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建设忙
这般忙碌了半个时辰,直到最后一个纸团被抓完,二十个帮工的人选也就都定了下来。董蓉拿着记工薄把众人的名字都记了下来,然后挂在茅舍门口,日后谁上工就划一道,有事也可请假,待到月底一并算账发工钱。
一众后生瞧着那记工薄,眼底都是火热一片,恨不得那上面马上就画满墨道才好。刘二狗子等人见此就哈哈笑着领他们去拿工具,心底忍不住也猜测起午饭的菜色。他们这几个老资格杂工每月领六百文工钱,算起来比新人还要少。但忙过这段时日,新人就要滚蛋,他们却有差事长长久久的做下去。对于一个养家的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每月固定有工钱发下来更重要了。
董蓉一边吩咐人进城采买粮食等物,一边不时还要同赵青山等人讲解如何挖塘肥田,如何搭建水上栈桥,一时间忙得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两个用。好不容易打发了众人,她还没等喘上一口气,太阳又快要爬到头顶了,应该准备午饭了。
她正琢磨着找几个帮手,结果刘嫂子就同村里另一个小媳妇儿梅花随在进城采买的杂工身后上山来了。
原来刘嫂子在城里叫卖冰碗见到采买的杂工担子里装了许多吃食调料就动了心思。小院儿里如今是王禄夫妻说了算,她也不好往前凑,本来打算用心琢磨几样新冰碗,无奈又不如秋嫂子脑子灵活,最后落得上不上下不下,实在是憋闷。如今果园这般忙碌,董蓉身边肯定缺人手,说不定这就是她出头的好机会。
她这般想得明白就把推车扔给自家男人,然后帮忙拎了筐篓等物同杂工一起回了果园。可惜,世上聪明人虽说不多,但也绝对不少。两人才走到山下就遇到了村里另一个小媳妇儿梅花儿,不必说她也是毛遂自荐来找董蓉要差事的。
刘嫂子肠子都要悔青了,若是昨晚就找董蓉把这事儿敲定下来,何苦今日还要与人竞争呢。梅花也不是傻子,自然也猜出刘嫂子从城里赶回的原因,但两人谁也没有说破,反倒携手一起说说笑笑上了山。
好在董蓉着实缺人手,又喜她们都是平日相熟的,于是直接定了和杂工们一样的工钱,然后简单交代两句就带着她们进灶间准备饭菜。
大片五花肉扔进锅里炒得油汪汪,然后加上葱姜爆香,添汤烧开再放进切成麻将般大小的豆腐块和白菜条,咕嘟嘟炖上半个时辰,一锅泛着奶白之色的大炖菜就出锅了。杂工们不论新老,每人端了满满一大陶碗,再配了三个烙得金黄的苞谷面儿饼子,蹲在树荫下吃的酣畅淋漓。
董蓉同样也是咬一口饼子就一口汤,但略带粗粝的饼子实在有些不好下咽,她就琢磨着是不是多买些细面回来,哪怕蒸些两合面馒头也好啊。
刘嫂子抬手替一个杂工添了一碗汤,回身瞧见董蓉如此模样就小声笑道,“东家,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眼见大伙儿活计累就想拿些好吃食招待。但这样的荤菜加饼子管饱就很不错了,若是再好上加好,怕是大伙儿日日惦记饭食,反倒没心思做活了,那岂不是辜负了东家的一片好心。”
董蓉手下停了筷子,仔细听完也觉这话有道理。若是放在前世,雇工们见到这样的粗陋饭食,背地里肯定要把雇主的祖宗骂得从坟墓里跑出来。但放在这个时空,却是难得的好待遇了。
老话说,升米恩,斗米仇。再好的东西,一旦给予的多了也会变得让人不珍惜,变得理所应当。反倒不如平日稍加善待,逢年过节之时再多分些吃用之物,众人得了脸面,她也讨个好口碑。
如此想得明白,董蓉就露了笑,拉着刘嫂子真心赞道,“嫂子说的对,是我想差了。以后这果园的大事小情,嫂子看到哪里不对可要多提点我啊。”
刘嫂子就盼着在东家面前露露脸,听了这话如何会不欢喜?相处这些时日她也有些摸清董蓉的脾气了,于是半点儿不谦虚,直接应道,“成,东家若是信得过我,我以后就多唠叨几句。”
“嫂子怎么唠叨我也不怕,就是这山上晚间有些太静了,嫂子家里若是放得下就来陪我住几日吧。”
“咦,你们小夫妻吵架了?怎么想起喊我来住着碍眼?”
董蓉红了脸,嗔怪道,“嫂子想哪儿去了,我家柱子今早随冯大夫去深山采药了,估摸着没个三五日回不来。嫂子若是家里走不开就直说,拿我打趣做什么?”
刘嫂子哈哈笑着,应道,“怪不得这大半日了也没见到柱子的人影儿,原来是不在家啊。东家,你也别惦记他,以前你没嫁过来之前,他也总是随冯大夫上山。每次采了药材,冯大夫都会给个公道价。说起来曹家婶子总嚷着她如何倾家荡产为柱子娶媳妇儿,其实,村里人谁不清楚啊,那些聘礼银子都是柱子自己赚回来的。”
“那冯大夫带他去的地方都是深山老林,怕是有许多野兽吧?我昨日想要拦着,但实在不好开口…”
昨日,冯老大夫的一位至交好友,也是在南方几城极有声望的名医路过青县,于是顺路过来小住一晚。
曹老头儿听得消息,立刻就前去冯家恳请名医出手救治自家小女儿。冯大夫这几年也没少给冯二姐儿开药方,但小姑娘就是不见明显好转。他许是也觉得有些愧疚,于是当即拉了好友一起为曹二姐诊了脉,末了两人又商量半晌才确诊了病症,开了药方。并且保证服药一月后就会好转大半,以后再仔细将养两年就会彻底去了病根儿。
曹家老两口简直乐疯了,千恩万谢,差点儿都要下跪磕头了。闻讯赶回的董蓉和傻柱也替二姐儿欢喜,直道明日就进城去抓药。但冯大夫却说起药方里有一味药很是难得,要带着傻柱去百里外的深山寻找。
曹老头儿听得这话,神色略带迟疑的望向傻柱。曹婆子却是瞪了眼睛,直接打发傻柱明日就同冯大夫进山,不找到药材就不要回来了。
董蓉心里大骂她狠毒,为了亲生女儿就不顾别人死活了。她正要寻个借口替傻柱推了这事儿,不想傻柱却是一口就应了下来。董蓉气得差点儿咬碎了满口银牙,但转念想想又觉得心酸,这整个曹家算下来,也就二姐儿待傻柱这哥哥最真心,傻柱为了她多出些力也是应该。
这般想着,董蓉也不拦着了,连夜替傻柱拾掇了一个包裹,装了一套衣衫一双鞋还有十几个酥饼。至于伤药等物,自有冯老大夫准备了。
今日一早天色未等大亮,傻柱就淌着露水下山了。董蓉虽是安排人手采买,打理果园,忙碌不停,但偶尔闲下来就觉得身边空荡荡的,极不舒坦。
自从来到这陌生世界,傻柱就一直陪在她身旁。平日里还不觉得如何,甚至偶尔还会厌烦傻柱总在身旁晃荡,害得她没有半点儿自由空间。但这会儿,她无论去哪里都是独自一人,没有人站在门口翘首等她归来,没有人跟在她身后嚷着说肚子饿,也没有人傻笑着奉献出肱二头肌,任凭她撒气耍小性子,她怎么又觉得心里酸涩?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刘嫂子不知董蓉心里如此翻江倒海,继续劝慰道,“你别惦记,冯老大夫带柱子进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再说,柱子力气大,没啥野兽能伤到她。”
董蓉听得哭笑不得,很想回她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进山的不是你男人,你自然不担心了。
但她也知道刘嫂子是好意,这里的男人冬日农闲也确实常结伴进山打猎,女人们也是习以为常。也许真是她有些大惊小怪了…
雇工们吃了饭,依靠在果树下歇息了两刻钟,末了没等赵青山催促就主动拿起扁担镐头等物下山去继续忙碌了。
曾经的陈家果园,如今已被董蓉重新取名为四季园,寓意四季美景皆纳与此园。
虽然只过了一上午的功夫,但从山上望下去却可轻易发现与原来大有不同。小山之下连同十亩薄田的外围已是开挖了一条半尺深沟,待得整条沟连通以后就从山上挖回大批“人来疯”栽下去。
这“人来疯”是本地特产的一种灌木,若是单独栽下一株,过上三五年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若是成排成片种植,恨不能三五日就长高一大截。最重要的是,它的根系极浅,不抢周边植被的养分,想要拔出也容易。所以,农家人都喜爱用它代替围墙。而董蓉想要把果园改造成一个独立的小王国,自然也缺不了这些“忠诚卫士”。
薄田中间那口小池塘,也要深挖扩大,塘泥挑出来肥田,再倒下几桶鱼苗养着,明年春日栽下莲藕,到时候一边赏花一边钓鱼,可谓人间少有乐事啊。
至于山脚下清理出的一片空地则要抓紧建一排鸡架,抓上几百只小鸡,平日直接撵到山上吃虫和草籽,待得秋日天凉就圈进鸡架,生火取暖,投食喂料,正好冬日产蛋,卖去点心铺子和酒楼,价格要比夏日番上一倍不止。
第四十七章 大事不妙?
董蓉拿着她亲手画的规划图,忙碌着在整个果园里不停奔走。赵青山不时按照她的吩咐喊了雇工们做活儿,人人都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儿,恨不能长出八只手来才好。
老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董蓉虽然极想早日看到自己的王国建成,但也不愿粗制滥造。于是,在赵青山和所有雇工心里对整个工程有个大概印象的时候,她就撒手让大伙按部就班慢慢干了。毕竟她也不能日日留在果园,城里还有买卖需要不时去照料一二。
如此这般,一晃儿就过去了四五日。董蓉左等不见傻柱回来,右等也没有任何消息,她难免就有些心浮气躁,无心数银钱不说,书院那里也是好久没有送吃食过去了。
董平每隔三日从侧门取一次食盒已是成了习惯,哪怕姐姐没有书信送来,他只要见了那些精心烹制的点心和菜肴就会知道家里无事,否则姐姐哪有功夫琢磨好吃食啊。
可是这一次,他已经五日没有接到食盒了,担忧之下就开始胡乱猜疑起来。一会儿怀疑后母打上董家讨要银钱给姐姐添麻烦,一会儿又怕有人眼红卖冰生意,总之就是没往好处想。好不容易盼到了休沐之日,他早早就等在了书院门口,一等侧门打开就带着喜子跑回了城外小院儿。
正巧董蓉这一日赶过来核账,突然见得弟弟回来还很是惊讶,“平哥儿,你不在书院读书,怎么跑回来了?”
董平见姐姐一手账本一手毛笔,很是忙碌的样子,与往日别无二样。他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藏下所有担忧,笑道,“书院里休沐两日,我回来看看姐姐。”
董蓉懊恼的一拍脑袋,这些时日杂事太多,她居然忘记弟弟要放假这事儿了。
“杜鹃嫂子,快帮我上街去买条鱼、割块肉回来,我要给平哥儿做桌儿好菜补补。另外再买二斤李家老店的酱牛肉啊,平哥儿爱吃那个味儿…”
董蓉撵了弟弟回屋去换衣,然后就把账册一推跑进灶间张罗吃食去了。喜子笑嘻嘻打水伺候主子洗漱,偶尔扭头瞧着灶间里冒出的缕缕雾气,小嘴儿就乐得怎么也合不上。
董平抹去脸上的水珠儿,笑着敲了他一记,“你这小子,可是又嘴馋了?先前送去书院的吃食不够分,倒是委屈你了。这两日在家里让你吃个饱儿,以后可别当着外人的面儿撅嘴撂脸子,让人家看笑话。”
喜子红了脸,挠挠脑袋应道,“少爷放心,小的以后不敢了。小的也不是嘴馋,就是觉得哪里也不如咱家好。”
董平扭头望望院角随风招摇的槐树,树下的石桌儿,盖着青石板的老井,半旧的独轮小车,他的脸上慢慢也溢满了笑。虽然这小院儿才住了两月多,但他却觉得这里比槐树村那座自小生活的宅院要亲切的多。原因无它,这里有天下最坚强也最疼爱他的姐姐。若是能在这小院儿里永远生活下去就好了,他不必回槐树村受后母冷眼,姐姐也不必回曹家忍受婆母刁难…
“铛铛!老苍头儿开门啊,我回来了!”
董平正想的入神,突然听得门外有人叫喊。他扫了一眼正从井里往外拎水的喜子就摆手示意他不必停手,然后亲自走去开了院门儿。
院门外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许是在烈日下赶了极远路途的关系,一身青色长衫上沾了厚厚一层灰土,晒成褐色的脸孔上也布满了汗珠子,粘得他花白的头发都贴在了脸颊边,模样很是狼狈。
董平愣了愣,迟疑着开口问道,“请问您是…”
这敲门之人见了董平更是惊讶,愣了半晌才应道,“你又是哪位?怎么不是老苍头开门?”
董蓉正端了一盘水煎包子出来,扭头见弟弟和一个陌生人杵在门边就赶忙过来问询,“这是怎么了,可是路人要进来歇歇?”说完她扫了一眼那门外之人的模样,又道,“进门就是客,大哥若是不嫌弃就进来喝口水,吃两个包子垫垫肚子吧。”
那敲门之人皱着眉头摆手,“我不是路过讨水喝的!我是这院子的主人!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我家院子里?”
董蓉心下一抖,脸上笑意却更加灿烂了,她一边热情的侧身把人让进门一边笑道,“原来是张老爷回来了,快进来坐下歇歇。我这就让人去找苍老伯回来!”她说完就给董平使了个眼色。
当初租院子的时候,董平也在一旁,自然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说起来,老苍头是背着主家私自租了院子给他们,若是主家不回来自然万事无忧,但如今主家突然冒出来就大事不妙了。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今之计,他们只能先稳住这张老爷,其余之事却要老苍头儿自己想办法了。
董平出了院门甩开大步,按照老苍头儿先前留下的地址直接找去了他家。老苍头儿的儿子许是这俩月得了好吃食,药汤也供得上,身子骨显见好多了。老苍头儿见得今日天气好,正笑呵呵扶了儿子在院子里转悠,突然见得董平找来说起东家回来一事,老头儿惊得差点失手摔了儿子。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他低头琢磨了半晌,许是下了什么决心,末了小心翼翼扶儿子进了屋子,然后就一言不发跟着董平去了小院儿。
张老爷坐在小院儿里喝了几杯茶,许是精神缓过许多就开始问询董蓉前因后果。但董蓉也不是傻子,顾左右而言它,说了半晌也没说到正题。
张老爷正是心急想要发火的时候,老苍头儿终于赶到了。这老头儿也是个狠人,一见到张老爷二话不说,噗通跪在地上就开始咣咣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罢休。
张老爷不知出了何事,惊得上前扶了他就道,“苍伯,你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啊。”
老苍头儿死活不肯起来,一边痛哭一边说着他不该耐不住艰难日子,租了院子给外人。张老爷原本瞧着老家人这般模样,还以为他把院子卖了。这会儿听着只是租了出去,而且还有三五日就到期了,心底就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手下用力把老苍头儿拉了起来,沉声安慰道,“苍伯,我一走就是许多年,辛苦你替我守着这份家业了。算起来我还欠了你几年工钱呢,又怎么会怪你私下租了院子?”
老苍头儿一听这话又跪下了,千恩万谢主子不罪之恩。末了他爬起来,仔细打量主子衣着容貌,很是惊疑的问道,“老爷,您这是从哪里回来?夫人和小姐呢,还留在南边吗?”
张老爷脸色更黯,摆手叹气说道,“以后再说吧。”他说完又转向董蓉姐弟,沉吟片刻说道,“既然你们付了租金就继续住在这里吧,但一旦租期到了,还请二位速速搬走吧。”
董平一听这话就急了,姐姐的制冰法子需要保密和遮掩,城里城外想要找这样合适的小院子实在艰难。若是离了这里,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那岂不是要耽误了生意?
董蓉也是皱了眉头,但她到底比董平沉稳许多,她再次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张老爷的衣着神色,然后就笑着应道,“张老爷刚刚远路而回,想必还没有落脚之处吧。这院子厢房多,我们一家也用不完,若是张老爷不嫌弃就一同住几日吧。至于租期,过几日咱们再商量,可好?”
张老爷许是想要拒绝,但扭头瞧瞧一身破布衣衫、头上又磕得血糊糊的老家人,只得无奈点了头。
董蓉笑得更是欢喜,一边喊着喜子换茶水一边带着满脸忧色的杜鹃开始张罗饭食。很快,红烧鱼、溜肉段、酱牛肉和清炒笋片,外加一大陶盆雪白的粳米饭就端上了桌子。
董平私下拉着姐姐问过姐夫不在家,于是就坐在了主位陪着张老爷吃喝。老苍头惦记家里有病的儿子,死活不肯留下来吃饭。董蓉想了想就把先前煎好的那盘包子装进一只大陶碗里,送他拿回家去吃。老苍头欢喜之极,谢了又谢才辞别张老爷匆匆赶回家去了。
不知是董蓉的手艺太好,还是张老爷许久不曾吃过这般丰盛的饭食,他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饭这才略带尴尬之色的放下了筷子,末了借口路上疲惫,自己选了一间厢房躲了进去。
董平眼见那厢房门关上就迫不及待的拉了姐姐,问道,“姐,这可怎么办?离了这院子,咱们要搬去哪里?我下午就出去寻中人…”
董蓉拍拍他的手,小声笑道,“又不是火上房了,你急什么!我瞧着这张老爷一身颓丧之气,许是在外面做买卖赔了本钱。只要他缺银钱,咱们就还有机会再租几月或者干脆把这院子买下来。”
董平听得眼睛发亮,点头道,“若是那般可就太好了。”
“咱们两手准备吧,这两日正巧你休沐在家,若是无事就替姐姐去街上寻中人问问,有合适的宅院也去转转。”
“好,我听姐姐的。”董平心里对姐姐是万般信服,只要姐姐拿定主意,他就有了主心骨
第四十八章 无价之宝
董蓉想起不知在喝何处游山玩水的傻柱,恨恨的敲了敲筷子,嗔怪道,“你姐夫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平日用不到他的时候,他总在眼前晃悠。等到要他帮忙了,他又不见影子了。”
董平听得好笑,自家姐夫心智堪比孩童,除了能帮忙做些重活之外,这般租院子之类的大事,就是他在身边也帮不上半点儿忙啊。姐姐这般埋怨,恐怕就是惦记姐夫了。
董蓉扫了一眼贼笑的弟弟,忍不住也是有些脸红,起身一边拾掇碗筷一边撵他出门去找中人。
再说姐弟两个口中念叨的某人这会儿正坐在马车上一边写信一边赶路,负责赶车的清风抬头望望耀眼的烈日,伸手抹了一把汗珠子咒骂道,“这该死的天儿,怎么就不能下场大雨凉快凉快!再这么晒下去,别说庄稼,人也晒死了。”
慕容怀德听见这话扔下手里的毛笔,顺着撑起的车窗望向道旁晒得半枯的苞谷秧,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日里,他昼夜赶路总共走了四个省府,北地还算好些,入夏之后多少还沾了些雨水,庄稼虽然免不了欠收,但也不至于绝产。可一过京都再往南,所见就不容乐观了。早稻已是颗粒无收,晚稻根本就栽不进田里,原因无它,没水。
大河断流,井水干涸,正常吃水都困难,哪里还有水往田里灌溉。入目所见,皆是满脸绝望的百姓,有些脑子活络的人已是打点细软准备拖家带口北上谋生路了,而京都里那些官员权贵们却照旧日日声色犬马,完全没有提前预备赈灾的打算。
只有他这个小小的商贾,只有他的孝义园在拼命的收购粮食,试图在即将到来的大灾难里尽力救得几条性命。这无疑是螳臂挡车,但也比眼睁睁坐而待毙要好得多。先生常赞他明大义,仁心仁德。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在为那人赎罪,为那些本该富贵无双,如今却不知投胎何处的兄弟们积德…
“清风,还有多远才到京城?”
“公子,再有一百多里就到了。”清风扯了袖子扇风,勉强咽了一口唾沫润润嗓子,末了小心赔笑道,“公子,这眼见就到了正午了,咱们是不是找个车马店喂喂马啊?”
慕容怀德有心继续赶路,但眼见清风被太阳晒得暗红的小脸儿又有些心软,于是点头说道,“找一家干净铺子,吃了饭立刻就走。”
“好咧,公子,您坐好了,前边十几里就有一家老店。以前小的陪着冯先生出游曾在那里打过尖儿啊,别提多干净了!”清风终于捞到歇息的机会,手下的鞭子甩得啪啪响,催着两匹大马跑得飞快,不到片刻就远远见到那飘摇在树梢儿的酒旗了。
车马店的小活计见得有客上门,麻利的小跑上前接了缰绳。清风跳下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随手扔给小伙计五六个铜钱,然后大声吩咐道,“给马添好料,有泡过的豆饼也加上,少不了你的赏钱。”
那小伙计乐得眉开眼笑,一迭声应了,待得清风开门请了主子下车就赶紧牵着马车送到后面卸车。
慕容怀德走进店里,四下扫了一眼擦得锃亮的桌椅和湿润的地面,满意的点点头。那掌柜的端了茶水上前,笑问道,“这位公子可是去京都的?这大热的天儿实在是受苦了,小店处在乡野,只有几样好野味,公子可要尝个新鲜?”
“捡新鲜菜色上两样,再来两碗米饭。”
老掌柜欢喜应了就去后厨吩咐厨师准备了,清风饿得受不了,大口灌了好几碗茶水。待得终于见到饭菜端上来,他嘿嘿笑着望向主子,盼着主子赶紧动筷子,他也好解解饿。
慕容怀德好笑得扫了他一眼,举筷子夹了点儿野菜。清风大喜,立刻端起饭碗拼命的往嘴里倒,可是那粳米实在是太粗糙,噎得他直抻脖子,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就嚷道,“掌柜的,你这是要谋财害命啊,这米饭蒸得都要噎死人了。”
那老掌柜听见这话赶紧过来赔罪,鞠躬作揖道,“客官您多担待啊,如今粮价一日三涨,我们这小本儿买卖,实在是买不起精米待客啊。”
慕容怀德想起南边千里赤野也没了胃口,挥手打发了老掌柜就放下了筷子。清风偷偷吐吐舌头,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小时候又不是没挨过饿,才过几年好日子怎么就矫情得吃不下糙米了?到底惹得主子也扔筷子才肯老实?
他眼珠儿转了转,抬腿就跑去后边马车里翻出个小小的油纸包,然后讨好的送到主子跟前,“公子,这是出门那日您赏的,小的没舍得吃。”
慕容怀德伸手接过,一层层展开油纸包就露出了里面一只小小的金色酥饼,虽然已经被挤压的不成样子,但香甜的味道却半点儿未少。
想起临走时他的小媳妇儿一边满地转着为他拾掇吃用之物一边仔细叮嘱他早早回家的样子,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几日他不在身边,也不知她是否又被曹婆子为难了,不过她那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想必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账上记你十两银子,什么时候想支取了,自己去拿。”
“哎…哎!谢公子赏!”清风欢喜的嘴巴都咧到了耳根,一个小酥饼就换了十两银子的大赏,这买卖简直太合算了。看样子以后要多留意曹娘子,自家公子这般看重她,说不定以后她还有场大造化。
慕容怀德一口口慢慢把酥饼吃掉,眼见清风心不在焉的扒着米饭就道,“多吃些,晚上连夜赶路去京都,巡视完孝义园,接了冯先生就回家。”
清风一听又要赶夜路,立时苦了脸,开口问道,“公子,您不见见老主母吗?”
慕容怀德沉了脸,一抹极淡的痛色在眼底深处一闪而过,“不必,直接回家。”
清风最是机灵,见主子这般模样立时就后悔不该多嘴。他赶紧一股脑把桌上的饭菜填进肚子,然后就跑去后院张罗套车。
慕容怀德摸出一角碎银子扔在桌上,起身刚要离开。不想,一直在柜台里算账的老掌柜却是撵了上来。
这老头儿也是个眼尖儿的,方才清风一拿出酥饼,他就偷偷仔细瞧了半晌,结果越看越觉这小面饼外形讨喜,远远嗅着味道也好。若是自家铺子可以把这面饼方子学到手,到时候做出来卖给南北来往客商当干粮,恐怕生意想不红火都难啊。
慕容怀德微微皱着眉头,好不容易听得老掌柜委婉说明来意,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末了摇摇头又向外走去。
老掌柜怎么舍得送到眼前的聚宝盆飞走,他又厚着脸皮撵上前,低声劝说着,“公子,小老儿出重金相求。二十两,可好?不,不,五十两!”
正巧清风拉着马车到了门前,慕容怀德双手撑着车辕跳上马车,末了才道,“方子有价,情谊无价!不卖!”
老掌柜很是失望,忍不住嘟囔道,“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干饼,何必敝帚自珍呢。”
清风这时候也猜出老掌柜的意图了,他高抬着下巴骄傲应道,“这酥饼是我家主母的家传手艺,只我们家人才能吃到。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说完,他一甩鞭子赶着马车就踏踏跑上了官道,留下一脸遗憾的老掌柜摇头叹气不已。
车厢里,重新拿起账册的慕容怀德脸上笑意越深,手下毛笔轻摇。待得停手时,一位绾着双螺髻、长着大眼墨眉的灵秀女子已是跃然纸上,她的小嘴儿微微撅着,仿似在埋怨他为何出门许久还不曾归家一般?
“别急,我马上就回来了。”
拉扯的两匹枣红马许是听到了主子的低喃,脚下越发加紧了步子,一溜儿小跑奔向了前方…
再说董平带着喜子跑了一下午,随着中人看了两三个院子却都没有合意的。于是只得怏怏不乐回去禀告姐姐,董蓉也没有办法,只能寄望于说服张老爷了。
第二日一早,王禄夫妻照旧忙着制冰,董平也不端什么读书人的架子,带着喜子跟前跟后的帮着忙活,惹得杜鹃嫂子一个劲儿的夸赞。
很快,买家就都上门来了,一车车的冰块被拉出去,淅淅沥沥的水滴落在院里的青石板上,为这夏日的清晨平添了三分凉意。
董蓉做完早饭出来,正好看见满脸惊疑的张老爷在装满冰块的箱子中间游走。她淡淡笑了笑,开口同几个相熟的小管事说笑几句,待得院子终于清净下来就喊众人吃饭。
董平很是担心,凑到姐姐跟前问道,“姐,这是他家院子。后院没有冰窖,他能不能猜出…”
董蓉拍拍弟弟的手,摇头低声道,“无事,他猜出什么更好。”
董平听了这话就知道姐姐必定已是有了应对之策,于是也不再问追问。倒是杜鹃夫妻昨日回了一趟槐树村,晚上回来见得张老爷还以为是董家的哪门老亲,这会儿听的姐弟俩说话才知道这人是小院儿主人,俩人立时就慌了神儿。
董蓉无奈,只得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她有安排,让他们一切照旧就好。
杜鹃夫妻虽说对董蓉极信服,但心底还是难免忐忑不安,不时偷偷摸摸打量张老爷脸色,倒有些小偷见了捕快的模样,惹得董蓉真是哭笑不得。
第四十九章 蝉、螳螂和黄雀
如此又过了三日,眼见租期就要到了,张老爷还是每日在院子里转悠,却没有半点儿动静。杜鹃夫妻每每见到董蓉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那眼神都是恨不能绑了她赶紧同张老爷商量续租之事。
其实,董蓉心里也有些着急,但她却不动声色的照旧说笑吃喝,末了又当着张老爷的面儿要杜鹃夫妻收拾一应用物。有时候,谈判就是谁先开口谁失主动,她就不相信张老爷眼见这日进斗金的买卖会不动心。
果然,这一晚吃过饭,张老爷没有立刻回屋,反倒迟疑着问起董蓉可找到了合适的院子。董蓉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却笑着应道,“还没有找到,我打算先歇几日再慢慢寻找。”
张老爷眼神闪了闪,又道,“不瞒曹娘子,我这几日一直有件事想不通。不知我这院子,何时在后院建了冰窖啊?曹娘子来此也不过两月,但这冰却是要去年冬日就储下的,这事可是有些奇怪啊?”
董蓉淡淡一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张老爷做不到的事,不见得别人就做不到啊。怎么,张老爷瞧这生意兴隆,想与我做个同行?”
张老爷也是哈哈大笑,末了正色道,“曹娘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必然有夏日制冰的本事,而我这院子就是最好的遮掩之处。我从南方远归,正好没有生计可忙,如今我就用这院子入伙,同你一起经营生意可好?”
“张老爷既然猜到了,我也不多遮掩。不过,这生意日进斗金,张老爷凭一个小小的院子就想入伙,实在有些太过容易了吧?不如张老爷开个价,这院子我买了。张老爷有了银子自己开铺子做买卖,可比与人合伙要方便得多。”
张老爷微微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摇头拒绝道,“院子是我的祖产,不能卖。曹娘子若是当真不愿合伙儿,那明日只能搬走了。”
搬?往哪里搬?董蓉暗暗皱眉,这几日她也随着中人四下看过几家院子,但都没有合心意的,若不然她也不会同张老爷费这口舌。
不过,因为一个合适的场地就要多一个合伙人,凡事受人家掣肘,她又绝对不会同意,说不得只能折中一下了。
“合伙是肯定不成!既然张老爷初回青县,无以谋生,又实在看好我这小小生意,不如就留下做个管事吧。院子的租金我照付,张老爷每日只管招呼买家、处置外事,每月我再付你五两工钱,可好?”
张老爷皱眉,开口就要拒绝,不想董蓉又扔出一句,“难道张老爷觉得自己连一个管事都不能胜任?那怪不得你去南边做生意会铩羽而归了。”
这话可是戳了张老爷的心窝子,他立时瞪了眼睛,反驳道,“我做生意折本是遭了小人算计,不是因为没本事!”
“哦,那张老爷就是绝对有本事胜任管事一职了。那好,事情就这么定了。只要你用心做事,银钱方面我绝对不会亏待你!”董蓉两手一拍,轻易就把事情定了下来。末了又喊了一旁的杜娟夫妻交代道,“嫂子,一会儿你就把账册交给张管事。以后前院诸事都由他料理,你和表哥只管在后院做活儿就好。”
杜鹃赶忙点头应下,末了偷偷瞧瞧张老爷低声又道,“妹子,你放心,我会死死看住后院的。”
董蓉笑嘻嘻点头,转身去了灶间准备吃食送去书院,董平这两日还不知道如何惦记呢,早些送信儿过去,他也好安心读书啊。
张老爷独自站在院子里,愣愣的看着院角的槐树,好似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何时答应接下管事这活计的?但事情已然定了下来,工钱也不低,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董蓉躲在灶间里,眼见张老爷跺了跺脚就叹着气回了房间,于是笑得更是欢喜。不用搬家,不用分享秘方,只五两银子就买了个走过南闯过北的老商贾当管事,这买卖简直太合算了。
她这般欢快的想着,手下越发麻利的炸着油糕和小麻花。岂不知那进了厢房的张老爷,这会儿脸上不但没有半点儿懊恼之色,反倒自在的翘起了二郎腿,低低唱起了小曲。
而风尘仆仆奔驰在归途上的某人接了消息,更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螳螂从来不知道,她嘴里的蝉,也许正是某只黄雀故意扔下的…
城里这边大事抵定,董蓉就不愿再多留。毕竟果园正在大搞建设,离开这么几日还不知堆了多少事情等她决定。于是,简单拾掇了一下,她就同杜鹃夫妻告别匆匆赶了回去。
此时正是午后,天上的烈日烤得满山绿树都低了头,树叶蔫蔫垂着,偶尔随着微风动上两下。往日上蹿下跳叫唤的知了这会儿也不知躲去了哪里,更别提那些喜水的青蛙了。
董蓉出门时走得急,也没有戴只草帽遮阳,这一路晒得她头顶差点儿冒烟了。好不容易赶到果园脚下,眼见路边水渠里汪了少少的一捧水就赶紧捧起来浇在脸上,这才终于觉得好过了许多。
赵青山正带了杂工们栽植灌木,远远见到东家回来就迎了上来,笑道,“东家,可把你盼回来了。这‘一窝蜂’马上就要栽完了,塘泥也清干净了,之后再要打桩建栈桥和八角亭还得东家发话请木匠啊?鸡场那边建房子也需要石头打地基,买木料时最好一并买回来…”
董蓉如何不知他是借禀告之机行邀功之事,她心里虽然略微有些厌烦,但夸赞之言又不需银钱,何必吝啬,“我才走了几日,没想到果园已是大变样儿。多亏赵管事打理得力,大伙儿也是辛苦。这样吧,今日是赶不上了,明日中午让刘嫂子炖锅大块肉,给大伙儿加菜!”
“谢东家!”两人说着话已是走到了杂工跟前,杂工们听得有大块肉吃立时都是笑欢天喜地行礼道谢。董蓉一个女子,不好在众多男人堆里久站,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干活儿然后就上山回了茅舍。
刘嫂子和梅花正坐在门前洗刷碗筷,突然见她回来就露了笑脸儿,打趣道,“东家,你可真是放心,一走就是三五日,你也不怕大伙儿把果园都搬跑了?”
董蓉走去葡萄架下的石桌旁,狠狠灌了几碗凉茶这才应道,“有嫂子帮我看家,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嫂子听得欢喜,还要再说什么的功夫,梅花却是进灶间端出一碗豇豆炒肉、两个馒头送到董蓉跟前,笑道,“东家,赶紧吃饭吧。我就怕您什么时候回来肚子饿,每日都留些饭菜在锅里热着呢。”
“哎呀,我还真有些饿了,多亏梅花姐惦记我。”董蓉装作没有看到刘嫂子瞬间僵硬的脸色,伸手接了饭碗就大口吃起来。对于主家来说,手下做活儿的人有些小矛盾反倒是好事,毕竟有竞争才有进步。若是做活儿的人抱成团儿,凡事齐心合力同主家闹,那才是**烦呢。
果然,刘嫂子不甘心被梅花抢了风头,刚刚洗完手里的碗筷又拎了筐子去割蒿草,直嚷着晚上要董蓉放在窗下点烟熏蚊子,省得被咬得满身大包。
董蓉笑笑也不多言,吃过饭就赶紧去查看她的“聚宝盆”。先前选定的几棵苹果树已是用草绳圈了起来,树下又盘了与树冠等圆的土围,这几日她不在家,刘嫂子也按时拎了泉水浇灌。所以与旁边那些略带蔫色的同伴相比,这几棵苹果树长得格外茂盛,叶色碧绿,掩在叶下的小苹果也足有孩童拳头那般大小了。
董蓉绕了一圈很是满意,正站在树下琢磨要剪去多少果实的时候,梅花却走了过来,一副有话要说又很难开口的模样。
董蓉不愿她发现这几棵苹果树的特别之处,赶紧迎上前招呼道,“梅花姐,你找我有事啊?”
梅花搓着衣襟犹豫了半晌,这才说了一件事。
原来梅花的娘家在四十里外的刘家铺子,她有个同族堂兄叫桂生,自小没了老爹,全靠老娘做绣活儿养家,所以老太太年纪不到五十就累得差点儿瞎了眼。幸好这桂生极孝顺勤恳,长大后更是学了一手好木活儿。
按理说有手艺不愁饭,他们娘俩的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可这桂生是个少见的大孝子,自从老娘有一次起夜摔了腿之后就从来不肯让老娘一个人在家过夜,所以他接的活计都是在临近几村。
但农家人过日子,除了娶媳妇嫁闺女谁舍得花工钱打个桌椅板凳啊,活计真是少之又少。城里倒是活计多,但富贵人家又多嫌麻烦,不肯让雇工带着老娘进宅院做活计。于是,娘俩的日子照旧过得紧巴巴。上次梅花回娘家,刘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哭了半晌,直说是她拖累了儿子。
梅花心软,也跟着哭得眼睛通红。这几日赵青山念叨着要找木匠建栈桥和鸡舍,她听在耳里就活了心。若是堂兄能接了这活计,起码两月之内不必再犯愁吃喝了。但她又怕东家嫌弃老伯娘,这才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董蓉听完倒是很为这慈母孝子感动,左右果园的木匠活儿请谁都要给工钱,不如就交给这桂生,也算做件好事儿。
“你这桂生堂兄的手艺如何?”
“手艺好着呢,十里八村凡事请他做过活计的人家都是夸个不停。”梅花一听董蓉这般问,自觉这事大半能成,就赶紧拍胸脯替堂兄打包票。
第五十章 于家母子
董蓉点头,算是应了下来,“那好,咱们果园不差老太太一碗饭,明日就让他们母子过来吧。暂时先住在东屋,也算给我做个伴儿。”说完,她又转向一旁假装忙碌实则偷听的刘嫂子笑道,“嫂子,明晚你就回家去住吧,省得梦里总骂狗剩子!”
刘嫂子听了这话,脸色轰得一下红个通透。原来狗剩子是她家男人的乳名,董蓉不知,还以为是她家儿子的。待得笑得肚子疼的梅花好不容易磕磕绊绊说明白原委,董蓉也是笑得差点儿撞墙。刘嫂子羞得伸手去掐梅花的嘴巴,死活威胁她不能把这事儿传回村里去,否则她可没脸见人了。
三个女人就这般沐浴在火红的夕阳光里笑闹,笑声被山风传出极远,惹得一群夜宿在洋槐树上的白鹭仰头鸣叫,抗议不休…
赵青山带着一众杂工们上山来送工具,眼见三个女人笑作一团就退到了一旁。董蓉瞧见了,赶忙整理衣衫鬓发,然后上前问询两句就让大伙儿散了。
一个身形略微有些单薄的后生趁着众人忙碌的功夫,跑去山泉边的石头空隙里取出一只陶碗,小心翼翼藏在身后想要赶紧走掉。董蓉正巧从屋里出来,见这后生如此鬼祟模样就皱了眉头。
她自觉平日里待这些杂工们已经很是不错,工钱丰厚,饭菜也丰盛,下水挖塘泥那几日,还特意买了苞谷酒给众人去寒气。她这样的雇主不说天下难寻,起码也不多见吧。她也不要求杂工们因此对她如何感恩戴德,只觉良心过得去就好。但这些的前提条件就是不碰触她的底线。我给你的,你尽可以收着。但我不给你的,你绝对不能偷拿。
那后生本就心虚,扭头又瞧见东家拦路,唬得手下一哆嗦,大陶碗“吧嗒”掉到了地上,里面装着的吃食撒得一点儿不剩。
董蓉上前两步,眼见地上零散的白菜肉片,脸色更是不好。可不等她开口,那后生已是噗通跪了下来,大声求饶道,“东家,我再也不往家里端菜了,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自己吃饱了,我弟弟还饿,我以后都吃了,再不往家里端了…”
董蓉见他脸色惨白,说话颠三倒四,一时间倒去了大半恼意,低声问道,“你这是从厨下偷的吃食吗?”
那后生愣了愣,末了拼命摇头,“不是,我没吃,我留着,我怕坏就放泉水边上了…”
赵青山等人这会儿也走了过来,听得这后生半晌也说不明白,都跟着着急,纷纷上前帮忙说项。董蓉这才弄明白,原来这后生家里孩子多,常常吃不饱饭,他每日在果园好吃好喝就觉得对不起弟妹,于是每日中午只吃一个饼子,其余连同荤菜一起省下来拿回家去。虽然不多,但也够弟妹们每人都分几口了。
刘嫂子生怕董蓉恼火,站在一旁也是跟着讲情,“东家,这王大家里确实揭不开锅了,他又心疼弟妹这才…”
董蓉越听越心酸,她原本以为自己就是这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了。可是这会儿眼见有人跪地磕头,只为了端一碗菜回家养活弟妹,她突然又发现自己太幸福了。
不说前世如何享福,就是今生嫁了傻柱,曹家待她再生分也没让她饿着肚子啊。如今这般一对比才知道,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起来吧,不要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儿下跪。”
董蓉示意赵青山帮忙把王大扶起来,然后转头看向一众杂工,问道,“大伙儿是不是吃饭的时候也惦记着家里人啊?”
众人互相望了望都是憨笑着不肯应答,后来到底还是刘二狗仗着是同村乡亲,小声说道,“家里饭菜难得见一点儿油腥,大伙儿每日在东家这里吃得好,回去被孩子缠着问午饭吃了啥菜,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董蓉点点头,仔细思虑片刻就道,“那以后咱们果园改改规矩吧,午饭每人只给四个饼子一碗菜汤,晚上歇工之前再做顿荤菜。大伙儿可以带个罐子来,到时候直接装了荤菜拿回家去吃吧。”
众人愣了一瞬,继而都是难掩欢喜的大声问着,“真的吗?真能把荤菜拿回家去吗?”
董蓉点头,又转向刘嫂子笑道,“就是要辛苦刘嫂子和梅花了,晚上要迟一些回家了。”
“不辛苦,不辛苦!”刘嫂子和梅花赶紧摆手,两人都是笑得合不拢嘴。
女人比男人更疼孩子,她们两人每日吃饭的时候都要叹气,恨不能把自家孩子塞到嗓子眼儿,这样她们吃下去的肉片就会落到孩子肚子里。如今好了,东家发话了,她们可以光明正大把好吃食拿回家了,这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王大是个心眼直的,他眼见众人都是喜笑颜开,就问道,“那东家不撵我走了吧?”
刘嫂子哈哈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嗔怪道,“你这傻小子,东家是个心善的,怎么会因为一碗菜就撵你走?反倒是大伙都要好好谢你呢!”
王大挠挠被打疼的后脑勺,眼巴巴盯着地上的白菜肉片,一副心疼之极的模样。
董蓉见了就问刘嫂子,“灶间里还有剩菜和饼子吗?”
刘嫂子赶忙点头,“中午饼子贴的多,还剩下七八个呢,就是没有剩菜了。”
“都给王大拿回去吧,以后每晚分完菜,只要有剩余就都给他装上。”
“好,东家。”刘嫂子脆生生应了,末了又扯了王大一把笑骂道,“还不赶紧谢谢东家,以后你家那几个小的可是有口福了。”
王大想起家里几个饿得黑瘦的弟妹,噗通又给董蓉跪下了,“谢东家,谢东家。”
董蓉不习惯人家动不动就给她下跪,赶忙移开两步劝道,“快起来吧,不过是些剩菜剩饭,不值什么。”
王大到底磕了三个头才爬了起来,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报恩。刘嫂子麻利的把饼子包了递给王大,再望向董蓉的眼里就添了那么一丝敬佩。东家真是有本事,不过几句话就让大伙儿感恩戴德,以后谁不好好做活儿,不说别人,就是大伙儿也把他的脊梁骨戳弯了。
董蓉若是听得刘嫂子这般想,怕是要大喊冤枉了。她真的只是心软,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根本没有收拢人心的打算啊。
不提大伙儿如何回家说起这事儿,家里众人如何欢喜。只说第二日中午,梅花就带了她的堂哥和老婶子上山来了。于老太太出乎众人意料的和蔼可亲,脸上虽然也是皱纹密布,眼眸黯淡,但神色却没有半点儿悲苦之意,只要说话必定会带着三分笑。听得梅花介绍说董蓉就是这果园的东家,老太太立刻带着儿子行礼,感谢东家不嫌弃她是个拖累。
许是有缘,又或者是老太太身世堪怜却如此坚强乐观打动了董蓉,她莫名的从心里往外的喜爱这老太太。一见老太太行礼就赶忙上前扶了她笑道,“大娘,不要客套。果园里很多木匠活儿要做,以后你和刘师傅要在这里住许久呢。我原本还犯愁没人陪我住在山上,大娘来跟我作伴儿可是再好不过了。”
老太太眯着眼仔细打量了董蓉半晌,再笑起来的时候就又添了几分真心。她虽然已是半瞎,但也看得出来这眉清目秀的新东家真像梅花说过的那般,是个善良又厉害的好女子。
正巧赵青山带着杂工们午歇,董蓉就把桂生交给他,具体需要木匠操持的细节活计就都由他指点了。
刘嫂子麻利的抬了一只木桶出来,桶里装满了豆腐菠菜汤,梅花随后也端了包谷饼子和大摞的陶碗出来。杂工们排队上前,每人端了汤碗和饼子就蹲在树根下儿吸溜溜喝了起来。
于老太太母子也同样分得两碗,桂生肚子饿,见得娘亲不肯动口就小声问道,“娘,可是这汤不对胃口?”
于老太太眯着眼睛摇摇头,叹气道,“儿啊,你看这一碗汤上的浮油都够平常人家炖锅菜了,这东家一定是个心善又大方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做活儿,别对不起东家厚待啊。”
桂生饿得肚肠转筋,但依旧恭恭敬敬应下老娘的话,这才大口吃喝起来。这娘俩原本以为午饭已是丰盛,不想晚上要下工的时候,杂工们又各自拎着罐子装了一大碗白菜炖肉片,然后才笑嘻嘻下山去了。
老太太拉着梅花问询清楚,末了连声念着阿弥陀佛,直道老天爷开恩,让她们娘俩掉进福坑来了。
董蓉站在大石头上远望几乎一日一个变化的果园,心情极好。眼见众人都下山了就转身进灶间又炒了个青瓜肉丁,蒸了一小陶盆粳米饭。
于老太太正撵着梅花和刘嫂子早些回家,留下碗筷让她洗涮就好。董蓉出来听见这话就扶了她坐下笑道,“大娘,你怎么抢她们的差事,反而把自己的活计扔了不做呢?”
老太太有些无措的起身问道,“东家,分了什么活计给我?这会儿太阳还没落山,还来得及…”
董蓉笑着盛了一大碗米饭放到老太太跟前,笑道,“大娘,你的活计就是陪我吃饭闲话儿。”
梅花原本还悬着心偷听,这会儿就哈哈笑道,“婶子,你这活计可是太好了,要不然咱们换换吧?”
第五十一章 命悬一线
这会儿老太太也听出东家是在玩笑了,她借着这话头儿就抓起了筷子,一副生怕别人抢去的模样,瞪眼道,“那可不成,这好活计哪里找去啊。”
众人都是笑起来,董蓉又请桂生一同用饭。于老太太却极懂分寸,盛了一碗米饭要儿子端着分回的白菜肉片去一旁树下吃了。董蓉见此笑了笑,也就不再礼让了。
刘嫂子和梅花拾掇完碗筷就结伴下山去了,这会儿太阳也彻底落到了地平线下,浓重的暮色笼罩着大地,山林里除了鸟雀的偶尔争鸣再也没有任何声响,安宁又静谧。
于桂生从茅舍后边找出晒干的蒿草,仔细在窗下点燃熏了半晌,确保蚊子不会跑进屋子里咬了东家和老娘,这才抱了自家拿来的被褥铺在半山腰处的草棚里。董蓉见此,越发喜欢这对儿善解人意的母子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起照旧是忙碌的一天。杂工们今日要从二里外的河滩挑沙石回来铺路,这可是个力气活儿。两只大筐装满河沙足有百十斤,一个来回就是四里地,身子稍微差些的都走不了两个来回儿。
董蓉早早拿了银钱要采买之人多备猪肉,然后吩咐刘嫂子和梅花把午饭的汤水换成炖菜。老话说,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吃草。人也同样啊,添饱肚子才能有力气干活。果然,听说中午也有荤菜吃,众人好似肩膀上的担子都变轻了,脚下生风一般小跑起来。
于老太太不肯吃闲饭,笑呵呵捡了董蓉换下的衣衫去泉水边洗涮,一时间倒让董蓉得了清闲。她想了想就寻了一把剪刀,继续去打理那几株苹果树。
就像一个家庭里养了太多孩子,父母必定疲惫一样。果树上的果实多了,根系供给的养分也会捉襟见肘,以至于果实大小不一或者整体偏小。而改变这样的状况很简单,择优留下。
董蓉今日要做的就是去果,她小心翼翼的剪去那些个头小又位于阴面的果实,每棵树上只留下百十个最大最好的,等着过几日再套上特制的油纸袋防虫防鸟雀啄伤,然后就可以安心等着果实长大了。
这般一直忙到日头升到天空正中,她才打理好两棵果树,剩下两棵就要等下午再努力了。于老太太半晌见不到董蓉就绕过果树边走边喊道,“东家,你在哪儿呢,吃得午饭了。”
董蓉知道老太太眼神不好就赶忙把头从树冠里探出来,应道,“大娘,我在这里呢,马上就回去啊。”
老太太手搭凉棚,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晌嗔怪道,“东家,你怎么爬树上去了?有什么活计喊人来做…诶?那可是…白带子!”
董蓉正双手抱着树干打算往下跳,听得老太太惊叫还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觉得手臂上一疼,她下意识的扭过头去,就见一条浑身银亮的小蛇甩着尾巴迅速消失在树叶间。
“难道,我被蛇咬了?”带着这个疑问,她甚至来不及恐惧就掉到了树下,彻底昏了过去。
于老太太磕磕绊绊跑到跟前,扶了她大喊,“东家,东家,你可是被咬到了?东家,你快说说话啊。”
茅舍前众人正排队领取炖菜和饼子,听得动静也跑了过来。赵青山等人常年在果园里转悠,到底有些经验,一见董蓉脸色发黑就嚷道,“坏事了,东家是被毒物咬了。要赶紧找到伤口,把毒血吸出来才行。”
刘嫂子弯腰抱了董蓉就往茅舍跑,待得进入内室把董蓉的衣衫剥下,她就傻眼了。董蓉的右侧胳膊这会儿已经肿得跟藕节一般,伤口黑得发亮,显见这毒是极霸道又厉害的。她有心想要帮忙吸毒,但想起家里嗷嗷待哺的几个孩子又犹豫了。随后跟进来的梅花也是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死死搓着衣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正是这样紧急的时候,于老太太却是摸索着抓起董蓉的胳膊,对着伤口就吸了下去。梅花惊叫一声就要上前,于老太太却是拼命摆手,末了吐出一口黑血喊道,“快拿盆子来,还要找解毒药粉。”
刘嫂子一听这话就跌跌撞撞跑去屋角端了铜盆,梅花也开门大喊众人翻找药粉。好在山里人家平日常见虫蛇,多少都有些防备。杂工们有人腰上就栓了药包,直接扯开倒出大半搅成糊糊敷在伤口上就成了。
刘嫂子忙得满头大汗,可是眼见伤口也包裹上白棉布了,董蓉的脸色还是泛着青黑,于是小声嘀咕道,“这到底是遇到什么毒物了?怕是要找大夫来看看吧,万一毒性大,可就…”
于老太太扶着一阵阵发晕的脑袋,勉强倚在床边说道,“快让人请大夫吧,东家被白带子咬了。都怪我这瞎眼,想提醒时候也来不及了!”
“哎呀,是白带子啊。那咱们的药粉不管用啊,赵管事,赵管事!”刘嫂子跑出去喊人进城请大夫。
青县周边有句民谣这么唱,“白带子,白无常,三更醒,五更亡。”说的就是白带子这毒蛇霸道之处,但凡被咬中,若是施救不及时,不到两个时辰就会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众杂工们都是无心吃饭,纷纷聚在屋外低声议论。这会儿一听东家是被白带子咬的,统统变了脸色,刘二狗二话不说,带了一个腿脚快的后生一溜烟儿就跑下山去了。
赵青山犹豫着问刘嫂子要不要告诉曹家人一声,刘嫂子想起平日曹婆子待儿媳的刻薄模样,就道,“派人去找曹大叔说一声,别人那里…就先瞒着吧。”
赵青山也明白其中关隘,叹口气就随手扯了一个后生交代了两句。那后生生性老实木讷,又不是一面坡的人,待得进村之后就寻人问曹家住处。不想正好遇到百无聊赖到处闲逛的陈老二,陈老二歪着眼睛打量了后生好半晌才抬手指了方向,末了又随口问道,“你找曹家啥事啊?”
那后生被他瞧得发慌,弯腰道谢说道,“我们东家是曹家儿媳,东家方才被毒蛇咬了,昏迷不醒,赵管事要我找曹老爷报个信儿。”
“你们东家是曹家儿媳…”陈老二先前还有些发懵,待得听明白之后就猛然跳了起来,眼睛叽里咕噜转个不停。董家大丫头被蛇咬得昏迷不醒?难道是要死了?那果园岂不是要落在曹家了!
他兴奋得使劲搓着双手,末了一把扯了后生就往西山跑。后生踉跄跟了几步,嚷道,“你做什么,我要去曹家报信儿呢!”
“别去了,我就是曹家人。有什么事,我说了算!”
那后生听了这话也就不再挣扎了,一路领着他上了山。
赵青山和刘嫂子等人正急得满地乱转,这么半晌,不但董蓉没醒过来,就连帮忙吸毒的于老太太也昏倒了。于桂生抱着老娘就要往城里跑,众人摸着老太太鼻下还有气息,脸色也不见青紫就纷纷劝着他安心等大夫过来,否则折腾进城老太太更遭罪。
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陈老二就上山来了。赵青山和刘嫂子齐齐皱了眉头,有心撵他离开吧,又恰好东家昏迷不醒,他们都是雇工做不得主,实在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啊。
陈老二斜着眼睛扫了众人一眼,撇撇嘴巴就要进屋。刘嫂子恨得咬牙,上前死命拦了他,怒道,“我们东家被蛇咬在胳膊上,二哥儿一个大男人怎好进屋去瞧?大夫一会儿就到,你还是坐着等等吧。”
陈老二身形瘦的比不得一只公鸡强壮,被膀大腰圆的刘嫂子撞得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瞪了眼睛大声骂道,“你给我滚开!这果园是我们曹家的产业,蓉姐儿是我弟媳,她这会儿生死不知,我凭啥就不能进去看看啊!是不是你们都盼着她死了,再偷着把金银财宝分了啊?”
刘嫂子气得脸色铁青,双臂一张严严实实护在门口反驳道,“谁想分银子谁心里清楚,青天白日的,老天爷可都看着呢,谁起了坏心谁遭天打雷劈!”
陈老二有些心虚的扫了一眼头顶的大太阳,末了又狠下心肠,打定主意要进屋去瞧瞧董蓉到底是死是活。若是死了那最好不过,整个果园以后就都是他说了算了。若是还活着,那他也能打着暂时保管的幌子,把金银财物先翻出来揣到怀里,至于等以后她病好之时讨要,那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你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动手了!”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看我家孩子爹不砸折你的腿!”刘嫂子也豁出去了,方才她犹豫着没有替东家吸毒,心里本就有些愧疚。这会儿若是再让陈老二毁了东家的名节,抢走财物,那她就真没脸再见东家了。
一众杂工们想着平日董蓉待他们的好,也纷纷上前扯了陈老二嚷嚷,“还是等大夫来吧,陈二哥儿不好进去啊。”
陈老二被扯得恼火,又怕事情拖得久了曹老头儿得了消息,于是狠狠推搡开众人就要往屋里闯。
正是吵闹之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门前突然就多了一个人。
第五十二章 过去和未来
那人身穿青色锦缎长袍,腰缠玉带,头束金冠,真是贵气之极。再仔细瞧身形和眉目仿似又有三分熟悉之感,众人一时惊讶就都停了手。
倒是陈老二被这人堵了去路,懊恼斥骂道,“你是谁啊,赶紧滚…”
可惜不等他说完,那人却是一袖子甩了过来,直接扇得他咕咚咚滚出极远,最后撞到树干上才勉强停了下来,“噗嗤”一声,直接张嘴给土地佬儿供上了两颗门牙。
众人没想到来人二话不说就出手伤人,纷纷畏惧的向后退去。那人却半点儿未理睬众人,抬起微抖的双手直接推门进了屋子。
刘嫂子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壮起胆子就要追进去。正这时,冯老大夫却是带着刘二狗两人终于赶到了。
冯老大夫一见众人神色,心下暗道不好。自从出了京都,他们一行人马都是昼夜加紧赶路,原因无它,弟子惦念媳妇了,想要早些回来。
没想到紧赶慢赶,眼看老家就在眼前,还是出事了。方才路上见到刘二狗两人去请大夫,清风不过随口问了句谁病了,结果一听说是董家丫头被毒蛇咬了,自家徒儿脸色就白得挂了霜一般。别说想着换衣衫装束,就连路人惊诧都顾不得了,直接跳下马车运起轻身功夫就跑得没了影子。清风拼命赶车追来,害得他一身老骨头差点儿被颠散了,这会儿还要撒谎遮掩一二。
“大伙儿都别害怕,方才那人是柱子。我本来与一个老友置气说得了个好徒儿,特意给柱子打扮周正,指望他能给我长长脸。没想到一听说蓉姐儿出事了,这小子直接就跑回来了。”
“哦,原来是柱子啊。”
“我说怎么瞧着身形有些熟悉呢!”
“就是,就是。柱子可吓坏了吧,蓉姐儿这会儿还昏着呢。”
大伙儿听了冯老大夫的话,纷纷七嘴八舌议论开了。但是也有那聪明又眼尖的,小声问道,“方才柱子一伸手就把陈老二推得那么远,他这是学了什么功夫,力气也太大了?”
冯老大夫揉揉眉头,干笑着敷衍道,“他平日总随我进山采药,倒也学过几手巧劲儿功夫。方才许是心急了,一时下手没个轻重,也不知道陈家小子伤得怎么样?”
众人原本就是好奇,根本没想为陈老二讨公道,听得这话也就不再接茬儿,甚至自动关闭了耳朵,装作没有听见那树下传来的呼痛之声。
梅花听着屋外叫嚷也是心急,她一边洗着湿布巾替东家擦脸一边心里念佛,只求菩萨保佑东家这次能够平安无事啊。若是东家真有个好歹,果园落到谁手里,大伙儿都不见得有这么好的日子过了。
慕容怀德推门进来,一眼就望见躺在床上面色青紫的女子,他的心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艰难之极。
往日这个精灵古怪的人儿,总是忙碌着做买卖赚银钱,算账数钱,欢快的好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每每锁上钱匣子,她的双眸都会笑得眯成一条缝儿,拍手宣布今日加菜。然后一头钻进灶间很快就会端出许多香喷喷的好菜,屋子里也因为萦绕着饭菜香气而变得温暖之极。
可是如今呢,这屋子里冷得像地窖,站一站好似就能把人冻得碎裂。而她安静的躺在那里,一定也很冷吧,否则她的脸色怎么那般难看?他应该再早些回来的,不,他原本就不应该离开…
梅花突然见得有人进来吓了一跳,还没等出声问询,就见那人紧紧抱了东家不撒手。她赶紧上前拉扯,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们东家!我可喊人了,你快放开!”
冯老大夫和刘嫂子听见动静一起挤了进来,刘嫂子拉开梅花,冯老大夫则狠狠瞪了徒弟一眼,然后抢了董蓉的手腕开始把脉。众人眼巴巴望着老爷子的脸色,都盼着他说一句性命无碍,可惜老爷子眉头却皱得越紧,沉吟半晌才道,“这毒性极霸道,有些麻烦。你们都出去吧,柱子留下助我施针止住残毒,然后再商量方子熬药。”
刘嫂子和梅花生怕耽搁东家治病,忙不迭的开门出去了。冯老爷子一面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盒子一面吩咐徒弟,“运气助蓉姐儿逼毒,最好余毒都封在右臂。”
慕容怀德立起双掌直抵董蓉的背部,真气在两个人之间传递,很快他脸上就现了汗迹,而董蓉脸上的青紫之色也渐渐变淡许多。冯老爷子看准机会,几只银针飞快探出,深深扎人董蓉肩颈穴位,末了摆手说道,“成了,停手吧。”
慕容怀德小心扶着董蓉躺好,眼里闪过一抹痛惜,沉声问道,“先生,她可是…有性命之忧?”
冯老先生暗暗叹气,无论遇到何事从不惊慌的徒儿居然说话都带着颤音儿,可见他心里是恐惧已极,若是这女子真有个好歹,那他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呢。但即便这般,有些话还是不能隐瞒。
“虽说蛇毒已被吸出大半,但残毒随着血脉已是走遍全身,实在有些凶险。当年我在一位老友手里得过一枚百花丹,据说可解百毒,一会儿让清风取来给蓉丫头儿外敷一半内服一半。若是熬过这一晚高热,明日就性命无忧了。若是熬不过…”老爷子拍了拍徒儿的肩膀,又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必太担心。”
慕容怀德双手死死紧握成拳,指甲抠得手心都在流血,“不,我不允许她有事!先生,她一定要活着…”
冯先生心下揪痛,仿似又回到了当初他们师徒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他这徒儿只有八岁,乍然被母亲抛弃落入民间,苦痛折磨枯瘦如柴,但眼底却满是坚韧倔强。这也让他放下了最后一点儿不甘心,死心塌地护着他、教导他长大成人。不想如今初尝情字滋味,这孩子又要与心爱女子天人永隔,上天何其不公啊!
“放心,有师傅在,就是阎王也抢不走她的命。”老头子心疼徒弟,少有的发了狠,出门撵了清风回村里取药丸和各色药材,然后满地转悠琢磨着如何配药退热。
桂生这半会儿在门外急得差点儿撞墙,好不容易盼得老爷子出来,赶紧请他给自己老娘诊脉。
冯老先生听说老太太是为董蓉吸毒才昏过去的,很是敬佩。仔细诊脉之后就道毒性微弱,吃上一粒普通解毒丸就好了,末了甚至又给老太太开了一个治疗眼疾的方子。桂生大喜过望,跪地连连磕头不已。
一众杂工们一边替于家母子欢喜一边又惦记董蓉生死难料,各个做起活计来都是心不在焉。赵青山见此就自作主张把活计匀到明日,然后撵了众人早些下工回家。众人也都是有眼色的,谁也没提晚上的荤菜未做之事,纷纷结伴下山了。
刘嫂子和梅花商量了一下,索性让村人捎信回去,然后齐齐留下帮忙熬药熬粥炒菜,伺候着远路归来的冯老爷子吃过,梅花又端了饭菜去劝自家堂兄。
刘嫂子想了想也盛了一碗粥进屋想要劝着傻柱垫垫肚子,许是她挡了窗外照进的微弱光线,使得董蓉脸色变得更加黯淡。傻柱一个冷眼甩过来,吓得她立时就把话吞了回去,麻利的点了油灯这才小心退出去。末了惊魂未定的拍着胸脯琢磨,傻柱是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难道穿上绸缎衣衫会让人性情大变?
清风几乎是用逃命一般的速度跑回家里取了一应用武,于老太服下解毒丸不到片刻就清醒过来,喜得于桂生差点儿掉了眼泪。但是另一个房间里却是一片沉寂,董蓉服下百花丹脸上青紫之色虽然褪去许多,可是不管如何改换药方,高热依旧凶猛。
冯老爷子累得手脚发软,折腾到夜半还是未见半点儿效果,也有些心灰了。清风见不得老爷子疲累,红着眼圈儿扶了他去软榻上歇息,刘嫂子和梅花也累得依靠在门外睡着了。只有慕容怀德依旧死死盯着怀里的女子,一遍遍为她更换着头上的湿布巾。
沙漏里的细沙一点点流淌而下,时间无声的逝去,窗外的天空已有一点点泛白的痕迹,山林里虫鸣隐匿,有些早起的鸟雀也开始接力般唱起了歌。
慕容怀德心底极力压抑的恐惧终于彻底爆发,他猛然摔开手里的布巾,狠狠抱了董蓉低声怒吼,“不要睡了,你给我醒来!我没允许你死,你就不能死!你听见没有,我要你醒过来!”
众人惊醒,见他如此发狂,纷纷上前劝慰。冯老爷子呵斥道,“快把蓉姐儿放下,我先把把脉再说。”
“是啊,柱子,你别着急,小心把东家勒坏了。”刘嫂子也急得帮忙掰起他的手指。
可是慕容怀德就是不撒手,他恨极自己这一刻的无能为力,恨极自己为何才明白她在自己心里如此重要。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同她说,他不是傻子,他要给她富贵无忧的好日子!
一切都晚了吗,他只出门一次,为什么再回来时就都变了?早知这般,他宁肯在她身旁做一世的傻子,也好过这般眼睁睁送她走。他不能想象没有她的日子要怎么过…
第五十三章 绕指柔
“你给我醒来,你给我醒来!你若是不醒,我就去砸了城外的院子,烧了果园!你不是说要种金苹果吗,我让你连草都种不成…”
董蓉只觉这一觉睡得极是香甜,梦里她又回到了前世那片钢铁丛林,看到了她的弟弟正穿着笔挺帅气的军装站在国旗下敬礼,还有那个负心汉因为丈人被双规而同妻子吵架离婚。原本她以为自己会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可当真看到那人落魄得一塌糊涂,她心里反倒像追看的一部电视剧终于完结,只有种尘埃落地的淡然,却没有激起半点儿波澜。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早已把一切执念放下了,这一世除了留下一些回忆再也没有任何意义。而另一个世界,她的人生,她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董蓉站在钢铁丛林上空轻轻叹息着告别了梦境,刚刚想要睁开眼睛,却突然听得耳边好似有人喊着要烧了她的果园。她立刻皱着眉头恼道,“谁敢碰我的果园?柱子,打折他的腿!”
众人正是强忍着难过劝慰傻柱,突然听得董蓉小猫一般的叫声都是结结实实愣住了。好半晌之后,还是刘嫂子第一个惊叫起来,“东家,你可是醒了?”
董蓉费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说着话,她正好瞧见眼珠熬得通红、一脸憔悴的傻柱,于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问道,“柱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可是不等说完,下一刻她就被紧紧搂进了一个宽厚又温暖的怀抱。傻柱搂得那么紧,好似要把她揉碎了融入自己的血肉里一般。董蓉狠狠翻了个白眼,一边挣扎着一边嚷道,“你这是抽的什么疯,快放开我啊,屋里还有人呢!”
众人都是欢喜的差点儿掉下眼泪来,清风一个劲儿的嚷着,“太好了,太好了。夫人不用死了!”
冯老爷子侧身悄悄抹去眼角的水渍,然后一巴掌拍在小药童头上,嗔怪道,“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别挂嘴上!”
“就是,就是。”刘嫂子抹了一把眼泪跟着嚷道,“东家醒了,怕是饿了吧。梅花,快跟我去熬粥,别忘了放大枣,那个最补气血。”说完,她就扯了梅花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了。
清风探头探脑还想多看几眼,却被冯老大夫拎住了衣衫后领。他干笑着小声道,“先生,不用再给夫人把把脉啊?”
冯老大夫瞪了他一眼,笑着呵斥道,“不着急,先给他们小两口让个空闲地方再说。”
清风吐吐舌头,老老实实开门扶了先生出去了。
屋子里终于只剩了傻柱和董蓉,董蓉忍着羞意装了半晌鹌鹑,好不容易盼到众人都出去了,这才抬起了头,双手握拳狠狠捶了傻柱几下,恼道,“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啊?那么多人,也不知道羞臊。”
傻柱稍稍放开了手臂,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半晌。见她脸色虽然还有些潮红,双唇也干燥皲裂,但眼神却如同平日一般清亮有神,他终于长吐一口气,放下了心里的大石。
“你昨晚差点儿没命了!”想起昨晚的凶险,傻柱立时竖起了眉毛呵斥道,“以后不许自己打理果树!”
“我差点儿没命?”董蓉眨眨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得屈起裹成木乃伊一般的右臂,惊叫道,“对啊,我正跟于大娘说话呢,有条小蛇咬我。”
“你不会躲一躲啊,愚蠢!”
“你骂我做什么?你自己跑出去采药玩耍,留我自己一个人在山上。”董蓉一边往胳膊上吹冷风一边抱怨着,“若是你在家,我哪能自己爬上树啊。不知道我怕高,再说苹果长得快,不剪就耽搁事了。你还骂我?我还想骂你呢!”
董蓉越说越觉得委屈,也不理会胳膊疼不疼了,抡起小拳头就给傻柱捶起了背。傻柱又怕她扯痛伤口又自责,最后只得再次牢牢把她圈在怀里动不得了。
“别生气,我再也不走了!”
董蓉无论怎么用力也挣扎不开,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她本就高烧刚退,又如此哭闹耗费力气,这会儿索性躺在傻柱怀里继续闭眼睡去了。
慕容怀德静静拥着怀里的女子,万般感谢上天恩赐,只要她在身边,他再别无所求。可是好半晌过去,怀里的人儿却没了声息,他吓得魂魄差点离体,风一般跑出去拖了冯先生进来。
冯先生还以为董蓉病情出现反复,待得诊脉确认性命无忧,再望向自己这容貌平凡的弟子媳妇儿,心里就难免打翻了五味瓶。
有时候他真想把这小丫头带在身边观瞧几月,以便仔细琢磨一下她到底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怎么就把自己原本霸道又冷情的弟子硬是从一块精铁变成了绕指柔?
要知道,他十几年心血培养出的弟子,不敢说天下称绝,起码在大齐国内是数一数二的惊才绝艳。自从十一岁创建王氏商会,如今只各色铺面就有整整一百多家,遍布大齐各州府,货品从北地寒参到海外香料,应有尽有,富甲天下。除却这敛财之能,诗文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就是放在京都太学里也不逊色分毫。更不要说足以自保的武艺身手,还有那一群忠心耿耿的暗卫了。
可惜,世事无常,这样一个边远小山村里就出了这么一个小丫头,行事奇特又古怪,轻易就俘获了自己的弟子,踩在他的心头笑闹跳跃,何其嚣张?可叹,可叹啊!
老爷子一边想着一边摇着头,这般模样可是吓坏了慕容怀德,他极力稳住心神,颤声问道,“先生,到底如何?难道病情有反复,若是用到稀有药材,我这就让人快马寻来!”
冯老先生回过神来,心里失望更甚,淡淡说道,“蓉姐儿无事,不过是体虚昏睡,待得再服几日药消去残毒就无碍了。至于为师摇头,是因为…你病了。”
老爷子说完也不再解释,背着手出了门。留下慕容怀德皱眉细思片刻就明白了先生话中之意,他的脸色忽而迷惑忽而愧疚,但最后望向床上的董蓉却再也没有移开。
世人择选良配,也许多会看重人品家世财力,但他自认挥动双手可夺天下,惟独心间一抹暖意难寻,而董蓉就是他困守心间的温暖。不因他的身世,他的财富,他的才学而缠绕,只因为他们彼此相伴,他们互相依靠,他们同甘共苦…
重新陷入睡梦中的董蓉,隐约感觉有人在凝眸望向她,于是略微有些不自在的皱起了眉头。心下恍然间好似想起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虚弱的身体不容许她思考太多就再次陷入了昏睡。
慕容怀德伸手替她捋顺脸颊旁的碎发,淡淡的笑意爬上了唇角。也许是时候告诉她自己的过往了,不知她听后会是如何惊讶。但终归会为自己没有嫁给一个傻子而欢喜吧,至于荣华富贵,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呢…
东家醒过来了,性命无忧了!这个喜讯像长着翅膀一样,迅速在赶来上工的杂工们中间传递开了。昨晚他们回家说起了山上的祸事,一家人都是替难得的好东家担心,当然更多的是害怕果园主家变动。大人们犯愁家里每月若是没了这份工钱会如何拮据,就是孩子们也因为不能再盼着爹爹带荤菜回来而瘪起了小嘴儿。
如今雨过天晴,一切都半点儿未变,众人如何会不欣喜,不必赵青山吩咐,各自拿了扁担和柳条筐就去挑沙石铺路了。
曹老头儿平日自觉被妻女丢尽颜面,所以极少在村里走动,要不是今日早起遛弯撞见了赵青山老爹,许是到晚上还不知道消息呢。老爷子一听儿媳妇命在旦夕,着实大吃一惊,一边琢磨着是否要派人去槐树村报信儿一边赶回家去喊老伴一同上山。
曹婆子正沾了清水梳头,见得老头儿空手回来就抱怨道,“每次出门都不知道拎着粪筐,路上捡上几块猪粪也能多肥几棵苞谷苗啊。真是不会过日子,这个家若是没有我操持…”
曹老头儿听不得她唠叨,大声呵斥道,“你快闭嘴吧,蓉姐儿昨日别蛇咬了,这会儿生死不知。柱子又不在家,你快跟我去山上瞧瞧!”
“什么?小狐狸精要死了!”曹婆子一蹦三尺高,水盆也带翻了,黄杨木的梳子也扔了,她欢喜的连连问道,“你在哪里听说的?怎么没人来报信儿?”
曹老头儿不耐烦的挥挥手,“别问了,先上山看看再说。”
曹婆子胡乱扎好发髻,眼珠子滴溜转了无数圈儿,末了上前一把抓了老头子嘱咐道,“我跟你说,老头子,那小狐狸精死了,果园可是咱们曹家的。你千万别充大方还给董家啊…”
曹二姐儿开门出来,正好听见这话儿,一向脾气好的小丫头也发火了,“娘,你怎么能说这话!我嫂子是好人,一定不会死!”
曹婆子撇撇嘴,还要辩驳些什么,可惜曹老头儿和曹二姐儿都不想再听,一前一后径直出了远门,曹婆子跺跺脚,地声咒骂几句也追了上去。
第五十四章 事后惩治
一家三口才出村没走多远,正遇回村报信儿的刘二狗,见得他们匆忙模样就赶紧上前说道,“曹大叔,你们可是要上山去?我们东家的蛇毒已经清了,冯老大夫说将养几日就没事了。”
“冯老大夫回来了?那我家柱子…”
“也回来了,这会儿都在山上呢。我们东家真是福大命大,若不是赶巧冯大夫回来,这次许是真没命了。”
曹老头儿长出一口气,连连点头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曹二姐儿也是欢喜的差点儿掉了眼泪,“嫂子没事了,哥哥也回来了。这可太好了!”
只有曹婆子极失望的一个劲儿追问,“不是说要死了吗,怎么这般容易就治好了…”
刘二狗干笑着不知如何接口,心里万分替东家叫屈。山上每晚炖荤菜,东家从不忘托他们帮忙捎回一份给公婆,结果这曹婆子不但不庆幸自己得了个孝顺儿媳,怎么反倒还盼着儿媳早死呢?当真是没良心之极!
曹老头儿狠狠瞪了老婆子一眼,尴尬岔开话头儿,“既然蓉姐儿没事儿,我们就先回去准备点儿吃食再上山去吧。”
“山上整日都吃鸡鸭鱼肉的,哪里稀罕咱们这粗陋吃食。再说了,出事的时候都没人回来报个信儿,这会儿想起要我伺候她了…”曹婆子听得没占到便宜,反要搭上吃食,极不情愿的嘟嘟囔囔抱怨个不停。
刘二狗越听越纳闷,忍不住开口问道,“曹大叔,昨日我们东家刚刚被蛇咬的时候,陈家二哥就上山了。难道他回村之后没去家里报信儿吗?”
曹老头儿皱了眉头,应道,“没有啊,他去山上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就是闹着要进内室探看我们东家是死是活。大伙儿不让,他又骂大伙儿要分东家的金银财宝。若不是后来柱子赶回来推了他一把,他就真闯进去了。”
刘二狗不好说陈老二多么无礼,尽量轻描淡写把当时之事说了一遍。但曹老头儿可不是傻子,越听越恨得咬牙,末了草草送了刘二狗就直接去了大女儿家。
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曹大姐儿本身就是个好吃懒做的性子,结果陈老二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自打成亲住进村西的小院子,这一处角落就成了一面坡村最脏乱的地方。
原本曹家还陪送了二十只鸡,两头小猪,可是不过两三月就纷纷“病”死,最后当然是被她们夫妻打了牙祭。而那些遗留下来的鸡粪猪粪就一直铺在院子里,多年来滋养了无数杂草,长势比陈家田里的庄稼还好。
陈家两个淘气小子一个穿了条露屁股的裤子,一个只穿了件粗布褂子,正在院子里尿尿活泥,脏得跟泥猴一般。两人一见姥姥姥爷连同小姨登门而来,都是欢喜的扑到跟前,每人送了几只泥手印做见面礼。
曹老头儿挥开他们就往院里走,结果鞋子又陷进了泥坑,气得他脸色更黑。曹婆子也是皱眉,但还晓得为闺女遮掩一二,“大姐儿平日要忙田里活计,这院子许是没空拾掇。”
陈老二正趴在炕上哼哼唧唧,嚷着要媳妇儿用药酒搓揉后背淤青。听得动静曹大姐儿就迎了出来,开口就告状,“爹娘,你们也不管管柱子。我家老二好赖不济也是他姐夫,怎么能说打就打。我家老二还念着他是小舅子不肯吭声,要不是我今早发现,他还自己忍着疼呢!”
曹老头儿却是不肯听她吵嚷,抬脚进屋直接看望向有些心虚的陈老二,说道,“老二,你家爹娘去乐业城也有两三年未回了,想必你心里一定惦记。一会儿让大姐儿去我那儿取几两银子,你这就上路去乐业城一趟吧,记得明年春天再回来!”
陈老二夫妻连同曹婆子母女听得这话都是愣住了,曹婆子心疼银子,一把扯了老头子嚷道,“老头子,你抽什么疯?那银子还留着给二姐儿治病呢,送了女婿做盘缠,二姐儿怎么办?”
曹大姐儿嫁来陈家不到几月,陈家公婆就带着大伯哥一家去南边乐业城投奔富贵亲戚了,留下他们夫妻在这里受苦,她恨不得公婆死在外面才好,又怎么肯让自家男人去探望。于是也出口阻拦道,“爹,你有银子不如给我家添头耕牛。送老二去探社么亲啊,平白祸害银子!”
曹老头儿却是打定主意,死活不肯更改。陈老二也不是傻透气的人,昨日他眼见傻柱仿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又随手就打得他吐血。他潜意识里就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心下没来由的总是一阵阵泛寒,否则他也不会瞒了一宿而没有跑去曹家告状。这会儿丈人执意让他出门探望爹娘,他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成,我听爹的。若是那边日子好过,我就找份差事赚工钱,然后把大姐儿和孩子带去。若是不好,明年开春种地的时候,我再回来不迟。”
如此事情就定了下来,曹老头儿回家立刻逼着老婆子取了银子。曹大姐儿替陈老二拾掇了两件破布衣衫就送了他出门,待得村里人听到消息,已是两日后了。
这一日难得是个阴雨天气,农家人欢喜老天爷降下甘霖滋润庄稼,纷纷搬了小板凳坐在屋檐下,一边望着漫天雨丝说笑一边憧憬着秋日的大丰收。
村东的冯家小院里,慕容怀德正陪着冯老先生坐在屋子里喝茶,清风顶着一只大荷叶从院外跑进来,上前小声禀告了陈老二出门的消息。慕容怀德冷哼了一声,眼里厉色浓得几乎要化作刀锋飞跃而出。
冯老先生见了就劝慰道,“陈老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曹家庇护你多年,这个颜面还是要给的。既然他远走南方,就暂时放过吧。若是以后他又生事,再行处置也不迟。”
慕容怀德想起曹老头儿和曹二姐儿平日待他亲近就慢慢就松了眉头,淡淡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冯老先生扫了一眼面带犹豫之色的清风,沉吟片刻还要开口,不想慕容怀德已是对着院子角落冷声唤道,“出来吧!”
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应声走了出来,一言不发跪在院子正中垂头等候发落。细密的的雨丝簌簌落下,不过片刻就浸湿了他们的黑色衣衫。
清风急得抓耳挠腮,末了到底跪在桌前,开口求情道,“少爷,乙三乙四刚出暗营不到半年,没有甲字组护卫周全也是情有所原。这次不如先记下过错,以后将功赎罪可好?他们一定会更用心护卫夫人…”
两个少年暗卫是出师后第一次接到主子分派任务,本来打算完成的漂亮又利落,不想被一条小小的白带蛇搅了局,差点儿要了夫人的性命。更倒霉的是,好巧不巧的正赶上主子回来,这可真是摔跤遇狗屎,丢人丢到家了。两人沮丧之极,此时听得好友求情立时磕头拒绝道,“属下护卫不利,只求重罚。”
冯老先生点头赞道,“不错,都是懂事要强的孩子。多历练几年,以后定然是可倚重的帮手。”
慕容怀德见两人没有哭泣求饶,心里的怒火也熄了许多,想了想就冷声道,“北蛮黑龙山长有寒参,你二人去采一株五百年生的回来,以作惩罚。”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都是苦了脸,这就是变相的发配边疆啊。两人有心不去,但谁让他们犯了错呢,没有发配回暗营继续训练就是主子开恩了。很久以后,当他们想起今日之事时,万般庆幸自己得了这样的惩治,否则他们又怎么会立下莫大功劳呢。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时两人还是极沮丧的齐声道了谢,然后躬身退在一旁。
慕容怀德扫了一眼窗外连绵不断的雨丝,心里越发惦记那个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女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按时服药。明明那么爽利又精明的人,居然同小孩子一般不喜喝药汤,若不是他看得紧,窗前那棵芍药都要被药汤灌死了。
这般想着,他就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行礼说道,“先生,我先回山上去了。若是有急事就让甲字组送信,到时候我再找机会过来。”
冯老先生皱了眉头,开口就道,“怀德,你这几日行事异于平常,小心漏了马脚。”
慕容怀德身子一僵,略有些心虚的敷衍道,“先生莫要担心,我自有分寸。”
“不管你想做什么事,都听老头子一句劝,再忍耐一年吧。”冯先生摆摆手,明显不相信弟子这话,“郑家势力极大,就算这些年隐有败迹,也依旧不容小觑。王妃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必定会疯狂打击你娘。到时候你娘由暗转明就失了先机,别说依计行事,许是性命…唉…”
冯老先生的话未说完,但慕容怀德怎会不知其中凶险。一个商贾之家,为了继承一些金银财物,尚且都会有一番争斗,更别说那个距离权势最近的宅院了。
冯老大夫偷眼见得弟子好似有些和软的痕迹,赶紧乘胜追击,“不管你再如何不赞同你娘所行之事,你都不要忘记,她做这一起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不受外人威胁,为了你安享富贵…”
“不,她是为了自己掌权,为了凌驾于人!我不需要她满手鲜血夺来的富贵,不需要她保护!”慕容怀德心底深藏多年的苦痛让他再也压抑不住怒气,第一次开口顶撞先生,末了转身开门就冲进了细雨之中。
第五十五章 欢聚
清风担忧的想要追去伺候,冯老先生却摆手召回他,叹气道,“罢了,他们母子的心结还要自己解开,我是无能为力了。”
清风挠挠后脑勺,有些无奈的嘟囔道,“我还以为少爷娶了夫人,脾气会变得好一些。没想到他除了待夫人和善,对别人还是冷冰冰啊。”
冯老爷子抬手慢慢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目光穿过雨幕望向南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越发暗淡…
董蓉这次被蛇亲吻一下,差点儿被阎王爷拉去报道,着实吓坏了众人。昨日从村人口中听得消息的王家表哥和杜鹃嫂子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般跑上山来,她还没等安抚好两人,曹姑母和姑父又赶来了。
曹姑母吓得脸色都白了,抓了侄媳妇儿从头到脚看个遍,百般确定她没有大碍这才倒在木榻上起不来了。
董蓉抻头仔细一瞧,老太太脚上的鞋子一只是棉布的,一只是草编的,显见是急着赶来,慌乱之下出了错。她感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连忙喊刘嫂子帮忙开柜子拿出先前做好的一双新鞋给老太太换上,末了又张罗炒菜炖肉留客吃晌饭。
曹姑母老两口都不愿她费心,但董蓉却觉王禄和杜鹃夫妻常住城外小院,他们一家人难得都聚到她这果园一次,于是就借口夏至日刚好过去没多久,应该在舅家吃酒席。
青县附近还真有这风俗,据说成年的外甥外女在夏至这一日探望舅舅,而舅舅家要准备角瓜和腊肉,外甥外女吃了腿上有力气,不会得夏疫。但别的人家还好,王禄和石头兄弟俩摊上曹婆子这舅母就没这好事儿了。别说吃酒席,不找他们要孝敬就不错了。
所以,连同曹姑母在内谁也没想到,董蓉会抓到这么一个留客理由。众人不好拒绝她的好意,齐齐笑着说那就宰她这富户一顿。
果园里每日要给杂工们提供两顿饭食,菜肉从来都不缺。董蓉一面同刘嫂子商量菜色,一面又喊着王禄表哥回家去接两个孩子和石头过来,曹姑母想着难得热闹一次,也就没有拦着。
很快孩子们都赶来了,饭菜也端上了桌子。众人按照辈分,一一就座。于老太太作为董蓉的救命恩人也被请来坐了上首,曹姑母亲自替她布菜,开口老姐姐闭口大恩人,慌得老太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后还是董蓉笑着抢过酒壶,算是解了于老太太的围。
众人都是庄稼院出身,说起闲话儿来都离不开十里八村的趣事和自家孩子,曹姑母和于老太居然越说越对胃口,酒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两只手握在一处就没撒开,亲近得差点儿结了干姐妹,最后双双醉倒在木塌上睡得鼾声如雷。
王家姑父自觉有些丢脸,一定要儿子背了老娘下山,但王禄夫妻惦记小院无人看管急着早些回去,董蓉于是就让傻柱背了姑母去曹家借宿一晚。
曹老头儿突然见妹妹被儿子背了回来,着实吓了一跳,后来听得是在山上吃了酒席,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哪有儿子摆酒席,居然没请亲爹娘的,这若是让外人知道必定是要笑话曹家没规矩。
还是杜鹃有眼色,笑着说起夏至吃腊肉之事,曹老头儿这才改了脸色,狠狠瞪了一眼自家老婆子,然后开了厢房们送妹妹安置。
曹婆子摔打着手里的簸箕,嘟嘟囔囔抱怨儿媳故意削她脸面。外甥们也是嫌贫爱富,跑去巴结有钱的表弟妹,不稀罕舅家这几块腊肉。
曹老头儿还要呵斥老婆子,王禄等人却是尴尬的赶紧告辞了。
曹姑母在曹家睡了一夜,早起头疼难忍,无奈嫂子又翻了诸多陈芝麻烂谷子之类的小事抱怨,她一气之下就又上山来了。正好昨日来得匆忙,未曾好好看看侄媳妇儿的果园,左右家里也没有活计要忙,她就好好再逛一日回去也不迟。
果园里,一众杂工们正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冒雨挖排水沟。水滴顺着蓑衣缝隙浸湿了衣衫,不时有人打着喷嚏。但即便这般也没有人开口咒骂,听说南方旱得厉害,他们这里还有雨水浇田,给老天爷磕头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没良心的抱怨。
董蓉刚刚在刘嫂子的唠叨声中,捏着鼻子喝了汤药,这会儿正坐在窗前百无聊赖的做针线。于老太惦记儿子,不时趁着换线的功夫往山下张望。可惜她只能看清几尺远,又怎么能望见儿子的身影呢。董蓉看在眼里,想起前世早早离开的母亲,一时间羡慕的鼻子发酸。
一老一小正这样各自想着心事,曹姑母就爬上山来了。老太太一见侄媳妇儿眼圈儿发红,再想起方才自家嫂子的可恶模样就赶紧上前拉了侄媳妇儿的手,劝道,“蓉姐儿啊,你婆婆就是个直肠子,平日她说什么你就当耳旁风,若是实在委屈就找姑母给你做主。千万别暗地里生气,不值当。”
董蓉回过神来,听得这话就知道老太太误会了,但她也不打算解释,笑嘻嘻留姑母再陪她住一日。于老太太也是好不容易找到个知心老姐妹,一迭声的帮腔,“曹妹子啊,这十里八村多少人家儿子儿媳不孝,惹得老人掉眼泪。你这儿子儿媳孝顺不说,就是侄媳妇儿都跟闺女似得贴心。我要是你早欢喜的做梦都能笑醒了,你还拿腔作调不肯留下享福,真是眼红死人不偿命啊。”
曹姑母被哄得眉开眼笑,顺势也就留了下来。
董蓉展开两匹细棉布请两位老人家帮忙裁剪,她打算趁着这几日养病不能出门再给傻柱和平哥儿做两件衣衫。特别是傻柱的那套,一定要华丽精致一些。
那一日她烧得糊里糊涂,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傻柱的穿戴,后来听得刘嫂子等人夸赞他比城里的公子哥儿还俊朗,她就闹着要傻柱再穿上瞧瞧。可惜傻柱死活不肯就范,惹得她心痒难耐。这次她亲手做一套,说什么也要哄他穿上看看不可。
曹姑母最喜见到侄儿夫妻恩爱了,拉着于老太商量半晌才定了式样。两人正要下剪子的时候,刘嫂子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跑了进来。原来一个放羊娃偷懒儿,不小心让一只小公羊钻进了果园的篱笆,杂工们驱赶的时候,那羊慌不择路掉下陡坡摔折了腿。放羊娃害怕回去被打,在泥地里打着滚儿的哭呢。
刘嫂子拧了拧滴水的衣角笑骂道,“这羊娃子,明明是他不当心,居然还放起赖了。赵管事要去找他家大人过来,他还抱着腿不放。”
董蓉正犯愁这阴雨天气里不知做什么好吃食招待曹姑母,听得这话就是眼睛一亮,开口问道,“那羊摔得重不重,可是不能活了?”
刘嫂子点头,“后腿都折了,怕是活不了。那羊娃子家也是穷得快揭不开锅了,这下怕是日子更难过了。”
“让赵管事去找他家人问问,把这只羊买了吧。正好天气湿寒,烧锅羊汤给大伙暖暖身子。”董蓉挪去炕尾开了箱子摸出一块半两重的碎银,一边递给刘嫂子一边嘱咐道,“让赵管事把道理跟这家人说明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哪有他们家的山羊练跳高,咱们果园花银子善后的道理?”
熬羊汤啊!刘嫂子接过银子,喜得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才欢声嚷道,“东家真是太心善了,大伙儿要是知道有羊汤喝,怕是都要乐得跳起来了!我这就张罗,要先寻刀扒皮,还要多备热水…”这般说着,她就几乎是蹦跳着跑了出去。很快山上山下就传来一阵阵欢喜的高喊,“有羊汤喝了,有羊汤喝了!”
“谢东家,谢东家!”
曹姑母怎会不知侄媳妇儿这是变着法的张罗好吃食孝敬她,于是心疼的拽了董蓉的手埋怨道,“你这丫头,留着银钱做点儿什么不好,只要你和柱子好好过日子,姑母就是吃糠咽菜也香甜。”
董蓉抱了老太太的胳膊摇晃,娇嗔道,“买羊可不是为了招待姑母,是我自己也想喝几碗补补身体,还有柱子跑了一趟深山回来也瘦了许多,姑母这是借我们的光儿了。再说了,这么大的果园我都买了,不差这一只小羊的银子,一家人热热闹闹比什么都重要。”
曹姑母前些日子就听说董蓉买了果园做嫁妆这事,她心里也起过猜疑,但老太太不同于曹婆子那般一根鸡毛都要抓在手里的小家子气。在她看来,只要银子来路正当,侄子侄媳又感情好,产业置在谁名下都是一样。更何况曹婆子还不是柱子的亲娘,侄媳儿防备一些也是应该。
正因为这般想着,她就从未开口问询过半句果园之事,董蓉心里承情,自然待她越发亲近,投桃报李般把她当真正婆婆孝敬了。
她们姑侄俩如此亲近,可是羡慕坏了于老太,她也盼着儿子什么时候娶回个勤快又孝顺的媳妇呢。于是就道,“老妹子,有合适的闺女给我家生子相看一个啊。”
“好啊,老姐姐,我们村里还真有一个好姑娘…”但凡上了年纪的妇人好似都喜爱抢月老的活计,曹姑母一听于老太的话头儿,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很快两人就坐在一处,一边唠叨一边裁剪衣衫,笑声不绝于耳。
第五十六章 羊汤啊
董蓉插不上话儿又实在不耐烦闷在屋里,于是就戴了草帽、披了一块油毡出门转悠。
赵青山刚刚买了羊回来,正喜滋滋的带着两个杂工杀羊剥皮。草棚下的大铁锅里烧了大半下沸水,哗哗翻着水花儿。刘嫂子和梅花两个笑得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儿了,一边说笑一边往锅里扔着大块姜和葱段,只等新鲜羊肉扔进去就可以开炖了。
董蓉被血腥气呛得胃里极不舒坦,同众人打了个招呼就躲到一旁去了。
说起来,这一时空的许多习俗都同她前世的家乡相像,比如农家喜欢搭鏊子烙煎饼当干粮吃,喜欢房梁上吊腊肉,逢年节吃肉馅饺子。但也有很多不同之处,这夏日喝羊汤就是其中之一。多少年前老辈人就传下来这个习惯,夏日要喝羊汤,而且是越烫口越好,这样才能去除身体里的湿气,不得疫病。
可惜农家人能填饱肚子就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哪里有闲钱买羊杀吃肉呢,于是多半都是想想罢了。不想今日阴雨连绵,就连火力最旺的年轻后生们都觉得湿冷的时候,主家突然要熬羊肉汤犒劳大伙儿,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般,难怪果园上下热闹得差点儿翻了天。
慕容怀德一路往山上行来,隔得老远就听得众人高声笑闹,他疑惑得皱了眉头,待得转过弯道瞧见蹲在树下发呆的董蓉,恼意就更甚了。
“你怎么出来了?”
“啊,柱子,你跑哪里去了?”董蓉欢喜的跳起来,差点儿掀翻了肩膀上的油毡。慕容怀德赶紧伸手替她遮盖严实,然后一边揽了她往回走一边不答反问道,“药汤喝了吗?”
“喝了,你们都防贼一样防着我,我哪有机会乱倒啊。”董蓉想起那药汤的苦涩滋味,嫌恶的撅了嘴巴,末了瞄了瞄冷脸的傻柱疑惑道,“柱子,我怎么觉得你这几日…好像聪明许多?不对,是长大了许多。也不对,总之就是有哪里同以前不一样了。”
慕容怀德闻言手臂一紧,害得董蓉脚下打了个踉跄,她顺手掐了他一把嗔怪道,“刚刚还赞你聪明许多,怎么又连路都走不好了?真是不禁夸!我这次中毒吓坏你了吧,别害怕,我一点儿都没觉得痛苦。我就是做了个梦,梦见我的前世了…”
前世?慕容怀德眉头轻挑,心下好笑自己这小媳妇儿脑子里怎么又冒出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董蓉好似也觉说起这些,傻柱怕是理解不了,于是很快就收了话头儿,直接下了定论,“总之,前世我被人家骗得很惨,所以这一辈子谁若是敢骗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他!”说完,她冲着傻柱示威般的挥挥拳头,逼问道,“老实说,你到底瞒着我…藏了多少私房银子?”
慕容怀德初始还以为她发现了自己隐藏的秘密,听到后来才知是诈,心下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之意。正要开口应声之时,身后已是有人高喊道,“姐,你怎么样了,胳膊还疼不疼?”
原来董平今日休沐,欢欢喜喜回到小院儿却听说姐姐被蛇咬了,他吓得三魂七魄全都抛到了天外,顶着雨就跑上山来了。
董蓉回头一瞧自家弟弟带着喜子远远跑了过来,两人也不知一路上跌了几跤,简直脏得跟泥猴一样。她心疼得赶紧迎了上去,一边扯着油毡替弟弟挡雨一边埋怨道,“我就被蛇咬一口,又不是老虎黑熊,你这么着急跑回来做什么?”
董平听得姐姐责骂不但不恼,脸上反倒露了喜色,“姐,你真没有大碍?”
“没事,别担心,我好着呢。”董蓉甩甩包着棉布的胳膊,示意她的伤口已是无碍,然后笑道,“你今日回来正好,家里熬羊汤呢。一会儿多喝两碗去去湿气,可别因为淋雨受寒耽搁学业。”
董平见姐姐果真没有大碍,也是欢喜起来,凑趣道,“熬羊汤?那我可要喝几碗,以前看人家喝羊汤,馋得我都淌口水…”
姐弟俩这般说着话儿就往山上走,喜子更是小孩子脾气,方才一听说杀羊就跑前头看热闹去了,留下慕容怀德独自站在雨里,心里滋味复杂又无奈。也许今日真不是个坦白的好时机,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
董蓉走了几步不见傻柱跟来,就扭头喊道,“柱子,快上来啊,一会儿衣衫浇湿了。”
“哦,来了。”慕容怀德暗自叹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已是重新换上一脸憨笑,快步赶了上去。
茅舍旁的草棚里,大块羊肉和羊骨头已经下了锅,拾掇得干干净净又切成小块的羊心、羊肝、羊肠也都扔了下去,浓浓的腥膻味道随着热气荡漾开来,很快就溢满了整个山头儿。
一众杂工们坐在棚子角落闲话儿,眼睛不时瞟向热气腾腾的锅灶儿,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董平一时起意凑热闹就带着喜子进棚子转转,众人一见赶紧起身行礼问好,又慌忙挪动想要找快干净地方请他坐下。
董平不愿打搅他们这样难得的闲暇时光,于是借口去给曹姑母行礼就转身出来了。
曹姑母正拉着傻柱直念叨他瘦了,免不了又抱怨曹婆子厚此薄彼,为了女儿治病就不顾儿子安危了。老太太这话倒是提醒了董蓉,曹二姐儿正是好热闹的年纪,平日又总憋在家里,若是能把她喊过来凑凑热闹,小姑娘肯定欢喜。
但一想起横挑鼻子竖条眼睛的曹婆子,董蓉又歇了这份心思。难得众人聚在一起高高兴兴喝碗羊肉汤,就不要自找不痛快了。
曹姑母许是也想到了一点儿,偷偷拍拍董蓉的手,示意她都了解。董蓉心里一暖,笑着喊傻柱去翻找前些日子从城里买回的叶子牌。
曹姑母是打叶子牌的好手,可惜平日忙碌少有机会玩上两把,今日难得清闲又欢喜,于是就带着自己侄儿做帮手,于老太带着董平也组了一队,双方打起了“对家”。
喜子年纪小好热闹,窜到这里看看,窜到那处瞄瞄,不时被输牌的曹姑母拎了耳朵,赖他同风报信儿。一时间儿小小的茅舍里,笑骂之声差点儿掀了房盖,热闹之极。
董蓉悄悄推开两扇雕花木窗,趴在窗台上望着不远处被雨水洗得碧绿的树叶,微微翘起了嘴角。无论何时,只要有真心疼爱你的亲人们在身边,就是最幸福的时刻。当然,若是日子富足,欢聚之时有美食美酒相伴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日,到得晌午之时居然停了。云层很快散去,太阳重新露出了脸,懒洋洋的照耀着处处潮湿的大地。
大铁锅里的羊肉已是炖了一个多时辰,刘嫂子在众人期盼的目光里终于掀开了沉重的锅盖。锅中原本装得满满一下汤汁,这会儿熬得只剩了一半,大块的羊肉和羊骨没在奶白色的汤汁里若隐若现,细碎的羊杂随着水花打着滚儿,浓浓的香气很快就挤满了整个草棚。
众人下意识的提鼻子用力嗅着,口水瞬间泛滥成河。
“这味道真香啊!”
“是啊,是啊,多少年没吃过羊肉了。”
“刘嫂子赶紧盛出来吧,再耽搁一会儿浮油凝了就不好喝了!”
众人耐不得馋,一边夸赞一边催促刘嫂子。刘嫂子嗔怪瞪了众人一眼,笑骂道,“都急什么!东家还没吃上呢,哪有雇工先动碗的?我先送一盆进屋,然后再给你们分汤。”
众人也觉有些过火,嘿嘿干笑着退到一旁。刘嫂子挑了一块羊肉切成薄片撒在盆里,然后才捞了两块骨头,浇上几瓢浓汤。梅花这会儿也备好了辣椒油,芫荽沫,葱花,酱油盐醋等物过来,两人这才一同送进屋里去。
曹姑母和于老太早就拾掇好了桌子,见此就亲自动手给几个小辈儿调汤。董蓉喝药吃不得辣,汤碗里就只放了盐、醋和芫荽沫。本来她还嫌弃羊汤腥膻,琢磨着怎么不伤老太太好意又把汤碗推让出去。可是低头仔细一瞧,奶白色的汤汁上飘着碧绿的芫荽叶,很是赏心悦目。轻轻嗅嗅,腥膻味道里又带着酸香,于是就勉强喝了一口。结果那滚烫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去,整个肠胃好似瞬间就热了起来,全身的毛孔都在大声欢呼。别说外面只是阴雨过后,就是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喝上这样一碗羊汤,也再不惧怕寒冷了。
看她吃得这般惬意欢喜,傻柱和董平两个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纷纷舀了大勺的辣椒油放进自己碗里,晕染的汤汁红彤彤一片,很是晃眼。末了端起碗来吸溜溜喝开了,不待几口下肚儿就辣的满头满脸的大汗。董蓉忙着找帕子,曹姑母却是笑道,“这样出身透汗,最好不过了。”
刘嫂子也笑道,“汗出透了才去湿气!”
董蓉听了只得作罢,转而嘱咐刘嫂子,“嫂子,记得留两块羊肉,一块给姑母带回去,另一块…嫂子晚上回村时帮我送家里孝敬爹娘。其余的就都分给大伙儿吃了吧,难得喝顿羊汤,苞谷饼子也让大伙儿放开肚皮吃。”
“好咧,东家你就放心吃吧,外面有我照应呢。”刘嫂子高声应着就赶紧出去了,杂工们早就各自端了大碗等在锅边,好不容易盼得她出来就纷纷笑闹叫嚷起来。
第五十七章 未雨绸缪
平日大伙儿相处的很是熟识,刘嫂子也不见怪,麻利的挥舞着大铁勺子,这个一勺那个一碗,不到片刻锅里就见了底儿。
杂工们纷纷走到案板旁边,按照自己口味往汤里加盐醋等物,末了就蹲在草棚边上,一口饼子一口汤,小心翼翼吃了起来。
这样又湿又冷的天气里,一碗热羊汤就是人间最好的享受。谁也舍不得让嘴里的美妙滋味迅速消失,能够多留一会儿就多幸福一会儿…
董蓉等人边喝汤边听着外面众人笑闹也是心情极好,董平一直喝得汤碗见底才说道,“还是家里饭食好吃,书院饭堂最近连粳米饭都不蒸了。听说是南方大旱,粮价已经涨起来了。”
大旱?粮食涨价?董蓉闻言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就放下了手里的汤碗。今夏比之往年炎热少雨,她只欢喜自家冰块好卖,却忘记了这对于大齐这样以农业为根本的国家来说就是灾难。而上一世所处世界物质极为丰富,多大的旱涝灾害也没有断粮的危险,所以,她也从未想起要备些粮食储存起来。
曹姑母还以为董蓉被即将到来的饥荒吓到了,开口安慰道,“蓉姐儿不必怕,咱们青县这里可是出了名的风水宝地,旱涝保收。若是冬日山上缺粮,你…嗯,你就让柱子去姑母那里背些回来,怎么也饿不到你们就是了。”
董蓉猜得老太太是不好说起曹婆子吝啬,所以才如此含糊,她心下感激又不忍老太太跟着费心就赶紧扯了个话头儿把这事儿岔了过去。
曹姑母虽说明理又心善,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农家老妇人,缺少俯瞰整个全局的眼光。今年从早春开始就是大旱,南方三季粮食必定都会颗粒无收,如今山野间尚且满眼青绿,只要足够勤快,想要找些野菜野果填填肚子还不算难事。但等天气一冷下来,恐怕才是灾难的开始。
而过了冬天,灾民们不但要粮食活命,还要种子重新耕种,若是风调雨顺还好,到第一季粮食收获,这场灾难就算过去了。若是老天爷照旧不开恩,那这灾难就会越卷越大,说不定要蔓延到哪里呢。所以,多备粮食还是极有必要的。
董蓉存了心事就有些坐不住了,好不容易盼到吃过午饭,曹姑母同于老太结伴去隔壁屋子小睡。她赶紧拿出账薄和草纸,手执鹅毛笔刷刷计算开来。
虽说冰块生意也算得上日进斗金,但买果园就用去了一大笔,各项改造建设连同一众杂工吃喝工钱,每日开销也是不少。如此算下来,她手里还有不到二百两的存银,按照现在粳米十五文一斤,细面十八文一斤计算,只能每样存下六千斤,也就是六十袋左右。
乍一听,这些粮食好像不少。但若是只他们夫妻加上董平主仆,这么多米面足够吃四五年了,但若算上果园里的杂工和需要接济的亲朋就又有些不足。当然,若是多买苞谷面儿和小米一类的粗粮,就会更多一些。
董平和傻柱眼见董蓉一放下饭碗就忙着写算,好奇之下凑到跟前看个究竟,结果那满纸的弯弯曲曲字迹看得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是不懂其中代表何意。
董平忍耐不住就问道,“姐,你写什么呢?”
“我在算家里还有多少存银,若是都买米粮会有多少?”董蓉原本随口应了一句,但抬眼瞧见弟弟满脸疑惑才惊觉自己刚才一时心急,写下的都是阿拉伯数字,怪不得弟弟看不懂。
她想了想就笑道,“这是我以前同人学过的一种计算方法,记账算账都简便许多。你若是想学,等得了空儿就跟姐姐学学啊。”
说完,她又发现傻柱盯着那些数字看得也很认真,于是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前世在电视里看过的一个报道。那是一个痴傻孩子,生活自理能力极差,但在音乐指挥上却极有天分,受到很多专业人士的好评。也许柱子也是这种心智欠缺却在某一领域称雄的天才呢,这般想着她就试探着诱哄道,“柱子,这数字加加减减,千变万化可有趣了。你也跟我学学啊,以后你再存了私房银子就不怕人家偷去了。”
傻柱嘴角极隐晦的抽了抽,抬起脸时却笑道,“好,我学。”
董蓉没想到这般容易诱惑成功,赶紧一捶定音,“那好,一会儿我就开始教你。”
说完,她把列出的单子递给董平嘱咐道,“平哥儿,等睡过午觉啊,你就赶回城去,让秋嫂子他们帮忙,把单子上的这些吃用之物都采买回来,好好放在厢房里存着。”
董平原本还想问问姐姐何时与人学了这么古怪的记数方法,但听得姐姐交代正事就把这心思暂且扔到了一旁。他扫了一眼那单子,见得上面除了米面还有油盐布匹等物,就问道,“姐,粮食涨价,咱家多备些粮食就是了。怎么连素油和盐都要备这么多啊,居然还有苞谷酒?若是放的时日久了,发霉腐坏了怎么办?”
董蓉摆摆手,认真教导读书读愚了的弟弟,“这些都是日用之物,一旦粮食紧缺,这些用物也会跟着涨起来。而且南方大旱,若是当真颗粒无收,官府要赈灾就必定会从北方调粮,说不定今年的粮税要比往年高得多,到时候家家户户怕是都要饿肚子。咱们多备一些粮食,总没有坏处就是了。”
董平一听这话连连点头,就是傻柱眼底深处也掠过一抹惊讶之色。董蓉没有功夫细瞧两人神色,掏钥匙开了柜子就把所有银票都取出来给了弟弟,“这两日你先张罗采买这事儿,等书院开课的时候就交给杜鹃嫂子,我会尽量早些赶过去帮忙的。”
董平自觉得了姐姐重托,很是认真的点头应下,然后一刻也不肯多留,带着喜子就赶回城里去了。
董蓉目送弟弟走远,长长舒了一口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已经对即将到来的灾难做了安排,至于是不是有用处就全看天意了,这可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左右的。
这般想着,她就把这事扔到了脑后,兴致勃勃的手把手教傻柱学算术。许是傻柱真在数字领域有些天分,董蓉只教两三遍,他就已经把十个阿拉伯数字写得有模有样了,唯一不好的就是细细的鹅毛笔被他捏的几乎折断。
董蓉好不容易才在河沟边找到这么一根能用的粗翎,见此心疼的又掐了傻柱好几把。不过徒弟进步神速,她这当师傅的心里还是相当有成就感的。
两人正继续再接再厉学习加减法的时候,曹姑母午睡起来了。老太太惦记家里的活计和孩子,董蓉留了几句见老太太去意坚决就让傻柱送她一程,结果傻柱只送了姑母到村口就借口有事回家,然后直接拐去了冯老先生的小院儿。
冯老大夫这半日就在后悔不该逼迫弟子太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母子之间的误会结得极深,需要慢慢相处化解,岂是他几句话就能打开的。如今劝解不成,反而揭了弟子的逆鳞,不知这小子是不是更抵触回去京都了?
他正是一边喝着茶一边皱眉叹气的时候,突然见得弟子进来,就很是欣慰的捋着胡子笑道,“怀德,可是想通了?”
慕容怀德正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听得这话难免怔愣了那么一瞬,转而却是笑着岔开话头儿道,“先生,今日董氏熬了羊汤,让清风端去一碗回来,给您尝个新鲜可好?”
“啊…好,夏日喝羊汤可是大补啊。”冯老先生心里失望,但弟子的话里已有赔罪讨好之意,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顺势应了下来。
慕容怀德想起方才学到的古怪数字,急不可耐的就同先生说了起来,末了还拿起笔书写了一遍。可惜软软的毛笔尖儿到底没有鹅毛好用。于是,一个命令吩咐下去,整个一面坡的大鹅就算遭了殃。
不论是在河里戏水,还是在山坡上吃草,亦或者躲在圈了贪荫凉的,悄无声息间,所有大白鹅统统被拔去了翅膀上最长的羽毛。吃痛之下,大白鹅们抻着脖子大声喊叫,惹得各家老狗也跟着狂吠。
主人们吓得放了活计跑出来探看,心细之人自然寻到些蛛丝马迹,大骂谁家淘气小子欺负大鹅玩耍,而心粗之人却毫无发现又咒骂老狗无事讨人嫌,一时间村子里如同开了锅的沸水,怒骂呵斥之声不绝于耳。
冯老先生得了新制的鹅毛笔写下几个字后,连连点头赞叹不已,“这笔虽然简陋,但以后出门只要备上一瓶墨汁就能随时书写,难为蓉丫头儿这份奇巧心思了。”
慕容怀德眼里闪过一抹喜意,趁热打铁又道,“她记账的方式也极简单灵便,最主要是我从未在别处见到过。若是以后用到商铺账目或者密信来往,都是极隐蔽的。真不知她一个普通女子,怎么这般聪慧过人?”
冯老先生扫了一眼弟子,无奈失笑,“天下如你这般夸耀自家内宅妇人的,也是不多见。”
慕容怀德难得红了脸,干咳两声辩解道,“先生不是常教弟子,不以男女之别论才能。弟子…”
(抱歉,更新晚了,我家儿子长牙闹人啊,半夜开始哭闹,这会儿终于好点了。谢谢大家支持,继续加油!)
第五十八章 买粮
“好了,我不过是玩笑一句罢了。”冯老先生也不愿弟子太过尴尬,岔开话头儿说道,“既然你觉这奇特算术有用处就学学吧,得空闲的时候就回来同我说说,省得我这老头子孤单单苦熬日子,当真无趣。”
慕容怀德赶忙应了,末了又商量几句旁事就回山上去了。
日落月升,很快又过去了四五日,董蓉身体里的残毒已是排得干干净净,再没有觉得眩晕过,她于是就有些不耐烦日日憋在屋子里教傻柱学算术了。正巧,于老太太帮忙缝制的新衣完成了,她一时心情大好就同傻柱一起去了城外小院儿。
书院已是开课,董平早就回去读书了。留下王禄夫妻和张管事三人刚刚送走买冰的客人,正是坐在院里一边乘凉一边说闲话儿。相隔几日,杜鹃的肚皮已是微微隆起,她一见董蓉小夫妻俩进门就迎上来笑道,“妹子,你可是大好了?怎么不多歇几日?”
董蓉赶紧快走两步扶了她埋怨道,“都是自家人,嫂子客套什么?我早就没有大碍了,若不是大伙儿拦着,我前日就想过来了。”
张管事和王禄这会儿也忙着让座位倒茶,杜鹃犹疑了片刻就借口有事扯了董蓉到灶间,然后仔细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他们夫妻俩先前听了董蓉的嘱咐,几乎是防贼一般防着张管事,生怕他把制冰的方子偷了去。可是时日久了,两人就发现这张管事根本就无心偷学,整日在院子里住着,他甚至连后院门的门板都没摸过一次。
反倒是他自从接手了前院的生意之后,不知怎么说动那些采买的小管事,几乎每人都一次交足了十箱冰的银子,虽然最后还要多给一箱冰块做添头,但王禄只要在收银钱那日跑一趟钱庄就好,而且不必数大堆的铜钱,大大降低了进城半路被地痞小偷盯住的风险。
若仅仅如此,他们夫妻也不会太惊奇,但后来这张管事出去转了几圈儿,回来又给秋嫂子等人分了工,有几家固定在热闹的市集摆摊儿售卖,剩下推车叫卖的几家也圈了一定的走动范围。如此一来,客人想吃冰碗,若是赶上推车到门口那自然再好不过,若是没见到推车叫卖,多走几步也有解渴之处。
这样试行不到半月,生意比之先前又好了三分,忙得王禄都要半夜起床制冰才能供得上货。
于是,这次董平采买粮食用物刚刚开了个头儿就匆匆赶回书院读书了,他们夫妻俩一商量就大着胆子把这差事交给了张管事。杜鹃生怕董蓉埋怨他们夫妻不肯出力,这才仔细解释了好半晌。
董蓉越听也越觉得自己这次捡了个宝,搭售、给回扣这些小办法在现代是屡见不鲜,可这时空却是未曾听说啊。张管事能有这份心智和手段实在稀罕,就是不知他这般厉害,怎么做了多年买卖不但没发家,反倒把自己折腾的人财两空?
不过,她再是好奇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儿,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言说的**。如今他是自家管事,物尽其用才是第一要务。
董蓉心里打定主意就好好安慰了杜鹃几句,她可是双身子,最忌心事重。
杜鹃见董蓉确实没有恼怒他们擅自做主的意思就放了心,张罗着中午要炒几个好菜。董蓉想起自己病倒,这几次往书院送的吃食都是在点心铺子里买的,于是就指了案板上发好的面团笑道,“嫂子帮我揉面吧,咱们中午吃水煎包。”
杜鹃一想起煎得金黄酥脆的包子就忍不住淌了口水,欢快的应道,“好,你先去忙,馅料儿我都包了。”
张管事许是也猜到杜鹃必定私下禀明过了,所以也不遮遮掩掩,见得董蓉重新落座就直接拿出账册开始报账。
“东家,我前几日接过采买的差事。这两日买回细面二十袋,粳米二十袋,苞谷面儿五十袋,小米儿五十袋,黄米五十袋,素油二十坛,盐二百斤,另外还有些灯油等类杂物若干。昨日都已经分门别类放进厢房里了,钥匙在王嫂子那里保管。”
董蓉心下简单计算一番就挑眉笑道,“我记得嘱咐平哥儿,尽量多买粮食啊。张管事怎么才买回这么点儿?”
张管事稍稍欠了欠身子,又禀告道,“二少爷把话交代清楚了,是我擅自改了主意。这院子地势低洼,每到冬日都会返潮气,不适宜大量储存粮食。所以,我只买了一少半,剩下的银子同城里口碑最好的楚家粮铺换了米票。因为是大生意,楚老板在价格上压了一成又多送了两袋粳米,承诺米票也随时都可去兑换。”
若是平日这般安排,董蓉一定会赞一个好字,毕竟粮食存在粮铺里随用随取,可比在自家要省心得多。但眼见大灾就要到来,到时候粮铺里空空如也,手掐米票有何用处?
老话讲,落袋为安。不管什么东西,看着望着都不算自己的,只有落到自己手心里,紧紧攥着才真正属于自己。
“张管事安排这般周到,真是费心了,不过还是尽快把米粮兑换回来吧,记得多要粗粮。若是这院子不易储存就雇车拉到果园去,那里原本储藏果子的山洞还空着,想必也放得下这么多粮食。”
张管事听得这话,心下闪过一抹惊异,继而极隐蔽的扫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傻柱,这才点头应下,“是,东家,我下午就雇车往果园运粮食。”
他这般痛快应下,反倒让董蓉有些愧意。毕竟人家忙碌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己二话不说就全盘打乱计划,倒有些霸道不讲理的嫌疑。但她也不好多解释,只得含糊说道,“张管事放心,有些事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张管事躬身又应了一声,那神色模样就如同使唤多年的老管家一般恭顺。董蓉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下越发觉得古怪。这样能屈能伸,又精于算计的人物,放到哪里都必然会有一番作为,怎么就甘愿在她手下做管事呢?是她人品和运气太好,还是他当真另有所图?
不提董蓉心下如何猜疑,只说张管事当真是个实干派,吃过午饭就去粮铺兑换米票,末了雇车运送。待得董蓉去书院送完吃食和新衣回来,第一批粮食已经装好车了,两人正好跳上车辕一路押送回山。
一溜儿五辆马车载满了粮袋,踢踢踏踏跑在山路上,不时有好奇的鸟雀飞过来探看几眼,末了又失望的返回枝头儿,撇着小嘴儿叫唤几声。董蓉望着满山翠绿之色,还有远处正在疯长的苞谷田,突然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就算南方真有大旱灾,那与自己也不会有太大干系吧,何必学小蚂蚁一般忙碌着存粮食呢?
不过转念想想,她又打定主意继续做下去。退一万步说,不管什么时候粮食都不会是废物,若是事情没有如她预料一般严重,顶多明年折价再卖给粮铺就是了。但若果真被她猜中了,那这些粮食不说能挽救多少条性命,起码她的亲朋不会挨饿…
傻柱偷眼瞧着身旁的小女子皱着眉头,双手揉着衣襟不时轻叹出声,心下就觉很是好笑。但他却不准备说什么,就像当初刚买了果园时她站在大石上说的那般,这是她的世界,完全由她做主。而他更愿意做她头顶的大树,她喜欢经受风雨,他就安静守在一旁。一旦她累了,他就是她可以安心依靠的胸膛…
于桂生忙了这么多时日,终于把池塘里的八角亭建成了大半。今日正是加上盖儿的关键时候,一捆捆编好的芦苇帘子堆在栈桥上,只等着被送上半空。赵青山刚刚聚了一众杂工们打算分配活计,结果远远就看到有车队奔着果园跑了过来。
董蓉跳下车,招呼迎上来的赵青山等人帮忙搬米袋子。上山的小路太过狭窄,马车是无论如何也上不去的。
赵青山摸了一把袋子猜出里面装的是粳米,就问道,“东家,怎么买了这么多粮食?”
董蓉不好说真话就玩笑道,“还不是大伙儿太能吃了,一顿饭只苞谷饼子就要一百个,园子里不多备些粮食怎么行?”
一众杂工们听了这话就嘿嘿笑着抄起粮袋,然后快步往山上跑去了。他们家里都不富裕,园子里的伙食又好,于是很多时候都不吃早饭就来上工,只等中午饱餐一顿。因而一提这话头儿,自然人人心虚。
赵青山虽然不信东家的话,但也不好再问,跑前跑后张罗着卸下粮袋又招呼几个赶车师傅喝水歇息。董蓉见他安排周全就上了山,翻出压在箱子底儿的钥匙递给了傻柱,然后两人一起去了茅舍后的山腰处。
那里有一处缓坡,因为背荫又通风,所以陈家建果园时顺手修了一个很大的藏洞。原本每年秋日都存些果子,如今自然空空如也。
洞口旁边的石壁里镶嵌了一个铁盒子,上面挂的大锁已被风雨侵蚀的锈迹斑斑。傻柱动手开了锁,然后伸手用力扯动里面一根粗绳子,绳子尽头的绞盘缓缓转起,提着洞口的大青石慢慢上升,最后固定在半人高的位置。
董蓉在石门下面过了两次,每每都觉心惊胆颤。若是绳子不结实,石门落下来,岂不是把人压成肉泥了。
第五十九章 提醒
傻柱许是看出她神色里的惧意,拉了她坐在洞外,然后亲自带人把藏洞打扫干净之后,又把粮袋运进去摞好。
赵青山打发走车队,好不容易爬上山来却见到活计都做完了,于是就想帮忙关门落锁。董蓉却拦了他说,“还有几车粮食马上就会运到。”
听了这话,杂工们也都觉得事情不对劲儿了。众人互相望了望,最后就捅咕赵青山开口。赵青山也是好奇,于是拐弯抹角问道,“东家买这么多粮食,可是有别的打算?难道还准备再招人手?”
董蓉方才也在犹豫是不是要给大伙儿提个醒儿,想了又想就含糊应道,“没有别的打算,我就是听说南方大旱,害怕冬日里粮食紧缺,这才多备一些。你们各家若是房前屋后有空地儿也补种些红薯芋头吧,关键时刻都能添饱肚皮啊。”
“东家说的对,今年这天儿是热的厉害,咱们这里雨水也不多。”
“就是啊,听说刘家堡已经有南边亲戚来投靠了,好像是他们那里旱得草都要枯死了。”
众人纷纷开口议论起来,虽然不见得把存粮当做迫在眉睫的大事对待,但起码也都放在了心里。晚上歇工回家就发动老娘媳妇儿孩子,墙头上晒满菜干儿,房前屋后的荒地也翻一翻种上几垄土豆红薯芋头,管它收不收,总之是预备下了。
董蓉提醒了别人,自然也不会落下自家。果园山下那几亩薄田刚刚盖上肥沃的塘泥,如今狠狠犁了两遍,全都种上了红薯。这东西味道甜又充饥,就算人吃不了还可以喂猪,总之不会白种了。
待得忙完这些,人前人后她就再也没有提“饥荒”这两个字。一方面是怕消息传得偏了,哪个小人借机扣她个造谣生事的帽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要专心伺弄几棵苹果树了。
这几晚她忙着把买来的最薄的油纸裁剪之后缝成巴掌大的小袋子,然后赶在董平休沐上山来的日子,一家三口各自分工就忙了起来。
傻柱因为力气太大不适合做细巧活计,所以被派到外围站岗放哨,以防生人闯进来。本来董蓉是打算亲自爬上树给果子套袋的,但董平生怕姐姐再招来毒蛇,死活不肯同意。最后只得由董蓉在树下一边扶着梯子一边指点,好在董平是个聪明又手巧的,套了几个之后就越来越顺手了。
慕容怀德低声嘱咐甲子组帮忙警戒,然后就叼了根草棍儿倚在树干上看热闹。杂工们都在山下忙碌,于老太和刘嫂子等人又被吩咐不得过来,所以苹果林里这一刻极安静。除了鸟雀偶尔唱着歌飞过,就只剩下了董家姐弟的说笑声。
慕容怀德一边侧耳听着山风送来的隐隐笑语一边惬意的合上了眼睛,许是山风太清凉,日光又太温柔,不知不觉间他居然睡了过去。梦乡里,她穿了漂亮衣裙坐在树下微笑,而他正带了可爱的儿女绕树玩闹…
董蓉和董平忙了半晌,晒得汗珠子噼啪往下滴,于是就停了手打算吃过午饭再继续。两人喊了几声不见傻柱回应就一路找了过来,结果就见他睡得极香甜。
董蓉好笑得上前捏了他的口鼻,直到他憋醒过来,这才坐下嚷道,“让你望风儿,你怎么睡着了?梦见什么好事了,笑得傻兮兮的。”
傻柱被她打断了美梦正是遗憾,顺口敷衍道,“我梦见树上结了金苹果。”
董平听了这话也坐了过来,笑道,“借姐夫吉言!”
“哼,”董蓉伸手挨个敲了两人一下,嗔怪道,“我本来种的就是金苹果!”
说完,她抬眼望向不远处迎着山风招摇的一个个油纸袋,骄傲宣布道,“不,我种的是奇迹!”
董平和傻柱互相瞧瞧,故意做个怪脸不肯应声。董蓉懊恼得跺脚,“你们不信就等着瞧!”
傻柱和董平都是笑起来,“好,我等着。”
董蓉自觉被弟弟和傻相公轻视了,自那以后心里就憋着一股劲儿,日日泡在几棵苹果树下,今日捉虫,明日浇水,后日锄草,忙碌个不停。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又绞尽脑汁儿回想前世父母是怎么往果子上贴字的。可惜她因为读书离家早,很多技巧都只听过,并没有实际操作过,如今只能一边慢慢摸索一边祈求穿越之神大开金手指了。
就这般,日子流水一样滑过,很快就过了立秋,一面坡村外的苞谷田已是渐渐退了青碧之色,开始往苍黄转变。
四季园里的各处大小工程也进入收尾阶段了,果园四周的灌木墙已是长得半人高,几条沙石路铺得平平整整,池塘中间的茅草亭也全部建好了,甚至连通到岸上的栈桥栏杆都刷好了清漆。临近山脚下,三间土坯房拔地而起,虽然简陋但养上百十只鸡还是绰绰有余。
半山腰下的桃树上,挂得那些毛桃也慢慢红了脸,虽然味道不算上佳,但给孩子当个零嘴儿也是极好的。赵青山请示了董蓉之后就找了个好天气把桃子都摘了下来,然后赶车送去了往年常来往的果品铺子。盘算着这一百多筐桃子,就算卖得不多也有二十几两银子,勉强算是果园的第一笔进项了。
可是,事情偏偏就是不顺利。往年还算熟识的小管事一见赵青山路面儿就没了笑脸,待得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儿,开口闭口就是挑毛病,最后甚至扬言把这桃子扔去喂猪,怕是都会惹猪嫌弃。
赵青山气得鼻子都歪了,有心想要不卖,又碍于整个县城就这一家果品铺子,于是只得耐着性子恭维讨好小管事,最后到底还是送了一角碎银子才算得了句实话。
原来这铺子背后的东家姓薛,而薛家大少爷前些日子特意派小书童来传过信儿,今年秋天哪家的果子都收,就是不收陈家果园的,当然就是如今的四季园。
赵青山这才明白自家东家是遇到小人了,他左想右想也没有好办法只得又拉着果子回了果园。
董蓉听得赵青山说完,再一琢磨她所有认识的人里面只有当日欺负董平的那个纨绔姓薛,于是狠狠翻了个白眼,暗道,“当真是冤家路窄。”
赵青山犯愁大堆的桃子无处安放,于是委婉试探道,“东家,那小管事说他们大少爷也在书院读书。您看,用不用找平少爷去说说情…”
董蓉用力摆手,冷笑道,“平哥儿很快就要考秀才了,这时候怎么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就惹他分心?”
赵青山搓着手叹气,“那也得想个办法啊,东家,桃子放几日就该烂掉了。”
董蓉皱眉琢磨了半晌,才说道,“这几日让秋嫂子他们都带上一筐,叫卖冰碗的时候顺便卖一卖,记得价格比市价低一些。剩下的桃子全都酿酒,然后埋去桃树底下,说不定明年桃花开了,这桃酒还能卖个好价格。”
赵青山也没有别的好法子,只能低头应了下来。
董蓉见不得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笑骂道,“不过是一点儿小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果园又不指望这几个桃子过活!这次薛家铺子不收桃子,想必剩下那些梨子、石榴和枣子也都不会再收了。不如都照这个办法吧,能储藏的储藏起来,不能储藏的就都酿酒。”
赵青山打点精神,勉强算是挤了个笑脸。待得出了屋子,他一边招呼杂工们卸车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果园不指望卖果子赚银子,那还能指望什么呢?东家难道被气傻了?”
不提赵青山心中纳罕,只说书院里的薛大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铺子里已经传来了消息,说已经拒绝收买董家那泼妇的果子,而且风声也传过去了。怎么就是不见董君诚来找他磕头服软呢?难道董家泼妇宁可赔银子也不愿让弟弟向他低头?
这董君诚到底有什么好的,被先生整日挂在嘴边儿夸赞不说,同窗也各个喜欢与他交往。如今更有姐姐舍了大笔钱财相护,怎么他就这般好命呢?
他这般想着,扭头望向窗边认真读书的董平就发起了呆,完全没有听见先生在前面讲些什么。不必说,不认真听课的后果很严重。厚厚的《论语新解》又摆上了案头,薛大少无数个夜晚就在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咒骂董家姐弟中度过了。
当然,他的咒骂对董蓉是半点儿影响也没有的。这一晚吃过饭,董蓉站在高处远远望着山上山下这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如此美丽宁静,心里真是骄傲之极,欢喜之下就拉着傻柱四处转了转。待得回来时就觉晚风凉了许多,于是惊觉应该开始给苹果除袋帖字了。
前几日,做完了活计的桂生结算了工钱,带着老娘回家去了。董蓉很是不舍得于老太太离开,但她这里再好也不是母子俩的家,她只能给老太太多拿了些吃用之物,然后送了她们下山。
不过如此一来,茅舍里只剩了小夫妻俩,倒是更清净也更方便行事了。董蓉取毛笔蘸了墨水在摊开的薄油纸上写字,然后再沿着字迹剪下来。可她的想法是不错,无奈字体实在有些拿不出手,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机会多多练习,怎么可能写出一手好字呢?
第六十章 吻的疑惑
正是为难的时候,一旁看热闹的傻柱却是接过笔,端端正正写下一个“寿”字,笔力强劲又不失潇洒之意,比之董蓉先前写下的不知强了多少倍。董蓉惊喜的跳起来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嚷道,“柱子,你的字写得这么好!我怎么不知道?”
慕容怀德只觉脸颊如同被火烫了一般,灼热得好似要把他融化了,胸腔里的心脏更是砰砰跳得剧烈又凶猛。
董蓉端详半晌也没听见傻柱应声,抬头见他如此怔愣才发觉方才做了件孟浪之事,于是忍不住也红了脸,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模样,恶声恶气说道,“别发呆了,我是一时太欢喜了,咱们还是赶紧…”
可是不等她把话说完,慕容怀德已是猛然把她搂进怀里,颤抖的双唇彻底擒获了梦寐良久的樱桃小口,炽热阳刚的男性气息瞬间霸道的占领了整个房间。
董蓉恍恍惚惚间只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大海里一叶小舟,除了随着风浪上下翻飞之外,再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好半晌,慕容怀德才依依不舍的抬起头,但眼见怀里女子脸色酡红,眼神迷离的诱人模样,忍不住又低头轻啄了一记。
“你…你怎么能亲我?不对,我不能亲你。哎呀,也不对,我们不…”董蓉回过神来,立时挣开傻柱的手臂,双手下意识的胡乱扯着衣襟和鬓发。
她前世虽然与那负心汉相恋五六年,浪漫情节没少上演,但她多数时候都在忙着打工赚钱,那人则忙着学习,其实很少有亲近的机会。偶尔两人抱在一处,多半也是蜻蜓点水般碰碰唇瓣就算了。如此激烈又热情的深吻,她从未经历过。
虽然平日同傻柱相处亲近,也曾理智分析过同傻柱携手白头是她最好的选择,毕竟这个时空里没有哪个正常男子会允许妻子事事做主。但当真走到唇舌交缠这样亲密的地步,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好像有些什么冥冥中改变了,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恐慌…
慕容怀德爱极董蓉这副无措模样,但又不愿吓到她,于是很快收了眼里的宠溺与霸道,再次挠着后脑勺做回憨厚的傻柱,“你是我媳妇儿,我怎么不能亲你?刚才你也亲我了!”
董蓉羞得跺脚,实在不知怎么解释两个亲吻之间有何区别,最后只得拿起毛笔塞到他手里,恨恨道,“以后只准我亲你,不准你亲我,知道吗!赶紧写字,今晚忙不完就不睡觉!”
慕容怀德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脸上却装作极委屈的样子,低头继续写字。
董蓉操起剪刀,极力想要把字体剪得漂亮又利落,可惜每每想起方才那个激烈的吻,手指就忍不住哆嗦,一连剪坏了三个字。她懊恼的跑去桌边灌了几杯凉茶,终于觉得脑子清醒许多。
她扭头望向正低头认真写字的傻柱,眼里的疑惑之色越来越浓。难道真是因为学了现代算术的关系吗?傻柱似乎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有时候让她甚至怀疑他的身体里是否住着两个灵魂,平日里是憨厚又天真的傻柱,但偶尔与她独处之时就变换成另一个霸道又聪明的人。难道他也同她一样是灵魂交换的产物,只不过,交换过程中出了差错,两个灵魂在争抢一具**?
董蓉狠狠甩甩头,仿似要把这个离奇的想法远远抛出去一般。这世界有她一个特例存在就已经是奇迹了,若是还有一个,并且是她的丈夫,那就太离谱了。老天爷又不是闲着没事做,日日都帮人换魂玩儿!
慕容怀德写了几个字,提笔沾墨之时瞧见自己的小媳妇儿站在窗边时而摇头时而皱眉的模样,就开口唤道,“再不加紧剪纸,今晚就不用睡了。”
“哦,来了,来了。”董蓉下意识应了一声,赶紧收拾起满心疑惑跑去继续忙碌。
小夫妻俩一个写字,一个剪,渐渐变得配合默契。待得月亮偏西,终于完成了任务。董蓉困得睁不开眼睛,胡乱把剪纸放进盒子就合衣睡下了。
慕容怀德心疼的替她理了理耳边碎发,忍不住微微皱了眉头。这个倔强的女子,他总有种感觉,哪怕她有一日知道了他家世富贵,也必定不会放弃自己的果园和生意。好似她天生就把自己和别人分得很清楚,随时都准备不依靠任何人而独立生活。她在怕什么呢?
这般想着,困意随即席卷而来,他也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日,太阳公公一如既往的勤快又热情,早早就爬上了东山顶儿。董蓉起床洗漱之后刚刚熬好一锅二米粥,还在头疼炒个什么菜下饭的时候,刘嫂子和梅花就结伴上山来了。
这些时日为了保密,董蓉早早就让人把锅灶和工具杂物搬到山下去了,所以只要无事,很少有人爬上山来。今日她们联袂而来,定然是有什么话要说了。
果然,刘嫂子一进门见董蓉要炒菜就解了她的围裙系在腰间,麻利的翻出两个土豆开始削皮切丝。梅花也一边帮忙盛粥一边说起闲话儿,“东家,咱们村头儿老刘家嚷着说地里丢了苞谷呢。”
“咦,苞谷还没黄壳子,怎么就有人下手了?是不是山上下来野兽了?”董蓉随口应了一句,显然没有当回事儿。
刘嫂子和梅花两人对视一眼,到底还是刘嫂子开口说道,“东家,你这些时日闷在山上,没有进城也没回村,许是不知道外边的事儿。如今县城外边涌来很多逃荒的人,沿街乞讨要饭,别提多凄惨了。村里丢苞谷就是那些人耐不得饿,掰去烧吃了。”
“逃荒?真是南边过来的?”董蓉惊得抬起头,“县衙没有开仓赈灾吗?”
刘嫂子摇头,“我听人说,皇上要过大寿了,京都的大官们不敢这个时候往上报信儿。再说现在还没到冬日,死不了几个人,县衙也没贴告示说要放粮。”
梅花也插话儿道,“东家,先别管那些逃荒人了。咱们果园是不是该找几个人晚上巡逻两趟?山下的桃子虽说没有几个,摘下来也能卖些银子,还有这枣子、梨、苹果,眼见也都要熟了,实在太招人惦记了。”
董蓉想了想最近晚上倒是很平静,于是应道,“好,过几日就让赵管事找人巡逻吧。”
刘嫂子一拍手,笑道,“别等以后了,今日就张罗吧。我每天早晨看见王家那两个孩子困得走路都打晃,就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王家孩子?同咱们果园有什么关系?”董蓉很是好奇的问出口,刘嫂子听得一愣,赶紧说道,“东家,你不知道啊?王大的两个弟弟每晚都拎着破铜盆绕着咱们果园走两趟,说是怕山上下来野兽祸害果树。”
“还有这事儿?”董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不过是让刘嫂子把每日剩下的饭菜拿给王大,本来是秉持着不要浪费粮食的想法,没想到却意外得了人家这儿大的回报。要知道山林里的暗夜是很危险的,若是当真碰到野兽,两个孩子跑不及可怎么办?
“刘嫂子,一会儿见了赵管事就让他找人巡夜吧,工钱从厚。记得还是老规矩,只在山下巡逻就好,不必上山。另外,下午若是有空闲就蒸锅细面馍馍给王大,就说这是我给孩子们的谢礼,以后千万别在帮忙巡逻了。”
“哎,好咧。”刘嫂子欢声应了,末了快手快脚炒好土豆丝就拉着梅花下山找赵青山去了。董蓉喊了傻柱起床,两人一同吃了饭,眼见太阳升到半空,露水散尽就开始给苹果撤袋贴字。
这可是个细巧活计,薄油纸本就滑手,涂抹一层树胶之后几乎是捏都捏不住。董蓉耐着性子骑在特意赶制的人字梯上,小心翼翼接过傻柱手里的剪纸,慢慢贴在选好的苹果朝阳面儿上,最后再用手指慢慢拂过,使得油纸平整又光滑。
如此这般,才不过贴了三五个,她就累得头上冒了汗,于是小声嘀咕着,“我的小苹果啊,你们一定要争气啊。要长得又大又圆,脸上印着吉祥字儿,到时候我就风风光光把你们卖出去。有了银子我要盖大院子,买丫鬟,当地主婆…哈哈哈…”
董蓉越说越开心,听得站在下面的傻柱也是忍不住笑了,这世界上随时随地能把自己哄开心的女人,恐怕只有他身边这一个了。
小夫妻俩这般忙碌整整两日,总算把选出的七八十个苹果都贴上了字。按照董蓉的估算,最后哪怕只有三成的成功率也足够用了,毕竟物以稀为贵,哪怕是“祥瑞”,多了也不值钱啊。
董蓉每晚睡前都要默默祈求太阳一定要努力工作,不要下雨。否则苹果上的字帖淋湿掉下来,她可就白挨累了。
太阳许是今年也想争取个先进工作者的名额,每天早起晚睡,很是敬业。如此又是过了大半月,眼见就要到中秋节了。村里家家户户已是开始磨镰刀,编筐篓,只等吃过月饼就开始收割苞谷了。
曹老头儿虽然早早传过话儿来,不用董蓉小夫妻俩回去帮忙收地,但董蓉却也闲不下来。今年梨子大丰收,一百多棵梨树,各个上面挂满了黄橙橙的梨子,夜里隐隐都能听见树枝被压得吱吱作响。
若是把所有梨子都酿成果酒实在是个大工程,又着实有些可惜。于是在给果园众人和亲朋们分了一些尝鲜之后,董蓉就决定把剩下的做成冻梨。这事儿若是放在别人家,兴许是异想天开,但放到董蓉这里却是容易之极,因为她就是卖冰发家的啊。
城外张家小院因此在后院挖了个地窖,王禄忙碌了两晚制了一百多箱冰块就把地窖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冰窖,大筐的梨子送进去,不过几日就变色结霜,慢慢冻得硬实了。
董蓉嘱咐过王禄时常进去探看,以便补足冰块之后就又忙着摘葡萄去了。
茅舍门前那几十棵葡萄秧,夏日里叶蔓爬上木棚为众人提供了一块极好的乘凉之处,如今叶片稀疏泛黄,但一串串紫色葡萄却沉甸甸的悬在半空中,极是喜人。
董蓉以前进城逛铺面的时候,发现大齐这里的玻璃不是个金贵物事。玻璃盘碗都有售卖,但普通百姓人家多嫌弃玻璃易碎,比不得陶瓷耐用,只有富贵人家才存了几套,偶尔配些果子当个摆设儿。所以,此时葡萄丰收她谁也没舍得送,全都摘下来准备酿成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