是也有些恼了,反驳道,“你整日就知道哭穷,家里有多少银钱,我心里有数!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日你就拿二两银子交给平哥儿!他要读书是好事,将来若是考个举人回来,你这当娘的脸上也有光彩!”
“二两银子!你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学堂里一季束也才收二两银子啊,都给他拿去,家里吃什么喝什么!”牛氏掐了腰,声音拔得更高,当真是寸步不让。
董秀才被喷了满脸唾沫,习惯性的就要缩起脖子,但扭头瞧瞧大儿那双粗糙的手和瘦弱的腰背,到底壮着胆子站了起来,硬声说道,“我是一家之主,这事我说了算!你若是不拿也好,学堂里马上就收夏季束了,足够给平哥儿添置衣衫了。”
说完,他一甩袖子就去了前边学堂,留下牛氏气得抄起饭勺子胡乱挥舞,高声咒骂不已。
董平默默扯着有些褶皱的粗布袖子,心下滋味复杂难言。从他和姐姐出生至此,足足十七年,父亲从不曾护过他们半分,任凭他们在后母手下挨饿挨骂,甚至放任姐姐被卖给傻子当媳妇儿。如今他们长大了,姐姐赚了银钱,他也要继续读书博功名,再不需要他庇护,他却突然良心发现了。他应该感激吧,但为何心里这般酸楚,这般想要痛哭…
牛氏心里飞快算计着一季束和二两银子之间的轻重,越想越觉恼怒,扭头望向眼中钉一般的长子,正要寻个借口痛骂出气,不想却见他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牛氏恼得瞪圆了眼睛,挥手就把勺子甩了出去。那勺子不偏不倚重重砸在了董平的背上,可他却好似半点儿不觉疼痛,依旧大步走出院门,很快没了踪影。
董蓉早起同柱子一起制了十箱子冰,再抬头瞧见西边天际积了大片的云朵,猜测着今日必有一场好雨。而雨过凉爽,自家的冰块销路自然就会少一些。好再,她也不是贪财无度的人,反而欢喜难得清闲。灶间的大锅里还有半下儿热水,丝丝缕缕向外溢着白色雾气,她见了就索性撸起袖子给柱子洗起了头发。
清晨里,略带凉意的微风在小院儿里打着转儿,偶尔带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和赶早进城的车马吱嘎声。暖暖的阳光透过树叶空隙,细细碎碎洒在半躺着的傻柱身上,惹得他眯起了眼,下意识伸手抓向空中,仿似想要把这温暖永远拘在手里。
董蓉这些时日吃了许多肉食,又日日张罗生意,原本干瘦的身材慢慢变得丰腴起来,肤色也白皙许多,甚至枯黄的头发也变得黑亮许多。但是比之傻柱的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还是差之极远。她舀了半瓢温水轻轻洒下,眼见手中的长发浸湿之后越发显得漆黑油亮,于是很是羡慕的赞道,“柱子,你头发真好啊,那些黑芝麻糖可是没白吃。等将来咱们的银子赚多了,我买个黄金冠给你戴上,保管你比城里最俊秀的公子还要潇洒帅气!”
柱子呵呵憨笑两声,扭头想要说话,不想却因为动作太大溅了董蓉满裙的水渍。董蓉嗔怪得在他头上重重弹了两下,又泼了满满一瓢水,惹得他笑得更欢喜。
两人这般正是笑闹着,突然见得董平推开院门进来,董蓉就笑着招呼道,“平哥儿,你怎么回来得这般早,吃过饭了吗?”
董平却没有应声,走到跟前伸手就抱了姐姐的胳膊。董蓉疑惑的皱了眉头,这孩子平日性格很是内向,极少这般主动同她亲近,今日着实有些反常。她转念想起后母的刻薄,立时扔下水瓢,瞪了眼睛问道,“平哥儿,你跟姐说,牛氏是不是又打骂你了?”她说着就要掀开弟弟的衣衫检查一番。
董平却是挣扎着不肯,末了沉默半晌才哽咽着说道,“姐,咱爹要二娘拿银子给我做新衣衫…”
董蓉愣了愣,脑子里下意识开始翻检那些接收自这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很快她就找到了症结所在。这傻小子是因为一直名存实亡的老爹突然给了一点儿关爱,变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好了,好了。”董蓉叹气,怜惜的替弟弟擦了眼泪,劝慰道,“别想太多,他心疼你就受着,他不心疼你也照旧好好读书过日子,一切有姐在呢。”
董平狠狠抹了抹眼睛,重重点头,“姐,我知道,我会好好读书的。”
董蓉笑着刮刮他的脸,玩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那样趴我肩膀上掉眼泪,真丢人。”
董平红了脸,赶紧借口回屋换衣衫躲开了。董蓉眼见弟弟进了厢房这才收了笑,脸色也迅速冷了下来。虽然弟弟不愿说,但她可不是瞎子,他那衣衫背后完整的勺子印儿总不会是平白沾上的吧。
原本她昨晚还有些后悔不该调换牛氏的银子,如今看来她下手还是太轻了…
很快,刘嫂子等人也赶来上工了。刘嫂子自觉昨晚没压住火气耽搁了替董蓉探问曹家之事,于是含含糊糊说了两句曹董两家并未吵闹,请董蓉放心,末了又大声说起曹婆子母女争抢肥肉的事儿。
旁边几个小媳妇儿想起昨晚那场闹剧也是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忙碌一边叽叽喳喳附和起来。众人待得嘴巴痛快之后才想起董蓉是曹家媳妇,她们这般当着她的面儿笑话曹婆子和曹大姐儿,多少有些不厚道,于是尽皆神色讪讪的收了话头儿。
第二十五章 出乎意料
董蓉从来没把自己当曹家人,自然也没有同曹婆子母女共荣辱的想法,见众人这般神色就岔开话头儿分配起了活计。果然,她这般大方不计较,使得众人更觉羞愧也更加信服。
众人正是忙碌,王家禄表哥和杜鹃表嫂就找上了门儿,董蓉欢欢喜喜迎了他们进来,一边倒水端茶一边问起曹姑母和姑父的身体还有几个孩子的琐事。
杜鹃本来就是个勤快人儿,赶来之前又得了婆婆的嘱咐,所以只坐了片刻就嚷着要董蓉给她分配活计。
董蓉喜她爽快又大方,又是自家人信得过。于是就安排他们夫妻在前院接待上门的小管事,偶尔推车帮忙送送货。杜鹃眼见众人推着独轮车走上大街叫卖冰碗,日晒风吹定然很是辛苦,就猜得董蓉给了他们夫妻额外照顾,心下感激,做起活计来也越发卖力,甚至连洗衣做饭这类杂事也抢了过去。董蓉终于从日常琐事里解脱出来,也多出更多空闲功夫核账数银钱。
王禄表哥话不多,但也是个本分又憨厚的脾气。买冰的小管事们没上门之前,他抄了扫帚不但把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替自家表弟上树捉了一只知了。待得小管事们陆续到来,他就更忙碌了,推着独轮车城里城外奔波送货。
这般一直忙到晌午,杜鹃嫂子下厨蒸了粳米饭,又炒了个肉沫豆腐,拌了一盘碧绿的山野菜。正要笑眯眯端去院里的时候,不想王禄却是满头大汗跑了回来,一把抓了她的胳膊急声问道,“快,快!蓉姐儿和平哥儿在…在哪里儿呢?”
杜鹃被惊得脸色发白,应道,“他们在后院呢!怎么了,你可是惹什么祸了?”
王禄来不及回答,转身又跑去拍后院的门板,大声喊道,“蓉姐儿,蓉姐儿,你快出来啊!你二娘倒换假银,被人家扭送去衙门了!
董平正往水池里倒硝石粉,听得这话手下一哆嗦,直接洒了半袋子下去。董蓉也是听得愣住了,虽然对这事儿她心里早有准备,但这般发展还是有些太过出乎意料了。
之前她听得两个上门买冰的小管事闲聊说起城东一家钱庄的掌柜仗着东家有些势力,常常往外混带假银,普通人家吃了亏也不敢多言。昨天她一时气恨牛氏上门来吵闹,觊觎她的财路,于是就主动找到那家钱庄兑换银钱。果然那掌柜见她衣着普通又是孤身一人,就在四锭银锞子里夹带了三只假的,当真是下了狠手,不过这也正合了她的心意。
她原本是盘算着牛氏花用银钱之时,发现辛苦攒下的银子有假,必定大惊大痛,也让她尝尝刀割心头肉的滋味,算是小小出口气。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儿居然发展的如此离奇,甚至还闹到衙门去了,这着实有些闹大了。牛氏有再多不是,她也顶着董家娘子的名头呢,若是当真因为此事背了罪责,第一个受连累的就是秋时要参加县考的董平啊。
董蓉越想眉头皱得越紧,手下麻利的摘了围裙,扯了一脸无措的董平就开门出去了。
再说牛氏早晨偷偷挖了藏银揣在怀里,进城打算找家钱庄兑换成零钱。不想半路突然听得两个路人说起有家大布庄里正半价售卖布匹,于是一时贪图便宜就跑去挑了一匹细棉,盘算着付钱时顺带就把银锞子拆成零碎了。结果,布匹是挑好了,银子交上去之后掌柜却立时变了脸色,一迭声的喊着小伙计上前帮忙把她扭送衙门。
牛氏平日在家说一不二习惯了,村里人又敬着董秀才教授孩童读圣贤书,与她处事也多有谦让,久而久之她也越发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会儿突然被人拉扯,她哪里肯吃这亏,一边跳脚大骂一边抓挠撕打小伙计。旁观有几个客人见此,还要上前劝解一二,那掌柜却冷冷扔出一句,“这妇人居然用银三锡七的假银付账,实在是可恨!”
旁观众人听得这话立时收了脚步,甚至纷纷开口指责,“这是谁家的妇人,真是黑了心肝!四六成色的假银就够缺德了,她居然还敢拿三七银!”
“就是,就是,谁家辛苦攒点儿银钱都不容易,兑换假银最坑人了!”
“赶紧送她去衙门蹲大狱!”
掌柜得了众人支持,脸上也露了笑意,拱手做了一圈儿揖之后就要同伙计一起拉了牛氏出门。
牛氏脑子里还有些糊涂,不明白好好的银锞子怎么就成了假银。她有心问两句,那老掌柜却是不肯听,一心想要送她去衙门。她惊慌之下就大声嚷着,“我不买布了,我不花银子了,你们快放了我,我要回家!”
她这般喊了半天,那掌柜和小伙计依旧不理不睬,她只得又换了说辞,“我家老爷身上有秀才功名,你们不能拉我去见官啊。谁快去喊我家老爷,让他来救我,我是冤枉的啊。”
她本就生得人高马大,奋力挣扎起来也就更是沉重。布庄小伙计累得直翻白眼,喘着粗气呵斥道,“你…你家老爷别说只是个秀才,就是…就是县太爷也越不过律法,你就等着蹲十年大牢吧!”
十年!一听要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住十年,牛氏吓得腿软,脸色都白了。眼见县衙的两扇朱漆大门越来越近,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老掌柜和小伙计就死死抱住了门廊立柱,然后大声哭号起来,“董文渊啊,你死哪里去了,快来救命啊。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人冤枉死了!”
青县的衙门与闹市只有一街之隔,门前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这会儿眼见有趣事可看,很快就聚了几十过路之人,这个问问那个听听,很快就都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于是,有那曾经吃过假银苦头的看客忍不住都出言咒骂起来,甚至一个老太太还抄起篮子里的鸡蛋,赏了牛氏个满脸金花开。
牛氏只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她恼怒得恨不能立即打回去,可是又怕松手之后就被拖进大牢,于是只得咬牙切齿大喊,“我是冤枉的,那是我收的聘礼银子,怎么可能是假的?”这般说完她想起曹婆子那十里八乡有名的吝啬名声,突然就觉得这假银还真有可能是被她从中做了手脚。
当初她怕董蓉哭闹索要嫁妆,收到银子甚至没有仔细看上一眼就埋去了后园。如今出了这事儿,她就是找到曹家,曹婆子怕是也不会承认了。
“该死的老婆子,你等我回去找你算账…”她正是心里发狠咒骂的时候,有两个身穿黑色袍服,脚踩皂白靴的衙役从大门里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衙役斜着眼睛瞄瞄牛氏,骂咧咧道,“哪里来的无知蠢妇,衙门口的柱子也是你能抱的?赶紧老实进去过堂,否则动起刑罚来,你可别怪官爷手下没准头儿。”
牛氏吓得缩了脖子,还要再开口求饶的功夫,抬眼时却瞧见人群后面站了董蓉董平姐弟。她立时就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欢喜指了他们大喊,“官爷,那银子是我嫁女儿得的聘礼,就算有假也是曹家做下的,要坐牢也应该抓曹家人啊。实在不成,你把我那大女儿抓来也好啊,她就在那站着呢…”
董平原本还念着一家人的情分打算出面替后母说合两句,然后等老爹赶来再一起想办法脱罪。不想牛氏开口就要把姐姐抓去顶罪,他的脸色立时黑得堪比锅底灰,想也不想扭头扯着姐姐就往回走。
董蓉也是恼怒牛氏攀扯她,但眼见弟弟这般维护,心下很是欢喜,低声嘱咐王禄表哥帮忙回村去找董秀才之后就笑嘻嘻跟着弟弟回小院儿了。
牛氏眼见董蓉姐弟俩越走越远,那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扯着脖子大声怒骂,“小崽子,你们要去哪儿,还不给我回来!”
可惜董蓉姐弟根本不理会她,那衙役也不耐烦再听她鬼哭狼嚎,一左一右夹了她就拖进了衙门大堂。
县令许大人许是同布庄掌柜平日有些私交,两人正分宾主坐着说笑喝茶,抬眼见得牛氏被扔进来,许大人开口就喝令两班衙役先打了二十杀威棒。牛氏疼得满地打滚儿,除了喊着冤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许县令直接大手一挥又让衙役把哼哼唧唧的牛氏押去了监牢,根本没有问讯的打算。
布庄老掌柜低头喝着茶,仿似也完全不觉这审案程序如何错乱儿戏,反倒又同县令老爷笑着说起改日吃酒之事…
待得董秀才得了消息,满头大汗赶来的时候,衙门前的人群早就散了。他到底吃了四十几年的盐,也没读书读得傻透气了,四处一张望就直奔衙门对面的茶楼了。果然,那茶楼的小伙计得了十几文赏钱,就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听得牛氏的罪名是用假银行骗,董秀才也吓得冒了满脑门儿的白毛汗。
大赵国虽然上到皇家下到勋贵都喜好奢华享乐,朝政糜烂,律法早已失了威严,但假银这事儿却一直是根儿摸不得的老虎尾巴。毕竟国家运转,不论何事都要银子支撑,若是任凭假银泛滥,那岂不是自毁根基。所以,但凡花用假银的罪名定下,最轻也要判处十年刑求,甚至举家发配也有可能。
第二十六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董秀才绕着衙门口转了无数圈儿,最后咬咬牙去寻了几个平日相熟的好友。虽然那几人尽皆同他一般都是落地秀才,一没家世二没前程。但俗话说的好,秦桧还有仨朋友呢。这几人在青平县好赖不济也住了几十年,多多少少都有些亲朋知交。于是,在董秀才许诺重礼相谢之后,其中一人就去县衙寻了当衙役的本家侄子,上下打通关节,终于在许县令那里得了一丝口风。
原来这许县令也是碍于情面才抓了牛氏下狱,实际当真不愿意重这案子,毕竟“假银”这俩字太敏感。牛氏花用假银事小儿,但拔棵萝卜带出泥,那背后造假银的事儿才大呢。这案子一旦呈报上去,若是没人理睬还好,但万一哪位御史大人一时抽疯,打算抓这案子立威,那倒霉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了。最后所有的仇恨,说不得都要落在他这没眼色的七品小官身上。
所以,许县令特意法外施恩私下暗示那么一点点儿,只要董家交上五十两罚银,这事就能揭过了。
董秀才得了这消息,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犯起了愁。他教授村童读书所得束不多,若不是祖上留下五亩良田和一栋祖宅,这些年恐怕一家人早就喝西北风了。如今突然要拿出这么多银钱,实在是有些为难。
他琢磨了大半日,到底还是又买通看守监牢的衙役见了牛氏一面。牛氏这大半日躺在阴冷潮湿的监牢里,身上疼得火烧火燎,肚子里也饿得咕咕乱叫,只觉小命儿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突然见得自家孩子爹爹来探,问询家里存银何处,以便救她出苦海。她哪里还会再吝啬,别说后园埋银的钱罐子,就是自己的首饰以及先前替小女儿攒下的嫁妆都贡献出来了。
董秀才原本还想骂她几句,但瞧着她凄惨模样又把话咽了下去,匆匆赶回自家张罗银两。
董家小女儿董娟平日被母亲娇惯,养成个刁蛮又自私的性子,这会儿眼见老爹把她的嫁妆首饰一股脑儿包走,也顾不得亲娘还在大牢里等着救命,满地打滚儿哭闹着不肯让路。
董秀才气得脸色铁青,胡子乱颤,一脚踢开女儿,末了又要喊小儿子董义帮忙去后园挖钱罐子。
不想董义也是个窝里横儿的主儿,自小仗着娘亲宠爱,欺负长兄长姐是把好手,真有祸事临头就是个废材。他先前不知听村里谁人说起娘亲被下了大狱,说不定什么时候衙役还要来捉他一同关起来,于是就吓得去灶间拾掇了几个馒头饼子悄悄藏进了自家的地窖,想着躲上几天避避风头。
董秀才四处喊叫也找不到小儿,气得无法,只得独自寻银拾物送进城里的当铺。那当铺掌柜仔细鉴别半晌,倒也没有欺骗客人,只说所有银钱里只有两锭假银,其余全是真银,总共二十两。加上牛氏娘俩的七八件钗环首饰又当了三十两,正好凑够了罚银。只是,酬谢帮忙的友人的银钱就要另外再想办法了。
董秀才犹豫了足足一刻钟,最后还是没舍得把藏在怀里的田契拿出来当掉。毕竟董家几代传下来也就剩了这几亩田产,这点儿家业在他手里就算不能兴旺发达,也不能轻易败掉啊。
但是即便如此,董家这次也把多年积蓄全都折了进去。董秀才就是再自命清高,不屑铜臭之物,也是心疼得眉头紧皱。哪怕让友人把银钱递进去,眼见牛氏被放出来,他脸上也没有半点儿欢喜之意。
牛氏眼见县衙大门外的天空蔚蓝晴朗,只觉自己终于从地狱逃出升天,几乎连滚带爬一般跑了出来,哪有空闲注意自家老爷的脸色啊。
她扶着路旁的大树,一边揉着身上已是变得红肿的杖痕一边还叫嚷着为肚皮争取权利,“老爷,我快饿死了!你快去给我买几个包子回来,要带肉的,越多越好!”
董老爷刚刚赔笑送走友人,正是头疼要去哪里筹措银子备谢礼。听得这话,他恼得狠狠瞪了牛氏一眼,难得怒骂道,“家里银钱都被败光了,你居然有脸要肉包子吃?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家去!”
牛氏想起那五十两的赔银也是心疼的脸上肥肉乱颤,难得被骂却没有开口反驳。董秀才冷冷哼了一身,转身就走,牛氏高声喊着,“老爷,老爷,你去哪里?我身上有伤,走不动啊!”
董秀才恨极,停住脚步又要回身喝骂,结果却见董蓉董平匆匆赶了过来。
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董蓉回去小院儿后,怎么琢磨都觉牛氏这次牢狱之灾绝对是拜她所赐,所以心虚之下就嘱咐刘嫂子等人多在衙门口转转,有事随时回来报个信儿。
倒是董平方才被牛氏气得狠了,见姐姐这般安排,还拉着姐姐劝她不可太过良善,以德报怨。
董蓉偷偷吐吐舌头,心里暗自庆幸不曾告诉弟弟真相,但面上却还一本正经说,“这是关系到咱们整个董家的祸事,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置身事外。”
董平想起前几日刚刚有些良心发现的老爹,只得恨恨低了头,不再言语了。姐弟俩这般等了半日,终于听得牛氏就要被放出的消息。于是,董蓉装了十两银子,带着弟弟一同赶到了衙门外。
眼见长子长女赶到,董秀才的脸色好了许多。都说女子出嫁从夫,长女如今是曹家人,不管娘家之事,这也说得过去。但长子董平可是责无旁贷,虽说他也不见得有什么存银,但多一个人想办法总是好的。
董蓉上前给父亲行了礼,还没等开口说话,一旁半死不活的牛氏却尖声骂了起来,“你们两个小崽子居然还敢过来,方才我被人家抓进衙门,你们眼瞧着都不帮忙。”说完,她又转向董秀才告状道,“老爷啊,他们这般不孝,你可要管管啊。”
董秀才半信半疑的看了看一儿一女,未曾开口但脸色已是有些不愉。董蓉心下冷笑,也不多辩解,只是淡淡把当时情形讲了一遍,末了又道,“当时二娘许是怕的狠了,才胡乱攀咬。女儿想着,若是多一个人进监牢,家里许是又要多赔一份银子,不如留在外面帮着爹爹想想办法。”
董秀才点头,赞道,“蓉姐儿做的对,你也进去倒没什么。只有平哥儿,秋时还要参加县试,若是传出不好的流言就坏名声了。”
这是什么话,明摆着重男轻女啊。董蓉暗暗翻个白眼儿,她也不想继续耽搁功夫上演什么父女情深,于是伸手掏出怀里的两只银锞子送到董秀才眼前,说道,“爹,这是我和平哥儿这段时日做工赚下的银钱,您先拿去花用吧。”
董秀才正为银钱发愁,见此果然大喜,有心立刻收下又觉面上难堪,于是犹豫着推辞道,“你已经嫁到曹家了,家里的事不能再拖累你。”
一旁的牛氏听得这话,生怕自家老爷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吞,她也不觉身上疼痛难忍了,几步窜到董蓉跟前,一把就抢过了银锞子死死攥在手里嚷道,“什么出嫁不出嫁的,她从小到大吃了家里多少粮食,如今别说还十两,就是一百两都不多啊。”
“闭嘴!”董秀才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高声喝骂让他折了脸面的牛氏,“都是你惹下的祸事,还要孩子拿出体己银子帮衬家里,你真是好厚的面皮。”
他说着就要掰开牛氏的手拿回银锞子,董蓉眼见他手下极卖力但就是“抢”不过牛氏,心里暗笑,淡淡说道,“爹不要同我客套了,就如同二娘所说,这些银钱就当我偿还家里的养育之恩了。女儿能力有限,以后怕是想帮也没办法了。”
董秀才讪讪的放下手,极力端着父亲的架势承诺道,“蓉姐儿,你帮了家里这一次就足够了,以后你就是有金山银山,家里也不会惦记半点儿。”说完,他又瞪了牛氏一眼,继续说道,“若是谁敢再去欺负你,爹绝对饶不了她。”
牛氏撇撇嘴,摸摸手里的银锞子,自觉占了便宜也就没有再开口。
董蓉见目的达到,又简单说了两句就带着董平回了小院儿。留下董秀才从牛氏手里抢过银锞子也赶着去置办谢礼了,牛氏一边心疼还没有捂热就又飞走的银子,一边拖着伤痕累累的双腿往家走去。
路人见她衣裙沾满污物,散发出阵阵恶臭,如此形容狼狈都是捂着口鼻远远避之不迭,惹的她更是咒骂不已,发誓一定要找害她至此的曹婆子算账。
再说董蓉忙完一日的生意,夜半之时躺在炕上仔细算算,这次出手整治牛氏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若不是她起意坑人家的银钱,最后也不会反倒搭进去许多。由此可见,她当真不是做坏事的料啊,以后能忍让还是多忍让些吧。实在忍让不了的,也要好好谋划一番再展开报复,否则最后说不定是谁吃亏啊。
这般想着,她就慢慢睡了过去。而躺在她身旁,原本鼾声震天的傻柱这时却睁开了眼睛,他小心翼翼瞄了瞄身侧那个哪怕在睡梦里也带了满脸懊恼之色的女子,极是无辜的笑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打上门儿
若是让他的小媳妇儿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一时兴起推波助澜才会如此超乎她的意料,怕是要恨得咬他几口才肯罢休吧。
董蓉仿似感觉到了什么,小嘴极为不满的嘟了起来,淡淡的粉红水润之色,在暗夜里极是惑人。傻柱的眸色越发黝黑,沉默半晌终是强迫自己闭了眼睛,但胸腔里的跳动之声却是堪比战鼓,一声声催促不休…
同样的暗夜,县城商街一家布庄后院却有一烛未熄。白日里坚持扭送牛氏去县衙伏法的老掌柜正捏了一张信纸默默出神,老爷子实在想不通,为何他那位每年只在年终才能见上一面的东家会突然传信要他为难一个乡野蠢妇。难道,东家同这妇人有些什么关联,还是这蠢妇惹怒了东家?
可惜,任凭他百般猜测都觉不妥,最后只得放到了一旁。左右他也没有二心,只要一心一意替东家打理生意,听东家的命令行事,待得过几年他归家终老,东家必定不会薄待他就是了。
这般想着,老掌柜就彻底丢开了手,举起信纸在烛火上点燃,末了拾掇了残留纸屑才安歇睡去。
良久,窗外屋檐的黑暗之处,一个人影儿无声无息翻身而起,飞身踩着屋脊离开了…
又是两日过去,终于到了端午佳节,董蓉带着弟弟和董平一大早去院子外面的草地踩了两脚,然后又每人吃了两个雪白粳米蒸制的粽子,这节就算过完了。
都道年节好过,平常日子难熬。家境富庶的人家过节时候会多用心思想些花样庆贺一下,农家人却要一直为填饱肚子忙碌,于是,对于节日也不觉得多重要,无非是应景吃顿好饭菜罢了。
刘嫂子等人也是照旧早早来上工,董蓉端了装满粽子的陶盆请众人尝尝她的手艺。大伙儿边吃边赞了几句,末了又闲话说起那陈家果园因为无人问津,陈老爷把价格降了又降,甚至连带山下十亩薄田一口小池塘也一并搭售,只用一百五十两银子就可以买下。
董蓉自觉时机成熟,于是第二日早起一见天降小雨就顺势少制了几箱冰,仔细交代董平和王禄夫妻几句之后就带着柱子一起回了一面坡。
山野田间的树木和庄稼因为细雨的滋润,越发显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董蓉身上穿了杜鹃嫂子昨晚替她赶制出的一套水绿色衣裙,手里举着一把油纸伞,笑意盈盈穿行在田间小路上,远远望去就好似融入了青山绿水中一般,分外淡雅清新。
小路旁,偶尔有几只刚刚从蝌蚪进化成功的小青蛙被她的脚步声惊得噼里啪啦跳进水沟里,溅起无数水花。惹得她笑得咯咯有声,清脆又欢快。跟在她后面不远处的傻柱头上戴了个大大的斗笠,见此,没来由的就觉心下无比欢喜,眼里宠溺之色也越发浓厚。
于是,前方道路左近的所有青蛙都倒了霉。不管它们是在安睡还是在聊天闲话儿,都会被不知哪里飞来的一枚石子惊得四处蹦跳,逃窜不停。
就这般,细雨簌簌落下的郊外,女子的笑声,青蛙的埋怨声相伴了一路…
小夫妻俩很快就到了村子外,可是两人越走越觉有些奇怪。原本村里的淘气小子们最喜这样的小雨天气,若是往常一定会聚在村头的大柳树下笑闹着揪动树枝,然后看着某个跑得慢的小伙伴儿被浇成了落汤鸡。但今日几株大柳树下空空如也,就是村庄里也是静静悄悄,不知下村人们都跑里去了。
两人这般带着疑惑很快就到了曹家所在那条街,结果一拐过街口,就什么都明白了。
曹家门前简直是人山人海,全村男女老少都聚到了这里,三五成群站在一处冲着曹家院里指指点点,而那些顽皮的淘气小子们则直接爬上了墙头,不时笑嘻嘻拍着手嚷着什么。
董蓉皱紧了眉头,三两步赶到近前抓了一个平日还算熟悉的小媳妇儿问道,“梅花,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媳妇儿扭头一见是董蓉,脸色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吞吞吐吐应道,“柱子媳妇儿,你怎么回来了?嗯,你娘和那个曹婶子,嗯,在…在比赛角力!”
“哈哈,”不等董蓉再问,旁边几人听得小媳妇的话反倒先笑了起来。有那年纪大些的婶子指了院子说道,“蓉姐儿别听梅花瞎说,你快进去看看吧,你家老娘打上门来了。”说完,她又吆喝着四周乡邻,“大伙儿快让条路,蓉姐儿和柱子回来了。”
董蓉和傻柱赶紧穿过人群,待得走到近前一瞧,曹家院子里已然是个小型战场了。牛氏同曹婆子一边咒骂一边扭打在一处。原本就是小雨天气,地面泥泞不堪,两人不可避免的滚成了个泥人。另一边,曹大姐也正同董家一对儿女打得很是欢快,曹二姐急得满地乱转,似乎想要上前拉扯劝架又不知道如何下手。
董娟和董义这几日没少听老娘念叨曹婆子害得家里失财,加者心里又担心老娘怪罪他们当日胆怯之事,从此失了疼爱,于是今日顶着被老爹责罚的危险随着老娘杀上门来了。但两人平日里被娇惯养大,哪里是“久经沙场”的曹大姐儿对手,不是这个挨了一巴掌就是那个挨了一脚,心里正是后悔的时候偶然瞧见董蓉站在门口,喜得他们就如同见了救星一般,高声喊着,“姐,你快来帮忙啊,我们要被打死了。”
董蓉心里冷笑,一个屋檐下生活十几年,今日还是第一次听他们叫姐姐,真是讽刺之极。她有心不搭理两人又觉众目睽睽之下不好给乡亲们留下个薄凉的印象,但若是上前帮忙吧,曹大姐儿吃了亏那以后也不会消停了。
她正是为难的时候,出门去钓鱼给小女儿补身体的曹老头儿和进城会友的董秀才几乎同时赶回来了。村里人也觉不好再看热闹,纷纷装模作样开始劝架,这个说,“哎呀,董娘子,快住手吧,都是亲家,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那个也道,“就是,就是,你们不看别人,还要看柱子和蓉姐儿的颜面呢。”
曹老头儿扫了一眼狼藉不堪的院落和满身泥泞的老婆子,还有脸色泛白强忍眼泪的小女儿,那脸色黑的简直堪比墨块,就算再窝囊的男人也不能忍受被人打上家门啊,更何况他曹家在村里也是有些脸面的。
董老爷瞧着骑在曹婆子身上大力挥着巴掌的牛氏,也是羞恼得恨不能立刻找条地缝儿钻进去。这几日他明明就千交代万嘱咐不许她来生事,没想到他只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他忍了脸红,赶紧行大礼向曹老头儿赔罪,“亲家,您可千万别气恼,都是我家恶妻的不是,这事儿我一定给亲家母一个交代。”
曹老头儿心里气急,但面上总是不好博他的颜面,于是狠狠咬了后槽牙说道,“这事稍后再说,董先生还是赶紧让你婆娘住手吧,否则我家明日就该办丧事了。”
董秀才听了这话脸色更红,刚才一时心急倒忘了自家婆娘还在逞威风呢,他赶紧小跑儿上前直接扯了牛氏,低声喝骂道,“你个败家婆娘,还不停手!”
牛氏正是打得痛快,突然见得自家老爷出现,心下发虚,讪讪起身应道,“老…老爷,你怎么来了?”
董秀才还要答话,不想终于翻身得解放的曹婆子却是逮到机会直接抓了两把烂泥,甩了这夫妻俩一人一脸黑花开。
旁边看热闹的村人实在憋不住,都是哈哈笑得极大声。董秀才抹去脸上散发着浓烈鸡粪味道的烂泥,强忍着恶心陪笑道,“亲家母别恼,先起来说话吧。”
曹婆子哪是吃了亏还不反抗的人啊,一听这话别说起身,反倒越加在烂泥里滚得厉害,“哎呀,大家都来看看啊,董家真是太欺负人了,我们曹家没有活路了…”
董秀才有心再道歉几句,可他又实在没有同泼妇打交道的经验,只得拱手一直作揖赔礼。
董蓉不想夹在中间难做人,于是劝着好似随时要昏倒的曹二姐儿回了厢房。曹老头儿扫了面色冷淡的儿子一眼,最后咬咬牙扯了老婆子和大女儿直接回了堂屋,咣当关了屋门,显见是不愿再理会董家人了。
董秀才撵上前想要再说几句,却差点儿被门板撞扁了鼻子。他也明白今日这事有些难了,又瞧着众多乡邻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只得拽了得胜的老婆儿女气哼哼出了院子,直奔自家。
董蓉劝了曹二姐儿几句,又拿出了城里买回的绣线和布料,到底把小姑娘哄得脸色好了许多。等她转出厢房时,战争不出所料的已经结束了。
她半是庆幸半是犯愁的叹了口气,本来这次回来她还想忽悠着公婆允她买下果园,最好这果园还是作为嫁妆落在她名下。如今看来,这事儿许是有些难办了。
村里众人眼见没了热闹可看,也是纷纷散去了。傻柱关了院门,回身瞧得董蓉一脸愁容,眼里闪过一抹笑意,末了想了想就嚷道,“媳妇儿,我肚子饿!”
董蓉摸摸自己肚子也觉有些空,于是扔下满脑子乱麻应道,“你自己玩一会儿啊,我这就去做饭。”
傻柱憨笑着应了,末了瞧见她走远就去了堂屋。
第二十八章 心事得成
曹大姐儿正是靠在椅子里,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臂一边控诉董家诸人的嚣张。她抬头瞧得自家弟弟进来,开口就骂道,“你这傻子,刚才我和娘挨打的时候你怎么不帮忙,你还有脸进来?若不是你娶了那丧门星,我跟娘能受这欺负吗?”
曹婆子刚刚换了一套干净衣裙,这会儿去了狼狈之色也正抹着眼泪。听得女儿质问也想要开口,曹老头儿却是起身扯了傻柱问道,“嗯,柱子,你可是有事要说?”
傻柱憨憨点头,曹老头儿赶紧带他进了里屋。曹婆子冷哼一声,万般气恨自己为何肚子不争气,不能生个亲儿子傍身。想到这里,她连带又怨起了大女儿,怒声问道,“大姐儿,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帮忙?陈老二呢,不会是害怕躲起来了吧?”
曹大姐儿心虚的缩了缩脖子,暗道自家老娘猜得太准了。方才听得村人来报信儿,陈老二不但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反倒立刻抬腿跑掉了,生怕董家人连他也抓去打上一顿。但他就算有千般不好也是自己男人,总要替他遮掩一二,于是讪讪哄骗老娘道,“娘,看你说的什么话,老二早起就上山去采药了,根本不在家。”
曹婆子翻了个白眼,半点儿不相信女儿的鬼话,“哼,他懒得都快赖在床上生蛆了,怎么偏偏今日来勤快劲儿了。”
曹大姐儿不敢接话儿,赶忙又哼哼唧唧嚷着身上伤处疼,今晚要吃一大碗肉好好补补。结果挨了老娘两巴掌,这才撅着嘴不再讨好处。
内室之中,曹老头儿正站在方桌跟前,神色恭敬又谦卑。傻柱暗自叹气,伸手请了他坐下,低声说道,“曹伯,这么多年劳您费心了,以后在我跟前不必如此拘谨。”
曹老头儿又是向前欠了欠身子,说道,“少爷,您折煞老奴了,这都是老奴应当的。”
傻柱皱眉,也不愿在这事上纠缠,长话短说道,“以前为了不惹人留意,家里之事我不好帮扶。但如今董氏做了买卖,以后借这名头就容易些了。另外,我吩咐人在南方找了个名医给二姐儿瞧病,过几日等人到了村里,就请冯老一同陪着过来。”
曹老头儿先前听说那些话,脸色还没有什么变化,但最后这两句却惹他感激之极。毕竟乖巧却身子不好的小女儿一直是他的心头患,若是能把女儿医治好,再亲眼看着她出嫁成亲,他这一辈子真就没有遗憾了。想到这里他赶紧起身大礼相谢,“谢少爷挂心,老奴感激不尽。”
傻柱站起扶了他又劝了几句,这才吩咐道,“董氏这人我有大用,平日但凡她所求,还请曹伯多担待一些。”
曹老头儿会意,立刻应道,“少爷放心。”
两人商量妥当,这才一前一后出了内室,曹老头儿扫了一眼满脸好奇的老婆子和女儿,扭头仿似极无奈的冲着傻柱说道,“家里乱成这个样子,你还要买什么刀剑?万一伤到自己怎么成?”
傻柱有些不满的辩解道,“我要习武,帮娘打架!”
曹婆子一听这话,难得赞同道,“好,老头子给柱子买把大砍刀,下次我带他一起去砸董家门,真当咱们曹家好欺负了…”
“闭嘴!”曹老头皱眉呵斥道,“你给我说实话,当初下聘时给董家送去的银子,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曹婆子气得嗷一声就蹦了起来,冤屈之极的哭喊着,“你这死老头子,董家人冤枉我就算了,你怎么也不相信我!我平时过日子是仔细些,但也没打过这坏主意啊…”
曹大姐儿也是帮腔儿道,“爹,那下聘的银子是我跟娘去换的,老字号福运来的银锞子怎么会有假?一定是董婆子在城里吃了大亏,打算讹诈咱家一把呢。”
曹老头儿想想也觉妻女不是那般有心计的人,于是只得说道,“今日这事儿董家理亏,定然要来赔礼道歉,到时候你们也别得理不饶人,毕竟以后还要走动来往呢。”
曹婆子还要说话,这时董蓉却是端了饭菜进来,笑道,“爹娘,午饭好了,就是有天大的事儿也等填饱肚子再商量吧。”
曹婆子正憋了一肚子的气呢,见到董蓉哪里有好脸色,恨恨道,“不吃,万一你在饭菜里下了毒,我们曹家人可就彻底都死你董家人手里了。”
董蓉也不回嘴,伸手从怀里拿了两块碎银放到曹老头儿跟前,笑道,“爹,这是这两月的家用,我娘正在气头儿上,不如您先收着吧。”
曹婆子一见亮晃晃的银子,哪里还顾得上生气,上前一把夺过就牢牢抓在了手里,末了又略带嫌弃的说道,“这么几钱银子还不够买伤药的呢。”
董蓉装作没有听清,麻利的盛饭分筷子,待得饭后众人都是吃饱喝足,这才又说道,“爹娘,我是空着两手进得咱家门,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正好昨日东家回来查账,见生意不错就额外赏了我一点儿银子。我打算用这银钱置办些嫁妆用物,不知爹娘觉得如何?”
曹老头儿想起方才傻柱的嘱咐,心下明了,点头痛快应道,“这银钱是你做工赚的,想要置办什么就自己做主吧,不必再知会家里。”
曹婆子怀里揣着刚刚到手的家用银子,也不好开口再讨要,转念想想儿媳置办嫁妆物件也是要搬进曹家门,便宜不了外人,于是就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曹大姐儿满眼放光的盯着老娘手里的银子,差点儿流了口水。曹婆子想起上次抢肉那事儿就狠狠瞪了她一眼,麻利的进屋锁到箱子里了。曹大姐见没有便宜好占,于是撇撇嘴,同老爹打声招呼就扭扭哒哒回家去了。
董蓉心里欢喜,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所谓事不宜迟,待得下午曹家老两口歇了午觉,她就领着柱子出了家门。
刘嫂子昨晚应下为董蓉领路,所以刚刚吃过午饭就坐在村口柳树下等待。好不容易盼到董蓉和柱子赶来就笑道,“还以为你们今日出不来了呢,也是赶巧儿,刚才有人看见陈老爷坐车来果园了,咱们若是想上山游玩怕是有些不便。不如,改日吧?”
“哦,是吗?”董蓉眼睛一亮,本来她打算今日去果园转转,了解一下出产状况,以便商谈价格时占些优势。没想到居然碰到主家来人,这样倒省了她找上门去了。
“就今日吧,以后忙起来就没功夫了。”
刘嫂子见董蓉坚持,心里嗔怪年轻人玩心重,但也不好再拦着,于是当先带路往村外走去。
陈家果园坐落在一面坡村西边三里远之处的一座矮山上,三人脚下加紧,不过一刻钟就赶到了。董蓉一边顺着羊场小路往山上爬一边留心果园里各色果树的数目和分布。等到爬到山顶的三间茅草房前,她心里也有了个估量。
这陈家果园之所以在附近几十里声名远播,就是因为那足足占了半面山坡的桃花,许是为了花开繁茂,桃树没有剪枝,所以这时候花朵落下结出的毛桃只有指甲盖大小,熙熙攘攘挤在一处,很是热闹的样子。剩下半面山坡则种了一百多棵梨树,樱桃、杏子、石榴之类也有二三十株,想必是留待自家吃用,打理的很是精心。而最让董蓉满意的却是那接近山顶处种着的五六十株苹果树,树龄只有五六年的样子,正是挂果旺盛的时候。
董蓉越看越满意,心里默默盘算着这果园买到手后要如何打理。不想小路尽头突然走出个蓝衣小厮,见得董蓉三人张口就极无礼的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谁家地界吗,就敢随便上来。若是丢了东西,你们担待得起吗?还不赶紧滚!”
人穷底气薄,刘嫂子平日进城没少遇到这样狗仗人势的恶奴,听得这话第一想法就是赶紧弯腰赔罪,“这位小哥儿息怒,我们…”
董蓉却是皱眉拦了她,冷声说道,“我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地界,只是听说这园子要转卖,所以才过来瞧瞧是不是值得买下来。不过如今有恶狗拦路,我倒是没兴致了。”说完这话,她转身拉着傻柱和刘嫂子就要下山。
那蓝衣小厮愣了愣,待得琢磨过味儿来就赶紧堆了满脸笑撵到跟前,点头哈腰赔罪道,“这位嫂子,小的刚才一时鲁莽,说话…这个有些失了礼数,您可千万别见怪。对,对,您就当小的是恶狗了,瞎汪汪两声,您可千万别走啊。”
董蓉本不是刻薄的性子,但今日是她请刘嫂子带路而来,若是眼看着她挨训斥不出头,那可就寒了人心了。
更何况自古以来就有这么个道理,花钱的是大爷。他们三人是来买园子的,不是来乞讨的,凭什么要低三下四啊,该端起架子的时候就得高高端着。
“这次就算了,下次可要把眼睛擦亮了,不是什么人你都能无礼对待的。”
那小厮脸上依旧笑着,应得痛快之极,其实心里早恨得牙痒痒了。自家老爷着急卖园子,但一直没有买家上门,这几日正是恼火呢,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得罪了好不容易出现的买家,那他的饭碗就砸了。所以,今日就是要他跪地磕头,他也认了,谁让自己一时嘴臭了呢。
第二十九章 大餐
“这位嫂子,请慢些上山。小的主家正在茅舍里歇息,小的这就去通报。”
“去吧。”
董蓉不在意的挥手撵了小厮下去,刘嫂子在一旁眼见这般,倒没把董蓉那买园子的话当真,还以为她是随口扯的借口,于是满脸崇拜之色的挽着她的胳膊赞道,“蓉姐儿,你可真厉害!随便几句话就诓得那人服软了。”
董蓉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应道,“其实我也是装腔作势,好在没有露馅儿。”
刘嫂子哈哈笑了起来,越发喜欢她的直性子。三人慢悠悠登到山顶,正巧见一个穿着石青锦缎衣衫的中年男子迎出来。他许是没有想到买家会是三个农家人,有些疑惑的皱了眉头,但还是拱手客套道,“三位客人,可是有意买下果园吗?”
董蓉上前两步还了一礼,这才笑道,“若是陈老爷开价合适,我们就是来买果园的。若是谈不拢,那我们今日就是来游玩的。”
这陈老爷平日也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雅客,若不然也不会为了喜爱桃花而养着这么个园子。可惜,风花雪月到底抵不过世俗尔虞我诈,陈家这几年家业不断没落,上月更是关了两间铺子。他无奈之下就想卖了这果园,多筹措一些本钱去南边走走,兴许能找到条好财路。
董蓉这话说得如此有趣,陈老爷倒是笑了,心下不自觉对三人又高看了几分。他转身唤了先前那小厮去泡茶,然后才请董蓉等人坐在茅舍前的木桌旁。
待得茶水斟上,董蓉只浅浅尝了一口,傻柱照旧一口喝下,刘嫂子则拘谨的看着茶杯不敢动手。陈老爷眼神闪了闪,直接对着董蓉叹气说道,“这桃花园实乃我生平最爱,无奈家中最近遇到难事,这才不得不动了转卖的心思。不知这位…夫人买下,可会砍去桃树另种它物?”
董蓉心下好笑,这陈老爷真不愧是爱花成痴之人,不曾谈得价格倒先关心起桃树的命运。
“陈老爷不必客套,您唤我曹娘子就好。我住在离此不远的一面坡村,买下果园当然是想好好打理,撑起家计。所以,到时候兴许会做些调整…”
陈老爷猜得她话中未尽之意,极是失望的说道,“是我强求了,还望曹娘子不要见怪。”说完,他回想起每年春日呼朋唤友赏花饮酒的热闹情景,眼里就添了几分沮丧,低声道,“明年春日若是见不到漫山桃花,这城里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客要失望而归了。”
董蓉听得心下一动,脑子里瞬间又冒出个好主意。她眯眼想了想,忍不住笑道,“陈老爷也不必如此,世事无绝对,说不定明年春日,桃花依旧笑春风呢。”
“桃花依旧笑春风?”陈老爷眼睛一亮,拍手哈哈笑道,“好,好!曹娘子真是好才情,既然这般,这桃园连同山下十亩薄田和一口池塘只收一百二十两!希望曹娘子说话算话才好。”
董蓉没想到只一句诗词就省了三十两白银,她心下很是欢喜,赶紧应了下来,“陈老爷放心,明年春日若是您想赏花饮酒,尽管过来就是。”
两人说笑间定好了协议,一个急着用银钱,一个生怕消息走漏惹出风波,于是双方一拍即合,登上陈家停在山下的马车就准备进城交割果园了。
刘嫂子原本以为董蓉今日上山就是当真买果园也是替城外那卖冰的主家问询,不想听到最后居然是这个结果。她惊愕的大张着嘴巴,心下五分羡慕五分嫉妒,实在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董蓉早把她的神色瞧在眼里,上车之前就拉着她笑道,“今日劳烦嫂子陪我走一趟了,我这会儿带柱子还要去趟城里,等以后有空闲再同嫂子细说。这偌大果园,我自己也是打理经管不过来,说不得以后还要嫂子多帮忙呢。”
刘嫂子愣愣点头,末了眼见马车走远才猛然一拍大腿嚷道,“这蓉姐儿真是发了大财了!足足一百二十两啊…”她有心立刻找人说说这天大的消息,但想起董蓉临走留下那几句话又赶紧闭紧了嘴巴。
她算是想明白了,什么平哥儿友人托付生意啊,什么帮忙照管啊,说不定都是假的啊。那卖冰的买卖就是董蓉自己的,否则她哪里有这么多银钱买果园啊。这事儿她若是立刻回村里去宣扬,嘴巴是痛快了,但必定会得罪董蓉。这可是位财神奶奶啊,只要抱紧她的大腿,以后不说吃喝不愁,起码出力赚份工钱还是容易的。
想到这里,刘嫂子轻轻给了自己两个嘴巴,低声告诫好几遍,这才快步赶回家去了。刘大力正在院里劈木头子,见自家媳妇急慌慌跑回来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蜜蜂蛰了嘴巴?”
刘嫂子伸手捏了上下嘴唇,呜咽着说道,“我不能说,过几日你就知道了。”说完,她就躲进了屋子,留下刘大力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也就摇摇头不再理会了。
再说,董蓉和傻柱进了城就去钱庄里取了白花花的银锞子,陈老爷也让人回家取了地契,于是两方一同到了衙门,交上一成的税款,这果园的新地契上就写了董蓉的名字。她拿在手里瞧了又瞧,若不是见墨色还未干透,都恨不能狠狠亲上几口。这可是她在这陌生时空里的第一份产业,以后她的吃喝穿戴,还有舒适的小日子,说不得都要从这果园里出了。
陈老爷到底有些不舍,又委婉嘱咐几句那些桃树的去留,这才带着小厮叹着气走远了。
董蓉拍拍怀里的契纸,小手一挥直接杀去了不远处的市集,活鱼来一条,上好五花肉来一大块,鲜笋来两根儿…
很快,傻柱的两条手臂就挂得满满当当,董蓉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城外小院儿。
董平正握了一本书坐在树下苦读,突然抬头见得姐姐满载而归,赶紧起身帮忙卸东西,末了又跑去倒了两杯温茶。董蓉先递了一杯给傻柱,笑眯眯夸赞他,“柱子今日真是太辛苦了,一会儿给你做红烧肉,保管你喜欢。”
傻柱欢喜点头,董平在一旁凑趣说,“姐姐真是偏心,红烧肉都没有我的份儿啊,还是姐夫有福啊。”
董蓉哈哈笑着掐了他一把,嗔怪道,“什么时候学会跟你姐夫抢嘴了,放心,我买了三斤五花肉,足足能烧一大盆,让你们吃个够儿。”说罢,她突然想起院子里好像冷清许多,于是又问道,“禄表哥和杜鹃嫂子呢,可是进城了?”
董平摇头,应道,“没有,槐树村里有人捎信儿让他们回家去住一晚。杜鹃嫂子要我转告你,他们一定尽早赶回来。”
“哦,知道了。”董蓉点点头也不在意,系了灰色布围裙,挽了袖子,一头扎进厨房,菜刀叮叮当当剁得如同唱歌一般,烧火倒油煎炒烹炸,不过半个时辰,小院儿里就弥漫了饭菜的香气。
董平和傻柱一人一边霸占了灶间的门口,留着口水眼巴巴往里张望,惹得董蓉不时笑骂几句。两人哈哈笑着,越发不肯离开。
待得夕阳完全落下,大地褪去了最后一层橘红色的霞衣,一桌丰盛大餐终于端上桌了。
敞口的陶盆里装了满满一下红烧肉,足有麻将大小的肉块儿堆叠着,夹上一筷子,油亮暗红的肉块就在筷子尖上颤动,塞进嘴里只那么轻轻一抿,那肉块就如同融化了一般,浓郁的油脂从嗓子眼滑下去,香得人恨不得连舌头都一起吞进去。
董蓉眼见傻柱和董平大口吃着红烧肉就偷偷笑了起来,手下筷子不停猛攻旁边那个更大的陶盆。傻柱和董平一口气吃得半饱才发现董蓉的目标同他们有异,于是齐齐看向那陶盆。只见陶盆上面浮着厚厚一层油脂,色泽红艳,间或散落着些许碎辣椒和胡椒粒等物,偶尔油面儿晃荡之时就会露出几片白皙细腻的鱼肉片,当真是诱人之极。
两人不约而同的夹了一筷子送进口中,突然而至的香辣之气激得他们齐齐咳嗽起来,纷纷吐着舌头喊辣,可手下筷子却半点儿舍不得停下来。
董蓉哈哈大笑,末了把陶盆往桌子中间推了推,方便他们大快朵颐起来,她自己则捡了些炒笋片解油腻。
很快,一家三口各个都是吃得肚子溜圆儿,傻柱和董平合伙干掉了那一盆水煮鱼,辣得出了一身臭汗,却连连嚷着痛快之极,末了扔下满桌狼藉,勾肩搭背打水洗澡去了。走过院角那棵老树下时,董平突然觉得脖颈一凉,伸手摸摸,指尖好似有水渍痕迹,于是惊疑道,“咦,难道下雨了不成?”
傻柱扫了一眼枝叶繁茂的树冠,极力掩下嘴角的笑意,催促着董平赶紧去打水。董平也觉身上黏腻难受,于是就把些微疑惑扔到了脑后,赶紧张罗澡盆、澡豆等用物去了。
董蓉低头拾掇碗筷,听着前院儿偶尔传来的笑闹声,嘴角儿笑意更是温暖。
说起来,董平真是个好孩子。他这些时日待傻柱不但没有半点怠慢,反倒照顾的极细心。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有一小半是因为她这个姐姐,他盼着傻柱哪怕看在他的情面上也能待自己姐姐好些,但大半原因还是这孩子本性善良至诚,不会因为他人的缺陷而心生鄙薄之意。都道好人有好报,想必上天定然也会给他一个顺遂又平坦的前程。
第三十章 我的地盘我做主
董蓉轻轻舒了一口气,手下越发麻利的忙碌着,仔细想想,她如今有赚钱的生意,有善良懂事的弟弟,有可靠又可爱的夫君,今日又置办了属于自己的家业,日子真是过得幸福之极啊。她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一辈子能够一直这般安心自在就好。
夜风轻轻吹过小院儿,带走了白日残留的热气,越发清爽,一家三口各自睡得安然又香甜。当清晨的阳光钻进窗棱,调皮的拨弄董蓉的眼睑时,她忍不住叹了气。昨晚那样的平静真是太过难得,想必今日董家和曹家就该得知她重金买下果园的消息了,以这两家人的脾气,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不过,她也不是怕事的人,这果园是她砸下所有积蓄买下的,是她以后不依靠任何人,安身立命的资本,谁若敢动**夺就要付出被她斩手剁脚的代价。
想到这里,她麻利的爬起来做好早饭,又喊了懒床董平和傻柱起床,三人吃了饭就开始制冰。经过这一月多的忙碌,董平和傻柱已经是熟练工了,配合很是默契,几乎不等刘嫂子众人上门,一日所需的冰块就都制好了。
董蓉仔细交代了董平几句,然后就带着傻柱回了一面坡。左右曹婆子得知这事也要发火,董蓉也不耐烦早早回去听她唠叨,于是路过陈家果园时就直接上了山。
陈家果园里,陈家派来的小管事刚刚聚了七八个杂工说起果园易主之事。杂工们都是满脸担忧的低声议论个不停,陈老爷是个不耐烦铜臭之人,所以众人的工钱说不上丰厚但也绝不寡薄。如今换了新主家,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啊?
众人议论了一会儿就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个蹲在一旁的老汉,老汉正伸手抚摸着桃树枝干,神色如同一位祖父在望着最活泼聪明的小孙子,那份认真和疼爱让人忍不住叹气。
陈家的小管事犹豫了片刻,末了略微带了些尴尬的说道,“魏叔,那个…主家卖了果园也是无奈之举,您老也别多心。虽说新主家不愿留下这些桃树,但凭借您老人家的手艺,她就是种仙果也得请您出马啊…”
魏老汉仿似没有听得这些话一般,起身就走进了桃林深处,留下众人纷纷摇头不已。这个说,“难怪魏叔心疼,这些桃树可是他一手栽下的。”
“可不是,魏叔打理的桃树开花极盛,哪年贵人们来赏花,都要赏他许多银钱。这如今说砍就要砍掉,他怎能不伤心?”
小管事也是皱了眉头,末了又吆喝着众人去拾掇镐头筐篓等物,等着新主家来人接管。
再说董蓉一路上山,眼望郁郁葱葱的各色果树,脑子里盘算着以后如何打理,那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欢喜,脚下的步子因此也少了几分稳重,同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起来。傻柱随在她身后,满眼都是笑意,心下也很是期待这女子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新奇和惊喜。
前方的小路旁一株桃树顶端还剩了一枝晚开的花朵,董蓉伸手指了笑道,“柱子,你看那桃花开得多艳啊。”
傻柱笑着点头,走到树下时就一跃而起伸手摘了那桃花下来,然后一意要插到董蓉头上。
董蓉瞧着那桃枝足有一尺长,当真插到头上,她就成了疯婆子,于是笑嘻嘻躲避着不肯接受。傻柱却恶作剧般一意孤行,两人于是笑闹起来,咯咯的笑声传出极远。
正在桃林里巡视的魏老汉正巧见得这般摸样,立时怒火冲上脑门,几步上前抢过傻柱手里的桃枝儿,大声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乱碰我的桃树?”
傻柱许是没料到有人抢夺桃枝,一时忘记了松手,于是虎口处被桃枝划出了一道小口子,殷红的血丝迅速渗了出来。董蓉眼尖,伸手拉过他的手仔细瞧着没有大碍这才放了心。她再抬头望向满脸怒气的魏老头儿也就没了好脸色,沉声问道,“你是平日照管果园之人?”
魏老头儿不等应声,那小管事正好带着其余几个杂工下山来。其中两三个杂工正是一面坡村的乡亲,见得这情景就赶紧上前帮忙说项,“魏叔不要恼啊,这傻柱是我们村里的傻小子,跟小孩子心智一般,您可别跟他一样见识,有事慢慢说啊。”
“就是啊,魏叔,傻柱平日就喜欢折个树枝掏个鸟窝,你可别怪他啊。一会儿新主家就来人了,咱们还是赶紧下山迎一迎吧。”另一个村人也赶紧帮忙劝慰。
这两人都是好心,可惜他们不提新主家还好,一提魏老头儿更是气恼。于是嘴里也没了个分寸,气哼哼骂道,“既然是个二傻子,不在家里锁好了,怎么放出来祸害人?这次就罢了,下次再敢碰我的桃树,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董蓉正心疼傻柱手上划了口子,可她还没等出声怪罪,这老头儿却劈头盖脸先骂了过来。她本就是护短的脾气,这些时日又早把傻柱当了一家人,怎么可能眼见他受欺负?
“不过是一枝桃花,如此时节又不可能结果了,摘下也没有大碍吧。老爷子这般呵斥我家夫君,是不是有些太过不近人情了?他就算痴傻又如何,那也不是你可以随便挂在嘴上辱骂的!”
魏老头儿没想到这小媳妇儿不但不赔礼还如此反驳,他瞪了眼睛嚷得更高声,“这桃树是我栽下的,别说你折了一枝桃花,就是摘片叶子也得问过我。”
董蓉冷哼一声,回身扯了傻柱说道,“柱子,这株桃树枝叶实在太多了,我看着就不顺眼,你再折下几枝替它松散松散吧。”
傻柱许是受了惊吓,一直半垂着头,听得这话他微微愣了愣,继而转身就去折桃枝。他也是个手下利索的,力气又大,不过眨眼功夫那桃树就如同被褪了毛的野鸡一般枝倒叶散。魏老头儿心疼得瞪大了眼睛,跳着脚的大骂,“你这二傻子,还不住手!我的桃树啊…”
那两个村人也赶到跟前,一个扯了傻柱一个劝慰董蓉,“柱子媳妇儿,你们快回家吧,这地方真不是胡闹玩耍的。”
魏老头儿扭头去抢小管事手里的锄头,看样子真是想要打傻柱一顿出气。董蓉也是恼怒之极,眼睛瞪得几乎要冒火,高声喊着傻柱,“柱子,中午我打算给你炖鸡肉,正缺桃木当柴烧,咱们就选这棵如何?”
“好,”傻柱难得聪明伶俐一次,痛快应了一声,抬起大脚哐哐几下就把碗口粗的桃树从中间踹折了。众人没想到董蓉夫妻会这般行事,惊得齐齐张大了嘴巴,自然谁也没有注意到傻柱嘴角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魏老汉足足愣了半晌,末了嗷得惨叫一声就拎着锄头窜了过来。董蓉脸上半点儿惧色都没有,慢悠悠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晃了晃,冷笑道,“怎么,我们砍自家的桃树,还要被雇工打杀不成?”
魏老头儿愣愣的盯着那契纸上鲜红的官印,手下一松,锄头咣当就掉在了地上。他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半晌,到底没有问出什么。
还是那小管事机灵,他紧赶两步上前给董蓉行礼,说道,“这位就是曹娘子吧,小的奉主子差遣正等您来接管果园呢。谁曾想,这一早晨就闹了场误会。”说完,他又拉了魏老头儿介绍道,“这是魏师傅,他可是方圆百里内数一数二的种果树好手,果园的大小杂事都是他在经管,以后还要仰仗曹娘子提携。”
魏老头儿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若是换做一般人低头赔个礼,今日这事也就揭过去了。可惜这老头儿脾气太拧又自持有本事,不但没有赔礼反倒气哼哼说道,“这样的主家,老汉我可没有福气伺候。”
说完这话,他就半抬了下巴望天。那模样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在拿架子,等着主家开口服软恳请他留下。
不想董蓉也是个倔脾气,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加者方才又恼他喝骂傻柱,于是就冷冷应道,“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没福气留这样的好师傅在果园。魏师傅,请吧。”
这结果太过出乎意料,魏老头儿惊慌之下差点儿闪了脖子。他张着嘴瞪了董蓉好半晌,这才恨声嚷道,“好,真是太好了。老汉我等着你上门来求的一日。”说罢,一甩袖子大步下山去了。
那两个村人愣了这么半晌,终于从董蓉成为他们新主家的震惊之中醒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眼就犹豫着上前劝道,“柱…不,曹娘子,魏叔打理果园实在不错,不如我们兄弟今晚去帮着劝劝。”
董蓉摇头拒绝道,“不必了,咱们果园庙小,实在请不起这样的大佛。”
那两村人拍马屁拍到马蹄上,脸色都是有些讪讪。董蓉心下明了,又笑道,“人家都说一村儿住着就是一家人,可我嫁到咱村时日太短,还不知二位大哥贵姓?平日在这果园做些什么活计啊?”
“曹娘子客气了,我家住村东头儿,我叫赵青山,平日是给魏师傅打下手的,他老人家交代什么做什么。”
“我家在村北,大伙儿都喊我二狗子,平日是负责除草担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