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金北望
那个被唤做东家的人年纪约有二十五六岁,五官轮廓很深,皮肤微黑,剑眉星目很是阳刚俊朗。加者身形魁梧,若不是穿了石青色的长衫,头戴玉簪,添了三分雅气,倒极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武者或者游侠之类。
许是方才在后面听到了几句尾语,他脸色极冷的指了后门示意小伙计滚出去,然后躬身给董平三人行礼赔罪,“下人无礼,败了诸位贵客的兴致,实在对不住。不如这样,客人随意选用一篮水果算我店里赔偿,可好?”
董平本就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如今又是出门在外,自然见好就收。他同样回礼笑道,“金东家客套了,方才我们也是一时意气。既然两方皆有错,岂有收受赔偿的道理?”
金东家笑得越发诚恳,问道,“听公子出言文雅,可是有功名在身?”
董平下意识挺了挺胸脯,应道,“金东家好眼力,我半月前刚刚侥幸取了生员资格。”
“哎呀,原来是位秀才公子,失敬失敬。”金东家再次施礼,越发热情了三分,“公子有所不知,金某自小喜好诗书文章,可惜家里累世经营果品,倒是不容我扔下家业去博功名。没想到今日有幸结识公子,真是幸事一件。若是公子不嫌弃,不如到后院小坐喝杯茶水,如何?”
董平同张管事对视一眼,都是有些意动。两人上门本就为了探看京都最大的果品行买卖如何,以便在圣寿之后,寻求合作。没想到同小伙计吵两句嘴倒是引出了东家,这不得不说运气好极了。
董平再次拱手,欣然应下金东家的邀请,“那就叨扰金东家了。”
两人说笑着掀起门帘进了后院儿,喜子自然有小伙计请到偏厅去吃果子点心,留下张管事伺候在董平身后笑眯眯不言语。金东家见此也明白他是董平心腹,于是开口请他坐了末座。
很快,貌美又知礼的丫鬟端了茶水和各色点心上来。金东家却挥手撵人,吩咐道,“把椰子开三只送来!”
董平虽未吃过椰子,但猜度着此物从极南之地运来,价格定然不会便宜。于是推辞道,“金东家客气了,我们喝杯淡茶就好。”
金东家却是摇头不肯,又笑着问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先前我听着公子自青县而来,那可是个寒冷之处啊。”
“金东家客套了,我本姓董,字君诚。金东家年长,直接唤我君诚就好。”
“那我托一声大,叫你一声董贤弟。我本家姓金,字北望。贤弟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金兄吧。”
董平原本心下还存了三分戒备,但是眼见这金东家不笑不说话,为人又豪爽,于是这一声“金兄”倒是唤得甘愿。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丫鬟就捧了三只削去顶皮的椰子走了进来。董平想起姐姐曾说过的吃法,就在金北望抬手示意之后拿起托盘里的麦管插进椰子直接吸了两口椰汁儿,末了赞道,“这椰子汁儿当真美味,与牛乳同色,却比牛**甜,还不带半点儿腥膻之气。”
金北望眼里闪过一抹惊奇,笑问道,“不瞒董贤弟,我家虽然世代经营果品,但这椰子也是今年才打通商路从极南之地运回。倒是不知贤弟是在何处见得此物,否则怎会如此熟识吃法?”
董平初次出门,到底少些经验,听得这话极自然应道,“我也是听家姐说起过…”
张管事不知是手滑还是琢磨事情出了神,居然手下一松摔了椰子。他慌得赶忙弯腰捡起,笑着赔罪道,“实在抱歉,这椰子太美味了,惊奇之下倒是出丑了。”
金北望笑着摆手,“此物在极南之地很多,同咱们这里的果子一般。若是管事喜爱,回去时候捎上两个。”
董平也觉出不好多言姐姐之事,于是随着这话头儿问起极南之地的趣事。金北望当真是个尽职的商贾,整个大齐从南至北统统走过,一说起所遇趣事和各地奇特风俗更是滔滔不绝。直听得董平羡慕不已,恨不能亲身走过一遍才好。
两人越说越投契,直到夜色降临才意犹未尽的停了口。金北望还要留董平几人用饭,董平想着初次见面,于是强忍着谈兴告辞离开。喜子饿得无数次趴在门边张望,见此赶忙跟在后面伺候。
金北望留不住董平,最后到底又喊了伙计拾掇了一篮子新鲜果子塞给喜子拎了,并且约董平明日同游京都。董平欢喜应了,两人这才依依惜别。
眼见董平三人转过街角消失不见,正指挥小伙计们下门板的中年管事就走了过来,躬身低声问询道,“少主,可要乌恩其他们去查探一下这三人的底细?”
金北望随意转着手指上的狼头铜戒,摇头道,“不必,这几人没有恶意。”
那管事眼里好奇之色更浓,到底忍不住多嘴问道,“那少主为何耗费半日功夫…”
“长生天在上,本王虽是初次见得这几人,但冥冥中就觉日后许是同他们会有诸多瓜葛。”金北望微微眯起了眼睛,显见也为自己这玄而又玄的预感迷惑不已。
那管事皱了眉头,想了想就道,“青县一地只有那座白露书院还算不错,少主是想送嘎尔迪少爷去读书?”
金北望摇头,“不,父汗喜他聪慧,想必不会同意他到大齐来。等冬日里我们回草原去再说吧。”
“是,少主。”管事低头退了下去,留下金北望嘴角轻勾,低声笑叹,“倒是同我初出草原之时一般无二,是只善良又无辜的羔羊啊。”
董平和张管事边走也在边议论这有些过于热情的金东家,但两人商量许久都觉他没有恶意,于是就决定交往几日试试。若是此人当真如同今日表现一般慷慨又豪爽,到时候同他合作售卖剩下两套果子也好。
喜子抱着咕噜噜响个不停的肚子,偷偷往主子身旁靠了靠,惹得董平笑着敲他的脑门儿。好在白掌柜店里不缺吃食,三人进了客栈一说没吃晚饭,就有小伙计麻利的端了半陶盆粳米饭和四样小菜上来。待得吃饱喝足,张管事借口要预付些房钱,目送董平主仆上楼之后就直接去后院抓了白掌柜,仔细说起今日所见之事。
白掌柜琢磨半晌才道,“平日倒是没听说香满园有何怪异之处,金家在京都也是住满三代的老户了。这金东家先前据说一直在各地游历,三年前才回来接管生意,为人慷慨又豪爽,交游广阔,在商贾之间声名极好。”
张管事稍稍放了心,但还是嘱咐道,“主子待董家姐弟很是看重,若此次生意出了岔子,怕是咱们都要吃刮落儿。白老哥还是再派人仔细打探一番吧,无事更好,有事也可早早应对。”
白掌柜点头,末了笑道,“你这只老狐狸,好事不见人影儿,坏事一准儿拉着我啊。”
张管事干笑两声,应道,“什么时候你到青县去,我求夫人亲自下厨给你做两道好菜,保管你香得吞舌头。”
“真有那么好吃?比这京都的大酒楼还好?”白掌柜很是怀疑。
张管事也不答话,只把下巴抬得极高,反倒惹得白掌柜更是心痒不已。
第二日董平三人吃了早饭如约去了香满园,金北望早早等在大堂,远远见得三人就在众多客人好奇的目光里笑着迎了出去,董平与他客套两句就携手一同去游览京都。
金北望不愧是坐地户,但凡京都里好玩又好吃的去处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一日从早到晚,众人听了名家宋青莲的京曲,逛了热闹非凡的天桥街市,吃了深巷之中的牛杂碎汤,又与花魁泛舟落花儿河上,简直是享尽了一切人间乐事。
喜子乐得嘴巴从未合上过,就是张管事也灌了满肚子好酒熏得脸色红润,小曲儿哼个不停。董平更是被金北望的潇洒慷慨所惑,庆幸自己好运交下这么一个好友,暗自决定寿宴过后就把果子放在香满园售卖。
而金北望与董平几人相处一日,倒也越加好奇几人的来历。本来他们是北地小县城过来的,家里也不是如何富贵,但吃喝之时却好似极挑剔,京都老字号的牛杂馆儿得过多少饕餮食客的夸赞,可那小书童却边吃边摇头说不如他家夫人炖的肉丸汤好喝,更别提红烧肉、水煮鱼了。
还有那宋大家唱的小曲儿也遭到了嫌弃,小书童直说不如她家夫人做饭时随口哼的歌谣听着欢喜。而小秀才和管事虽然制止小书童多言,但神色却无半点儿反驳之意,这让他更是连带怀疑起那位神秘的夫人到底是何等人物。一个女子,难道也同他一般走遍过大齐南北各地吗?
日子就在董平与金北望结伴游玩中迅速溜走了,这一日当今皇上的五十圣寿终于到了。大齐京都这一晚难得的没有宵禁,太阳刚刚落下西山的时候,络绎不绝的马车就从各个坊市出发,纷纷聚到朱雀大街之上。
很多人都带着女眷,一路上笑语莺声,隐隐暗香浮动,惹得那些特意穿了新衣衫出门来看热闹的百姓们抻长了脖子,试图在晚风吹动窗帘时一探芳容。
各种卖杂货的,买小吃食的小贩们挑了担子或者占据了街角或者游走在人群间,高声吆喝着,衬得整个京都更加鲜活热闹了三分。(儿子出生七天老公出门了,如今儿子七个月,他才回来一次,能住七天。所以,朋友们这七天允许花期单更,好吗?我都忘了老公长什么模样了,哈哈,等老公再出门了,一定努力多更新啊。谢谢支持!)
第七十七章 圣寿
官员们穿戴得整整齐齐,陪着正妻和嫡子站在朱雀大街尾端排队等待御林军仔细检查过后,才能步行进入皇宫。
当然身份足够尊贵之人是不必如此麻烦的,例如皇帝唯一的亲兄长中山王。原本王府就紧邻皇宫,刚过正午,中山王就带着柳侧妃直接进了宫。皇太后不是皇上与中山王的生母,多年来吃斋念佛,从未对朝政与后宫插手,因此倒得了皇上的尊敬,寿安宫里无路摆设儿还是用物都极其奢华,为天下做足了至孝的表率。
所谓夫唱妇随,皇后自然也不敢怠慢这位老太后,一见柳侧妃进宫就带了她一起去给太后请安。至于那些在皇帝跟前得宠的狐媚子,是绝对没有伺奉太后资格的。太后也知道中山王府中的情形,客套着问询几句王妃和世子的病情,之后也就不再多言。
柳侧妃知情识趣,示意身旁的老嬷嬷专拣了宫外市井的趣事说起来,惹得这些常年关在宫里的老少女子们追问不已。不知不觉间,前面已是预备开席了。
太后意犹未尽的拉了柳侧妃的手,笑着要她以后常来宫里走动,皇后也是笑着附和。众人这般说笑着,一并去了乾元殿。
大殿里,众多官员皇亲相聚免不得互相见礼客套,刚刚安静下来,皇帝和太子就汇合了太后等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这个年过半百的人间皇者经年沉浸于酒色,脸色青白浮肿,皱褶堆叠,比之普通六旬老汉还要苍老三分。他站在高高的雕龙书案后,俯视他的臣民,耳听皇宫内外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之声,心里极为骄傲,但脸色却极平淡的应了一声,“都坐吧。”
短短三个字,把帝王的威严与霸气表现的淋漓尽致。众人再次齐声恭贺,这才起身归坐。宫娥们扭动着细细的腰肢,流水一般摆上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大殿四壁高高擎起的儿臂粗蜡烛映照在金银器皿上,闪烁着耀眼的光华。乐师奏起了悦耳的曲子,舞女们甩着长长的水袖在大殿中穿梭,仙家帝王享乐也不过如此。
大臣们眼见皇帝兴致极好,就纷纷跪倒,你一首贺寿词,我一篇祝寿赋,哄得皇帝越加眉开眼笑。
皇亲们也是不甘示弱,你一块极品玉璧,我一株深海珊瑚,忙得掌管库房的太监脚下生风一般来来往往。
世上历来就不缺那些自诩“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孤高之士,正在帝王臣子同乐的大好时候,大殿角落就跑出一位身穿青色袍服的老迈官员来。只见他噗通跪倒就大声喊道,“陛下,老臣求陛下撤去歌舞酒宴,沐浴更衣,诚心跪求苍天,焚烧罪己诏,祈求苍天垂怜啊。陛下,城外流民无数,南方四州即将饿骨遍野,求陛下消减宫内用度,调集库粮解救大齐子民性命吧!陛下,大齐外有群狼环伺,内有佞臣当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放肆!”中山王眼见皇上气得脸色铁青,立刻起身高声呵斥自寻死路的老臣,“今日陛下寿宴,怎容你来指手画脚?来人,还不把他拖下去浇桶井水醒醒脑子!”
“是,是…”早有吓得肝胆俱裂的太监们从殿角跑上前,手忙脚乱扯了那老臣就往殿外走。
那老臣不知是真不怕死,还是背后有人撑腰,一边在地上拖行一边继续大喊,“陛下,上天降罪才有四州大旱啊…”
皇帝自觉被戳了逆鳞,恼怒得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掀翻了身前的桌案,杯盘碗碟哗啦啦砸在一处,汤汁四溅。“放肆!”
大殿里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趴伏在地,心里把那些自诩清流的老臣们骂了个狗血喷头。即便是要进言也不要选在这样的喜庆日子啊,所谓打人不打脸,哪有出手这么干脆不留情面的啊。
“匹夫周同义搅闹圣寿,口出恶言,仗四十,九族…”皇帝一口恶气梗在喉咙,在皇后等人的拍抚下终于顺过气来,开口就是惩治罪魁祸首。中山王听得一半,急得也是差点倒下。
大齐多年来天灾不断,皇帝又喜好享乐,不理朝政,慕容家的江山岌岌可危。若是今日冒着得罪天下所有清流的风险降罪于周同义,那么来日整个天下就都会传扬慕容皇室听不得逆耳忠言,实在不堪辅佐。而周同义却会得到所有人同情和敬佩,甚至流芳百世,名垂青史。
“皇上息怒!”想到这里,中山王硬着头皮打断了皇帝的话。
皇帝大怒,但扭头见得是自己唯一亲兄长,只得压着怒火冷声问道,“王兄何意?”
中山王尽量放松神色笑了两声,然后才说道,“皇上,周同义不过是个读书读傻了的酸儒罢了,您大可不必同他置气。这老酸儒不是说上天降罪与皇上才会有四州大旱之事吗?臣倒觉得天心最慈,必将护佑大齐万古长存。臣今日想要献上的寿礼,就是最好的明证!”
“哦,寿礼?”皇帝脸上闪过一抹好奇之色,皇太后等人赶紧趁机劝说道,“皇上,难得王兄为您寻了寿礼,不如您坐下喝杯美酒顺顺气,待得赏完寿礼再惩治周同义也不迟啊。”
皇后更是干脆,直接带了宫娥太监把翻到的几案扶起来,迅速撤下碗盘又上了一桌新菜,然后恭请皇帝安坐。
中山王见此赶紧示意身后伺候的柳福上前献礼,柳福刚刚升任王府大管家,以前从未进过宫,今日这般突然要在众多帝王重臣面前敬献寿礼,难免紧张之极。他小心翼翼捧着手里那只紫檀木雕刻而成的方盒,一步步往大殿正中走去。许是太过专注看着木盒,脚下就失了分寸,一个踉跄居然扑倒在地。他惊得三魂七魄丢了个干干净净,护着手里的木盒想要赶紧爬起来,可是慌乱之下又踩了袍子…
众人瞧他穿了暗红色的袍子,像一只圆球一般在地毯上滚来滚去,都忍耐不住笑了出来。就连皇上都是翘了嘴角儿,中山王悄悄拍拍柳侧妃的手低声赞道,“这柳福倒是个有眼色有胆量的。”
柳侧妃捏着帕子挡了嘴,笑应道,“王爷谬赞了,他不过是个胆小的罢了。”
“那也是你**的好,回府之后赏他百两银!”
“那臣妾就替柳福谢王爷赏了。”
他们夫妻俩说话的功夫,柳福终于红着着脸爬了起来,他干脆也不起身,直接趴伏在地上高高举起手里的盒子,大声恭祝道,“奴才恭贺陛下喜得祥瑞,万寿无疆!”
“祥瑞?”皇帝扫了一眼笑眯眯的中山王,还以为这位王兄为哄他高兴在哪里造了个假物件儿,就像前几年有臣子在猪身上贴了金箔冒充麒麟瑞兽一般。他有些意兴阑珊,但到底还是不好佛王兄的面子,于是挥挥手说道,“献上来吧。”
早有太监小跑过去捧了木盒放到皇上面前的几案上,皇后凑趣说道,“皇上,就让臣妾亲手打开吧。王兄曾云游天下,能得王兄赞为祥瑞的物件儿定然不会差的。”
老太后也是附和道,“是啊,方才哀家问起柳侧妃王府准备了什么贺礼,她还笑着不肯说,倒惹得哀家猜了这么半晌。”
“哦?那朕倒要好好看看这祥瑞是何等模样,皇后快打开吧。”听得众人这般说,皇帝也来了兴致,催促皇后快些动手。
皇后笑着打开面前的紫檀盒子,只见盒子里用明黄色绸缎铺了底,正中分了四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了一只果子,而每个果子上面明晃晃的印着一个大字,合在一处正好是“万寿无疆”四字!
皇家这三口人齐齐瞪大了眼睛,半晌没有说话。太子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在按照礼仪执壶给几位老迈重臣倒酒,眼见父皇母后如此模样也凑到跟前观瞧,惊奇道,“这果子怎么有字啊!”
皇帝下意识伸手去擦抹那果子上的字迹,可是任凭他怎么用力那字迹都没有少上一分一毫,明显这字迹就是长在果子上的,不是人为涂抹的。
“祥瑞!这是上天厚赐啊!”
皇后强忍着激动把盒子正面转向一众臣子,然后当先跪了下去,高声喊道,“恭贺陛下喜得祥瑞,万寿无疆!”
众人本来还在好奇,不知那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使得皇帝一家如此惊喜。待得终于看清就噗通通跪成一片,各个激动得浑身颤抖,跟随皇后高喊,“恭贺陛下喜得祥瑞,万寿无疆!”
皇帝眼望底下心甘情愿跪伏的臣子,心下郁气一扫而空,哈哈大笑道,“众卿平身,苍天降下此等仙果,实乃祥兆,我大齐必定国泰民安,昌盛万世。”
“陛下洪福齐天,大齐国泰民安!”众人再次躬身祝祷,这才纷纷起身归坐。皇帝扫了一眼盒子里红彤彤的祥瑞果,白中泛青的脸色难得现了红润,暗自猜测着,难道这是上天预示我还能再活几百年不成?
重臣中也有那善于察言观色,心中又存了三分大义之辈,眼见皇帝如此神情自觉时机成熟,于是就起身离座跪倒,高声进言道,“陛下,苍天降下祥瑞,此等喜事应普天同贺。还请陛下传旨!”
皇帝沉吟了一瞬,笑着开口道,“此事确实应当普天同贺,传朕旨意,京都取消宵禁三日,大赦天下!另外南方四州既然遭灾就减免两年赋税,通告地方府衙开仓放粮,助流民安然过冬!”
第七十八章 搂草打兔子
“吾皇英明,吾皇万寿无疆!”众人听得这份旨意,有真心欢喜的,也有面上假笑心里盘算得失的,但尽皆再次跪倒替天下百姓谢恩。
如此,一场风波彻底消弥,没有再问起皇帝那周家九族是否还要发配边疆。毕竟同朝为官,伴君如伴虎,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咬一口。这时候闭嘴不言,待得自己倒霉一日自然也不会担心别人落井下石。这就是官场里看不见摸不着的规则…
悦耳的乐曲再次响了起来,舞女们的腰肢也扭得更加欢快了,众人不时举杯祝酒,哄得皇帝陛下越加心情大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帝正是微醺之际就想起问询果子的出处,于是拉着中山王的手低声说道,“王兄今日可是为朕解围了,这仙果是从哪里得来的?”
中山王虽然身为亲兄长,但也难得同皇上这般亲近,听得这话就把他如何犯愁寻不到好贺礼,柳侧妃如何替他分忧之事说了。最后笑道,“都是托了陛下洪福,如此仙果居然是降生在北地那寒凉之处。”
皇帝笑得更是欢喜,赞道,“王兄此言差矣,那青县可是人杰地灵之地,否则先皇也不会把白露书院建在那里。”
“这般说,这果子许是还沾着书香灵气,说不得痴儿吃下一颗就会变成才子?”眼见他们兄弟说的热闹,皇后也跟着插言凑趣,惹得皇帝大笑,“哈哈,皇后此言有理。寻来仙果的柳侧妃该赏,白露书院也该赏!不过,赏点儿什么呢?”
皇太后笑道,“皇上,哀家倒觉得赏金银不如赏个心想事成。柳侧妃身在王府不缺金银用度就升升品阶,至于书院就赏牌匾封号,定然皆大欢喜。”
“母后说得有理,那就赏柳侧妃一个一品诰命,以后常入宫来陪母后说说话儿。白露书院那边就赏个‘地因人盛,文以学扬’的匾额,如何?”
“陛下高才,谢陛下隆恩。”中山王带着柳侧妃跪倒谢恩,殿中几位出身白露书院的官员听得这话也赶紧高声谢恩。一时间,君臣相得,气氛极为融洽。
董平尚且不知他带来的祥瑞果子不只为自家赚了银钱,甚至还为书院挣了大脸面。这一晚他翻来覆去睡不好,心里惦记着果子是不是被成功送到了皇帝的面前。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两只眼圈就黑得同熊猫一般了。
喜子敲门进来伺候,惊得大呼小叫,董平想起姐姐常用冰凉的勺子贴眼睛就吩咐喜子去找些冰块来。喜子笑嘻嘻忙着端水递布巾,应道,“少爷,这又不是家里,可没地方找冰块去。”
董平想想也笑了起来,脸色隐隐带了些骄傲之意,说道,“这京都除了繁华一些,其余吃用之事真不如家里方便。”
喜子重重点头,“就是,昨天路过点心铺子,我特意跑进去瞧了瞧。只有老八样儿,连糖酥饼的都没有,更别说千层糕了。咱家夫人若是在这里开个点心铺子,保管顶的他们喝西北风去。”
他们主仆两个正说的热闹,就听门外有人笑道,“君子不论人长短是非,董贤弟可是破戒了。”
喜子赶忙跑去开了门,就见金北望笑吟吟站在门外。他今日换了件石青色绸衫,头上插了碧玉簪子,手里摇着折扇,乍看一眼倒比董平这秀才更多了三分文雅之气。
董平扔下手里的布巾,一边上前见礼一边笑道,“金兄怎么找到这小店来了,可是有事?”
金北望进屋坐在书桌旁,笑道,“早起无事就走来迎迎贤弟,不想等了半晌不见你们出去,我就只好上来看看了。怎么,昨晚贪睡了?京都好不容易取消宵禁三日,今晚为兄带你去街上逛逛,赏赏万家灯火。”
董平麻利的重新挽好发髻,待得坐在桌前倒好温茶待客,这才问道,“圣寿之期不是取消宵禁一日吗,怎么变成了三日?”
金北望收了折扇,笑道,“你住在这里没有出去,许是还不知道吧。昨晚中山王献了四只祥瑞果子做寿礼,陛下圣心大悦,下旨大赦天下,全城取消宵禁三日。就连南方遭旱灾的四个州府也要开仓放粮,减免两年赋税,只要官员们别贪墨太狠,城外那些流民算是饿不死了。”
“真的?”董平心里大石落地,喜得连声说道,“那可太好了。”
金北望还以为他是心善,看不得城外流民惨状,于是笑道,“贤弟胸怀仁心,为兄敬佩。说起来,那祥瑞果子就出自你们青县,陛下还多赏了白露书院一张八字匾额,认为是书院文风大盛,山川沾染灵气才结出祥瑞之果。”
“书院也得了赏赐?这可真是太好了!”自家果子拔下圣寿贺礼的头筹,这在董平的意料之中,但书院都跟着得赏赐,可就是搂草打兔子,纯粹的意外之喜了。不知先生们接到这赏赐会是何样心情?
喜子正巧倒水回来,听得书院都得了赏赐就一迭声的问道,“书院也有赏赐,那我们夫人呢,皇上赏啥了?”
金北望笑着拍了他的脑袋一下,逗弄说道,“你这贪心小子,难道要皇帝挨家挨户赏赐啊?那可是皇赏,不是谁都能轻易得到的。”
“凭啥啊,那果子可是我们夫人种…”
“喜子,住嘴!”
喜子一时心急出口漏了消息,董平虽是及时打断,但金北望那般精明之人怎么会看不出端倪,再想想这几日董家几人的言行特异之处,他心里就猜出个大概了。怪不得先前他就隐隐觉得董平几人不简单,原来祥瑞果子就是他们送进京都来的。
“贤弟,那祥祥瑞果子是另姐…?”
董平心思迅速转了起圈,琢磨着择日不如撞日,趁这机会摊牌也不错,于是他起身同金北望行了一礼,末了正色说道,“金兄莫怪,小弟出门在外又身怀重宝,实在不敢多言。倒不是特意隐瞒防备兄长,还望兄长莫怪。”
金北望伸手扶了他,脸上倒也没有怪罪之意,“出门在外,小心为上。不过贤弟也知道,为兄就是做果品生意的,若是这祥瑞果子交给为兄打理,这些赏赐怎会落到外人头上。说不得要为贤弟多谋些金银,若是运气好,许是连科举前程都会宽绰许多。”
董平摇头,笑道,“多谢兄长好意,但我辈读书人,功名但从UU小说取,那些钻营之事不做也罢。”
“你们这些读书人啊,虽然有时难免酸了一些,但一身傲骨着实让人敬佩。”金北望苦笑,劝慰道,“功名就罢了,金银之物多备些总没有坏处吧。”
董平憨憨一笑,低声说道,“兄长怎知我自绝财路?难道兄长没听说过抛砖引玉一事?”
金北望皱眉细思片刻,末了双眸里爆出一团精光,惊道,“难道那祥瑞果子不只一套?”
董平也不答话,扭头吩咐缩头缩脑伺候在一旁的喜子,“去请张管事带着果盒儿过来,就说该谈生意了。”
“是,少爷。”喜子自觉闯了祸,恨不得立时弥补才好。这会儿听得主子吩咐赶紧一溜烟儿跑去隔壁找张管事,张管事方才听得金北望来访,早早就从床底箱子里抱出两只木盒等待着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张管事见了礼,抬头见得董平示意就伸手打开了盒子。金北望围着长了字迹的果子转了半晌,最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才惊声赞道,“这当真称得上祥瑞之名,人间居然还有这等奇迹。贤弟家里莫非累世积德行善,上天才把这果子赐了下来。”
董平想起那些被他吃进肚子的众多“福禄寿喜”,忍不住笑出了声儿。但他与金北望相处再亲近也不能说出姐姐的秘密,于是岔开话头儿道,“我当日去兄长的铺子里走动就是为了找寻机会,不想当真与兄长相识相交,很是投契。我们农家有句老话儿,肥水不流外人田。兄长若是不嫌弃这生意小就商量一下这剩余两套果子如何处置,可好?”
这等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儿,金北望怎会拒绝,心里早就盘算起如何运作,以便赚回更多金银,甚至让自己果品行的名望再上一层楼。
“好,贤弟,为兄不客套了。你是读书人,不好沾染铜臭之气,今日天气晴好就出去逛逛吧,生意之事自有我与张管事商谈,你就等着满载而归吧。”
这话正合董平心意,他赶紧起身行礼,笑道,“那就辛苦兄长了。”说完这话儿他又把盒子向张管事一侧推了推,见得张管事躬身接过,这才带着喜子出了门。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了张管事和金北望两人,虽说要顾忌与董平之间的交情,但生意人还是“利”字当头。两人分坐书桌两侧,一番唇枪舌战之后定了二八分成。末了又商量了如何造势,如何抬高价格,最后尽皆心满意足。
不提张管事与金北望如何,只说董平带了喜子出门,不进书铺不逛布庄,单单找了一家热闹酒楼要了一桌儿好菜。若是平日,喜子早就笑嘻嘻坐下陪着主子大快朵颐了,但今日眼见主子冷脸,他心下就忐忑的厉害,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伺候。
董平也不开口要他坐下,只那么慢悠悠一口口吃菜,偶尔还会品评两句。这般直到吃完放下筷子,他才冷声问道,“喜子,你可知错了?”
第七十九章 祥瑞落谁家
喜子噗通就跪了下来,哽咽着求饶,“少爷,喜子知错了,都是喜子嘴巴快,差点儿坏了少爷的大事。喜子以后不敢了…”
旁边座位上的几个食客,听得动静就好奇的扭过头来看热闹。董平扫了他们一眼就伸手扶起了喜子,低声训斥道,“自从你进了董家,我和姐姐都觉你年纪小,凡事不愿多苛求。但你近日行事越发失了稳妥,不得不罚。今日饿上三餐,晚上回去把三字经抄写三遍。以后若是再犯错,绝不轻饶。”
“是,少爷。”喜子抹了眼泪,苦着脸诺诺应下。他平日最喜吃食又正长身体的时候,恨不得随时随地往嘴里填点心还觉肚子饿,这会儿听说要饿上整整一日,立时就觉胃里泛酸,肠子也咕咕叫个不停。
董平硬着心肠,装作没有见到他的可怜样子。这次他本来就打算同香满园合作,这小子一时多嘴还落不下什么大错。但若不把他这跳脱性子压一压,下次就不知道会给家里惹出什么祸患了。
主仆两人出了酒楼又在街上乱转,正巧一家书画铺子有新书到货,董平大喜,进去挑拣了几本还散着墨香的游记杂文,这才心满意足回了客栈。
张管事等在客栈大堂,一见董平回来就迎上前准备禀报一下方才的商谈结果。董平却是摆手笑道,“我和姐姐都信得过张管事,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张管事只管做主就好。”
管事最欢喜之事就是得主家信重,张管事听得这话心里又暖又熨帖,连连点头应道,“二公子放心,小的一定竭尽全力。”
董平笑着举了举手里的书本,“那我就偷懒回房读书了,张管事尽早忙完,咱们好赶回家去。家里那边怕是都要落雪了,姐姐该杀猪炖肉了。”
张管事一想起常常弥漫着肉香的小院儿也觉心里发急,送了董平上楼就赶紧出门去张罗了。
金家不愧是京都的老坐地户,上至公卿大臣,下至地痞无赖,人脉极广。不过大半日功夫,各家茶楼酒楼就都有人大肆议论起祥瑞果子如何神奇,吃下去延年益寿,供在家里也会满室生香。人人都是一脸好奇,想着哪怕看上一眼,沾沾仙气儿也好。可惜祥瑞果子献到皇宫大内了,别说普通老百姓了,就是皇亲重臣们想要仔细瞧瞧也没机会啊。
如此这般,祥瑞果子的大名几乎尽人皆知。就在这时,城中最大的果品行香满园突然放出消息说铺子里有两套祥瑞果子出售,都是同那套“万寿无疆”长在一棵树上的同胞。
这下城里可就彻底炸开锅了,男女老少们纷纷涌去了香满园,打算开开眼界,回家也好同亲朋们吹嘘两句。可惜,香满园的伙计管事笑眯眯招呼客人,就是不肯把祥瑞果子拿出来给众人观瞧。
有那心急之人就难免质疑香满园说谎吸引客人上门,那管事一听事关自家铺子声誉,终于坐不住了,跑去后院请了东家。
金北望平日乐善好施,为人仗义又慷慨,在京都倒是有个好口碑。见得他走出来,众人都纷纷打起招呼,继而问询祥瑞果子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金北望同众人做了个罗圈揖,也不多辩解什么,干脆宣布晚上在金家的别院有场酒宴,到时候这两套果子就会端出来示众,若是有意请回家供奉的朋友,一定要带足银票。
听得这话,那些普通百姓极是失望,金家虽说是商贾之家,在京都也算是小有地位,那座修建的富丽堂皇的别院岂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能进去的。倒是那些同为商贾或者家族有些势力的人骄傲的抬着下巴应道,“金兄备好美酒,日落之时,我们必到。”
当夜,金家别院里人声鼎沸,歌舞升平,美食美酒流水一样摆上几案。各家青楼里请来的头牌清官或者当红名妓陪在众多客人身旁,不是娇笑着劝酒奉承,使得这小小别院比之皇宫寿宴还要热闹三分。寿宴毕竟招待的是王公大臣,哪有人敢当着皇帝一家的面前言行失当,但这般私下聚饮的酒席间就没那么多顾忌,自然更放得开,也玩得更自在。
众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身旁的美女也聊得失了兴致之时难免就高声吵嚷起来,“金兄啊,你那祥瑞果子再不拿出来给我们大伙儿开开眼,我们可就要搂着美人欢度良宵去了。”
“就是,醉酒眼花瞧不清天降祥瑞,岂不是人生憾事?”
金北望心下也觉时机成熟,于是放下手里酒杯,高声笑道,“既然众位仁兄心急至此,那小弟就献丑了。但上天降此祥瑞,我等怎可轻忽辱之。还请各位仁兄整理衣帽,遣散歌姬,以示恭敬。”
众人听得这话倒也没有反对,对于一切未知的东西,人类本能的抱有敬畏之心,更何况还是头顶这片长存几千几万年的天空。历来都是与至高无上四字相伴相携,不容任何生灵亵渎。
很快,歌姬舞女们都被撵了下去,杯盘狼藉的桌案也被撤了下去,众人整理衣衫簪帽又净手之后就有金家的仆役抬了一只三足铜鼎上来,手指粗细的檀香点燃三根,金北望这才在渺渺青烟中亲自端了两只雕刻精美的木盒上来。
他郑重的对着木盒拜了三拜,这才打开了最上面的一只盒盖,镶嵌在象牙色绸布上的四只大红苹果慢慢显露在众人面前,那淡金色的“吉祥如意”四字在烛光映照下烁烁生辉,惊得众人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终于一个身形最是胖大的商贾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当先赞道,“俺的娘额,这果子上真长了字啊!老天爷这是在开天恩啊,这果子若是请家里供起来,那岂不是做啥事都吉祥又如意,好兆头,好兆头啊!”
众人也是连连点头附和道,“确实好兆头,好兆头!”
“咦,”那胖大商贾好似想起了什么,歪着脑袋转了转眼珠儿,突然一拍大腿嚷道,“俺说怎么听着这般耳熟,原来是内务府孙总管家里新得的那对儿双胞孙女闺名就取了吉祥和如意,后日就是满月酒…”
说到这里,他伸手就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上前死死拉了金北望的袖子央求道,“金兄啊,这果子一千两俺买了,银票俺都带来了,你快把盒子盖好给俺吧!”
“慢着!”众人听得‘孙总管’三字眼睛急得都红了,哪里肯容胖大商贾拔了头筹?
要知道那孙总管官职不大,可掌管着皇宫内院所有用物采买,而当今皇上又是个喜好奢华的,每年从他手里支出的银钱何止千万两啊。若是把这套果子送去做孙总管孙女的满月礼,那孙总管欢喜之下,手指缝儿里漏出点儿生意也够众人赚得盆满钵圆了。
“朱大富,大伙儿都没开价呢,你怎么能先把果子抢回去?”
“就是,无论何时,做买卖都是价高者得,你凭什么只出区区一千两就要把祥瑞请回家去啊?我出三千两!”
“我出四千两!”
“我出五千两!”
众人你追我赶,在成为皇商这巨大的诱惑之下,纷纷高声报价,很快一套果子的价格就涨到了八千两。
金北望眼见众人脸上显出了踌躇之意,又笑眯眯鼓动道,“这祥瑞果子可不是咱家果盘里摆得那些,这是祥瑞啊,百年千年都未必见得出现一次。那套‘万寿无疆’听说被陛下送进祖庙供奉起来了,这套‘吉祥如意’可是同一棵树上长出来的,集天地精华,都不必吃到肚子里,就是嗅上一口也保管百病不生。若是谁得了这等祥瑞,怕是喜得姓什么都忘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哈哈笑了起来,其中有一人却是攥了拳头高声喊道,“一万两,我出一万两!”
四只果子八千两在众人看来已经是天价了,听得有人一张嘴又多喊两千两,于是纷纷扭头去瞧,结果各个脸上都是一副恍然大悟之色。原来说话的是锦绣布庄的冯老板,前几个月因为绣品进宫之事,他家得罪了孙总管,不必说生意大受打击。如今正是四处想办法重新巴结孙总管呢,碰到这样合适的贺礼自然要全力夺得。
金北望又笑嘻嘻劝了几句,眼见众人没有再报高价的意思,这才把果盒放到了冯老板的手里。冯老板许是没料到今晚有如此大宗的花费,怀里只揣了三千两。他一边把银票塞给金北望又一边打发心腹管事回府去取尾款。
金北望最是精明,顺水人情自然会做,口口声声赞着冯老板重信重诺,改日再送尾款也不迟。冯老板自觉得了颜面,坚持一定要在今晚把银钱结清。金北望请他坐了上座,然后又命仆役上了新席面,这才又慢悠悠打开了最后一只木盒。
待得看清果子上的字迹,众人齐齐喜得屏住了呼吸。做买卖图什么,发财啊。做买卖盼什么,财源广进啊!如今这份心愿就明晃晃长在果子上,若是请回去供起来,岂不是上天注定富贵已极!
第八十章 重金
一众商贾们死死盯着果子,眼睛慢慢就红了。
“俺出五千两!”先前那个胖大商贾又是第一个跳了起来,高声喊价。
立时有人开口咒骂道,“朱大福,你脑子被雷劈了吧!五千两就想请祥瑞,你做梦!我出八千两!”
“你才被雷劈了!方才那套吉祥如意还喊了一万两呢,这财源广进你居然只喊八千里,蠢材!”
众人听着两人叫嚷对骂,都是狠狠翻了个白眼,十分不解金家怎么把这样的傻子放了进来,其中一个平日有些威望的中年人捋着胡子建议道,“这套祥瑞果子很是难得,我看不如就一万两起价吧。”
“我也同意!”
“好。”
顷刻间众人就商量好了起价,然后紧张的开始竞价。价格从一万一路往上加,最后终于在两万一千两停止,第二套祥瑞果子花落洋货铺子赵掌柜的手里。
赵掌柜伸手掏出一沓银票数也不数就塞给了金北望,众人酸溜溜的赞道,“赵老哥就是财大气粗,随身居然带着两万多银票,走路也不怕被人抢了。”
赵掌柜接过果盒,笑得弥陀佛一般,开口应道,“我们大齐民风淳朴,哪有那么多歹人?今日真是承蒙各位老哥想让了,改日我做东在仙客楼喝酒啊。”
“一定,一定。”赵掌柜这般客气,再想到他背后那众多皇亲高官股东,众人齐齐拱手客套起来。
金北望见此赶紧挥手示意仆役们更换酒席,歌姬们水蛇一般再次缠绕在众人的身上,歌更欢快,舞更热烈,酒席更酣畅,渐渐商贾们就忘记了空手而归的失落,转而尽情玩乐起来。
如此,直到夜半,丝竹之声才停了下来。朱大福好似醉的厉害,挂在美貌歌姬身上,几乎要把那小女子压得趴在地上了。众人纷纷一边取消他一边搂抱着歌姬去了客房,没有人瞧见朱大福微微翘起的唇角,还有金北望眼里的一抹感激之意。
吩咐小管事们带着困顿不堪的丫鬟仆役们收拾残局,金北望就慢悠悠走去主院一间花厅。张管事手里握了本杂谈,正一边读书一边喝茶水,见他进来就赶紧起身。金北望笑道,“张管事怎么如此悠闲,你难道就不好奇两套果子卖了多少银子?”
张管事不紧不慢行了礼应道,“小的自然好奇,不过有金东家在,想必绝对不会贱价卖掉就是了。”
金北望哈哈大笑,末了请张管事一同坐了。这才拿出银票扔在桌子上,说道,“两套果子卖了三万一千两!”
“这么多!”张管事眼里闪过一抹惊色,但下一瞬却又恢复了平静。待得数过银票之后就开始计算两人的应得数量,“一千两足够金东家置办这场酒宴所需了,剩下三万两,金东家分两成就是六千两,剩下两万四千两我带回去给主子。”
他边说边平静的把银票推到金北望跟前,然后又仔细数了一遍自己眼前的,这才放进怀里放好。
金北望胡乱把银票塞回怀里,还是忍不住问道,“董家真是普通农家吗,不是累世富贵的豪门望族?”
张管事疑惑抬头,应道,“我们主家住在山村里,田无一顷,屋无片瓦,怎么可能是豪门望族?金东家多心了。”
金北望眼里疑色更浓,指了张管事胸口又道,“若是常人得了巨额银两都会喜形于色吧,但张管事却如此平静,仿似平日里极习惯如此一般。说实话,方才在买家手里接过银票,我尚且兴奋的手指发抖,相比与张管事这般大气,实在汗颜。”
张管事这才知道自己过于平静惹人怀疑,于是赶紧摆出一副极忠心的模样冲着北边行礼,末了才道,“不管是二十两,还是两万两都是我们主子的银子,我只想着好好送回主子跟前,至于别事根本没放在心里。没想到,倒让金东家费心了。”
金北望挑挑眉头,显见是不信这番说辞,但他也知趣的没有再逼问下去。张管事赶紧起身告辞,借着夜色的遮掩,一路顺利躲过巡城的兵卒回去了客栈。
喜子双手插在袖子里正靠在客栈后门打盹儿,突然听得有人敲门就惊得跳了起来。末了左右悄悄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于是赶紧低声问道,“可是张叔?”
“喜子快开门,一会儿巡逻队就要过来了。”
喜子听得熟悉的嗓音立刻就小心撤掉门闩放了张管事进来,他有心问问果子卖了多少银子,但想起先前受过的惩罚立刻又闭了嘴,伸手指了指楼上尚且亮着灯火的房间。
张管事笑着拍拍他的小脑袋,嘱咐道,“去我房里早些睡吧,明日就该准备行李回家了。”
“真的?太好了。”喜子乐得眉开眼笑,蹦蹦跳跳跑上楼去拾掇自己的包裹。
董平听得楼道里有动静就急不可耐的打开了房门,正好迎了张管事进门。张管事低声笑道,“二公子等急了吧?”
“不急,不急。倒是让张叔受累了。”董平让了张管事进房,又扔下书本替他倒茶润喉。对于为家里奔忙而又有本事的下人,一声敬称是起码的尊重与奖励。果然,张管事听了这话,笑得更加欢喜了。
他伸手掏出怀里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银票双手捧给董平,这才端起茶水慢慢喝了起来。
有了先前那三千两打底儿,董平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是乍然见到这么厚一沓子银票还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他极力控制着双手慢慢数了一遍又一遍,末了抖着声音问道,“张叔,果子…果子卖了三万两?”
“不,是三万一千两!”张管事笑眯眯应道,“金东家办了极奢华的酒宴,又请了友人助阵。这是两家的买卖,自然不能让他一个掏本钱,所以我私下做主多让了一千两给他。”
“这事做得对,张叔。亲兄弟明算账,银钱处置不当,可能会把情谊也毁掉了。”
“谢公子体谅,咱们如今身怀巨银,不宜在京都久留。明日我就去打听北上收皮货的商队,咱们尽快搭伴儿往家走吧。”
“这事儿张叔全权做主就好,明日我也去置办东西,一旦联系好商队,咱们立刻出发。”
主仆两人商量妥当就各自睡下了,屋子里只剩了自己,董平终于不必担心被人瞧了丑态,他握着拳头塞在嘴里无声大喊了好久。
两万七千两!这是多少银子?足够盖几百座砖瓦房,够买几百座果园,够买无数匹精美的绸缎,够买无数套金灿灿的首饰…
他的姐姐再也不用穿着漏脚趾的灰布鞋了,一辈子都不用饿着肚子却把煎饼留给他吃了,哪怕姐夫痴傻不会留下子嗣,那寻个聪明孩子过继也能好好孝敬姐姐了。苍天有眼,他的姐姐终于不用吃苦了…
董平摊倒在床上任凭眼泪噼啪落下打湿了枕巾,多少年来眼见姐姐为了他遭受太多苦累,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姐姐能过上好日子。如今虽然姐姐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得了这样一大笔财富,不是依靠他自己的力量,但他依旧欢喜非常。待得将来他考了状元,再为姐姐挣个诰命,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般想着,他就慢慢睡了过去,梦里他与姐姐坐在青砖大瓦房前晒太阳吃西瓜,姐夫在皱着眉头核账本,日子是分外合乐又幸福…
第二日一早,众人照旧在小贩们的高声唱喝里起了床,喜子趁着主子欢喜多买了三份肉夹饼,吃得是小肚子里溜圆,走起路来直嚷肚子疼。董平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他几下,无奈下楼喊了个伙计随他去采买。
张管事同白掌柜低声说了会儿话也去打听哪家商队北下青县,秋末初冬正是收山货的好时候,北下的商队极多,他只问了半个时辰就找到了一家明日出发的。于是匆匆跑去商街禀报董平,董平正望着布庄五颜六色的绸缎犯愁,一见张管事寻来就抓了他一起挑拣。
张管事倒是个有经验的,想着自家主子那般大方又周全的性子就选了几匹颜色艳丽的,几匹素淡的,几匹稳重又贵气的,林林总总足足买了三十几匹。喜得布庄掌柜一边喊了小伙计送货一边又搭了一匹上好的细棉布,明摆着希望董平这大主顾下次再度光临。
董平拱手道谢之后又进了银楼,捡着那精致又不扎眼的首饰买了四五套,末了又在街边买了些京都特有的小物件儿,末了又一头扎进书画铺子选了足足几十本书这才罢休…
待得金北望忙完一些杂事,摇着扇子寻去客栈的时候,董平等人已经离开京都两日了。白掌柜双手捧出董平的书信,笑道,“金东家若是再不登小店的门,小老儿就打算把信送去香满园了。董公子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信送到金东家手里啊。”
“董贤弟走了?”金北望皱了眉头,待得展开信纸细瞧,末了又哈哈大笑起来,赞道,“董贤弟倒是个挚诚之人,罢了,以后有缘再相见吧。”
第八十一章 冬欲来
原来董平临行前想了好久,到底不愿学那些虚伪之人随手取个家里急事之类的谎言敷衍好友,于是直接写了身怀重金不便告知确切归期,又邀请金北望闲暇之时去青县游玩。
若是旁人许是要大怒,毕竟谁也不喜欢被人怀疑提防,但金北望却是个心胸开阔的,董平这般行事反倒让他觉得真诚无伪。
董平不知留书远走这事儿会不会惹得金北望这个难得的友人恼怒,北归之路上偶尔想起就会叹两口气,心情实在欢喜不起来。加者身怀巨额银票,见到谁靠近都忍不住怀疑人家打了坏主意。于是最后干脆板起脸端起读书人的清高模样,除了张管事和喜子,就连商队的管事上前说话都高抬了下巴,简单应付几句了事。
这样做的效果很是明显,商队出京不过五六日就再也无人主动上前搭话了,反倒是商队里不论伙计还是护卫私下里提起都说酸儒当真不好相处。喜子听得几次想要发火,后来想想又忍了下来。张管事暗中留意他们主仆这般行事,自觉好笑,但却不时想起自己初初家门闯荡天下的糗事,于是待董平又亲近了三分。
不提董平几人如何归心似箭,恨不能一步跨到家里庭院。只说董蓉留在家里日日都要站在山头最大的石头上向南张望,惹得傻柱双手环抱护着她,生怕她一时不小心摔下来。
这一日吹了几日的冷风突然停了,太阳虽然不是如何灿烂,但山间难得有些融融暖意。一辈子都指望老天爷吃饭的农家老汉们立时就察觉出这是落雪的前兆了,于是各家后生们被撵着赶紧砍柴,扛包谷秸秆,媳妇儿们也紧着磨苞谷面儿搭鏊子烙煎饼。否则一旦大雪落下来,再忙这些事情可就晚了。
董蓉小夫妻俩盯着赵青山等人归拢好各色筐篓镐头等杂物,就把杂物间的门缩了,然后收了钥匙。
如此果园就算彻底进入了冬眠期,杂工们除了每日两人轮换到果园巡逻,其余之人都要回家猫冬了。人口少了再每日安排饭食就有些浪费人力,所以董蓉就打算把两餐饭食改成付铜钱。
但村里各家交完粮税,剩下的口粮本就不多,平日偶尔进城又见到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饥民们的惨状,对于粮食的渴望就更迫切了,恨不能装满家里的粮仓,然后整日趴在上面睡觉才好。
于是杂工门听得主家要发铜钱之后就支支吾吾提出要换成米粮,毕竟城中如今粮价飞涨,手里拿了铜钱也不见得能买回几粒米来,还不如直接背了粮食回家安心。
董蓉倒是无可无不可,当初她几乎拿出所有存银备粮,足足装了半个藏窖,别说每月支付两三袋子苞谷面儿,就是二三十袋子也足够撑到满山花开的时候。
杂工们心满意足的带着这个好消息回家去了,刘嫂子望着紧闭的灶间门扉有些不舍的搓搓手。别看她这个小小的厨娘不起眼儿,起码家里的两个儿子整日都能多吃一碗“剩菜”,短短两个月已是胖得小脸儿溜圆。以后果园饭堂关了门儿,也不知道儿子们会不会闹着要肉吃。
董蓉怎会不知她的心思,绕着果园走了一圈儿见得没什么疏漏之处就拉着她的手笑道,“这两月有嫂子帮着操持杂事,我可是省心许多。一想起以后没有嫂子在跟前,我这心里还怪慌的。待得过完年,嫂子家里不忙可要早些上山来帮我。”
“好啊,东家到时候就是不喊我,我也早早跑来。天下哪里找东家这样善心又宽厚的主家啊!”刘嫂子得了这颗安心丸,知道明年的差事有谱了,乐得眉开眼笑,一个劲儿的嚷着,“东家在山上若是觉得冷清就让人捎信回村,我来陪东家说说话儿。我家还晒了半袋子的野枣儿呢,到时候给东家送来尝尝。”
果园里本来因为薛家作梗就没卖出去一个果子,藏窖礼各色新鲜果子无数,自然都比小小的枣干儿美味。但刘嫂子一片心意,董蓉怎么会辜负,她爽快笑道,“那好啊,到时候我蒸些枣糕,嫂子也给家里孩子拿些回去。”
主仆两人拉了半晌闲话儿,刘嫂子这才笑呵呵回家去了。董蓉同傻柱牵着手上了山,一个忙着做晚饭,一个就把土炕烧得烫人,然后吃过饭就分坐炕桌两侧玩起了改良版的加菲猫历险记。
原本走遍世界的加菲猫,如今换成了背上驮着山楂的果果,地图也换成了大齐的各个州府。傻柱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琢磨明白了转骰子的技巧,每次落步都极合适,倒是董蓉不是掉进河里就是遭了强盗,最后眼睁睁看着傻柱到达了终点,她还在半路蹦。
董蓉气恼的想要抓了一旁的果果去扎傻柱,不想自己倒先被刺得叫了起来。傻柱哈哈大笑,抓了盘子里的点心扔给瞪着小黑眼珠儿,一脸无辜的果果,算是奖励它帮忙护卫。
董蓉顺手抄起垫子去砸得意的傻柱,反被傻柱抱了个满怀,小夫妻俩滚成一团儿,最后照旧以董蓉被吻得满脸通红告终。
果果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歪着小脑袋琢磨,这两人为啥互相咬来咬去啊,难道嘴唇比果子还好吃?
就在它还想凑近细细观瞧的时候,傻柱随手扔来一只靠垫儿彻底把它压在了下面。有些情节,少儿不宜观看,懂不?
一年之中最让人觉得寒冷的日子不是三九天儿也不是腊月,是初冬。习惯了夏日的酷热和秋日的艳阳高照,突然间冷风嗖嗖吹在身上,那一瞬间的寒意足以让任何美人不顾仪态的缩起脖子。
董蓉此时坐在热乎乎的炕上,一边缝着手里的兔皮围脖儿一边看着傻柱做算术题,忍不住舒服的连连叹气。
她如今的日子虽说算不得如何富贵,但起码衣食不缺,也没人欺负打骂。丈夫不及常人聪慧,待她却全心全意,半点儿也不肯委屈,甚至可以说是宠溺纵容。对于这个时空的女子来说,她就是最幸运又最幸福的存在了。日子过成这样,按理说就应该没啥不知足了吧?
傻柱算完本子上的混合运算题,抬头见得自家媳妇儿不知想什么出了神儿,手里的针线活儿却是没动多少。他猜得她也许又在惦记远行的弟弟,于是就扯了纸笔送到她跟前笑道,“我做完了。”
董蓉回过神来,放下针线又扫了几眼那些算术题,赞道,“都算对了,柱子真聪明啊。”
傻柱笑眯眯不说话,只把左脸凑了过去。董蓉好笑又无奈,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记,嗔怪道,“好了吧?下次把奖励改成点心或者铜钱!”
傻柱却摇头不肯,仔细收好纸笔又想凑到媳妇儿跟前亲近一番。不想果果正趴在董蓉腿边睡得香甜,他这一按正好成了送上门的肉毡子。
董蓉笑得前仰后合,末了眼见傻柱疼得甩手又有些心疼。于是伸手拎了果果的小肚皮把它送到炕尾的垫子上,然后又低头替傻柱擦抹手心微微沁出的几滴血珠。
傻柱望着近在眼前的雪白脖颈,先前好不容易按下的凶猛**又掀了起来。他忍不住就要低下头一亲芳泽,不想这时堂屋的门扇却被人拍的山响。董蓉惊得猛然抬起头,手里也下意识握得更紧了。
傻柱微微皱了眉头,眼里除了一丝懊恼倒没有什么惊慌,毕竟暗处的甲字组没有传讯,来人就绝对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威胁。
果然,董蓉跳下地去开了门就见一身狼狈的于老太闯了进来。老太太先前在山上住了大半月,吃喝好了,儿子又有活计赚银钱,自然心情也不错,于是原本枯瘦的身体都变得富态许多。
可是如今分开一月多,居然比之先前更瘦弱了。初冬夜半冷风最寒,她却只穿了件旧夹衣,下身的棉布裙子上沾满灰土,甚至还光着一只脚儿。
董蓉又是心疼又是惊讶,连忙扶了老太太在桌前坐了,一边给她倒水一边问道,“大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家里有事?你眼睛不好,有事就让人帮忙来送给信儿啊。”
于老太许是累得狠了,坐在椅子上喘了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她死死抓着董蓉的手就哭开了,“东家啊,东家,求你…求你救我家生子一命吧。他要被人打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打死…这是怎么回事?”董蓉扯了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低声劝着她慢慢说,“大娘你仔细说,我一定想办法救生子,你先别急啊。”
于老太端起茶水喝了,勉强定了定心神,这才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原来桂生从果园回家之后,接了隔壁村子楚家的活计。楚家的小女儿同城外三里铺子的一个瘸腿后生订了亲,请他去打陪嫁的箱笼。
这份活计离家近,给的工钱也丰厚,于家母子都很高兴。于桂生日日早出晚归去做活儿,老太太就留在家里儿子做饭洗衣照管家事。原本盘算着忙过大半月就又有几百文进项,加上先前在董蓉这里赚到的工钱,就足够置办一份厚厚的聘礼娶房儿媳回来了。
于老太整日笑得合不拢嘴,甚至已经央求村里的媒婆留意身板好又脾气好的闺女了。若是一切顺利,兴许明年这时候她都有大胖孙子抱了。
第八十二章 私奔
可是,于桂生却越来越沉默了,有时候晚上回来盯着墙角傻笑不断,有时候又唉声叹气整夜睡不着。于老太瞧着儿子这模样难免担心,偶尔娘俩坐在一处吃饭就小心翼翼问上两句,可儿子大了不是什么话都愿意同娘说的,总是胡乱敷衍两句就撇下饭碗躲出去了。
老太太无法就以为儿子每晚走夜路回来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特意跑去邻村神婆那里写了张拘魂马,半夜偷偷在儿子头顶烧了,想着给儿子拘拘丢在外面的魂儿。可惜,方法用遍就是没有效果。于桂生回来的越来越晚,脸色越来越差,有时候甚至咬牙切齿,握紧拳头咣咣砸着土墙。
老太太实在很担心,就盘算着今晚等儿子回来同他摊牌,哪怕动笤帚疙瘩打他一顿也要问明白到底出了何事。
可是左等不见儿子回来,右等门外也没有动静,老太太刚要摸索着到村门口去望望,不想儿子突然带了个大闺女跑了回来,开口就要老娘收拾细软,然后同他们一起逃走。
老太太惊得差点儿晕过去,还没等仔细问问缘由就又有一伙人冲进家门,连打带砸把家里糟蹋得稀烂,于桂生和大闺女都被绑了起来,有人嚷着要把大闺女沉塘,有人嚷着要打折于桂生的腿。老太太这才明白,原来儿子看上了楚家要出嫁的小女儿,俩人准备偷偷私奔,没想到被楚家人发现了,这才有了这场祸事。
老太太恨得啊,都想拿榔头敲儿子脑袋,于家虽说穷苦,但多少年也没让人戳过脊梁骨,说出半个不字啊。如今倒好,勾搭定亲闺女,夜下私奔。说出去简直够十里八村当笑话讲上几十年了,以后他们母子俩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活下去…
但千不好万不该,儿子还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啊。眼见那些棒子扁担往儿子身上招呼,老太太心疼得直掉眼泪,趁着众人吵嚷的功夫,她摸索着出了门就奔来果园求救了。老太太活了几十年,唯一只有在果园生活的那段日子最舒心,董蓉也是她见过的最善良又有本事的好女子,只要董蓉答应帮忙,儿子就一定还有救。
董蓉听老太太说完,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青县这一地民风淳朴,很少听说谁家丢了鸡猪或者打架斗殴。平日里说闲话但凡开口都是提到谁家儿媳多孝顺,谁家儿子打猎是把好手。
当然,这样的民风多少年传承下来,渐渐都浸入到乡农的骨子里,就像人人都需要捍卫的戒条一般。若是有人胆敢打破,那就是给所有乡亲脸上抹黑,绝对不能容忍和姑息。
这也是于老太一个半瞎的老太婆独自走了几十里山路跑来求救的原因,就算村里都是同族之人,但于桂生做出了这事儿,人人都觉脸上无光,不打他个半死就算照顾平日情面了,怎么还会帮忙跑来报信儿求救呢。
但董蓉对于楚家和于家来说都是外人,想要插手救人更是千难万难,所以一时间她也没了主意。
于老太眼见董蓉半晌不说话,眼里的绝望之意都化成了眼泪。一向刚强的老太太噗通就跪了下来,梆梆磕头,“东家,求你救救我家生子吧。只要生子能活下来,我们娘俩做牛做马报答东家。东家啊,我就这一个儿子啊,守寡二十年辛苦把他养大,他若是有事我也不活了…”
“大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董蓉伸手扶起老太太,劝道,“大娘,你先等会儿,我去拿点儿东西,咱们就一起走。”
“哎,好,好。”于老太听得这话赶紧抹了眼泪,努力想要睁开半瞎的老眼,预备赶回去救儿子。
董蓉扯了傻柱一把就进了内室,她一边打开炕柜往外掏银子一边同傻柱商量,“柱子,当初我被毒蛇咬了那次,若不是于大娘替我吸出大半毒血,我恐怕早就死了。如今于桂生犯浑,咱们不能不救。一会儿你同我们一起去,到了地方你护着于桂生别被人打死了,别的事自有我安排,懂吗?”
傻柱怎么可能让媳妇儿自己赶夜路,董蓉就是不说,他也一定会跟过去。
“好,我知道。”
董蓉甩甩手里沉甸甸的荷包,努力给自己打气说道,“我就不信,砸上几十两银子还有救不下来的人。”
说完,她扯了傻柱的手又嘱咐道,“你也要小心些,若是有人打你,你就用力还回去。别怕打伤人,媳妇儿有钱,咱们给汤药费,只要你别受伤了啊。”
“好。”傻柱用力握了握媳妇儿的手,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暖得发烫。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将来若是他们有了孩子,可一定不能让媳妇儿教导,否则绝对会养出一个小霸王不可。
小夫妻俩商量完就锁了门,然后扶着于老太直接奔去了于家铺子。董蓉平日里多在城外小院和果园之间来往,走个十几里路还不觉如何疲累。但这次大晚上的赶路可就遭罪了,不时绊到石头或者树根,磕得膝盖上生疼,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于老太也上了年纪,方才为了救儿子性命,硬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着爬上了山,这会儿再往回走就有些坚持不住了,几乎是半爬半走。董蓉看得不忍心就想要柱子帮忙背着老太太,可柱子却心疼媳妇儿,于是趁着董蓉不备就轻轻在她脖颈后面点了一下。
董蓉正要去扶于老太,突然就觉困倦的睁不开眼睛,于是依在柱子身上就睡着了。于老太半趴在一块大石头上也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回身见此就说道,“咱们歇一小会儿吧,别为了…救生子把东家累坏了。”
慕容怀德听得老太太这么说心里舒坦了许多,伸手一点老太太也直接睡倒了。甲字组的少年都是极有眼色的,这时候从路旁草丛树林间跳了出来,躬身等候主子发话。
慕容怀德小心翼翼把媳妇儿背起来,然后指了指于老太低声说道,“你们轮流背着老太太,尽快赶去于家铺子。”
“是,公子。”
夜半无人没了诸多顾忌,慕容怀德背着董蓉跳跃腾挪,很快就赶到了于家铺子附近。甲字组的少年们再次隐进了树林,董蓉这才被解了穴道,她睁开眼睛见得四周景物极陌生,于老太也趴在一旁就道,“我怎么睡着了?你是不是背着我赶路了,累不累?”
傻柱不在意的笑着摇摇头,然后伸手又拍醒了于老太,于老太睁眼见得到了自家村外更是懊恼,“我真是老了,这么近的路也走不动了,连累东家…”
“咱们赶紧进村吧。”傻柱也不给两人通气的机会,开口催着两人进村。老太太担心儿子又睡了一路养足了精神,这会儿甩开步子就往自家跑去。
于家小小的院子里正吵得热火朝天,打上门来的楚家人挤满了正堂,于家宗族里有头有脸的长辈们都被请了来。平日里这些族老都是备受村人敬重的人物,遇事说一不二极有权威。
可是今晚被楚家人指着鼻子骂了半晌,各个都是灰头土脸,气得差点儿炸了肺子。其中有一个脾气火爆的老爷子实在忍耐不住,跳起来回骂道,“我们村儿的后生各个都是勤快又知礼的,生子更是从小就孝顺能干,要不是你们楚家的闺女不知廉耻勾引他,他怎么会犯浑?你们还有脸跑来闹,先把自家闺女管好再说吧。”
“你个老狗说的什么屁话?”楚家闺女的爷爷也是个点火就着的爆竹脾气,听得这话气得抄起烟袋锅子狠狠砸到桌子上,嚷道,“我们楚家的闺女,十里八村谁不夸一声好。眼见就要嫁去享福了,居然让你们姓于的狗崽子舔了。今日这事儿没完,于桂生一定得死!”
“那你家闺女也得沉塘,不要脸的玩意儿,跟着男人私奔,看你们村的闺女以后还能找到婆家不?哼!”
两个老爷子越吵越厉害,两家人也大有随时动手的模样。董蓉站在门口往里面探看,眼见于桂生鼻青脸肿,被捆成了粽子一样扔在墙角,旁边一个大姑娘同一个中年妇人抱在一处哭得昏天暗地。暂时看来,这对儿亡命鸳鸯都没有生命危险。董蓉生怕楚家人发现她,赶紧又出了院子。于老太急得两手死死抠着墙头,一见董蓉出来就赶紧问道,“怎么样,生子被打伤了吗?”
董蓉扯了老太太到一旁低声问道,“大娘,生子没事儿,你别着急。这村里可有人知道楚家底细,咱们得好好问问,然后再想办法救人。”
“有,有。”老太太连忙点头,指了旁边邻居家就道,“这是梅花娘家,她姥娘家就在楚家那村子,一定知道楚家底细。”
说完,老太太就扯了董蓉去了梅花娘家。两家离得这么近,平日又相处亲厚,于桂生出了这事儿,梅花儿老爹老娘和兄嫂都没睡,商量着是不是要帮一把。
梅花娘一见于老太进门,激动的上前一把拉了她嚷道,“老嫂子你跑哪里去了,楚家人把生子打得半死,又到处找你要算账呢。”
第八十三章 难道是爱情?(一)
于老太想起不知受了多少罪的儿子,又是气恨又是心疼,哭道,“他被人打死才好呢,***子不过,怎么就被狐狸精勾了魂?”
董蓉赶紧上前扶了老太太,小声劝道,“大娘,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还是先问正事要紧。”
梅花儿老娘这会儿就在打量董蓉小夫妻俩,她眼见两人衣衫料子都不错,做工也很精致。傻柱因为半隐在暗处,看不清楚模样,但董蓉却是落落大方,隐隐有种大户人家当家媳妇儿的气度。她忍不住好奇问道,“老嫂子,这两位是…”
于老太慌忙擦了眼泪,拉了董蓉的手说道,“这是梅花儿婆家那村子的曹娘子和曹少爷,你家梅花儿就在他们家的果园做工。我先前跟着生子不是也在果园住了一段时日吗,东家待我这老婆子极好,今日生子闯下这样大祸,我一时没了主意就跑去求东家帮忙了。”
梅花儿娘一听董蓉是自家闺女的东家,脸上立时就堆满了笑。都说女儿是娘亲的小棉袄,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梅花儿自小就孝顺,虽然出嫁有些远但也时常回来看望爹娘。特别是去果园做工赚工钱之后,她在婆家腰杆子也挺得更硬了,隔三差五就拖人捎些吃喝用物回家。于家老小都是欢喜,如今女儿的东家上门来了,她们怎么敢慢待。
梅花儿爹撵了满脸好奇的儿媳妇赶紧去泡茶,梅花儿娘就殷勤请董蓉上座。董蓉先是扶着于大娘坐了,然后才坐在柱子的下首。梅花儿娘看在眼里心下暗暗赞叹,她是听女儿说起过曹家儿子有些痴傻的,没想到这曹娘子却没有因此慢待他。怪不得老嫂子从果园回来之后就夸赞个不停,这曹娘子确实是个知礼又心善的。
众人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于老太就问起楚家底细,梅花儿娘最近两月倒也回过一次娘家,所以对村里琐事还知晓一二,听得这话就一五一十把听来的闲话儿都说了出来。
“我听我娘家嫂子说起过几句,好像那楚家也不是个太地道的人家。楚家老太太是个好脾气的,但楚老头儿和三个儿子各个都是好酒好赌,平日在村里行事也蛮横。好在这楚家小女儿像了老娘,模样长得好不说,做活儿勤快又利索。可惜摊这样的父兄,婆家就不好找了。
前些日子好像住在城外三里镇的一个商户死了老妻要续弦,不知道怎么就找到这楚家姑娘了。楚老头儿一张口要了二十两银子的聘金,想着把闺女嫁过去以后就能赖着女婿吃穿不愁了。可怜那楚家姑娘才十八岁就要嫁给个五十老汉了,这真是作孽啊。”
于老太原本还恨这楚家姑娘勾引儿子,如今听了其中因由,心肠也软了下来,叹气道,“她倒是个可怜的…但也不能就这么拽上我家生子啊,如今两人闹出这事儿,可怎么收场啊?”
梅花儿大嫂许是平日有些嘴碎,这会儿插嘴道,“方才我跑墙下听听,楚家人要把闺女沉塘呢,还说天色一亮就把生子送去衙门问罪。”
于老太一听这话眼泪又掉下来了,董蓉心下倒是不那么犯愁了。前世曾听人家说过一句话,只要钱能解决的事儿就不算事儿。她当初还觉得这话太过猖狂,可如今又突然觉得这话就是真理啊。楚家人既然贪财那就有转圜的余地,大不了多花些银钱,这事总能解决的。
于桂生有把好木工手艺,只要保住他的小命,以后慢慢赚银子就是了。
“大娘,别哭了。咱们过去看看吧,这事儿不算太难应付。”
“真的?生子不用下大狱?”
“不用,不过您家里怕是要立刻添人口了。”
“人口?”于老太皱皱眉头也想明白了,叹气应道,“只要生子能保住命,别的…我也不计较了。”
“大娘想得开就好。”董蓉心里有了成算就仔细嘱咐了老太太几句,然后告辞了梅花儿娘家人径直去了于老太家的院子。梅花儿嫂子不知董蓉要怎么救于桂生,心下好奇的要死,抬腿就想要跟去瞧瞧。可惜梅花儿娘同样好奇啊,留了一脸不情愿的媳妇儿看家,自己却快步跟了过去。
楚家人与于家族老们吵得半晌都觉有些疲累,不约而同歇战喝水润润喉咙,正这时于老太就带着董蓉夫妻俩进来了。
于家族老们深恨生子做出这等败德之事,哪怕平日待于老太还算和气,这会儿也没了好脸色。
“你还有脸回来啊?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全村人都跟着丢人现眼!”
于老太低着头,打躬作揖给几位组老赔礼道歉。族老们许是当真气得狠了,嘴里不依不饶数落个不停。楚家人也觉找到了正主儿,同样大骂不绝,而且难听之极。这两方一时间找到了共同敌人一般,结成了临时盟友。
于老太羞愧得不停赔罪,就差跪地磕头了。董蓉实在看不过去,上前掺了于老太一把劝道,“大娘先坐,一会儿再说。”
楚家和于家族老正骂得厉害,突然被打断了兴致就有些不高兴了。楚家老头儿伸手指了董蓉呵斥道,“哪里冒出的黄毛丫头儿?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董蓉瞧着满口黄牙,口水乱喷,嫌恶的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淡淡说道,“我夫家姓曹,你们姓楚,到底从哪里算出是我长辈的?”
“你…你…”楚老头儿被堵得脸红脖子粗,他身后站着的楚家老三平日也是横行惯了,奔过来就想打董蓉两巴掌替老爹撑腰。于老太慌忙想把董蓉扯到身后,董蓉却是半点儿不害怕。
果然她身后的傻柱只一拳头就砸得楚老三横飞了出去,楚老头儿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跌跌撞撞退到了一旁,嘴里还装着硬气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上来就动手?”
董蓉找了个空座让于老太坐了,这才笑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先动的手,我家夫君算是正当防卫。这事儿说到哪里,我们也占着理。你们楚家若是还想动手就尽管上来,看我夫君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楚家老大老二本来还真有上前替弟弟报仇的意思,但瞧瞧脸色冰冷的傻柱又都犹豫起来。
楚老头儿恨得牙齿痒痒,勉强压了火气问道,“你们到底是谁?这是我们楚家和于家的事儿,轮不到外人插手!”
“我啊,”董蓉得意的往傻柱身边靠了靠,笑眯眯说道,“我是来看热闹的,听说你们楚家闺女不守妇道,跟人家私奔了?我琢磨着这事儿传出去,以后也没人敢娶你们楚氏一族的闺女了。与其让那么多鲜花儿一样的闺女老在家里,还不如让我买家里去当丫鬟。虽然早起晚睡做牛做马有些辛苦,但总比独守空闺好许多啊。”
楚家人追到于家的时候动静太大,村里同族也跟了三五个过来,虽然平日瞧不上楚家爷几个,但必定一笔写出不两个楚字,好赖都是一家子,有事还是得帮衬一二。先前楚家人一直占上风,他们也就抄着袖子站后边看热闹了。这会儿听董蓉且笑且说了一番话,各个都是惊得白了脸,彻底明白了这事儿哪里关乎楚家闺女一个,简直就是所有姓楚姑娘的灾难。
有那脑子不算太聪明的咬牙恨道,“沉塘,回去一定要把四莲沉塘!她就是个害人精啊!”
楚老太太原本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听得这话更是死死抱了女儿不敢撒手。她也想跪地求情,但平日里被楚老头儿打骂得怕了,又从未当家作主过一次,这时候除了哭就不敢说半句话。
有那脑子活络又有主见的楚家人却是呵斥同伴,“吵什么吵,把四莲沉塘了,这事儿就闹得更大了!到时候想瞒都瞒不住了!”
楚老头儿就这么一个闺女倒是没什么后顾之忧,可惜他眼前就过不去啊。四莲婆家给了二十两聘金,他只拿了五两打木器置办嫁妆,剩余十五两早被他和三个儿子又吃又赌挥霍一空了。如今就是把四莲卖了也凑不够银子还人家,更别提沉塘了,简直就是彻底没戏了。
董蓉把楚家人的脸色都看在眼里,心下越加有底,于是又转向于家几位幸灾乐祸的族老笑道,“几位老爷子也别闲着啊,你们于家后生擅长拐带闺女私奔,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以后于家后生恐怕别想进别村走动了,谁家都怕黄鼠狼叼走小母鸡啊。正好我那果园也缺人手,让他们都去我那里做工吧。没有工钱就是一日管三顿饭,与其在家里打光棍儿到老了无依无靠,还不如去果园做工几十年,最后破草房里总有他们一席养老之地啊。”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于家几位族老也变了脸色,有心想反驳几句,又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事儿许是真要害得村里后生找不到媳妇儿,于是各个也都着了急。
董蓉冷笑着扫了众人一眼,得意道,“我一个外人能做什么,不过是想着捡个便宜。但若是大伙儿够聪明,那我这便宜不捡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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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难道是爱情(二)
楚老头儿和于家族老听得这话算是彻底明白了,董蓉哪里是来看热闹的,她就是来救人的。但他们明白是一回事儿,想要反驳却不成了。因为人家说的有道理啊,句句都戳在众人的死穴上,不想服气也不成啊。
于家威望最高的一个族老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开口说道,“既然你自认是聪明人,那就说说今日这事儿要怎么处置,你才捡不到便宜吧。”
董蓉心下暗骂,真是死要面子的老狐狸,但她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低头行了一礼说道,“各位长辈,今日这事儿虽说是生子同四莲闯的祸,但生子已经被打得半死,四莲也吓得狠了,他们都算得了教训。众位长辈为了其余好闺女好后生可得多消消气啊,这事儿传出去绝对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儿,所以啊,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它传出去。”
“不传出去?你是说照旧把四莲嫁到婆家去…”楚家人的话还没等说完,趴在老娘怀里的四莲却突然挣扎着扑到了于桂生的身上,大声哭求着,“我不嫁,我要跟生子在一起。我要嫁生子…”
楚老三刚才被傻柱砸得极疼,想要回手又被长辈拦住,这会儿见得妹妹如此不争气,上前就是两巴掌。于桂生两只眼睛被打得肿成了馒头,拼命挣开才能看见一点点儿光,这会儿一见心爱的女子要挨打,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翻身就把四莲挡在了身下。楚老三见此火气更大了,连踢带打下手是又黑又毒。
四莲高声哭求着,于桂生吃痛也是哎呦不断,一时屋子里又热闹起来了。董蓉皱了眉头,大声嚷道,“都住手!你们还想不想解决问题了?不想就说一声,谁有功夫在这里耽搁啊?”
于家族老们连忙喝止楚老三,楚家人也跳出两个把他拉去了一旁,董蓉也有些不耐烦了,直接说道,“四莲这般死心塌地想嫁生子,你们就是把她送到那商户婆家里也保管会跑回来。到时候两家的脸面怕是都要丢进城去了,依我说,不如就把这门亲退了吧,对外说四莲得了急病,然后去哪个远亲家里躲一两个月,回来之后生子家提亲把四莲娶回来就成了。”
“你上下嘴唇一碰是说的轻巧,人家男方给了二十两聘金呢,家里都给四莲置办嫁妆了,这亲事怎么退?难道你们谁家能给垫了这银子?”
楚老头儿听完董蓉的话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众人鄙夷的瞪了他两眼,心里都明镜似的。什么置办嫁妆花费了,保不齐就是扔到哪个赌场了,居然还有脸嚷着要大伙儿给他垫银子,这明摆着就是仗着家里再没有闺女待嫁要挟大伙儿了。
农家人过日子都俭省,别说今年年景不好,就是往年家里攒了些积蓄,不到生死关头都不会轻易拿出来花用,更别说为了这样的糟心事破费了。所以,大伙儿虽然深恨楚老儿不要脸,却也没了主意。
这时董蓉却笑眯眯开口了,“诸位长辈可是糊涂了,既然四莲要嫁给生子,于家自然是也要给聘金的,不多不少,也出二十两如何?”
“咦,这…”众人都是听得眼前一亮,若是于家出二十两聘金就正好够赔付先前那门亲的,剩下的如何封口等琐事就好办了。毕竟两村都有儿子闺女,谁也不敢冒风险把这事儿传出去啊。
“成,就这么定了。于家出二十两聘金给四莲家,四莲爹明日就去把亲事退了,过一月赶紧再把四莲嫁过来。”平常人家娶媳妇给聘金儿有个五六两就算丰厚了,于家拿出二十两简直就是天价了。楚家族人生怕于家反悔,赶紧开口把这事儿定了下来,其余众人也是点头赞同。
于家族老这边更是没有意见了,“好,今日这事儿我们两家谁也不能漏出一字半句,否则后果自负。”
楚老头儿一对儿昏黄的老眼滴溜溜转着,显见也是没有料到于家能出得起二十两聘金,一时后悔方才不该任由族人做主,若是耍横放赖折腾一番兴许还能给自己再多要几两赌本儿呢。
于老太到底活得年头儿多些,对这未来亲家的小心思猜得是一清二楚。她起身对着董蓉大礼拜谢,口中不停念叨着,“多谢东家垫付聘金,我们于家家贫半两银子都没有,今日受了东家大恩,以后就让生子小两口去给东家干活儿,一年还不完就十年,十年还不完就一百年,做牛做马也不能枉费了东家一片善心…”
董蓉扫了一眼满脸失望之意的楚老头儿,也是苦笑道,“大娘啊,你就是不让生子去果园干活儿都不成了。这些银子是给杂工们准备的工钱,今日都拿出来,我也没钱雇人了。”
“谢东家,我一定多出力做活儿,报答东家的恩德。”于桂生这会儿也被松了绑,连同四莲一起过来跪地道谢。
董蓉原本还对这大孝子有些赞许之意,但经了今日这事却有些不待见他了。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就算再喜欢一个女子,也该想些堂堂正正的办法把人娶回来啊。怎么能做出私奔这般莽撞的事儿呢?
若是放在前世,这般做法还能顶个“为了爱情”的浪漫名头,但放在这般封建礼教极严格的地方,简直就是找死,而且还是拉着自己的瞎眼老娘一起找死!他到底是真孝顺,还是假孝顺就不好说了。难道真应了那句老话儿,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你不用谢我,”董蓉往一旁闪避了半步,淡淡说道,“我是心疼大娘一把年纪了,眼睛又不好,大半夜光脚儿跑了四十里山路就为了救个不孝子。若是你有个好歹,大娘定然活不成了,这才赶过来的。”
于桂生羞愧得要死,原本就青紫的脸色更黑了。他抬头看看头发花白的老娘,这才好似猛然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娘,都是儿子不孝啊,儿子再也不敢了。儿子只想着没了四莲不能活,儿子不是故意的…”
于老太想起这一晚的奔波和忐忑,眼泪也掉了下来,伸手想打儿子两巴掌又不忍心,最后抱着儿子放声大哭。楚四莲许是也觉羞愧,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给老太太磕头。
董蓉见得两人还算有些悔过之意,心下终于消了气。她伸手在荷包里拿出四只五两的银锞子,转向众人问道,“这聘金今日给四莲娘家,各位长辈可要给做个鉴证,别到时候再出了什么岔子,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楚老头儿眼见白花花的银子在油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芒,他哪里还管那么多,上前一把抓到手里嚷道,“有什么岔子啊,这银子我家接了,过一月就让四莲出门子。”
于家几位族老鄙夷的撇撇嘴,应道,“这事儿大伙儿都看着呢,谁也不敢耍无赖。”
楚家另外几人也觉丢人,附和道,“这事就这样吧,都管好自家人就成。”说罢,他们就起身走掉了。
四莲还想同于桂生说些什么,可惜楚老三已是上前扯了她的脖领子就走。楚老太心疼女儿,难得出声呵斥儿子,“三儿啊,你轻着点儿,她是你妹子!”
楚老三不耐烦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没这丢人现眼的妹子!”
于家族老们互相看了看也起了身,其中一个叹气说道,“老嫂子,你这院子窄小了点儿,娶了儿媳妇怕是住不下了吧?”
于老太愣了愣,脸色刷得一下就白了。族老们这是不愿她们一家再住村里了,生子做出了这事儿瞒得了外人可是瞒不过族人,到时候与其日日被人戳脊梁骨还真不如搬到个无人识得之处重新开始过日子了。但故土难离,特别对于老人来说,要离开生活一辈子的地方简直就是揪心挖肝一般。
老太太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但看看鼻青脸肿的儿子,到底还是哽咽应道,“老兄弟说的是,到时候我和生子再去别处找个大院子住。”
于桂生这时候也明白族老的意思了,他转身就想磕头求族老不要赶他们母子出村,但却被老娘一把拉住了。
族老们纷纷摇着头,一边叹气一边出了于家门。于桂生这下终于知道自己闯祸的严重后果了,他一头磕在地上,哭号道,“娘啊,我对不起你啊,让你到老了还要被撵出村子…”
方才一直躲在门口的梅花儿娘这会儿才敢走上前劝慰,“生子别哭,你有手艺,以后肯定饿不到你娘。就是你一定得让你媳妇儿孝顺点儿啊,这为了娶她回来真是破家了。”
于老太年轻守寡,带着儿子独自生活,不知遇到过多少难事。这会儿伤心过了也重新打点儿精神劝起了儿子,“生子,你婶子说的这话有理。咱们娘俩走到哪里都饿不死,只要你争气,以后做事不要再这么莽撞了。”
于桂生重重点头,董蓉在一旁看得心里发酸,想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索性就开口说道,“大娘,左右明年开春生子两口子也要到我那儿做活儿,不如你们就搬去果园住吧。正好大路边那三间土坯房盖好了,本来打算养些小鸡,但一直忙着也没顾得上。你们若是不嫌弃就先拾掇一下搬进去吧。”
“这成吗?”于老太眼里满是惊喜,但想了想又犹豫道,“我们住了房子,那明年开春养鸡怎么办?”
(刚才听朋友说起又有一个九零后写手累的猝死了,心里这个酸涩啊。写手这行儿真心是个高危行业啊,我儿子还在我怀里各种捣蛋扯头发呢,为了他我也得合理安排时间,尽量歇歇脑子了。今天两更,不码了,谢谢大家支持,我去院子里走走。抱抱!)
第八十五章 归来
董蓉无所谓的摆摆手,“那还不容易,明年春天生子就负责出力再建几间鸡棚子就是了。”
“好,我也不跟东家客套了。我老婆子虽然眼睛半瞎,但养鸡却在村里是有名儿的好。到时候东家的鸡都归我喂,保管又肥又胖。”
梅花儿娘也帮腔儿道,“这话可不假,老嫂子家的鸡一直都长得最快。”
“那我岂不是占便宜了,得个木匠做活儿不说还外搭了个养鸡行家。”董蓉见不得老太太满脸眼泪,笑着凑趣哄她开心。
果然,众人听得这话都是笑了出来。于家母子想着以后生计有着落,又不必餐风露宿,从心里往外也是松快起来。
董蓉回身看看沉默的傻柱,心疼他背着自己走了几十里路,于是就假意张罗着要返回果园去。于家母子和梅花儿娘怎么可能让他们再赶夜路,互相争抢半响到底是梅花儿娘把两人请去自家,住了梅花儿出嫁前的闺房。
董蓉要了盆热水,亲手给傻柱洗脚,仔细瞧得他脚底板没有半个水泡这才放了心,抬头嗔怪道,“我又不是没有腿,下次不许再背我赶路了。若你累坏了,再有恶人打我,我可没处躲了!”
“谁敢?看我打得他满地找牙!”傻柱想起先前她的小媳妇儿当着楚家人面前那般得意的模样,仿似很为有个傻夫君骄傲。原来被人全心信任是这般欢喜的感觉,待得再望向盆里那双忙碌的白嫩小手儿,他眼里的笑意就更浓了。
董蓉许是也想起先前之事,难得有些害羞的笑了,嘱咐道,“柱子,记得今日之事不可同外人提起啊。不说生子一家以后还要在果园过日子,就是我今日出面救人都有些鲁莽了,若是谁家长舌妇嘴巴歪歪一点儿,传出去的话必定很难听。”
傻柱点点头儿,撤出湿漉漉的双脚,胡乱擦了擦应道,“我知道了,睡吧。”
董蓉听他应了就没有再多嘱咐,傻柱就是这点好,虽然他比照常人还是有些不及,但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他应了就一定会遵守完成,绝对不会耍滑。这也是她越来越放心依靠他的原因,更何况不知是不是学了算术的关系,傻柱慢慢变得比先前聪明许多。
好像许久不曾见他趴在地上玩蚂蚁或者发呆愣神了,是不是这般再坚持几年,他就能变得同常人一般?到那时,他还能容忍自己当家作主,事事独自决断吗?难道她要同村里那些妇人一般整日围着灶台转,一年才出门走动一两次,然后没完没了的生孩子?
董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倒完洗脚水回屋就搬起傻柱的脑袋上上下下打量,惹得傻柱憨笑问道,“怎么了?”
董蓉慢慢摇头,叹气应道,“我发现你比以前聪明多了。”
傻柱心里一颤,含糊道,“我会做算术题,会写字了!”
“难道算术题真有提高智力的效果?”董蓉皱皱眉头,末了霸道的拍拍傻柱的脑袋说道,“柱子,你像如今这样就好,不能再聪明了。若是你比我聪明,我怕是就活不了了。”
“为啥?”
“哎呀,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现在这样子就是最好的,不能再变了。”
“好,我不变。”
许是得了傻柱的应承,董蓉放心许多,扯开被子招呼他睡下。
深夜折腾了四十几里路,又与众多老狐狸斗智斗勇好半晌,董蓉实在是累了,几乎是闭上眼睛就睡着了。傻柱却是没有半点儿睡意,他紧紧把媳妇搂在怀里,眯着眼想了许多。可惜,女人心海底针,怎么是他一个情窦初开的大男人能琢磨明白的?这般一直折腾到凌晨他才勉强睡了过去…
董蓉这一觉倒是睡得极好,早起见得傻柱还在酣睡就偷偷在他脸上亲了一记,然后才起身去打洗脸水。
梅花儿娘把家里的好吃食都折腾出来了,一大早晨就带着儿媳在灶间忙碌,炖了个野鸡又炒了个腊肉,焖了一大锅二米饭。家里难得如此张罗丰盛的饭菜,喜得两个小孩子挤在灶间里不肯挪步,就是贪心的想多嗅嗅香气。
董蓉极想承了老太太这份情儿多吃几口,可是那野鸡肉下锅炒的时候没有加大油,吃起来腥气刺鼻。腊肉也是不知放了多少年,硬得有些离谱。她没有办法就装作心疼孩子,总是把自己碗里的肉块夹给两个孩子。两个孩子闷头吃得香甜之极,偶尔抬头看看这个待他们极好的姑姑笑得咧开嘴露出小豁牙,惹得一家人也待董蓉更是亲热了。董蓉心里微微有些羞愧,想着回去以后要准备些点心让梅花送回来才好。
吃过早饭,小两口辞别这一家老少和于家母子就要赶回果园去。梅花儿娘小跑回屋取了一条厚厚的长围巾交给董蓉,“路上冷,东家戴着这个吧。若是您嫌弃不好,到时候就扔给我家梅花儿。”
董蓉一瞧那围巾上绣着红梅朵朵就猜得这是老太太特意做给闺女的,于是推辞不肯受。无奈老太太直接就给她围在了脖子上,然后推着两人赶紧出村。
董蓉和傻柱一路走在归家的山路上,四周山林早就完全褪了绿意,换成了一种苍黄之色。冷风吹过,零星几个还悬在枝头的树叶哗哗作响,惹得人越发觉得寒意深重。董蓉半躲在傻柱后面,但依旧被北风吹得小脸儿通红。她扭头瞧瞧傻柱身上的夹袄有些单薄,心里极后悔昨晚不该走得太急,若是给傻柱穿件大袄就好了。
好在梅花儿娘缝的围巾很长,她扯开两圈缠到了傻柱脖子上,勉强替他遮挡一下往脖领里钻的冷风。傻柱微微低头眼见自家媳妇儿小脸儿半藏在围巾里,只剩一双大眼睛在四处张望,不知为何就想起了留在家里的果果,于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董蓉听得莫名其妙,刚要开口问询就被傻柱扔上了后背。她生怕傻柱累到,挣扎着就要下地,“柱子,我自己能走。你背我做什么,还有好远呢。”
傻柱任凭她如何说就是不肯放人,董蓉无法只得把围巾又缠得紧了些,嗔怪道,“既然你喜欢背媳妇儿那就背吧,但以后长出猪嘴巴和猪耳朵可不怪我啊。”
傻柱没听过猪八戒背媳妇儿的故事,自然不懂媳妇和猪为何会连在一处。董蓉于是笑嘻嘻给他讲了起来,末了被恼怒的傻柱不时抛起来又险险接住,吓得她尖叫不断…
小夫妻俩这般打打闹闹倒也不觉赶路多辛苦,终于在正午时分赶到了果园附近,两人坐在枯树桩上小歇。董蓉靠在傻柱怀里说着话儿,突然就觉脖子上凉凉的,抬头一看天空居然飘了细碎的雪花。她惊喜的跳了起来,笑道,“哎呀,下雪了。”
“下雪了,该杀猪了。”
“是啊,可平哥儿他们没回来呢,咱们还是等一等吧。”董蓉又惦记起了出远门的弟弟,叹气道,“下雪就更难行路了,不知平哥儿他们走到哪里了,还得多久才能回来啊?”
许是北风也不忍董蓉这般盼望惦记,欢快飞过的时候就带来了一缕清脆的马铃声,董蓉仿似心有所觉,猛然望向北面官道,惊喜道,“柱子,好像是平哥回来了。”
傻柱跳上一块半人高的山石远远张望,见得那坐在车辕上的人影儿确实有些像张管事,于是就道,“过去看看吧。”
小夫妻俩顺着山路疾走,很快就迎到了马车近前。董平在车里听得张管事禀报,立时就跳下了马车跌跌撞撞跑到姐姐跟前大喊着,“姐,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董蓉一把搂住弟弟,用力拍着他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累不累?你怎么瘦了,是不是路上挑嘴不好好吃饭?”
“没有,姐,我是变结实了,没瘦多少啊。”董平抱着姐姐胳膊,欢喜的脸色通红,恨不能把所有事都说给姐姐听。
这时候张管事和喜子也走了过来,齐齐给董蓉夫妻行礼,董平也赶紧给一旁笑着的姐夫行礼,“姐夫,我在京都给你买了很多好玩的,还有各色点心,一会儿回家就拿给你啊。”
“好啊。”
董蓉扶了张管事和喜子起来,真心道谢,“一路上辛苦了,你们身体都好吧?如今到家多歇歇,明日杀猪给你们接风洗尘。”
张管事听得东家半句未提果子买卖之事,开口只关心他们身体如何,路上是否辛苦,心里极是感激熨帖,连忙道,“给东家做事,小的半点儿不辛苦。”
喜子也想说话,但冷风吹进鼻子里惹得他大大打了两个喷嚏。众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纷纷上了马车往果园赶去。
果园今日轮到赵青山带着一个后生巡逻,两人躲在鸡房子里烤火,突然听得外面吵闹就迎了出来,正好帮忙搬箱笼上山。
果子这次卖了好价格,董平又心疼姐姐多年辛苦,几乎是把他能想到的女子用物都置办了许多。所以两个马车上除了坐人之处都装满了薄木箱子,这个里面方面放了绸缎,那个里面是胭脂水粉首饰,虽然没有多沉重,但搬起来很是琐碎。
(早晨两点爬起来写的,直接更新了,今天大集市啊,正好去买些水果,下午回来继续码字,争取再更一章啊。)
第八十六章 偶得横财必分其一
众人齐齐动手,来回两三次到底把箱子都搬上了山顶茅舍。董蓉望着塞得半满的东屋,盘算着是不是应该扩建一下房子了。若是偶尔小住倒是能将就,但若常住就有些拥挤了。起码要加盖两排厢房,还有充做库房的耳房,灶间也要加大。
董平眼见姐姐望着满屋子的箱子发呆,还以为她在心疼银钱,赶紧小声说道,“姐,京都的东西又好又便宜,我就多买了些。”
董蓉一听弟弟误会了,就一边扯了他出门一边笑道,“只要是有用的东西,你就是花了几千两买回来,姐也不心疼。姐是觉得房子有些小了,琢磨着开春时候再加盖几间。”
“太好了,姐姐一定给我留间厢房,书院放了假我就回来住。”
“好,没谁的地方也不能缺了我们秀才老爷的啊。”
姐弟俩正说笑着,张管事已经打发完车夫回来了,赵青山也极有眼色的带着杂工下山去了。喜子笑嘻嘻蹲在门口不远的背风处假装看风景,惹得傻柱好笑,顺手关了门,于是屋子里就只剩了主仆四人。
张管事双手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揭开一层又一层,最后才露出里面厚厚一叠银票来。他小心翼翼把纸包往董蓉面前推了推,略略抬高声音禀报道,“托东家的福,这趟京都之行很是顺利,三套果子总共得银两万七千两。我找了京都口碑最好的汇通钱庄换成五百两一张的大额银票,总共五十四张。其中一张二少爷拿去置办用物,这是剩下的全部五十三张共两万六千五百两。请东家收好!”
“啊,这么…多!”董蓉惊得说话都有些磕巴了,要知道她忙了一夏天,连同卖冰生意加果园,整个身家资产也就不到六百两。如今突然翻了四十几番,任谁也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慕容怀德虽然早就接到了京都那里的消息,但这会儿见到实打实的几万两银票,也有些被晃得花了眼。没想到几只小小的果子就顶了他所有铺子大半年的进项,怪不得自家小媳妇儿一直把这果子叫金苹果。
“咳咳,”董蓉勉强压下尖叫的**,努力装出一脸平静神色,起身给张管事行了半礼,再次开口道谢,“张管事辛苦了,咱家的果子虽然神奇稀罕,但没有张管事奔走费心,想必也不会有如此丰厚的回报。”
张管事赶忙起身避让一旁,一迭声的应道,“东家言重了,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更何况这一趟京都之行,二公子着实帮了很多忙,就连最后一同合作售卖果子的金东家也是二公子结交下的。小的只出了力气,实在不敢贪功。”
“哦,平哥儿还在京都交了朋友?”董蓉好奇弟弟平日那般腼腆的性子,怎么在异地他乡交了好友,笑着打趣道,“可是有哪个女痞子看中平哥儿俊俏,想要抓去当压寨相公,结果巧遇英雄出手…”
“哎呀,姐,你想哪里去了?”董平羞恼的瞪了眼睛,大声反驳道,“我们是去果品铺子走动的时候才结识的金大哥,他为人慷慨又豪爽,这次多亏了他帮忙。”
董蓉收了玩笑之心,问道,“既然人家帮了大忙,你可好好道谢了?”
这话可戳到董平痛处了,他这一路都在猜测好不容易交下的好友是不是就这么断交了。于是叹气应道,“回来之前,我琢磨着手里这么多银票,若是有人起了歹意…嗯,所以走的时候就没同金大哥打招呼。”
董蓉听得这话含糊,琢磨半晌才明白自家弟弟是提防好友打劫,没有辞行就偷偷溜回来了啊。按理说他这般警觉又有防备之心,应该夸赞才是。但若是站在那好友一方想想,确实有些让人寒心恼怒。
“罢了,你们身在外地,多防备人心险恶也没有错,但下次行事还是要再稳妥一些。明日你多拿些银子去县里采买些山货和皮毛托商队送到金东家那里,好好跟人家赔个礼。”
“是,长姐。明日一早我就去县里。”
董蓉瞧得弟弟神色有些沮丧就岔话儿道,“那位金东家若是当真行事豪爽又慷慨,就一定会体谅你不辞而别的苦衷。来,别多想了。快给姐姐讲讲你们是怎么把果子卖出去的,圣寿之时京都是不是很热闹啊?”
董平这次出行长了许多见识,听得姐姐这么问就兴致勃勃的讲起了路上的趣事,还有如何把果子卖给中山王府,如何同金北望合作得了重金。当然其中他也不清楚的地方,张管事也会适时补充几句。末了,董平想了想又说道,“姐,原本我看见咱们城外的流民就觉很凄惨了,但越往南走才发现流民越多,跪地乞讨的,还有卖儿卖女的到处都是。我听金大哥说,朝中因为开仓赈灾的事吵得厉害,圣寿酒宴上还杀了一个言官呢。
咱家的果子献上去,正巧驳斥了那些皇家不仁得上天降罪的谣言。皇上龙颜大悦,最后免了受灾四州的税粮,甚至还赏了我们书院一块匾额呢。但皇上没说要各州府赈济逃荒过来的流民,这些流民如今也不可能再赶回老家去,只能等到明年春天。这一冬就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呢?”
张管事也是叹气说道,“只是一墙之隔,墙内就是夜夜笙歌,墙外却啼哭不止。真是…”
董蓉想起这几日常见到的那些进山寻野物果腹的流民,也是皱了眉头。她扫了一眼桌上厚厚的银票,犹豫了好半晌就道,“咱家得了这笔重金,说起来也是占了天灾的气运。老话说,偶得横财必分其一,就是怕福祸相依,福气太过反倒招来祸患。所以,若是你们都赞同的话,就从这银子里拿出两千两救济流民吧。”
“真的?姐要救济流民?”董平惊喜的挺直了腰背,欢声应道,“那我明日就去买粮食,搭棚子熬粥…”
“慢着,你急什么?”董蓉瞪了弟弟一眼,嗔怪道,“官府和城里那些富户都没动静,咱家一个小小的农户突然开设粥棚,岂不是太招眼了。”
“那怎么办啊?难道要给流民们分铜钱?”董平也没了主意,皱眉问道。
董蓉也不应声,只是笑眯眯望向张管事。
张管事赶忙放下手里的茶碗,方才董蓉当着他的面讨论如何花用银钱,甚至还问询他的意见,这显见是没把他当外人。他这心里正热乎呢,听得这话脑子就急速转了起来,斟酌半晌才说道,“小的倒是有点儿浅见,不如东家和二公子听听看,如何?”
“张叔有办法尽管说啊。”董平这一月得张管事照顾衣食住行,待他很是亲近信赖。
董蓉也是点头笑道,“张叔但说无妨。”
张管事一听东家也改了称呼更是激动,连忙说道,“方才我好似听得东家说起要扩建房舍吧,咱们这里冬日虽然天寒,但若是想要动土也不算太难,顶多多出些力气罢了。城外流民里不乏身强力壮之人,不如东家以招工建房的名义把人聚过来,然后发放吃食顶工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办法好,”董蓉原本心里只想出个模糊的轮廓,听得张管事说得这般明白透彻,于是开口赞道,“还是张叔处事圆融,这般就算有些扎眼也不会太过。家里扩建房舍要上山砍木材、凿石头,山下还要再建几座草亭,三间养鸡房子,活计倒是不少。若是安排的好,足够抻到开春儿了。”
董平这会儿也静下心来了,开口附和道,“咱们还不知道流民具体有多少人,家里粮食也要归拢一下,还有流民招来要住在哪里?”
董蓉拍拍弟弟的肩膀,赞道,“还是平哥儿想的仔细,以后凡事这样三思后行,你就是走到天边姐姐也不用惦记了。”
董平得了夸赞更加有了底气,伸手拿起纸笔开始统计起家里的存粮。张管事见此就起身告辞,董蓉留他在山上吃了午饭再走,他却笑言要去看看城外流民的人数,外加打听城中粮价几何。
董蓉见此就把前几日做好的糖酥饼捡了几个,留给他路上垫垫肚子。张管事躬身谢了就往外走,待得路过傻柱身前时,他下意识的弯腰放慢了脚步。
傻柱眼里闪过一抹笑意,低声说道,“辛苦了。”
“啊,不辛苦,不辛苦!”张管事喜得脸孔通红,连连行礼之后倒退着出了门。
董蓉姐弟闻声扭头瞧了一眼就继续低头忙碌起来,傻柱不知想起了什么,沉着脸坐了半晌才出门喊了冻得鼻涕横流的喜子一起去了灶间。一碗粳米半锅水熬得熟烂,又在坛子里夹出两碗蒜茄子和咸黄瓜,加上半簸箩糖酥饼,一家人的午饭就算做好了。
董蓉姐弟把需要张罗采买的用物列了出来,又去藏窖看了看存下的粮食和大堆红薯,心里这才勉强算有些底气。待得回到屋里正好见到桌上摆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董蓉一拍脑门儿懊恼道,“只顾着忙了,倒是忘记做些好菜给你们接风了。”
董平一边动手盛粥一边笑道,“我还有几日假呢,也不是立刻就回书院去,姐姐明日再下厨也来得及。不过我要吃水煮鱼,大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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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准备
“我也要吃,还有红烧肉!”喜子生怕主子忘了他最爱的菜色,缩着脖子躲在一旁小声提醒着。董蓉瞧着好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应道,“这又不是什么稀罕菜色,家里还有了一条五花肉,晚上咱们就做啊。”
喜子高兴的立时就拍手笑了起来,坐在门口小凳子上喝了一碗粥就放下了碗筷,明显是为晚上的大餐留肚子了。
很快众人吃完了饭,董平和喜子被撵去午睡歇息。主仆俩这会儿也过了兴奋劲儿,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各自躺下就睡得昏天黑地。再睁眼时天色已经昏黑了,董平喊了喜子一同起身,洗了手脸换了干净衣衫。
董蓉正拿了一块点心逗着果果,这小家伙儿这一月好吃好喝养得小身子又圆了一大圈儿,更是可爱了。而傻柱却坐在窗边桌子旁教着张管事学阿拉伯数字,张管事弯着身子听得很认真,两人一见董平进来就停了说话。张管事赶忙行礼,董平笑着扶了他问道,“张叔不是回城了吗,怎么又赶来了?”
他这般说着话,眼睛却望向姐姐用力眨了眨。董蓉猜得弟弟心思就笑道,“平哥儿不必担心,方才张叔已是签了雇工契约,以后就是咱们果园的大管事了。我这算账的法子虽然简单但常人少见,正好让你姐夫教给张叔,以后买卖账目都用这法子,隐秘又安全。”
董平想起这次进京卖果子,张管事怀揣重金却未起半点儿异心,当真是忠心耿耿。方才他却怀疑人家哄骗姐夫教授奇术,实在有些不该,于是脸色就慢慢红了。
董蓉自然不愿弟弟难堪,赶紧又道,“饭菜刚做好,正巧你就睡醒了,咱们开饭吧,吃完饭仔细琢磨一下救济流民之事。”
“好啊,我来帮忙。”董平赶紧应了,带着喜子帮忙安桌子拿碗筷。很快满满一小陶盆红烧肉,一盘腊肉炒白菜,一盘把丝红薯,一盘炒花生米就端了上来,外加一大盆蒸得雪白的粳米饭,堆得方桌满满当当。
张管事还要捡些饭菜同喜子一样坐到门旁去吃,董蓉哪里肯让他如此,坚决请他坐了客位。
远行之人若说起最想念家里什么,那一定是熟悉又美味的饭菜了。董平睡了一觉起来,早就饥肠辘辘了,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书生风度,甩开筷子吃得飞快。张管事极少说话,嘴巴完全都用来同饭菜较劲儿了。
门旁的喜子也是吃得摇头晃脑,不时嚷着,“好吃,就是这个味道,我做梦都淌口水!”
董蓉心疼他们在外餐风露宿,吃睡不好,一会儿给这个加勺肉汤一会儿给那个添碗米饭,一顿饭吃得是热闹又忙碌。
好不容易众人都挺着圆鼓鼓的肚子下了桌儿,碗筷也捡了下去。喜子极有眼色的钻进灶间拾掇,众人就一边喝着茶水解油腻一边听张管事说起了流民之事。
张管事确实是个能干又精明的,只一中午功夫就打探了许多琐事。他仔细禀报道,“我在城外大致数了数流民的人数,估计不下四百。其中有力气干活的壮年占四成左右,剩下三成是老弱妇人,三成孩童。这天儿马上就要下雪了,他们还都穿着单衣,铺盖也没有多少。若是要把所有人都安顿下来,只棉衣棉被这一样就要许多银两。”
董蓉点头,皱眉想了想就道,“城中当铺里不是有旧衣物吗,先去那里买一些,实在不够用就只能扯新布和棉花现做了。”
“还是东家想得仔细,”张管事轻轻拍了一记马屁,然后补充道,“我也去各个当铺走动了一圈儿,各家旧衣物加一起只有二百多件。但棉花和棉布的价格上涨不多,若是全都算下来,恐怕家里要花费将近二百两银子。”
董平听着听着倒是想到一个好主意,犹豫着说道,“不知城里城外那些人家有没有旧棉袄棉被,也许可以收些回来。”
张管事听的眼前一亮,赞道,“二公子这主意好,我怎么没想到?”
董蓉也是笑道,“正好柳嫂子她们先前在城里转了几月,很是熟悉,明日就托她们去办旧衣被这事儿。”
女子天生就比男子要心细节俭,最擅长的事就是花用最少的银钱买回最好的用物,这事儿交给他们办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张管事也不愿意揽这些琐碎活计,见此就又赶紧说起粮食,“咱们县城这里虽然来的流民最少,但南方四洲绝产,粮价还是连带着涨了一倍有余。东家若是想要多买,我就同粮铺好好商讨下价格,但想必降不了多少。”
董蓉先前看过自家藏窖,心里还算有底。她笑着拿起书桌上一叠纸张说道,“好在当初没吝惜银子,多存了不少粮食,家里又种了几亩红薯,加一起应该够支撑两月了。剩余不足之处,张管事明日就去采买吧,如今粮价还不算离谱,年后许是还要涨。还有油盐、陶盆陶碗、铁锅等物也一起买回来吧。”
董平在一旁听着姐姐安排,心下很是激动,跃跃欲试的说道,“明日我同张叔一起去采买,姐姐就放心吧。”
董蓉敲了敲他的脑袋,嗔怪道,“不去也得去啊,你是不是忘了要给金东家捎土产了?”
“姐姐不说,我还真忘了。”
“书院那里也不好多耽搁,后日你就去销假上课吧。家里这些事都是小事,你的前程才是大事。读书之道,必须心无旁骛。”
“是,我后日就回书院。”董平起身束手行礼,谢过姐姐良言劝告。
董蓉想起书院得了匾额一事,又嘱咐道,“回了书院,若是有人提起祥瑞果子一事,你也不可多言。你如今是新晋生员,为了金银远赴千里,传扬出去对声名有碍。哪怕先生和同窗当面问起,你也要说家里有人去京都办事,你随同南下游玩增长见识。懂吗?”
董平本就年少,这一次因为自家的果子给书院带来如此荣耀,他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宣告自己的功劳,接受先生和同窗的夸赞。毕竟人人都喜欢被高高捧着,不喜欢被嘲讽轻视。
但姐姐却这般叮嘱,他忍不住就低声反驳道,“姐,这事儿京都里也有人知道,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辈子啊。再说,家里果园出了祥瑞果子也不是坏事啊?”
董蓉放下了手里的账册,仔细打量弟弟半晌,心里微微有些后悔。当初是不是不应该多次往书院送吃食?董平这两月被众人捧着围着,虽然表面没什么变化,但比之先前的稳重隐忍,好像行事多了些浮躁之气。
所谓物极必反,她本意是助弟弟拉拢先生同窗孤立薛大少,省得弟弟受欺负无人相帮。没想到,居然反倒得了这个结果。
想到这里她就冷了脸色,高声说道,“董平,你要记住!男子汉大丈夫,若想要被世人称颂,被友人师长赞扬敬佩,只有凭借自己的真本事,而不是那些谄媚阿谀之事。若是我事先知道种几只祥瑞果子会让你失了本心和文人傲气,那这果子不种也罢。”
董平没有想到姐姐会恼怒,吓得愣了好半晌就噗通跪了下来,“长姐息怒,平哥儿做得不对,你尽管打骂就是。可别气坏了自己…我…”
张管事一见主子们起了罅隙,赶紧起身就要退下。董蓉却是摆手拦了他,转而又对董平说道,“流民之事不用你多管,明日一早进城办完事你就给我回书院去,潜心读书。每晚抄写一遍《论语》,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董平还想再求饶,但眼见姐姐脸寒如霜又只得闭了嘴,怏怏不乐回了自己房间。
董蓉喝了口茶水,重新理了理思路,这才同张管事再次商量起安置流民之事。方才已是把大半事情安排清楚,所以没说几句张管事就告辞下山去了。
董蓉沉默坐在桌边良久,突然觉得背后一暖,原来傻柱不知何时已是把她揽在了怀里。董蓉苦笑了一下,往他怀里挤了挤,低声问道,“柱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些小题大做了?”
傻柱在她鬓发上亲了一下,应道,“没有,你是为了平哥儿好。”
董蓉好似终于找到了知己,返身双手搂着傻柱的脖子,委屈说道,“我嫁给你的时候,身上连件好衣衫都没有。一时苦得厉害了,这才想尽一切办法赚银子,想过吃喝不愁的好日子。如今虽然银子赚了不少,但手段是不是太过取巧了?平哥儿在一旁看着,心智难免要受些影响。他将来若是变成只知取巧讨好上官的阿谀小人怎么办…”
“不会,平哥儿是个好孩子。”傻柱有些觉得好笑,这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担心太过了。但他可清楚自家小媳妇儿的脾气,哪敢这时候捋虎须啊,于是只管捡好听的说。
“他是我弟弟,我当然知道他是好孩子。但我这不是怕他变成坏孩子嘛…”
小夫妻俩正说着话,董平却是突然开门走了进来。他原本是听着张管事走了,想着过来求求情,没想到居然听得这番话。他再也忍耐不住又跪了下来,流着眼泪说道,“长姐,都是平哥儿不好,辜负你一片苦心。平哥儿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做个清正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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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回村
董蓉赶紧扶了弟弟起来,拉了他的手安慰道,“可能也是姐姐想多了,你也不要矫枉过正。不管何时君子都比小人吃亏,姐姐要你做的是个懂变通又不失本心的君子。懂吗?我家平哥儿这么善良聪慧,姐姐更愿意听着书院的先生学子们夸赞你文章好,行事方正又知礼。你说呢?”
董平仔细想了想,确实相比于人人围着他问询羡慕家中出了祥瑞果子,他好像更喜欢先生夸赞他文章好,同窗们真心敬佩他才学出众。虽然他暂时还说不上来两种有什么区别,但后一种显见能让他腰背挺得更直。
“长姐,我懂了。”
董蓉待这唯一的弟弟简直疼到了骨子里,怎会真心同他置气。一听弟弟这话就立刻笑了起来,打趣道,“懂了就好,以后不许惹我生气啊,讲大道理最累人了。”
说罢她又转向一旁笑着的傻柱,“还有你,生气是美貌的天敌。你们若是敢害我起皱纹,我就…再不做红烧肉了!”
“不要啊,姐姐,平哥儿听话,你不要断了我的红烧肉啊。”董平儿作势抱了姐姐的胳膊哀求,一副被人抢了心爱之物的样子,惹得董蓉哈哈笑了起来。
三人笑闹罢了就齐齐去了东屋,董平开了箱子取出各色绸缎布匹和胭脂水粉首饰,笑嘻嘻同姐姐献宝。董蓉兴致勃勃一样样看过,若有喜欢的放在一旁。剩下的就让傻柱帮忙记在册子上,方便以后送礼或者打赏。傻柱瞧着自己小媳妇儿两眼放光,如同小老鼠在奶酪堆里搜寻的可爱模样,笑得宠溺又无奈。如今才这么点儿好物件儿,她就这般欢喜。若是将来他把百十家铺子交给她,她岂不是要欢喜疯了…
夜里北风好像偷了懒,山间难得很是安静。早起董蓉出门去张罗早饭,这才发现山上山下都是白茫茫一片。原来白日里零星飘下的雪粒子,在夜里变成了鹅毛大雪,只一晚功夫就落了足有三寸厚。
老话说,麦盖三层被,明年枕着馒头睡。对于农家来说,冬雪可是个丰收的信使,但对那些衣食无着的流民来说就是另一场灾难。
董平显见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等吃过早饭就拿了银票带着喜子下山去找张管事了。张管事又喊了王禄帮忙,进城疯狂采购粮食和各种杂物去了。
董蓉和傻柱胡乱喝了两碗粥也换上棉袄匆匆赶去曹家,若是招揽流民到果园做工,吃喝用物都好说,唯一难办的就是住。董蓉就是再舍得花用银钱也不能在一夜之间盖好几十栋房子吧。
说不得还要就近想办法,而一面坡村离得果园只有三里地,道路也平坦,怎么算都是最好的安置地点了。但董蓉才嫁到村里大半年,平日又很少露面,村里人怕是还有很多不认识她呢,怎好开这个口,所以还要请曹老头儿出面。
老爷子毕竟在村里住了几十年,很有威望。若是他出面请村里另外几位老爷子喝顿酒说说这事,到时候一起号召村里有闲置厢房的人家都借出几间,果园再补点儿粮食做房费,流民就有地方住了。
雪后的空气比之雪前变得冷冽许多,小北风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刺痛。董蓉躲在傻的背后,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好不容易才进了村子。
有那勤快的村人正挥着木推板和扫帚打扫自家院里院外的积雪,淘气小子们穿得如同冬瓜一般圆滚滚的,冻得通红的小手里攥着两个雪团,不时互相投掷。偶尔砸到家里大人难免就会挨一顿喝骂,但这也只能让他们老实一会儿,然后雪团又会漫天飞舞起来。
董蓉和傻柱一路躲过了五六个雪团,终于到了曹家门口。曹大姐家的两个孩子正往院墙上撒尿,回头一见老娘嘴里有钱的舅舅舅母回来了,于是欢快的跑到跟前挡了路。
董蓉扫了一眼两个孩子比铁还要黑硬的棉袄,暗自叹了一口气。对于孩子来说,摊上个好娘就是最大的福气。显然,这两个外甥福气太薄了。
她伸手在篮子里拿了两块点心递过去,两个孩子笑嘻嘻接过去也不道谢就直接塞到了嘴里,末了一边往院子里跑一边含含糊糊喊着,“舅屋为来了(舅母回来了)!舅屋为来了!”
其中稍微小些的那个许是跑得有些急,一个跟头扑到了地上,那点心也噎在了喉咙里。一个长得又黑又瘦的老太太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一把抄起孩子就咣咣大力拍着后背。孩子一抻脖子终于把点心吐了出来,老太太这才高声骂起来,“哪个夭寿的要害我大孙儿啊,看我不揭了她的皮…”说完,她又照着小子的屁股死命抽了两记,“没出息的死孩子,一块点心就噎得半死,要是给你吃大鱼大肉还不撑死啊?”
董蓉和傻柱正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见此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儿。两人四处望望都很是疑惑,不知家里何时来了外人。
曹婆子听得院子里动静就开了屋门,一见儿子儿媳回来了,原本黑沉的脸孔立刻就多云转晴了。
“哎呀,蓉姐儿和柱子回来了!快进屋来,这天儿怪冷的,别冻着了。”
老太太热情的拉了儿媳的手,末了还冲着屋里喊着,“老头子,儿子媳妇儿回来了,快冲点儿热茶喝啊。”
董蓉自从嫁进曹家也没见到过婆婆笑脸啊,这会儿当真有些受宠若惊,她心里一边提高了警惕一边笑着应道,“娘,都是自家人,你可别客套啊。”
说完,她又给走到门口的曹老头儿行礼。曹老头儿倒是平时那副样子,摆手要她起来就拉起了家常,“果园那里都忙完了?山顶那房子住着还暖和吧,若是觉得冷了就搬回来。”
董蓉听得心里热乎,刚要回话的时候,曹婆子却在一旁恨恨嚷道,“他们小两口的厢房都被占了,家里的粮缸也空了,你让他们回来睡院子喝西北风啊?”
“你小点儿声!”曹老头儿扫了一眼门口,叹气说道,“亲家突然从南边回来,吃用都没有着落,大姐儿那也没空房子。不让他们住咱家怎么办,毕竟是儿女亲家。”
“谁管他们住哪儿,这两年他们在外边享福也没说接大姐儿一家过去啊,如今遭灾了才跑回来哭穷,谁知道他们怀里揣着多少银票,反倒赖在咱家大吃大喝。”曹婆子越说嗓门越大,打定主意要让陈家人听见了。
董蓉这会儿才算明白,原来方才那个黑瘦的老太太是曹大姐儿的婆婆啊,怪不得自家婆婆一见她这般热情,许是又指望她往家贴补粮食银钱呢。
不过,这事儿就是她不开口,董蓉也打算找个空闲送袋粳米回来,毕竟家里还有曹老头儿和曹二姐儿这两个善待她的人呢。
“娘也别生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家都有个艰难的时候。我那果园里还存了点儿粮食,明日我就让人送一袋苞谷面儿回来。”
“还有红薯,也送两筐回来。”曹婆子开口又多要了一些,抬眼见自己老头儿瞪眼就赶紧笑道,“你们坐,我去灶间看看,陈婆子那贼婆娘总惦记房梁上那条腊肉,我要留着过年做贡菜拜祖宗呢。”
说完,她就心满意足打算去灶间,结果一开门却摔进一个人来。陈婆子爬起来干笑着拍了拍棉袄,讨好道,“老姐姐,我正要进来说帮你做午饭呢,不想你门开的这么快…”
曹婆子冷哼一声,高抬着下巴走出去了。陈婆子下死力的盯了董蓉一眼,这才转身追了上去。
曹老头儿叹气,嘱咐董蓉道,“最近家里有些乱,你们无事就不要回来了。”
董蓉笑了笑,抬手替老爷子倒了碗茶,这才说道,“爹,我和柱子今日回来是有事求爹帮忙呢。”
曹老头儿疑惑的扫了傻柱一眼,见得他微微点头,心下略微有了底气这才问道,“有什么事儿,你说说,我能帮就不会看热闹。”
董蓉听得心里暖和,这才小声把招流民扩建果园却无处居住的事情说了一遍。
曹老头儿听说要安顿四百口人,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好半晌才劝道,“蓉姐儿啊,这么多人口不说别的,只吃饭一样儿就要许多粮食啊。再者说,果园里有那么多活计吗,招人回来容易,再想要撵走可就难了。实在不行,我和你娘还有二姐儿都去出出力,再在村里雇几个后生吧。”
老爷子这番话可谓真心实意,惹得董蓉心里不停反省,平日是不是为了自由太疏远家里了,就算曹婆子难相处一些,但公爹和小姑总是待她不错啊。以后说不得要适当多补贴家里,多来往几次。
这般想着,她就压低了声音说道,“爹,你放心。果园里前些日子赚了一笔银子,嗯…很多银子。算起来也是沾了南方大旱这事儿的光儿,正好果园里也需要人手,我就打算把流民招来做工,给他们一口热饭吃,也算替咱家积攒一些福德。”
曹老头儿听得更是惊疑,果园不是一个果子都没有卖出去吗,但怎么听儿媳这口气好像又发了大财?他想多问问,可话到嘴边儿又改了口,“成,你考虑清楚就行了。今晚我就找村里几位老辈儿人商量一下,都是穷苦人家,能帮一把都不会干看着。”
第八十九章 天寒心暖
“爹,我也不会让乡亲们白白让出房子,一间屋子一月给十斤苞谷面儿当租钱。另外咱家这院子也盖了有些年头了吧,趁着这次人手多一同翻新一下。院墙换成青石的,门楼也要修得气派些。”
“不用,不用。”曹老头儿听儿媳说要帮忙翻新院子,心里虽然欢喜但还是摆手拒绝道,“你和柱子也不在家里住,二姐儿过几年也嫁了,只剩我和你娘住什么新院子啊。不漏风漏雨,有个睡觉的地方就成了。”
“这是我跟柱子孝敬爹娘的,爹就别拦着了。再说二姐儿年纪还小,爹舍得闺女,我可舍不得小姑子。我还要多留她两年,多给她攒个几十抬嫁妆才好。”
曹老头儿乐得咧了嘴,沉吟半晌这才点头道,“成,你和柱子商量着办吧。只是别花太多银子,过日子还要细水长流啊。”
“爹说的对,我记下了。”董蓉恭敬应下了,然后又拎起藏在椅子后边的篮子笑道,“不如爹这会儿就去请几位长辈来家吧,我从山上拿了些吃食,正好下厨整治一桌酒席招待客人。”
曹老头儿想起昨夜的大雪也是点头道,“也是,这事儿赶早不赶晚。再拖几日,许是就要冻死人了。”
他说着这话就抬腿出门去请人了,董蓉嘱咐傻柱道,“我要去厨房忙了,你闲着无事就去看看冯叔吧。这都入冬了,若是他那里缺什么用物你就从果园拿了送过去,别心疼,懂吗?”
傻柱笑着点头,送了媳妇儿去厨房,这才慢悠悠去了村东。冯老爷子正埋头在书桌后阅看各地来往信件和账册,忙得连茶水都没功夫喝一口。突然瞧得弟子前来就扔了手里的纸笔怒道,“你这惫懒小子还知道来啊,温柔乡就是英雄冢,你是不是只要媳妇儿,别的都打算扔了?”
慕容怀德赶紧上前给师傅行礼换热茶,笑着哄着老头儿,“先生,果园那里也张罗着救济流民呢,我一时走不开,累得先生多劳了。先生是不是闷了?过两日我就陪着先生四处走走,赏赏雪景如何?”
“此话当真?不会像上次一样匆匆忙忙跑回来,颠得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子了。”
“不会,这次行程停走都随先生的意。”
“这还不错,”冯先生如同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般,重新露出了笑脸儿。他伸手把桌边儿的几个本子推了过来,说道,“几家园子已经开始收人,皇上坐得太高了,别指望他能明白人间疾苦了。若不是董氏那几只果子献得时机好,只凭那些一心死谏打算青史留名的言官,皇上就算想要赈灾也要被气得坐视不理了。”
老爷子越说越恼,慕容怀德赶忙劝慰,“先生莫恼,大齐这般已经一百年了,想要整治贪腐简直是不可为之事。许是只有江山更迭,才能彻底还天下一个清平盛世。”
冯老爷子喝了口茶水,末了扫了一眼自己的得意弟子,低声问道,“怀德,你真的不想坐拥江山?如今皇上昏庸,太子也是个脑满肠肥之辈,若是你…也不是多难达成之事。”
慕容怀德摇头,冷笑道,“先生,不说皇宫里一年有多少皇子皇女没了性命。就是王府里如今也只剩我那嫡兄还在喘气,兴许也熬不过一两年了。若是坐上那个位置,每日要禅精竭虑填饱几千万个肚皮,要分辨文武百官善恶忠奸,还要时刻提防哪个妻妾谋害了哪个儿子,那把椅子…不坐也罢!”
冯老爷子想想前几日京都捎来的信件,犹疑了片刻还是没敢拿出来,笑着遮掩道,“不过是玩笑罢了,依你这脾气,若是坐上那把椅子,怕是所有官员都要被砍头了。”
师徒两个极有默契的揭过这个敏感话题,扯了一些琐事商量起来。
那边董蓉在曹家狭窄的灶间里忙得满头大汗,昨晚剩下的红烧肉回回锅儿,再来一小盆干菜蒸肉,一大盘酸辣土豆丝,一大盘白菜炒肉片,很快香气就盈满了灶间。曹婆子坐在门口小板凳上一边摘着干菜一边偷偷咽口水,董蓉看着好笑就盛了半碗红烧肉要老太太尝尝味道。
老太太还装模作样推拒不肯,不想曹大姐儿家的两个孩子却冲了过来,嚷道,“给我吃,给我吃!”说着话儿,四只黑乎乎的小手一起抢了起来,几乎眨眼间那碗就变得比刷过还干净。
曹婆子心疼得挨个在两个孩子脑袋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骂道,“两个死孩子,天天赖在跟前儿抢吃食!赶紧给我滚回家去!”
两个孩子吃痛,含着肉块就呜呜哭了起来,惹得陈老太跑进来一手扯了一个埋怨道,“老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他们就是有不对的地方,你看在大姐儿的颜面上也不该恼了啊。他们好赖不济还管你叫声姥娘呢…”
“行了,没看我们忙着呢吗,没空儿听你唠叨,赶紧领你孙子回屋吧。”曹婆子挥挥手,粗暴得如同赶鸡一般撵着陈婆子。
陈婆子盯着董蓉,以为她能开口打个圆场,可惜董蓉仿似没有瞧见她进来一般,照旧忙碌着烧火热馒头,根本没有开口客套的意思。她气得心里暗骂,扯着孙子回厢房了。
董蓉扫了一眼老太太的背影,心下冷笑。曹婆子就算有一千一万个不好,但却顶着婆婆的名头,她平日多忍让一些也是应该。至于某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她就没必要给什么好脸色了,否则人人都顶着个长辈的名头找上门,她就是头肥猪也要被分食个精光了。
曹老头儿的腿脚还是很利索的,不到半个时辰就领了四个老头进了门儿。董蓉赶紧上前行礼问好,然后安置桌子上菜上酒,忙个不停。
老爷子们平日也听闻曹家这儿媳是个有能耐的,不仅自己做生意赚了银子,还带着村里几对儿小夫妻一起过上了好日子。原本还以为董蓉是个行事傲气的,不想如今眼见她不笑不说话,待他们礼数极周全,这心里就觉得熨帖许多。待得大盆的肉菜端上来,老爷子们更是忍不住笑得脸上皱纹都堆到了一处。
曹老头儿是个直脾气,平日也不喜多言,当先抱起酒坛子给众人满了酒碗之后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老爷子们这一路上心里也在猜测曹家有什么重要之事相求,这会儿听说只是借间空房子,而且还给粮食当房钱就彻底没了顾虑。大口肉下肚儿,大碗酒喝干,然后各个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儿包在他们身上了。
董蓉在一旁添菜添酒伺候着,最后送了走路打晃儿的老爷子们出门时,正好见到从冯家回来的傻柱。小夫妻俩又合力把迷迷糊糊的曹老头儿扶回房里安顿睡下,这才去厨下同曹婆子告辞。
曹婆子正心疼的直哆嗦,本来偷偷留碗肉菜想要自己享用,不想陈婆子和两个小外孙鼻子比狗还灵,到底翻了出来,左一口右一口吃得飞快。她若是筷子下慢了,就只能喝点儿菜汤了。这会儿眼见儿子媳妇儿要走,她有心起身送送,又怕回来盘碗就空了,于是含糊应了几声就罢了。
董蓉忍着好笑出了院门,直接去隔壁院子喊了刘嫂子,刘嫂子先前听得曹家请客很是好奇,这会儿见到东家上门就笑道,“哎呀,我还猜家里怎么这般热闹,原来是东家回来了。”
董蓉惦记山上无人看家,也不好同她多闲话。当先从怀里掏出杂物间的钥匙就递了过去,然后仔细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嘱咐道,“嫂子做事最周全,所以还要劳烦嫂子再挨一冬累了。至于工钱,你和梅花儿涨两成儿。柳嫂子他们进城收衣物,工钱还按卖冰那般算。到时候张管事买了粮食和锅碗回来,嫂子就全权做主分派吧。村里各家安顿人口,还有后厨之事都是你做主,缺啥少啥就找张管事。”
刘嫂子这几日在家闲着,不但没了工钱还短了吃食,别提多不习惯了。这会儿突然又得了东家的重托,重新掌管库房钥匙当了后厨大管家,可是激动坏了。她拍着胸脯一个劲儿的打着包票,“东家,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就到头儿了,保管办得利利索索儿。”
董蓉顺势又赞了几句,惹得刘嫂子同打了鸡血一般,连回屋交代一声都不肯,直接顶着冷风就跑去找梅花和柳嫂子等人了。
董蓉拢了拢棉袄,照旧躲在傻柱后面往果园走。不知是不是白雪被太阳晒得有些融化的关系,空气比之早晨还要冷冽许多。北风调皮的直往鼻子里钻,惹得董蓉几乎是走一步就打一个喷嚏。
傻柱直接脱了大袄把她严严实实裹住,然后背在背上就大步往前走。董蓉哪里肯让他挨冻,但怎么说都不管用,最后只得伸手捂了他的耳朵,算是替他挡挡寒风。
好在果园离得不远,傻柱腿脚又快,不过盏茶功夫两人就回到了山顶的小家。董蓉跳下地就把傻柱拉到炕上用被子紧紧围了,然后又下厨迅速煮了一大碗姜汤。
傻柱皱着眉头不肯喝,练武之人哪能吹点儿冷风就倒下了。但董蓉生怕他染了风寒,想骂几句又舍不得,最后只得一个吻换他喝一口姜汤。傻柱痛快应了,待得汤碗空了的时候,甚至有些意犹未尽的吵着再来一碗,倒是董蓉的脸颊热得都能煎鸡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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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天地不仁
小夫妻俩正是情浓之时,山下却传来吵闹之声。原来张管事和董平带着一车车粮食和用物赶了回来,董蓉拦了想要起身的傻柱,坚持要他盖着棉被睡一觉,然后自己穿了大袄下山去帮忙张罗。
刘嫂子是个急脾气,做事麻利,这一会儿功夫早就带着梅花儿赶到了。两人正打扫三间鸡房子,然后招呼车夫和两个负责巡逻的杂工帮忙往里搬东西。
张管事指了指最后一辆马车同董蓉禀告道,“东家,城里所有当铺的旧衣物我都收回来了,估计还差一半儿。出城的时候见两个孩子冻得歪在路边,实在心下不好受就先舍了两件,招工这事儿还是要早些去啊。”
董蓉点头,她原本还想多准备几日再招流民过来。但如今看来是不能多等了,“那好,明日你就雇些车马,老弱妇人都坐车,男子走来就成了。”说完,她又喊了刘嫂子过来,问道,“村里那边怎么样了,有多少家愿意出借房子啊?”
刘嫂子想了想应道,“我过来之前托了我婆婆帮忙张罗这事儿,大伙儿都听族老们说了,行善积德又能得粮食,这样的好事儿哪里找去啊,几乎家家都腾了房间。”
一面坡村虽说不大,可也有几十户人家,每家若是只让出两间空房想必也够流民们安置了。
董蓉松了口气,嘱咐道,“一会儿赶紧搭土灶,明日人来了就先给碗热粥垫垫肚子。然后还要请冯大夫过来给伤患诊治,没有病的也要分些草药下去,尽量泡个澡杀杀身上的虱子之类,省得村里乡亲嫌弃。”
“东家放心,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大伙儿不会太在意。”
众人商量了几句就各自去忙了,原本没有轮值的赵青山听了消息也喊了刘二狗一起赶来了,正好帮忙动手和泥扛木头,在三间鸡房子旁边搭起了一溜朝向东南的草棚子。
草棚子下垒了十口土灶儿,待得架上大铁锅,烧上木头绊子,很快锅里的水就翻起了水花儿。白色的雾气升腾而起,众人置身在白茫茫的世界里,都觉天色好似也没有那般寒冷了。
刘嫂子等人就着热水把所有买回的陶碗陶盆连同筷子等物刷洗得干干净净,末了又装在大盆里抬回了屋子。三间鸡房子,东屋放了粮食和油盐等物,西屋放了大堆的旧衣旧被子,原本因为没有搭炕而有些显得空荡的房间,这会儿被塞得满满的。
董蓉琢磨着以后众人要经常在这儿忙碌,于是就嘱咐赵青山晚上回村的时候看看谁家秋时脱了土坯。不管用银钱买还是拿粮食换,拉几车来把东西两屋都搭上大炕,这样冬日里能搬屋里做的活计就搬进来,木棚里烧得再多也不如屋里暖和啊。
待得杂事忙完,张管事和董平主仆又要赶回城去。董平把京都带回的礼物翻了出来,打算拿到学院送给先生和知交好友们。喜子小心翼翼抱在回怀里,缩着脖子抱怨道,“回城又是顶风儿,怕是要多走一刻钟呢。”
董蓉摸摸弟弟身上的棉袍,也是有些心疼,于是想了想就交代张管事,“张叔,家里以后事情越来越多,没有车马代步太不方便。这几日你再进城就去车马市看看,别管多少银钱都置办一辆回来吧。”
张管事这几日常来往于城里与果园之间,早就嫌弃步行耽搁功夫,如今听得主家发话,自然笑着应道,“东家放心,一会儿我就去车马市转转。咱们这里离北蛮最近,花不了多少银子就能买匹好马。”
董平也是一脸喜色,喜子更是直接欢呼起来,“以后有马车坐喽!骑大马,哒哒哒,拉着小孩儿笑哈哈!”
众人都被喜子的孩子气惹得笑了起来,末了替他仔细掖掖衣袍就催着他们上路了。眼见天色就要暗了,若是再耽搁下去,行路就更困难了。
刘嫂子在三间屋里又转了一圈儿,末了又抓了两个值夜巡逻的后生唠叨好半晌,这才辞别董蓉匆匆回家去了。村里各家正在拾掇空房子,她还打算挨家走走,别让哪个黑心肝的拾掇了猪圈仓房一类充数,骗了东家的粮食不说,传出去还丢了整个村子的脸面。
董蓉和傻柱中午都未曾吃饭,又忙了这一下午,这会儿闲下来就觉饿得发慌。想着回山上还要重新刷锅烧水,董蓉于是就直接开袋子舀了一瓢细面,加点清水拨成一个个小疙瘩。
大铁锅里的沸水盛进盆子,重新烧热加油,爆炒了葱姜和一盘子腊肉片,待得香味弥散就再把热水添进去,一点点儿把面疙瘩均匀扔下锅。不到片刻,水面上就浮起了一个个指甲盖儿大小的“珍珠”。出锅之时再撒点儿咸盐葱花儿,简单又美味的面疙瘩汤就好了。
董蓉有些遗憾的挑挑眉头,若是有把儿绿色的菠菜扔到锅里,色香味定然更好,可惜这大冬日里,实在有些异想天开了。
屋子里也没有桌椅,董蓉就直接喊了两个巡逻的后生一同到棚子里吃一口。两个后生起先还推拒不肯,毕竟他们的工钱都折算成粮食发到家里了,这会儿若是再吃主家的饭食就有些占便宜的嫌疑了。
董蓉却是不容他们客套,盛得满满的大陶碗塞到两人手里,笑道,“天气这么冷,你们吃点儿热饭也能打起精神守夜啊。这房子里如今可装得满满的,不能容许有一点闪失啊。”
两个后生听了这话,互相看了看就低头大口吃喝起来。贫苦农家一年到头儿本就吃不到几次细面,更何况这汤里还放了很多红彤彤的腊肉片。两个后生吃了一碗又一碗,直至实在撑不下去了,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了碗。
董蓉和傻柱早就停了手,见此就指了指剩下的小半盆面疙瘩,笑道,“这些也留给你们半夜的时候垫垫肚子。”
两个后生摸摸后脑勺,红着脸接了过来,末了又抢着刷完拾掇灶台,一个劲儿的催着东家回山上歇息。
董蓉受了他们的好意,同傻柱手牵手往山上去了。两个后生远远瞧着,眼里满满的都是羡慕之意。难怪老人们常说,傻人有傻福。你看傻柱以前被大伙儿笑话,如今居然娶了个财神奶奶当媳妇儿,这福气大得都要铺到天边了…
不提两个后生如何羡慕,只说第二日一早董蓉小夫妻俩简单吃了口饭就赶到山下等待流民到来。柳嫂子等人早就拿了银钱进城去了,留下刘嫂子和梅花儿带着几个杂工熬了满满十锅米粥,末了又开始整理那些旧物。事先把棉衣按照大小和男女分开,到时候发放的时候也方便一些。
董蓉本想打算上前帮忙,但傻柱却拉着她不放。她心里也有些犯嘀咕,毕竟这里可不是现代能够把旧衣物高温杀毒,当铺里收回去的时候若是用井水涮一涮就算厚道了,有些看着干净些的直接仍到一旁就完事了。所以,怎么想这些旧衣物都是干净不到哪里去。
她昨日稍微透了些口风,说要做些新衣服和新被子,结果刘嫂子和梅花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到了败家子一般。别说逃荒的流民了,就是村里人逢到年景不好,还常去当铺买身破棉衣穿呢,能挡风保暖就成了,分什么新旧啊。
董蓉这才深深觉得自己奉行的那一套在这里是吃力又不讨好,于是干干脆脆扔到脑后去了。
小夫妻俩在果树林里刚转了没几圈儿,就听得远处山路上人吵马嘶,于是赶紧去了果园门口。刘嫂子等人早早就等在那里了,一见他们过来就让了一块避风又视野好的地方。
虽然众人对于流民的惨状都有一些了解,但是当真看到大批人马赶到时,还是被震惊的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是好。
《道德经》里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子原本的意思是说,天地看待万物,同扔掉的草狗没有什么区别,并没有待人特别好,待万物特别差。
以前董蓉还对这句话有些不以为然,认为人就是世界的宠儿,万物生灵中的顶级存在。可是如今眼见这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民,她当真相信了。有些时候,人类在老天爷眼泪也许连狗都不如。
刘嫂子等人显见也没料到这些人会如此凄惨,不说他们的衣衫多单薄,有多少窟窿,只说光脚踩在雪上这就足够惹人恼火了。
梅花儿看着一个孩子一边抓了雪往肚子里咽一边不停往脸上使劲抹,她忍不住就红了眼眶。第一个冲过去抱了那孩子就嚷道,“你想冻死啊,这么凉,擦什么脸啊?”
那是个**岁的小女孩,面黄肌瘦就越发显得两只眼睛又圆又大。她许是有些吓到了,哆嗦着应道,“许奶奶…说,不擦干净脸主家就不收我做工了。”
董蓉心里也是酸涩得无法形容,听得孩子这么说,赶紧安慰道,“怎么会不收?我是果园的东家,我说了算!果园里活计多着呢,只要你们不惹事又好好做活就都能留下。”
“真的?”那些原本脸色麻木的流民们听了这话,瞳孔立时就亮了。他们一路从南到北徒步行走一千多里,乞讨磕头只求一口吃食挣扎活命。这几日下了雪,就算躲在破棚子里也冻得人五脏六腑都同冰一般,他们是真的绝望了,只等着哪一晚就被北风带走了魂魄,飘摇去阎王爷跟前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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