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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南明全文阅读

作者:老白牛     续南明txt下载     续南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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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降临

    这块土地正在死去。

    正是冬麦播种时节,然举目望去,处处焦黄,田地干裂,四野毫无生机。

    这是宿州境内,睢水边上。

    “……呜呜,哥哥,你醒醒……”

    稚嫩的女童哭声传来,声音虚弱又无助。

    离河堤不远有一处水塘,塘水半枯,黑乎乎淤泥在阳光下散发着恶心的臭气。塘边布满了杂草,十几步外还有几具饥民尸体,个个四肢枯瘦,脸色青灰,干巴巴有若骷髅怪物。

    阵阵呜咽哭泣声正是从水塘边传来,却见塘边杂草上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面色苍白,此时双目紧闭,一副不省人事样子,只依稀可见他那颇为俊秀的脸庞。

    看少年是一个读书人,但他虽然穿着青衫,但双袖为窄,头戴软脚幞头,身上一袭披风,腰间隐露刀鞘与匕首,边上还插着一把雪亮的斩马刀,似乎又不象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在少年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孩童正趴跪着啼哭不止,看这两个孩童年纪都不大,一男一女,都只有五六岁光景。

    男童似乎年纪大些,有些沉稳懂事,他哭了一会,反过来安慰女童:“瑛儿不哭,哥哥会醒的。”

    女童只是抽抽噎噎的哭泣:“我……我要哥哥……”

    似乎听到了弟弟妹妹的啼哭声,少年突然呻吟了一声,苍白的脸容上更浮起无比的痛苦之意,似乎还蕴含着强烈的愤怒与不甘,连俊秀的脸容都扭曲起来。

    男孩惊喜的道:“哥哥要醒了?”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传来了一阵动静,立时一大一小两个孩童都是竦然看去,果然,水塘杂草丛从边分开,脚步踉跄的走出两个男子来。

    两个孩童惊恐的看着这两个男子,看他们手上都提着木棍,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衣,黑呼呼满是破洞,走路发飘,显是饿得厉害。而二人面目赤肿,很难看出他们原本长什么样子,不过一双眼眸都莹莹的闪着绿光,象恶狼一般。

    这是吃过人肉的表现,崇祯元年马懋才曾在《备陈灾变疏》中写道:“更可异者,童稚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更无踪影。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数日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

    这就是灾荒年间灭绝人性的举动,吃人,特别妇女与小孩更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两个孩童懂的可能不是那么多,但看两个陌生壮年男子双目大亮,提着木棍急步走来,都敏锐的感到危险,二人都哭起来,女童更是摇着少年的身子凄厉哭喊:“哥哥,快醒醒,醒醒。”

    两个男子踉跄急步过来,他们一前一后,口中“呵呵”发着无意义的音节,一边走一边涎水还不断流下。

    离两个孩童越近,二人赤肿的脸面就越发扭曲,上面满是残忍而贪婪的表情。

    女童哭声越发凄厉,男童也惊恐的哭泣,见两个男子临近身边,他一咬牙,就要去拔少年身边的斩马刀。

    这时一个男子已经离男童不远,他急行几步,举起木棍,就朝男童的头颅高高抡起,男童吓得呆了,愣愣的看着眼前,只余下女童无助的哭声。

    “噗”的一声,就在这时,一把长刀猛的从这食人男子前方刺入,人影闪动中,长刀带着贯穿皮肉骨头的声音,血淋淋的从他后背透出,带出大蓬的鲜血飞溅。

    这男子长声嘶叫,全身都哆嗦起来,手中高举的木棍也无力地落到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后一个食人男子猛地顿住脚步,他惊恐看去,却见一个少年神情冰冷的从前方那男子身上抽出长刀,然后又猛地刺入。

    又是长刀贯穿身体的声音,前方那男子嘶叫着,身体若筛糠般抖动不停,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少年从容的从前方那男子身上拔出长刀,任由他无力扑倒在地,然后冷冷看来。

    后一个食人男子啊的一声大叫,丢下木棍转身就跑,却听后方脚步声响动,他惊恐之余又忍不住去看,却见那少年正急步追来,他双手持刀,眼神冰冷而凌厉。

    眼见少年就要追到,他一回头,张口就要说什么,却见刀光一闪,鲜血就飞溅出来,这男子喉咙被切开,血淋淋伤口露出。他扑倒地上,双手用力捂着脖子,拼命在地上挣扎扭动。

    少年慢慢走近身边,冷冷看着这食人男子抽搐不停,看他发着不成声的嘶叫,带着泡沫的鲜血不断从他伤口中溢出。

    看了一会,少年又持刀猛地刺下,一刀刺入,那食人男子猛烈仰头嘶吼,身体剧烈抖动不停,前后已被刺得个透心凉,然后长刀拔出,鲜血就像喷泉一样洒开。

    少年又一刀刺下,他连刺三刀,皮肉骨头被刺透的声音极为渗人,最终那食人男子一动不动,再无半点声息。

    少年回过头来,脸上有着一些溅到的血滴,给他俊秀的脸容平添几分凌厉。

    两个孩童早已呆住,这一切兔起鹘落,事情又那样残忍与突然,让他们幼小的心灵难以承受,最终二人回过神来,哇哇大哭着,一左一右扑入少年怀中。

    少年神情转为柔和,他还刀入鞘,伸手将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抱得紧紧的,口中喃喃道:“瑛儿、谦儿别怕,哥哥在这里……”

    ……

    睢水源于河南境内,经开封府,归德府,又流经南直隶凤阳府,最后经淮安府邳州睢宁县东注入黄河。

    至少明中叶前,这河水两岸还算是凤阳府的膏腴之地,然黄河全流夺淮后,黄河水频繁决口,睢水下游淤塞严重。排水不畅的后果使得河边大片土地盐碱化。

    这段睢河水便是如此,特别是北岸,河道边布满了沙丘、盐碱、与水塘沼泽。

    少年牵着两个孩童就走在这睢水的河岸边上,可以看出,受黄泛影响,沿河两岸地形都比较高,特别北岸比南岸高。

    似乎为了保护河道及南岸的土地,河那边的大堤是全线封闭的。

    少年此时走的河岸离上游的符离桥不是很远,那里是前往宿州要道,按理说这一片应该很繁华才是,然举目望去,四下荒凉无比,所见村落就没有不放弃的。

    不单如此,河岸小道边还时不时出现倒伏的饿殍,每具尸体都是干枯瘦小,眼窝深陷,很多死尸的衣裳还被人剥个干净,露出支棱的肋骨与干巴的身体。

    那些死亡时间较长的尸骸更早变成黄黑色的骨头,各种莫名其妙的虫子在骸骨内爬进爬出。

    这真是地狱,让人观之触目惊心。

    若放在后世,不说这么多尸骸,便是随便一具倒伏的尸体都会引起巨大的震动。

    “自八年起,寇贼交横,益以饥馑,民死徙过半。崇祯八年,献贼陷中都,士民被杀者数万,九年,闯贼陷灵壁、萧县、永城,攻沛县。十年,闯贼陷睢宁,攻徐州……”

    “十四年五六月,河南土寇袁时中,聚众至二十万人,江北窥凤泗,群盗蚁附,总督朱大典击败之,贼弃牲畜宵遁。时山东盗起,山东土贼李廷实、李鼎铉陷高唐州。”

    “七月,两畿、山东、河南、浙江、湖广大旱不雨,飞蝗蔽天,八月,徽州苦旱,米价每石银五两。九月,东寇益炽,徐德数千里,白骨纵横,行人断绝。”

    少年心中浮起这些史料,一字一句是那样让人惊心,这就是明末乱世,人民苦不堪言。

    造成这样原因多方面,天灾是一部分,**,匪贼,流寇,兵乱,从崇祯八年起,就在这片土地上肆虐。

    只是官府不顾老百姓死活,甚至官逼民反,流寇、军阀、鞑虏,又是什么样货色?

    谁才是老百姓真正选择?

    “哥哥,瑛儿好饿。”

    女童虚弱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沉思,两个孩童都很乖,忍饥挨饿地跟着自己往下游行走。然少年知道,他必须给自己弟弟妹妹找些吃的,否则他们肯定会支持不住。

    他将女童抱起,柔声安慰道:“瑛儿乖,哥哥很快给你找吃的。”

    安慰完妹妹,少年环顾四野,到处是枯黄之色,满地尽是因干旱造成的龟裂,连临近河边的田地也不例外。

    少年叹息着,脸上浮起难言的苦涩:“崇祯十四年,我杨河竟然来到崇祯十四年的大明朝,这真是千古未有之怪事!”

第2章 苇屋

    这是一座苇屋,苇屋旁紧靠一大片水塘,看得出来水塘除了灌溉周边田地外,主要是用来养鱼,这苇屋就是看守或居住之用。

    苇屋主人家业可能兴盛过一段时间,这苇屋是属于那种层次较高的“扑屋”类型,内中足有五架梁,四面及屋面排列整齐,芦苇编织结实。这种苇屋只要不久泡于水,可经百年而不坏。

    淮上织苇为屋向来有名,特别淮安那边,苇编、蒲编、柳编极为兴盛,有一大批编织为生之户。

    “淮民编芦作屋,贫家皆然,亦有精粗之别。园林中仿置一区,俨入画图。许太守同安守淮,爱之。既归去,仿为之,名曰:淮屋。”

    然这一切都成为过去,眼前苇屋四面倾倒,周边长满杂草,主人家早已不知去向,或许某时在某地无意中看到的某具枯骨,就是眼前一切的主人。

    苇屋水塘离河岸有十几丈,一条干硬的土路延伸到远处一座小庄子中,杨河举目眺望,那边毫无人烟迹象。

    看庄子周边原有一片片田地,然杂草丛生,显然已经撂荒很长时间了。

    乱世中处于这种平原之地很可怕,不说大股的流贼乱兵,就是小股的匪徒,什么时候就能攻陷庄子,要了全村人的性命。

    所以集村并寨,一个个庄子合并,然后合力修起寨墙,练起乡勇,警惕又冷漠的注视着庄外的一切。

    这种小庄子,不是被攻陷,就是被主动放弃的命运。

    杨河进入苇屋内查看一番,内中满是破洞,到处是杂草与垃圾,一些散落的家具堆积着厚厚的灰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特别让杨河皱眉的是,他看到内中一堆森白的骸骨,还有几片霉烂沾着暗黑色血迹的布料,显然这当中发生了某种悲惨难言的故事。

    但让杨河略为欣喜的是,他在灶台边发现了一个较为完整的陶罐与几个破碗,可以用来煮汤喝用。

    他已经不能走到庄子那边去,弟弟妹妹急需补充食物,便是喝点热水也好。他自己也感觉虚弱无力,特别饥火难忍,一股股酸水从肚子中翻上来,让人五脏六腑都难受。

    杨河已经觉得一阵阵眩晕,那种冒上的酸水让人满心眼疼痛,特别让人全身没有力气。他在后世多数也算锦衣玉食,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却第一次尝到饿肚子的滋味。

    杨河拿了陶罐出来,他准备到河边去清洗与装水,水塘中水已经成为死水,散发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不能饮用与清洁。

    这一片他也看过,河段多是洼地,排水不畅,内涝严重,成了盐碱地,当地人称为斥卤地。

    这种地是不能长庄稼的,清代涟水有一位县令就曾感叹原先为鱼米之乡的涟水,成为“有田皆斥卤,无处不蓬蒿”的极贫县份。

    这是排灌不利的结果,淮安府、凤阳府皆尽如此,大雨大涝,小雨小涝,无雨旱闹。

    不过盐碱地因为含盐量较高,能生长的植物大多具有药用与食用价值,杨河早前就看到一些能食用的野菜与杂草,其中几种更含有某些人体必需的氨基酸、维生素与矿物质等元素,等会可以采来食用。

    带着弟弟妹妹,拿着陶罐,杨河来到了河边,他并不放心将两个孩童留在苇屋内。

    这一片睢水干枯严重,露出大片大片的河滩地,不过河心还是颇多水流。

    看河边有着抛荒的痕迹,其实若组织得力,至少河边的田地可以灌溉一二,只是这需要很有力的灌溉体系,光靠一村一户能力难以办到,这也是古时小农经济的脆弱。

    杨河拔了些杂草用力清洗陶罐,在他清洗的时候,弟弟妹妹就乖巧的在旁等待。

    杨河清洗的地方是一大片乱石滩,眼前水流清澈,不过边上却有一片泥泞的滩涂地。

    脱了鞋子,走到滩涂地中,杨河伸手去摸,一会儿摸上一把鱼卵,一会儿摸上一条鱼,一会儿又是泥鳅之物,都放入陶罐中,引得妹妹瑛儿不时欢声拍手:“哥哥好棒。”

    杨河笑了笑,民谚说得好,千年的草籽,万年的鱼仔,就算大旱天气,鱼卵也可以存活很久。一些鱼类更知道在干旱时候钻入湿润地下泥土,等下雨的时候再出来。

    将摸上来的鱼类清洗,用腰间的小匕首解剖,装满一罐清水,杨河带着弟弟妹妹回到苇屋。又带二人在不远的盐碱地寻找野菜,收获颇多,特别黄须菜与荠菜采了不少。

    杨河从陶罐中倒了些水清洗野菜,弟弟杨谦一起帮忙,妹妹瑛儿则懂事的给杨河捶肩。

    又将那几个破碗洗干净,将野菜放入陶罐,拔了一堆干枯的茅草,将陶罐放入灶中。

    间中杨河用长刀将地上一张缺了两条腿的桌子劈了,其中几块木柴放入灶中搭个简单又实用的撑架,使陶罐放稳,余者作为烧火之用。

    最后杨河掏出自己的火镰,取出内中火石,引火的火绒等物。

    这火镰他一直挂在腰间,整体类似挂在腰间的香囊荷包,内有火石、火绒、火钢诸物。

    他的火镰讲究,皮口嵌有铁块,带有磁性,不用时可自动把口封好,缀挂的绳索更穿有玛瑙挂饰。火钢强度也高,弯弯打制得呈镰刀形状,上面刻有麒麟喷火等纹饰,连火绒都是精心选用的艾蒿嫩叶。

    取了些火绒絮条缠在火石上,用力在火钢上划了两下,立时絮条红亮起来。

    杨河吹了吹,絮条就燃烧起来。

    将燃烧的絮条放入灶中早准备好的干枯茅草中,慢慢添加柴草,很快灶内的火就熊熊燃烧起来。

    “哇。”

    见灶台的火不断燃烧,妹妹瑛儿欢喜的拍起手来。

    “等一会就可以吃了。”

    杨河微笑说道,又摸了摸自己怀中,那里有一些细碎银子,还有一小包的细盐,别的物什却都在书童杨大臣那边,只是先前那场战斗二人失散了。

    “也不知大臣他怎么样了?”

    想起自己书童杨大臣,杨河暗暗担心。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虽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这个原名杨大勇的年轻人,杨河一直将他当弟弟看待。

    “少爷,我也算饱读圣贤书了,感觉大勇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土?”

    “土?那就叫你大臣好了,总大气了吧?”

    想到自己书童可能出事,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杨河内心不由隐隐作痛。

    ……

    柴草燃烧着,偶尔发出“啪啪”的轻响,一些寒风从苇屋空隙灌进来,让火苗不时在晃动,杨河半边脸也被映得忽明忽暗。

    离霜降已经不远,按农历虽只算是九月中,然阳历已是十月下,便是这下午时分,吹在身上的风都感觉颇有寒意。

    时不时添加柴草,杨河整理身上的物什。

    一张生员执照被折叠妥帖的放在怀中,这是杨河功名的凭证。

    凭此可穿青衫,免除差徭,见县官而不跪,官员不可随意对其用刑,遇公事可禀见知县等,在每个童生考取秀才后,礼部或儒学便会颁发这样的执照。

    “鹿邑县儒学正堂李,为发给执照事:兹查有鹿邑学生杨河,其人品行端方、正直朴诚、学绩出众,堪充廪膳生员之选。除造册详请咨部注册,合先发给执照该生收存。须至执照者,杨河,年十七岁,系鹿邑人,住杨庄。三代:曾祖任,祖命,父状。右给杨河收执。崇祯十三年十月初六日给,儒学。”

    一张正四方的毛边纸,上面还盖有一大一小两个朱文篆字图章。

    这是杨河荣耀的标志,十七岁的秀才,一等廪膳生员,官给膳食津贴。

    不过生员执照等闲不会出示旁人观看,便如后世身份证与户口本的区别,一般表示自己身份者,除了衣冠服饰外,就是牙牌、腰牌的使用了。

    杨河腰间也挂了自己的腰牌,玉石为核,乌木包边,雕有纹饰。

    腰牌中除了书写自己的姓名身份外,还有“古意”两个篆字,显得古朴别致。

    最后重要之物就是身上这把斩马刀了。

    刀身长三尺有余,握把一尺,便于双手操击,全刀以精钢打制,因为不断的锻打与淬炼,刀身上显露着松纹般的纹理与略微弧形的式样,整把刀的造型优美而凌厉。

    看刀身上透着的金属光泽,杨河估计全刀的材质已经接近高碳钢,在此时算是神兵利器。

    不但如此,刀柄前后还有螺纹,可以旋进一根长柄内,使之作为七尺长刀使用。

    事实上杨河这把刀就有这样的长柄,以熟铜打制,平日可取下来作为棍棒,因不久前战斗让书童杨大臣使用,却是分散了。

    还有自己的开元强弓,也遗失了。

第3章 书童

    柴草燃烧越旺,陶罐中的热气腾腾升起,杨河无意识抚摸刀鞘上那雕琢精巧的黄铜护壳,冰凉冰凉的。

    猛然,梦幻般的感觉涌上心头,还有那难以形容的寂寞,孤独,似乎天地间只余自己一个人。

    破烂不堪的苇屋,肮脏的空间,可怜兮兮的两个孩童,外面到处的死人骸骨,一切都是混乱不堪,突然置身于此,只让人觉得迷茫,有一种深深的不真实感。

    还有……灵魂间那无时无刻的痛楚,那种深深的不甘,深深的懊悔,那样的深切。

    “父亲,流贼肆虐,孩儿岂能一走了之?既中生员,当守土有责,愿随同恩师,与此城共存亡!”

    “你又不是朝廷命官,一生员耳,守什么土,尽什么责?你死不要紧,我杨家就绝后了!”

    不堪回首的记忆涌上心头。

    这个身体本为归德府鹿邑县人,从小聪慧好学,经史子集过目成诵,十五岁就读完四书五经,春秋左传。

    这个身体成长的同时,正是世道混乱的时候,他父亲杨状也不是迂腐之人,在学习经史诗文的同时也不忘请名师教导他武学,所以这个身体最后可算文武双全,尤其弓马娴熟,箭法有百步穿杨,空中取鹊之能。

    崇祯十三年的时候,这个身体更以区区十七岁的年纪中得生员,当时可谓轰动整个县城,连当时的鹿邑知县纪懋勋都震动了,最后收他为亲传弟子,成为他传道授业的业师。

    纪懋勋史称有古循吏风,其人忠厚倜傥,洁己爱民,深受鹿邑百姓拥戴,能得纪懋勋为弟子,这个身体当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每每以李贺诗句自勉:“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然时间进入崇祯十四年,事情急转直下,年初流贼再起,闯贼陷河南府,杀福王,攻开封,献贼陷襄阳,杀襄王,克随州。藩王死难,流贼大兴,天下震动。

    贼势如火,河南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害怕哪一天就兵临城下。

    皇帝起用傅宗龙为陕西三边总督时,各方都对他寄于厚望,特别是河南的百姓。

    不料官军在项城大败,傅宗龙退守陈州,生死不明。

    正当这晴天霹雳时,更有消息传来,大明以举国之力汇集的兵马在松山大败,九边精锐毁于一旦,众人对国事更感心忧茫然,不知前途希望何方。

    众人都有种感觉,国事难以挽回,流贼更无可抵挡,河南将是闯贼的天下。

    加之各地流寇充斥,小股贼骑到处打粮铲城,局势难安,各城百姓纷纷出逃。

    杨家人也准备出逃,只是逃亡前有过争议,是就近前往归德府城,还是逃往徐州,或是前往凤阳、庐州等地。

    傅宗龙兵败后,就有流贼会攻打归德府城的传言,徐州离归德亦近,也可能遭受闯贼攻打。而且本年五月泰安贼曾攻打过徐州,土寇程继孔、王道善、张方造亦盘踞境内,四出烧杀焚掠,在此生存很有问题。

    前往南直凤阳府、庐州府一样不可取。

    崇祯七年流贼曾陷凤阳,八年围攻庐州,数年来蹂躏无算,各州县仅存者不过寿州与庐州,人民被屠戮者不可胜数。江北百姓已是畏贼如虎,有小儿夜啼,父母惧之说:“勿啼,流贼来矣。”儿立止。

    人言流贼之祸,不独人畏,鬼亦畏,不独老壮者畏,小儿亦畏之。

    本年五月,河南土寇袁时中还聚众二十万犯凤泗,虽被总督朱大典击败,但各县小股残贼不计其数,江北之地,为贼糜烂久矣,非是安生之所。

    有传言闯贼将东进攻打凤阳府,亦畏横行于凤、庐二府的革左诸贼,最后家人决定前往淮安府。

    明中叶黄河全流夺淮,淮安府水患愈演愈烈,鱼米之乡盛景不再,加之黄河泛滥,很多地方土壤贫瘠,成了有名的恶水之乡,盗贼辈出,乞丐云集。

    不过面对流贼的生命威胁,相对安定的淮安府对杨家人来说却不亚于天堂之地,杨父有一同年在淮安府衙担任经历司经历,便考虑前往投奔,举家投靠。

    这个身体其实是不赞成出走的,他觉得自己中了生员,又是知县的弟子,当留下来一起守御乡梓,而且现在到处兵荒马乱,冒然出走外乡,不见得就是好事。

    但他被父亲严厉喝斥,说他只是生员,不是官员,守什么土?

    最后父命难违,家人匆匆准备后就随同逃亡大军离开了鹿邑县城。

    然后……

    这天下到处都是匪贼,但遇上小股匪徒还好,逃难的杨家各人族人亲戚数十人,男丁十几个,个个都会操习弓马,小股匪徒并不惧怕。而且逃亡路上闻听傅宗龙虽被俘死,但闯贼大队人马也往南阳府方向去了。

    所以走到亳州后,二伯便想改道永城,去把自己女儿女婿一家接走,众人商议后也觉得现在形式还好,就赞同了二伯的意见。

    最后走到濉溪集的时候,就遇到徐州贼程继孔、王道善、张方造的大队人马。

    “……自贼乱来,杀人不可胜计,辐辏尽成荒芜,吾上不能报家国,下不能护乡梓父母,愧为人子矣。”

    惨烈的一幕每每在吞噬他的心灵,潮水般的贼寇,男丁拼死抵挡,女子为免遭贼子凌辱,最后都用随身刀具自尽。

    为保护自己突出重围,父亲、大伯、二伯、堂兄弟们拼命战斗,只有自己捆上弟弟妹妹,在书童杨大臣拼死保护下,最后侥幸杀出重围,余者皆战死。

    事后自己与书童杨大臣去当地寻找,现场一片狼藉,亲人们的遗体个个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痛哭,火一样的愤怒,海一样的仇恨烙在心中,然祸不单行,在埋葬完亲人们的尸体不久,又遭遇了当时匪徒中的一股,一番激战后,与书童杨大臣又失散了。

    心灵深处又被深深划上一刀,一连串的打击与折磨下,使得这个身体心力交瘁,全靠一股毅力支撑。

    待逃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后,却终于不支倒下,让自己这个后世的灵魂占据了身体。

    只是,原来那个灵魂执念极深,身体中残留的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影响着他,最后都让自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吾有愧也……”

    杨河只觉一阵阵眩晕,忽然他听到一阵“哥哥……哥哥……”的声音。

    杨河猛然惊醒,原来自己头痛之余,不知不觉睡着了,然后他听到弟弟妹妹的呼唤声,还有陶罐中水沸滚的声音。

    “哥哥,是大臣哥哥……”

    “什么?”

    “瑛儿听到大臣哥哥的声音。”

    杨河凝神细听,果然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声音:“少爷,少爷……”

    “大臣……”

    杨河大喜,连忙冲出苇屋,弟弟妹妹也欢声跟了出来,“大臣哥哥……”

    杨河举目往声音处看去,小庄子左侧那边也有一座村邑废址,周边连绵的蒿草,隐隐看不到人。不过此时杂草中还是有人影闪动,还传来隐隐约约的怒喝声:“……敢抢老子的东西……找死……”

    然后是凄厉的惨叫垂死声,有人影在蒿草丛中逃窜,然后一个人影追上去,连连挥舞手中棍棒样式的东西,将那人打倒在地,“打死你个衅种”,他不断挥棍,直到那人一动不动。

    “大臣……”

    杨河看得亲切,果然是自己的书童杨大臣,不由大喜叫喊了一声。

    那人影举目往这边看来,然后语气中是极度的惊喜:“少爷?”

    “少爷,你没死。”

    随着欢快的声音,就见人影提着棍棒往这边急步跑来,似乎棍棒上还串着一个什么东西。

    身影跑得飞快,很快一个憨厚粗壮的少年出现在杨河的眼前,头上裹着折上巾,身穿着蓝色短袍,脚上打着行缠,腰间有短刀与匕首,后面还斜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

    他手上提着棍棒,棍棒呈金属的暗黄色光芒,上面布满了各色花纹,给人势大力沉之感,却是杨河充为长柄刀的棍柄,此时上面串着的却是一只野兔。

    这就是杨河的书童杨大臣,家生子,只比杨河小一岁,两人一起长大,亲如手足。

    远远的杨大臣眼泪就成串落下,他飞扑过来,抱住杨河的大腿裂开大嘴就哭:“少爷……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看着脚下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的书童,杨河心中阵阵温暖,他柔声安慰道:“好了,这不是没事吗?快起来吧。”

    弟弟妹妹也在旁欢声道:“大臣哥哥。”

    看到二人,杨大臣又裂开大嘴直笑,他将两个孩童抱起转圈,逗得二人咯咯直笑,并高兴的说道:“两位小主人没事真的太好了。”

    他的喜悦发自内心,杨河不用说,他一直视为亲哥,杨谦、杨瑛二人他也一直将他们当弟弟妹妹看待。

    事实上,比起杨河家人,从小反是他照顾两个孩童更多一些。

    随后他想起什么,献宝似的提起手上的东西:“看,这是什么?”

    妹妹瑛儿拍手道:“哇,兔兔。”

    ……

    老白牛:新书发布了,又要开始漫长的创作旅程了。和小兵一样,本书也是一本严谨的历史穿越文,慷慨激昂,热血悲歌,毕竟南明阶段也有许多值得诉说的人与事。

    具体也不多说,诸君看下去就知道,为了本书我也准备了很多,专门考察了山东、河南、江苏、安徽、山西、河北、北京、内蒙古等多个省市地区的地理、地形、人文、水土等情况。

    特别凤阳与淮安等地区跑得更细致,一切,只是为了写出那种真实感,有强迫症的人没办法。

    上本小兵让人诟病之处就是大断更,吸取教训这本不会了,会持续更新下去。当然,有时累了困了,休息个三五天是很正常的,毕竟写作是件很燃烧精气神的事情。

    而且要休息前我会在章节中告知读者。

    又喜见公众版就有定时更新,近期我会每天两章,分别定在中午十二点,晚上七点更新,读者朋友们可准时观看。

第4章 食物

    “咦?”

    杨大臣忽然探头往苇屋内看了看:“少爷在烧水吗?开了。”

    众人走了进去,果然陶罐的水在不断的沸滚,杨大臣道:“果然开了。”

    他解下身上的包裹,内中有碗筷勺子调料等物,然后是衣物,大部分是杨河的。拿出一双筷子,在陶罐内搅拌了几下,杨大臣说道:“哇,好多野菜,不知道少爷你还懂这么多,有些野菜我都不能认全。”

    他自言自语:“咦,还有鱼,这干旱的怎么有鱼?”

    杨河说道:“鱼卵可以活很久,有些鱼也会睡眠,干旱的时候钻入比较湿润的泥土。”

    杨大臣似懂非懂道:“哦,少爷懂得真多。”

    他嘴巴说着,手上忙个不停:“加点盐,加点料,再加些兔肉,就可以吃了。”

    杨河看他忙个不停,自己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余地。

    他从小就是书童杨大臣来服侍衣食起居,杨大臣已经做习惯了,他杨河也被服侍习惯了。

    杨大臣不断忙碌着,手脚灵活。

    他放了盐巴,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中的调料,又给野兔剥皮,注意将兔血落入罐中。还用这把小匕首灵活的削了一些兔肉进罐去,立时阵阵食物的香味蔓延。

    杨河只觉饥火上涌,两个小孩也是眼巴巴看着,不断吞着唾沫,显是饿得狠了。

    终于杨大臣说道:“好了。”

    他敏捷的窜了出去,回来时手上一些板凳,他用茅草擦了擦,各人面前摆了一张,当成桌子。正好杨河拔了茅草还未用完,也一人一些当成凳子使用。

    拿出碗筷勺子,杨大臣首先给两个孩童各满满盛了一碗,立时碗中腾腾热气冒起,阵阵暖意蔓延。

    接着又给杨河装了一大碗,一只大青碗就摆在杨河面前的凳子上。

    大碗弥漫着扑鼻热气与香气,闻到鼻中,让人全身都舒坦,因为有肉的缘故,汤汁中带着油水,印得内中野菜清亮诱人。

    最后杨大臣自己装了一碗,明显野菜多,鱼与肉少。

    杨河看自己碗中肉鱼颇多,当下挑了,给弟弟妹妹一人一片,又给杨大臣一片。

    杨大臣裂开大嘴直笑:“谢少爷。”

    妹妹瑛儿也甜甜道:“谢谢哥哥。”

    杨河微微一笑,说道:“都吃吧。”

    众人跪坐凳前,杨河先喝了一口汤,立时一股热香鲜美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然后汤水落到肚中,似乎五脏六腑都服帖舒爽。

    同时杨河觉得似乎一股巨大的能量涌遍四肢百骸,让人全身有了热量,有了活动的力气。

    这就是食物,人类生存之根本。

    饥饿中吃着食物,似乎会让人觉得热泪盈眶,感谢上天的恩赐,满心满怀的感谢之情。

    杨河大口大口吃着,直吃得齿颊生津,甚至全身都渗出细密的汗珠,好象第一次吃到如此鲜美之物一般。他在后世也算吃遍山珍海味,鲍鱼龙虾,却不觉有眼前这碗野菜兔肉汤鲜美。

    杨大臣与两个孩童一样吃得满身大汗,热气腾腾,外面的风不时吹过,但内中却温暖阵阵。

    灶中的火还在燃着,罐中的汤还在滚着,腾腾篜气冒上,给屋内这几人带来依靠与欢笑。

    “大臣哥哥,你唱个小曲。”

    “好,唱小曲我最拿手。”

    杨河微笑看着,有着浓浓相依为命的感觉。

    吃完后,趁着天没黑,杨大臣又忙个不停,收拾兔肉,洗刷碗筷陶罐,砍伐茅草,寻找野菜。

    夜幕降临时,二人在屋内生了一个大堆的篝火,用来晚上睡觉御寒之用。

    农历九月中的夜已经颇有寒意,小冰河时期天冷得早,在冬天时候甚至海南岛都会飘雪,没有火却很难过夜。

    晚上时又煮了一罐野菜兔肉汤,临睡时,二人用屋内破损家具做了些简易陷井拒马,用来防止有人趁夜偷偷摸进来图谋不轨。

    乱世的夜晚,二人已经警惕惯了。

    当晚没什么事,只是来到大明朝的第一个夜,杨河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依在一张破案前,身下垫着茅草,听外面的寒风呼啸,看那风时不时灌进来,吹得屋内火苗时不时晃动。

    他看依在怀中的弟弟妹妹,二人被自己披风盖着,睡得十分香甜。

    还有边上的杨大臣,他靠在自己肩上,一样沉沉睡着。

    杨河呆呆坐着,脑海中不知在想什么,慢慢的他脸上现出嘲讽的笑容。

    生命的意义?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

    他想起自己的事。

    出身贫寒,父母是普通的工人,但从小聪颖好学,最后考进了国内一所知名的理工大学,毕业后也获得良好的工作。此后一路顺畅,在二十八岁时候甚至成为一家大公司的合伙人,可谓大权在握,春风得意。

    然后呢?

    各种享受后,忽发奇想,某一天自己回到过去会怎么样?

    这种想法可谓惊世骇俗,科普作品影视可能经常阐述某些异常空间之事,但回到过去,改变历史,此事可谓千古未有。

    然自己就象鬼上身似的,从此就迷上了这样的想法,为此他还研究了不少相关的军事历史资料。

    他大权在握,甚至还调动不少人力物力资源,专门设计方案,组建专业的课题研究小组。

    不但如此,还说要挑战自己,提高难度,专门选择了明末的一段时间,并打算以凤阳府,淮安府为基地开辟事业。为此又考察了相关的山川河流,矿产资源,历史文化等。

    他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通过各种门路让自己进行军事训练,研究火器,还亲手打造了火铳、佛郎机与红夷大炮等。

    外人都说自己疯了,或明或暗的劝说。

    但他唯我独尊惯了,哪听得进去别人的劝诫?只言夏虫不可以语冰!

    一片非议中,只有女友在背后默默支持,她也不是没委婉的提过此事,自己却是摆摆手。

    “阿韵,我知道你不同那些寻常的胭脂俗粉,我做的事会有多伟大你知道吗?这将关系到宇宙与时空的奥妙。而且我动用的多是私人资源,并没有耽搁到公司的事务。”

    “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是支持你的,只是我们的婚事……”

    “怕什么,你离剩女还早呢,再说我们这样跟夫妻有什么区别,那张证明什么时候都可以要,就这样吧。”

    女友转过身去,一声幽幽的叹息:“唉,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想要一个疼爱我的丈夫,还有身边可爱的孩子啊。”

    自己只当没听到。

    他常说生命的意义,这天在办公室中又和女友聊起此事。

    女友说:“我生命的意义就是和你在一起,不知道你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自己张口结舌竟一时无法回答。

    女友又说:“你说可以回到过去,但你若回到过去,我该怎么办?”

    自己又是愣住,无法回话。

    也就在这时,一道门户出现在办公室内,那似世间最美丽、最玄奥的一扇门,将他的身躯包裹,融入。

    他看到女友脸上无比震惊的神情,然后转为无比的凄凉。

    她伸出手:“不要走,求求你……”

    那一瞬间,他心中象针扎似的痛楚,无尽的牵挂涌上心头。

    他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机会,无边的黑暗就将他笼罩。

    然后,就到这个世界了。

    一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

    讽刺的是,他在后世为之准备的资料,此时都清晰的烙在脑海中,那样的深刻。

    他虽然从小天资聪颖,但记忆力也没到这个地步吧,这就是传说中上天的安排,打一棍棒给一枣子?

    只是眼前这种乱世,今日不知明日事,这些资料准备真的有用吗?

    唉,矫情啊,一切的探寻都源自吃得太饱,所以上天对自己进行惩罚了。

    如果现在有人问他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他会说,给我一块馒头,然后送我回去!

    回到没有那种种荒谬想法之前!

    如果上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瞎折腾,他会马上和自己乖巧可爱的女友成亲,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不知什么时候,杨河依在破案前沉沉睡去,脸上尤有泪痕。

第5章 难民

    多谢书友们的投票打赏等,回天下纵横兄,小说完本后,就不能再添加任何内容,前几天我想在小兵中广告新书的发布都不行,唯有靠书友们的相互转告了。到时网站也会有一些推荐,让更多的朋友看到。

    ……

    第二天一早,四人就起来了,昨晚杨河已经与杨大臣商议好,四人沿着睢河岸边走,一直走到睢宁去,然后到宿迁,看看运河边有没有什么船只,最后坐船到淮安府城去。

    然后杨大臣又忙碌的准备,烧饭的锅已经遗失,所以那个陶罐必须带走,他听从杨河的吩咐,烧了一罐的清洁热水装入皮囊,以供四人饮水之用。

    临行前四人又喝了一碗野菜汤,周边再无野菜可采。

    兔肉杨大臣已经料理好切成小块,若省着点吃的话,倒还可以吃个一些天。

    然后四人出了苇屋去,杨大臣身背更大了一圈的包裹,手持铜棍走在前面开路,杨河则手牵弟弟妹妹走在后面。

    因为是顺路,杨河打算到前方那小庄子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四人顺着那条干硬的土路一直走,周边全是干硬的地皮,处处龟裂,就算有什么植物,也都是那种茅草杂草,而且样式枯黄。

    途中又发现几具干尸,个个形状狰狞,杨河牵着弟弟妹妹远远绕开,一是不愿让小孩看到这种惨状,二他内心总有一种恐惧,害怕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

    进入庄子的结果让人大失所望,可以看出庄子早被沿途流民收刮过无数遍,能用有用的东西全部被带走了,连水井水池都找不到。

    杨河看着这个小庄,满眼的荒草,到处的断垣残壁,庄子内甚至还有被火焚烧过的痕迹。

    周边倒有一圈矮矮的寨墙,只是破损严重,特别西面垮了一大片,可以看出一些战斗的痕迹,似乎有敌人从这边攻入庄子,然后摧毁了里面的一切。

    外来敌人是谁?流寇、土贼、兵匪,都有可能,甚至一些庄子还会相互火拼,掠夺口粮与资源。

    失望的离开这里,几人继续往下游走去,然后感觉沙壤地多起来。

    这种地的路面极其恶心,晴天尘土漫天,走一会儿就让人蓬头垢面。雨天则泥泞无比,烂泥甚至会到人的腰部,因为土壤疏松,还非常容易发生塌陷。

    越往下游走,越有这种现象,风一吹来,漫天的尘土,给人感觉似乎到了荒漠中一样。

    这也是因为黄河频繁决口的缘故,带来了大片大片的流沙礓砾。宿州这一片还好,下游的睢宁是黄河的主要决河之地,境内淤积的沙土可达两丈之深。

    除了沙壤地,还到处的盐碱地,洼塘地。只是水洼水塘的水大多成为死水,远远的就一股腥臭的怪味,周边还杂草丛生,多成为蝗虫的革生地,往往造成严重的蝗灾。

    这也是河水淤塞的缘故,每次黄河暴涨、决溢,就增加了睢河泥沙的淤积,事实上到了清初,注向黄河的老濉河河道就淤废了。

    杨河四人不时的绕路,绕开河边的洼塘地,加上这沿河都没有官道,一小时下来也走不了多少里。

    四周寂静荒凉,除了枯黄就是枯黄,没有任何人烟,似乎一切都死了一样。

    偶尔看到一些流民,个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状如恶鬼,众人都相互警惕,远远的就各自避开了。

    近午时,杨河已感觉腹中饥饿难忍,野菜毕竟是野菜,就算加点肉进去,也最多吊着命,提供多少营养与蛋白质是不可能的。

    他看向杨大臣与自己的弟弟妹妹,可以看出三人同样是饥肠辘辘。杨河规划了行程计划,每一小时都会休息一会,喝点儿水,但水怎么可能顶饱?

    他柔声问自己弟弟妹妹道:“瑛儿、谦儿,饿吗?”

    妹妹瑛儿用力点头:“哥哥,瑛儿好饿。”

    为防止风沙吹入眼内,杨河给两个孩童都戴了帷帽,四缘垂了薄而透的纱巾,可以看出他们神情中的疲惫与虚弱,却一直强忍着乖巧不出声。

    杨河摸了摸她的头,心下难过。

    杨大臣举目眺望,说道:“少爷,不若就在附近找些野菜,然后寻个废庄废屋生火造饭。”

    杨河点头,忽然他与杨大臣齐声咦了一声,透过摇曳的杂草,前方似乎有一个庄子,那边有炊烟袅袅。

    杨河凝神细望,说道:“看情形那庄子被废弃了,怎么会有人烟?大臣,我们过去看看,不过要小心。”

    杨大臣高声应了声,握紧手上的铜棍,杨河也拔出自己的斩马刀,几人往那边摸去。

    道路是田间小道,快被两边撂荒的农田杂草淹没,这边的地势较为低洼,所以杂草非常茂盛。走了一会,看庄子越发清楚,果然是一个废庄,到处是倒塌的建筑,很多屋舍只余墙基地基。

    离庄不远时,杨河看到路边一个石牌:“杜圩。”

    “果然废弃了。”

    杨河的话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走了这么久,就没见过一个正常的村庄。

    再走近后,杨河就看到倒塌的圩墙,出入口的吊桥也是静静放着。

    看这圩围规模不小,外面一个又一个深深的水塘,以条石砌成,旱可以灌,涝可以蓄洪防洪,又可植桑养鱼之用,想必圩子建立时肯定耗费很大的心血。

    杨河往圩子里面眺望,淮北村落在沿河沿沟低洼之处,往往在村庄或田地周围筑建堤坝,这样在涝汛到来后就可以保护村落与田产,当地人称之为圩。

    圩有水圩、树圩、土圩,都是防涝之用,现在更加上防匪防盗的功能。

    显然这耗费村民很大心血的筑围并不起作用。

    吊桥附近还有几株古柏,但树上没有一片叶子,树干也是光秃秃的,显然早被人剥光了。

    杨大臣在吊桥旁边探头探脑,看圩中炊烟还在升起,他说道:“少爷,我先去看看动静,没事了再叫你们进来。”

    杨河摇头道:“不,我们一起进去。”

    杨大臣还要说什么,忽然圩墙西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说话声。

    二人大吃一惊,杨河连忙将弟弟妹妹拉到自己身后。

    二人严加戒备,很快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出现在眼前。

    这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老者满脸皱纹,身上衣物千疮百孔,空洞的眼神透露着对生活的绝望,少者孩童也是形容枯槁,四肢干瘦有若骷髅。

    每个人都面有菜色,虚弱不堪,衣不蔽体。

    原来是一群难民,先前没看到,却是被圩墙挡住。

    这群人似乎早到圩子外面,也看到了内中的袅袅炊烟。

    但别的方向没有吊桥入口,虽外间有倒塌的圩墙可以进入,但同样心下警惕犹豫,正争论要不要派个人先进去探探,猛然看到杨河几人,一样大吃一惊。

    这些人顿时露出戒备的神情,妇女小孩更个个躲到男人身后去。

    双方都在戒备,随着渐渐接近,那方看到这边似有一个读书人,还有两个孩童,不类坏人,稍稍放心些。

    杨河同样心下稍安,听他们口音类似,可能是同一个里甲逃荒的百姓,而且内中还妇女小孩居多,个个有气无力,虚弱非常。

    他还在内中看到一个读书人样子的人,四五十岁,头发花白,戴着懒收巾,穿着满是补丁的长袍,一脸的皱纹,神情沧桑之极。又有一个戴着瓦楞帽,神情中有几分官府中人的味道。

    几个满脸尘土的孩童躲躲闪闪的躲在他们身后。

    看这群人有数十个之多,男丁也有十几人,都提着木棍,杨河心下警惕,也没有兴趣和这些人多说话。

    他目光在懒收巾与瓦楞帽身上转了转,说道:“大臣,我们进去。”

    杨大臣手持铜棍,对那边狠狠的瞪了一眼,大声应道:“是,少爷。”

    他持着铜棍,一马当先向吊桥走去。

    那边一阵骚动。

    其实看到杨河的样子后,那懒收巾与瓦楞帽已经想过来攀谈,只是看杨河神情冷漠,却是不敢过来。

    懒收巾是一个读书人,知道杨河的打扮意味着什么。

    那代表一个十七八岁的生员,放眼整个大明,能在这个年纪夺得功名的人也是寥寥无几,懒收巾活到四十多岁,却连一个秀才都没考上,份外知道这份功名的厚重。

    而且杨河举手投足中带着一股威严,虽然也有些蓬头垢面,但却掩盖不住那种气度的凌然。

    他手持利器,看起来又文武双全,就更让人敬畏。

    他的仆童看起来也不是等闲之辈,所以二人想上来说话,却又不敢。

    不过见杨河带着两个孩童进去后,一群人都不知觉的跟上。

    这个时代读书人往往有主心骨的作用,特别一个书生打扮,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第6章 菜人

    杨河进入圩内,就感觉一种怪怪的味道迎面而来,地面满是各色的淤泥石砂垃圾,还有一滩滩的污水等。到处是杂草,有点类似沿途看到的洼塘地。

    这却是洪水冲入了圩子内,然后水退之后就留下了这各色的垃圾与痕迹。

    街两旁也多瓦砾废墟,不过这圩子可能以前相对较富,砖瓦房较多,很多房屋墙体残损得并不是很厉害。

    北方村寨又一向庙多,什么关帝庙、龙王庙、奶奶庙、马神庙、财神庙、土地庙、皇姑庙等等,有时一个村寨就可达几十座。

    杨河就看到一些相对较好的庙宇,虽然窗檩破损,但却可以歇息住人。

    不象先前经过的一些废庄,连门窗都被拆个干净。

    杨河心中一喜,倒可以在此稍作歇息,生火造饭。

    当然,圩墙已损,这里却不能长留,此处地势低洼,只要稍稍下一些雨,整个庄子的地面就会被水淹没,然后积水长久不退,瘟疫众生。圩子条件这么好,却没人占据,显然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杨大臣一直在前方开路,顺着炊烟冒起的地方一直走。

    忽然他回过头来,指着一个地方道:“少爷,那边。”

    杨河举目看去,却是一座宅子,四合院样式,建在一座台上,虽东面塌了一大片,却大半完好,上面袅袅的炊烟不断腾起。

    杨河舔了舔嘴唇,一股难耐的饥火更从腹中涌起,看看身边的弟弟妹妹,一样大口吞着唾沫。

    他摸了摸怀中,那边有一些银两,事实上他和书童身上共有白银几十两,拿出银子购买食物,一顿热饭热食还是可以的。以他生员的身份,说不定主人家还会免费招待一餐。

    虽心中怀着渴望,但必要的警惕不可少,他和杨大臣并不收起武器,两人轻步上了台阶,往门内看了看。

    大门半掩,内中又有照壁,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他与杨大臣互视一眼,杨大臣手持铜棍先摸了进去。

    他推开门户,门枢咯吱咯吱的响,然后转过照壁去。

    杨河跟在后面,两个孩童扯着杨河的下摆走在最后方。

    脚步声响起,杨河回头看了看,那几十个难民也跟了上来。

    庭院颇大,两边是残破的厢房,然后见前面有一个大堂,里面炊烟阵阵,似乎有人就在大堂上生火造饭。

    杨河听杨大臣喊了一声:“有人吗……”

    然后声音就被什么掐住似的断了。

    杨河一凛,他冲上台阶,往内一看,立时全身毛骨悚然起来。

    里面就象一个屠宰场,柱子上绑着一个个人。

    不,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具具骨架骷髅,上面的肉已经被割食殆尽。到处是架子,上面挂着一个个人肉肢体,人手人脚,有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就象挂着猪肉猪蹄一样。

    满地黑褐色的鲜血,味道冲来,中人欲吐。

    特别右边的柱子上绑着一个人,可以看出身躯主人原来是个女子,此时白骨森森,只余一个头颅完好,她一双死鱼似的眼睛对着杨河,让人头皮发麻。

    又有一个柱子上绑着一个男人,一手一脚被断。

    看样子还是新断不久,鲜血汩汩不停从断处流下,身下凝了大滩血水,已尽成暗黑色。

    他似乎还未断气,只是双目睁着,尽成死灰之色。

    然后一口大锅就摆在堂的正中,热气腾腾的。

    三个男人正在里面忙活着,一人在架子边,二人在锅边,此时听到动静,都目光幽幽看来。他们的双目尽是绿莹莹的,没有丝毫的人性存在里面。

    “自古饥年,止闻道殣相望与易子而食、析骸而爨耳。今屠割活人以供朝夕,父子不问矣,夫妇不问矣,兄弟不问矣。剖腹剜心,支解作脍,且以人心味为美,小儿味尤为美。甚有鬻人肉于市,每斤价钱六文者。有腌人肉于家,以备不时之需者。有割人头用火烧熟而吮其脑者。有饿方倒而众刀攒割立尽者。亦有割肉将尽而眼瞪瞪视人者。间有为人所诃禁,辄应曰:‘我不食人,人将食我。’愚民恬不为怪,有司法无所施。枭獍在途,天地昼晦。”

    这是明时山东青州府推官黄槐开的一篇申文,杨河初来到这个世界,弟弟妹妹就险遭毒手,还好自己救援得及,才未酿成恨事,但事后想起总觉心有余悸,惊怒交加。

    此时又再目睹这种灭绝人性之举,怎不让人目眦欲裂,怒发如狂?

    这时后面惊呼声不断,显然那些难民也看到堂中一切了。

    “哟,有客人。”

    这时杨河才看清那三个男人的样貌,竟都作官兵打扮,一人戴着红笠军帽,穿着棉甲,挎着腰刀。余者二人戴着折上巾,穿着短罩甲,围着肩巾,一样挎有腰刀。

    二人身上还都有双插,一人的弓壶内似乎是张强弓,另一人则似是一张马弓,有马弓这人腰间还插着一把手铳。

    也不知这三人是哪个军镇的溃兵,淮北这片战事频繁,兵匪来来去去不断,那些军中的兵痞凶残不下于流贼,溃散后更连基本的约束也没了,杀人越货只是等闲。

    说话这人正是那戴着红笠军帽的兵,他刚往架子上挂着什么,杨河一看,竟是柱子上绑着那男人的手。再一看,离架子边不远的墙上还靠着一把三眼铳,下面满是瓶瓶罐罐的东西,似乎是火药铅弹。

    就见那人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拿起靠在墙边的三眼铳,余者二人本来在锅边忙活,此时也停了下来,都按住了腰间的挎刀。

    杨大臣立时举起手中的铜棍,杨河也戒备起来,把弟弟妹妹往身后推了一些。

    说话那兵眼珠一转,看看杨河二人手中的斩马刀与铜棍,又看看他们身后的一片人,几人相互使了个眼色,那兵笑道:“看样子还是个秀才公,某最钦佩的就是读书人了。相请不如偶遇,正好煮了一锅肉,就让某做这个东如何?”

    杨河看这人脸上有几道疤痕,神情隐有狡猾之意,一时也听不出他的口音。

    余者二人则是满脸的凶残与暴戾之色,那有强弓的人忽然不耐烦的道:“咱老子……”

    “少爷,那是我们的弓!”

    众人都是一怔,那戴红笠帽的兵猛地从腰间抽出一物,拇指一弹一甩,举起三眼铳,就要往孔眼中一根引线上点去。

    杨河旋风般的冲上去,一个旋转,极力鼓起的披风中,刀光借着腰力化作匹练,就听皮肉骨头被削断的声音,然后鲜血猛地喷溅,像喷泉一样洒开。

    那兵嘶叫大叫,一只血淋淋的肩膀就这样被杨河劈下,上面那手还抓着火摺子,内中红亮已经冒起。

    却是杨河身体虚弱,反应有些慢了,否则一刀就将这兵劈成两断。

    杨河一声大喝,又是一个旋转,势大力沉的斩马刀发着呼啸,又是全力朝着这兵当头劈下!

    那兵用剩余的左手徒劳的举起三眼铳,但没有丝毫作用,绚丽的银色光芒中,杨河的斩马刀一下子将三眼铳的棍柄劈断,然后余势不减,轻易的削断他的左臂。

    又顺着一直往下劈,他身上的棉甲丝毫没起保护作用,就听“嗤嗤”衣裳皮肉骨头被划开的声音,那兵的躯体分成了两半,鲜血和破碎的内脏洒满一地。

    那边杨大臣同时也大吼着冲了上去,有强弓的那兵正要取弓,杨大臣已经冲到眼前,他又连忙想要拔刀,但哪来得及,杨大臣手中的铜棍已是极为凶狠的砸了下来!

    一声巨响,铜棒头狠狠的砸在这兵的脑袋上,立时他的头巾连着脑壳向下凹陷碎裂开来,白红相间的东西四面飞溅。

    这兵踉跄向后倒退出去,杨大臣又是重重一棍砸在他头上,鲜血脑浆更是纷飞,那兵的脑袋就象西瓜似的被砸得不成样子,然后身体发出沉重的扑倒在地声音。

    “驴球子……”

    有马弓的那兵早在第一时间后退,他抽出腰间的手铳,然后取出火摺子拼命吹动。

    就这会儿工夫,两个同伙已经差不多了,看杨河二人如此骁勇,他暗暗心惊。

    颤抖着手点燃火绳后,他疯狂的喊道:“去死吧!”

    一下子将手铳瞄向杨河,杨河只觉头皮阵阵发麻,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他不假思索,抽出腰间匕首猛然甩出。

    “嘭!”

    一声爆响,黑火药燃烧喷涌的火光化作白烟,腾起烟雾中,铛啷作响,头顶的屋瓦碎片掉了一地。

    妹妹瑛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哥哥。”

    弟弟杨谦紧咬下唇,只将妹妹抱在怀里。

    只有后面那些难民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眼前惨烈的搏杀场面。

    杨河猿猴似的跃过去,那兵正惨叫着,他的右手腕被杨河匕首刺透,导致一铳打到屋顶上,见杨河扑来,他惊恐的尖叫,用力就去抽腰间的挎刀。

    却听“噗”的一声,他棉质的短罩甲被轻易刺穿,然后长刀刺透他的身体,从后方透出血淋淋的刀锋。

    这兵嘶叫着,用力向后退,立时胸前鲜血狂涌,又哗啦一声撞翻了后面的案桌,一下子翻倒在地。

    人影一闪,接着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却是杨大臣扑来,杨河也是扑上去,举刀猛刺,那人被刺得不断吐血,他尤自在地上翻滚爬动,鲜血流满一地。

    杨河二人追着不放,一直将他逼到墙角,然后一刀一刀刺在他身上,一棍一棍砸在他身上。

    这人靠在墙壁上挣扎,却一直没能起身,只刀棍之后,身上的血一直不断喷涌,最终这人一动不动。

    杨河二人停了下来,杨大臣重重呸了一声:“衅种!”

第7章 有米

    杨河用力喘气,只觉身体阵阵发虚,他回头看了那些难民一眼,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是浑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动,方才一幕对他们震动太大了。

    堂内血腥味刺鼻浓重,还夹着淡淡的硝烟味道,到处是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回过头来,杨河淡淡说道:“大臣,把东西都收走。”

    杨大臣大声应了声,杨河也来到几具尸体面前,首先他将两个弓兵的双插收走,特别是自己的强弓。

    曾经杨河以为自己的良弓遗失后再也见不到,没想到现在失而复得,心中的喜悦难以形容。

    特别他的弓不是普通的弓,而是开元强弓,使用竹、牛角、牛筋、鱼胶、桑木、桦树皮、漆等一系列复合材料,制作精良,属于祖传下来的宝贝。

    茅元仪在《武备志》中曾介绍大明弓箭类型,开元弓可是九边利器,在大明腹地尤为少见,中州、淮北这边多使用的是小稍弓,却是和开元弓不能比。

    强弓在手,杨河立时心中安定了许多,这将会急速提升他的战斗力,人跟动物的区别就是人会使用工具,文明人跟野蛮人的区别,就是文明人会使用更多更好的工具。

    一弓袋与一箭袋合为双插,将两副双插插在自己的鞓带上,掩好披风,杨河心中涌起极大的安全感。看杨大臣四处收罗,他看了看,然后看向柱子上绑着的那男人。

    他还未死,此时死灰的眼睛死死看着自己,微微眨动着,流露出无比的恳求之色。

    杨河闭上了眼睛,他猛然睁开,刀光一闪,就划断了这人的咽喉。

    再看去,这男人眼睛还是睁着,但内中似乎流露着无比的感激与解脱。

    看着他,杨河不由感慨生命之脆弱,乱世人命贱如蝼蚁。

    杨大臣不断的收罗,将几兵的佩刀、匕首、火药三眼铳、手铳、火摺子等全部搜走,还把将那兵的红笠军帽捡起,弹了弹后戴到自己头上,这帽比民间的红缨毡帽制作会精良些。

    他在堂上不断寻找,可以看出,这三个兵痞的财帛都放在堂上,杨大臣不断找到一些衣物、首饰、银两等等,显然都是三人杀人越货后所得的财物。

    当然财帛什么现在二人都没放在心上,一百两银子此时在杨河心中不值一碗米,只是寻找时顺手而为收起来罢了。

    那帮难民还是呆呆站着,只是拿眼不时偷看杨河,妹妹瑛儿此时也停止了哭泣,见杨河停下动作,就在哥哥杨谦带着下来到身边,抱着杨河的大腿只是乖巧不语。

    杨河摸摸二人的头,心下酸涩难言,每日让弟弟妹妹担惊受怕,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忽然杨大臣欣喜若狂的声音传来:“少爷,有米啊,好几十斤的米……哈哈,这帮畜生,有米吃还吃人,真是纯种的畜生!”

    “什么,有米?”

    杨河大喜过望,还有好几十斤?

    果然见杨大臣喜逐颜开的提着一个米袋过来,看份量,确实有好几十斤。

    那边的难民也是一阵骚动,不过杨河目光冷冷看去,就没有一个人敢动。

    “好了,动作麻利!”

    有了米,杨河也没兴趣再搜刮了,当下提醒杨大臣。

    杨大臣应了声,从一个墙角处扯了两块布幔,将所得所获打了两个包,就用铜棍挑起。

    当然,他没忘拿一个还算干净的大陶碗与木盆装进去,没有小铁锅,但大陶碗也可以用来炒菜,木盆可以用来洗脸洗衣。

    最后杨河举目四望,对他有用的东西都带走了,余下就是眼前这口大铁锅了。

    锅太大太重,无法带走,里面还煮着一锅的“肉”,此时水沸腾烧开了,似乎香味不断弥漫。

    杨河腹中翻滚,不知是饿的还是恶心,那些难民也是眼睁睁看着锅中,很多人的喉结不断的上下滚动。

    又看着眼前这个屠宰场,人间地狱,世间最丑陋的地方,上面一个个人肉肢体仍然挂着,是那样的刺目。杨河猛然一脚将这口锅踹翻在地,里面的东西全部倾倒出来。

    然后他捡起下面的柴火,扔到墙边一处柴禾茅草堆中,立时那堆柴禾燃烧起来。

    他将燃着的柴火不断踢到各处,最后堂中火势慢慢大起来。

    看着火苗腾起,不断席卷,杨河神情冰冷,静静说道:“烈火必将焚尽一切黑暗!”

    然后回头,带着弟弟妹妹与杨大臣向外走去。

    所到之处,每个难民都是敬畏的避开。

    看杨河四人出去,那些难民发一声喊,不顾火势就去搜索余下的东西。

    破衣烂服,碗筷瓢盆,连三个兵身上残留衣物腰带什么都被剥光,那口翻落的大锅也几人争先恐后去抬。

    ……

    “少爷,那边也有一个台。”

    杨河四人出了宅子,当务之急,是找一个有干净水源的地方生火造饭。

    他们沿着街两旁的瓦砾废墟寻找着,也看过几个墙体残损不是很厉害的房屋,可惜里面没有水井,到圩子的东面后,忽然杨大臣指着一个地方说道。

    果然那边有一个台,上面一个残破的院落,似乎还是个几进的大院,虽然东西两侧及北端的建筑尽废,但也可以看出屋主以前的身份地位很不一般。

    杨河几人兴冲冲进了宅院去,北地低洼处除了外间建圩墙,内中富户在盖屋前还会筑土台子,然后院落建在上面,以防汛期间房屋被淹,谓其为台。

    这户人家有财力建台及几进大院,肯定在院落内修有水井。

    果然在西厢房屋檐不远处发现一座水井,井旁还竖立着一个石雕佛阁,然后边上有一个石面水盆。

    随后杨河二人大失所望,因为厢房被毁的缘故,一些残砖断瓦落到井中,却把井水弄脏弄淤了。

    “不用急,如此宅院定有暗井。”

    杨河说道,他与杨大臣细细寻找,果然在正堂后方一处残破木地板下,发现了一处暗井,可以看到水位依然很高,井边留有方孔巨石,上面插绑着一个打水轱辘,轱辘上吊着水桶。

    杨大臣很轻松的打了一桶水上来,杨河看了看,水质比较干净。

    再尝了尝,杨河笑道:“大臣,就在这边歇息,生火造饭。”

    杨大臣高兴的应了声,弟弟妹妹也拍手叫好起来。

    杨河笑了笑,大户人家多有暗井,就象杨家的宅子一样,同样有一口这样的暗井。

    厨房在正堂的东面,这也是东厨的由来,杨大臣去看了看,虽然破损,但也可用,锅碗瓢盆没了,但灶台还在。

    他走回来解开包裹米袋,又拿出陶罐,从米袋里面抓了几抓米,估计有四斤左右,煮成米饭可有八斤。当然,水放多些饭可以更多,但那就稀了。

    一边杨大臣满面笑容地道:“少爷,今天我们饱饱的吃一顿。”

    杨河笑着点头,他从来没想到,为了吃一餐米,会是这样的艰辛,这样的高兴。

    杨大臣洗米淘米,杨河吩咐弟弟妹妹不要乱跑,他提着斩马刀在屋前屋后巡视一番。

    可以看出这宅子底蕴不错,连屋角墀头上都刻着精美砖雕瑞兽,寓意着房主人对美好事物的渴望,然现在全部残破了,除了正堂与南边大门这一片略好,余者皆成废墟。

    杨河去几个屋子内看了看,家具桌椅都消失不见,或成破碎木板,他还看到一张金丝楠木拔步床,现在成了一堆碎片。

    还好杨河找到一张较为完好的案几,可以当成饭桌使用。

    杨河回来时,就看到厨房那边炊烟袅袅,还有弟弟妹妹正围在厨房门口,显然饿得急了,一直等着饭吃。

    杨河拿出木盆面巾等,又从暗井那边提了一桶水,然后呼唤弟弟妹妹:“瑛儿、谦儿,过来洗手洗脸。”

    在正堂前方那石面水盆前,杨河给弟弟妹妹仔细洗了手,洗了脸,将二人脸上、衣裳上的灰尘擦去,立时一盆的水都漆黑无比,杨河的白巾成了黑布。

    随后杨河又自己洗手洗脸,又擦擦衣裳上的尘土,一些擦不到的地方,妹妹瑛儿主动帮自己擦。

    “瑛儿真乖。”

    杨河抱起妹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立时妹妹瑛儿咯咯的笑起来。

    搞完饭前卫生,杨河扯块布将案几擦洗干净,又洗了碗筷,以一块布幔垫在案几下面,没椅子只好几人跪坐在布幔上面了,正好体会下汉民族最正统的居坐方式。

    随后杨河的心情变得焦急,缴获来的一大堆东西他都没心思去看,就等着饭吃。

    厨房那边米饭的香味阵阵,还有滋滋的炒菜声音,一股股肉香的味道让人坐立不安。

    杨河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慢过,弟弟妹妹端坐在杨河两侧,也是不断的往那边探头探脑。

    终于。

    “开饭啦。”

    就见杨大臣用一块木板端着陶罐与大陶碗进来,里面是满满的米饭与兔肉,立时腾腾热气,阵阵浓香迎面而来,似乎整个屋子都被香味笼罩。

    “少爷,瑛儿、谦儿,等急了吧?”

    杨大臣一边将陶罐与大陶碗摆上桌,一边乐呵呵的说道。

    杨河微笑道:“不急,瑛儿、谦儿,大臣哥哥辛苦,还不快谢谢他?”

    “谢谢大臣哥哥。”

    妹妹瑛儿甜甜说道。

    弟弟杨谦性格较内敛,轻声说了一句。

    “好,真乖……呵呵……乖……”

    这少年摸着头,裂开大嘴只是直笑。

    他给三人装饭,眼中忽然涌出热泪,一滴滴落下来,呜咽道:“没想到……还可以吃到饱饭……”

    杨河内心也酸酸的,他示意杨大臣赶快也给自己装饭,然后说道:“吃饭。”

    端起饭首先吃了一口,就觉浓香四溢,香甜诱人,热腾腾的让人全身温暖,不由缓缓闭上眼睛。

    “好吃。”

    弟弟杨谦也说了一句。

    他们大口大口扒着饭,这一刻,四人都觉幸福无比。

第8章 弓箭

    这一餐杨河几人吃了个饱,四斤米煮成的八斤饭,全部被他们吃了个光。

    杨河也觉不可思议,传说古时青壮年一餐可以吃两斤米,绝不是虚言,光光杨大臣一人就吃了估计二斤半的米,他吃了一斤,弟弟妹妹合起来吃了半斤。

    这却是没有油水的缘故,若天天有鱼有肉有荤腥,一餐吃一斤的米,也就是二斤饭都会让人感到很震惊。

    吃饱饭后,杨河感觉自己精神又回来了,有种生龙活虎的感觉,看这宅子还好,他决定在这边休整一番,休息一、两天再走,给弟弟妹妹调养一下身体。

    看三人懒洋洋靠着,杨河笑了笑,从鞓带上将两副双插取出,特别看步弓这副。

    这兵虽然开元弓是捡到杨河的,但弓袋与箭袋倒都是他自己的,都是普通的皮囊,上面涂着红漆,此时外壳上斑痕累累,显然是常年磨损的缘故。

    箭囊中装着一袋重箭,还余十几根的样子,看箭杆都是普通的直木,箭头也是普通的锻铁,取出一根估了估,重量还不到九十克。

    杨河摇了摇头,他以前的箭杆可都是桦木所制,箭头也用精铁打制,还点上钢,一根箭的重量超过一百克,被射中一箭就象被标枪投一下,犀利非常,现在只能将就用了。

    他的扳指先前遗失了,好在他有备用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玉扳指,戴到右手拇指上,又取出自己的开元弓,略略调了调,然后杨河缓缓张开了弓。

    他以右手拇指戴着扳指的地方扣住弓弦,以拇指的力量慢慢拉开弓弦,食指和中指则很自然的压在拇指上。

    这是中国古代最流行的拉法,毕竟大拇指的力量是最大的,这种拉法实战效果好,射速有保证,入门很简单。

    国外则流行地中海式拉弓法,用食指、中指与无名指的力量,缺点是训练困难,有时几百斤力气的壮汉都拉不好五十磅的弓,但练好后精度就比较高,两种方法各有利弊。

    弓胎缓缓拉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是很正常的声音,此时人多不以为意,但以杨河后世的知识来看,却是弓把或者弓梢的连接有点开胶了,需要仔细养护。

    一声轻喝,杨河猛的将弓拉了个满月。

    “少爷虎力!”

    杨大臣大声赞道,弟弟妹妹也拍手叫好起来。

    杨河满意的将弓慢慢复原,他的弓不但制作精良,而且弓力强大,属于上等弓力。

    明时的弓按弓力可分上、中、下三等,上力弓一百二十斤,中力减十之二三,下力及其半,也就分别是八十四斤与六十斤。

    明时一斤大约是六百克,合磅数就约是158.7磅、111.1磅、79.4磅,这其中上力弓比西方顶级的,一百五十磅的长弓拉力略强些,中力弓比他们精锐的长弓拉力略弱些。

    上力弓之外还有虎力弓,往往力道超过两百磅,用这种弓的人一般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比如说黄忠,李广,岳飞等等。

    虎力、上力、中力、下力,杨河的弓就是属于上力弓标准。

    他抚摸着弓胎,这个力量对后世的他不可思议,其实他在后世也玩过弓,曾射过百磅的清弓,当时引以为傲,认为自己力量强大。

    只是后世的宅男难以想象此时的战斗力,百磅清弓也不过是此时清军中的八力弓,然他们步射用的弓普遍是十力弓,也就是132.3磅。

    他们骑射用的弓普遍也在六到八力,也就是八十磅到一百磅。

    势大力沉情况下,就不可能出现被插了十几箭,还活蹦乱跳的情况。

    不过清军使用的弓胎大而厚,弓梢宽而长,又使用特大弦垫,就不利于骑射,所以他们走类似倭国弓的道路,在战斗时采取直瞄平射的用法,四、五十步发箭伤人,实战精度高,威力大。

    特别他们使用又长又重的掏挡子箭,以大箭巨矢弥补箭速低,射程近的缺点,若已方在三、四十步时候被射一箭,不死也要重伤,类柯尔特半自动手枪,拥有很高的人体抑止能力。

    明军用的开元弓、小稍弓射程很远,射速很快,杀伤力,破甲能力却是不足,身披重甲的话,身上插个几十根箭很正常。

    不过杨河这张弓弓力强悍,就算用清军的标准算,也属于第一等的十二力弓,一般都属巴牙喇使用。

    ……

    另一副双插装的则是一副小稍弓与大半袋轻箭,小稍弓长一米二上下,很容易张开,箭重也不过五十克。

    杨河拉了拉,弓形有些偏软,可能是维护不好的缘故,使得弓身湿热变性,这需要用火悉心烘焙调理,使得弓力恢复。

    有条件的话,最好准备专门的焙房,然后刷几层熟桐油作防水处理,毕竟一张弓的制作不容易,火焙调理,实为必要。

    杨河估计这张弓原本弓力有七十磅,现在只余五十磅左右,抛射力量差不多只剩百步。

    一般小稍弓如果制作好一些,养护好一些,弓力有七十磅的话,抛射射程可以很轻松的达到二百多米,也就是一百五十步。

    当然这抛射的准确度与杀伤力就很难说,不过大军覆盖性射击本来就不讲精度与多大杀伤,特别小梢弓以箭速快著称,短时间射出的箭将会非常恐怖。

    缴获到一张弓,杨河还是很欢喜的,弓力偏弱只是以此时的标准,放在后世的话,也没有几个人玩得动。

    很多弓箭俱乐部能用五十磅弓者,一百个里面没三个,一般都是玩35磅弓,甚至25磅弓。

    五十磅拉力,每秒八十米的箭速,近距离可以轻易射穿成年男子的胸腔,再配上合适的箭头,可以上山打野猪了。

    他把双插扔给杨大臣:“大臣,接着。”

    “谢少爷。”

    杨大臣欢喜的接住双插,挂在自己腰上,他左看右看,不断裂开大嘴直笑,然后取出小稍弓,张弓撘箭,嗖的一声,箭矢飞射出去,牢牢钉在一处门帷上,箭羽不断的颤动。

    “嗖嗖嗖嗖……”

    弓弦响动的声音不断,就见杨大臣射得起劲,直射,抛射,不亦乐乎。

    弟弟妹妹在一旁拍手叫好,让杨大臣越玩越起劲。

    杨河笑了笑,同时暗暗点头,这弓就算弱于心理预期,但三十步内对付无甲目标应该拥有不错的杀伤力。

    而且就算远距离抛射,比如在百步,重力因素,加上尖头接触面,一样可以对无甲目标形成杀伤,因为那差不多有二十焦耳的力量。

    想象一个一两重的尖锐物体从三十楼砸到身上的感觉……

    死不死不好说,受伤是肯定的。

    箭头放久了会生锈,有些阴狠的弓手打仗前把箭插在地上,甚至用粪便泡过,就更让人毛骨悚然了。

    此时又没有抗生素,万一有个破伤风……

    当然,若有盔甲的保护,这种小稍弓的作用就急速减少,这也是历代默认民间可拥有五兵,但不可藏甲的缘故。

    “少爷,这弓还不错。”

    杨大臣兴高采烈的叫道,杨河心中一样高兴,这弓就算不如自己这张,但若只对付匪徒的话,已经绰绰有余了。

    现在主仆二人都有了弓箭,自保能力将大大加强。

第9章 火器

    杨大臣到处去拔箭,弟弟妹妹拍着手跟在身边,杨河摇了摇头,他抓过先前的缴获包裹:“看看都有什么。”

    他抖开包裹,东西哗啦啦的倒下来,首先是那三个兵的腰刀。

    杨河抽出刀看了看,刀身以精铁打造,比造铳的铁好一些,估计一斤要二钱银子左右。这种铁用来造铳不错,但用来打制刀具就显得普通,而且关键部位又没有包钢,这样一场战斗下来刀口上就会有缺口。

    而且刀鞘也只是普通的硬木,只在外面涂上漆,杨河准备拿一把给杨大臣,余下两把作为备用。

    然后他看向那把手铳。

    杨河早就注意到这把手铳了,毕竟他差一点就命丧此铳之下。

    他拿起手铳细细观看,手铳制作精美,各处都经过细心的打磨,很多地方还包着黄铜,使得整铳的档次颇高,杨河可以肯定这铳不是那兵的,也不知他从哪里抢来。

    而且,杨河总觉得有一种怪异感。

    他抚摸着这铳,细细观看。

    最后他知道怪异之处哪来了,这铳最初应该是燧发枪,然后被改成了火绳枪。

    ……

    一般火绳枪的击发方式与燧发枪略有不同,火绳枪靠的是明火的力量,对弹簧片要求不高,所以在待击发时,一般火绳枪的簧片是处于放松状态。

    当火绳枪扣下扳机时,击锤龙头上的火绳点燃火门上的引药,此时弹簧片是被压缩的,所以当松开扳机时,击锤龙头可以自动回到原来的待击发位置。

    并不需要象燧发枪那样,打完后,还要把击锤扳到待击发位置,准备下次击发。

    此铳的击发方式就类燧发枪,扣动板机后,再发射装填就要扳回击锤,与普通火绳枪大相径庭。

    击发锤结构也很有那种公鸡狗锁头的味道,嘴巴边有个粗大螺栓,本应该夹火石,此时夹的却是火绳。

    杨河还看到引药盘那边似乎有火镰击铁的痕迹,然后被活生生拔掉了。

    “卡卡卡。”

    杨河将击锤扳到最大的待击发位置,然后扣动板机。

    他连试好几次,感受着那种力道,听着那种声音,最后摇摇头。

    这种质量的弹簧钢片,十次都不知道能不能点着火三次,怪不得……

    他心中不是滋味,就象王莽改制一样,不合时宜的举措技术总是让人产生扼腕叹息的结果。

    其实燧发枪与火绳枪在结构没有太大的区别,枪管基本上都一个样,只是换了一套击发装置罢了,但因使用燧石点火,所以需要很强有力的击锤簧片来保证撞击力度。

    而要解决这个击发用的弹簧片不是个简单的事,弹簧片的弹性还有韧性关系到钢铁的材质,只有用好钢材做燧发枪的击发簧片,才能保证燧石冒出的火星足以引燃引药。

    换句简单易懂的话说,要达到很高的燧石发火程度,那弹簧钢片的弹性还有韧性,至少都需要达到中碳钢的标准,而此时连钻枪管的钻头都普遍使用低碳钢的时候……

    所以此时燧发枪哑火率奇高,发火率普遍只有三、四成。

    有鉴于此,十七世纪中期法王路易十四曾经下令严禁使用燧发枪,违令者立刻送断头台,他还命令研制燧发火绳二合一枪。英国人正式采用燧发枪已经是临近十八世纪。

    燧发枪的真正成熟,是工业进步的成绩,有了更优质的钢材做弹簧片,这时的火药配方,枪管打造技术更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是科学的综合进步,不单只是把火绳改为燧石的原因,好东西大家不会不知道用,成熟精良的火绳枪发火率至少在八成以上,你发火率不到三成,谁会用。

    钢材不过关又使用的结果,就是眼下好好的燧发枪被改成了火绳枪。

    拿着这把手铳,杨河寻思什么时候找份好钢做弹簧片,这种钢材大明不是没有,只是很贵,一斤保守价格三到五两银子。

    ……

    将手铳放好,杨河又拿起那杆三眼铳,此铳的木柄断了,不过不要紧,重新装一个便好。

    他上下左右的翻看,可以看出这铳用过一段时间,上面有着岁月的痕迹,铳身上还有铭文:“崇祯十三年十一月癸巳日造,重六斤八两,每穴药三钱,铅丸二,匠铁有金。”

    杨河在后世专门研究过火器,以他的目光来看,这把铳不算精良,但也不算粗劣,使用的材料未达到精铁的标准,但也使用了锻打过的熟铁,各膛也有钻孔,属于普通的质量。

    此时这三眼铳内还装填有子药,三个火门上也装了引线,并倒有散药将之捻紧,就象鞭炮一样,使得火门引药引线不会散落下来。

    这样好处是随时可以准备战斗,若引线长些,火摺是新燃不久,遇到突发之事时甚至不需要火绳,就象先前杀死的那个兵痞一样。

    当然也有坏处,若时间放得久了,内中火药外间引线都可能郁结,或者受潮,出现打不响,点不燃的情况。

    杨河将三眼铳内各管的火药,各火门上的引线全部倒出来处理了,并用通条仔细整理一番,他细看各膛情况,估计这铳的寿命还有几十发之久,心下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那种七钱的货,否则就跟那种二两三钱鸟铳一样,都是粗制滥造的货色,动不动就炸膛,寿命一样不到五十发。

    好的三眼铳其实造价不少于合格鸟铳多少,精良的三眼铳更与精良鸟铳造法一样,都需要使用精铁,都需要给各膛钻孔,连铅弹火药的用量也一样。

    “三眼铳管约长一尺,铳口如鸟铳大,可容铅弹三钱。铁要炼熟,两筒相包务使合缝密实,眼内大小得宜。亦以钢钻稍车之,使眼内光直,出弹方准。三管攒而为一,用箍三道或只用口箍一道。眼要挨底钻使不后坐。铳后共打一库箍装木柄,柄后用一铁钻或以铁箍。”

    这是当时很多地方三眼铳的造法,在杨河看来,还是有些短斤少两了。

    管长一尺三寸或一尺的精良三眼铳其实威力不小,在与鸟铳相同的火药用量及铅弹情况下,三十五步到四十步距离,能对不披甲目标形成严重杀伤。

    三十步,可破棉甲、锁子甲。

    二十步,可破镶铁棉甲。

    十五步,可破普通的板甲。

    十步之内,可破巴牙喇的几层重甲。

    三眼铳还有优势,每铳可放铅子二三个,当成霰弹枪使用。

    造得好的话,三眼铳就相当于短管鸟铳,还是三杆短鸟铳捆在一起使用。打完之后又可当棍棒使用,集冷热兵器于一身,怪不得三眼铳在九边大为风行。

    不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三眼铳毕竟瞄准不便,杨河更欣赏翼虎铳,同时有火绳枪与三眼铳之利。

    又拿起那些瓶瓶罐罐,杨河摇头,这些火药的纯度都有问题,内中杂质也多,这将严重影响到火器的威力。

    赵士祯就曾做过实验,同时使用合格的鸟铳,使用柳灰火药的话,百步可以穿透两层一寸厚的木板,就是厚度六十六毫米的木块,使用次一等的麻秸灰火药,就只能穿透一层。

    茅元仪亦讲车盾单板虽厚二三寸,却不能当鸟铳铅子,这就是合格火器与火药的威力,缺一不可。

    但目前来说,用这三眼铳与火药,对付不披甲的匪贼却是足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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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执念

    最后杨河拿起缴获的几个火摺子与材料,这些火摺子制作很粗糙,只用糙纸拧为绳样塞在竹筒里便罢,简单得令人发指。

    好的火摺子制作其实很复杂,需要的原料多,但复燃容易,保存时间也长,有时火种可达两天之久,这几个火摺子估计半天都不到,有若普通火柴与芝宝打火机的区别。

    这几个兵显然也考虑到这点,准备了一大堆糙纸时时更换。

    此时他们火摺子都有阴燃,火种点燃后吹灭,外面用竹筒盖住。军中使用火摺子较多,特别是火铳兵,火摺子属于必备之物,他们不可能战时再用火石临时点燃火绳。

    看过几个火摺子,杨河一一盖好塞在腰间,其实他很少用火摺子,毕竟是火种,不好放到包裹或是口袋里,否则会有安全隐患,时时更换也麻烦,他都用火石。

    不过这边有一大堆材料,还有现成的火摺子,杨河就收起来,在烧火用火上,火摺子确实比火石便利一些。

    又看了一些缴获,内中没有杨河感兴趣的东西,也就罢了。

    下午时分,杨河关紧门户,给弟弟妹妹洗了个澡,他自己与杨大臣也冲了凉,但衣裳却不换了,每日连床都没有,就算合衣躺在茅草上,也容易脏皱。

    在宅院内,杨河可以感觉到外面的动静,他几次从关紧的大门中看出去,都可以看到一些难民在附近探头探脑,犹豫不决想过来,却又不敢走到门前。

    他还看到那个懒收巾带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与几个虚弱不堪的小孩,躲躲闪闪的走到宅院前,他来回徘徊,几次三番想要敲门,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然后那女人不满地骂他:“窝囊废。”

    那懒收巾满脸的愧疚与无奈。

    在他们准备晚饭的时候,似乎又听到了外面小孩饿的呜呜哭泣声音,杨河走到大门处看了看,沉默良久,又回到了正堂。

    当晚他们吃了晚饭,就在堂中燃了一堆篝火,又在四周准备了简易但又必要的拒马障碍物,然后将那块布幔垫在身下,又用一块布幔盖在身上,四人偎依一起,就那样靠着睡觉。

    和昨晚一样,杨河又睡不着,他呆呆听着外面寒风呼啸,看风吹得堂内篝火摇动。他睁着眼睛,脑海中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良久累了,什么时候朦胧睡去,却在半夜时分,被一阵哭声惊醒。

    此时堂内黑暗,篝火只余炭火,偶有未尽柴火发出微弱光芒与“啪啪”轻响。

    他仔细听去,却是边上杨大臣在哭。

    他的哭声悲伤欲绝,断人肠肺。

    杨河柔声道:“大臣,怎么了?”

    杨大臣呜咽道:“呜呜……我想老爷太太了……呜……都怪我没用,保护不了他们……”

    他呜呜直哭,只是责怪自己,对他来说,在杨庄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回忆,他从小父母双亡,是杨河父母将他养大,虽作为杨河的书童,却视他若子,杨河也不拿他当仆人看待,然而这一切都没了。

    他在人前表现乐观,其实内心不安全感甚重,这些天每日又在经历惊心动魄之事,突然就崩溃了。

    他的哭声吵醒了两个孩童,二人也跟着哭起来,只是要爹爹娘亲。

    杨河心如刀割,他的弟弟妹妹一个五岁,一个六岁,本是开心玩耍,无忧无虑的年纪,却短时间内经历这么多事,特别遭遇这一系列惨绝人寰的人间痛事。

    而且自己醒后,二人也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就象今天的事,若自己中弹了,他们怎么办,杨河不敢想象那种后果。

    他内心那种剜心的痛又涌上心头:“……吾愧为人子……”

    往事一回忆都是压不住悲愤,他自责,为什么不劝住父亲,他痛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本心。

    或许因后世杨河关系,又知道了恩师纪懋勋未来的结局,那种折磨就更为深楚。

    “贼既破归德,寻陷鹿邑,知县纪懋勋死之。”

    他不敢回忆,当告知自己要走的时候,恩师那种失望的目光,他却没有怪罪,只叹息后温言说道:“人各有志,好好存续此身,勿忘书信回来报知平安。”

    每每想起,只让自己无地自容。

    “……吾愧对恩师……”

    这个身体残留的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每当此时,杨河的心就象刀剜一样的疼痛。

    只是……

    执念虽说如此,杨河却知道不能怪他做错选择,这是历史的现实,因为就算留在鹿邑,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身在局中看不到未来方向,但站在几百年的历史高度,杨河却知道中州局势已不可挽回。

    很快李自成会攻陷南阳、襄城等诸多城池,杀副将刘国能,总兵猛如虎,巡抚汪乔年等,然后十二月再围开封,开封府所属十余城尽归敌手,留在中州死路一条。

    初时不逃往归德也是明智之举,依历史的发展,明年初李自成便会围攻归德府城,因守军坚决,城破后李闯怒将俘虏的数万人聚于城西,不论贵贱尽杀之,前往归德也是死路一条。

    不逃往凤阳、庐州府也是明智之举,没有变故的话,李闯在攻下归德后,将会遣军攻打凤阳府,连陷境内多个城池。

    还有张献忠,与革、左五营配合,攻陷一直没有攻下的庐州城,然后连陷含山、巢县、全椒、六安、霍丘、无为、庐江等府州县。庐州府,凤阳府,几乎没有不陷的城池,甚至与南京一江之隔的**都被攻克过。

    江北局势更为糜烂,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就算张献忠走了,袁时中又来了,还有诸多土寇,啸聚焚掠。

    崇祯十六年清军更入淮安府劫掠,连陷海州、赣榆、沭阳等城池,然后是十七年的混乱局面,最后清军大举南下,兵祸连连,便是江南也不可避。

    不论逃或不逃,天下其实没有地方是太平的。

    杨大臣哭声越发悲切,两个孩童的哭叫声越发凄厉,杨河同样泪流满面,他还知道,他回不去了,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他必须在这个人命贱如蚁的时代挣扎求存。

    每每想到这里,他内心就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他这个身体的执念与残留意识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不断在他脑海中说着什么,最成更汇成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轰然回荡:“杀尽流贼,诛绝胡虏!再造山河!……”

    “好,我答应你。”

    杨河忽然说道:“我答应你!”

    他脸上尤带着泪,但神情已经冷静下来,他摸到身边的斩马刀,冰凉冰凉的。

    来了就来了,那又如何?

    天下何处是桃源?

    就在我的心里。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那就是守护!

    是的,杨河心中有种明悟,他有守护的责任,就如身边这一大二小,自己不能让他们落个如今天那些人的下场。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大臣,我们会活下去的,还会活得很好。”

    杨河静静说道。

    他对杨大臣说,也是对自己说。

第11章 投靠

    第二天杨河几人很早就醒了,不过他一直没开门。

    吃过早饭后杨河练习弓箭,杨大臣则是打扫整理物什堂院,辛勤的忙个不停。之后杨大臣练习弓箭,挥舞腰刀,杨河则教弟弟妹妹学了几个字,虽然在逃难途中,但功课不能落下。

    近午时,杨河打开大门,就见那懒收巾与瓦楞帽站在大门不远处,见大门打开,杨河出来,二人都是一震。他们拘谨地看来,想上前说话,却又犹豫不决。

    杨河看了他们几眼,淡淡道:“我乃鹿邑生员杨河,尔等何人?”

    就见二人又是一震,脸上齐齐现出肃然的神情,果然是生员,这么年轻的秀才公。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可能那懒收巾是读书人,由他先说话,当下他郑重拱手作揖:“原来是杨相公,学生姓严,贱名德政二字,本是凤阳府亳州人氏,这是本里的里长齐友信。”

    那瓦楞帽连忙上前施礼:“小人齐友信,见过相公。”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杨河观看,“这是小人的户帖。”

    杨河接过看了,果然是民户帖,上面有户部半印勘合:“户主:齐友信,八口。南直凤阳府亳州五马乡民,万历四十八年入籍。男子三口,成丁二口:本身四十二岁,男智磊十八岁。不成丁一口:次男智祥十岁。妇女五口,大二口:妻赵中举四十岁,男妇李钦鸾十七岁。小三口:女婉容八岁,次女婉德六岁,次女婉君四岁。事产:瓦屋三间,河滩地二顷。右户帖付齐友信收执,准此。”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押名,有户部尚书、左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等等,又有本州县正从官、部官、知印吏等押名。

    这是洪武三年就通行的户帖样式,却是作不得假。

    杨河容色稍霁,将户帖还给齐友信。

    齐友信连忙双手接过,神情却有些黯然,他一家八口,逃难途中大儿子与媳妇却是死去了。

    严德政也连忙将自己的户帖给杨河看,看完之后杨河打量二人。

    那齐友信形象还好,虽然一样满身尘土,衣衫褴褛,但至少皮肤有些光泽,神情隐见精明,戴着个瓦楞帽,也有几分公务员气质。

    那严德政要不是穿了身长袍,就一点也看不出读书人的样子,才四十岁的人,满脸的皱纹,懒收巾内的头发都要白光了。身上的衣袍千疮百孔,密密麻麻都是补丁,眼神难以形容的沧桑混浊。

    “进来坐吧。”

    杨河最终说道。

    他带着二人走进宅院,齐友信与严德政都是恭敬的跟在身后。

    此时杨大臣在练习弓箭,弟弟妹妹在堂中读着三字经,看杨河带着二人走进来,都是好奇的看来。

    “瑛儿、谦儿,不要分神。”

    杨河说道,他在堂首正端跪坐下来,指了指两旁:“请坐。”

    齐友信与严德政连忙一左一右的跪坐地上,同时心下暗赞,果然是书香门第,家风严谨,便是这逃难途中,都不忘教习弟妹读书识字,督促家仆勤学武艺。

    同时一股温暖迎面而来,不由精神一振。

    此时堂的正中烧着一个火塘,炭火正旺,一股股暖气喷了出来。

    在火塘上还温着一个陶罐,却是早上的粥有些没有喝完,就架在火塘上一直温热着。

    似乎闻到了粥的味道,齐友信与严德政都不由得喉结上下滚动。

    “大臣,给客人端碗粥来。”

    杨大臣哦了一声,放下弓箭过来,他对二人看了又看,不过还是依杨河的吩咐,分别给二人装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

    “谢相公厚赐。”

    二人大喜过望,都是大礼拜谢,看那热气腾腾的米粥端到自己面前,二人神情都非常激动,特别是那严德政,眼中泪水不受控制的就流了下来。

    二人不顾米粥烫嘴,都是狼吞虎咽,途中严德政犹豫了一下,可能想留一半米粥给自己的家人,但这碗不是自己的,他总不能把人家的碗端走吧。

    喝完粥后,二人又再拜谢,杨河摆摆手,问严德政道:“严小友都读了些什么书?”

    严德政小心翼翼地道:“回前辈的话,四书五经倒通读了一遍,只是学生愚钝,不求甚解,所以一直未曾进学。”

    齐友信在旁恭敬地听着,这边读书人说话,却没有他插嘴的份。

    随后杨河又问起齐友信的事,他们为什么逃难。

    原来他们逃难情况跟杨家差不多,都是傅宗龙在项城大败后,传言闯贼东进,凤阳府将贼势熊熊,所以他们这个庄子的人就在当地大户的带领下,意图逃向淮安府。

    他们最初的路线是从亳州经过宿州,然后取道灵璧、虹县、桃源、清河等地到达淮安府城,不料闯贼虽然没有东进,但沿途的匪贼数不胜数,给他们一行人造成了严重的生命威胁。

    本年五月时,土寇袁时中又曾聚众二十万准备攻打凤阳、泗州,然后被总督朱大典击败,袁时中只带几百马贼逃命,却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匪贼残留在淮北的各州各县。

    总兵刘良佐在这场战斗中也属于胜利的一方,但也不是没有溃兵逃兵残留在各乡各里。

    淮北的州县同样还有革左的匪徒在活动。

    所以到达宿州后,一行人就再也无法东进,于是他们就向北渡过睢水,准备取道睢宁、宿迁、桃源等地前往淮安。

    然睢水北岸一样不太平,他们一行人最初有几百人,然从亳州出发后,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余这几十人了。

    而且这几十人还不是最初一个庄子的人,内中至少有一半是亳州、宿州、甚至归德府乡间或是逃荒,或是逃难的百姓。因为严德政与齐友信一个是里长,一个是读书人,在百姓心中多少有些份量,于是众难民就聚到了一起,相互扶持而行。

    至于齐友信这个里长,却不是他愿意当,而是一份祖传的职业,有点类似军户,想甩都甩不了。

    所以他谈起后,不但没有荣耀之感,反而有点自卑自贱的感觉。

    杨河摇摇头,明初里甲长颇为尊荣,甚至有机会见到皇帝,所谓民徙不出乡,事咸统于里长,那时的父兄之训是子弟以能充粮长里甲者为贤,而不慕科第之荣。

    然后慢慢变了,里长甲首、里老人都成为一种贱役,人皆耻为。

    里长不想当还不行,一为里长,终身为里长,世世代代为里长。

    即使是已经从富户变为贫户的里长,也很难摆脱身份上的束缚,因为富豪之家往往利用自己的财富和威势,串通里书,降低户等,从而逃避担当里长的责任。

    而且现在晚明的风气是地方士绅豪强坐大,好事轮不到他们,但若催科派差,征调赋役等坏事、累事、脏事就有份了。在士绅豪族面前又毫无尊严可言,属于夜壶与仆从的角色。

    说起了自己的事,齐友信满腹怨言,里长虽然有些权力,可以从中渔利,搞些油水,但收获哪可以跟付出相比?

    正所谓别人吃肉,自己连汤都喝不到,再想想先祖当里长时的尊荣,齐友信就份外觉得心里不平衡。

    杨河点了点头:“里甲长便若人之手足,手足不存,夫复何存?”

    里甲制曾是大明行之有效的基层组织,这种组织被破坏了,就等于瘫痪了自己的手足。而这种小农社会没有强有力的中央集权,行之有效的上下通道,带来的后果是毁灭性的。

    别的不说,修整长江、黄河、运河,还有各种河渠水利等,就不是某个地方政府能办到的。

    富户地主,一村几户,最多挖点水井水渠,修缮下自己的小家小业,但一场洪水过来,万千个自我经营的小家小业就没了。

    如明末的这种大灾难,其实在明初,明中期也不少见,那时都安然渡过了,就因为那时基层组织还在。大明现在这种情况,有若大脑还在,但手脚已经瘫痪,便是有再多的人力物力又如何?

    杨河的话让齐友信大起知己之感,他感慨地道:“若朝中都是杨相公这样的人,那就是百姓之福了。”

    几人在堂中说话,听二人话里话外意思,不乏有想要投靠杨河,找个领头人之意。

    他二人带着难民一路行来,早有力不从心之感,一家几口又多是幼小,时时心下焦虑。而杨河年纪轻轻就是生员,又有强大的武力,在这乱世中是个强大的保障。

    若投靠他,不但现在有了保障,就算日后到了安全之地,众人也有了依靠。

    杨河当然听出他们话中之意,他正在沉吟,忽然外间传来小孩凄厉的哭声,间中隐隐约约的孩童哭求声音:“……娘亲……不要……求求你不要……”

    ……

    老白牛:关于更新,想了想,还是放在早上八点,这样大伙一醒来就可以看到最新章节。情节若缓,两章连更,情节若急,早八一章晚七一章,这样也可以多些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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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潍县一小兵书友,弓与盔甲等都要看保养,有人用个几年就烂了,有人却成为传家宝,一代代百年的传下来。

    回野翰林书友,我没建qq群,因为一建就想聊,一聊一天就过去了,太耗时间。不过有书友自己建群,你可以打听一下。

    回笑看北方斩白草、1605书友,我查阅一下。

    回古韵未央书友,关键人物我都设定了,不过也有些富余人物可以加入,我打算设龙套等级制,初级龙套,中级龙套,高级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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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说一句,经常在各历史小说中跑龙套的熟面孔名字就不要出现了,用过别的名字吧。

第12章 聚众

    “什么事?”

    杨河猛地起身,他说道:“大臣,瑛儿、谦儿,都跟我来。”

    按住腰间的斩马刀,就向外走去。

    杨大臣、弟弟妹妹第一时间跟在他身后,严德政、齐友信也连忙跟了出去。

    走出宅院,下了台,又是那扑鼻的怪味,满地的淤泥垃圾,一滩滩污水杂草。

    寻着声音行去,走过一片的瓦砾,杨河就看到前方有一个龙王庙,庙及周边附近有一片废宅,建筑稍好,可以遮风挡雨,然后一堆难民就聚集在这里。

    他们还是那样的枯槁虚弱,有气无力,对生活充满绝望。不过此时有一部分人聚着,围着,似乎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余下的人或坐或躺,就那样麻木地看着。

    然后听到中间那群人有孩童的大哭声音,还有齐友信浑家赵中举,严德政浑家孙招弟在劝说。

    特别那齐友信浑家赵中举,可以看出她以前是个富态温柔的女人,此时她在说:“都一路走来了,怎么就忍心?孩子都是我们身上掉下的心头肉啊。”

    她面前一个满脸菜色的女人只是抺泪,边上一个小男孩扯着她的衣袖,正在大哭不止。

    旁边又有一对男女搂着一个小女孩痛哭,哭得眼泪鼻涕直流,那小女孩只是沉默不语。

    地上似乎还有一个男人抱着头蹲在那里。

    齐友信小跑过去,向自己浑家问了几句什么,然后脸色一变,又跑到杨河身前向他细语。

    杨河听到“易子而食”几个字,立时一股狂怒涌上心头。

    他大步过去,那些难民吃惊下都不由自主让开。

    杨河走到那蹲着的男人身边,冷冷看着他:“就是你要将自己儿子跟别人换了吃?”

    那男人站起身来,一张满是尘土的脸带着几分倔强,他见杨河冷冷看着自己,有些畏惧,随后又梗着脖子道:“是又怎么样?”

    “混账东西!”

    杨河勃然大怒,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大响,那男子被打得向旁边摔飞出去,“咚”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然后他口鼻嘴角就涌出了粘稠的涎血混合物,立时满嘴满脸的血。

    “还有你们。”

    杨河冷冷说道,又是几记重重的耳光,将那女人,还有那对夫妻打翻在地,打得他们同样满嘴满脸的血。

    那小男孩猛地扑过来,一把抱住杨河的脚踝子,大声嚎哭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打我的爹爹娘亲。”

    他的声音凄凉难言,杨河只觉一股又酸又涩的东西直冲眼眉,一股热泪就涌了出来,边上的难民也一齐大哭起来。

    那男人默默爬起来,他盯着杨河,用力咬着腮帮子道:“虎毒尚不食子,但你知道饿的嗞味吗?秀才。”

    杨河平静下来,他冷冷道:“我知道,但我们是人,不是畜生!”

    他猛然作出决定,回头对自己书童道:“大臣,去把米袋拿来。”

    杨大臣吃惊地道:“少爷?”

    杨河道:“去吧。”

    杨大臣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去了。

    周围一片震动,严德政浑家孙招弟首先叫道:“相公施粥啦。”

    杨河问道:“昨天的锅呢?”

    孙招弟连忙回答:“在庙里。”

    杨河道:“好好洗洗。”

    孙招弟一连声的道:“相公但管放心,小妇人这就带人去洗。”

    杨河看了她几眼,严德政这浑家人长得干瘦,但可以看出性格颇为泼辣,也有一定的能力。

    他先前也有与严德政聊过,知道他在庄内教习蒙学,一个月下来也得不了几个束脩,全靠浑家辛勤纺织用来补贴家用,愧疚之下却有些惧内的毛病。

    ……

    一口大锅就那样架着,下面的柴火烧得正旺,上面已经沸滚了,冒着腾腾的热气与香气。

    在大锅的周边,那些难民围着,不分男女老少,个个用力吞咽着口水。

    同时他们脸上还多了生气与希望,看样子,那年轻的小秀才对他们有收容之意,而杨河能力是他们亲眼见到的,又是生员,这让他们心中涌起希望。

    严德政与齐友信在难民中虽然有些威望,但显然能力不能与杨河相提并论。

    杨大臣用一口大勺用力搅拌着米粥,这勺也不知孙招弟从哪个难民中找出来的。

    看他一直嘟噜着嘴,杨河在旁笑道:“怎么,生气了?”

    杨大臣道:“大臣不敢。”

    他看向杨河,眼中满是担忧:“只是少爷,我怕养不活他们,就刚才,已经去了好几升米了。”

    杨河微微一笑,他双目幽深,平静说道:“大臣,世道纷乱,凭我们二人之力是活不下去的。唯有聚众,汇集众人之力,才能在这乱世中勉强求存。眼下却是机会。”

    杨大臣虽不觉这些难民可起什么作用,但他一直听杨河安排惯了,只是不舍好不容易得来的米粮罢了。

    当下说道:“听少爷的。”

    杨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大臣裂开大嘴笑起来。

    当米粥的香味蔓延开时,杨河亲自拿起勺子,下面的难民一阵阵骚动,汹涌的饥火让他们个个难以自持,不过当杨河目光看过去时,就没有一个人敢乱动。

    又是孙招弟带头叫道:“好了,一个一个来,今日相公亲自施粥,你们喝着粥,可要记得谁给你们活命的恩德,要记住做人的本份。”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难民上来,轮流取粥,以杨河在他们中的威望,还有杨大臣在旁按着腰刀,就没有一个人敢乱动,就是当中的男子也规规矩矩的。

    严德政与齐友信先前被孙招弟一个妇人比下去,感觉有些羞愧,也在旁帮忙维持着秩序。

    杨河舀着粥,所有难民上来都是先跪下来磕头,呜咽道:“谢相公。”

    然后迫不及待举起自己的碗,取到粥后忙不迭喝起来,很多人一边喝一边流泪,原以为直到死前都只能靠野菜过日,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喝到米粥。

    杨河看到那两对夫妻也上来了,特别那男子垂着头,手上捧着个破碗,他到杨河面前,忽然卟嗵一声跪倒在地,然后用力磕头,磕得额上的血痕片片。

    杨河默默给他们碗中倒满了粥。

    两对夫妻身边各一男一女两个小童,杨河看着他们,若非自己出现,二人差点就沦为他人口中食了,而就在此时此刻,大明又有多少这样的人伦惨事?

    小男童颇为懂事,他领到粥后,虽大口大口吞咽着口水,仍然先懂事的谢过杨河,随后天真地道:“锅儿多谢相公,相公是天上星宿下凡么?”

    杨河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

    杨河与杨大臣、弟弟妹妹,现在又有严德政与齐友信一起同食。

    二人虽先前在那杨河那边吃了一碗粥,然此时再吃,仍然狼吞虎咽的,严德政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他用衣袖用力擦着自己的眼泪,喝起粥来却不比下面的难民慢多少,斯文多少。

    喝完粥后,齐友信感慨地道:“未想到一碗粥竟如此美味。”

    他感慨万端,不由说到以前的事情:“想起小的时候,那时还是万历爷当朝,那真是天堂般的日子啊。”

    他眼中泛起梦幻般的色彩,追忆往昔:“柴米油盐,鱼肉鸡鸭,哪样不贱?便是数口之家,每日大鱼大肉的,所费也不过二三钱……呵呵,现在二三钱,又能买几粒米?”

    严德政也叹道:“是啊,小时候……记得那时便是小户人家,每日赚个二三十文,亦可吃肉喝酒,听说书,唱吴歌,快活啊……”

    二人说起以前的事情,都是笑中带泪,杨河静静听着,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深切地感受到,对普通的小老百姓来说,什么叫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喝完粥后,可以明显看出这几十个难民气色好了很多,也有了精神,看上去不再象先前那样麻木。

    或许是心中希望给了他们力量。

第13章 上吊

    杨河缓缓走了出来,所有难民都是期待地看着他。

    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但年纪轻轻已是秀才,还文武双全。

    他戴着软幞,打着披风,气度让人心折,他的面容俊秀,举止深沉成熟,还带着几分凌厉。盼顾间英气逼人,流转着丝丝威仪,这些气质在乱世中都是急需的。

    看这少年的气度与仪态,难民们心中都涌起了信心。

    杨河一样看着眼前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男子不到一半,内中还有多个老者。看他们那充满期盼的眼神,杨河只觉心中阵阵压力,自己能养活这些人吗?

    不过已经作出决定,杨河就不会后悔。

    而且这群难民多妇孺老少,可见他们内心还有良知与底线,这也是杨河愿意接纳他们的原因。

    全是青壮年的团体杨河不会要,没人相信逃亡时他们身边没有妇孺,结果都消失不见,会是什么原因?

    接纳那样的团体,他杨河可能要日夜提防,会不会在睡觉时被队员割去了脑袋。

    打量完各人,杨河发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让所有人都搬到自己那方宅院去,既然已经决定聚众,就不能再分散,而且那边环境也会好一些。

    难民们都温顺的服从,在杨河吩咐下,几十个难民带着自己零零碎碎家当,都来到了那台上宅院内,这边从正堂到南边仍然有一些房屋建筑可以居住。

    在他们搬迁过程中,严德政、齐友信就在旁协调组织,那口大锅也一起抬来。

    这群难民实在是脏乱,现在天气也慢慢冷起来,所以杨河又下令在堂下生了一大堆火,然后在火上架上锅,从暗井中取水,下令难民们取水洗澡换衣。

    他们中男子就由齐友信、严德政负责督促,女子由孙招弟、赵中举负责。

    一堆堆柴火找来,一锅锅热水烧起,这间废宅内弥漫着腾腾的热气与温暖,待这群男女老少每个难民都洗过澡换过衣后,可以明显看出他们精神一振。

    杨河看这些难民个个面目一新,都换了自己最干净的衣服。

    网巾也清洗了,然后将发髻裹好,不再象以前那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

    在大堂上,杨河将难民一一叫上来,仔细询问他们的籍贯,来历,户贴等等,严德政与齐友信二人则在旁所证所言。

    杨河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戴唐巾,身穿圆领蓝襟袖袍,多了几分儒雅的味道。

    严德政、齐友信二人同样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人显得精神了许多。

    此时二人跪坐杨河下首两端,齐友信头戴**一统帽,一身直裰,严德政身穿灰袍,头戴四方平定巾,都给人焕然一新之感。

    杨河身边还有书童杨大臣跪坐,他仍然戴着结式软裹,不过幞头颜色换成了红色。

    这种巾裹亦称“红头”,多为武将壮士所戴。

    他身上的蓝色短袍一样换成红袍,脚上打着行缠,腰间有腰刀弓箭,又有短刀与匕首,铜棍放在身边,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

    本来他与杨河洗澡换衣后,下午就该忙着洗刷衣服了,结果一大堆衣裳都被孙招弟与赵中举抢去洗了,她们还将整个大堂用抺布抺得干干净净,让杨河感觉舒服了许多。

    果然家中还是需要女人。

    杨河也注意到她们,说起来这二人的名字都很有特色,一个叫赵中举,一个叫孙招弟。

    特别是齐友信的浑家赵中举,这名字更有内涵。

    原来赵中举的父亲当年生了几个女儿后,就一直想要一个儿子,还想这个儿子能有出息,最好能中举,所以就给新出生这个女儿取名为赵中举。

    比起普通的盼男,望男,招弟,盼弟等等,这名字确实显得别出机杼,后来赵中举果然有了一个弟弟,虽然一直未曾中举,但也中了个生员。

    孙招弟情况跟赵中举差不多,但她父亲给她取名时较为浅白,内涵比赵中举差了一些,结果后面招来的都是妹妹。

    不过二人都是贤惠的女人,看赵中举洗完澡后换上一身对襟圆领长袄,显得颇为雍容。孙招弟则是扎着包头,身穿交领袄,马面裙,显得精干爽利。

    看二人忙里忙外,洗了衣服,打扫堂院,又去外间找寻野菜,杨河不由点头。

    他说道:“二位嫂嫂都是贤惠的女子,两位可要好好珍惜。”

    严德政连声称是,眼中颇有愧疚之色,齐友信则是有些得意,他说道:“相公说得是,不过说起我这浑家,当年我娶她时,十里八乡的男儿可是羡煞了。”

    杨河将几十个难民一一讯问完毕,虽然没有纸笔,但他现在记忆力强悍,过目不忘,这些人的信息却是牢牢记在脑中。

    可以看出这些人原本都是普通的农户,只有一对父子稍稍引起杨河的注意。

    韩大侠,韩官儿,就是这对父子的名字。

    那韩大侠年在三十六岁,韩官儿则年为十五岁,听齐友信说,这对父子是几年前迁到他们庄的猎户,会使弓箭,会用火铳,这次逃难时也携带了弓箭火铳出来。

    庄民几次遇险都仰仗他们之力,可惜最后他们的弓箭火铳还是遗失了。

    杨河还注意到那两对夫妻在洗完澡后,都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拿出来穿上,又聚在一起商议什么,还搂着自己的子女细细交待嘱咐,那小男孩不断点头,那小女孩却仍然神情冷漠。

    这两对夫妻上来拜会答话时,神情也是无比的感激与心安,让杨河多看了他们几眼。

    ……

    整个下午,杨河都在寻思日后所为,此时宅院也多了几分孩童的欢笑,让杨河的弟弟妹妹看了心中高兴,二人毕竟是小孩,看到这么多同龄人,心中不欢喜是不可能的。

    二人也都换了新衣,粉妆玉琢的。

    傍晚时分,那口大锅架到了正堂之上,然后腾腾热气又再冒起,内中米粥与野菜翻滚,这些野菜是孙招弟、赵中举等人的功劳。

    难民又在堂下聚集,虽然仍然可以看出他们腹中饥火,但神情已经比中午时好多了。

    杨河环视下方,忽然他皱了皱眉:“周平安夫妻与钱有财夫妻呢?”

    几十口难民的信息都记在他的脑中,他现在记忆力强悍,那两对夫妇又给他印象深刻,名字就记得更牢。

    “是啊,人呢?”

    众难民相互看着,那两对夫妻子女留在这里,自己人却不见了,这真奇了怪了。

    孙招弟忽然惊叫一声:“奴家晌午时看到四人打扮齐整,还对着堂这边磕了很多响头,以为他们要报相公恩,出去找点野菜什么……现在想想,他们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众人目光都看向那对孩童,男孩有些不知所措,晌午时爹娘交待自己要乖,要听相公的话,虽然不知他们什么意思,但他仍然乖巧点头,现在爹娘消失不见了,只留自己……

    那小女孩本来一直沉默着,此时却眼圈一红,轻咬了下嘴唇。

    杨河面沉如水,喝道:“都出去找!”

    齐友信忙说道:“都出去,大伙都一起去找。”

    此时天色有些昏暗,齐友信等人抽了一些柴火当作火把,然后众人分方向出去,不久杨河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惊叫,随后见齐友信神情难看的进来,他欲言又止,说道:“相公,这边来看。”

    杨河让杨大臣留在这边照看弟弟妹妹,他自己跟齐友信出去,走到龙王庙那边时,就见寻找的难民多聚在这边,个个神情凄凉。

    在火把的照耀下,杨河进了庙去,然后神情一震,就见四具尸体吊在破庙梁上,一阵风吹来,尸体就随着风动晃晃荡荡的来回悠荡,一边还发着沙沙的可怖狰狞声音。

    然后地上有一道道血色的大字,借着火光,杨河隐隐约约看到一些歪歪扭扭的字。

    “……熬不下去……为求子曾戒杀生三年……对不住……不是人……无颜……望相公怜惜小儿小女……”

    齐友信站在杨河身边,他惨笑道:“几位兄弟何必做这样的傻事,就有好日子过了。”

    周边一片的呜咽声,那小男孩、小女孩也随在人群中,看爹娘上吊死去,小女孩不再沉默,眼中泪水大滴大滴滚落下来,小男孩则全身颤抖,却出奇的没有哭。

    听着周边的哭泣声音,杨河内心一阵阵抽搐,他猛然喝道:“不要哭,把你们的眼泪都收起来。”

    他对齐友信喝道:“齐里长,你安排几个人将尸体埋了。”

    齐友信恭敬道:“是,相公。”

第14章 光明

    杨河跪坐堂间上首,他的左右是杨大臣与弟弟妹妹杨谦、杨瑛。四人端庄正坐,便是谦儿、瑛儿这两个五六岁的孩童,一样双手规矩的放于膝上,身体挺直,目不斜视。

    黑压压难民聚于堂下,杨河默默看着他们。

    看他们中很多人仍然垂泪不止,杨河默然半响,开口说道:“人之异于禽兽,是因为讲礼仪,知秩序,怜幼小。杨某不才,忝为首领,当尽心竭力,照顾好众兄弟姐妹。”

    他说道:“下面开始分食,孩童先来。”

    他亲手舀粥,一个个大小孩童排队进来,不分男女,人人都有杨河给他们倒满的一碗粥。

    轮到那小男童时,他含泪道:“谢谢相公。”

    杨河说道:“锅儿,要坚强知道吗?”

    小男童含泪用力点头。

    孩童分完后,杨河说道:“下面是老者。”

    然后是妇女,最后是男丁。

    所有人看着杨河分派粥食,杨河对妇孺老弱的照顾看得他们心中温暖,深感自己没有跟错人。

    他们中也有家人,家中有女人,有小孩,有老人,往常在乱世中,妇孺老弱总是第一个被牺牲的对象,很多流民队伍也有硬性要求,只要青壮,不要老弱妇孺。

    但既然老弱可以牺牲,妇孺可以牺牲,青壮年同样可以被牺牲,危险、背叛、抛弃同样会轮到自己。

    乱世中太多这样的队伍了,纯粹赤.裸的丛林法则,便是流寇假传仁义,但其实每次战斗,妇孺也总是第一个作为炮灰的对象,绝境的时候,甚至杀妻杀子。

    所以他们往往兴也勃也,亡也忽也,一点点动静,整只队伍就会全局崩溃。

    他们不知道,人的内心总是向往光明的,对一只队伍没有归属感,自然就不会有凝聚力。

    “乱世中已经太多黑暗了,就让我来作这点光明吧!”

    杨河默默的想,看男女老少领到粥后,都靠着堂边跪坐,静静等待,他看向齐友信与严德政:“齐里长与严先生上来与我同食。”

    又给杨大臣与弟弟妹妹倒了粥,他举起了碗:“众兄弟姐妹能相聚一起,便是有缘,来,请食。”

    “请。”

    所有人都举起了碗。

    黑暗笼罩大地,宅院的这点火光,便若风雨飘摇时陋屋的一抹烛火。

    但不管黑夜多么浓重,烛火多么微弱,光明总会驱散黑暗。

    ……

    对杨河这个穿越者来说,他知道未来几年天下没有地方是太平的,所以并非一定要到淮安府城去。

    但要开辟基地,积蓄力量,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地方就可以。

    眼前这个圩子显然不可行,圩墙已毁,以他们能力也很难修好,这样随便一场雨涝,内中一切都会被毁去。

    附近显然也没地方是合适的,开辟基地离不开人口,离不开物资,这周边荒无人烟的,别的不说,光养活部下人口米粮就难以找到,所以说要开辟基地,最好附近有人烟稠密之处。

    而在乱世中,就一般不能离州县城太远,因为也只有这些地方获取米粮物资会方便些。

    杨河的想法是到睢宁那边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那边也离运河不远——其实邳州,睢宁,宿迁都可以,这三个州县靠在运河边上,介时各类经营也便利。

    特别邳州,一个州城,邻近的徐州贾汪,还有大量优质的煤矿与铁矿。

    众难民自然对杨河的决定没有异议,杨河说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

    于是在这圩子内,杨河领着众人休整了两天,让难民的气色更好一些。但他也不能停留太久,他从兵痞那边缴获的米粮不过几十斤,就算每日吃粥,也最多吃十天。

    所以这天下午,杨河招集众人道:“我决意再休整一夜,明日一早我们就往睢宁去,众兄弟可有异议?

    齐友信与严德政连忙道:“我等无异议,唯相公马首是瞻。”

    众人皆道:“唯相公马首是瞻。”

    杨河道:“好,就明日出发,不过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队伍需要组织。”

    他看着众人,快速安排,首先他叫一个人的名字:“赵中举。”

    齐友信这浑家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出来应道:“妇人在。”

    杨河看着她道:“你掌后勤,以后伍中烧饭、洗衣诸事,悉归你处置。”

    赵中举温顺地道:“妇人领命。”

    杨河又叫一个人的名字:“孙招弟。”

    严德政这浑家连忙高声道:“民妇在。”

    杨河看着她道:“你掌采集,每到一地,遇到有可食用野菜诸类,悉采之。”

    孙招弟大声道:“是!”

    杨河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严德政。”

    这老童生连忙出来,郑重拱手:“学生在。”

    杨河道:“你掌教化,教习孩童,安抚人心,并领诸老协助孙招弟共采之。”

    严德政拱手道:“学生领命。”

    严德政退下,杨河又叫齐友信的名字。

    齐友信连忙出来,杨河看着他道:“你掌护卫、收集诸事,领青壮护卫家小,沿途收集粮草,外出狩猎,悉归你处置。”

    齐友信大声应道:“小人遵命!”

    “杨大臣。”

    杨河最后看向自己书童,语气略转为森然:“你掌律法军纪,核定收获,凡有不听号令者皆斩之!”

    杨大臣吼道:“是!”

    在场各人都震动一下,感受到杨河仁义之外那冷肃的一面。

    不过赏罚分明,有赏有罚,本来就是上位者首领必备素质,杨河这样做,反让他们放下心来,毕竟乱世中仁慈是有底线的。

    杨河神情不变,他从身边包裹拿出两把腰刀,一把三眼铳,还有些黑色的布巾,说道:“有伍必有器,此些器械乃缴获于乱兵之手,今日便授于尔等。”

    他将一把腰刀授给了齐友信,这让齐友信非常高兴,有了腰刀,自己的自保与攻击能力都得到很大的加强,这比棍棒好多了,而且也体现了杨河对他的信任。

    另一把腰刀与三眼铳则授给了那韩大侠父子。

    这父子二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出来后只是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

    “韩大侠……”

    杨河裂裂嘴,这名字。

    他说道:“听闻你曾是猎户,擅用弓箭与火器,今日便将这腰刀与三眼铳授于尔等,望你奋勇杀敌,护我队伍。”

    那韩大侠一一接过腰刀,三眼铳,火药铅子,还有火绳,火摺子等物,他神情动了动,忽然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只要让我儿活下去,杨某这条命就是相公的!”

    杨河默然无语,他什么也无法保证。

    这对父子接了武器下去,看二人商议了一阵,最后的结果是父亲用腰刀,他儿子韩官儿使用三眼铳。

    最后杨河取出那些黑色布巾,这些黑色布巾是用缴获的那几块布幔分割而成。

    统一的服装可以给人以压迫感,给自己以归属感,虽然现在没有号衣,但有几块布料,杨河就决定在青壮中装备统一的头巾。

    原本齐友信的难民队伍有人口四十八人,连齐友信一起,青壮男丁有十七个——严德政虽然年岁比齐友信还小,但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算在老弱妇孺之中。

    未出意外的话,算上杨河,现在人口已经有五十二人,青壮十九人。可惜上吊死了四人,内青壮男丁两个,所以最后人口又剩回四十八人,内青壮男丁十七人。

    不过虽然都是十七,但战斗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杨河将布巾发下去,各青壮将之一一绑成头巾,果然在装备了统一的黑色头巾后,这只队伍就显出几分锐气来。

    ……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起来了。

    这天正好是霜降,二十四节气中的重要日子,过了这天,就意味着冬天的开始。

    民谚有句话:“一年补透透,不如补霜降”,霜降素来是养生保健的重要日子,但众人只能吃一餐米粥,然后就要起身了。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收拾好行李,打理好包裹,杨大臣也给杨河取来洗好干净的披风围上,给他理了理腰间的双插,还有斩马刀、匕首、火镰诸物。

    同时他腰间还有一个火摺子,余下的一个,给了赵中举。

    “走吧。”

    牵着弟弟妹妹的手,最终杨河说道。

    众人鱼贯出了宅院,向圩外走去。

    行路时,所有裹着黑色头巾的青壮持着棍棒,警惕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然后是赵中举等人,挑着米粮,还有锅碗瓢盆等物跟随,她负责后勤,所以这些家当都由她与一些壮妇轮流挑用。

    在杨河安排中,韩大侠父子负责开道探路,然后青壮分为两拔,一拔中军,一拔断后,老弱妇孺则在中间。众人都很小心,乱世中,谁都形成了警惕的本能。

    而这个时代女人一直当男人用,赵中举也不是养尊处优之人,逃难前就常在田地间操劳,所以挑那些物什对她们并不吃力。

    众人出了吊桥,走到那光秃秃的古柏边时,杨河忍不住回头看去,他初入圩子时只书童、弟弟妹妹四人,离开时却有四十八人,还成了这群难民的首领,世事之奇妙莫过如此,

    跟他一样,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回过头来,离开这个圩子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

    老白牛:第一个副本“杜圩”结束,下一章仍旧是晚七点。

    恭喜“古韵未央”书友与“滂雨”书友,你二人的龙套名:魏应嵩、李千军,都入选了高级龙套。

    又古韵书友,打赏是心意,不在多寡,请量力而为,不要影响了生活。

    软软不哭等书友,小说完本后就无法进行任何操作,所以小兵那里无法发表声明,能否找到新书,看彼此缘份吧。

    崛起的石头兄,等我上架后看看。

    护国真人兄,傅青主是三晋人,能否有交集,还要考虑情节的安排。

    夜动风铃书友,没有黑暗,哪来的光明,没有苦难,哪来的幸福,我对历史类读者的内心承受能力抱乐观的态度。

    又,感谢未名狐等书友的投票打赏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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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南明介绍:
“皇明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轶汉唐,际天极地,罔不臣妾……”
大明宣德六年,郑和第七次率舰队出使西洋,曾自豪在《天妃灵应之记》碑如此宣示,此时大明国力如日中天。
然时间到了崇祯末年,大厦将倾,帝国将亡,乱世来临的阴影,笼罩每个百姓心头。
胡虏横行,流寇肆虐,天灾人祸,饿殍遍野,文明就要毁灭,前方看不到希望。自五胡乱华,蒙元入寇,中华又将步入黑暗无底之深渊。也就在这崇祯十四年秋,一个后世的灵魂,意外来到大明,在淮北那片奄奄一息的饥民中……
……
老白牛第三本历史大作,敬请期待!
已有完本作品《回到明朝做千户》,《明末边军一小兵》。续南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续南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续南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