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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田喜事全文阅读

作者:花期迟迟     良田喜事txt下载     良田喜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曹二姐儿进城

    大块的糖晶砸得细细碎碎,同紫色的葡萄原浆搅拌在一处,最后严严实实封在一只只巨大的玻璃瓶子里,静静放在藏洞最深处。只等着明年搬出来,倒进最澄净透明的玻璃杯里,如同最妖娆而优雅的女子,迷醉世人的双眼,当然也会替辛苦忙碌的人们赚进大笔的银钱…

    好不容易忙完这些,董蓉算算日子又该去城外小院儿了。原因无它,董平考秀才的日子就要到了。这在董蓉心里可是除了照料贴字苹果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大齐国日渐衰落,百姓赋税极重,贪官污吏极多,而青县这里因为有白露书院镇守,官吏们惧于书院先生向皇帝闻风奏事之权,平日行事还不敢太过出格,甚至极力做出一副清官架势,以便博取贤名。所以百姓们除了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之外,倒也极少受到欺压。

    董平少年热血,平日听闻别处的诸多丑恶之事,言谈间常有入仕为官,化腐朽为神奇,助大齐再现鼎盛的想法。董蓉不看好弟弟这个伟大的理想,但她心里倒也盼着他能顺利考中秀才。

    别的不说,起码得了生员资格就有了自保能力。以后见了县官可以不跪,谁人见了也不敢轻易怠慢。就像书院开学那一日,如若他有个秀才功名在身,薛大少再猖狂也不敢喊着要他当洗脚的奴仆。最重要的是牛氏再也不能随便打骂他,不能随便左右他的婚事。

    这一直都是董蓉最担心的事,毕竟自己就被卖给傻柱当媳妇儿了,虽说傻柱待她极好,日子过得也有滋有味,但董平却不一定同样这般幸运。若是牛氏当真给他娶回一个傻媳妇儿或者母老虎,那他这一辈子可就糟蹋了。

    如此,董蓉前些日子送别于家母子时,除了同桂生订做了十套精美木盒之外,又另外要了四只竹筒做搭头儿。于桂生知道她急用,早早就做好让人捎上山来了。

    董蓉极想同傻柱说走就走,可是如今她也算是家大业大,有些事情还要安排妥当才好。临近中秋节,果园里的杂工们每人都发了二斤细面和五十文赏钱,不为别的,就图个过节热闹。众人这一段时日是桃子下来吃桃子,梨子下来吃梨子,常常还会额外分一些让他们拿回家去哄孩子。大伙儿得了实惠自然欢喜,但想起果园至今没有进项,又都替东家犯愁。

    不想这会儿还没过节就又有钱粮赏下来,众人更是对主家感恩戴德。不但做活儿时候从不偷懒,就是晚上巡逻也不肯再拿工钱,都憋着一股劲儿替果园多出些力气。

    董蓉听后倒也没有拒绝,只让刘嫂子再给巡夜之人加一顿早饭,让大伙儿熬了一晚之后吃顿饱饭,就算是她的谢礼了。

    这一会儿,董蓉分拣好要送到于家和王家、董家的节礼之后,就让与两家同村的杂工帮忙送了过去。至于曹家这份儿,她无论如何也要同傻柱一起亲自送去。毕竟她的头上还顶着曹家儿媳的帽子,十日半月不见人影儿,还能扯着忙碌做借口,但若是一两月不登门可就让人戳脊梁骨了。

    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爹娘再有不是之处,做子女的也只能忍受顺从。虽然董蓉每每听到这一言论都会嗤之以鼻,但她身在这个封建世界,奉行的是“未嫁以父为纲,出嫁以夫为纲”,她也只能是适度低下头颅,装装乖顺小媳妇儿了。好在她醒过来时,父亲已经对她没有约束力了,而夫又对她言听计从。

    小夫妻俩换了干净衣衫,赶在村人吃晌饭的时候,拎着大包小包进了村子。那些蹲在路旁,手里端着大碗、掐着煎饼的乡亲们见到两人都是热情的打着招呼。

    这个说,“呦,柱子回来了,这节礼备的真丰厚啊。”

    那个说,“柱子可是娶了个好媳妇儿,又能赚钱又孝顺啊。”

    董蓉嘴甜,大伯、婶子、嫂子的叫个不停,柱子笑得也憨厚。于是,一路走下来收获了无数夸赞。甚至未等到得曹家门口,曹家众人就听到了动静儿。

    曹二姐儿欢喜的迎了出来,一把抓了嫂子的手笑道,“嫂子,我这几日还想去山上看你和哥哥呢,没想到你先回来了。”

    董蓉笑着拍拍她日渐圆润的小脸儿,应道,“二姐儿是想嫂子了,还是想嫂子的好菜和新布料啊?”

    曹二姐儿羞得红了脸,扭着身子撒娇,“嫂子,你就笑话人家…”

    “好,好。我该打,瞎说什么实话啊?下午我还要进城去,遇到好料子再给你挑两匹,我们二姐儿也不小了,该攒嫁妆了。”

    曹二姐儿听得这话羞得更厉害了,扔下嫂子一溜烟儿躲去灶间烧水冲茶了。

    曹老头儿坐在树下石凳上,眼见女儿这般欢喜模样,脸上忍不住也带了笑,招呼儿子儿媳赶紧坐下。

    董蓉奇怪曹婆子为何没出现,询问之下才知道,老太太居然得了口疮。原本就羞于见人,刚才老远儿听见儿媳过来,那更是不愿丢脸,这会儿不知躲在哪个洞里同老鼠一家大眼瞪小眼儿呢。

    董蓉干咳两声,极力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都说恶有恶报,报应不爽。曹婆子估计是平日里坏话说多了,遭了老天爷惩罚了。

    曹老头儿许是也想到了这点儿,脸色有些尴尬。好在,还有曹二姐儿在一旁周全。小丫头先前吃了半月汤药,又将养了这么多时日,身体早已大好。平日有事没事恨不得都要跳上房顶转几圈儿,极力宣泄着自己多年卧床的苦闷。

    这会儿听得董蓉说要进城陪董平考秀才,小姑娘就心里长了草儿一般,左一眼右一眼的偷偷瞄着老爹脸色。

    曹老头儿怎会猜不到小女儿的心思,犹豫了一瞬就对董蓉道,“二姐儿自小从未去过县城,若是不耽搁你们忙生意,这次就带她去转转吧。”

    不等董蓉应声,曹二姐儿已是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可怜巴巴的抱了她的胳膊,生怕她摇头不肯答应。

    董蓉本就喜爱这个小姑,又有公爹请求,她怎么会不答应,“好啊,爹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二姐儿的。就是大过节的,要留你和我娘自己在家过节了,多少有些冷清。”

    曹二姐儿欢呼一声就跑进屋子去了,屋里随即就响起了翻箱倒柜的声音。

    曹老头儿轻轻叹气,目光扫过含笑不语的柱子,再转向董蓉时就说道,“蓉姐儿,你是个心善的,将来一定会有好福气。”

    董蓉还以为老头儿是指自己儿子憨傻,事事以她为主,日子必定过得顺心呢。于是她笑了笑就把话头儿引到了秋收上。

    这般又闲话儿片刻,曹二姐儿终于梳妆打扮好了。一身象牙色的衣裙上绣了浅粉色的水仙花,把原本柔弱娇美的小姑娘衬得又多了三分飘逸,惹得董蓉直夸赞她的手艺好,曹老头儿和傻柱也是笑着点头不已。

    曹二姐儿被瞧得害羞,小声儿催着嫂子早些上路。董蓉行礼辞过公爹,一家三口这才出了村子。

    曹二姐儿生平第一次踏出村落,欢喜的如同出笼的小鸟儿,路边的野花采几夺,小河也要撩几捧水尝尝,野兔蝴蝶更是要追上几圈儿,直看得董蓉好笑又怜惜。

    如此这般玩玩走走,赶路自然就慢了下来,就连傻柱半路回果园取了一趟东西都又撵上了姑嫂两个。待得赶到城外小院儿时,曹二姐儿终于累了,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喝茶吃点心。

    杜鹃嫂子猜得董蓉要来送弟弟考试,早早就把厢房打扫干净了,这会儿突然多了个客人,难免又忙碌了起来。

    董蓉想要帮忙被杜鹃撵了出来,无奈之下就拿起点心盒子里的月饼,掰开研究起来。原本她还以为除了馅料和模具,还要自己准备面皮。但是这会儿一尝之下发觉点心铺子做的比之前世吃过的那些也没差到哪里去,倒省了自己许多功夫了。

    平日,小院儿里只住了杜鹃嫂子一个女子,常觉得无人闲话儿,很是寂寞。今日曹二姐儿来做客当真让她欢喜之极,于是就嚷着晚上一定要好好做几个好菜。

    董蓉惦记着还有正事未做,就开口劝道,“表嫂,先不忙着摆酒席啊。后日平哥儿就开考了,等他得了生员资格再庆贺也不迟。”

    杜鹃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儿就简单炒了两个小菜,熬了一锅粘糯的小米粥,就着中午蒸好的细面馒头打发了晚饭。

    曹二姐儿毕竟是大病初愈,又玩耍了一路,吃过饭就早早睡下了。

    董蓉笑着替她盖好被子就要同傻柱一起出门儿,杜鹃从灶间出来听得他们要进城,赶忙把晚饭剩下的几个馒头装进篮子里递给董蓉,告诉她路上有用处。

    董蓉听得一头雾水,有心想问又怕耽搁功夫,以至于回来晚了被关在城里。于是只得让傻柱背了装满馅料和模具的筐子,自己拎了篮子出门。

    结果一到城门附近,董蓉就知道杜鹃嫂子是何等英明了。青县因为有白露书院,又连通着北方几个驻军重地,所以在整个大齐算是比较繁华的县城之一。四面城墙都是由大块的青石堆砌而成,远远望去极是雄伟,城门也极高极宽,可容三车并行而入。每到太阳升起,城门打开,众多马车和行人进进出出,极是热闹。

    但这些都只能在记忆里找到了,如今的城墙下建了大大小小不下一百多个窝棚,无数面容愁苦,衣衫褴褛的流民聚集在城门外。有志气些的见到行人就问询是否需要雇工,没志气的就当了乞丐,开口哀求,伸手索取。有的干脆就往道边儿一蹲,头上插只草标,自卖自身只求有口饭吃了。

第六十二章 流民

    妇人们一脸麻木的牵着孩子,望向城门的眼里满满都是渴望,仿似那里面有无数的吃食和住处,可惜他们只因为拿不出三文钱而永远不能进去享福。

    有些孩子许是饿极了,每每有马车经过都会围上去大声讨要吃食,不时惹得车里的妇人们惊声尖叫,最后偶尔有一盒点心之类扔出来,孩子们就蜂拥上去抢夺,哭骂之声不绝于耳。

    董蓉傻呆呆望着这一幕幕,不知如何反应是好。刘嫂子等人同她说起城里有流民乞讨时,她脑子里也曾闪过一些凄惨画面,但当真亲眼所见才发现,现实远比她的想象更残酷。毕竟她关于乞讨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些身康体健却跪在街边,穿着笨重棉衣,见人就磕头的骗子身上。而两者却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这些人不需要伪装就已经把苦难**裸的呈现在世人面前。

    许是见得董蓉手里拎着篮子,又长时间停步不前,有几个孩子犹豫了片刻就围了过来,小声哀求着,“好心的夫人,求您给口吃的吧。”

    董蓉下意识就掀开布帘从篮子里往外拿馒头,那些孩子只不过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没想到居然真的有馒头吃。他们明显怔愣了一瞬,下一刻却齐齐伸手往篮子里探去。

    傻柱原本也在望着流民皱眉,见此赶紧抢了董蓉手里的篮子远远抛开,然后扯了她大步就奔去了城门口。守门的兵丁懒洋洋的收了六文钱,抬头见得董蓉满脸怜悯之色就见怪不该的笑了,开口忠告道,“我说这位小嫂子,你今日施舍了馒头,这些小贱骨头可记着你的模样了,以后再进城若是空着手,你都别想再动半步。要我说啊,拿条鞭子在手里,凡是挡道的就狠狠打一顿,保管耳根子和眼前都清净。”

    董蓉听他说得这般冷血残忍,眉头挑了又挑,到底还是不好得罪这兵卒,于是勉强道了一句谢,拉了傻柱就快步进城去了。

    许是因为这事坏了心情,两人虽然顺利找了一家点心铺子,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团月饼面皮又租借烤炉,成功烤出了一篮金黄油润的月饼,但董蓉依旧难展笑颜。

    傻柱不好劝她,只是严严实实装好月饼,路过馒头摊前又买了剩下的所有馒头递给董蓉。董蓉苦笑,夸赞道,“我家柱子都比那兵油子心善啊。”

    傻柱嘴角抽了抽,勉强算是接受了媳妇儿的夸奖。两人紧紧牵了手,出城时果然又被小孩子们包围了,有馒头开路,自然照旧顺利通过。只不过那正忙着关城门的兵卒远远看着,脸上露出了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这让董蓉如同吃了一把苍蝇般恶心。

    杜鹃嫂子正坐在屋子里做针线,听见敲门声就赶紧撵王禄抽出门闩放董蓉两人进来,末了仔细瞧瞧董蓉的脸色,叹气道,“我前几日进城时候也被吓到了,这些时日总觉得有人在附近转悠,所以关门都早了许多。”

    董蓉随着她进屋倒了一碗茶水给傻柱,自己又喝了一碗才问道,“秋嫂子她们常推着车进出,难道不会被围吗?”

    杜鹃摇头,“许是她们常进出,同守门兵卒熟识了,每次进出门都有兵卒帮着驱赶流民。不过这些时日早晚凉爽了,生意不比以前,她们每日也只进出一次城里了。”

    董蓉想了想就道,“过了中秋,家家就开始收地了。你问问秋嫂子等人,若是家里忙就给他们结算工钱,零碎生意不做也罢。”

    “前几日,张管事也说过这话,我还心疼每日要少收入几两银子呢。既然你也这么说,明日我就张罗起来。”

    事情商量妥当,董蓉就怏怏不乐的回去睡了,梦里不知为何全是流民们愁苦的面容。她疲惫的挥着手想要赶开他们,大喊着,“你们不要围着我,我也没有办法!”

    慕容怀德本来正闭目沉思,昨日甲子组暗暗送来南方几城的信函,都是掌柜们问询是否可以开始施粥救济。他怎会不知流民凄惨,但只能硬着心肠让众人等下去,毕竟现在野外还能找到食物,等到冬日,灾难才会真正到来。孝义园备下的粮食有限,以他一己之力想要救济所有流民,简直是痴心妄想。他只能收拢那些孩童和妇人,至于老弱病残,就全看老天爷的安排了。

    正是半梦半醒间,睡在身旁的董蓉突然喊出梦话,惊得他伸手就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待得听清那那些喃喃自语,他又叹了气,小声在她耳畔安慰着,“别怕,有我在呢。”

    许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睡梦里的女子终于慢慢放开了紧皱的眉头,重新安静睡去。慕容怀德怜惜的低头吻在了她微微嘟起的红唇上,末了摸起旁边桌案上的一粒花生米弹指打到房梁上,低声吩咐道,“明日进城,派人设法开路。”

    房脊之上好似有人轻轻应了一声,又好似是风吹过树梢的低鸣…

    第二日一早,太阳晃过西厢的雕花窗子,金黄色的阳光就透过窗棂缝隙悄悄挤进了屋子。董蓉皱着眉头醒来,只觉全身都是酸疼无比。结果睁眼一看,真是又气又羞。

    原来傻柱双手双脚如同八爪章鱼一般严严实实把她抱在了怀里,怪不得她好像一晚都没梦到什么好事儿。

    她轻手轻脚解开身上的“束缚”,好不容易坐了起来,本想要掐傻柱一把报仇,但目光滑过他的睡眼却忍不住看得痴了。他的睫毛真长啊,在朝阳的映照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鼻梁挺而直,特别是嘴唇,厚厚的,惹得人极想亲一口。

    这般想着,下意识里她居然真的低头亲了上去,待得反应过来想要离开时,却冷不防被傻柱紧紧抱进了怀里,热情而绵长的一吻过后,让她差点儿以为要憋死过去了。

    傻柱眼里闪过一抹极浓的笑意,开口却抱怨道,“媳妇儿,我还没睡醒,你怎么偷亲我?”

    董蓉脸色红得如同着了火,她拼命挣扎着跳下床,慌乱辩解道,“我才没有偷亲你!我就是…就是想听听你说啥梦话。”

    傻柱很是疑惑的眨眨眼睛,还要开口再问的时候,董蓉已是胡乱穿好外衫嚷道,“赶紧起床,今日还要进城呢。”说完就逃也似的开门出去了。

    傻柱咧嘴无声大笑,末了扭头望向门外暖暖的阳光大大伸了个懒腰,“今日又是个好天气啊!”

    曹二姐儿昨晚睡得香甜,特意早起帮着杜鹃嫂子做了早饭,董蓉起来见到就夸赞了小姑娘几句。想起昨日城门那里的情形,本来不想带她进城,但眼见小姑娘兴奋的早饭都没吃好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董蓉草草吃了一口又同张管事商量了几句生意上的琐事,然后就仔细把昨晚烤好的月饼取了出来,仔细装进四只竹筒里。然后,也不管傻柱吃没吃饱饭就催着他出门。

    杜鹃嫂子还以为小夫妻俩闹了别扭,一边装馒头一边劝了几句,羞得董蓉脸色更红,飞快出了门。

    可是,今日不知是城里哪个大户人家发善心,派了丫鬟仆役在城门口舍粥,流民们都拿了破碗烂盆涌到跟前守候,反倒让城门处难得清静许多。

    董蓉见了很是欢喜,按照前世那个经典的二八法则来说,一个国家的财富有百分之八十掌握在只占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二十的富人手里。若是富人们都肯做慈善救济穷苦,那这个国家就再也没有苦难了。她倒希望青县里的富户们都能出手救济,那样兴许不过半月就没有流民存在了。

    三人顺利进城,一路来到白鹿书院后门儿处,小巷子里依旧杨柳依依,只不过柳叶开始慢慢泛黄了,到底带了些秋日的气息。

    看门老汉若说对哪个读书郎的家眷最熟悉,那一定非董家莫属了。老汉只打开小窗扫了一眼就立时热情的开了门,董蓉笑着同老汉客套两句之后,老汉就揣着一只卤猪蹄去找董平报信而了。曹二姐儿在一旁偷偷直吐舌头,望向嫂子的眼里满满都是疑惑。

    董蓉好笑,伸手替她整理一下衣裙,小声笑道,“傻丫头,求人家跑腿办事哪能不给些好处啊。你以后也要学着些,毕竟要成亲嫁人,人情世故是门大学问。”

    曹二姐儿羞得低了头,“嫂子又笑我,我才不嫁,天天赖着嫂子要点心吃。”

    董蓉拍手道,“好啊,那一会儿咱们就不必去逛铺子给你采办嫁妆了,我可省银子了。”

    曹二姐儿羞得跺脚,最后躲去傻柱身后央求哥哥做主。可惜傻柱这会儿居然难得伶俐了,极是无辜的说,“我听媳妇儿的,省下银子买包子吃。”曹二姐儿傻了眼,惹得董蓉笑个不停。

    三人正是说笑得热闹,董平就带着一脸欢喜从小门里走了出来,喜子小尾巴一般跟在后面,同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董蓉不等弟弟行完礼就拉起他仔细打量,眼见他没有黑着眼眶就夸赞道,“平哥儿没有紧张的睡不着就好,不过是个小考,只要正常发挥保管能顺利通过。”

    董平重重点头,其实他这几晚真是没有睡得太好,总是害怕万一再次出错丢掉生员资格,到时候他要如何面对姐姐?他可是发誓要入仕当官,一辈子给姐姐撑腰过好日子的。

    这会儿见姐姐赶在中秋之日来送吃食,他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了底,腰背不自觉挺得笔直。董蓉又拍拍喜子的头,赞了他长高许多。喜子笑嘻嘻行礼,一双小眼睛四处瞄来瞄去,最后没有见到食盒就失望的瘪了嘴巴。

    (今天是这个小镇子的集市,我去给儿子买了些玩具和水果,耽误更新了,大家不要生气啊,以后一定尽量准时,谢谢支持,加油。)

第六十三章 院试

    董蓉刚刚介绍董平同小姑互相见过礼,扭头见得喜子这般模样就笑道,“我今日没准备别的吃食,只拿了四份月饼。平哥儿一会儿尽管送去给先生们做节礼,保管不会给你丢脸。待得后日小考过后,姐姐再亲自下厨做桌好席面为你庆贺!”

    说着话,她就把傻柱手里拎着的竹筒递给了董平。董平只扫了一眼那竹筒上雕刻的花纹,眼睛就亮了起来。末了郑重行了一礼,“长姐,弟定不负你期望。”

    董蓉不愿弟弟压力太重,赶紧又说道,“不必这么郑重,就算万一真有个差池,咱们明年再考就是了,姐姐如今也不缺你这几十两束。”

    董平笑笑没有应声,但胸脯却是拔得更高了。少年人特有的,天下舍我其谁的傲气瞬间盈满眉宇,惹得董蓉暗暗感叹不已。

    姐弟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散了,董平拎着竹筒往自己的小院儿走去,暗自琢磨着要把节礼分送给哪四位先生,结果半路听见几位同窗说起先生们在花园里赋诗闲谈,于是就悄悄拐了过去。

    杨先生贴身伺候的长随墨老伯是同先生自小一起长大的伴当,平日爱屋及乌,对于杨先生看重的弟子也很是亲近。他本抱了肩膀站在树下伺候,远远见到董平拎着东西走来就笑道,“方才先生还提起公子,不想公子这么巧就来了。”

    说完,他就扭头冲着凉亭里禀告道,“先生,董家公子拜见。”

    杨先生正被平日总是斗嘴的冤家对头为难,突然听得这话就笑道,“快让他上来。”

    董平笑着给墨伯施了一礼,然后才稳稳当当走上台阶。杨老先生见到得意弟子,笑得更是开怀,但嘴上却还不肯放松,问道,“不是嘱咐你好好再读一遍论语吗,州府的魏学监诘问之时最是喜好从论语里挑字句。你无事又跑来做什么?”

    董平躬身向众位先生一一行礼完毕,这才笑着应道,“先生之言,弟子谨记在心。只不过今日是中秋,家姐送了几块粗陋点心进来。弟子生怕贪嘴多食,再同上次院试一般坏了肠胃。于是就送过来,勉强为众位先生添一样就茶的小食,还望先生们不要嫌弃。”

    杨先生怎会不知弟子这是变着法的给他送节礼来了,他扫了一眼另几位满脸羡慕的同仁,心里乐得都要开了花儿,可惜开口照旧数落道,“这没良心的小子,你怕吃坏了肚肠,难道老夫的肚肠就是铁打的…”

    他的话刚说了半截儿就被另几位先生们打断了,“杨兄,你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若我们有这般孝顺知礼的弟子,早就供起来了。哪像你这般,见面就数落啊。”

    “就是,这些时日吃过的点心差不多有十几样儿了,哪回你少吃过半块儿?”

    杨先生被同仁们揭了老底儿,恼得脸色涨得通红,赶忙撵了董平回去温书,以免他多听两句之后就再不肯敬重他这当先生的了。

    待得董平告退走远,杨先生才恨恨埋怨众人,“也不知道给我留些脸面,真是白分你们点心吃了!”

    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其中一位留了三缕长须的先生抬手拿起桌上的竹筒端详半晌,开口赞道,“这雕竹筒的匠人真是好手艺,居然把一副月下寒山图雕得一丝不差,而且没有半点儿匠气。”

    众人闻言纷纷拿起竹筒品评,大有观图止饥的意味。后来还是一位口腹之欲极重的先生当先打开了竹筒的盖子,只见碧绿的竹筒里面衬了象牙色的细棉布,一只孩童巴掌大小的金黄色月饼静静躺在中央,让人一见就觉得分外雅致。

    如此这般揭下去,一只竹筒居然分了六层,每层都有一块月饼,而且馅料绝不重样儿。众位先生们一边品尝一边夸赞,杨先生很是得意,笑道,“当日学院开课之时,我见那董家女子很是泼辣无礼,没想到她却有份做点心的好手艺。可见天心最慈,总会给盲眼的麻雀一条死虫。”

    众人纷纷点头,难免又说起城外的流民,待得商量好过了院试如何上书朝廷之后就拐到了正题。

    虽说书院以教书育人为主,但人活在世难免对有些事都需要妥协。本次院试,五十几名读书郎参考,但取秀才却只能有十人。其中剔除县令欲照料之人和学监的“远房亲戚”就剩了五个名额,而在座的先生却有六位,必然其中一个的得意弟子要空手而回。

    杨先生老神在在的靠在椅背上,开口说道,“其余之事,老夫不想理会。但董君诚是一定要取的!”

    有人本来想要反对,但低头瞧见桌上空空的竹筒又闭了嘴巴。杨先生见此就拎起竹筒扔给墨伯,然后起身走掉了,留下众人继续唇枪舌战。

    董平不知道他已被内定为新秀才了,照旧吃饭睡觉读书,而董蓉则带着曹二姐儿和拎包的力工傻柱开始了大采购。

    节气入秋,早晚之时山上开始变得寒凉。当初嫁进曹家之时,董家没有陪送半件棉衣,若是不尽早准备,许是就要挨冻了。另外,两床旧铺盖也因为用得年头儿太多很是冷硬,如今手头儿不差这几两银子,董蓉都想重新换过。

    如此,姑嫂两个出了布庄就进杂货店,出了杂货店又进首饰楼。东西买了一包又一包,最后傻柱手里都有些拎不下了,董蓉就雇了一辆马车。许是害怕马蹄踩踏,出城门时居然很是顺利,甚至到了家门口,董蓉才想起篮子里还有馒头没舍出去。

    但凡女子就没有不喜爱布料首饰的,杜鹃一见董蓉采买了如此之多的用物,也是兴致勃勃的加入了整理的行列。

    王禄见此,只得拎着馒头进了灶间,打算熬锅米粥对付一顿。傻柱也是听不得女人吵闹,跟到灶间帮忙烧火。结果不到一会儿,张管事也躲了进来。三个男人对视一眼,都是无奈笑了起来。

    西厢房里彻底成了女人的天下,曹二姐儿手里捏这一只芙蓉花银簪,美滋滋的往鬓发里插着,不知想到了哪个心仪的少年,小脸儿红得很是可疑。杜鹃嫂子见了就羡慕道,“年纪轻就是好啊,戴什么首饰都好看。”

    董蓉找出一只长条盒子,取出一只梅花簪塞给她,打趣道,“嫂子可是再埋怨我偏心啊,这是给你的!”

    杜鹃惊喜的拿起簪子细看,笑道,“哎呀,还有我的啊。”董蓉顺手拿起最后一只兰花簪插到脑后,应道,“人人有份儿!”

    说完又拉了曹二姐儿赶紧拾掇布匹,“快把你的嫁妆收起来,不过一根银簪子就让你笑歪嘴了,没出息!等嫂子发了大财,给你置办一套金头面儿,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曹二姐儿听了这话却道,“我不要,嫂子快生个小侄子出来,留着银子给他娶媳妇。”

    这下可轮到董蓉脸红了,杜鹃嫂子难得看这个精明的表弟媳吃瘪,抱着肚子哈哈笑个不停。

    不提三个女人如何热闹,只说院试这一日,董蓉早早就带着傻柱进城,花了高价在书院大门对面的茶楼上包了一张桌子,一边喝茶一边忐忑的等着董平出来。

    董秀才不知道在哪里听到了消息,居然也带着牛氏赶了过来。牛氏眼尖,老远见到董蓉趴在茶楼窗后就扯着董秀才奔了过来。董蓉暗叹倒霉,但也只得起身相让。

    牛氏坐在窗边,大声喊了小二上前,一口气点了七八碟子点心,末了又抱怨董蓉目无父母,为何不给家里提早送信云云。董蓉惦记弟弟考得如何,根本不愿理会她。牛氏大怒还要再说什么,董秀才却是不耐烦了,呵斥道,“你要留下就闭嘴,不愿留下就滚回家去。”

    自从上次入狱,害得家里损失了所有积蓄之后,牛氏在董秀才面前就失了大半威风,就是两个儿女平日也时常抱怨饭桌上没有好吃食,出门没有首饰。所以,董秀才这一喊,牛氏立刻老实许多,除了偶尔狠狠拿眼剜上董蓉一下,再不敢大声说什么。

    董蓉可以不在意,但把她放在心尖儿上的傻柱却是恼了,待得目光扫过那张被牛氏胖大身躯压得咯吱作响的椅子,他就淡淡笑了起来…

    随着时间临近,茶楼上渐渐坐满了客人,有应试之人的亲眷,也有闻讯赶来看热闹的闲人。众人言谈间都在说起新晋秀才公子们该是何等风貌,家里有女儿的甚至玩笑说要好好看看,兴许招个好女婿回家。

    牛氏听了这话赶忙扭头去瞧,一见那说话之人十根手指上戴了八只金戒指,立时笑得同见到蜂蜜的狗熊一般口水横流。

    董蓉冷笑,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很快,日上三竿之时,从州府赶来的学监就由县令老爷陪着来到了白露书院。近些年因为身体原因很少露面的院长,难得到门前迎接,慌得那魏学监和许县令赶忙上前施礼,众人客套几句就进了书院大门。

    待客茶水喝过,书院最大的一间屋子里就摆开案几,应试读书郎们安静就坐,等待学监和县令共同商量好的题目传出来就纷纷冥思苦想开始作答。

    董平读书刻苦,功底扎实,不过半个时辰就做了一首诵丰收的五言绝句,默写了一篇杂文,画了一副硕果金秋图,他仔细斟酌半晌觉得无甚大错就交了试卷。

    (呜呜,我是坏妈妈,感冒又把儿子传染了,真是太心塞了。)

第六十四章 庆贺

    很快就有小管事唤他进内堂诘问,许县令和魏学监本就心里有数,又见董平字体工整优美,诗画出色,对《论语》显见也是熟读过的。更难得是这少年身形倾长、眉目俊秀,虽然穿了一身极简单的宝蓝色长衫,但站在大堂中间姿态不卑不亢,应答恭敬有礼,怎么瞧怎么千般顺眼,万般可心。于是,两人纷纷出言夸赞了几句。

    杨先生也有几个得意弟子在朝中做官,于是腰杆儿极硬的半玩笑半认真的说道,“老夫的弟子,怎么会不出色?”

    吴学监和许县令混迹官场多年,顺水人情送得太过得心应手了,听得这话立刻就当堂取了董平为新晋生员。

    董平大喜,同众人一一行礼谢过就兴冲冲出了门。但他还算清醒,很快就收敛了喜色,待得遇到门廊里等候的同窗时,也只简单说了句还好就急急赶去了书院正门。

    正门外,聚集了众多的男女老少,有人见他出来就大声问道,“这位小公子,你可见到我家少爷了?”

    那个也问,“小少爷,我儿叫杜秋声啊,他考的如何啊?”

    董平一边向四周张望一边勉强敷衍着众人,好在喜子很快就钻过人群接了他冲进了茶楼。

    董秀才见到儿子上楼来,急得劈头盖脸就问道,“你可是取上生员了?”

    董蓉却是拉过要行礼的弟弟,先递了一碗茶水让他润润喉咙,这才温声问道,“题目都不难吧?”

    董平极力忍耐着喜意,点头应道,“不难。”

    董秀才见儿子没有开口就报喜讯,还以为又没取上,失望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言语了。倒是牛氏又来了精神,撇着嘴巴嘲讽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亲爹就是个没本事的,儿子还能翻出什么大浪来。哼,浪费银子读书,还不如回家种地呢。”

    旁边偷听的众人一见董秀才和牛氏这般模样,也是没了兴趣,不时瞄向董平的目光里还带了几分怜悯之意。

    倒是董蓉直觉里就觉得弟弟不会取不上,于是伸手按了董平坐下,一边替他倒茶一边小声安慰道,“平哥儿,出水才见两腿泥,咱们等等看,姐姐相信你。”说完,她又拉着傻柱作证,“柱子,你是不是也相信平哥儿?”

    傻柱点头,正色说道,“相信。”董蓉欢喜他给自己帮腔,夹了一块核桃酥算作奖励。

    董平放在桌下的双手紧紧攥了衣襟,心里暖得发烫…

    董秀才叹够了气就想起身回家,可牛氏却打算等着书院出来唱名之后好好奚落董平一顿,若是能把他拎回家做活儿那就更好了。于是,她死活闹着要留下。董秀才无法,只得又坐了下来。

    好不容易又挨过了大半个时辰,所有的考生都陆续走了出来,有面色欢喜的,也有沮丧不肯抬头的,更有捶胸顿足大哭的。

    又过了片刻,书院大门再次大开。许县令和吴学监一同走了过来,互相谦让过后,许县令展开手里的红纸,干咳两声就预备宣读结果。

    茶楼上众人空坐一上午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于是一窝蜂似的挤到窗边打算仔细听听。牛氏座位紧靠窗边,栏杆又极矮,她被众人挤得难受,想要扭身躲躲,没想到椅脚儿却不知被绊了一下,她尚且来不及尖叫就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若是平日,这可是个大热闹,但今日这般关键时刻,就没人有功夫理会了。许县令拿捏足了架势,终于开始读了起来。第一个就是,“青县南,槐树村,董平董君诚,取!”

    董老爷根本没有往窗边凑,但无奈屋里屋外太过安静,这句话被秋风清清楚楚送进他耳里,只惊得他“嗷”一嗓子叫出声来,“什么,取…取了?”

    董蓉已是欢喜的一把搂了弟弟,哽咽道,“平哥儿,你取上了,你是秀才了!我弟弟是秀才了!”

    董平眼里也是滴下来泪来,死死抱了姐姐,低声应着,“姐,我答应过你的,以后我保护你!”

    姐弟俩哭成一团,傻柱心下也是泛酸,抬头望向房顶,不知研究那根檩子位置不对去了。

    董老爷也想上前庆贺,但双手伸到半空又讪讪缩了回来。儿子也中了秀才,以后若是不论父子之情,两人可就平起平坐了。若是儿子的功名是在他大力支持下得来的,还好说一些,可惜他如今才发现,这跟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好在,随着许县令读出一个个新晋秀才的名字,楼上楼下都在议论欢呼,算是勉强解了他的尴尬。

    那边,董蓉姐弟也擦了眼泪。董平脸色淡淡的给董秀才行了一礼,平静说道,“父亲,我取中秀才了。”

    董老爷愣愣接了一句,“哦,好。”他本来还想说几句勉励之言,可是那些字句在嘴里咕噜来咕噜去就是说不出去。最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万般沮丧的想要拉着牛氏一同回村去。

    可是,他扭头搜寻半晌也不见牛氏身影。这时楼下众人看过了热闹,才突然想起还有另一个笑话等待他们发掘。

    “哎呀,这是谁家的妇人啊,怎么摔下楼来了?”

    “就是,这也不出个声儿,不会是死了吧?”

    众人这般议论着,就有个汉子伸手把人翻了过来,已是憋得半死的牛氏终于缓过一口气,哭骂道,“哎呀,摔死老娘了!”

    众人哄声大笑,董老爷赶忙挤到窗边一看,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衫裙倒翻露出大红亵裤的婆娘可不正是他的媳妇儿嘛。他立刻冲下楼去,一把拉了牛氏起来骂道,“你个丢人现眼的婆娘,还不给我回家去!”

    那茶楼本就不高,牛氏又仗着身上肥肉极厚,被抓起来摇晃几下也没觉得哪里疼痛,于是高声回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都要摔死了,你还不舍得银子送我去医馆!”

    董老爷一听她喊得中气十足,哪里还肯再停留,拼命扯着她就走掉了,留下众人笑过一场也就散了。

    董蓉姐弟站在窗边,自然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底,末了互相对视一眼就都扔到了脑后。自小对于他们来说,能称之为亲人的只有彼此,其余那几个同样姓董的人,只是比较熟悉的路人罢了。

    董蓉笑着一拍巴掌,豪迈的宣布道,“今天可是个大好日子,一定摆酒庆贺,现在就去采买!”傻柱和董平都是笑了起来,纷纷开口点菜。董蓉干脆应了,三人说笑着快步下了楼。

    是夜,城外小院儿里亮白如昼。十几个红色大灯笼,高高吊在回廊下,金黄色的流苏随晚风欢快舞动着。

    灶间里,董蓉腰上扎了围裙,麻利的煎炒烹炸,忙的头上汗珠儿顺着发丝不时滴答而下。香菇炒鸡丝,韭菜炒河虾,山楂肉丁,翡翠苦瓜盅,肉片焖扁豆,凉拌藕片,当然最不能少的还有满满一大盆红烧肉,这道菜已经成为董蓉所有亲朋的最爱。

    她恨不得把所有会做的好菜都摆出来,重重犒劳刻苦读书,终于向人上人迈近一步的弟弟。

    曹二姐儿喜滋滋在灶间与院子里穿梭,帮忙端菜摆桌子,杜鹃嫂子挺着大肚子跟着走来走去,不时嘱咐她小心脚下,末了自己反倒不时磕磕绊绊,惹得王禄看得心惊胆颤。

    终于菜色齐全了,酒楼里买来的玉华春酒也揭了封儿,众人团团围坐,有一个算一个都端了酒碗,当然杜鹃不算在内。

    董平望向众人好半晌才说道,“今日取了生员资格,全赖姐姐辛劳赚银供我读书,以后我要更加刻苦攻读,高中状元那日一定给姐姐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董蓉听得又是欣慰又是好笑,打趣道,“等你考中状元,先给自己挣个好媳妇儿吧。”

    众人都是呵呵笑起来,董平脸红,当先举起酒碗一口闷下。结果不用说,脸色瞬间红上加红。

    众人高声叫好,随后也是干杯到底。不知是这具身体本身就有抗酒性,还是董蓉前世历练出来的酒量在起作用。一碗酒下肚儿,她完全没有半点儿醉意,欢喜张罗着替众人布菜倒酒。倒是曹二姐儿很快就眼神迷离了,夹向红烧肉的筷子总是落空。

    董蓉好笑得替她拨了半碗,然后她的小脸儿就几乎埋到了碗里。男人们平日无事都会喝几口,自然不会醉得如此之快。

    张管事从怀里掏出一块残墨送给董平做贺礼,董平隐隐嗅得墨块上散发着特殊的香味,于是猜得这贺礼不简单,犹豫了一瞬就起身接了过来并且郑重道谢。

    张管事赶忙回礼,笑道,“我孑然一身回来,身边只这块墨还算拿得出手,二公子不嫌弃就好。”

    王禄见此也笑着望向自家婆娘,杜鹃瞪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就是急性子!”说完才转向董平笑道,“平哥儿,我和你表哥没啥好东西,只给你准备了一套衣衫鞋袜。待得明日得闲了就试试,若是不合身,嫂子再改就是了。”

    “谢表哥表嫂,表嫂的针线活儿最好了,一定合身儿。”董平真心道谢,顺口还夸赞了一句,哄得杜鹃嫂子笑的眼睛都眯在一处了。

    曹二姐儿吃完红烧肉,恍恍惚惚听到这句就嘟着嘴反驳道,“不对,我的针线活儿更好!”

    众人扭头一瞧她脸色通红,嘴边和鼻头都沾了油腻,像极贪吃的小花猫,可爱又娇憨,于是都哈哈笑了起来。董蓉后悔不该让小姑娘喝酒,又劝着她吃了几筷子菜就扶她去房里睡下了。

    张管事目送姑嫂俩穿过回廊,眼底有些异色闪动。不想突觉脊背寒凉之极,他下意识扭头寻去,就见傻柱端着酒碗隐在暗影里,正唇角轻勾,双目微翕的盯着他。他立刻恭谨的低了头,老实吃菜喝酒,不时说笑凑个趣儿。

第六十五章 物以稀为贵

    董蓉送了曹二姐儿回来,众人又喝过几轮都觉有些醉意,于是草草拾掇了桌子就各自安睡了。

    第二日一早,不知哪里来了两只花尾巴喜鹊站在小院儿的门楼上叫个不停。董蓉迷迷糊糊翻身坐了起来,没想到太阳穴针扎一般疼,她忍不住**出声。

    傻柱闻声醒来,见此就拉着她重新躺下。董蓉这才觉得好过一些,抱怨道,“这酒喝着味道淡,居然还上头!”

    傻柱见她五官都皱一处,模样很是可爱,于是笑道,“我去给你要醒酒汤。”说着话他就下了地,刚要开门的功夫,杜鹃嫂子恰巧在外面喊道,“蓉姐儿,我熬了醒酒汤啊,若是头疼赶紧喝一碗就好了。”

    董蓉简直如闻天籁,抱着脑袋赶紧应道,“谢谢嫂子,你可救了我的命了。”

    杜鹃咯咯笑着回去盛了汤,董蓉忍着酸涩味道咕咚咚灌了一碗,没多大一会儿头疼果然轻多了。待她去探看曹二姐儿,这丫头更是狼狈,头发乱得跟鸟窝一般。同样一碗醒酒汤喝下去,曹二姐儿也活过来了。董蓉随手扯了镜子让她照照,结果小姑娘的惊叫声差点儿划破屋顶儿。

    董蓉恶作剧得逞,带着十足的好心情去吃早饭了。

    董平在书院憋了数日,如今大事抵定就打算同姐姐回山住两日。董蓉惦记山上那几十个贴了字的苹果,又觉难得弟弟妹妹都聚在身边,于是同进城的张管事说了一声,很快就有专门载客的青布小马车上门来接众人。

    秋日里的天空是四季里最澄净蔚蓝的,一丝云彩都没有,山路两旁的苞谷比之来时,枯黄之色又重了三分,有些急性子的人家已是男女老少齐上阵,开始收割了。老头儿老太太们挎筐背篓掰棒子,儿子儿媳就挥了镰刀跟在后面割秸秆,小孩子们则嘻嘻哈哈满地乱窜寻找那些被眼神不济的爷爷奶奶们落下的棒子。儿媳生怕孩子绊倒刮坏衣衫,不时吆喝责骂出声,一时间小小的田间地头,倒是极热闹。

    曹二姐儿趴在车窗前,小脸微微有些失落。董蓉猜得原因就笑着拍了她一记,嗔怪道,“别装这可怜摸样,以后有机会嫂子再带你出来玩儿就是了。”

    “真的?”小姑娘脸上立刻转了笑模样,开口道谢,“谢嫂子,嫂子最疼我了。”

    董蓉被她抱住了胳膊,差点儿掉下座位,于是玩笑道,“冯大夫是不是配错药汤了,原本多娴静的一个小姑娘啊,怎么喝完药汤就变成皮猴儿了。”

    “嫂子,你又笑话人家!”曹二姐儿脸红,转身又凑去哥哥身旁假意告状,“哥,你也不管管我嫂子,她欺负我。”

    傻柱呵呵笑着拍了拍妹妹,开口却道,“我媳妇最好!”

    正等着哥哥做主的曹二姐儿傻了眼,董家姐弟却是齐齐笑了起来,惹得曹二姐儿脸色更红。

    马车就这般载着欢笑跑了一路,待得到了果园外,傻柱和董平当先跳下车,待得扶下董蓉,

    曹二姐儿却要先回家去。董蓉怎会不知她是小孩子脾气,心急同娘亲显摆她的嫁妆,于是又多付了五文车费,眼见马车顺着山路直接驶进村子这才放心进园。

    董蓉上了山,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苹果林外留下的几个暗记,待得发现完好无损之后才放了心。傻柱随在她身后转悠着,眼里满满都是笑意。

    这几日他身边只带了甲一甲二,方便传递消息,剩下的甲三到甲八六个好手可全都留在这里,若不然只凭几个杂工怎么可能守得住这么大的果园。这些帖字苹果如今可不仅仅是董蓉眼里的宝贝,就连冯先生都日日盼着想要看个究竟呢。

    赵青山做了几月管事,自觉受到东家倚重,差点儿就把果园当自家的看管了。他眼见果园里只剩了山尖儿上的那百十棵苹果还没有采收,四处建设又都完工了,所以就琢磨是不是裁减几个人手。

    今日好不容易见得东家回来就赶来禀报,董蓉早有此意,听他如此一说就应了,“正巧也要收地了,有谁想要主动回家更好,若是无人提出来那就还是抓阄吧。”

    赵青山笑道,“大伙儿都感念东家仁厚,怕是都不想离开果园呢,还是要抓阄。”说完,他想了想又道,“东家,山上的苹果还是早些收了吧。这几晚大伙儿都吓跑好几拨贼人了,若是再拖下去,怕是更不好看守。”

    董蓉皱眉,这几日阳光极好,那些帖字苹果还需要多晒一晒,若是采收其余苹果,众人必然就会发现这几株的不同之处,到时候就没有秘密可言了。

    “苹果还是再等两日收吧,晚上多派些人手。若是周边村子里的乡亲过来给孩子踅摸零嘴儿就送他几个果子,别惹人说闲话儿。若是南边过来的流民就送几个饼子,总之要确保果园安全。不可因为小事儿与人结怨,一切都等苹果采收完后再说。”

    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四季园本就坐落在四个小村庄中间,往年各村乡亲上山来捡蘑菇或者搂草之时,随手摘两个桃子果儿回去给孩子打打牙祭都是常事,果园之人见了也不会说啥。但今年董蓉接手之后却几乎半封了山,山顶之处更是严禁外人上去,周围几村乡亲早有怨言,不说杂工们,只赵青山就听过四五次了。

    这会儿东家发了话,他就有了底气,大包大揽应承道,“东家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

    两人又商量了几件小事儿,赵青山就下去忙碌了。本来就到秋收了,杂工们家里多少都有些忙不过来,但果园里工钱高、吃食好,人人都不舍得回去。于是抓阄之后,那些离开的杂工们除了抱怨运气不好,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如此精简了一半人手过后,果园里又清净了许多。

    董平好奇于那些贴了剪纸的苹果是如何长出字迹的,几乎从早到晚守在树下。他也不觉寂寞,手里握了本书躺在缀满硕果的枝桠下面,常常读着读着就打个盹,别提多自在了。

    这一日早起,董蓉远远望着天边堆积的云朵好像有些异样的颜色,想起那句“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农谚,于是慌忙找了个半旧的柳条筐,喊了傻柱和弟弟跑去抢摘苹果。

    好在贴了字的苹果总共也没有几十个,一家三口很快就完成任务跑回了屋子。果然,进屋还没等过盏茶功夫,外面就落了雨点儿。

    董蓉极庆幸的拍了拍手,油纸抹树胶贴在苹果上,明显没有前世的不干胶结实,若是沾了雨水一定会立时就掉个精光,到时候太阳出来再晒上片刻,果子上的字迹就要淡去许多。

    董平围着筐子转了几圈儿,心里着急又不敢动手就催着姐姐快一些。傻柱坐在椅子上,虽然手里拿着茶杯,但眼睛也一直没离开筐子。

    董蓉心下也很是激动,毕竟多日的辛劳,还有以后的富足生活可都维系在这小小的苹果身上了,若是不成功,她就要跳河了。

    她当先选了一个中等个头儿的苹果,一点点剥去贴在上面的油纸,那本来红彤彤的果身上慢慢就出现了一个泛着淡黄颜色的“喜”字。虽然边沿有些微模糊,但还是让人一见就能猜出其中寓意。

    “成功了!”董蓉欢喜的大叫出声,傻柱和董平立时凑到跟前,仔细看过之后齐齐嚷道,“真的有字!”

    “当然有字了,这苹果能当做祥瑞吧!比金苹果都贵重吧!”董蓉得意的把苹果扔到桌上就又去揭下一个。董平见那苹果在桌子上骨碌碌滚动,赶忙伸手护着,生怕跌到地上磕坏了。可是不等他起身,姐姐又扔上来一个印着“寿”字的…

    董蓉眉开眼笑的揭了一个又一个,傻柱见得有趣也忍不住上前帮忙。

    “万寿无疆,吉祥如意,财源广进…”两个人一边兴奋的念叨着一边剥个没完,董平实在忍耐不住就嚷道,“姐,不要再剥了,我抱不下了。”

    董蓉闻声抬头一看,只见弟弟整个身子半趴在桌子上,撅着屁股,双手圈着苹果堆,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她哈哈笑了起来,赶忙拿了另一个干净筐子捡苹果,成功把弟弟解放出来了。

    董平长长松了一口气,甩动几下僵硬的手臂,末了激动说道,“这些苹果若是拿出去卖,不知道有多少人疯抢呢!”

    董蓉听了这话就是一愣,接着拿起一个苹果“咔擦”就咬了下去。

    董平惊叫道,“姐,你怎么…怎么吃了?”

    董蓉伸手选了两个分别递给弟弟和傻柱,笑道,“这么多呢,你们也吃啊,这苹果多吹了几日秋风,味道真是甜了很多啊。”

    傻柱接过苹果在衣襟上擦了擦,半点儿都未犹豫也大口吃了起来。董平眨眨眼睛,看看姐姐姐夫又看看堆了大半筐的苹果,很快也琢磨明白其中的道理,痛痛快快加入啃苹果大军中。

    说起来很简单,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是因为少见;祥瑞之所以称之为祥瑞,是因为不多。这带着字迹的苹果,若是想成为奇迹和祥瑞就必然不能拥有众多“兄弟姐妹”。

    董蓉见得弟弟如此聪慧,笑得更欢喜了。她一边吃着一边在筐子里翻检,最后选出两套“万寿无疆”,一套“财源广进”,一套“吉祥如意”,剩下的众多“寿”“喜”“发”就都是需要送进肚子里的了。

第六十六章 人选

    董平目光不经意扫过那摆在一起的“万寿无疆”四个苹果,下一瞬立刻呛咳起来,憋得脸红脖子粗却依旧开口问道,“姐…姐,那四个字…万…”

    董蓉伸手帮他重重拍了两下后背,问道,“万寿无疆?怎么了?“

    董平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赶紧低声提醒道,“姐,万寿无疆只能用在皇帝身上,否则谁买去被参上一本就要全家杀头的!”

    董蓉麻利的把剩下的苹果盖上布帘推到墙角儿藏好,这才应道,“我本来也没打算卖给普通老百姓啊,再有一月就是皇上的五十圣寿了,你说那些正犯愁给皇上送什么寿礼的权贵们,若是见到这带着祥瑞字迹的苹果…嘿嘿…”

    董蓉没有把话说完,但董平已是听得眼里差点儿冒出火来,欢声赞道,“姐,你真是太聪明了!”说完,他又想起一事,“姐,你准备让谁去京都卖果子呢?”

    董蓉愣了愣,这事儿她还真没来得及考虑。原本她倒是盼着能出去走走,不过身为女子,出门在外实在诸多不便,加上果园和城外小院儿那里的各种琐事,也不好离开太久。但若是让傻柱去吧,又怕他这憨直的脾气,不但拿不回银子,反倒连自己都搭进去了。这般思来想去,这人选还真是个大问题。

    董平见得姐姐皱眉,就压抑着心里的激动小心试探道,“姐,不如我去吧。”

    “你去?”董蓉连连摇头,“这里到京都足足隔了七八百里,一来一回就要大半月,加上找机会卖果子,怎么也要耽搁一个月功夫。书院那里的课业怎么办?再说,你年纪也太小了,而且没出过远门,我也不放心啊。”

    董平自小就喜好读些游记类的杂书,对那些走遍名川大山的隐士高人不知多羡慕,如今突然有机会走出青县去一国之都走走,又是为了帮助姐姐做正事,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姐,我会跟先生请假的。你就答应吧,我保管不惹祸!”

    董蓉哪是害怕弟弟惹祸啊,她怕祸事主动找弟弟还差不多!虽然她没在大齐国四处行走过,但前世那般发达的现代社会还有诸多危险呢,更别说这交通不发达,律法也不健全的地方了。弟弟本来就长得眉清目秀又少不更事,若是碰到哪个坏人起了歹心,岂不是劫财又劫色?苹果可以再种,弟弟可没处再找啊!

    “不行,绝对不行。”董蓉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任凭董平怎么恳求就是不同意。最后董平极沮丧的坐在桌旁不说话了,倒是傻柱看够了热闹,冷不丁来了一句,“让张管事去吧。”

    董平一听这话,眼睛立时就亮了,一迭声的嚷道,“对啊,对啊。张管事不是刚刚从南边回来吗,他又是常年在外跑生意的。姐,不如让他同我一起去吧。你若是信不过他,那就由我掌管钱财,他只管安排衣食住行就成。”

    董蓉皱眉寻思半晌,倒也觉得这主意不错。张管事的精明能干,她是深有体会,但这个人的底细来历却是有些蹊跷,还要再试探一下。

    “你先不忙着同先生请假,待我问过张管事再说。”

    “好,我听姐姐的。”董平自觉出游有望,喜滋滋的应了下来。惹得董蓉伸手敲他脑门,嗔怪道,“这会儿知道听姐姐的了,方才是谁不依不饶的闹啊?”

    董平红了脸,也觉自己方才有些孩子气,于是嘿嘿傻笑不肯应声。

    一家三口商量妥当就把预备卖出的苹果仔细放进了柜子里藏好,傻柱主动要去于桂生那里帮忙取定制的木盒儿。董蓉自然欢喜,赞了他两句又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就送他下山了。

    董平找了文房四宝,兴奋的写写画画计划着要带些什么用物出门,看得董蓉摇头好笑不已,末了直接扎围裙下厨房煎炒烹炸做顿好饭菜,庆贺贴字苹果大丰收!

    再说慕容怀德离了果园,直接赶去了村东小院儿。冯老先生一见红苹果上大大的“寿”字,惊得手里的茶碗都差点儿摔了。

    老爷子把苹果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好半晌,末了又拿细布用力蹭了蹭,这才叹气说道,“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多少年来,咱们大齐出过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但是谁也没想到巧做遮掩,挡住太阳暴晒就能造就出这样一个奇迹来!”

    慕容怀德也是点头,极是感慨,“心思确实精巧之极,先前我也觉这样简单的法子有些儿戏,没想到真能在果子上留下字迹。这果子若是献到皇上跟前,必定圣心大悦!”

    冯先生小心翼翼放下苹果,沉吟片刻就试探问道,“怀德,蓉丫头在京都也没有相熟商家,若是带这果子进京怕是有些凶险,你不打算跟去护持吗?还有这为皇上献祥瑞的功劳…”

    慕容怀德怎会不知老爷子打了什么算盘,他沉默着拿起苹果擦了擦,顺手一掰两半就放到了桌子上。

    冯老爷子的脸色立时就黯了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结果却听慕容怀德笑道,“先生可要尝尝这祥瑞果子是何味道?”

    “你这臭小子!”冯老爷子瞧见弟子的笑脸儿,这才知道自己被误导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拿起苹果就要砸过去。

    “先生手下留情啊,这可是祥瑞,多少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别以为我老头子好糊弄!”冯老爷子重重咬了一口苹果儿,反驳道,“蓉丫头不是准备了一百多个?告诉她,该吃就吃!”

    慕容怀德想起董蓉大口啃苹果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先生不必惦记,物以稀为贵这道理她也懂。”

    冯老先生实在看不得弟子这副宠妻至上的模样,再次把话题拉回了原点,“你打算再入京都?”

    慕容怀德收了笑脸,摇头应道,“不,董氏的弟弟自请上京,我打算让张扬跟着去。至于…这献祥瑞的功劳,若是那人有意就送她吧。”

    冯老先生大喜,连连应道,“自然有意,这献祥瑞可是在皇上面前挂名的大好机会,到时候她扶正为妃…”

    慕容怀德却是不愿再听下去,他慢慢放下茶杯,起身行礼说道,“先生,我还有事要做,过几日再来看您。”

    “哦,好,好。”冯老先生虽然遗憾,但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待得笑呵呵目送弟子出了院门,这才轻叹道,“慢慢来吧,血到底浓于水啊。”

    董蓉做好饭菜,一样样端上桌子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傻柱背了柳条筐子回来,于是迎上前埋怨道,“怎么才回来,是不是路上耽搁了?”

    傻柱实话实说,“我拐去冯老头儿家了。”

    董蓉果然没有再多问,撵了他去洗手,然后就挨个打开木盒仔细查看。于桂生的手艺本就极好,这次得了嘱咐更是特意又精细了三分,人物花鸟都雕得活灵活现。董蓉极满意,收起盒子就喊了董平一起吃饭。一家三口都惦记去京都一事,也无心喝酒,只吃了个肚子圆溜溜算是犒劳彼此这些时日的辛劳了。

    第二日未到晌午,接到秋嫂子传信儿的张管事就上山来了。他是第一次到四季园,一路上边走边看,心下也忍不住赞叹这园子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山有水,有屋舍有亭台,条条小路纵横交错,看似散乱实则有序,周边更是被灌木团团圈起,完全自成一个小小世界,安静幽美,让人一见就想要归老于此。

    董蓉正看着赵青山等人摘苹果,今年雨水少,但杂工们做活儿卖力,挑水浇灌从不偷懒,加者日照时间长,结出的苹果是又大又红,咬一口汁水也足,酸甜适口。杂工们手里一边忙着采摘一边偷偷吞口水,董蓉瞧见了就笑道,“哪有辛苦出力种苹果,最后还吃不到苹果的?我可不是刻薄东家,大伙儿喜欢吃就尽管吃,晚上回去时候再给家里孩子拿几个。”

    “哈哈,谢东家,今年果子长得好,看着就馋人!”

    “就是,闻着味道就想啃几口。”

    众人笑嘻嘻道谢,然后就迫不及待伸手摘了个苹果咔咔大嚼起来。董蓉正低头盘算分几筐果子送曹姑母等人尝个新鲜,留在茅舍里照顾门户的刘嫂子就赶来禀报,“东家,张管事来了,我给他端了茶。”

    “好,我这就回去。嫂子也留下来吃几个苹果吧,我跟柱子回去就成。”

    董蓉应了一声,站在不远处的傻柱也是走了过来,小夫妻俩并肩转过树林不见了。一个杂工边吃边小声笑道,“咱们东家封园封了一个多月,我还以为这林子里结金果子了呢,没想到啥也没有啊。”

    旁边一人也是叹气应和道,“多好的果子啊,若不是东家得罪了小人,卖去果品铺子,一斤怎么也能有七八文钱吧。”

    赵青山正好走过来,听得这话就呵斥道,“吃果子也堵不住你们的嘴,东家是你们能闲话儿的吗?果子卖不卖银子,东家也没少给你一块饼子啊!”

    两个杂工都是讪讪低了头,吃完果子又麻利的干活儿去了。

    再说董蓉和傻柱一道回了茅舍,张管事正端着茶碗喝茶,听见动静儿赶紧起身行礼。董蓉上前虚扶一把,笑道,“张管事不必客套,坐吧。”

第六十七章 跃跃欲试

    “谢东家!”张管事起身,目光仿似不经意扫过门口,见得再没有人跟进来,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失望之色。但他很快就遮掩了过去,开口夸赞起果园来。

    “东家,可是打算把四季园变成农家酒庄?这真是个好生意,青县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文人雅客。待得春日花开,若是知道有这么一处游玩之地,必会蜂拥而至。”

    董蓉抬手替傻柱倒了一杯茶,这才应道,“张管事不愧在外游历多年,眼睛就是毒辣,一瞧就猜到我要作何买卖了。”

    张管事赶紧谦虚道,“东家说笑了,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

    董蓉笑了笑,又开口问询几句卖冰生意的琐事。如今节气入秋,早晚都变得寒凉,除了正午之时还能卖些冰碗之外,大宗的冰块生意早就停了。张管事细细禀报了一番,末了又道,“不知东家有没有别的打算,一月后许是这冰碗也卖不得了。”

    董蓉慢慢放下手里的茶碗,点头道,“卖冰毕竟是看季节的生意,天冷就结束,这也在我意料之中。”说罢,她沉吟一下,又问道,“说起来,当初张管事突然回来,我们一时找不到合适房舍搬走,这才半耍赖半胁迫的强租了院子,又趁着你衣食无着的时候,委屈你留下来做些杂事。如今,生意即将结束,不知道张管事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张管事苦笑,叹气道,“不瞒东家,我少年离家在外闯荡,也曾赚下万贯家财,但因嗜赌都折腾进去了,就连老父老母的尸骨都葬在了外面。我之所以千里迢迢赶回来就是想要以这座院子做本钱,重新东山再起,发达之日就风风光光把爹娘骨灰迎回安葬。

    但我想得很好,却一时毫无头绪,正巧东家夏至制冰的秘法很是神奇,我就想掺一脚,最后反倒当了管事。这些时日我也想开了,东家有本事又心善,能在东家手下做管事是福气,比起自己担风险做买卖,不如好好帮着东家打理生意,待得东家发达之日,必定也不会亏待我就是了。”

    说完,他就起身行了一个大礼,又道,“还望东家不要嫌弃,收留与我。我必定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董蓉与傻柱对望一眼,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好了。原来这张管事居然是看好她的手段高明,存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想法。不过关于他的过往,他还是没有完全说实话。但哪个人都些不愿说出的秘密,她也不打算再深究。其实转过头想想,她除了一个夏日制冰的方子也确实没什么值得人家图谋的。难道是自己防人之心太重了?

    张管事偷偷扫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傻柱,暗自咬咬牙又道,“东家若是还信不过我,那我…可以签下卖身契。”

    卖身契?这倒是个好主意!董蓉眼睛一亮,大齐国对逃奴惩罚相当残酷,所以极少有奴仆胆敢私逃。若是张管事签了卖身契,生死都由自己掌控,他胆子再大也不敢生出外心。

    “张管事,我今日之所以请你上山来,是因为有一桩大生意,需要可靠又精明的人手走一趟京都。你的才智和阅历都是上上之选,唯一所虑就是不知你的底细。既然你甘愿签下卖身契表忠心,我也不做那刻薄之事。

    契约签下先放我这里,不送府衙落册,若是这桩买卖做成了,不但这契约就作废,我再以一年百两纹银的身价请你做这四季园大掌柜。若是存了别的心思,那就不要怪我…”

    “谢东家仁义。”张管事痛快应下,拿起桌上的纸笔直接写了一张主动卖身为奴的契约。

    董蓉接过看了看就送进屋里去了,再出来时她的手里又抱了个精美的雕花木盒。

    张管事猜到这也许就是方才所说的大买卖,于是赶紧打点起全部精神,连腰板儿都挺得笔直。

    果然,董蓉重新落座后就从盒子里取出一只又大又红的苹果,笑道,“这次进京,就是为了它。”

    张管事愣了愣,心下很是失望,原来是进京卖果子啊。他犹豫了一下就劝道,“东家,千里迢迢赶去京都只为了卖果子,这恐怕有些…”

    “那若是…这样有些特殊的果子呢?”董蓉微微一笑,手下轻轻把苹果转了个儿。

    “啊,这…这…果子上有字!”张管事惊得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堪比铜铃。商贾的本能使得他的大脑瞬间高速运转起来,“这个‘寿’字又清晰又漂亮,绝对是个好东西!一定要去京都,先打探哪个权贵之家的老人要过寿辰了,买主就找…”

    董蓉笑眯眯望着兴奋得说个不停的张管事,转手又把剩下三个苹果拿出来,一字排开。

    张管事顺口把四个字连在一处,惊得嘴巴越张越大,最后拼命喘了几口气,勉强挤出一句,“这真是…真是奇迹!”

    董蓉点头,笑道,“张管事应该清楚这桩买卖多大了吧,再有大半月正好是当今皇上五十圣寿,这祥瑞果子一献上去,圣心必定大悦。张管事,你可敢接这差事?”

    张管事眼里闪过一抹狂热,重重点头应道,“东家放心,这差事我接下了。”说完他又想起一事,又道,“不过,东家,这果子只有皇上才配享用。换句话说,就是除了皇上没有别的买家,所以…这价格抬不得太高。”

    董蓉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担心,“只要这果子献到皇上跟前,得个祥瑞的名头,哪怕白送也没关系。因为我这里还有一套‘吉祥如意’,一套‘财源广进’。你可明白?”

    张管事恍然大悟,原来是抛砖引玉之计,借皇家之手炒热祥瑞果子的大名,然后再售卖另外两套果子。有了祥瑞的桂冠,这果子想卖便宜都不成啊?

    张管事想得明白,心里就有了底。但他眼珠儿转了转又问道,“东家,这祥瑞果子…以后年年都会送进京吗?”

    董蓉挑眉,暗道聪明人就是不好糊弄。虽然这张管事签了契约,但重金之下难保他不会起异心,还是要震慑一二才好。

    “这个啊…我想送,自然树上就会接出来。我不想送,就一个都没有。”

    “是,东家。”张管事算是听明白了,这祥瑞果子和那些冰块一样,都是出自这位东家之手!原本主子调他来伺奉一个女子,他还有些委屈,好赖不济他也是掌管一府生意的大掌柜,突然间要随在一个女子身边听使唤,实在是心有不甘。不过,如今他可是半点儿怨念也没有了。这哪里是什么普通女子啊,这就是个财神娘娘!更何况主子还疼这女子如同眼珠儿一般,说不定将来这就是正牌主母。这时候不赶紧尽心尽力办事,那还等什么呢。

    “对了,我家平哥儿正好刚得了秀才功名,想要出去走走。这次就让他随你走一趟,路上还劳你多照料。”董蓉想起弟弟,又嘱咐道,“任何时候,性命安全都比金银重要。张管事若是路上遇到难事,千万不可因小失大。”

    “是,东家尽管放心。这次上京路途遥远,还有许多用物要准备,小的这就回去张罗了。”

    “去吧,三日后来取果子,若是需要银钱尽管去杜鹃嫂子那里拿。”

    张管事一路下山,风风火火准备进京去了。董平眼见张管事走远,也无心再看管杂工们收苹果,赶忙跑回屋里问姐姐,“姐,张管事可是答应了?”

    董蓉点头,一边替他摘下头上的树叶一边说道,“你明日去找先生请假吧,若是先生不允,你就老老实实留在书院读书,千万不可因此顶撞先生。”

    “知道了,姐,我有分寸。”董平喜得眉开眼笑,上前两步扯了姐夫的胳膊嚷道,“姐夫,我发现两棵狗枣树,你个子高,帮我去摘些回来啊。我姐姐最喜欢吃狗枣了!”

    “好,多摘些。”傻柱笑着应了,两人就出了门一头扎进林子里去了。董蓉好笑摇头,许是再也不用为衣食和束发愁,董平的脾气秉性比之先前活泼许多,再也不是严肃小老头儿的模样。这让她极欣慰,有时候忙碌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过得好,更多还是为了让所有自己爱的人过得好…

    “小孩儿,小孩儿来抢秋儿,抢个肥肥小腚沟儿。”若是形容农家人的秋天,用一个“抢”字最合适了。

    苞谷秧已是被晒得半枯,大大的苞谷棒子咧着嘴巴,露出金黄色的苞谷粒,农人们要抢在天晴之时把苞谷棒子运回家去,苞谷秧割到捆好,苞谷子(根儿)也刨出来,然后再深翻田地,播种小麦。这样等到秋雨落下的时候,麦种才能趁势发芽,顶开土层钻出地面。

    若是谁家偷了懒,错过了天晴的好日子,反倒让秋雨浇了苞谷,那可就倒霉了,苞谷粒哪怕搓下来也容易霉烂,更重要的是连明年的收成都耽搁了。

    除了天气,农人们还要同田鼠抢口粮,即将入冬,田鼠也在疯狂的偷盗储存粮食。一只小小的田鼠若是两腮含满苞谷粒,成年人一只手都抓不下。一个昼夜,田鼠最少在田地和洞穴中间来回二十余次,偷回去的苞谷粒足足能装满一瓢。而一块田地里最少有二十只田鼠…

第六十八章 小人脾性

    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一群田鼠就能吃尽一口人半冬的粮食。更何况还有成群的鸟雀,山上的野兽,例如最喜欢掰苞谷的熊瞎子。

    零零总总,众多原由都容不得农家人偷懒,全家老少齐出动,风风火火抢秋忙。

    当然,农家人也不只要抢田里的粮食,还有各种山货也到了收获的时候,野核桃,野榛子,山葡萄,野枣子,栗蒡锅子,真是应有尽有。大山是个无私的馈赠者,只要你够勤劳,那么孩子们一冬的零嘴儿就都不会缺少。

    四季园里的果子该料理的已经料理完了,该储藏的也都储藏好了。但这并不表示就没有活计可忙了,相反,秋季可是果树管理的一个重要环节。每棵果树要在树下按照树冠覆盖面儿挖一圈儿土沟施肥,修形剪枝,还要抢在土壤封冻之前挑水彻底浇灌一次。

    原本的二十几个杂工,因为辞掉一批,如今只剩了十个,赵青山每日带着众人忙得几乎脚不沾地。董蓉跟在后面看了几日,想起前世的果树要刷白,于是就喊了刘嫂子探问这个世界里可有石灰这种东西。

    刘嫂子皱眉听董蓉解释了半晌,最后恍然大悟道,“东家问的是刷墙的白沫子吧?城里杂货铺就有卖啊。不过那东西都是泥瓦匠才用的上,东家难道要粉刷房子?”

    董蓉听得城里有卖,很是欢喜,摆手笑道,“不刷房子,我要买些回来刷树?”

    刘嫂子心里嘀咕,东家不愧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真是喜洁喜得厉害。平时一日换一套衣衫,两日洗一次头发,三日洗一次澡,就已经同农家女子大不一样了。如今居然连园子里的果树都想涂成白色的,真是…

    “东家,那白沫子我也用过,沾在手上火烧火燎的疼,若是刷在树上,不会把树烧坏了啊?”

    董蓉懒得同刘嫂子多解释,就笑道,“嫂子明日再让人采买就捎两袋回来吧,我自有主张。对了,再买二十斤盐,若是屠户那里有猪血也尽量多买些。”

    刘嫂子无奈只得应道,“好,东家,明早我跟着一起进城,保管一样不落。”

    说完这事儿,她又问询起晚上给杂工们做什么荤菜。正巧董平带着喜子从城里回来,董蓉就笑着推刘嫂子一把,“你是咱们园子里的二管家,这些小事儿自己做主就是了,不必总问我。我信不着谁,也不能信不过嫂子啊。”

    刘嫂子听了这话喜得眉开眼笑,乐颠颠告辞下山去忙活了。董蓉伸手拉过弟弟,替他拍去衣衫下摆的灰土,问道,“路上走热了吧,怎么不雇辆马车回来?”

    董平大口灌下一碗凉茶,笑道,“长姐不是常说,不能把我养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酸秀才吗?这几里路才多远啊,走回来也不累,全当锻炼腿脚了。”

    弟弟如此节俭懂事,董蓉心里着实欢喜,想起他回书院的目的就又问道,“杨先生可是同意你请假了?”

    董平听得这话就皱了眉头,董蓉见了赶紧安慰道,“先生不同意就罢了,左右以后年年都要去京都,今年去不成,明年再去也一样啊。”

    董平连忙摇头,“不是,姐,先生准了我的假。”

    “那你为何不欢喜?”

    董平紧紧抿起嘴唇,绷了好半晌才说道,“姐,果园里的果子,是不是一个也没卖出去?”

    董蓉听得这话才明白,弟弟一定是碰到薛家那个蠢材了,于是笑道,“你可是听别人说起什么了?不要担心,姐姐从来也没指望卖桃子那几两银子过日子。”

    “那也是因为我,才惹得薛家不收果子。姐,我以后…”董平心下很是愧疚,姐姐整日操持忙碌,赚得银钱供他读书。他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还连累姐姐破财。

    “以后怎么样?”董蓉打断弟弟的话,正色说道,“平哥儿,你要记得,小人这东西就是得志猖狂的脾性。若是你得罪了他,而实力又不如他的时候,就尽量躲避防备,暗中积蓄力量,一旦你实力足够强大就彻底踩翻他!绝对不要想着低头赔罪弥补,那样不但他会更加肆意侮辱你,别人也会瞧不起你,懂吗?”

    董平低头束手听完,赶紧应下,“是,姐姐,我懂。”

    董蓉拍拍弟弟的肩膀,又道,“人不遭嫉是庸才,正因为你为人出色,反衬了小人的无能,所以他才嫉恨你,想着从别的地方找补回去。所以,这不是你的错。你以后要越加出色,甚至把其余短处补足,那才是对小人最厉害的回击。”

    董平眼圈微微泛红,重重点头,“姐,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以后有什么事也要像今日一样同姐姐说清楚,不能自己闷在心里。”

    姐弟俩这般说着知心话,羡慕得一旁的喜子偷偷抹眼泪,心里忍不住遗憾,若是他也有个姐姐多好,可惜爹娘只生了他一个,若不是自卖自身许是也早就饿死了。

    董蓉还想嘱咐弟弟几句,结果赵青山却从山下上来传信儿,原来董秀才要儿子尽快赶回家一趟。

    董蓉姐弟听得这话都是皱起了眉头,董家院子里除了迂腐又懦弱的老爹和彪悍又狠毒的后娘,就是贪吃胆小的异母弟弟和吝啬骄气的异母妹妹。他们就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出,这些人喊他们回去准没好事儿。

    但无奈礼法大于天,董蓉身为出嫁的姑娘还好说,董平这董家长子可是怎么也躲不过去啊。

    董蓉打发了赵青山继续去忙,然后低头琢磨了起来。好半晌她才说道,“我猜应该是牛氏知道你取上生员的事儿了,惦记你名下那十亩不必纳税的田地名额,还有每月五百文的纸墨钱吧。”

    董平显见也想到这事了,他气得握紧了拳头,“需要银子交束的时候,她躲得不见影子,如今我取了生员,她怎么还有脸惦记这些?”

    “天上就是下酸雨,也腐蚀不透咱们这后娘的脸皮了。”董蓉叹气,“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不要闹太僵了。明年你考举人,还要村里和咱爹出面作保呢。”

    董平大恨,“每月的纸墨钱可以交家里,但那十亩免税田要落在姐姐果园上。”

    原本陈老爷身上也有秀才功名,这果园从来不曾纳税。董蓉接手后仔细打听过,结果这大齐国高额的赋税惊得她瞪眼睛,基本上果园一年的产出要分出一大半才够交税。好在她打算办个农家乐,又有贴字苹果这个吸金利器,否则,这果园买回来就是坑人的。

    “行,果园挂你名下,以后所有进项分你两成。”

    “姐,这是做什么?我不要!”董平急得脸色通红,拼命摆着手。

    董蓉伸手拉了他,笑道,“你急什么?姐姐又没说现在就给你银子,按照果园这些出产,一年也就分你二三十两,姐姐给你攒着,等你娶媳妇的时候正好置办聘礼。”

    董平听了这话才算松了口气,末了又道,“姐打算这么早做什么,我要考上状元才想别的事。”

    “好,你好好读书,这别的事儿啊,姐姐帮你想着。记得果园每年收成分你两成,姐姐会单独给你立个账册,以后你有媳妇儿了,再把账册给你媳妇儿保管着。”

    “好,姐姐做主就是了。”董平听得姐姐一口一个媳妇儿也是不好再说什么,又想着一年不过二十三两银子也不多,于是就应了下来。待得几年后,他迎了媳妇儿进门,小夫妻俩闲暇翻看账册的时候才知道,这所谓的两成分红到底有多惊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后日出发去京都,明日董平就要去城外小院儿与张管事汇合,所以他只能今晚就赶回家去,听听亲爹和后娘又想出什么馊主意了。

    槐树村里众人这几日也听说董家又出了秀才老爷,人人都是与有荣焉。好似与董家住在一个村子,哪怕他们不识字也各个都沾了三分灵气,比之别村乡农要高贵许多。

    董平一进村子就被闻讯赶来的村人围了起来,这个问他,“平少爷,府城来的大官儿吓人不?”

    那个也问,“平少爷,听说书院发了你一百两银子做彩头儿?真有那么多?”

    甚至还有一个老婆子高声嚷着,“平少爷,我手头儿有好几个黄花大闺女呢,都是清白人家的,你若是想要个伺候寒暖的通房,尽管找我啊。”

    董平真是听得哭笑不得,也不知谁传的这些谣言。他有心想要辟谣,但又只长了一张嘴,实在无力一一对答。正是累的口干舌燥的时候,听得动静的牛氏终于赶到了,她叉着腰,咧开大嘴就骂开了,“这都做什么呢,还不给我让开!我们家平哥儿如今可是金贵人儿,岂是你们一群土包子能冒犯的?扯坏了他的衣衫,我可要你们赔!”

    众人听得这话,齐齐退让开来,各个望向牛氏的脸色都是不好。虽说董家如今一门两秀才也算风光,但好歹同住一村,乡邻的颜面总是要顾及的吧。牛氏这般呵斥贬低众人,可是太过刻薄了。

    牛氏却如同没有看见众人恼怒一般,高抬着下巴走到董平跟前,努力了好几次才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平哥儿,你爹还在家等着呢,你怎么跑这里耽搁功夫?快跟娘回去,娘给你炖肉吃!”

第六十九章 刺猬出没

    说完,她就伸出大手想要拉扯董平。董平不动声色的闪到一旁,淡淡应道,“有劳二娘费心了,我在姐姐那里吃过才回来的。”

    二娘?牛氏听得这称呼,脸上的横肉狠狠抖了抖,忍了又忍才没有当场骂出口。她嫁进董家十几年,生儿育女,掌管家事,从来都当自己是董秀才原配,外人从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儿提“继室”两字。只有这两个小崽子,小时候宁愿被鞭子抽死也不肯改口,如今翅膀硬了,在外人面前居然也敢这般打她的脸了。

    “嗯,好,快回家去吧。”

    听见牛氏明显咬着后槽牙才说出的话,董平心里真是觉得痛快之极,他对着一众乡亲做了一个罗圈揖,笑道,“诸位叔伯婶子、哥哥嫂子们,如今我刚刚取得生员资格,正是发奋读书继续科考的时候,实在不想为杂事分心,所以多谢诸位的美意。都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我董君诚生在槐树村,长在槐树村,将来不论走去哪里也忘不了根,这一点请大家放心。今日暂且别过,它日待得有暇,君诚再登门拜访。”

    说完,他又深深行了一礼,这才慢步走出人群,往自家院子去了。牛氏翻了个白眼,一甩帕子也跟了上去。留下一众乡亲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个老汉吧嗒吧嗒嘴,当先出言赞道,“董家小秀才这书真是没白读,说话又顺耳又有道理。”

    另一个老婆子接口道,“怎么可能白读,人家现在就是秀才老爷了,以后说不定还是状元郎呢。”

    有个小媳妇儿正怀着孩子,她站在外围眼见董平潇洒离去,心下很是羡慕,就道,“董夫人真有福气,夫主和儿子都是秀才。我若是生个聪明的娃儿也送他去读书。”

    “呸,她有个屁的福气!你刚嫁村里没几年,你不知道董家底细。这姓牛的是董家夫人去世后续娶的,那长得比猪都肥的董家二小子才是她亲生的。平哥儿的亲娘是大夫人!“

    “就是,她这泼妇德行能教养出好儿子才怪呢。平哥儿和蓉姐儿小时候差点儿没被她折磨死,如今平哥儿出息了,你瞧她那副巴结样子真让人恶心!”

    众人方才被牛氏骂了一通,这会儿终于找到了报复之处,纷纷开言揭起牛氏老底儿和平日恶行,就差把她说成头上长角,晚上潜入各家偷吃孩子的恶魔了。吓得那小媳妇儿紧紧捂了肚子,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离牛氏远一些。

    不提众人如何背后数落牛氏,只说董平进了自家院子,见得老爹正坐在屋里喝茶就上前行礼。董秀才望着不知何时已是长成俊秀少年郎的儿子,脸色很是复杂。他挥挥手示意儿子免礼坐下,这才硬着头皮端起为人父的架势,说道,“虽说你同姐姐亲厚,但这里才你家,书院休沐之时也要常回来走动走动。”

    “是。”董平干巴巴应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言语。

    董秀才皱了眉头,又道,“这次院试,你虽说取中了,但以后还有乡试、会试、殿试要考,不可骄傲自满,还要继续刻苦攻读。”

    “是,爹。”董平照旧又是干巴巴应了一声,神色恭敬有礼,但就是没有多余的话。

    董秀才心里不是滋味,稍稍有些恼火,可还未等再说话,方才随在董平身后进来的牛氏却是绷不住了,当先开口道,“平哥儿,你是从果园回来吧。说起来,蓉姐儿可是好几月不见人影了,这嫁出去的姑娘可以不理会爹娘,我们做爹娘的可不能不惦记她。也不知道她那果园收成如何,赚了多少银子?”

    董平心下冷笑,狐狸就是狐狸,永远装不得人,不过三句话必定会露出尾巴。

    “二娘有所不知,姐姐的果园收成虽好,但却一钱银子都没有卖回来。”

    “哦,平哥儿说笑吧?怎么可能?”牛氏明显不信这话,就是董老爷也是一脸疑惑。董平也不瞒着他们,简单把同薛大少如何结怨的经过说了。

    牛氏恨得直拍大腿,仿似果园损失的银子都是她的私房一般,大声骂道,“蓉姐儿真是犯傻,这时候怎么能跟银子过不去!”说完,她又骂董平,“你也是犟种,不过就是跪下磕头认错,还能少了你一块肉啊。这下好,几十两银子就没了!”

    董平听她把下跪受辱之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气得双拳就紧紧攥了起来。倒是董秀才还有些文人风骨,赞道,“蓉姐儿这事儿做得对,你如今头上也有功名,怎能轻易被人欺负?”

    牛氏恨他不肯附和自己,手臂伸过桌子狠狠掐了一记,疼得董老爷龇牙咧嘴却又极力忍着,不肯在儿子面前丢脸。

    董平装作没有看到,淡淡又道,“姐姐供我读书不易,又因为我致使果园没有半儿文进项,所以,我把名下那十亩免税田让给姐姐了。”

    “什么!”牛氏正琢磨着开口索要免税田和纸墨银子,一听这话立时蹦了起来,嚷道,“哪个允许你把免税田给人的?你姐姐都嫁出门了,不是董家人了,凭啥还要占我董家的免税田啊?”

    董平眼里闪过一抹厌恶,淡淡应道,“姐姐虽然嫁人了,但我这个董家秀才可是姐姐供出来的。”

    “你,你…”牛氏被堵得脸色发黑,赶紧又问道,“那纸墨银子呢,你别告诉我也给她了!”

    董平冷冷扫了父亲一眼,并不答话。董秀才想起院试那日儿女对他的冷淡疏远,心下一紧,赶忙开口喝骂牛氏,“你嚷什么,纸墨银子是官家给的,留作生员平日采买纸墨等物,平哥儿自己还不够用,怎么会给蓉姐儿呢。”

    牛氏恨得跺脚,免税田和纸墨银子都落不到自己手里,那她还欢喜这小崽子取中生员做什么?还不如留在家里做牛做马,任自己随便拿捏呢!

    董平实在不耐烦再坐下去,于是起身说道,“爹,我回姐姐那里了。”

    “唔,好,路上…”董秀才应了一半,牛氏却跳出来拦了董平说道,“不成,明日家里要摆酒庆贺,你这新秀才不在家怎么成?晚上你就给我去村里各家请人,若是有一家不来,以后他们有事求到头上你也别理会!”

    董平极力忍耐着才没有狠狠翻上两个白眼儿,方才那般喝骂众人,这会儿又想让人家捧了贺礼上门,这得多厚的脸皮才能做出这事儿啊。

    “书院的先生明日要带我去京都会友,不知哪日才能回来。家里酒宴还是等我中了状元再摆吧。”

    说完这话,他绕过牛氏就逃也似的快步出了院子。留下牛氏还在琢磨着,“中状元是哪日…不对!小崽子骗我啊,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牛氏气得跳脚大骂,董秀才本也不愿摆酒收礼,毕竟他还是私塾先生,面皮很是重要。这会儿眼见儿子三两句推了这事儿,心下长舒一口气也起身走了。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了牛氏大骂不休,震得房顶灰尘扑簌簌落下浇了她一头一脸…

    董蓉和柱子吃了晚饭就坐在门前赏景,山下的田野已是收割干净,有的翻起又种下了小麦,有些还竖着苞谷秸秆,远远望去黑色与黄色相间,倒也有几分野趣。董蓉惦记弟弟是否被后母为难就有些心烦,正是发呆的时候,突然觉得脚旁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拱动,于是惊得一下就窜到了傻柱怀里,“有蛇!”

    傻柱也被惊了一跳,自从上次出了事,暗卫们已经在果园四周撒了冯先生专门配出的药粉,别说虫蛇就是野兽嗅到都会远远避过,怎么可能还有蛇出现?

    他紧紧抱了董蓉闪开两步,结果借着夕阳光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馒头大小的刺猬正翕动着小鼻子四处嗅闻。

    “别怕,是刺猬,不是蛇!”

    “刺猬?”董蓉从傻柱怀里探出头一看,立时就笑了起来,“哎呀,这刺猬真小啊。”说着话,她就挣扎着跳了下来,跑去拨弄这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傻柱望着空荡荡的怀抱,突然后悔为什么说了实话,否则的话兴许还能再索一个吻,省得每晚都要趁她入睡才能偷偷亲上几下。

    董蓉却是不知傻柱的贪心,她拿了只小木棍兴致勃勃的拨弄着小刺猬,开口问着,“柱子,它喜欢吃什么?苹果还是梨子?”

    那小刺猬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不但没有团成一个球高高竖起背上尖利的刺,反倒讨好的上前抬起了头。两只小小的黑豆眼睛,衬着同样黑乎乎的小鼻头儿,别提多可爱了。

    董蓉喜得扔了木棍,用手点点它的鼻头,问道,“小东西,你是不是偷懒了,怎么才出来找食物?马上都要冬天了,你该找洞藏起来睡大觉啊?”

    小刺猬疑惑的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末了很是委屈的吱吱叫了两声。董蓉赶忙哄孩子一般应道,“哦,哦,我知道了,这是你的伤心事,我再不问了好不好?你留在我家过冬吧,苹果管够吃,好不好?”

    傻柱眼见这一人一刺猬玩得这般欢喜,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末了转身进屋拿了个苹果出来。董蓉生怕小刺猬咬不动,又特意用刀切成了小块放到草地上。小刺猬欢快的大嚼起来,不时兴奋的晃动着小身子,就像摇动尾巴讨好主人的小狗一般。

第七十章 一语成谶

    董蓉越瞧越开心,绞尽脑汁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叫果果,寓意永远有果子吃。这对于一个以果子为食的刺猬来说,确实是最好的名字了。

    小夫妻俩围着果果正是说笑玩闹的开心,董平就踩着刚刚降临的夜幕回来了。董蓉立时扔了果果拉过弟弟问询,董平不愿搅了姐姐的兴致就说牛氏要办酒席收礼,但被他推掉了,其余之事半字未提起。

    董蓉猜测着牛氏也只有个搂钱的心思,闹不出什么大事,于是就把这闹心事扔到了脑后,扭头喊傻柱帮忙找了一只柳条筐,欢欢喜喜给果果铺起了窝。

    傻柱和董平站在一处,望着如同一个小女孩般忙里忙外的女子,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心下满满都是温暖之意。若是她能永远这般快乐无忧,要他们付出多大的努力都可以…

    第二日一早刚刚吃过饭,张管事就雇了马车来接董平。董蓉再次替弟弟整理了一遍行李,确定常用的风寒药丸和金疮药等物都带齐全了,又捏了捏缝进弟弟中衣边角的银叶子,这才送了他出门。反倒是那几盒金贵的果子只简单扔给张管事就完事了,慌得张管事牢牢抱着盒子,生怕掉落下去,磕坏了里面的宝贝。

    董平见此,心下极是酸涩,小声劝道,“姐,你别担心我,我一定早去早回。”

    董蓉叹气,用力抱了抱弟弟,嘱咐道,“多余的话,姐姐就不说了。你只要记得这世界上姐姐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无论遇到何事,保命第一。懂吗?”

    董平重重点头,末了挥别姐姐跳上了马车,喜子连忙抱着行李跟了上去。

    张管事仔细把木盒安顿在一只结结实实的红木箱子里,见此就走过来笑道,“东家放心,小的一定会照顾好二少爷的。”

    董蓉深深行了一礼,正色道,“一路上拜托了。”

    “不敢,东家折煞小的了。”张管事赶紧让在一旁,末了又隐晦的冲着傻柱点点头,这才跳上车辕吩咐车夫上路。

    董蓉眼望马车踢踢踏踏走远,抱了傻柱的胳膊第一次抱怨道,“柱子,若是你同常人一般多好。那样我就不用困在这小小县城,能够走出去看看大千世界了。就算碰到危险,我也只管躲在你身后。当然,平哥儿小小年纪也不必出门远行了…”

    慕容怀德脸色一黯,眼里痛惜更浓,待得想要应声的时候,董蓉却又叹气说道,“罢了,是我过于贪心了。若你是平常男子,怎么会如此任由我抛头露面做买卖,当家作主,说一不二。说不定我受不得管束,反倒先离开你了呢。所以说,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慕容怀德所有将要出口的话都憋了回来,堵得他差点儿内伤,最后无奈苦笑摇头。为何每次他想要坦诚真相,她总是会扔出一个让他不得不闭嘴的理由?

    “好了,好了。今早刘嫂子说咱家苞谷还没有割完,左右山上的活计也插不上手,不如下午回家帮忙吧。”董蓉眼见傻柱如此模样,又后悔不该戳他的伤心处,赶忙岔开话头儿,“灶间还有一条肉、几个细面馒头,一会儿也带上吧,省得你娘又明里暗里骂咱们吃白食。”

    小夫妻俩商量好了,就去换了粗布旧衣,拾掇好吃食放进篮子里,然后一前一后下了山。

    赵青山正指挥着几个杂工用沾了石灰水的扫帚刷果树干,见得董蓉下来就拎了木桶要她查看。董蓉搅了搅石灰水见得不浓不稀,猪血黄土粗盐等物也掺得正合适,于是就赞了几句。赵青山喜的咧了嘴,大声吆喝着杂工们继续给果树“美容”了。

    董蓉和傻柱出了果园,一路奔去了曹家位于村西的五亩旱田。原本正是家家户户最忙碌的时候,恨不得饭都没空吃上一口,但此时村人们却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话儿,各个脸色都是有些不好。有些见到董蓉和傻柱走过,嘴里打着招呼,眼里却满是艳羡之色。

    董蓉心下疑惑,待得终于遇到一个平日相熟的小媳妇儿就小声问道,“秀兰嫂子,大伙儿这是怎么了?苞谷大丰收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反倒苦着脸?”

    那叫秀兰的小媳妇儿脸上也是没有笑模样,叹气道,“你在山上许是没听说呢,方才县里来差官了,说是南方绝产要调咱们这边的粮食过去赈灾,所以粮税又涨了三成。”

    “又涨三成?那加起来就是七成了,着实太高了,恐怕家家都要饿肚子了。”董蓉也是皱了眉头,原本她不过是猜测,没想到一语成谶。

    秀兰嫂子点头,末了瞄了董蓉一眼,半是抱怨半是嫉妒的应道,“可不是吗,若是早知道这样,多翻两块荒地种几垄红薯也好啊。可惜没人提醒啊…”

    董蓉猜到许是刘嫂子等人家听了她的话早作了准备,这时候难免流露出庆幸之意,惹得别的乡亲嫉妒,最后难免又迁怒到她身上。

    “嫂子别不知足了,你没去城外看看呢,那些流民就差吃树皮草根了,可怜至极,咱们起码还有过冬的口粮呢。先前我进城看着情形不好才多嘴两句,但是也不敢到处说啊,万一引得大伙儿恐慌,官府不先我一个造谣罪,扔进大牢才怪呢。”

    “也是这么回事。”秀兰嫂子点头,末了又道,“熬到春天就好了,吃野菜也能填饱肚子。”

    董蓉笑道,“嫂子可别说的这么可怜,我那果园还种了几亩红薯,什么时候家里不够吃就尽管去找我,总不能让孩子一起饿肚子就是了。”

    “哎呀,那可太谢谢大妹子了。”秀兰嫂子彻底去了心里那点儿小别扭,拉着董蓉的手一个劲儿的道谢。

    董蓉又同她说笑几句,就和柱子赶紧奔去了曹家旱田。曹婆子那吝啬的脾气,这会儿知道了加税的消息,还不定要如何哭闹呢。

    果然,两人还没走到地头儿就远远听见她的哭声,“哎呀,这真是没法活了。一年忙到头儿本来就剩不下多少口粮,官府又要去一大半儿,这是要活活饿死人啊!”

    曹二姐儿一边陪着娘亲掉眼泪一边劝着老娘,“娘,你别哭了。总有办法的,我们谁饿肚子也不会让你遭罪啊…”

    曹大姐半靠在苞谷秸秆上,脸上没有半点儿担忧之色。她家虽然只有二亩地,但陈老二不在家就省了许多粮食,怎么也够她和孩子嚼用了。就算实在不够,还能跑去老娘家蹭饭。她就不信,爹娘舍得撵她出来啊?

    曹老头儿手下忙着捆苞谷秸秆儿,没有劝慰老婆子也没有唉声叹气,但脸色也是不太好。农人们不论家里富厚还是贫穷,总是希望秋日到来之时,仓房里能堆满粮食。如今突然就少了一大半,任谁也欢喜不起来。

    曹婆子哭着哭着突然见得儿子儿媳从地头儿走进来,眼珠儿一转就把声音又拔高了三分,“哎呀,人家还能指望儿子,可我们到老了,儿子还被媳妇儿勾跑了,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啊?”

    曹老头儿和曹二姐儿不愧是同曹婆子一个屋檐下住了多少年,太熟悉她的脾气秉性了。一听这话赶紧扭头四顾,很快就看到远远赶来的董蓉小夫妻俩。

    这爷俩对视一眼,曹二姐儿赶紧就迎了上去,一边伸手拉了嫂子一边小声说道,“嫂子,娘今日有些气得狠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董蓉笑着拍拍懂事的小姑,应道,“放心,嫂子心里有数啊。”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曹婆子跟前,曹老头儿也走了过来,说道,“山上不忙啊?”

    董蓉和傻柱先是行了礼,这才说道,“爹,山上活计忙差不多了,我和柱子来给家里帮忙。”

    曹老头儿脸色又缓了三分,笑道,“你们不用惦记家里…”

    “不用惦记什么,家里都要饿死人了,就他们还在山上过逍遥日子。”曹婆子大声插话儿,生怕董蓉不知道一般,嚷道,“官府加粮税了,家里口粮肯定不够吃了,你们说怎么办吧?”

    曹老头儿扫了傻柱一眼,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开口呵斥阻拦老婆子吵闹。董蓉方才听说这消息之后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本来先前就答应要把果园的收益分曹家两成,一来算是她们夫妻给老人的养老钱,二来她也能心安理得搬出曹家过个没有拘束的日子。如今正好出了这事儿就顺手推舟把银钱结算得了。

    “爹娘,你们也别犯愁,虽然粮食剩不了多少,但我和柱子不在家里吃,总会比往年多省几担苞谷。另外,我果园里还种了几亩红薯,等到翻地的时候再给家里送几筐。”

    曹老头儿和曹二姐儿听了这话都是松了口气,笑道,“好在你那里有些准备,若不然真要挨饿了。”

    曹婆子却是不肯罢休,又嚷道,“只填饱肚子怎么成?马上就过冬了,不缝棉衣不备油盐啊?没有余粮换铜子,拿什么过日子?”

    董蓉皱了皱眉头,好像极为难一般慢慢说道,“爹娘,你们许是也听说了吧,我那果园今年一文钱的果子也没卖出去,我手里实在不宽绰。不如…这样吧,我先拿五两银子回来,算是今年分给家里的那两成进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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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京都

    赵青山和刘二狗在果园做工,赵家老太太又是个大嘴巴,所以村里众人常能听到些琐事。果园因为得罪了人没有卖出一个果子的消息,曹家也是知道的。

    曹老头儿一听这话赶紧拒绝道,“不用,你留着银子给雇工们开工钱吧。这年头儿,家里人饿不到肚子就成了,别的东西不添置也没啥。”

    曹二姐儿也说道,“是啊,嫂子,你先前还给我添了那么多衣料和首饰呢,别再往家里拿银子了。”

    曹婆子气得狠狠瞪了自家老头子和闺女一眼,一副生怕董蓉反悔的模样,死死盯着她问道,“别光话儿说的好听,晚上赶紧把银子送来。我等着明日进城呢,若是晚了衣料棉花怕是都要涨价了!”

    董蓉淡淡一笑,“娘放心,晚上我就让柱子送回来。”

    曹大姐儿眼见老娘又在弟媳妇身上榨到了好处,于是也欲欲跃试想要效仿一二。曹老头儿可是个精明人又摸清楚了儿媳的脾气,见此赶紧见好就收说道,“家里只剩两亩地没收了,用不了这么多人手。蓉姐儿和柱子回山吧,多盯着雇工做活儿,省得没有主家在,他们糟蹋了果树。”

    董蓉说心里话也不愿意留下受曹婆子的闲气,但还是客套道,“山上再忙也不差这一两日啊。”

    曹婆子却是生怕她反悔不肯送银子,难得发善心撵人,“说不用你们就是不用!赶紧回去吧,然后早些把银子送来。”

    曹二姐儿听老娘说得如此直白,红着脸上前挽了董蓉就走,一直到了地头儿她才小声说道,“嫂子,以后有事我去山上喊你,家里这边…你不用惦记。”

    董蓉怎会不明白小姑是要她少回来受剥削压榨,于是笑着点头,“好啊,晚上我让刘嫂子把银子捎回来。等田里活计忙完了,你也上山去住几日啊。”

    曹二姐儿眼见嫂子确实不像恼怒的模样,又听得这话就欢喜道,“好啊,嫂子。我想吃红烧肉!”

    “好,等过几日下雪能冻住肉了,咱们买头猪杀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董蓉哄得小姑重新露了笑脸,这才同傻柱一起往回走。路上忍不住叹气道,“真是歹竹出好笋!”

    傻柱只是憨憨笑了笑,并不多吭声,惹得董蓉抱了他的胳膊嗔怪道,“你笑什么,我又没夸你,你可不是咱娘亲生的啊!”

    两人这般说笑着回了山上,晚上就让刘嫂子给曹婆子带了一只五两的银锞子回去。曹婆子这半下午盼得眼睛都绿了,若不是曹老头儿拦着,许是都要撵到果园去了。这会儿终于把银子抓在手里,欢喜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儿了。曹大姐儿上前想要摸摸银锞子,被她一把推倒旁边,然后躲进屋子里藏了起来。

    曹大姐儿委屈的撇撇嘴,恼道,“娘真是小气,等我家老二赚银子回来,我也不让你见着!”说完,伸手扯着两个灌了一肚子苞谷粥的儿子回了家。

    不说董蓉在家里如何忙着枪收红薯,打理果树,只说董平与张管事等人一路坐着马车往京都赶去,路上餐风露宿很是辛苦。好在张管事出门在外行走多年,一应事体很是熟悉。事先在县城找了家商队搭伴儿,虽然要付十两银子的费用,但打尖住店外加过城关都有人张罗。他们倒是省了许多麻烦,甚至还有镖局的武师护卫,可谓万事无忧。

    董平第一次出门,难免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但他牢记姐姐的嘱咐,凡事都以张管事的决定为准,他本身又是个翩翩秀才公子,行事温和有礼,所以几乎受到商队所有人的喜爱和照顾。

    青县到京都这七八百里,听着不算远,但走起来也足足耗了十日功夫。张管事坐在马车辕上远远望见京都巍峨的暗红色城墙,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他可是连睡觉都要守着那口红木箱子,生怕一时没注意让哪个鼻子好使的伙计把果子翻出来。

    从前几日开始路上的流民就越来越多,董平晚上睡在客栈里,隐隐听见外面的哭泣之声怎么也睡不着。今早上路后才靠着车窗勉强阖了阖眼睛,就听见张管事在外面招呼,于是掀了窗帘仔细观瞧。

    上京作为大齐皇都确实与别处大大不同,只这城墙就有青县两倍高,墙砖也是用红土特意烧制的,雕刻着各色图案,华丽大气。城门处把守的兵丁穿着全套护甲,刀枪擦得蹭凉,腰背挺得笔直,眼神冰冷的盯着进出城门的百姓,若是胆子小的怕是都能吓出一脸冷汗来。而那些排队进城的马车大半儿也都装饰的极华丽,偶尔某个车窗里瞧瞧露出一张美人脸,犹如四月羞答答半掩在墙头里的杏花,惹得路人议论指点后又赶紧避了回去。

    有的小贩趁着等待的功夫向周围的行人兜售着扇子、荷包、帕子一类的小物件儿,吆喝声如同唱歌一般音调或高或低,很是宛转清脆…

    这一切似乎都美好之极,施施然向世人显示着大齐国的苍生繁荣、国泰民安。可惜那被拦在城门二里外的大批流民们却成为了美玉上的瑕疵,锦缎上的霉斑…

    董平眼见那些孩子跪在路旁乞讨,禁不住就想起小时候。那时他和姐姐也是这般大小,牛氏不断打骂还不给饼子吃,他们就上山采野菜充饥,姐姐总是先把他喂饱才开始往自己嘴里塞。那种肚子里空得火烧火燎的滋味,他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喜子许是也想起了父母过世,自己无依无靠的那段日子,扭头说道,“少爷,不是说京都遍地都是黄金吗,怎么这里比别处的流民还多?皇上就不管管吗?”

    “闭嘴,以后这话不许再说!”董平谨慎的呵斥喜子不可随便把皇帝挂在嘴边,生怕被别人听去惹来祸患。喜子吓得缩了脖子,小脸上儿满满都是委屈。董平见了又有些心软,想了想就道,“马上进城了,你把咱们买的干粮和点心包一包扔过去。记得别下车,小心被围住了。”

    “是,少爷。”喜子听了这吩咐立时就笑了。

    张管事在车外听了,也是不断点头。很快,马车就到了城门附近,待得路过那些流民附近,喜子麻利的把装满干粮的布包扔进了孩子群。那些孩子们眼见满地骨碌碌翻滚着馒头饼子,立时疯抢起来。有的一时抢不到又要去追赶马车,可是马车已经到了守卫跟前,想起兵卒们的冷酷凶恶,孩子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又等待下一辆马车出现。

    商队检查完物品,交了过门税,终于进了京都。张管事和董平直接辞别了商队众人拐去了城南的民宅聚集地。那里有张管事以前相熟的一家小客栈,价格公道还干净。

    果然,客栈老掌柜一见张管事就笑着迎了出来,两人客套了几句就有小伙计帮忙搬了行李,然后送进了二楼的两间上房里。眼见董平进屋洗漱换衣,张管事就同老掌柜去了后院,茶水尚未喝上几口,张管事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小声叮嘱道,“这是先生写的信,别耽搁了,晚上就要送到老夫人手上。”

    老掌柜赶忙接过去,仔细查看过封口蜡油之后就放进了袖袋里,末了才问道,“方才那小公子是谁家的?我看你待他很是恭敬…”

    张管事神秘一笑,得意道,“天下没有白得的消息,老白,你的玉冻春是不是贡献出来一壶啊?”

    老白掌柜哈哈笑道,“你这酒鬼,我以为你调去伺候主子能有些长进,没想到还是这副德行。好,我今日就舍出一壶了,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张管事不屑的撇撇嘴,然后凑到老白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老白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末了质疑道,“这…是真的吗,一个山野丫头…”

    “你不信就算了,到时候可别怪当兄弟的没提醒你。”张管事可不管那么多,拍着桌子催促道,“快上好酒好菜,下午我还要陪着平少爷出去转转。”

    老白眼珠儿转了转,笑道,“别啊,你把主子扔到一旁自己吃喝算什么样子?等我把平少爷伺候好了,晚上咱们再喝也不迟。”说完,他就走出门去喊了伙计仔细吩咐了半晌,从铺盖用物到酒菜都安排得仔仔细细,直听得张管事好笑不已。

    董平刚刚换好衣衫,正要带着喜子下楼去吃饭就听有人敲门,结果一开门进来三个伙计,这个抱了新被褥,那个端了新茶壶茶碗,甚至还有一个在桌子上放了一套文房四宝。他猜得应该同张管事有关,于是就让喜子赶紧打赏。

    这客栈坐落在民宅区,平日来往的少有阔绰富人,伙计们自然也没有什么机会得赏钱。这会儿突然在一个穿着普通的秀才公子手里得了一把铜钱,各个都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伺候得更殷勤了三分。

    董平在楼下坐了一会儿,张管事就同掌柜一起过来了。老掌柜热情的问询房间是否舒适,董平开口道谢,言谈间问及城中哪里商铺最多,哪家茶楼来往贵人最多。老掌柜知无不言,最后甚至派了一个伙计当向导,倒让董平感激不已。

    张管事含笑不语,心里却对董平的聪慧夸赞不已。帖字苹果价比黄金,非富贵之人不可得。两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总不能直接找到哪个府邸游说兜售吧,弄不好果子被抢走,人也被直接打杀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人流密集之处先听听本地的新鲜事儿,兴许就有意外收获呢。

    更重要的是自家主子运筹帷幄,已是安排好了一切。如今不需他多费口舌,事情就按照最顺利的方向行去,他恨不得拍手大笑三声呢。

第七十二章 王府夜语

    上京城不愧为大齐之都,繁华之色是其余所有城池比之不及万一的。刚刚出了居民区,拐上坊市边缘,扑面而来的奢华之气就熏得董平主仆昏昏欲醉。

    两人放眼所及皆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饰华丽的马车在大街之侧停靠,名贵矫健的宝马薄情奔驰在御街之上。美丽的女子绫罗加身,珠宝缀满头颈,走过之时袍袖轻甩,幽幽暗香惹人迷醉。街道两旁的酒楼里汇集了九州的美味佳肴,丝竹之乐更是肆意钻入耳廓,不知哪家富贵门第在大开酒宴,奇特精湛的技艺表演不是引得宾客高声夸赞…

    董平三人随着那个叫大亮的小伙计一路走马观花,早已见识过此等繁华的张管事都是看得啧啧称奇,更别说从未出过青县的董平主仆了,完全就是土包子进城,差点儿看呆了眼。

    大亮不知是冲着董平打赏丰厚,还是本性厚道,脸上虽然也带了些骄傲之意,却没有掺杂一点儿鄙夷神色。他嘴巴又是个利落的,但凡董平主仆感兴趣的物事都会说得头头是道。董平虽说极力想要装做沉稳淡然,但他毕竟只有十六岁,好奇之心正浓,于是这里驻足片刻,那里小歇一会儿,直到暮色降临,几人也没有走出三条街。

    大亮累的嗓子都有些嘶哑了,他指了指天色又作揖笑道,“公子,已是晚饭时分,您是在外面用饭还是回去店里安歇?”

    董平这才惊觉已是浪费了一个下午,他暗自怨怪自己贪玩,有些脸红的望向张管事。张管事极是体贴的笑道,“二公子不必担心,时日还长,今日游玩尽兴也无妨。”

    喜子一听这话就笑了,刚想央求主子去对面那家极热闹的酒楼吃晚饭,不想董平却收了玩心儿,应道,“有这半日游览,我已见过京都繁华,不如我们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是直接去茶楼坐坐,莫要耽搁。”

    这话正合张管事心意,左右事情要明日才能安排好,今日就是去了茶楼也注定“一无所获”,所以他笑着点头,一边同董平说着闲话一边原路返回,只有喜子很是失望的垂着脑袋跟在后面。

    老掌柜许是没料到几人回来这般早,安顿好董平三人吃饭就喊了大亮到后院问询。大亮刚刚拿了十几文赏钱很是欢喜,虽然不知掌柜为何如此在意这三位客人,但依旧讲述的很详尽。老掌柜听完打发小伙计下去就捋着胡子点头赞道,“既然弟弟如此自持有度,想必姐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不提老掌柜如何腹诽,只说这一晚城北的朱雀大街旁,最靠近皇家围墙的那处庞大府邸里也是灯火辉煌,无数穿着华美衣衫的侍女娇笑着来往于各个院落,悦耳的丝竹之声不时从前厅传到后院。

    一个身穿暗青色绣梅纹比甲的老嬷嬷挂着一脸和蔼笑意走在回廊里,不时同迎面遇到的侍女小声交谈两句,末了又替她们整理一下衫裙,这才笑着分手继续往紧挨着主院的一个雅致院落行去。

    院子的五间正房里,一位中年妇人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卸妆,只见她面似芙蓉眉如柳,肌肤胜雪发似墨,本就端庄秀美的容颜在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映衬下更添了三分尊贵之气,直瞧得几个丫鬟眼里隐隐都藏了一抹艳羡之色。

    中年美妇偶尔抬头从铜镜里见到老嬷嬷进来,于是就挥手撵了丫鬟们道,“都下去吧,我累了,今晚要早些睡,你们不必过来伺候了。”

    几个丫鬟都是常在主子身旁走动的,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可是一流。这会儿怎会猜不到主子要同老嬷嬷说些私密之言,于是纷纷恭敬行礼之后迅速退了下去。

    老嬷嬷上前麻利的替中年美妇卸下红宝石耳坠、血玉镯还有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这才低声笑道,“主子,北边送信来了。”

    中年美妇正要起身,闻言身子就是一顿,急声问道,“这还没到每月通信时候,怎么又有信来,可是那边有事?”

    老嬷嬷生怕主子担心,赶紧应道,“主子放心,若是急事就不会通过老白那边转来了。许是少主子想念您了,这才写封信问候吧。”

    中年美妇闻言松了口气,慢慢在老嬷嬷的服侍下换了一身素缎睡袍,这才走去桌边坐了,叹气道,“他还在恼我不肯脱身离开,怎么会写信问候?罢了,信拿来我看看就清楚了。”

    老嬷嬷扭身走去窗户和门边再次确认无人藏在左近,这才从怀里拿出一只信封递了过去。中年美妇仔细验看了上面的暗记,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是冯先生写来的,不是那个倔强小子。”

    老嬷嬷偷偷瞄了一眼主子的脸色,笑着安慰道,“主子快看看冯先生写了什么,老奴猜啊,保管又是夸赞少主子文才武艺多出色呢。”

    这话显见取悦了中年美妇,她的脸色立时软了许多,边拆信封边笑道,“那孩子这份聪慧可是随了柳家,不敢说大齐少有,起码在这王府里可是数一数二。”

    她说着话就展开信纸仔细读了起来,末了脸色却是半喜半疑。老嬷嬷心下好奇就试探问道,“主子,冯先生可是说了什么要事?”

    中年美妇摇头,犹疑着说道,“这真是巧了,王爷这几日正在为圣寿贺礼为难,冯先生倒是送来个绝好的贺礼。”

    “咦,难道冯先生得了什么稀罕宝物了?”老嬷嬷心里暗暗把北地的特产都数了一遍猜测道,“难道是千年的寒参?还是百年玄狐皮?”

    中年美妇摇头,略略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是四只苹果,上面长了字迹,组在一起是‘万寿无疆’!”

    老嬷嬷惊得瞪圆了眼睛,好半晌才喜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如今正遇南方大灾,朝中清流极力要皇上下罪己诏,若是这祥瑞当真献到陛下跟前,必定龙心大悦。到时候不说王爷脸面有光,王妃您以后在皇上跟前也有一份体面…”

    中年美妇眼里喜色也是越见浓厚,摆手道,“没有亲眼见到实物,这事儿还不好定准。”

    老嬷嬷却是喜极,反驳道,“王妃这话可是说错了,这事儿虽说是冯先生写信来说明,其实就连老奴都猜得到必定是少主子费心寻得的,少主子这是孝顺主子呢。主子可不要辜负少主子一番孝心,这事儿若是谋划好了,王爷说不定就把整个府邸大权都交给主子了,到时候主院那里就算想反对也说不出了…”

    “明日你让赵得宝去悦来茶楼一趟,挑拣合适的时候透出王府高价寻圣寿贺礼的消息就好,到时候就有卖果子的人找上来…”中年美妇一面仔细嘱咐着,一面在心里盘算着这事儿要如何安排才能让利益最大化。

    老嬷嬷边听边点头应了,末了慢慢退出房间,留下中年美妇一人静静陷入了沉思…

    同样的月色之下,董平也正倚在小客栈二楼的窗外皱眉不语,白日里所见的繁华景象着实让他心绪难宁。怪不得先生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且这次一听说他要来京都很痛快就准了假。原来外面的世界远比书本里所写要精彩许多,也残酷许多。

    就如同此时,远处隐隐飘来丝竹之音,不知多少人在灯火辉煌处欢歌畅饮,而城外的流民却衣食无着,在日渐寒冷的秋风里绝望待毙。

    若是有可能,他真希望拜访一下那些宰辅重臣,问问他们到底是乌纱帽重要还是百姓安居更重要?可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不是姐姐拼命赚银钱供他读书,他自己尚且连衣食饱暖都不做不到,又怎么有资格去关心百姓疾苦。还是想办法把果子顺利卖出去吧,拿了银钱回去,姐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他也可以安心读书科考了。将来若是真有为官一方的时候,一定倾尽所能庇护百姓安居乐业…

    喜子眼见主子皱眉望着外面,还以为主子在为果子的销路犯愁,于是偷偷溜出去想请张管事过来安慰主子几句。不想张管事却不在房间,他只好怏怏不乐溜了回来。董平听得门声回过神来,见他垂头丧气模样就笑道,“喜子别着急,等办完正事就带你出去好好逛街,到时候咱们多买些好物件儿带回家。”

    喜子玩心儿重,一听这话就把方才心里那点儿小忧愁都扔到脑后去了,欢快的跳到主子跟前嚷道,“好啊,好啊,少爷,我方才听那些小伙计说那家叫一品鲜的酒楼做炖肉最有名,咱们去买一碗尝尝,看看有没有夫人做得好吃。我觉得夫人炖的红烧肉是天下第一美味,谁也比不上。”

    董平想起姐姐做的美味菜色也是不自觉挺起了胸脯,应道,“好,到时候咱们一定去尝尝。若是过几年我到京都来考试做官,姐姐说不得还会到这里也开一家酒楼呢。”

    主仆两个越说越欢喜,末了都想念起远在北方的家乡,心里恨不得马上就把果子卖掉,然后赶紧带着银钱和大车的好物件儿回去…

第七十三章 事有凑巧?

    京都的早晨是喧嚣的,天色未等大亮就有售卖各种小吃食的商贩在各条街巷里穿行,这个喊着,“豆花儿、油锤儿加奶浆,喝下一碗暖洋洋啊!”那个喊,“旋饼、沙团儿配鲜汤,大齐天下美名扬啊!”

    董平本来心里有事就睡得不踏实,这会儿听的窗外吵杂,索性就爬起来坐在窗边看热闹。喜子笑嘻嘻推门进来,围在主子身边伺候得极周到殷勤,惹得董平笑骂道,“若是嘴馋楼下的吃食就说,何必笑得这般讨好,让人见了还以为家里平日缺你吃食了呢。”说罢就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递过去,“下去挑拣新鲜的买几样回来,一会儿请张管事一同用早饭。”

    “是,公子。”喜子一双大眼睛笑得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蹦跳着跑下楼去了。不大一会儿他就端了一只方盘上来,七八只碗碟堆在一处,五颜六色倒也引人食欲大发。

    很快,张管事也起了床,三人不分主仆坐在一处好好品尝了一番京都风味,末了又一起出了门儿。大亮早早就等在客站门口,照旧殷勤的引了三人往最热闹的商街奔去。

    商人永远是世上目光最敏锐又思虑最周到的一群人,商街上的各色铺面林立,一家挨着一家,但每隔二三十家的距离就会有家茶楼出现,走逛疲惫的买家随时都可以坐下来喝杯茶吃块点心,听首小曲或者议论两句新鲜事儿。

    董平主仆一路走着就犯了难,不知要去哪家茶楼坐坐才能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倒是张管事开口笑道,“昨晚同老掌柜闲话儿,据说这条街上的悦来茶楼最热闹,不如就去那里坐坐吧。”

    董平自然称好,于是一行人就溜溜达达到了悦来楼。这一会儿日头才爬上三竿高,茶客还不是很多,四人很顺利的就找到一张临街的桌子,付了百十文钱要了四碟点心和一壶清茶。大亮拿着客栈的工钱,不好一直在外面消磨时候,少少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回去了。留下董平三人一边低声闲话儿一边留心周围茶客的谈笑。

    就这般,眼见日头就要升到头顶,茶楼已是满客多时了,董平依旧没有听得什么有用消息。他心下隐隐有些焦急,压低声音抱怨道,“这京都之人怎么如此碎嘴,但凡言及皆是吃喝玩乐,居然没有半句正事?尚不及村里农人还要闲话儿几句收成呢。”

    张管事知他是心急,笑着劝慰道,“二公子此话差矣,这里是天子脚下,若是言语不当可是要有性命之忧的,说一千道一万,什么话头儿都没有吃喝玩乐说起来热闹又不犯忌讳。”

    董平说完也猜得其中缘由,听得这话就有些脸红,“张管事说的对,是我心气不宁了。”

    张管事连忙应道,“小的也是心急,不过我们来这里就是碰碰运气,若是不成也在情理之中。到时候再找些常出入大户人家后院的三姑六婆们问问,或者去售卖海外洋物的店铺走走,总会有些收获的。”

    董平点头,心下暗暗佩服张管事心思敏捷,然后极力平心静气喝茶吃起了点心。许是运气女神今日当真喜欢站在平心静气之人的身后,董平刚刚吃了凉快点心,就见茶楼门口进来两个管事模样的男子,其中一个穿了青色绸缎外袍,头上戴了一只四棱帽,手上戴了两只金银戒指,显见是个在主子跟前有些脸面的大管事。另外一个则是蓝衣蓝裤的小买办,笑嘻嘻伺候在左右,很是殷勤的模样。

    果然,茶楼掌柜一瞧见两人赶紧迎上前打躬作揖,笑着招呼道,“哎呀,赵爷,今日这是刮了什么风儿,怎么把您这尊菩萨送到小店来了?快,楼上雅座请!上好的雨前茶,喝一杯去去秋燥…”

    那赵管事也不知是哪家的奴仆,架势端得十足,挥手打断老掌柜献殷勤,直接指了大厅说道,“罢了,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办,就不上楼了,在这大堂里吹吹风吧。”

    “哎,哎,好咧。”老掌柜不知这姓赵的为何改了脾气,但依旧一迭声的应了下来。不等他再开言向众人请托,早有那心思灵透的茶客主动凑在一处,让出一张桌子来。

    赵管事拱拱手算是道了谢,然后就大马金刀坐了下来。老掌柜一边高声招呼小伙计上茶水点心一边顺口问道,“赵爷,今日这是又领了什么差事,可有小老儿效劳之处啊?”

    那赵管事好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旁边尽皆高竖了耳朵的茶客们,应道,“我们王府的差事哪里有小事儿,不过你这老东西整日混在市井,倒是能帮我出出主意。再过几日就是万岁爷的圣寿了,我家王爷还没寻到合心的寿礼,你最近可是听说这条街上有什么稀罕物件儿啊?”

    奴仆在外不议主家是非,这是起码的规矩。老掌柜不过就是为了搭个话头儿,哪里想到这赵管事居然说了实话,他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笑着应和道,“赵爷许是办差太忙,最近没空闲到这街面儿上走走。您有所不知,前几日跃海阁又回来了一只船队,据说带回来不少好东西,血珊瑚有五尺高,珍珠也有小儿拳头大…”

    “罢了,”赵管事不耐烦的挥挥手,不屑道,“这些物件儿,皇宫宝库里都堆满了,若是再献上去,我家王爷哪有脸面进宫给皇上喝寿酒啊。”

    老掌柜干笑两声,低头赔罪道,“那小老儿可没辙了,赵爷福运厚重,一会儿去街上转转,兴许就碰到什么稀奇物事了。”他这般说着就亲手端了茶壶给赵管事两人添了茶水,末了又行礼退了下去。

    董平三人的座位离这赵管事不远,方才他们两人说话也没背着众人,自然就听得清清楚楚。董平满眼都是兴奋之色,示意同样欢喜的张管事赶紧打探一二。

    张管事扭头小声同旁边座位之人攀谈了半晌,再回身就小声说道,“二公子,咱们今日真是好运气。这姓赵的是中山王府的大管事,权柄可是大着呢。咱们若是同他谈妥了,这买卖就成功大半了。”

    董平对京都里的各家权贵不熟悉,低声问道,“这中山王可是皇上的兄长?”

    张管事点头,“正是,这中山王是皇上嫡亲的兄长,为人慷慨豪爽,才华横溢,诗词书画歌舞无一不喜,惟独不喜掌权,所以当初先皇病重之时,他主动把皇位让给了今上,只求逍遥一世。所以,今上待这中山王是百般敬重,荣宠之胜在历朝历代皆未见过。如今正是圣寿在即,中山王想要献上一件儿稀罕贺礼倒也是情理之中。”

    董平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权衡,若是以王爷之尊应该不至于因为千百两银子骗他这上斗小民,甚至杀人越货吧。

    张管事显见也是这般想,说道最后低声又道,“二公子,若是要把果子献到皇上跟前,这机会许是最好不过了。”

    “我们等等看,此处人多眼杂,一会儿随他们出门,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吧。”两人商量妥当就继续喝茶等待,那赵管事许是再等什么人,坐了好半晌才略带沮丧之色的起身离开。

    董平三人赶紧结账跟了出去,一直这般尾随两人走了极远到得一处僻静街角,张管事才加紧脚步撵到跟前低声说道,“赵爷请了,方才在茶楼里赵爷说起圣寿贺礼一事,小的这里有几只果子很是神奇,不知赵爷可有兴趣瞧瞧?”

    那蓝衣小管事走了这么半晌,被头顶的大太阳晒得心浮气躁,听得这话就当先开口呵斥道,“哪里来的土鳖,跑我们爷跟前讨打?这大街上遍地卖的都是果子,若真把你们的破果子献到万岁跟前,我们王爷还不被人笑话死…”

    张管事仿似没有听见小管事的话一般,脸上一直带着笑望向赵管事。赵管事面无表情的不做声,其实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昨晚本来听得干娘传信儿,他还打算今儿好好替柳娘娘办差事,不想新娶的小妾太过痴缠,一觉睡醒已是出门迟了。若是真把差事耽搁了,以后还怎么有脸面在娘娘跟前伺候?好在,事情还有转机。

    想到这里,他也不敢太过拿架儿,开口拦住那小管事说道,“嗯,好了,小六子不要说了。这位兄弟既然敢上前开口,想必是有所依仗吧。正好今日也没有急事要办,索性就看看这果子有何神奇之处吧。”

    “啊,”那叫小六子的小管事不知顶头上司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但还是赶紧呵斥张管事道,“我们爷有兴致看看,你还不赶紧带路!若是敢拿什么土鳖物件儿糊弄我们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张管事也不理会这狐假虎威的小子,扭头冲着董平主仆点点头然后就当先带路去了客栈。赵得宝远远瞧见两人这般模样,又见董平一副读书人打扮,就猜得他才是最正主儿。

    大齐国文人金贵,多有爱惜名声不肯沾惹铜臭之气的,但人活在世,就是读书再多也得吃喝拉撒啊。说不得书香门第也有几个铺子之类,平日但凡同人打交道都是由管事出面儿。所以,赵得宝也就见怪不怪的挑挑眉罢了。

第七十四章 明争暗斗

    一行人分了前后两拨到了客栈,老掌柜极有眼色的让伙计把茶水送到房门外就赶紧避了开来。董平同赵管事见了礼就安静坐在一旁,完全由张管事应对。

    张管事眼角瞄着那小六子又要开口说什么难听话,于是就抢先打开木盒拿出了一只“寿”字果儿。果然,小六子惊得立时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堪比牯牛。倒是那赵管事强撑着拿起果子翻转看了个仔细,末了哆嗦着嘴唇赞道,“这果子…倒也神奇,若是献给万岁做寿礼也拿的出手。”

    张管事暗暗翻了个白眼,天生的果子带了字迹,这就是祥瑞!何止是拿得出手啊,只要献到皇上跟前,绝对是大出风头。

    赵管事许是也觉他这话有些不实,干咳一声又道,“张兄弟开个价吧,这果子我们王府买了。”

    张管事扫了董平一眼,见得他轻轻点头就略微沉吟一下,随后伸出了三根手指。赵管事楞了一下,皱眉应道,“三千两?张兄弟这价有些离谱了吧,哪怕这果子确有神奇之处,它也只是一只果子,怎么会值这么多?”

    小六子也是冷笑道,“莫不是想银子想疯了吧?你们也不看看我们是谁家府上的,宰大户居然宰到我们头上了。”

    张管事笑嘻嘻也不反驳,只是把手里的木盒完全打开,然后又把“寿”字果镶嵌进去。这下赵管事也绷不住了,胸腔里喘气喘得如同风箱一般轰隆隆作响。

    柳娘娘到底在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找到这般好的寿礼,这简直就是为万岁爷量身定做的一般啊。祥瑞,绝对的祥瑞!若说方才那一只“寿”字果卖三千两有些贵了,那这四只果子放在一处就是太便宜!

    “好,成交!”赵管事生怕事情有变,伸手从怀里掏出五百两银票拍到桌上,然后取了那只“寿”字果小心翼翼用帕子包好放进怀里,这才扭头嘱咐小六子,“你留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回去取银票。”

    小六子连连点头,张管事知道赵得宝这是防备他们几人跑了或者另寻买家,于是笑着安慰道,“赵爷放心,我们留在这里静候佳音就是了。”

    赵得宝听了这话还是不放心,扭头又去寻董平,见得董平也是点头并且拿起了书本一副安心等待的模样,这才开门匆匆离开了。

    中山王府账房内今日当值的是大总管王登,他是王妃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一入王府就在账房当管事,慢慢熬到如今这个位置。在王府可谓是位高权重,所以难免心高气傲,待王妃一系人手极亲近,有求必应,但若换了别个院子的人尽皆鼻孔冲天,生怕别人数不清他的鼻毛。

    赵得宝一路急赶回来,直接奔去账房就要支领两千五百两的银票。本来柳侧妃得过王爷的恩典,三千两以下的开销用度是可以不必另行禀报,直接支取就好。

    可是,这王登不知是否背地里得了王妃的嘱咐,从来都不肯轻易让柳侧妃如愿。上次柳侧妃要翻新院子支取两千两,谁来领银子都是空手而回,最后到底逼得柳侧妃亲自来了账房,他才慢悠悠给了银票。今日赵得宝开口就是两千五百两,他自然是拒绝个彻彻底底。

    赵得宝心急拿了银票去把剩下三个果子买回来,说话难免就有些急躁,没了往日的逢迎巴结,“大总管,您赶紧把银票给小的预备出来吧。这次是有重要用处,若是耽搁了大事,小心王爷到时候怪罪。”

    “哼,你个小奴才好大的口气!”王登手里把玩着两只玉石滚珠,不耐烦的打着哈欠,“你能有什么大事儿,别是觉得王府的银钱好用就打算多领几千去祸害吧。爷的眼里可不揉沙子,赶紧滚!若不然报到王爷那里去,连你主子都不落好!”

    赵得宝一听自己被诬陷贪墨,气得鼻子冒烟,借着这话头跳脚大骂起来,“王登你个老匹夫,我们娘娘得了王爷恩典,支取三千两以下的银子不需通禀。你凭什么不给?这王府是你家的不成?”

    宰相门前七品官,王登身为中山王府账房大总管,不管是在府里还是走出去,耳里听到的都是马屁声,哪里让人指着鼻子大骂过啊。于是他也火了,伸手就把两个玉石球砸了过去,“狗奴才,居然敢骂我?爷是大总管,爷说不给就不给,这王府…爷说了算,你能怎么着!”

    赵得宝不知是气傻了还是腿脚不灵活,见得两只玉石滚珠飞过来,半点儿没有躲闪之意。结果,一只眼眶立时被砸的乌黑,他用手捂了眼睛就大声哭号着往后院跑去,“了不得了,娘娘啊,王登要造反啊,要打死人了!”

    今日秋高气爽,难得的风和日丽,中山王带了王妃和解语花一般的柳侧妃在花园里赏花饮酒。丫鬟们流水一般把各色点心和水果端了上来,摆在纯白色的羊毛毯上,再衬着远处花红柳绿的美景,真是别样的惬意和逍遥。

    中山王卧病多日,见此也是勉强露了笑脸,随口做了一首诗,惹得王妃夸赞个不停。倒是柳侧妃温温柔柔替王爷王妃倒了酒,末了轻轻开口也做了一首诗,与先前王爷所作极为相合。中山王惊喜得拉了她的手笑道,“当年你的才名就是冠绝京都,不想嫁进王府多年,依旧不减分毫。”

    柳侧妃红了脸,娇羞的抬起袖子掩了脸孔嗔怪道,“王爷,怎么突然提起臣妾闺阁中的荒唐事?臣妾就算有些才华,不也被王爷轻易打动了。这般说来,王爷才是真正的惊才绝艳呢。”

    “哈哈…说的好,说的好!”王爷被哄的心花怒放,难得的放声大笑个痛快。王妃在一侧见得这般,差点捏碎了手里的酒杯,她不时扫向柳侧妃的目光里就带了三分凉意。

    王爷正是笑得开怀,还想再引逗柳侧妃说上几句话,却突然觉得她的手指微微发抖,疑惑之下抬眼看去,正巧把王妃脸上的阴狠之色看个清清楚楚,他的眉头忍不住就皱了起来。

    任何男人都希望妻子是个大度又宽厚的,这样自己才能多多收取美娇娘,多多开枝散叶。他这么多年娶进府里的女子就有十二房之多,但生下的孩儿却接连不断死去,最后只余下一个嫡子,如今也是卧病在床,见风见光就会咳得死去活来。难道真是上天不佑?还是人为…

    猜疑就同那丛叫做“人来疯”的灌木一般,一旦聚集成片就迅速疯长起来。中山王脸上未动声色,心里却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关注一下府里的事了。

    就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吵闹之声,中山王皱了眉头,呵斥王妃道,“怎么回事?青天白日的居然有人在院子里喊救命,难道王府有吃人的野兽不成?”

    王妃赶紧起身赔礼,安抚道,“王爷息怒,臣妾这就去问问到底出了何事?”

    王爷还想说什么,不想柳侧妃却跪倒低声哀求道,“王爷息怒,这人好似是伺候臣妾的管事。臣妾这些时日见王爷为圣寿贺礼费心,今日就派他出去私下搜寻稀罕物件儿。不知是否在外面受了人家的欺辱,才这般…”

    王爷一听这话倒收了怒气,伸手扶了柳侧妃温声说道,“难为你想着替我分忧解难,罢了,让他进来说说到底出了何事?我们王府的管事岂是别人随意可欺的!”

    王爷动怒,下人们自然都打点起一万分精神,听得这话立时就有人到外院门口传话儿。很快,赵得宝就被带了进来。他也是个机灵的,只扫了一眼三位主子的脸色就猜到自家主子占了上风,于是开口就添油加醋的把王登如何猖狂得不把王爷命令放在眼里,如何动手打人说了一遍。

    末了,他一边大哭一边磕头喊道,“王爷,求您给侧妃娘娘和奴才做主啊!侧妃娘娘一片痴心,千难万难也要想替王爷分忧。奴才跑遍了整个京都,好不容易找到了天造地设一般的好寿礼,哪里想到回到王府,反倒被自家人打成这个模样?王爷啊,王府到底是王爷最大,还是王登说了算…”

    中山王早就气得脸色铁青了,伸手啪得一声狠狠摔了茶碗,怒道,“王登在哪里,绑了他来!狗奴才,王府什么时候轮到他做主了?”

    柳侧妃赶紧上前替王爷抹着胸脯,低声劝慰着,“王爷息怒,姐姐平日管着偌大王府,定然会有疏漏之处。这王登奴才也是一时昏了头,王爷千万不要同他一般见识,气坏身子可如何是好?”

    中山王一把抓了她的手紧紧握着,半是猜疑半是怜惜的问道,“你的奴才受到刁难,你就不气恼?”

    柳侧妃脸上闪过一抹悲色,慢慢应道,“他是臣妾的奴才,就要做好受委屈的准备。臣妾是王爷的妾,同样也要…”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中山王却明明白白听清了话中之意。他盯着柳侧妃眼角不经意间显露出的微小皱纹,心下不知怎么就想起当年两人花前月下的恩爱日子,突然觉得这些年实在是亏待了这个知情识趣的女子。于是他抬手轻轻抹去她的眼泪,低声道,“放心,本王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王妃差点儿揉碎了手里的帕子,她本有心替王登打打圆场,可惜柳侧妃没给她这机会,一直拉着王爷在说话,虽然没有半句说起她的不是,但字字句句又让王爷猜测个底透儿。这真是那个柔柔弱弱仿似兔子般乖巧的柳侧妃吗,难道是她轻敌了…

第七十五章 香满园

    王登一路被王爷的两个长随扭到了花园,他一见王爷的脸色铁青,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赶忙跪倒赔罪,完全不提自己那些猖狂之言,只说赵得宝贪墨欲要强行领取银票。

    赵得宝气得浑身发抖,伸手从怀里摸出那只果子就双手捧到了王爷跟前,大声说道,“王爷,奴才在外面跑了这么多时日,今日终于找到一样祥瑞之物。本来想着支取了银票赶紧去把整套果子买回来,省得被别人捷足先登,可是王总管见了这果子却脸色大变,死活不肯出银票。奴才说王爷有过恩典,三千两以下的用度,我们娘娘可以随意支取。他却说王府他说了算,还说上次我们娘娘修院子的两千两银子都是亲自去求他的,否则他都有权不给!王爷,求您替我们娘娘做主啊,也替奴才做主啊!”

    中山王并未接过果子,反倒扭头看向柳侧妃,冷声问道,“你当真去账房求过这狗奴才?”

    柳侧妃未曾开口,眼泪已是噼啪落下打湿了睫毛和脸颊,把她整个人越发衬得柔弱了三分。

    “王爷,那都是过去之事了,您就…不要追究了。”

    “王爷,这奴才定然是造谣生事,柳妹妹是侧妃,哪能屈尊降贵去求一个账房?定然是这赵得宝这狗奴才…”王妃身为主子,怎会不知手下第一心腹的脾气,再说当初王登为难柳侧妃的时候,暗地里她还赞过两句,哪里想到今日居然一并算了总账。所以,一听柳侧妃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她就赶紧开口想要把事情遮掩过去。

    可惜,中山王却根本不打算听她的辩解,伸手接过那只果子仔细打量,末了高声赞道,“好,这真是绝好的圣寿之礼!”

    赵得宝见此又往前跪行两步,低声禀报道,“王爷,这果子不止一只。那卖家手里还有三只,分别带有‘万’‘无’‘疆’!”

    “万无疆?那组在一处…”

    “就是万寿无疆啊,王爷!”赵得宝脸色兴奋的差点儿手舞足蹈,脑袋磕在地上梆梆作响,“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奴才沾了王爷福气才能找到这等祥瑞之物。若是王爷献给皇上,必定圣心大悦啊!”

    中山王显见也想到了这点儿,哈哈大笑得极为痛快,“好,你这差事办得好,赏!”

    “谢王爷赏,奴才受之有愧,这全是得了我们娘娘的嘱咐才有这般好运气。”赵得宝半点儿不居功,倒惹的王爷又高看了他三分,“你倒是个忠心的,该赏还是要赏。你这就去账房领三千两银票,寿礼好好拿回来,剩下的就是你的赏钱!”

    五百两赏银!赵得宝欢喜的一个劲儿的磕头,“谢王爷,谢王爷,奴才这就去把寿礼取回来!”说完他就起身要走,但是没等抬腿又扭头去看王登。账房大总管在这里跪着呢,他就是去了账房也没人敢给他取银票啊。

    中山王也想到了这事儿,冷笑着扫了一眼王登说道,“滚下去把账册都交给柳福儿,以后不要让本王再看见你这狗奴才!”

    “王爷息怒啊,奴才冤枉啊。奴才根本没看见这果子啊,奴才…”

    王妃听说以后账房要交给柳福儿也是脸色煞白,这王府里谁不知道柳福儿是柳侧妃的娘家陪房,若是让他接管了账房,那她岂不是要事事都受人掣肘。

    “王爷,王总管在账房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中山王正恼怒王登喊叫声音太大,若是张扬的满府上下都知道祥瑞果子一事,到时候还怎么给皇上一个惊喜。所以,这时候哪里还管得着一个奴才的功劳苦劳,高声喊了长随赶紧捂了王登的嘴把他拖了出去。赵得宝悄悄扫了主子一眼,也躬身跟了下去。

    柳侧妃眼帘微垂,轻易遮掩了眸子深处浓浓的喜色,手下却倒了一杯茶水捧给王爷,温温柔柔笑道,“臣妾以茶代酒,恭贺王爷寻得绝好的圣寿贺礼,预祝王爷圣寿那日横扫所有王侯重臣,独占鳌头!”

    中山王被哄得哈哈大笑,接过茶水一口饮尽,末了揽了柳侧妃问道,“爱妃可想凑个热闹?王妃近日身子不好,许是不耐烦出门应酬,不如圣寿那日你陪本王去宫里走走吧?”

    “真的?谢王爷,臣妾好久没去宫里走动了。”柳侧妃一扫娇弱柔美的模样,笑得如同春花般灿烂,惹得中山王心痒之极。可惜他卧病已有一年,实在有心无力,最后只得拉了她的手揉了又揉。

    王妃在一旁恨得差点儿抠破了腿旁的地毯,好不容易又坚持了片刻就借口身子不舒坦避了开去。今日突如其来的一个小冲突,居然让她输的一败涂地。她要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巧合还是中了谁的圈套?

    不提王妃如何疑惑懊恼,只说赵得宝在狂喜的柳福儿手里取了银票,几乎是小跑儿一般赶去了客栈,待得终于拿到剩下三只果子才终于松了口气,施施然同张管事告辞。

    交易完成,董平也就不再继续端着读书人的架子,上前送了赵得宝出门,惹得赵得宝拱手行礼,末了才兴高采烈领着小六子走掉了。

    董平掐着三千两银票也是兴奋的手指发抖,要知道三月前他还为了二十两束愁得夜不能寐,如今居然转手间得回的银钱就够在书院住两辈子了,这反差实在太大了。

    张管事以前虽然也经手过很多大买卖,但是几只果子就卖了三千两,这般神奇之事还是第一次遇到。于是双眼盯着银票,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感慨好了。

    倒是喜子年纪小想不到那么多,蹦跳着欢呼道,“果子卖出去了,卖出去了!咱们回去时候就能给夫人多买礼物了,夫人一高兴又能炖红烧肉吃了…”

    董平和张管事听了这般童言童语都是笑了起来,心下的忐忑和感慨一扫而空。董平拍手笑道,“为了庆贺咱们第一笔生意成功开张,午饭就找家酒楼坐坐吧。”

    张管事也凑趣道,“好啊,多要两个好菜,酒就算了。等圣寿过了,咱们还得继续售卖另外两套果子呢。”

    董平一听这话也觉自己有些高兴早了,暗暗提醒自己要越加谨慎小心,“也好,一会儿问问白掌柜哪家果品行的口碑好,回来路上拐去看看。”

    三人说着话儿就下了楼,老白掌柜正在噼里啪啦拨算盘,听得三人客套问询就笑得眼睛都眯到一处了,“董公子,这是想买些果子尝尝?那一定得去金家的香满园啊!他家的果子品种最多又最新鲜,开门做买卖三十年了,从没听说过欺瞒客人的事情。”

    “三十年如一日的好口碑可是不容易,一会儿我们就去转转。多谢老掌柜赐教!”董平行礼谢过老掌柜,慌得他赶忙避让到一旁,然后又亲自送了三人出门。

    三人找了家以汤羹闻名的酒楼,喝了一肚子各色汤汁之后就带着满腹咣当之声走去了那金家的果品铺子。果然如同老掌柜所说,宽敞的铺子里摆满了各色水果,黄橙橙的梨子,红彤彤的苹果,笑歪了嘴巴的石榴,胖嘟嘟的大红枣,甚至连壮汉头颅那般大的椰子都放了两筐。

    董平和喜子都是地道的北方人,对于产自南方的椰子很是好奇。喜子伸手抱起一个细看,笑道,“公子,您看这果子真怪,毛烘烘的像猪头一般。”

    董平在闲暇之时同姐姐闲话儿,倒是听姐姐说起过各种南方水果的味道和品貌如何,这会儿听得喜子这般说就想显摆两句,不想一旁伺候的小伙计却是嗤嗤笑出了声。

    董平主仆闻声扭头一看,都是皱了眉头。这小伙计撇着嘴、鼻孔冲天,明显就是在笑话他们主仆见识浅薄。

    喜子大怒,放下椰子指着小伙计嚷道,“你笑什么?我们没见过椰子怎么了,难道你生下来就见过啊?”

    董平也是深深皱了眉头,他虽然性情温和,但到底才只有十六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自然也不喜被一个小伙计鄙夷轻看。他想了想就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冷冷淡淡敲了两下桌子说道,“本来听朋友说起香满园果品齐全,这才过来找几样可心的水果吃,不想今日一来真是大失所望。居然只有几个破椰子,连根香蕉都没有,更别提榴莲芒果荔枝之类。金满园也不过如此!”

    那小伙计被喜子呵斥,心里还微微有些后悔,毕竟嘲笑客人这事儿店里可是绝对不允许的,但这会儿听得董平这般说,他也恼了,大声喝骂道:“哪里来的土豹子,居然敢瞧不起我们香满园?皇上他老人家吃的果子都是我们店里送去的,你算老几啊!还香交,忙什么果子,你编出来蒙谁呢…”

    “住口!”小伙计正数落的欢实,突然有人掀开众人身侧的门帘从里面走了出来,小伙计一见来人立时白了脸,躬着身子赶紧辩解道,“东家,这几个人来店里闹事,小的这才高声吵了两句…”

    喜子正是气得小脸通红,哪里肯让这小伙计蒙混过关,他跳着脚的嚷道,“才不是他说得那样儿,我们公子慕名而来想要买几样果子尝尝,结果他不开口招呼就罢了,还嘲笑我们。我们说公子要买芒果香蕉,他又骂我们是土包子。你们京都人都是这般不知礼吗,那还不如我们青县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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