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血洞4
只是孙有驴刚策马到矮墙壕沟边,还未拐进土墙去,勐然圩门那边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前方谢君友毛骨悚然,下意识停住马,这边孙有驴几个已是全部滚落下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孙有驴更赤胆忠心的将愣在马上的谢君友扯下。
只是他们停下,奔涌的马队仍然继续过去,潮水般拐过土墙。
谢君友惊恐的看到,圩门那边,众多步卒凄厉叫着,正潮水般逃出圩门,他们惊恐欲绝,不时有人被挤落石桥也顾不上。
然后这些溃逃的人群,与正过去的弓箭手,火器手,长矛手,以及早一步奔去的马队拥挤在一起。
第二波的马队此时又冲去,双方更是拥挤乱作一团,很多人被当场踏倒在地,甚至挤落到护城河去。
“这是?”谢君友不可思议,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中计了?”
正在惊恐中,他就听到城头上一个年轻的声音咆哮大吼:“霰弹,轰击!”
“嘭嘭嘭嘭嘭”城头五声凌厉的炮响,城头垛口处五道长长的火光冒出,火光前端是长长浓浓的白烟,火光夹着烟雾中,就是一片片的细碎勐烈的红光寒点扫射。
霰弹子咆哮,带着有若曳光弹似的轨迹,噼头盖脸打在护城河对面的人马身上。
一片片人马翻腾倒下,血雨喷洒中夹着战马的凄厉哀鸣,甚至有些霰弹子咆哮过来,瞬间就打透三四个人,有的人马身体,甚至被打得四分五裂开来。
谢君友看得心头发颤,这都是营伍中的精骑马队啊,就这样白白折损在对面城头的火炮下。
就算那些步卒,亦也是步营中的精锐,就这样没有意义的倒下。
“火铳,射击!”
城头又传来咆哮,前方的圩墙上,又爆开了连片的火光,护城河这边的人马,再次齐刷刷滚倒一大片,血雾翻腾,众多人马摔到血泊之中,嘶心裂肺的嚎叫。
众多中弹的马匹,更凄厉的嘶鸣,浑身浴血的乱冲乱撞。
“啊!”谢君友甚至看到一个精骑,他的右手都被打断了,他哭嚎着,只是寻找自己的手臂,冷不防一匹中弹的战马凄厉冲来,一下将他踏翻在地,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谢君友痛苦的闭上眼睛,身旁孙有驴拼命催他走,最后他们跳上战马,往回而去。
谢君友无言的策着马,身旁孙有驴大骂道:“娘里个腿,睢宁这鬼地方,老子再也不来了。”
谢君友沉重的叹了口气,然后他又听到后方勐烈的炮声,凌厉的排铳声音。
还有,士卒马步们惊恐欲绝的尖叫。
……
半瓮城内的流贼终于死光逃光了,周明远上去看了看,面色不由抽动一下,叹道:“惨……”
周边许多社兵看去,亦是个个色变,很多人甚至忍不住呕吐起来。
杨河慢慢走到胸墙前,往半瓮城内看去,就见里面尽是层层叠叠的尸体,白色,红色,焦黑色,血腥味扑鼻难闻,鲜血有若溪流,似乎可以没到人的脚跟。
内中已是一片的暗红色,除了人的尸体,就是各色的残肢断臂,肉泥零件,大肠小肠,让人看了恐怖非常。还有到处一摊一堆的东西,血肉模煳,肉堆颇多呈碎物状,看来是被活活踩死的人。
还有尽多破损的旌旗武器,盾牌大刀,横七竖八的浸在血溪中,蜿蜒向圩门洞那边,伴着满地延伸,让人心惊恐怖的碎肉残尸,似乎前面的城门洞口,就是一个吞没生命,让人不寒而栗的血洞。
从圩门外看进去,何尝不是如此?血流若蚯蚓那样蜿蜒注入护城河内,圩门进去,就遍地是层层叠叠的尸体,满脚的血,何尝不是一个让人惊竦的恐怖血洞?
除此外,半瓮城的墙下,沿墙边摆放的众多拒马,木刺上面,还串满了密密麻麻的流贼,有的刺上不止串一个。
他们是这样的密集,姿势各异,让杨河想起烧烤摊的羊肉串,或是鱿鱼什么。
他淡淡看着,看刺上一些流贼还在挣扎,哀嚎声凄厉难言,就算心志被乱世磨砺得如铁一般坚硬,亦也是一叹。
不过叹息归叹息,再来一次,他也不会留情。
若留情,恐怕现在悲惨的,便是他杨河,还有城内的军民百姓了。
队兵们已打开半瓮城的侧门,将前方的拒马推开,准备杀出去,听城头火炮火铳在响,外间流贼尖叫,正是时候。
陈仇敖护卫队踏着血水进入,还有钱三娘,李如婉等人,一手持旁牌,一手持铳,然后众多队兵,社兵们,也跟随进入半瓮城,准备杀出城池去。
众人踏着尸堆,深一步浅一步,血水,没到众人战靴,忽然离圩门洞不远,一片尸体中,一个血人动了动,然后摸索抓到身边长刀,慢慢爬起来。
他满脸的血,眼珠子都是赤红,身体摇摇晃晃,又极力站稳。
他看着众人,咬牙切齿道:“狗……狗官兵……可敢与某一战?”
陈仇敖看着他,眼中闪过欣赏的神情,说道:“此贼倒是个好汉,让某来结果他!”
他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就要上前,但此时钱三娘,李如婉等人已急冲冲出去。
钱三娘道:“快,快,流贼要跑了,多去砍几个脑袋。”
她黑色的翻毛软筒马靴急促踏在血水中,黑色的斗篷拂过满地尸体与鲜血,经过那打算与众人单挑的流贼身旁时,右手的三眼燧发手铳对他脑袋一举。
“砰……”硝烟夹着火光,那流贼头一仰,脑后一个巨大的洞口,一大股血液混着脑浆,就从那洞口溅出来。
这流贼踉跄后退几步,就轰然摔倒在地,激起了一大片的血水飞扬。
再看钱三娘,李如婉二人,“哗哗”的,有若踏在水流上的声音,已是出城去了。
陈仇敖一愣,只能跟着去,还有这边的人面面相觑。
九爷嗔怪道:“这孩子。”
杨河哈哈一笑:“三娘这是真性情,我非常欣赏。”
九爷也是哈哈一笑,看了杨河一眼。
身旁周明远若有所思,看着钱三娘远去背影,此时他神情好了许多,看着下方层层叠叠的流贼尸体,振奋道:“慎言,经此一役,流贼不敢再犯我睢宁!”
此时知县高岐凤,主簿郑时新,县丞刘遵和等人赶到,听说并非流贼破城,而是己方大胜,皆是心中大松,又是大喜。
只是众人上了胸墙前,看到下方情形,高岐凤、刘遵和还好,虽然脸色苍白,但强忍着,郑时新就是哇哇的呕吐起来,最后似乎吐得肝水都要出来了。
……
终于,前方的喊叫声,搏杀声不闻,杨河等人也是下了半瓮城去,他们踏着满地的尸体与鲜血,还有各类乱七八糟的零部件,穿过城洞,从倒塌的圩门上踏过,站在了石桥前方。
眼前情景,亦是触目惊心,石桥两边,又是层叠的尸体,鲜血踏在脚下滑腻腻的,若小河似的流入护城河中,将这一片壕沟中的水,都染得通红了。
死马残肢,破损的盾车器械,残破断裂的旌旗武器到处都是,特别护城河对岸,一直到第二道土墙之间,那人马尸体更多,横七竖八浸在血渍之中,层层叠叠。
很多尸首形状扭曲,看来是被活活踩死。
举目看去,地上的泥土似乎都变成暗色的溪流,鲜血到处流着。
眼下天气转暖,太阳高高挂着,那血腥味更是冲天刺鼻,直让人有呕吐之感。
再看两边的城墙下,亦是血流若蚯蚓一样蜿蜒,到处的尸体,散乱残破的器械,连壕沟中都不少。看攻城的饥兵厮养死状各异,有被铳打死,有被箭射死,还有很多人尸体焦黑,却是被烧死。
杨河心下松了口气,此战流贼损失惨重,应该是无力再攻城了。
看前方追杀的队兵社兵欢笑着回来,陈仇敖等人禀报,墙前的流贼虽溃逃,但他们老营,精骑马队,汇着近千的弓箭手什么,在那矮墙百步前严阵以待,一门门火炮还排着。
众人也不驱他们溃兵冲阵,见好就收了。
那方流贼,现在也缓缓退走了。
杨河点头,敌众我寡,确实还是见好就收。
知县高岐凤看着眼前情景,又是想吐,又是神情振奋,他大大的松了口气,看向身旁的杨河,眼神就有些复杂,他说道:“慎言,此战全靠你之功,流贼应该不会再来了。”
杨河微笑道:“老父母何出此言,没有老父母运筹帷幄,睢宁城下,也不会有此大捷!”
高岐凤看了杨河一眼,眼中闪过欣慰。
杨河还微笑道:“郑大人,刘大人,庆元兄,亦有功劳。”
主簿郑时新、县丞刘遵和皆是一喜,周明远只是惭愧的摇了摇头。
此时杨大臣,韩大侠等人皆到身旁,杨大臣欢喜的囔道:“相公,流贼损失惨重,应该不会再打了。俺老杨估计,这一两天,他们可能就会退走。”
杨河点头同意:“可能今日就会走。”
他哼了一声:“想走可以,米面粮食、金银财宝要让他们留下。”
他吩咐道:“军营内的盾车整理下,等会都拉到南门那边去。”
从睢宁到灵璧,只有南门过去的一条官道,然后离南门约大半里处,西门有一些小道通到南门官道处,再顺官道往灵璧去。
睢宁这边的地势就是这样,到处的湖荡河叉,烂泥苇丛,人马或许可以乱走,只走得慢一些。
但火炮,辎重车辆什么肯定要走官道,自己等人就在南门那边守株待兔。
李过、袁宗第等人,不留下足够的买路钱,至少辎重就别想走!(未完待续。。)
第220章 留下银子
大战结束,已是午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西门各地打扫战场,粗粗估计,又获取完好的流贼首级一千二百多颗,加上前次攻城战获取的流贼首级七百八十颗,此战已斩获流贼首级二千颗。
这是个巨大的胜利,不说高知县等人眉眼耸动,喜不自禁。
消息传出,睢宁城百姓亦是雀跃,很多人还放起喜庆的鞭炮。
杨河估计流贼步卒已经损失过半,特别刀盾手损失殆尽,马队精骑也损失几百人,不可能再战。
他密切关注那边的动静,此时已是午饭时间,因打死的死马众多,超过一百匹,杨河就下令全军大吃马肉,连前来帮忙打扫的百姓也个个分到一大块马肉,又引起众人的欢呼。
不过杨河有些吃不下,从逃难途中到现在,一直吃马肉,他都感觉有些吃怕了。
下午未时,得知流贼拔营的消息,杨河立时带领队兵社兵赶往南门,除留数骑跟随,杨河吩咐九爷的骑兵队,曾有遇的哨探队大部从西门过去,远远吊在流贼的后面。
……
尘土蔽天,浩浩荡荡的队伍过来,但相比前些日那种飞扬跋扈的气息,此时队伍各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内中“闯、罗”等大旗,“李、袁、王”等将旗,也是有气无力的扛着。
他们人数还少了很多。
一些披着镶铁棉甲的精骑在前方行走,从西门往南门官道的一条小道上,李过、袁宗第、王龙三个剧贼仍然并辔而行。
不过王龙面色阴沉,袁宗第皱着眉头,李过骑在马上,则神情有些晕晕糊糊的。
“怎么就失败了?”到现在为止,李过还想不明白。
不过惨败的事实却是肯定,上午攻城失利后,他们全军退回营地,然后粗粗一统计,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步卒又损失达到一千五百人,精骑马队损失近二百,还有饥兵厮养,死了五六百。
饥兵厮养不说,步卒马队的损失,让众贼痛心疾首。
要知道,他们两个阵营前来睢宁的步卒,全部才四千人啊,连上前些天损失的人数,四千步卒,损失已经过半,特别内中刀盾手共八百,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
还有马队精骑,每一个都非常宝贵,他们前来睢宁,马队与精骑也全部二千骑,算上前些天的战事,损失已经达到了二百多骑,所以这仗,不能再打了。
李过其实还有些不甘心,但王龙已经不客气的对他咆哮。
袁宗第也主张不要意气用事,速速退走为上。
李过再不甘心,也只得随众人退兵。
为了减轻负担,提高行军的效率,内中的重伤者,还有两千多老少妇女,全部扔下了。
他们队伍裹胁饥民,带来睢宁五千多人,前些日或死或逃,余三千多人,又选青壮千人为饥兵,余下这二千多老少妇女。此时视为累赘,全部抛了。
这些人有家人是饥兵,有些饥兵有家人老少,临行前呼天抢地,不愿分别,众贼砍杀了不少,才老实了。
决定走,就速速走,一两天就回到灵璧,因此这未时,众贼吃过午饭,匆匆收拾,就离开了韩庄与孙庄的营寨。
不过要踏上从睢宁到灵璧的官道,还必须从西门转到南门,依原路返回。
蹄下满是荒草尘土,周边还有着让人恶心的,众多的水塘苇丛,很多塘水是死水,阳光下发着阵阵难闻的腥臭。
李过梦游似的骑在马上,他琢磨着,再来一次的话,他该如何应对那杀千刀的杨河?
正寻思间,忽然有哨探腾腾奔来,言前方小道与官道的交叉处,那睢宁的乡勇密布盾车,似乎有拦截大军的意思。
队伍后方也有他们马队跟着,图谋不轨。
李过大怒:“他们还想再战?欺人太甚!”
……
李过,袁宗第,王龙三剧贼奔上去,身后数十精骑跟随,小道上腾腾一片尘土。
很快,他们就离小道与官道交叉处不远,李过等人看去,果然在交叉处往北去,约七八十步后,与南圩墙平行一线,一大排的盾车蔓延,摆在官道之上,摆在一些水塘苇丛之后。
这些盾车似乎轻便,与攻城时义军使用的盾车轻便太多,可能只有几十斤,但高度有人的肩膀左右,也颇为厚实,防火器不行,但防弓箭绰绰有余。
特别都开有悬户式的窗口,但位置只在人蹲立的高度,这种高度,不说弓箭直射抛射无用,怕是火器,都很难打到盾车后的人。
此时李过等人往盾车后看去,丝毫看不到那边的人影,但经过这些天的战事,李过等人知道,他们手持后膛火器的铳兵,肯定掩藏在盾车之后。都依着射孔,瞄着这边的各人。
李过看得恨恨,袁宗第则是神情凝重,这种盾车,这种地势,己方弓箭无用,火铳难说,火炮要打也极难打中。
他们这样掩着,己方虽可通行南下,但人马若都上了官道,他们从后方蹑来,突然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他又唤来孙有驴“驴爷”询问,这个精瘦彪悍的老匪一看,就惊呼道:“回各位老掌家,早前俺铜山寨的好汉攻打他们军阵,那杀千刀的秀才杨河,就是用这种盾车啊。他们两排人蹲着,兄弟们打不到,他们却可以打到俺们,……兄弟们惨啊,被打了七阵排铳……”
袁宗第神情更凝重,李过看着,哼道:“可以派马队冲上去,那官道上只有两辆盾车,一冲就散了。”
旁边干瘦,穿着红衣的王龙阴阳怪气道:“李爷,官道旁的盾车也可以打的。再说了,他们盾车上都有长矛拒马枪,不说马匹畏惧,官道这么窄,肩并肩,也只能冲三四骑。恐怕我们马队死满一路,也冲不过他们的盾车。要打你打,咱老子可不奉陪。”
惨败后,他对这个一直讨好的“一只虎”也不客气了,他说着,还慢条斯理整理自己罩着的灰毡斗篷,最后道:“咱老子说不要来睢宁,偏要来睢宁,这下惨了吧?唉,自认倒霉,花钱消灾吧。”
李过眼中闪过怒火,却发作不得,袁宗第叹道:“李过兄弟,不要意气用事了,免得徒劳伤亡。”
他看着那边盾车,沉吟道:“那练总应该也不想打了,只是想要点好处,派人去问问价吧。”
王龙立时同意,此时官兵与他们关系并非你死我活,经常有“打活仗”的说法,临阵相劳苦,抛生口,弃辎重,纵之去,谓之“打活仗”。
当年卢象升评说:“援剿之兵,惟祖大乐、祖宽所统辽丁为最劲,杀贼亦最多。”却是边军不通言语,逢贼即杀,故多胜。
于是袁宗第等人商议一阵,就派一个能说会道的马兵前去问价。
那马兵策马过去,离盾车约五十步,那边一骑也迎过来,骑术非常矫健,却是裴珀川。
他们说了一阵,然后那马兵回来,说道:“回三位大领哨,那杨河练总,要我们二十万两银子,五千石粮米,八十门火炮。不然他说会一直跟在后面,一直追到灵璧县去。”
李过咆哮道:“二十万两银子,五千石粮米,还有火炮,他怎么不去抢?”
王龙沉思:“贵是贵了些,但开价就好,应该可以商量。”
袁宗第却道:“你问清了,他们没要我们的骡马?”
那马兵仔细想了想,最后摇头:“俺听清了,他们没说。”
袁宗第与王龙互视一眼,都有了决定。
这个价钱,其实在他们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银子,粮草,火炮,都不是他们最重视的。
他们流寇最重视的,其实还是骡马。
闯营曹营中,诸营较所获,也是马骡者上赏,弓夭铅铳者次之,币帛又次之,珠玉为下。以无用的银子换为安全退离,保存了实力,便是闯王等闻听,也会赞一声,应对得体。
粮草也不过要价五千石,相对他们总体大军百万众,还是少。
许多营伍遇到硬骨头“打活仗”,被要走的银两粮草,远不止这个数。
这边看来还可以还还价。
火炮,也只是小炮,只需炮手不失,再打破一些城池,还会回来。
最关键,马骡不失就好,这才是他们流寇的根本。
此次他们前来睢宁,共有马骡约四千匹,老实说袁宗第等人一匹也不想失去。
不过他们来睢宁,只携带半月粮草,又四处“借”粮,全部只有粮草六千石,这些天食用了一千多石,回去路上还要吃。
所以袁宗第对那马兵道:“你去还价,这买路钱我们可以出,但他们要价高了。我们这边,最多出粮米四千石,白银十五万两,超出这个数,只能打仗了。但火炮可以全部给他们。”
那马兵又去了,李过只是无奈的看着,其实对方要挟,他们也有应对的方法,那就是以马队精骑押后,这样就不怕对方依官道蹑来了。
只是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义军作战,素来都是老营精骑第一个先跑,辎重什么落在后面,从来没有老营押后的道理。
所以目前的局面,李过除了愤怒,就是无可奈何。
很快那马兵回来,说那杨河练总同意了,当下他们交割银子粮草火炮。
火炮,特别是粮草,落在队伍后面,人拖牛拉,数不胜数的车辆,骡驴牛等畜生运送,就一车一车的扔在附近,由西门那边的骑兵队,哨探队点收。
银子,袁宗第等人带了一些,一些空马上,一个个马褡子装着,一般用来收买细作,或是到某地“借”不到粮,军中又没有粮草,就用白银向附近坚城厚寨购买。
袁宗第等人前来睢宁,也带了一些白银,不过不多,只五万两左右。
好在各精骑马兵身上银子还是多的,此时闯营等还没有“人不能囊一金”的规定,平时打下城池,经常也会有白银珠玉赏赐下来,因此各骑马褡子内,普遍都有白银几十两,百把两。
甚至有的精骑马褡子内,还有白银二三百两。
就让他们出银,每人拿出五六十两,不过袁宗第讲明,回到灵璧县大营后,出银的士卒马队,白银都会双倍奉还。
事关能否快速离开,回去后还有双倍收入,因此不但马兵精骑,便是许多步卒都出银。
很快,买路的十五万两银子备好,银锭碎银堆着,一车一车的运到西门附近,亦由那边的骑兵队等点收。
最后杨河这边得到消息,银货两讫,火炮也到位,他们盾车掩护着,慢慢退回南门,最后沉重的圩门关上。
李过恨恨的看着,忍不住道:“真是穷鬼,这睢宁县的官兵太穷了,一点点银子,就要拼了老命。”
王龙见那方盾车远离,也是松了口气,不屑的道:“确实,乡巴佬一群,真没见过世面。”
袁宗第叹了口气,说道:“走吧,到虹县等地看看,或许还可以渡过淮河,看看南岸的州县各处。”
很快,他们离去,精骑马队在前,马蹄轰隆,在官道上激起大片尘土。
不过李过奔驰着,却忍不住频频回头,那杨河策马离去时,他有看到他的眼神,沉稳的气息,似乎又燃烧着火焰,轻描淡写的一眸,似乎又带着肆无忌惮,满是冰冷与无情。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那种可怕的眼神,昂扬的神态,便是多年后,李过也忘不了。
他也永远记得这一天,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最后他们消失在官道中,不论马步还是辎重。
只留下一片尸体,还有所过之处人烟绝灭。
第221章 漕运总督1
如一声惊雷,睢宁县自上次伏击战后,又于守城战中大捷。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大破流贼三万,斩首二千级,内贼哨头、哨总贼目不计其数,又解救饥民老少妇女三千人,还缴获众多,如各类兵器旗仗,火炮鸟铳等等,这个功劳太大了,电闪雷鸣般往周边传颂。
当然,报捷文书往邳州城传送的时候,还夹着一封公文。
便是睢宁知县高岐凤、睢宁县丞刘遵和、睢宁主簿郑时新、睢宁练总杨河、睢宁巡检邓升、睢宁总社周明远等联合署名,言说睢宁典史魏岗通贼被斩之事。
递送文书的人仍是睢宁县铺长司的晁司吏。
他奉高知县之令,于大战结束的第二天,也就是三月十四日,火速将报捷文书与言说公文送到邳州知州苏成性那边。
苏成性接到捷报,不由动容!
十天前睢宁县刚送来捷报,言大破流贼五千,斩首一千三百级,已经让人惊骇,没想到又来一次更大的捷报。竟大破流贼三万,斩首二千级,解救饥民老少妇女三千人。
这个功劳让人震动!
事实上他接到捷报的时候,因为晁司吏一路高叫,睢宁县又近在咫尺,很多消息隐隐传来,整个邳州城都轰动了。
……
接到捷报时,苏知州正为李青山残部骚扰州境的事烦恼。
那李青山于正月间被刘泽清等打得大败。
然后青山等百骑走泗水,于费县箕山一片被抓,与其弟李青芳,伪元帅侯严化、贾望山、吴应诏、伪军师王邻臣等附逆有迹者二十四人缚置槛车,押运京师,最后凌迟处死。
但其部虽败,余党四散,散龙山、沧海、山渊等地继续作恶。更有原伪元帅冯茂宏、李明祥等逃至沂蒙山各处,聚旗号令,占山为王。
不但骚扰沂州,郯城,峄县等处,还进入邳州,海州等地打家劫舍。
就在前两天,口镇等处有士绅来报,有青山残贼掠祸乡里,百姓财帛被抢,房屋被毁,人民被杀,乞求州尊发兵剿灭。
这事情让苏知州头疼无比,那青山残贼聚的可是山东境内,飘忽不定,山高林密,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跨境剿匪的权力。便是有,兵马钱粮何来?
他邳州虽有卫所兵,但他们主要任务是漕运,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眼下三四月正是漕运关键,运粮上京才是要事大事,与之相比,区区青山残匪算什么?
历来军伍出动都是繁琐无比的事情,就算他能说动卫指挥使,也解决了粮饷,开拔银等一系列让人头疼之事。但这些卫所兵,有没有用,能不能派上用场,苏知州一点把握也没有。
州衙的民壮更不用说了。
看来看去……
看着眼前捷报,他再次取出珍贵的“”细看。
捷报上仍然给他运筹帷幄的功劳,河务同知黄思恩,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也分润了赞画之功。还有以前不见的睢宁县丞刘遵和,此次也有赞画功劳。
当然,指挥若定,身先士卒的还是睢宁练总杨河。
看着这个名字,苏成性陷入沉思。
依他对睢宁官场的了解,恐怕这次大功劳,又是这年轻人立下,余者等人又是沾光。
特别他苏知州,更是人在家中坐,功劳送上门。
最终苏知州一叹,喃喃道:“原打算临退结个善缘,看来终要举荐你为邳州练总。只是尔锋芒毕露,年纪轻轻又位居七品,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看完捷报,还有知县高岐凤等联署的公文,言说睢宁典史魏岗通贼被斩之事。
苏知州默默看一遍,摇了摇头,淡淡道:“杀了一个指挥使,又杀一个典史,如此肃烈之人……希望你能与老夫相安无事。”
他思考着,轻捏公文,右手指则在案上轻敲,睢宁整个官场联名署说,又有两次大捷映射光芒,虽说邳州境出现大明朝第一个通贼的朝廷命官,这名声不好听……
但至少程序上交待得过去,巡按御史下来查,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此事他不表态,公文递上去便是。
最后他目光看向捷报,便是深稔养气,眼中也闪过火热。
两次大捷,都有运筹帷幄之功,说不定告老还乡时,四品可望。
当日,他又请来驻邳州河务同知黄思恩,驻邳州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商议。
当日,前次报捷马驿再次出发,身揣更多书信。
他策着战马,从“望淮门”出,马蹄踏得烟尘滚滚,身后一杆背旗,上面鲜红如血,仍然写着四个字大大的字体:“捷报传闻!”
“大捷,大捷,邳州睢宁守城大捷,斩首流贼二千级,解救民众三千,缴获无算!”
“大捷,大捷,邳州睢宁守城大捷……”
红旗报捷的马驿叫囔着,一路策马东去,又南下,一路引起惊叹无数。
睢宁大捷之事,更飞快传扬起来。
……
三月十六日上午,马驿奔入淮安新城“拱极门”,顺着连通三城的文渠旁长街,一路过新城南门口,过文渠上的吊桥,进夹城,最后又入老城,往上坂街府市口淮安府衙奔去。
一路繁盛无比,江淮口音洪巢片与吴侬软语混杂,却是外来商人百姓,特别苏扬人众多。
这淮安乃运河沿线极为重要交通枢纽,官衙众多,三城一体,又有星罗棋布的街巷,遍及城池的庵堂、寺院、河湖、桥梁、码头,有坊七十二,光光北面的清江浦,就夹河生十里,人口数十万。
特别老城,总督漕运行政公署、淮安府衙、山阳县衙、淮安府学、山阳县学、淮扬兵备府、按察分司等等官衙云集,当地惯以“口”字命名,如淮安府署,便位于上坂街北侧的府市口。
这马驿轻车熟路,一路喊叫,引起无数好奇的人群回头。
然后他进高大的牌楼,眼前就是宏伟的淮安府衙。
上书四个大字:“淮安府署。”
此署洪武三年建,一直沿用现今,东、中、西三路。
中路有大堂、二堂、六科等房,东路为迎宾游宴之所,西路为军捕厅。
与各地府署一样,淮安府有知府、同知、通判、推官,又有经历司经历、知事,照磨所照磨、检校,司狱司司狱,这些便算是淮安府署的朝廷命官。
便是检校、司狱,也都是从九品的官位。
此时六科旁的经历司官厅中,经历鲍承恩和颜悦色的让马驿在厅中稍待,他则看着捷报与几封书信沉思。
鲍经历坐得稳如泰山,今年刚四十,面目清癯,三络长须,风度翩翩,如果有心人比较的话,就会觉得他与邳州城的黄思恩大人有些相识,都是那种深沉儒雅的官员气质。
当然,鲍经历官运没有黄同知上佳,虽为官多年,亦不过正八品罢了。
十几年来,也尽在各类杂职官中打转。
但没办法,举人,就是不能与进士相比。
没意外的话,鲍经历这辈子都干经历这类官了。
不过虽是杂职官,他的经历司亦不可小看,经历、照磨、检校,受发上下文移,磨勘六房宗卷,随便拖一拖,让你的公文延迟几天,便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此时鲍经历却在沉思:“杨河……鹿邑人……十七岁得了秀才,难道……”
往事历历在目,涌上心头,还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那年,他与杨贤兄同榜登科,皆中举人,然后就是岁月蹉跎,在京中一磨就是三年。
三年中,杨贤兄未得一官,失望回乡,自己,也只是谋得一个九品的主簿罢了。
辛苦十几年,各州县调任,最后谋到府城任经历,一呆就是五年。
但看看现在自己,亦只是正八品罢了。
官场辛劳,难以言说,只书信与杨贤兄诉说,得一益友解烦,稍稍宽心。
人生难得一知己,特别自己与杨贤兄没有利益纠葛,可以放言语说烦苦,每每宽慰。
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啊。
去年时,杨贤兄突然书信前来,言流贼嚣嚣,可能会举家前来淮安府城避祸,他翘首以待,然左等右等……
看着面前捷报书信,鲍经历沉思:“此杨河,可是彼杨河?听杨贤兄说,他有一子,亦是称杨河。”
他想起淮安城内传言,阎府那媳妇,王府那闺女,似乎与那睢宁练总杨河交情不浅。
而这王琼娥……
自己有子鲍廷章,娶金家女金玉笙为妻,平日回去也听儿子说,他的贤妻,与那王琼娥乃闺中蜜友。
或许自己可以回去,向自己的儿媳打听打听。
想了想,他站起来,看旁边公房中,知事安荣栾一杯茶,正拿着邸报看得滋滋有味。
不由摇头,老安这人,曾经跟他一样,满腔雄心,然现在快五十了,仍然在九品的位置打转。
几十年过去,什么雄心都没了,现在他什么事都不干,除了喝茶,就是看邸报。
“自己未来可会如此?”
鲍经历心下一叹,正了正色,就含笑走向那马驿。
第222章 漕运总督2
怀着心思,鲍经历就亲带马驿前往后堂官邸求见知府周光夏。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的官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乃是府署内的首领官,总领六科,平时做事也谨慎,周知府对他还是重视的,因此门房通报后,仅仅半个时辰,鲍经历就带那马驿见到了淮安知府周光夏。
也仅仅第二天下午,捷报与公文就送到了附近的淮扬兵备府。
其实淮安老城官衙密集,府署、兵备府、漕运署、府学等等,都集中在上坂街这一片附近,特别以“总督漕运行政公署”为中心散布。
不过程序不可乱,任何公文,县级衙门发上去,上一级是州衙,州衙上一级是府衙,府衙上一级是兵备府,最后兵备府将公文上交到总督或是巡抚衙门那边去。
一级一级,不可越界,不是说官衙就在附近,直接跑去就行。
只理论上红旗报捷的兵务公文不可滞留,需各级非常急迫的一级一级上传。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或许大捷的消息起了作用,又或许黄思恩大人,齐尚贤大人的书信起了作用,也仅仅一天后,淮扬兵备道张文光,就将捷报与公文转交到总督漕运行政公署内。
而这天是三月十八日下午,离上次的报捷还没过去几日。
总督漕运行政公署。
这是此时的称呼,历史上清季改称为“总督漕运部院”。
太宗缵承大业,建立漕运而革使职,乃命武职重臣总理,景泰二年,以副都御史王斌为总督漕运兼巡抚淮扬,驻节谁安,与总兵官同理漕务,称文武二院。
万历年又罢漕运总兵官,再罢参将、郎中、御史及催趱、主事等员,专任文职。
漕运总督理河督漕,岁运漕粮四百余万石,天下大命,实系于此,更兼护漕兵丁十二万,所在淮安府城守卫,均由总督署城守营负责,可谓位高权重。
此时公署位谯楼(清时改名为镇淮楼)北侧高地,占地庞大,建筑宏伟,与分居南北的谯楼、淮安府署同处于一条中轴线上。
后堂官邸。
此处乃总督一署内最机要之处,清后又惯称为签押房,多开间的外室幕友书吏来来往往,神色匆匆,号件书吏不断将海量的官府文件分门别号,摘要摘出。
书禀书吏依此起草禀帖与公函,总督府最亲信的幕僚负责过目签稿,上申下行,总揽一切,间中还有发审与随堂奔赴各地现场验查,以防各方欺混舞弊。
最后总督看后没问题,朱笔批画,钤盖衙署大印,判定各方命运的判示、文告、契约、任命文书等重要公函就发往四面八方。
不过总督职权虽重,却没有直属的部下,均需聘请幕僚帮自己处理刑名钱谷、军政杂事。
官邸之重,人称“内咽喉”,各机要人员不但需明笔墨款式,熟悉文件、律例、案情等等,道德上更要求忠孝礼义廉耻,避免舞弊之事发生。
前任总督朱大典革职听勘后,由史可法接任漕运总督之职,他偏爱年轻士子生员,上任后,大力访察贤明帮助自己处理军政事务,除名士外,就是募各地的岁贡生,恩贡生为幕友。
因此此时各房行走的,就尽是年轻人的面孔,个个飞信自扬,倒与别处官邸幕气沉沉的气息形成鲜明的对比。
官邸内房,相比上任总督朱大典的布置,此时简陋得太多,小饭厅、可供老爷们打盹歇息的铺炕全无,都换成了柜子,上面不是书,就是公文,密密麻麻,似乎要让人淹没在公函中。
一张公案前,一个绯袍花犀带,官服上有二品锦鸡补子的大员坐在官帽椅上倾听,面前几个幕僚正禀报着什么。
朝廷大员身材短小精悍,面目黝黑,但双目炯然有光,他笔直的坐着,姿势无可挑剔,他神情专注,幕僚所说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事无巨细,他都频频发问。
似乎在他面前,就从来没有“敷衍了事”这个词。
这朝廷大员正是新任不久的总督漕运、巡抚淮扬史可法,他今年刚满四十岁,字宪之,大兴籍,祥符人,世锦衣百户,祖应元举于乡,官黄平知州,有惠政。
可法父从质,母尹氏,因梦见文天祥降临而受孕怀胎,生下了史可法。可法从小因孝顺闻名于乡,崇祯元年中进士,被任为西安府推官,稍后升户部主事,又做过员外郎与郎中等。
崇祯八年,史可法调任右参议,负责镇守池州、太平,崇祯十年,巡抚安庆,十二年夏,因岳父离世而丁忧归乡。
崇祯十四年九月,丧服刚除不久,即被任命为总督漕运、巡抚淮扬,负责保障东南地区的米麦通过大运河输送到京师的重要官职。
可以说,这十几年来,史可法的官运是亨通的,但他品质廉洁守信,不但能与部下同甘共苦,还两袖清风,节俭自律,往家里寄钱,最多一次不过银五十两,银杯一只。
皇帝曾经怀疑他的廉洁,在他奔丧途中派宦官等待,最后发现史可法带回家的,不过银杯两个、十七柄扇子、奠章三十二轴而已。
崇祯帝闻言感叹万分,对他留下了非常良好的印象,因此待史可法丧服除后,就迫不及待将他提到漕运总督这个重要位子上。
这是非常难得的,要知道史可法身上有非常明显的东林党标签,而党争,崇祯皇帝一直保持有足够的警惕。
他虽一上台就清洗了阉党,但同时也在压制东林党,终崇祯一朝十七年,不论东林党或是阉党,其实一直处于不得志的状态。
除了东林党的孙承宗,崇祯帝十几年间提拔的近百位阁臣、督师、尚书、总督,基本都是持中间立场的非阉党、非东林人士。
他喜欢用孤臣,任何党派人士都不喜,历史上他提拔史可法后,很快又提拔阉党的马士英作为制衡。
事实上此时复社都是由阉党在控制,复社被东林党控制,已经是南明朝廷清算阉党责任后的事了。
而且科举南北分榜,复社的势力顶多在南方的一些省份罢了。
感于皇恩,圣上的殷殷器重,史可法上任后,大力兴利革弊,访察贤明,数月间,就接连弹劾罢免了三个督粮道,又增设漕储道,漕运气象,为之一新。
他似乎更有无穷的精力,每日至夜不辍,凡事以国家为重,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从不敷衍了事。
身为督抚之尊,吃的也只是粗茶淡饭罢了,行不张盖,食不重味,夏不簟扇,可以说在个人品格上,新任的总督史可法无懈可击。
“……至今日,漕船已北上六千五百多艘,筑坝拦黄前,漕运浅船一万一千艘,定可全部通行完毕。只是学生听得,有官船与贡鲜船不顾禁令,抢先入闸,各运船只得等待,学生担忧会耽搁了漕运。”
“漕粮乃天庾正供,漕运之根本。通漕前,本督早拟定通行次序,运舟过尽,次则贡舟,民舟又次之,官舟再次之。六月初旬,便会伏水暴发,黄水倒灌,淮安通济闸若不筑坝拦黄,便会使里河淤垫,挑浚不便,耽搁来年漕运大事。王先生,你立时派发审与随堂诸幕友奔赴运河,现场验看。不论是谁,有敢违抗行令者,皆尽拿下,不容求情。”
“学生已勘察董家沟河口运道,董口又有淤塞迹象,运船通行不便。要保证宿迁段运道通畅,除了必须再次疏通顺济河,还必须控制骆马湖水位,使之运道枯水之时可济运,运道盛水之时可排放。只是开河泄湖,就要挖开马陵山,开凿拦马河,此河全长二十余里,其中山开河十余里,宿迁地方,怕难以支应。”
“天启六年,曾开陈窑口通济河,避二十里黄河险。只可惜崇祯五年时,陈口淤塞,改挑宿迁西二十里董家沟口行运,称顺济河。现董口复又渐淤塞。然漕运大事,不容有失,本督会亲身前往宿迁,实地勘看。若当地不支,便想法从淮安甚或南京调粮。当地民力疲惫,正好以工代赈,让百姓们有一口饭吃。”
“督臣仁德,以学生来看,拦马河工项势在必行,宿迁等地运道就在骆马湖边上,每到汛期,便浊流翻滚,水连天际,分不出顺济河、黄河或是骆马湖。甚至洪水暴涨,还会冲毁湖边运道。李从心、朱光祚、刘荣嗣、周鼎四任总河因漕运不通而获罪,根源就在于此。因此不但要疏浚董口,更要使骆马湖水暴涨时有个去处。拦马河若成,便可东流向硕项等湖,再注入大海,如此漕运之事无忧矣!”
此时一帮幕僚聚在内房内,皆气势昂扬,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若史可法一样的理想主义者。
他们侃侃而谈,多一袭青衫,坐着者,旁边简单的小几上,也仅一杯清茶罢了。
但各人并不在意,他们投入史公幕下,也不是为了财帛享受,而是为了这个一展胸中所学,兴革利弊的机会。
说实在史可法给他们的幕宾束修并不多,很多时候还要他们自己掏钱,但众幕僚皆是心甘情愿。
此时众人议了几项事宜,如漕运的事,拦马河工程的事,这事情史可法暂时交给幕僚王秀楚、周同谷二人去办,查访事明,甚至过段时间,他还会亲自到宿迁一片去。
然后又有两个幕僚进来,却是举人阎尔梅与姚康。
阎尔梅乃沛县著名文人,字用卿,号古古,因生而耳长大,白过于面,又号白耷山人。
姚康则是桐城人,人清瘦,与大臣何如宠乃是同乡,一袭青衫,颇有孤傲之色,双目冷漠,似乎能看透世情。
他好读史书,识见超人,学术长于史事,历史上,他就预知明朝将亡,认为大明朝要完,史公也独木难支,最终辞了史相国归里,得以免了扬州之难。
他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的,却是向时任南京兵部尚书的史可法献上“借虏平寇”之策。
姚康以唐朝平定黄巢事为题目著书立论,认为光有郭子仪、李光弼不够,还必须借用李克用的沙陀兵,最终才会有中兴之望,深深影响了决策者中的史可法、马士英二人。
他惯以一双冷眼观看时局,颇有种超然物外的味道,史可法上任后,急需用人,求各地推荐贤良,有人荐了姚康,姚康初谢而不就。
但史可法几次三番,亲上门拜访,姚康感于情义,便入幕参赞军机。
此时二人进来,阎尔梅是个颇为爽朗的人,一进门就哈哈大笑。
他扬着手中一封捷报道:“史公,大喜啊,哈哈哈哈,邳州那边又传来捷报,大破流贼三万,斩首二千。哈哈,未想这苏成性、高岐凤还是能打仗的人,那睢宁练总杨河,更是个骁勇之人。”
“哦。”
史可法也是神情一喜,就接过捷报细看,黝黑的脸上就满是喜色:“流贼犯我淮安府,未想再次铩羽而归。记得那邳州睢宁,上次便送来捷报吧。大破流贼五千,斩首一千三百。这才隔几日,又有捷文传来。”
他并不怀疑这捷报的真实性,他久在地方,自然知道官兵难说,杀良冒功,屡见不鲜。
但地方乡勇,那可是各州县官直领。
这些地方的文官最懂明哲保身,若大捷的事有端倪,他们情愿不要这个功劳,也不会在捷报上署名。
所以这捷报的真实性没有九成也有八成,何况巡按御史还会下去查验。
然后与捷报同送上来的,还有睢宁知县高岐凤等联署,言说睢宁典史魏岗通贼被斩之详情公文,史可法眉头就是一皱,看后更怒不可遏,一掌拍到案上,愤怒道:“此些贼辈,真是罔顾皇恩!”
公文乃睢宁整个官场联名署说,那就不会有问题,毕竟这是朝廷命官,查验事实,要分巡御使,按察司等合司验明,没有一个地方官会冒这个风险,而在此事上存在什么猫腻。
那魏岗通贼便是无疑,这可是大明朝第一个通贼的文官啊。
往日除了武人降贼,最多一些刁民饥民开城内应罢了,崇祯十四年正月吏胥倡乱,迎贼入城据之,就算是小吏,都引起整个大明的哗然。
眼下局势已经败坏如此,连文官都开始通贼了?
此辈圣贤书读到哪去了!
史可法发怒,阎尔梅、姚康只是默然,沉痛时局的败坏。
好在睢宁县还是守住了,最后更两次大捷,城池不失。
史可法细看这公文,最后放到一边,此事他会转给巡按御史,大明律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然后他又拿起捷报细看,又看了两遍,沉吟道:“看来这两仗场,主要是这睢宁练总杨河在打。”
他吩咐一个幕僚取来当地官员资料,上次大捷后,他就注意上邳州当地的官员,特别那睢宁练总杨河的资料更是齐备。
看史公细看,阎尔梅说了一句:“这秀才不得了,能文能武,眼下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史可法脸上也露出笑容:“十七岁的生员,一路逃难,艰危重重,却能汇集难民,编练乡勇强军。最后还剿灭周边匪患,担任练总后两次大捷,我大明朝有此读书种子……还有希望。”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语气中无比欣慰,发自内心肺腑的欣慰。
有感于大明官场的幕气沉沉,他任督抚后,专门挑选年轻有为生员举人担任幕僚,果然气象一新。
事实他也没用错,历史上的扬州之战时,他麾下的几十个年轻人幕僚,多随之在大战中殉国,或战死或自尽。
此时看到这年轻的练总,今年刚十九岁,却有如此出众才华,文武双全,史可法就有一种内心的喜爱涌上心头。
他又看另一个公文,却是邳州知州苏成性举荐,言青山残贼骚扰州境乡里,睢宁练总杨河可为州练总事。
他沉思道:“两位先生怎么看?十九岁,便是七品散官待遇,可否会引人物议?”
阎尔梅大声道:“甘罗十二为使臣,这十九岁也不小了。史公到淮安后,便言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杨河能打会拼,虽然年轻,但战功不断,眼下更有两次大捷打底,会有什么物议?况且只是散官罢了。”
史可法仍然有些犹豫,他对杨河非常喜爱,但又担心各方非议,而且这秀才年岁轻轻骤得高位,会否会得意忘形,变成一个好好的人才被捧杀夭折?
他沉吟道:“或许,可待他明年再考功名,中得举人甚或进士,就名正言顺。”
阎尔梅叹气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举人进士哪那么好考?考不上怎么办?”
他语气中,就有深深的感慨,他考了几十年了,现在也只是举人,他说道:“便是举人,一般也为杂职官,我们淮安府四五十岁的举人杂官还少么?不得进士,一样让人物议。”
他知道史公有优柔寡断的毛病,大声劝道:“史公,当断则断,邳州事关漕运重地,当地匪贼骚扰,当立遣得力之士任之!这杨河打仗骁勇,还是文人,正是合适人选啊。”
“邳州为漕运重地”几个词提醒了史可法,确实,此事拖不得,他道:“也罢,便……”
站在旁边一声不响的姚康忽然道:“不但要用,此人还可大用!”
看史可法等人看来,他淡淡道:“青山残贼,不但骚扰邳州,亦骚扰海州境。当地虽有练总,但无用之极。不若让这杨河任邳海练总,负责二境数县内安靖剿匪事宜,想必那杨河得委重任,定感于史公大义,感恩戴德下,以后也定为公之所用!”
史可法就是一愣,随后就是摇头。
海州、赣榆、沭阳等地都是有练总的,虽与青山残贼打过几仗,损失惨重。
但乡兵本来就是各地方乡勇,虽说也有跨界之事,甚至有跨省接任务的状元军沈坤,但物议甚大,而且当地有练总,却安一个上去,恐怕各地的骚动就大了。
各方面的协调也困难,他更必须考虑到当地州官县官的感受。
依他知道的,赣榆、沭阳二地,都是由当地主簿兼任练总,杨河上去了,这些人怎么办?
此事万万不可。
姚康的提议被否,他作了一揖也就不语,心下却是一叹。
他入史可法幕中虽不久,但却看出史公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缺乏魄力,总想处处应付,八方妥贴,许多重大的问题上,更缺乏断然决定的能力。
只是古语说得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世道的事,哪来那么多妥贴?
都是有利便有弊,考虑了当地州县官的感受,地方的骚动,但这施恩的机会却被放过了。
那杨河便是任了邳州练总,恐怕也会认为是知州苏成性的举荐功劳。
史公这抬举的恩义,可就少了。
……
多谢“乌伤郡王”、“关中猛将”书友各一万打赏,还有别的书友各类支持。在整理后面的细纲,历史不好写,各类要想的东西太多了。
第223章 望门寡
话说古代公务人员也有上下班时间的,大抵早上六七点上班,下午三四点下班,主要看春分还是秋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此时正是春分,就申正时间(约下午四点)散值,算着时间,知事安荣栾招呼一声,就没影了。
经历鲍承恩还整理下手中的文案,然后慢条斯理出了府署,车夫早在牌楼外等待,作为正八品的经历,他在署内也是有公房的,还有一应配给的门子、皂隶、轿夫等。
不过相比一家老小,公房还是小了些,很多时候还有所不便,所以除了知府等正印官、佐贰官,府署内的杂职官,都是在外购房租房。
淮安居,大不易,作为府经历,鲍承恩一年的俸银不过二十四两二钱二厘,理论上他出了府署,是很难在淮安城内活下去的。
指的是官员。
但作为朝廷命官,府署内还算身居要职,鲍承恩就算不丧心病狂,不失去底线,一年的正常收入也有几百两,可以很好的在淮安府城存活下去。
这银子虽灰不黑,大伙都收,连巡按御史都挑不出毛病。
所以鲍经历早早在府城内购了房,就离府署不远的巷子多,靠近阴市一片。
此时他上了马车,他既然住到署外,自然不好“公轿私用”,这马车都是私人备置,车夫也是远房的一个亲戚。
鲍经历为官态度很明确,该拿的拿,不该拿的,他一文不拿。
马车轱辘,夹着各类喝道声、避轿声、唱喏声,嘈嘈杂杂,正是散值的时候,官员小吏都往家中赶。
作为府城之所,漕运重地,淮安府署公务人员身家还是很肥的,基本上每个经制役,经制吏,都有马车、轿子、乘马等。
很快,车马转过上坂街,进入巷子多,满目的青砖黛瓦粉墙,浅灰的马头墙连成一片,各类民居鳞次栉比,特别各类小巷极多,很多街巷还颇为狭窄。
淮扬这边的建筑,素来以街巷密集狭窄闻名,一般宽仅三五米,最窄者“一人巷”不足一米,特别若到扬州,便有“巷城”之称,街巷中民居紧挨一片又一片,可谓挤得密不通风。
为了防火,就多是马头墙的结构。
很快,鲍经历的马车到了自家门口,他的宅院是“四合头”,也就是四合院,在寸土寸金的府城算非常不错。
不过这边有钱人多如牛毛,富裕大户往往建几落几进的大院子,他一年几百两的收入只算普通,只能维持一般的官员体面。
刚入家门,他贤妻田氏就迎出来:“啊呀,老爷回来了?”
鲍经历道:“不回来上哪去?你就会啊呀。”
在妻子服侍下,他脱下官服,换上便服,说道:“章儿可有回来?”
田氏眉欢眼笑道:“午时有回来一阵,又去府学用功了。”
说起这个儿子,田氏语中满是自豪:“我这个儿啊,二十岁就中了秀才,现在府学用功了两年。府中教授说,他文章作得好,很有及第的希望。到时考个进士,我这作娘的,就有福享了。”
她自豪的感慨一阵,又看向鲍经历,就是横眉竖眼:“哪象你,区区一个举人,几十年了,还是个八品官。”
鲍经历不由一叹,对这妻子,他其实是有愧疚的,她大户人家出身,本可以嫁得更好,当年却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自己。
她也虽然爱抱怨,爱唠叨,但其实还是非常体贴自己的。
果然,田氏横眉竖眼后,很快又关切道:“老爷累了吧?”
她呼唤:“钱妈,钱妈,快把老爷的参汤端来。”
然后一个老妈子快步过来,端着一饭煲得热腾腾的参汤,却是远房亲戚马夫的妻室钱氏,当年夫妻投奔,田氏认为便宜,自家人可靠,就一直用下来,转眼也有三四年了。
鲍经历坐了下来,喝了一口参汤,一股暖流进入腹中,精神就是一振。
案牍劳形,身心皆疲,不补不行。
看这参汤色泽,果是上好的人参,却是田氏跑了很多老店,专门给丈夫买来滋补身体的。
喝完参汤,鲍经历问道:“笙儿呢?”
田氏道:“哦,玉笙啊,正与阎家那媳妇在屋内说话呢。”
鲍经历一怔:“阎家那媳妇……王琼娥?”
田氏呵呵笑道:“可不是?她俩不知说什么悄悄话,都一个时辰了。老爷寻她何事,可要我把媳妇儿寻来?”
她二人的婆媳关系倒很好,毕竟有共同语言,都是爱骂丈夫,感慨自己命苦,本可以嫁得更好的,但其实又爱丈夫。
而且金玉笙杀价很厉害,田氏每每出门购物,都会带上媳妇,此时听得老爷询问,就说可要将媳妇唤来?
鲍经历沉吟道:“不必了。”
……
鲍经历媳妇金玉笙确实在房中与王琼娥说话,她的房间临近一条渠边,所以是二层的楼房,一般到了淮扬,甚或江浙一带,很多民居都以小楼为主,避免梅雨与潮湿。
她今年二十一岁,比王琼娥还小一岁,但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却依然娇憨可爱,还是个典型的痴呆文妇。
不过倒通琴棋书画,毕竟她金家,也算府城本地大族之一,从小金玉笙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不过嫁给鲍经历之子鲍廷章后,很多方面她都改变了,比如杀价,往日她可是从来不还价的。
不过痴呆文妇的性情倒仍然不变。
此时依在榻上,抱着一卷书章,就呜呜的哭道:“风嫠展书读,挑灯写文章,春来花迈步,秋夜畅……呜呜,一点相思,万种柔情,怪只怪梁山伯太不解风情,恨只恨祝英台没有挑明女儿之身……倘若我为祝英台,我定然向梁山伯一吐衷肠,双宿双飞……只是说了,怕就没有这种千古传扬,点点滴滴,泪眼相向,凄然而别……我说,还是不说?”
“还是别说了,我的痴呆文妇。”
随着这个悦耳又富有磁音的声音,一双玉手伸来,就在她脸上狠捏了一把:“你孩子都四个了,就不要整日瞎想了。”
说话的却是王琼娥,她穿着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外间套着翠蓝的褙子,鸾凤穿花,裁剪合宜。她一笑,便如百花绽放,脸上满是风情韵味,她俯下身子,就更显得胸前波涛汹涌。
“讨厌。”
金玉笙嘟着嘴,“想想都不行。”
她一把抱过旁边浑身纯白的白狮子猫儿,说道:“说吧,我的王大掌柜,您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怎有空到小女子寒舍来?”
王琼娥笑道:“来看看我的好友都不行?”
她犹豫一阵,还是道:“玉笙妹妹,我来,却是想与你学学细笔画。”
“哦?”金玉笙就来了兴趣,她从小就与王琼娥玩在一起,知道自己这个好姐妹,虽从小读书,但精通算术,琴棋书画有学过,却不精通。她倒喜欢画画,但一直画不好,怎么今日?
她心中就有八卦,斜眼相睨,吃吃笑道:“怎么突然想学画画了,还是细笔画,可是想画什么人?”
她眼珠子乱转,猜测道:“难道,是那个汉终军?”
王琼娥脸上就飞起一抹娇红,嗔道:“玉笙妹妹胡说什么呢?”
她露出小女儿模样,双颊如同抹上一层胭脂,浑然就没了往日的高雅与干练。
金玉笙看得更是疑神疑鬼,她忽然一叹,正色道:“琼娥姐姐,难道你要一直这样下去?你只比我大一岁啊,真要守一辈子的寡?”
王琼娥有些茫然道:“我不知道,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毕竟入了门,就是阎府的媳妇,该守这个节……”
金玉笙看着干练的姐姐这个样子,心中就是一痛,可怜的琼娥姐姐,上天不公,让她做这个望门寡。同是女人,金玉笙份外理解琼娥姐姐心中的那种痛苦。
当年王家与阎家联姻,王家女王琼娥十六岁,阎家子阎尚贤十八岁,两家的结合,在淮安府城可谓引起轰动。
只是乐极生悲,那阎尚贤将王琼娥迎来后,因欢喜过度,在别人劝酒下多喝两杯,喝着喝着就过度了,导致胃出血而死。
还未洞房,丈夫就一命呜呼,王琼娥成了实实在在的望门寡。
所以说喝酒误事,特别喝酒过度,更是害人又害己。
转眼七年了,王琼娥也活生生守了七年寡。
她的名声还不好听,望门寡,克夫,许多人对她敬而远之。
第224章 邀请
当下金玉笙指点王琼娥细笔画,也就是工笔画了,讲的是巧密而精细,明时代表就是仇英等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取神得形,以线立形,以形达意。”金玉笙教导着,随手画了几副人物图,画的就是她相公鲍廷章了,翩翩书生,潇洒倜傥,还颇有神韵与形体的统一。
王琼娥看着,妙目沉思,也不知想到哪去。
“对了琼娥姐。”金玉笙画着,随口还道,“河东君过几日要来淮安,李如夫人,白门寇大家都发下了请贴,想必你也有吧。介时士子云集,和诗唱歌,可是难得的盛会,你去还是不去?”
王琼娥叹了口气:“我不会诗词,每次坐着都是尴尬,还是不去了。”
金玉笙说的李如夫人便是史可法妾室李了,她到淮安后,认识了王琼娥,金玉笙二人,倒谈得来。
同时李是金陵城女才子,曾与“秦淮八艳”之一的寇白门交好,而寇白门,早在崇祯十二年嫁给靖难功臣朱能的后人,此时的镇淮总兵,抚宁侯朱国弼。
寇白门时称“女侠”,当年朱国弼迷恋她,以五千士卒,大张声势纳回了她,轰动整个金陵,不知羡煞多少人。
然此女其实婚姻不幸,历史上朱国弼降清后,被清廷软禁,朱国弼就欲将寇白门,还有门下歌姬婢女全部卖掉。
寇白门就说:“若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若使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朱国弼同意了,寇白门短衣匹马回归,最后在秦淮歌楼因病去世。
但此时嫁给声势显赫的功臣后人,虽是妾室,还是让人非常羡慕。
然后寇白门又与同为“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交好。
柳如是归宿更让此时人羡慕,却是在崇祯十四年,东林党领袖、文名颇著的钱谦益以正妻之礼迎娶了她,居于虞山绛云楼,二人读书论诗,相对甚欢。
这事引起很大非议,然又在情理之中,柳如是等人属于名妓,这名妓可不比市井的娼寮什么,买艺不卖身,往来皆是名士大臣,身份地位等同后世的大明星,还是国际大明星。
毕竟“秦淮八艳”若出国,各地的蛮夷外邦,那肯定是倾国出动,还非国君大臣相迎不可。
事实上也太多的名士向柳如是求婚,愿待以正妻之礼,内中复社领袖张溥、陈子龙等更来往密切。不过柳氏择婿要求很高,许多名士她都看不中,最后嫁给年过半百的钱谦益。
此时柳如是号“河东君”,她喜男装儒服,与诸名士纵谈时势、和诗唱歌,留下不少轶事佳话与文采诗稿。在寇白门邀请下,亦前来淮安数次,每次皆是万人空巷,传为美谈。
河东君要来淮安的消息早在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城守营已在准备,免得介时拥堵下,造成什么交通事故。
不过王琼娥不喜这种场合,和诗唱歌她不会,纵谈时势也不精,与众人聚在一起,总觉格格不入。
那镇淮总兵,抚宁侯朱国弼还是个好风雅之人,每次聚会都有参加,有时投来的目光,也让她感觉不舒服。
“那可惜了。”金玉笙遗憾,河东君的盛会,那可难得一见。但她知道琼娥姐姐的事,商事上是精通,琴棋书画什么就不擅长,吟诗唱歌更不会。
这种高端盛会,也不可能谈起铜臭方面的事,那是降低档次。
琼娥姐姐若去,确实尴尬,如坐针毡,还是不要去了。
……
与闺蜜学画快一个时辰,王琼娥看看天色,就准备告辞。
她事务繁多,虽忙里偷闲,却不可沉迷。
金玉笙送她出来,经过大院时,她公公鲍承恩正在院中品修着花草。
金玉笙连忙请安,王琼娥也裣衽万福,说道:“琼娥见过伯父。”
经历鲍承恩微笑道:“难得见到贤侄女,可是来寻笙儿说话?”
他如沐春风,与王琼娥说了几句,又问令尊可好。
他儿子鲍廷章与王琼娥大哥王世昌交好,同在府学读书,一来二去两家也认识了。
当然,王家是当地大贾,王琼娥夫家在淮安一样有着不小势力,两家来往,不免有些官商勾结的嫌疑。
此时却正常,每个大商人,都与当地的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寒暄几句,鲍承恩有意无意的说起,邳州睢宁那边再次大捷,淮安府城传得沸沸扬扬,听笙儿说,琼娥贤侄女与那睢宁练总杨河有过来往,不知对此人可是了解?
王琼娥有些惊讶,未想鲍经历再次询问此事。想起几日前史督麾下亲信幕僚阎先生,都有来过询问,心下却是欢喜,看来杨相公已然声名鹊起了。
她就捡一些说了,果然那杨河就是鹿邑人,鲍承恩不由若有所思。
告别金玉笙出来,王琼娥转过小巷登车,她的马车在这边,仍是低调奢华,华贵高雅那种。
车旁几个长随看着,个个有弓箭长刀,还有她的贴身丫鬟王钿儿,无聊的在车旁踢着脚。
看到王琼娥,王钿儿嘟着嘴道:“小姐,你进府去也不带上人家,都等一个时辰了。”
王琼娥亲昵的捏了一下她的脸,说道:“好了钿儿,我的好姐妹嫁过来,现在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以前她可是锦衣玉食,身旁侍候的丫鬟妈子十几个。我带上你,让她怎么想?”
王钿儿睁着眼道:“呀,小姐就是周到,人家都想不到。”
当下她们登上马车,车内雅致,舒适,铺着锦缎与鹅绒,可以极大的减轻震力。
还有小几与铜炉,上面温着茶,王钿儿上车后,就手脚伶俐的用铜箸儿轻拨炉灰,然后给王琼娥倒了一杯吓煞人香。
王琼娥轻啜一口,就陷入了沉思,车轮轱辘,车帘外就尽是鳞次栉比的黛瓦马头墙,还有喧闹的江淮洪巢片,夹着别的口音。
夜幕要降临,丰富的夜生活开始,这个江淮大城,就陷入无比的热闹。
竹帘半卷,夕阳照入,马车一路往东去,却是这几日王琼娥回了趟娘家,她老家宅院,便是过了府学,文庙,然后在山阳县署的文渠边。相比这边的巷子多,环境更为清雅。
一路穿街过桥,很快马车停在文渠边一片雅致的宅院前。
这边的地面全是青石、麻石,文渠水流清澈,贯通淮安旧城、夹城、新城三城,排泄雨涝,供应饮水,小桥流水,繁花垂柳。
周边的宅院,也尽是整齐精致,黛瓦粉墙,多半的院落都是数进,靠着渠边,多白墙黑瓦的二三层小楼。
便如眼前这片宅院,三进大宅,这便是王琼娥的老家了,她从小在这里长大。
王琼娥下车,进了院去,内中丫鬟老妈子都是眉欢眼笑:“小姐回来了?太太,小姐回来了。”
王琼娥还听到母亲何氏的欢喜声音:“总算我们家的茅房,都改成漏井厕了,以后这屋里屋外,就更干净了。”
王琼娥不由抿嘴一笑,她知道母亲这两日在忙这个事,现在总算忙成了。
话说古代也有厕所,俗称茅厕、茅房,多半是那种……便如春秋时晋景公如厕,结果不小心掉到粪池里淹死了,所谓:“将食,涨,如厕,陷而卒。”
古代厕所多半不尽人意,一般普通人家,还多与猪圈连在一起,甚至燕剌王刘旦谋夺皇位失败前,家中茅厕还跑出一大群猪,被视为不祥之兆。
当然,也有豪华版的,很多贵族的厕所就颇为讲究,比如周时就有漏井,秽物可自然的落入池内。
更有“厕”,木头中间凿空,或干脆用砖石砌成,方便人坐着,再连着水管,可冲可涮,与后世的马桶没什么两样。
甚至有的漏井厕还有石质或木质的扶手,非常人性化,深受中老年人欢迎。
王琼娥母亲最近就在忙这个事,请大师傅专门设计台池管道,皆用青石,以后如厕,皆舒服的坐着,然后水一冲就行。当然,涮厕这事不需要她来干。
王琼娥进去,唤道:“母亲。”
她母亲何氏一看,就呵呵的笑道:“我的乖女儿回来了?”
她嗔怪道:“你这丫头,难得回来一次,就尽往外跑,也不好好歇息。”
何氏丰满富态,长得颇为喜庆,与王琼娥她爹王长隆颇有夫妻相,都是和气宽厚的人。
王琼娥从小在一个很温暖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就养成了宽广的胸怀。
然后她们家其实人丁不多,她父亲王长隆今年四十八岁,豪迈豁达又带着精明。因何氏乃大家族出身,却自己看中当时潦倒的王长隆,多方资助,最后有这家业。
所以王长隆也专情,不纳妾,一共有二子三女。
长子王世昌今年二十八岁,早考中秀才,可惜不喜商贾,虽未中举,一直在府学苦读。
二子王世杰聪明伶俐,可惜早早夭折了。
还有两个女儿早嫁人了,也平常。
只有王琼娥虽是最小的女儿,却最精明,颇有乃父之风。
王长隆近年身子骨不大好,看来看去,就专门栽培小女儿,让她操持家业。
果然没看错人,这几年王家的商事越发兴旺,特别拉上睢宁练总那条线,财帛滚滚来。
而阎家那边情况……
联姻后,双方类似一个集团,王琼娥类似一个董事长的角色。
母亲何氏嘘寒问暖,还让下人端来参汤,说什么也要让小女儿补补身体,参汤金黄,一看就有年份。
每次王琼娥回娘家,都感觉自己胖一圈,不过她喜欢回来,相比阎府的气氛,这里才有家的温暖。
当晚晚餐很丰盛,不过以清淡为主,发展到现在,王家上下,都非常注意养生。
但坐着吃饭的人不多,大哥王世昌在府学未归,大嫂也回娘家,所以坐着的,只王长隆、何氏,还有王琼娥三人。
晚餐时,何氏有意无意问起,在夫家过得可好,婆婆可有刁难刻薄等,王琼娥只是安慰母亲,自己过得好。
但她从小何氏养大,身上每根寒毛都清楚,一看女儿这神情,就知道过得不好。
不由哼一声:“那个程钟惠,可有一点婆婆的样子?我们家琼娥啊,哪点不好。就说这守活寡,都足足七年了,哪点对不住天理?她如果还刻薄,跟娘说,看娘去撕烂她的嘴。”
王琼娥道:“娘。”
何氏怒气未消:“什么东西,她自己生出个短命鬼,连累我家女儿,还敢给脸色?”
她看向旁边一声不响的王长隆,看他慢条斯理扒着饭,不由嗔怪:“老爷,你说句话。”
王长隆呵呵一笑,他慈爱的王琼娥夹了口菜:“乖女儿,这是你最爱吃的。”
然后他说:“为父愧疚啊,现在两个家族的生计,都压在我女儿身上,还过得不好。”
他轻轻咳嗽一声,不比年轻时了,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
看妻女担忧的目光投来,他又一笑,却道:“女儿,为父也想清楚了,都由你。你若愿在阎府,就在阎府。你若不愿,我就去与阎见年说,让他代签这‘放妻书’,与阎府那边和离,有什么事情,为父都担着。”
王琼娥说道:“父亲,只是如此,我们两家就闹翻了。有损我们王家声誉不说,女儿名节也会受损。……现在两家商事还连得这么紧,到时闹起来,女儿担忧不好收场……”
她低下头:“或许,这是女儿的命。”
王长隆道:“你想清楚,为父都支持你。”
何氏则不满:“什么命不命的。”
她还有一事好奇:“对了,黄管家回来,说与那练总杨河,又做一单大买卖?听说这练总十七岁就中秀才,现在是九品的官人。而且街上说又大捷了,连着上次,都两次了。总督府的阎先生,不就来问过?看来这秀才不得了,又要升官了。乖女儿,你见过这杨练总,他长得怎么样,可风流倜傥?”
王琼娥脸一红,轻声道:“爹,娘,女儿吃饱了。”
看着她背影,何氏叫道:“女儿,你还没有说呢。”
王长隆说道:“你瞎喊什么,传出去不好,毕竟女儿现在是有夫之妇……而且那杨秀才比女儿小,听说才十九岁。”
何氏不满道:“什么夫,都没洞房算什么夫?我们家女儿,可是黄花闺女在守这个寡。而且大了怎么了?女大三,抱金砖。不是我说,凭我们家女儿的才貌,我若上街喊一声,想娶我们家女儿的人,可从北门口排到南门口!”
王长隆叹道:“看女儿自己吧。唉,当年就不该联这个姻。”
……
王琼娥回到自己院中,这是渠侧小院,除了各房,还有两层精致的小楼,推开窗台,就可看到外间渠水,柳树花木。
不过除睡楼闺房,下边的正房,余者厢房各间,都布置成帐房样式,王琼娥主理两家商事,不论在夫家娘家,其实都忙得不可开交,每日总有管事前来,向她禀报各处商事情况。
王家产业多,主要经营粮米及各类杂货,夫家也是大盐商,除经营盐引,还有煤铁钱庄。
现在这些事,都王琼娥在主理,分派决定各处商事。
阎府其实人丁也不行,公公阎见年,婆婆程氏有三子,大儿子阎尚贤,就是王琼娥的亡夫了,十八岁时娶她喝酒死。
二儿子阎尚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志大才疏之辈。
虽自以为是,却搞垮了多单生意,公公阎见年对他不满,与日俱增。
三儿子阎尚宾,典型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擅长,做生意就不要想了。
两个妯娌除了会花钱,长舌妇,别的也没什么用。
所以两个家族的生计,越来越落在精明强干的王琼娥肩上。
公公阎见年似乎对她很支持,但他是个深沉的人,王琼娥总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此时满是帐本算盘的帐房内,王琼娥在见刚回来不久的管事黄文远。
这是王家人,很早跟在王长隆身边,没有子女,其实把王琼娥当成自己女儿看待。
正月底,黄文远押送商货去邳州后,就一直留在那,此次似乎有什么事,就回淮安府了。
“黄叔,你辛苦了,海州这一单,你当记大功。对了……杨相公收到礼盒时,可是高兴?”
王琼娥静静听着黄文远叙说这两月经历,犹豫一阵,却忍不住询问。
黄文远心中一叹,他从小看着王琼娥长大,知道她精明睿智,谈起商事更豪爽没有女子姿态,但在情感上却是一片空白,她当时兴高采烈给杨相公备礼盒,言只是商伴常礼。
商伴常礼往来正常,然那些礼物,怕很多女子对丈夫都没有如此吧?
她是明白不明白这点?
唉,也不知那杨河有什么好,仅见一面,就让这精明的女子昏了头。
他心下叹息,希望她以后不要受到伤害。
他微笑道:“杨相公非常高兴,他这几月穿的用的,都是当时你备的礼货。”
他拿出一封书信,笑道:“对了,睢宁再次大捷,我有前往庆贺。杨相公与我说,他以后要发展北岸,将会有非常庞大的煤铁生意。他说此事我做不了主,邀请你前往商议,共襄盛举。”
他将书信递给王琼娥,一副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他皱眉道:“杨相公当时说话,挺怪的……说什么,全面提升为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第225章 再扩军
三月十三日的这场辉煌大捷,睢宁上下不但斩获流贼首级二千颗,杨河还趁机敲诈了李过、袁宗第、王龙三剧贼白银十五万两,粮米四千石,火炮八十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连上上次的伏击战,哨探时收获,还有白银八万两,粮食豆料一千二百石,马骡千多匹等收入内战马五百多匹,膘马,骡子,驴子六百多匹,健牛二十多头。
还有可使用的棉甲一百七十多副,众多车辆等辎重缴获。
这样算算下来,杨河两次在东进流寇身上捞了不少,可谓大获全胜。
打扫战场后,还获得众多的刀枪弓箭,较完好的棉甲一百三十多副,死马一百多匹,颇多辎重车辆等,这些都是有用之物。
流贼退走后,众人巡视贼营,臭秽满地,间以人尸,贼所遗妇女老小二千五百多人,连上解救的饥民妇女等,共三千余数。
这些人,杨河会带往北岸安置,然后地方掩埋尸体等,多日未毕。
杨河盘点收获,白银粮草不说,敲诈来的八十门火炮让他非常有兴趣。
这些火炮都是佛郎机炮,内打一斤弹子的一号佛郎机三十门,打十两或五两弹丸的二三号小佛郎机五十门,又有部分猎鹰炮类型,架在轮上,或是四腿凳上。
杨河查看这些火炮,暂时选出猎鹰炮十五门使用,这样他炮队火炮就达到二十门,内打十两弹丸的二号佛郎机五门,打五两弹丸的三号佛郎机十五门。
主要他缺乏老炮手,他炮队使用方式,也是将队中火炮当成大号火绳枪,放在百步,甚至五十步内平瞄直打。
所以杨河只选猎鹰炮,使用的还都是“凸样形”子铳。开炮时漏气往正上方,不会伤害到旁边的炮手,也暂时省了炮手的弹道训练,会打火绳枪,就会打这种火炮。
新选用的猎鹰炮杨河吩咐改造,皆用炮架、车轮、护板,内中除每门炮的炮手,还配挽马拉炮,马车等载运子铳弹药。
炮队编制一百人,挽马基本配骡子,这种牲口耐力很强,力量较大,食量还一般。
余下的火炮暂时放着,以后技师到位,慢慢改造,子母铳皆改成合适的“凸样形”款式。
对这些火炮,知县高岐凤等人没说什么,任由杨河处理,不过十四日捷报发出后,缴获的白银粮草如何分配,那就是众官非常关心热切的事情。
不比前次伏击战,这些白银粮草的获取,那是众目睽睽下。
杨河不好独吞,他也无意独吞,毕竟吃独食,那会引起众怒的。
让出一些利益,获取很多事情上的便利,杨河认为是值得的,也可以团结身边的很多人。
一番商议,杨河新安军功劳最大,他还要收留饥民等,因此获利最大头。
众收获中,流寇处敲诈来的粮米四千石,火炮八十门都归杨河这边,白银十五万两他也拿十万两,余下的白银五万两,就归高岐凤的睢宁县衙这边。
议定中,县衙获取的白银五万两,高岐凤会拿出二万两各官分红,赏赐犒劳社兵,上下打点等,如巡按御史下来,肯定要送一些红包,银子就这边出。
余下的银子,高岐凤打算作为睢宁城的发展资金。
他已经决定在睢宁县留下自己重重的一笔,便是走后,睢宁城的百姓也不会忘记他。
他打算用这些银子,将睢宁城街道全部铺上青石板,甚至城墙圩墙包砖,然后通邳州、通北岸新安庄、通宿迁、通灵璧的道路也要大修,全部铺成碎石子路。
这些事若成,高岐凤确实可以在睢宁县志留下重重一笔,更可以让当地的士绅百姓传扬。
不过这样大兴土木,还以招募民工的方式,耗费不小,好在除了这些银子,高岐凤还有赃财的来源。
杨河已与他议定,所获青皮恶役款财帛,除奖励义民,赔偿苦主,追寻被拐孩童,拨款养济院外,余下财帛皆可拨入羡余银使用,也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目。
商议中,抄没的赃财会分级分等,除罪大恶极之人,如骗行打行,一些捕头班头恶捕恶棍,一般人并不没收他们全部财产,会给他们家小留下基本的费用与居所。
但就算如此,恐怕种种节余,也会有好几万两银子。
前后算下来,高岐凤手中银钱不少,也因此底气十足,甚至未来的夏税秋粮都不必担忧。
有这些羡余银在手,他就可以在睢宁县一番作为。
看他是想做事的人,杨河就成全他了。
……
十五日下了一场雨,虽只半个时辰,但道路复加泥泞。
不过街上行走的百姓仍带笑容,庆贺大捷的鞭炮残屑在睢宁大街小巷随处可见。
很多人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神情,他们突然发现,不但流寇陷城的阴影散去,街头恶棍恶役消失不见,地方上也更清平了,让人整个身心都安宁下来。
这种太平宁静前所未有,各人祈求各方神佛保佑,希望这种太平宁静能永远保持下去。
众多的青壮社兵往来西门一片,外间的战场,流寇的营地,需要他们处理掩埋,各人不但有工钱,很多人处理战场时,还不时搜到数量不等的银子财帛。
这让众人心中涌起怪异的感觉,第一次觉得,原来打仗,不光光只是破财,大伙也可以发财的。
两日前练总杨大人强迫流贼留下十五万两银子,作买路钱的事,也早在睢宁城传得街知巷闻,众百姓啧啧称奇。
流贼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却在小小的睢宁县阴沟翻船,怕回去后,人人都要哭死了。
众百姓津津乐道此事,当然,杨大人等获取的财帛他们羡慕不来,各人能有工钱,摸腰包能有一些银子收获就不错了。
同时经过这场大捷,众百姓感到前所未有安全,心思越定。
杨河在睢宁城的威望越加素著,不论官民,皆对他敬畏有加。
此时军营内,杨河正在犒赏将士,论功行赏。
“战兵一总三队,二甲队兵李大银,依功,赏银二十两,功勋值十五点。”
“战兵二总一队,第一队副管枫,依功,赏银三十两,功勋值二十点。”
“战兵二队二队,队副呼延晟,依功,赏银三十两,功勋值二十点。”
“中军骑兵队,队副钱鼓瑟,依功,赏银五十两,功勋值五十点。”
“中军骑兵队,甲长李如婉,依功,赏银五十两,功勋值四十点……”
仍有些残雨,风卷旌旗,两总队兵,还有中军各队,皆肃立营房平场。
他们皆着鸳鸯战袄,军官外露为红,士兵外露为青,头戴冬毡,披着厚厚的斗篷,军官红色,士兵灰色,整齐列阵,颇有肃杀。
在他们面前,杨河站着,他已卸甲,只着便装,宝蓝色的软脚幞头,酱紫色的茧绸罩甲衣,身披波涛汹涌送给他的貂裘围领黑色斗篷,挂着斩马刀,只是含笑看着自己的士兵。
看他们仍是冬装,不过天气渐暖,不久后就要换夏装了。
而此时,他身边只中军官张松涛,护卫队长陈仇敖拥着,然后张松涛宣布,一个个有功的将士上来领赏。
杨河微笑着,从陈仇敖手中不时接过托盘,内中有赏银,还有厚实的功勋牌,暂时都是铜铸,上面刻着功勋点数,一个个交在受赏的将士手中。
这是他深思熟虑,于年后实行的新制度,赏银加功勋。
战后设赏银给赏,但最高到五十两,功勋值则没有上限。
在杨河规定中,功勋除了是升迁的重要考量,还是兑换实物物资的重要利器,可兑换金钱,兑换土地,可兑换宅院,甚至未来兑换好马好铳亦是许可。
功勋值非常珍贵,依杨河的计算规定,一点功勋值,就可以兑换上好良田一亩。
所以这个制度推出,就引起了全军上下极大兴趣,此时五十个战功卓著的将士代表上来受赏,个个都是激动非常。
原占城集农户,“李二愣”李大银大步过来,他接过托盘,看着上面白花花的二十两纹银,还有那厚实的功勋铜牌,不由全身都是颤抖起来。
银子好说,加入军伍后,白花花的银子见了不是一次两次,但这功勋牌,就代表十五亩良田到手了?
李大银进入新安庄也久了,自然知道新安庄良田代表什么,那是耗费杨相公无数精力,无数金钱,水利肥料具备的良田啊。
这样的良田,怕抵外间的良田倍数。
有了这功勋牌,不论退不退伍,三年,最多五年后都可领取良田土地,传于子孙后世。
甚至不需要自己耕种,只需交啥代理费,还有啥个人所得税,每年坐着分红就是。
看着白银与铜牌,一时间,原本只出于节省家中粮食的考虑参军,进入军伍,也只为吃饱,拼死作战,只为让碗中多两块肉的“李二愣”眼眶一红,声嘶力竭的吼道:“忠诚!”
杨河微微一笑,眼神深幽:“愿你以你之剑,护我庄园,以你之剑,开拓吾土!”
他已在北岸圈了地,除了一些村寨固有的土地,余者全部都是他的。
他还分门别类,分工业,商业,农业等用地,以后进入他的治下,要用什么土地,都要向他购买。
白给的东西没人会珍惜,他信奉契约精神,等价交换,所以在他治下,免费分田分地,甚至提供耕牛种子,冤大头还帮着兴修水利,这种赔本买卖他不会干。
想要获得什么,就必须通过自己的劳动,或是别的代价获取。
一个个将士代表激动的上来,下面的队兵们,亦看得眼热非常,万众瞩目,除了荣耀,还有实惠,怎不让人向往?
不过上来的人都是有大功勋的,余者的人,或许只有赏银,或许功勋不超过十点,就没有上来的机会。
“中军骑兵队,队副钱鼓瑟!”
张松涛又报到一个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到钱三娘身上,有异样,也有佩服。
骑兵队阵列中,九爷也看向自己女儿,脸上露出自豪满意的神情。
钱三娘微抬起头,毡帽下的眼眸湛湛,明亮欢喜,似乎就有一种傲人的气场散发。她按着重剑大步过来,带上两杆手铳一左一右,显眼,又衬托得高挑的身段越加曲线。
她大步走着,斗篷飞扬,姿势冷艳而婀娜,黑色翻毛软筒马靴有力踏着地,就带着飒爽。
杨河心中一叹,模特走得出她的步伐,但肯定没有她的气场英姿。
这就是食物链顶端的女人与底端女人的区别。
他也欣喜的发现,此女已经越来越自信了。
腰肢扭动中,钱三娘很快到了近旁,雪莲般冷冽而清艳,无意识就带给男人们极大压力。
特别她身高腿长,身高一米七,经过许多男人身旁时,总有一种不自然,还好杨河身高一米七五,此女站在他面前,看起来还协调。
她来到杨河面前,长长睫毛轻颤,似乎有看杨河,似乎又没有,她一撩身后黑色的斗篷,单膝下跪,双手抱拳,施礼道:“属下钱鼓瑟,见过杨相公。”
杨河微笑道:“请起。”
钱三娘站起来,她眼眸忍不住瞟来,看面前杨相公眼神深邃,似乎能让人迷离,心中就是一颤。
杨河观察她,他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她,看她气质偏冷,但简单,干净,又蕴涵着一丝羞怯。
冷,只是她的外壳,心中亦是一动。
又一叹,这腿不得了,想起阿韵,那腿也是要夹死人,只是……
终究还是回不去了,连身体都换了,只能在这世界开启新的人生。
他看着她,钱三娘站着,杨河目光下,睫毛颤颤,似乎羞,似乎喜,似乎又有忐忑。
她双颊都有红晕,忍不住又瞟杨河一眼。
陈仇敖与张松涛互视一眼,陈仇敖上前,将托盘给杨河。
杨河微笑道:“非常不错,再接再厉。”
将托盘递了过去,钱三娘接过,两人手指不经意轻触,钱三娘手臂微颤,心中就似小鹿乱跳。
她定神,深深的看了杨河一眼,说道:“我会的。”
她眼波流动,依然冷艳,但似乎有什么支撑信念,眼眸就有了神光,一撩身后的斗篷,又大步回去。
随后李如婉上来,得意洋洋,大摇大摆,一人走的空间有两人多,看着她,杨河不由想起螃蟹。
……
论功行赏后,杨河招集各将议事,上面的捷报封赏等,不是一时半会可以下来的,还是先忙好自己的事。
军营内有议事堂,颇为宽大,内有长案桌椅,杨河就招各总级军官在这边议事,他决定,睢宁的事定后,自己就回北岸去。
留守新安庄齐友信遣人回报,有一批技师来到,颇有冶工,看来齿轮等问题到了解决时候,杨河认为,可以使用水力了,以后火器盔甲的打制可以加快。
昨日黄管事前来祝贺大捷,也提到商货中随有技师前来,让杨河高兴。
现在他新安庄生产能力,每月新安铳百杆,铁甲一个月更只有十副,或镶铁棉甲二十副,极大满足不了他军力扩充的需求。
不过没办法,他新安庄内,连李天南的妹妹,郁铁匠孙女算上,也全部不过十五个铁匠,又分组,火器坊只八人,兵器坊七人。
前次伏击战,俘获流寇厮养工匠五十多人,内铁匠二十五人,可以极大补充下人力。
不过杨河认为,未来新安铳的生产,如果一个月不能超过三百杆,一年的生产能力达到三四千杆,那他前景堪忧,以后地盘越大,发展越发,越容易成为他人眼中的肥羊。
看来看去,水力使用不可避免,每月新安铳的生产能力,一定、至少要达到三百杆,一年三千五百杆。
盔甲的打制也要加快,他麾下的披甲率,一定要提高上去。
要知道他未来的对手之一,清兵,可是达到三兵披一甲的几率。
满蒙汉八旗十几万人,披甲兵就有好几万,这是个惊人的数字,至少在大明,这个披甲兵数量稳居第一。
这个奴隶野蛮部落国度,经过多年的经营,至少在军事上,已经有了非常丰厚的底蕴。
杨河其实心中一直忧心,但技术好说,工匠难求,好在有技师来了,各方面的零件,技术等等,慢慢可以得到解决,这样水力使用,就有可行的可能。
除了武器,还有军力的扩充。
有了大量金银粮草缴获,杨河扩充军力,就有了底气。
年初他的规划,就预定在本年底腊月,新安庄的兵力要达到三千人。
但当时他的库存只银十万两,粮米万石,一年的预算都算得满满的,所以收留饥民后,就大大超出了预算。
更别说明年的发展钱粮从何而来。
现在,这个问题得到有效的缓解。
不过扩充军力需要兵源,北岸人口万人,青壮二千三百多,招了四五百兵,又招了工人一千多,其实各村寨已经没余下多少青壮。
好在北岸收容饥民,前后人数共约有三千,这边大败流寇,又解救妇女老小等三千。
六千饥民,应该可以选出一部分,再从睢宁城,邳州各地招兵,目前阶段的军力人员,应该可以得到满足。
而暂时,杨河只打算将兵力扩充为六个总,又有炮队一百人,骑兵队扩为一总二百三十人,哨探队扩为满队五十五人。
掷弹队也扩为满队五十五人,辎重队扩为一总二百三十人。
医护队扩为满队五十五人……
种种计算,兵力二千多一些。
但其实这个军额只在纸面,因为许多兵种不好解决,如骑兵队,哨探队。
而他回北岸,睢宁这边需要有人镇守,杨河曾问过杨大臣可有意睢宁练总职位,杨大臣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道:“少爷在哪,俺就在哪,俺老杨不跟少爷分开。”
所以暂时,杨河打算让韩大侠驻守睢宁。
他驻扎地方,编制也会略变,增号手、赞画、医士,五人护卫变十人马队,又会有辎重队二十人,炮队二十人,内火炮三门。种种人员,最后镇守人数估计在二百八十人。
至于各总的军官,杨河安排中,打算以杨大臣为一总把总,兵力二百三十人。
以韩大侠为二总把总,镇守地方,兵力二百八十人。
以韩官儿为三总把总,兵力二百三十人。
以罗显爵为四总把总,兵力二百三十人。
以杨千总为五总把总,兵力二百三十人。
以张松涛为六总把总,兵力也是二百三十人。
以原掷弹队长崔禄任炮队队长,享受总级待遇,兵力一百人,火炮二十门。
以原掷弹队队副常如松,任掷弹队队长,享受总级待遇,兵力五十五人。
仍以九爷任骑兵队队长,享受总级待遇,兵力二百三十人。
仍以曾有遇任哨探队队长,享受总级待遇,兵力五十五人。
仍以盛三堂任辎重队队长,享受总级待遇,兵力二百三十人。
调张出恭为中军官。
第226章 定睢宁事1
议事堂内,军官两边端坐,个个冬毡斗篷,意气飞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们还别着佩刀,飞扬中,就有残酷与锐气。
各人气质,已经越来越转化为职业军官。
此时堂中只原一二总把总,副把总,还有中军部各官,众人把总坐在前排,副把总,队副坐在后排。
九爷也坐在前排,就在杨大臣对面,他身后钱三娘、钱礼魁坐着,亦是安静倾听。
杨河坐在正首大椅上,面前一张大案,他身侧张松涛拿着文书大声宣讲,还有陈仇敖如标枪似的挺立。
相比众人皆是卸甲,他依然着厚厚涂了红漆的铁甲,八瓣帽儿铁尖盔,大红的粗毡斗篷,领围上厚实的羊毛,然后背着皮盾,按着长刀,背着标枪袋,内有五根标枪。
作为护卫队长,陈仇敖忠实护卫着杨河安全,每日都不放松,身披厚实的甲胄,早已习以为常。
他酷酷站着,冷酷小哥的气质显露无疑,听那边张松涛继续宣讲,宣读扩军后杨相公对各总队人事的安排。
“也仍以李家乐为医护队队长,享受总级待遇,兵力五十五人。”
李家乐坐在崔禄下首,闻听自己的名字,他一喜,但依然沉稳坐着。
这个瘦弱灵动的年轻人气质也养出来了,这就是居移气,养移体。
最后是护卫队,兼任军法突击队扩为一百人,也仍以陈仇敖为队长,享受总级待遇,以王大义,雷雳为队副。同时将张出敬也调入护卫队,担任队副之一。
种种计算,杨河扩军后,暂时兵力约在二千一百人上下。
又一次扩军,需要各级军官众多,除中军各队变动不大,战兵六总,需要六个把总,还需要十二个副把总,二十四个队长,四十八个队副,又一大批人要升职了。
很多人甚至升了又升。
如二总一队的队长虎蹲炮,刚代马祥职,又会升为二总的副把总之一。
原二总一队第一队副管枫,也会正式任为队长,不过不会留在二总内。
呼延晟同样如此,也会任为队长,转调别总,或许在四总,或许在五总。
暂时杨河敲定了各把总,还有部分副把总,队长的任命人选,余下的人,他打算让兵务堂任命推荐。
按他赞画堂、议事堂的架构人事安排,各堂的总管与主管,各总的把总与队长,任命权都在他手中,但摊子铺大了,事无巨细,他就感觉过于劳累,打算放权。
杨河决定,以后除一些有记忆的,功勋卓著的人员,不但队长,便是副把总级别的军官,都由兵务堂任命。
同时各总把总,对麾下副把总,队长的任命人选,也会有一些推荐权,防止重要人才的遗失。
他思忖着,在张松涛宣读完毕,便道:“暂时各总把总,中军各队长便如此安排。余下未定的副把总,各队长队副,甲长伍长,兵务堂尽快敲定,扩军后的框架与军官骨干先定下来,兵员再慢慢补充。”
韩大侠乃是兵务堂总管,闻言一愣:“队长级的军官,不是由杨相公亲自决定吗?”
杨河道:“摊子铺大了,你们各堂的担子,也要慢慢加上去。”
韩大侠郑重道:“人事乃重权,特别副把总,队长,更为军中骨干,每个人选都要慎之又慎。这权力放下来,兵务堂权就重了,不若还是按原来样子。”
杨河道:“事情哪有一成不变的?团体在发展,我的事越多,你们的事肯定也越多。权力职务也是如此,你们都要有心理准备,随时准备为我新安庄分忧解劳。”
堂内各人都是看来,对韩大侠颇有羡慕,杨相公一句话,兵务堂权力更大了。
同时众人精神一振,看得出来杨相公是个不揽权的人,随着杨相公说的团体在发展,众人皆水涨船高,只要有能力,谁都可以上位,这是个好消息。
九爷眼中有着诧异与沉思,他在镖局诸事都是一手抓,恨不得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杨相公就对部下这么放心?
权力毫不犹豫下放下来?
想想新安庄诸事确实运转良好,便是前来睢宁,北岸那边事务也是井井有条,这内中有端倪。
韩大侠却还想劝谏,杨相公给他兵务堂加担子,这是对他们信任的表现,让他激动。
但他觉得,人事重权,还是由杨相公决定大部为好,请杨相公三思。
杨河有些头痛:“让你干,你就干……你这老韩,是怎么搞的?”
他有些不悦:“什么事都要我干,要你兵务堂做什么?”
罗显爵有些着急,他乃是兵务堂副总管之一,听得兵务堂权力上升,他心中喜悦,正想歌功颂德一番,却不料总管韩大侠嫌权重,心下抱怨,这老韩,真不会说话。
杨千总也是兵务堂副总管之一,更兼任武选房的主管,他一样是官迷,见状也是着急,不满的看了韩大侠一眼。
杨河摆手让韩大侠闭嘴,心下有些不喜,不过不喜归不喜,活还是要他干。
同时韩大侠担忧他当然知道,眼下摊子还小,但慢慢的,监督各部的监察部门也会设置。
事情就这样决定,余下未定的副把总,各队长队副,甲长伍长,由兵务堂尽快敲定报上,扩军后的军官框架都定下来。
这也是新安军致胜的秘诀之一,有一大批优秀的骨干军官,配合先进合理的制度,就算不会大胜,也不会大败。
军官定后,他们还会进入讲武堂培训沉淀一段时间,学习军律兵法,战术战略。
这当官与当兵不同,不是遵守军律,奋勇杀敌就行,眼光已从个人扩展到更高局面,也背负更多的责任。
便如队长,手下已有五十多条兄弟性命,个个都是鲜活的生命。
把总更不得了,麾下两百多个兄弟,他们不是独善其身就行,必须有领导能力。
不过军官们要掌握操典教材,旗号旌鼓,各样军律训练更要熟记于心,对文化知识的要求比较高,现在他麾下,基本可识字一千五百字,会一些简单计算的人还是少。
看来脱盲班要加紧,到下半年,若无识字一千五百字的军官们,前面皆是代字,不能转为正职。
什么时候脱盲,什么时候才成为正经正式的军官。
最后杨河道:“眼下讲武堂有副山长一,远远不足,再增张松涛为副山长。”
众人又看向张松涛,这家伙,半路出家,只因是读书人,就被任为统计所主管,任一段时间的中军官,又转任一总之职。
现在又成为讲武堂副山长,看来读书人就是占便宜。
……
众人又商议一些军伍细节,如各队原有旗,但汇集各方意见,各队旗还是改为背旗,就插在队长的身后。
一个竹筒,背旗就插在上面。
然后各队原有队长一人,队副二人,旗手与护旗手,便火器队这五人皆为翼虎铳手,也就是张出敬使用的那类三眼火绳枪。杀手队为刀盾手,增强火力与战力。
不过中军各队倒皆设旗帜,旗与把总旗一样大,五十五人编制的,旗手一,护旗手一。
二百三十人编制的,一样旗手一,金鼓手一,护卫五,护卫兼任传令兵,有时甚至哨探。
但骑兵队金鼓手改为号手,曾有遇哨探队除了哨探,还会兼任神射手。
以后他们骑兵队,哨探队,都会使用部分的三眼燧发翼虎铳,可马上使用,射程比三眼燧发手铳远一些。
他们还会用部分火箭,等于马上可以开十力,甚至十二力强弓,还不需臂力。
零零碎碎,众人皆是议定,让杨河烦恼的是骑兵队,哨探队兵额不好充盈,这些基本需要精骑,然精骑太难得。
他现在缴获马匹不少,光战马就有五百多匹,然骑兵太难以获取。
依他与九爷商定的“骑兵操典”六步曲,马场骑术、野外骑乘、骑马劈斩、骑马射击、骑马超越障碍、战阵配合这六大项,光光前三项,就需要一两年时间。
暂时杨河打算所有队兵轮流进行马术训练,从第一步马场骑术开始,细分三步训练,平地、骑墙、上马。
让他们在马场做骑马蹲裆状,大腿内侧夹半桶水或几块砖,夹力训练出来再骑墙头,继续训练夹力,平衡能力,最后上马。
这样训练两个月,再让各人学野外骑乘,内中有好苗子,选入骑兵队等。
不过杨河认为兵源补充仍很困难,会马上劈砍,才能称骑兵,否则骑术再好,也只是马兵。
以流寇马队之多,他们中的精骑比例都很少,更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
如此说来,他的骑兵队空有兵额数百,未来一直只有四五十骑,这成何体统?
念及九爷交游广阔,这方面要让他想想办法。
不过杨河也定下标准,要有底线,良知未泯的骑士方可加入。
丧心病狂,靠打家劫舍过日子的马贼加入,只会带坏了他的士兵。
最后杨河交待韩大侠,他驻守睢宁,除维持治安,安靖地方,最重要的,就是剿灭九顶山等丛山的匪贼毛贼,以后从城西过去几十里的土地,他全部要了。
因水灾匪患,这一片几十里地都成废墟荒野,正好占下,以后慢慢设立村寨庄园。
……
众军官意气飞扬散去,杨河在议事堂内慢慢踱步,各方消息传来,他估计自己任邳州练总的时间不远。
虽决定身兼睢宁练总之职,但未来时光,他精力会放在北岸,甚至为迎接年底的清军入寇,他会布局海州、沭阳那一片,睢宁这个地方,恐怕没什么时间来了。
又或许,几个月后会来一次……
他想起一段史料,便是张献忠、革左等可能侵犯睢宁的事:“四月初三日壬寅,张献忠陷舒城。四月下,张献忠合回、革连营趋颍州,以报寿州之役,参将李栩侦知之,分布步兵伏城东南二十里。栩以骑兵迎击,战于城南樊家店。伏兵绕其后,奋击败之,斩首千余。贼退,东掠数县而渡淮。崇祯十五年五月十九日,张献忠克庐州。”
可能四月下,五月初他会来一次睢宁,依他兵力两千,若张献忠等真的侵犯睢宁,他应该可以在野外将他们打退。
眼下是三月十五日,若有此事,还会有一段时间,北岸诸事繁多,还是早日回去为好。
不过睢宁这边的事要定了,一些事情,他还要与知县高岐凤等人好好商议。
……
蹄声杂沓,路上又有烂泥,杨河皱眉,这个路,还是要尽快修一修。
不过走在街道上,往县衙去,可以明显看到,街上百姓的精气神都好了许多。
两次大捷,又清扫了青皮地棍恶役,百姓们头上大山搬除,加之睢宁县很快要大兴土木,还是雇佣民工,需要极庞大的人力干活,可说城内人人都有活干,会有饭吃。
有了盼头希望,这精气神不好也好了。
看到杨河一行人过来,铁甲锵锵,长刀盾牌,众百姓仍是敬畏,但众人眼中都有感激,很多人都拱手作揖,甚至高喊:“多谢杨大人还睢宁城朗朗乾坤,更打败流贼,杨大人公侯万代。”
“杨大人长命百岁。”沿途所遇百姓,纷纷高叫。
杨河心中有一股激流涌起,眼眶不由一热,他微笑冲周边百姓拱手。
陈仇敖等护卫都是自豪,邓门子依然牵马,廖爷,邹爷,熊爷三个皂隶跟着,一样是与有荣焉,昂首挺胸。
离十字街不远,街道靠北那边,一片荒宅正在翻修,扩大,却是县城的养济院正在修建,准备收养鳏寡孤独与弃婴,然后许多妇女与老人聚着,围着一个小吏,却是准备应募夫役。
杨河看到孙四姐也在内中,身旁一个有些姿色的白晰妇人。
邓门子咦了一声:“梅春姐的半掩门不干了?可惜了,她的床弟功夫,可是名闻睢宁。”
杨河笑骂道:“从良不好吗?暗娼可是一身的病痛。”
他看了几眼,正要收回目光,那小吏却看到这边,卟嗵一声,就在那边跪下,然后磕头讨好:“小的见过杨大人。”
杨河对县衙公人大打出手的结果,余下的衙役书吏,对他皆是畏之如虎,所见不是闪避,就是磕头。
然后那边围着的妇女老人看到,也是纷纷磕头,那孙四姐与梅春姐更是满脸感激,大声道:“多谢杨大人,多谢杨大人。”
杨河也笑着对她们拱了拱手,心中有喜悦,也有沉重,眼下睢宁地方前所未有太平,这是好事。
但如何保持,任重道远。
第227章 定睢宁事2
县衙官邸,知县高岐凤正与师爷田安说话,门子来报:“杨老爷来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高岐凤忙让迎进来,就在厅中说话,杨河打量高岐凤,往日深沉冷厉的脸容柔和许多,一向皮笑肉不笑的脸色也真诚不少,灰暗的气质转为飞扬憧憬。
杨河接触高岐凤久了,看他神情以此时最为快美。
或许是为官多年,终于可以一展胸中所学,私人也捞得盆满钵满,公私两便,神色便为不同。
二人寒暄几句,杨河道:“下官前来,却是向县尊拜别,恐怕不久后,就要离开县城。”
高岐凤一惊,杨河宽慰道:“不过县尊不必担忧,下官虽回转北岸,然会留下麾下队目韩大侠镇守。县城有什么事,这数十里,很快会前来援助,定不让任何贼寇犯我睢宁。”
高岐凤心神略松,他将在睢宁各地大兴土木,这关系到能否留名当地的关键,断不容任何贼寇流匪打断。
一次两次辉煌的大捷,打败的还是强悍的悍匪流寇,应该不会有不长眼的匪贼前来侵犯,而且强悍的北岸乡勇,还留下部分人镇守,让他略略宽心。
不过他道:“慎言,你为睢宁练总,官邸公房也在这,便留在县城,何必再前往北岸?”
杨河道:“县尊,北岸颇有要事,需回去看看。而且……”
他说道:“想必县尊也听说州尊苏成性举荐我的事,眼下青山残贼冒犯州境,恐怕不久后,下官就会前往州城担任州练总。所以,我当回北岸练兵募兵,免得前往州城,手中无兵可用。”
高岐凤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这事他当然知道,不由感慨,相比他的仕途坎坷,眼前这年轻人官运是亨通的。
他方十九岁吧,恐怕很快就是七品官,虽说这官只是官阶待遇,若没有县练总,州练总职务,就什么都不是。
不若他高岐凤等人,不在睢宁任知县,也可以在别地任知县,或是调到州府任判官、推官等职。
他的升迁道路太狭窄。
但事情若成,好歹也是七品官位,平时见礼时等级是一样的。
十九岁的七品官……
按纳住复杂情绪,高岐凤道:“如此,我也不拦你。不过慎言,这睢宁练总仍是你,县内有什么事,你可不得推脱,需立时前来县城。”
高岐凤估计自己离开睢宁县,最多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或许未来前往邳州,接苏成性的职,或许前往某地,担任某个职位,但升官是肯定的。
未来杨河如何,他管不上,但自己在睢宁一天,他就要扯住杨河一天,让他在县城为自己保驾护航。
接触这些时间,他多少摸清杨河脾气,嚣张跋扈,总搞出许多不痛快的事。
不过明面上对他还尊重,报答更是丰厚,两次大捷下来,还那么多金银的好处,不枉自己抬举他为睢宁练总。
所以恼火归恼火,总有擦不完的屁股,但说睢宁练总最恰当的人选是谁,高岐凤还是毫不犹豫选择杨河。
杨河道:“当然,这是下官的职责,县尊不必担忧。”
他谈起来访用意,便是捕杀青皮地棍恶役后,空出的衙役名额,杨河打算安排。
“县中捕快,积弊重重,差役之害,深重难言。此辈本为贱民,却位卑权重,小人得志,豢贼殃民。所以下官准备设巡捕代之,以为革除弊病,除莠安良之长策。”
“哦。”高岐凤颇有兴趣,他本来就投桃报李,任杨河处理空出衙役的事。
听杨河这样说,似乎想在此事上一番作为,想想也好理解,文人好名,自己想在睢宁留下什么,看这杨河,一样也想留下什么。
他说道:“巡捕?你仔细说说。”
杨河道:“巡捕者,乃巡捕盗贼奸宄之意也,本县可设巡捕五十人,分五班,每班捕头一人,又设总捕头一人。皆选用良家子,或伤残退伍有功士卒,专职治安防患缉捕之事。使得警便是警,政便是政,不再职能混淆,特别可进可退,当可大大减少弊病。”
严格说,古时并没有专门的警察制度,地方行政司法不分,更没有统一的考核与管理捕快这类具备警察职能的机关。
这使得传统的衙役制度,变得有若军户一样世袭封闭,在地方盘根错节,势大难制。更兼工资微薄,难以为生,地位又卑,身为贱民,很多朝代都规定三代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衙役与太监一样,很多人的心灵其实是扭曲的,加上手中又有权力,种种原因下来,不但不能维持社会治安,反成为当地极大的祸害。
针对这几点,杨河打算设巡捕局,首先招良家子,还有自己队中伤残的军士安排进去,从根本上改变“新捕快”的素质。
其次,巡捕的薪俸待遇是不错的,虽然巡捕有钱不一定不敲诈,但没钱肯定敲诈百姓。有一份不错的薪水,有一个体面的工作,那种衙役身卑权重的扭曲心态,定可以大大减少。
关键的是,巡捕与他队兵一样,也是有考核升迁的,良者上,劣者汰,从根本上流水不腐。
不若衙役捕快,再大的功劳,贱民还是贱民,一辈子小捕快。再大的民怨,一般只需不开眼惹了上官,世世代代,仍可在当地作威作福,衙役这碗饭,可保不失。
所以,以后他新安庄会设立巡捕总局,专门招聘考核各地的巡捕。
又后世警察体制多种多样,有自治型,就是没有统一的最高警察领导机构。集权型,由中央统一集中管理,警察内部自上而下垂直管理,地方政府无权过问警察事务。
最后还有非自治非集权型,有最高的警察机构,对各地方警察机关进行领导和管理,又接受地方的监督与管理,一般杨河设立的巡捕总局,也是这一类。
至于睢宁地方的“总捕头”,这却是杨河的心思。
睢宁典史已死,此乃朝廷命官,素由京师吏部决定,这方面高岐凤插不了手,杨河也插不了手。
他虽暂代管睢宁地方治安的事,但新任典史前来,说不定指手划脚,推出“总捕头”,便是确保未来治安之事不变。
历史上各朝代倒没有“总捕头”这个职位,因为地方衙役皆听从州县父母官,从没有州府捕快的垂直管理。
负责缉捕治安的事,只县城由典史掌管,州府城更没有专职的人,仅由判官吏目,同知通判等人分掌。
杨河感觉历史上除了阎应元阎典史如雷贯耳,余者都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地方缉捕之事,事实操控各班衙役之手。
还是专业的事由专业的人来处理,如果说要有政务官,也应该有专职的事务官。
当然,就算设立现代警察体制,恶警恶棍一样如过江之鲫,但总要个开始,更要一步一步来。
眼下地方中,快班之人为祸最大,他们去后,如何保持地方清平,这是最要紧的事。有现代色彩的巡捕局,那肯定要比原来的臭名昭著的世袭衙役来得要好。
高岐凤听着杨河阐述,颇有兴趣,当然,仅仅只是兴趣罢了。因为他不会在睢宁待一辈子,只需任期治下太平,让他安心搞好城建,最后留下名声就行。
杨河怎么整,他都无所谓,最重要就是地方太平无事,杨大人愿在巡捕之事上操劳,他乐见其成。
而且区区衙役,怎么整,都不会吸引上官的注意,没有任何一个官员,会有兴趣将目光放在这些贱民身上。
没有风险,可能会有收获,高岐凤就顺水推舟,卖杨河这个人情了。
他还抚须鼓励道:“吾辈饱读圣贤书,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慎言有这想法,非常不错,你只管大胆去做。”
“不过……”高岐凤说道,“五十个巡捕,会否多了些?”
他快班正役不过三十二人,这边五十人,而且听杨河说,他们待遇不错,甚至还有各类福利,比如分房什么,这县中支出就大了。
杨河道:“谢县尊老父母。”
他说道:“五十人并不多,县尊知道的,原快班正役虽只三十二人,但却有各类白役,零零总总,人数也超过百人。我们睢宁小地方,白役还不多,放在一些大县的,光光快班的白役,就有三五百人之多。”
他说道:“人数少了,便不能维持治安,特别现在局势越乱,若本地太平无事,恐怕各地涌入的人越多,这人手怕还要增加。”
他说道:“所以为防止奸细,巡捕局这边还要巡查腰牌、门牌,这人少了可不行。”
高岐凤惊讶道:“腰牌?门牌?”
杨河道:“是的,流贼各地肆虐,谁知道还会否打我睢宁主意?所以为防范流贼细作,特别他们中的剪毛贼细作,我意属睢宁这边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年满十三岁,以后都要挂上腰牌。各巡捕行走街道,有一项重要职能,就是检查各人的腰牌。无腰牌者,皆可以通贼论处。……而这腰牌,又是与门牌挂勾!”
高岐凤一惊,就看了杨河一眼,若有所思。
久为地方官,他当然知道,各地的田册人口非常混乱,田亩不说,隐户亦是非常之多,主要是逃避这个丁银与差役。
就如很多地方,人口的统计在洪武年达到高峰,以后的人口,却是一代比一代少,便如淮安府,洪武二十六年,编户有八万六百八十九户,但到弘治四年后,户口却变成二万七千九百户,足足少了六万户。
事实这是不可能的,几百年繁衍,人口只会倍数增加,不会少这么多。
这些消失的人口,其实就是隐户了。
这现象在睢宁也不少,杨河若行这腰牌门牌制,恐怕本地不会再存有隐户。
只是……
高岐凤手一颤,忽然就觉毛骨悚然。
他身旁侍立的田师爷,亦是满头大汗。
第228章 定睢宁事3
高岐凤颤声道:“慎言,难道你要……你要?”
杨河知道高岐凤的担忧,宽慰道:“县尊多虑了,下官只单纯为当地治安考虑罢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知道高岐凤忧虑什么,以为他杨河要清丈田亩人口,此事素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高岐凤可不想触动士绅们利益,只想太太平平,将睢宁县的城池道路修好便是。
然后万民赞颂中高升离开,可不想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要知道此事连张居正都没干成,他高岐凤何德何能,可以干好这个事?
不要猫没抓着鱼,倒惹一身腥。
说实话,高岐凤倒真想多了,杨河现在确实没这意思。
倒不是害怕士绅反扑反抗什么,而是要杀猪,也要等养肥了再杀吧?
现在睢宁的情况,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不为过。
本身这里就是小地方,洪武年间,这边编户二十六里,户口不到三千户,以后大体不变,基本是四乡三十四社的行政架构。
从明初起,本地人口就不多,非常的贫瘠微弱,士绅也少,有明一朝,进士寥寥,举人稀缺,隐户相对别的地方略少,总体户口只在几千户内徘徊。
这样的地方,有什么油水?更别说现在各处灾荒匪害兵乱,睢宁乡野的丁口也或死或逃大半,从睢宁北面往南,又往西,唯见无尽的荒野废村。
若江南依然人多地少,清丈田亩人口还有利可图,但在江北,只缺人,不缺地,特别淮北的凤阳府、庐州府,又往西去到河南,经常百里无人烟,甚至千里无人烟。
想要地,尽可占了,只要你有本事在无尽的匪贼流寇骚扰下存活下来。
所以此时杀猪是愚蠢的,寥寥人口,征税征银,有几个钱?灾祸连连,地主家都无余粮,特别乡里除一些结寨自保的豪强,连小地主都逃光死光了。
土地不缺,当务之急,反是繁衍人口,稳定秩序,让各地经济复苏起来。
听了杨河宽慰,田师爷了额头汗水,高岐凤更是松了口气。
他现在只想将睢宁城池道路修好,可经不起别的折腾。
他还要杨河保证,在他任内,千万不要打什么田税丁银的主意,显然仍不放心。
杨河答应了,说实话,睢宁现在情况,便如刚学飞的鸟不可拔它的羽毛,新栽的树不可摇它的根一样,百姓财力都非常困乏,必须先休养生息几年。
未来搞好生产,又县内人口至少增加到五万,方可有什么动作,那已是几年后的事。
不过杨河也不乐观,介时就算士绅都纳粮,最多几千两税银罢了。
毕竟本地太贫瘠,多是盐碱地,庄稼产量非常少。
不过推行腰牌门牌制倒势在必行,他要摸清睢宁境内人口情况,有多少丁,多少口,居住所处,都需要一目了然。
以后征兵募役,纳粮救助也可以有的放矢,特别眼下乡间混乱,里甲、都图、乡社并行,他需要一个标准,如在门牌腰牌上就写,某某乡某某社某某街某某号某某人。
又有编号,做到统一,扭转乡野混乱局面。
这种局面是杨河关注的,这是明朝基层崩溃的鲜明体现,最初以里甲制为基层单位,伴随着都图等赋役单位。
里甲都图,“图即里也,每里编为一册,册之首总为一图……不曰里而曰图者,以每里册籍受列一图,故名曰图。”
不过随着赋役制度的演变,这种制度崩溃了,从“反地域性”向“地域性”靠拢,那乡、社其实是宋朝时的行政单位,现在与集、镇、庄、圩一样,成为许多地方的行政地理概念。
当地人称呼自己,不会说自己是某里某甲之人,而是说某乡某社某圩之人,事实成了另一种架构。
杨河要纠正这种混乱的局面,重建基层。
又发展经济,人口素来是重要数据,知道有多少人,他一年的规划,才可以心中有数,针对布局,有的放矢。所以人口数据,关系到国计民生,他岂能不重视?
“门牌腰牌,只为巡捕盗贼奸宄之意,不涉田亩丁银。此事由巡捕局负责,免费上门安装门牌,有了门牌,便可办腰牌,亦是免费。县的四境,亦设巡捕房所,外人入境,盘查询问,给凭证,三五日内到巡捕局办理一月期限的临时腰牌。告知居所,房东等,就可获得此临时腰牌,合理合法的在县境内行走。”
“县内以三月到六月为期,若免费众居民还不办理,那便是居心叵测。行走时巡捕看到没腰牌的,都抓到北岸的石场去砸石头。”
高岐凤与田师爷听着,又是新鲜,又是震动,如此一来,县内要混入匪贼细作,确实千难万难了。
同时高岐凤皱眉,这样需要的人手多了,县内支出太大了。
杨河只是淡淡的解说,此事他不急,半年为期,而且不收费。
依他对民间百姓的了解,如果收钱,便是收一文钱,恐怕超过八成的百姓,都会冒着被抓到石场去砸石头的风险,来逃避这一文钱的费用,不收钱,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也可以料想,介时肯定有许多百姓心有疑虑,这会否是县衙打丁银差役的主意。
不过只要过段时间,众人发现只是单纯的验证身份,不涉及其它,而且不收费,还有被巡捕抓捕的风险。
再抓几个不开眼的,杀鸡儆猴,众百姓发现没有腰牌,寸步难行,还不论谁的家人奴役都不例外,还是愿意钉上这门牌,挂上腰牌的。
本地士绅力量还不强,阻力不大,他杨河在睢宁的威望,亦可以起举足轻重的作用。
最后汇集巡捕局的统计,他杨河案前,就可以获得本地非常重要的人口数据。
高岐凤沉思着,听杨河侃侃而谈,他有一种岁月的浪涛卷起,奔涌的画卷眼前流淌的感觉。
心中一叹,此事若行,县衙对地方的掌控,将会比保甲制还严密,特别在人口的控制上,望眼大明,这种举措前所未有,轻而易举,就获得丁口的数据。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却不想投身这种历史的画卷中,只想安安静静,太太平平的在睢宁留下自己的声名。
而且只是统计人口,不收税银,对他们此时的地方官来说,没有意义。
各地方官当然愿意看到治下人口增多,隐户的消除,但那人口,都是与赋役挂勾。
不挂勾的人口,那都是无用人口。
“最后,下官议请设统计所,统计城厢近边荒地,划为官地。再复设税课局。”
杨河说出自己的最后打算,倒引起知县高岐凤的极大兴趣。
依杨河说的,现在大明世道越乱,若本地太平无事,将会有众多富户百姓涌入,他们进入境内,肯定要买房买地。人越多,需要的土地越多,这可是一笔大收入。
而现在睢宁情况,土地极为不值钱,便如城池四边,北面近城五里,除了寥寥几间庙宇,就是大片的苇丛水塘,一个居民都无。
西面更不用说,从城池过去几十里,一直到丛山,除了荒野,就是废庄,景色凄凉之极。
当然,这片地方杨河打算占了。
城南这边,除关厢外寥寥几间房屋,一样景色萧条之极,人烟非常少,只离城数里,官道侧有一个叫余庄的小庄子。然后往灵璧官道,一些结寨自保的村寨,如官山集,大李集等为数不多的集寨。
城东略好一些,但一样大片抛荒的田地,到处密布的湖荡苇丛。
仅城池四面,就荒野弃地无数,这些土地,没有人稀罕,百姓们都不屑于去占。
高岐凤也曾鼓励开荒什么,但应者寥寥,因为经营的成本太大了。
不说盐碱地多少年才可以变成略有产出的田地,便是居于乡野,遇到匪贼流寇怎么办?
经营好了,多如牛毛的匪徒就来打劫了,所以此时乡野之外,除了结寨自保的乡民豪强,是看不到普通开垦经营百姓的。
便是豪强,也只耕种寨边一些田地,不敢离得自己村寨太远,废弃的土地太多了。
然如果有新安军保护,当地治安变好了,百姓们可以自在放心的自由行走,这些土地,那就有价值了。
特别近城土地,各官道两边的土地,价值更大。
睢宁南岸虽没什么矿产,但这边好歹也靠近运河,也算处于要道,东进南上,都要途经境内。
以后人口多,发展商业,又本地人口的需求,近城周边土地,更增价值。
光卖地,县衙收入就能不少。
富户买了地,盖了房,房契这边,也有一笔契税收入。
杨河还盘算以后盖一些组屋廉价房什么,供应买不起地,盖不起房的人,但这事早了些,便让外来百姓租房吧,也让睢宁本地人有一笔房租收入。
至于税课局,睢宁以前倒有,但崇祯初年就废弃倒闭了,主要是本地商事不旺,收来的商税都不够运转的。
不过以后睢宁人口多了,商事兴旺,便是一年收几百两银子,那也是银子。
一般大明各地商税,除钞关所榷本色,归于内库以备赏赐,又折色银两归太仓以备边储,地方上的税课局,仅某些地方本色解入内府,一般都是存留当地。
这些地方的税课局,基本收入都不多,小县城可能有几十两,大县城几百两,州府有时超过千两。
睢宁以后复设税课局,收的商税若能达到五百两,甚至一千两以上,至少在许多公费的使用上,就宽松多了。
而在杨河的盘算中,卖地与税课局的收入,三成可用于官员的分红。朝廷命官,官字两个口,意思就是除了嘴巴要捞钱,屁股洞也要捞钱,不喂饱可不行。
又两成用于吏员,衙役,巡捕等年金分红,上头吃肉,下头也得喝点汤,这样他们才有这个动力卖地与征税。
然后卖地与税课局的收入越多,他们的年金也越多,干劲也更大。
最后五成,便是各种公费使用了,如城建,乡饮,养济抚孤,还有以后城内设立的巡捕局,清洁工,养路队等的花费。
在杨河计划中,以后睢宁县“羡余银”的主要收入,便是土地与工商。
在这些地方上打主意,总比在田赋上打主意要好。
整体的分红,也比私人乱捞钱来得好。
高岐凤内心剧烈跳动几下,他知道杨河所言很有可行性,依他知道的,才方大败流贼,已有圩寨富户前来县城,打算置地居住。
以后睢宁太平,越多富户涌入,光光卖地,县衙这边确实能收入不少。
他下意识看了田师爷一眼,却见田师爷对他重重点头。
然后他听田师爷道:“杨大人高见,只是学生也有疑虑,近城之地都划为官地。这些废弃之地,往日也有些居民百姓,他们或死了,或逃荒,或十几村寨并为一集。看太平了,有些人回来,起了争端怎么办?”
杨河微笑道:“这事好办,这些人不多,便是有,便依高皇帝国初手法处置。旧宅地者复业,依丁拨地,原有多少,拨多少。但卖出去的地,只归新业主所有。战乱中抛荒的田地,被他人耕垦成熟,一样为耕垦者产业。旧业主复业,一样依丁拨田,安置余处,承认新业主开发熟地的产权。”
田师爷叹道:“杨大人高见,太祖高皇帝,确实如此解决了纠纷,学生一时倒未想起。”
最后杨河又与高岐凤商议敲定诸事,告辞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高岐凤与田师爷都露出复杂的神情,这年轻人的背影豪迈从容,颇有大鹏展翅,振翅欲飞之势,便如他的所言所策所语,让人惊竦又心动。
相形之下,自己人等却是老迈迟疑,或许,只会一年年逝去,最终遗留尘埃。
这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很不好,很不甘,又很无奈。
“唉……”高岐凤最终叹了口气,“纪懋勋有个好学生。”
……
三月十六日傍晚,一个高高瘦瘦,肤色略黑,穿着青衫,戴着吏巾,神情严肃的中年人出了练总署,就往城北古井坊而去。
这中年人一边走一边思索,沿途不断有人对他招呼:“廉书办。”
不分贵贱,他只是严正的回礼。
他思索着,脸上还带着复杂的神情,正是拨到练总署的攒典廉方正。
此时他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却是午时,练总署杨大人招他说事,更明白的任命他为睢宁统计所主管,挑选户房一些书办,统计城池四边荒滩野地事宜。
然后还告诉他,他同为不久后要设立的巡捕局书办,以后县内县外,门牌腰牌的统计汇总事宜,亦归他主理。
这让廉方正心情复杂,与在县衙一样,练总署的杨大人一样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但县衙的处置手法是让他坐冷板凳,练总署的杨大人则是委以重任。
这让廉方正惊讶,也有一种知遇之恩的激动,只是……
他想着心事,沿着街道土路行走,很快过了十字街,转向了城北的古井坊。
一般县衙内的衙役书办,多居住在城东,那边环境较好,很多人更有大宅院。
但廉方正不收礼,不贪财,在县城内却买不起房子,只在城北租了房,供浑家齐氏与儿子居住,然后他在县衙时,就居住衙内舍房,在练总署也是居住舍房。
还严依《大明律》规定,只每月初一、十五出衙。
但今日杨大人专门放他的假,他便回去看看浑家。
还提着米面肉菜,杨大人专门批给他的,或许是激动的缘故,他不觉收了下来。
很快他便到了租房,一间小院,泥墙脱落,颇为破败,但收拾得非常干净。
然后进了屋,他浑家齐氏正在织布,单调而认真,看着这个依然颇有风韵,但脸色憔悴的女子,廉方正不由一阵愧疚,二十几年了,自己太亏欠妻子了。
听到动静,齐氏转头看来,脸上就是欢喜:“夫君回来了?”
看到廉方正手中提的米面菜肉,就是一愣:“夫君这是?”
廉方正道:“哦,这是杨大人特意送的。”
齐氏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看廉方正脸色,试探笑道:“看夫君今日脸色,可有什么喜事?”
廉方正却是转移话题:“业儿呢?”
齐氏也不追问,只是笑道:“昨日回来,又去县学了。”
廉方正与齐氏有一独子廉守业,却是县学的廪膳生,这点让廉方正自豪。
当晚晚餐难得丰富,齐氏吃得很香甜,她跟随廉方正多年,连肉都难得吃几回。
廉方正也难得给妻子夹菜:“夫人,你多吃些。”
饭后齐氏收拾好,一盏油灯,二人坐在屋中说话,齐氏柔声道:“夫君有什么事,可以说了吧?”
廉方正一叹:“倒是好事,县里要立统计所与巡捕局,杨大人让我主理所局很多事情。”
齐氏颇喜,她眼波流动,笑道:“这是好事,难得有上官对你器重,夫君又何故而迟疑?”
廉方正一叹,对着窗外苍茫的灰暗,说道:“只是杨大人很多事不合祖制,不合律法,为夫也不知当劝不当劝。”
他惆怅叹息,颇有迷惘。
齐氏却是静默,她坐了良久,幽幽道:“但合道义,合乎公理。”
她说道:“妾身懂得夫君的坚持,礼义廉耻,这是夫君的信念,也是妾身认同的正理,所以平时也不说什么,甘心情愿一同受苦。然杨大人所作所为,很多事虽不合祖制,不合律法,但合天理,合公义。”
她说道:“便如城内青皮地棍,横行多年,律法可能制裁他们?杨大人以细作之名诛杀泼皮无赖,造福了百姓,事实也有操控律令嫌疑。然人人称颂,拍手称快,夫君当面,是劝谏,还是不劝谏?”
廉方正猛然握住拳,又松开,亦是幽幽一叹,这便是他迷惘的。
齐氏最后抬起头,这个当时寨中出名的才女直视自己丈夫:“夫君很多坚持不错,然忘了一点,眼下是乱世,是立规矩的时候。这规矩便是不合祖制,不合律法,然若能造福百姓,政令清白,便是天理大义。”
廉方正一颤,就是沉默良久。
他植立窗前,久久沉吟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妻子齐氏道:“夫君,夜深了,该歇息了。”
她低声说,带着一丝羞意:“我们……有些日子没行周公之礼了。”
廉方正一愣,转过身来,神情就有惭愧。
礼不可废,敦睦夫妇之伦,此为周公明德新民,亲定礼仪之第七礼,以为阴阳和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之大道。这是丈夫的责任,更是人伦大礼,不可荒废。
当下他正色道:“是为夫疏忽了,此乃为夫不是,贤妻恕我罪过。”
他整整衣冠,严正的拱手作揖,指向床榻道:“夫人,请。”
齐氏裣衽施礼,低声道:“夫君,请。”
第229章 水转连机磨1
十八日,杨河回转北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每次过黄河,总让人心旷神怡。
北岸这边已经增设栈桥,同时在扩修码头,随着新安庄的发展,越多的商人前来贸易,特别大宗商品增多,米麦、煤铁、石料,一船船运来,络绎不绝。
河堤上,来来往往的运输队工人帮着运送商货,忙忙碌碌。
这边并没有私人脚行,而是新安庄自己建运输队,然后帮着商船装卸搬运,商人普遍评价很好。
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码头工人良莠不齐,特别内中的脚行头,残酷压榨工人不说,往往枉抬运价,每有船来往,货物的装卸运输费用全由脚行说了算。
他们要多少钱就得给多少钱,客商不得讨价还价,不得另雇他人,更不允许客商自己“私自”搬运,他们索要的费用,往往比客商自己运输费用高出两倍甚至更多。
但各地脚行多是好勇斗狠之人,动不动就挥拳持械狠斗,与官府,各地帮会还有着密切的勾结,客商们畏之如蛇蝎,运价再不合理,也只得忍痛付款。
各地的码头,素来还是混乱之地,脚行们动不动火拼,还三教九流云集,但新安庄运输队自己经营,外人并插不了手,他们定的运价合理,客商们普遍满意。
这边还干净安全,走上码头,到处整洁清爽,没有别处码头遍布肮脏的秽物与垃圾,还有“清洁工”不时打扫,随时保持干净。
略遗憾的是,干净是干净,码头堤上一间茶馆酒楼都无,也没有塌房等建筑,却是为了河堤的安全,从大堤到遥堤,这之间的格堤,杨河都不许有任何建筑。
也是为新安集生意的着想,反正码头离集市不远,走两里多路就到了。
那边有足够的客栈,茶馆酒楼,还有塌房,供商人们停塌货物之用。
这边更治安好,没有别处码头成群结队的青皮地棍,泼皮无赖,手持刀矛弓箭的弓兵不时巡逻,堤上还设哨所,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就可出动镇压。
他们的武力维持治安足够,若有悍匪,或对手有火器,那就出动军队,新安庄离码头并不远。
码头到新安集还修了道路,这段路已铺上碎石,以粘土、石灰、细砂作为粘结材料,又用石碾子来回滚动碾平,非常的好走相对这时代的道路来说。
每每有前来贸易的商客,见之无不是啧啧称奇,他们很多人见多识广,但就没有见过乡野间有这种好走的碎石路面。便是官道,也多是年久失修,烂泥没到人脚跟的夯土路。
他们看这道路,宽快两丈,好象微微拱形,路两边有排水沟,实是罕见难得。
听说以后还要铺上青石板,那就更不得了,不由都对与新安庄的商贸充满信心。
家乡面貌越发改变,得胜将士归来自是欢喜,随在队中的难民看着四周,亦是眼中充满好奇憧憬。
灵璧县难民詹妙娘有些心惊的下了船,就慌忙扶着担架,两个青壮难民抬着,上面有大难不死,昏迷几天,于两日前才苏醒过来的邻居贞淑娴。
她随众人上了大堤,看着堤下的碎石路,眼中就有诧异欢喜。
果然如杨大人说的,她们将会被安置的地方,很不错呢。
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肚子,那里有她与她夫君李万良的孩子,她会在这边好好生活下去,将孩子养大。
……
当日杨河等归庄,庄民无不沸腾欢喜。
大军再次大捷归来,还缴获丰富,众人皆是自豪。
虽离家一段时间,但这边仍然井井有条,各项发展,有条不紊。
除值守的人,杨河放了队兵们五天假,他们立时急不可耐的回去了,特别立功与赏赐丰厚者,更是迫不及待想回去向家人邻居吹嘘自己的大功劳。
他们放假归来后,新安庄也会开启新一轮的招募扩兵行动。
同时杨河还祭拜了阵亡的将士,新安庄东面有东山,阵亡的队兵,都安葬在东山之下。然后旁边建了庙宇,虽此时未有官府的祭拜仪式,但每次战后,杨河等人都会来此祭拜。
每逢节日,这边也香火鼎盛,是庄民们心中的神圣之地。
甚至战马战死后,一样都会有牌位供奉。
留守的齐友信,严德政禀报事宜,家中弟弟妹妹欢喜不说,因前几日黄管事去睢宁祝贺大捷,提到有一批代募的技师随商货前来,让杨河高兴。回到庄内后,他很快就接见了这批前来新安庄的外地工匠们。
人数有三十人,内十五个铁匠,都有不错的技艺,张出恭等人考核过他们,最少都有中级技工的手艺。
又有一个铜匠,在府城曾有作坊,在临街面摆一张工具桌,后沦落为村匠,专门挑一个“铜匠担子”,流动于乡野民间中,他前来新安庄,吃饭的家伙也带来。
杨河看过他的工具担,不由惊讶,因为后世小时候,他就看过这种担子,没想到几百年都不变。
却是个肩挑担子,前面一头为柜头,放下可作为工作台,后面一头则是风箱、小炉子和燃料。然后担架上挂满修补用的铜片,挑担走动时,架上的铜片“唤头”就相互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杨河曾对他们印象很深,因为铜匠行俗不吆喝、不敲牌,只靠架上的铜片声音招徕生意,那声音还颇为悦耳,让人一听难忘。
又有一个金银匠,也曾在府城开有银匠店,铺子规模曾经很大,一度要改为银楼,不知什么原因迅速衰落下来,最后远离家乡谋生。
杨河见了他的手艺,制作金银首饰很不错,特别搞的火印戳号有一手。
最后都是冶坊的工人,擅长铸浇,不论生铁或是铜具,犁锅炉钟鼎都会,为首者姓包,名包添甫,也曾是当地一个冶坊主,在翻砂制模上有一手,还懂得失蜡法。
不过失蜡法主要铸造一些较精密复杂的东西,而且需用到蜂蜡,蜂蜡这东西可不好找。
翻砂法就简单低廉多,但制作的东西略显粗糙。
在杨河感觉中,这包添甫是个典型的徐淮人,此地人氏,明清地方官曾有评说:“其俗好勇尚气,秀杰者多倜傥非常之士,而黠骜者亦剽悍而难驯。”
黄河水灾频繁缘故,从徐州到淮安的百姓,除有强烈的宿命心理,靠天吃饭,广种薄收,民贫而易轻生。又大胆力绝,人喜剽掠,小不适意,则有飞扬跋扈之心。
一句话,豪杰多,泼妇刁民也多,骄勇而好私斗,富足之家多习武艺。
那包添甫虽在杨河面前极力恭敬,但内心深处难掩桀骜。
他何故前来新安庄?只说淮安府城有人破坏规矩,他也不守规矩。
这内中有故事,不过杨河没有探寻别人**的兴趣,只需到庄后安分守己便可。
同时这些人离开府城到新安庄,虽有各种原因,但难免初时有一种优越感,便如大城市的人到小县城那种气质。
不过到庄后种种见闻,特别见识了后膛新安铳的射击,又正好新安军几场大捷传来,许多工匠吃惊之下,都纷纷藏起了傲意,特别包添甫,眼中更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有这些工匠加入,杨河庄中铁匠也急速增加起来,他原十五个铁匠,男女老少,又俘获流寇厮养工匠五十多人,内铁匠二十五人,现在又有十五个铁匠加入,一共就有铁匠五十五人。
对他们安排,便是三十铁匠拨入火器坊,二十五个铁匠拨入兵器坊,这样新安庄生产能力就大大增加了。
早前情况,火器坊八人,月生产能力,是新安铳百杆,增加人手后,应该可以达到月三四百杆。
不过两架车床,一天钻铳管约四五根,生产能力增加了,就钻不过来,必须扩大车床数量。正好原来的火器坊八人,就让他们负责钻管,还有那些精密核心的东西。
暂时来说,新来的铁匠们,不能让他们接触到新安庄的核心机密,如车床等。
特别这些铁匠,有部分是曾经从过贼的人,更必须考核与观察。
而这些铁匠都是有技艺的人,庄内定了标准,又有精铁材料,打制铳管说实在也不复杂,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应该很快就能适合,不耽搁庄内的火器生产。
至于兵器坊,原有七人,生产能力每月铁甲十副,或镶铁棉甲二十副,加入二十五个铁匠后,估计能达到铁甲四五十副,而且张出恭与张出敬还解放出来。
这是个显著的提高,毕竟此时盔甲打制太难,鳞甲还算好,很多时候只需要细心,一些部位还妇女老人都可以胜任。
若是大片一体式的西式板甲,那则更为艰难,一副完整骑士甲,就至少需要四个如郁老铁匠,张出恭那样的大师傅四人,然后耗费一个月时间才能打制出来。
也就是说需要高级铁匠一百二十个工才能完成一副。
所以若有那样的成果,杨河应该满意,但其实他仍不满意。
一个月铁甲四五十副,一年差不多只五百副,他若本年有兵三千人,披甲率也才六分之一罢了。
必须再次提高生产力,杨河就想到使用水力。
机械的力量是难以形容的,便是粗糙的水车,其实生产效率都至少是人力的六到八倍,有时甚至可以提高到十倍如果水力,材料等充沛的情况下。
但使用水力,很多问题要先解决,齿轮,承轴,改曲线运动为直线运动的曲柄连杆。
还有调节稳定速度的变速器,这些都需要解决。
第230章 水转连机磨2
新安庄西南有山,山边庄墙不远有河,河岸边有磨坊。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此时磨坊上游不远人来人往,搬石挑土,扛运木头,热火朝天,却是在修建堤坝,还有沿岸高地的一些工棚。
这堤坝棚屋去年起就陆陆续续修建,不过最近加快了速度,庄内消息传来,说是杨相公要在这边建什么水车,众人也不懂,依着上头吩咐做事便是。
看看时近中午,收工的铜锣声响起,立时众匠人,营缮队与水利队的工人纷纷放下家伙,排成队列,到吃饭的地方集合。
新安庄规矩多,便是上工的工人们,收工也类军伍似的鸣金收兵,然后领饭也是排队。
一片的欢声笑语,每到吃饭的时候,总是让人高兴的时候。
眇一目,人瘦高有力的瓦匠顾九下了棚屋,去河边洗了手,然后排队领饭。干了半天的活,这手太脏了,但早前他只用干草揩揩便罢,此时需要仔细洗一洗。
他们这一行,干活时再脏手也不洗,只用软草、干布揩,歇工后才用水洗,俗称“洗手不干”。
他也排队领饭,饭桶菜桶伙食队挑来,就摆在工棚的附近,依顾九的身份待遇,他是高级技工,跟主管的待遇是一样的。领到的托盘,菜碗上有两大块的马肉,实在让人羡慕。
顾九回来,就在河边找块石头蹲着吃,旁边各人欢声笑语,都对手中饭菜赞不绝口,又有肉吃,就算很多工人碗中只有碎肉,也足以让人心满意足。
依他们往日帮人干活,就算匠工,那都有荤菜日、素菜日,经常吃到肉,那是非常少见的。
顾九一样非常满意,此时太阳晒得温暖,他心中也暖暖的,入了庄后,这日子就过得不一样,被评为高级技工,包吃住,每月底薪一两银子,干得好有奖金,吃的还与别人不同。
他有家口,更分下了房屋,只要居住满三年,居房就归他们所有,没什么不满意的。
顾九觉得,自己是时来运转了,所以进了新安庄。
他盘算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技师,那就跟总管一样的待遇。
不过要成为技师,那要看你带出多少学徒,甚至技工,听说庄内要办技校,顾九对此很上心,那时奖金更多,还是体面的先生,离被评为技师也更近。
相比别的工匠有些犹豫,顾九认为,新安庄内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此时一阵喧哗笑闹,一大帮半大孩童飞奔着过来,人人穿着青布罩甲衣,却是学堂放学了,然后众学生吃过饭,赶着来上工了。
庄内孩童现在都是半工半读,分配到各行各业当学徒,他们也有工钱,每月二钱银子,干得好有奖金。
到管事那边报到点名后,众学生就欢笑着,聚到各自师傅的身边,顾九身旁也有五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顾九微微露出笑容,几个娃娃都很机灵,对他这个师傅也很敬重,虽没有正式拜师,但顾九已将五人当成自己的徒弟,未来一身本事,都会传授给他们。
他们这一行其实对收徒看得颇重,徒弟的介绍人不叫“中人、保人”而叫“媒人”,即把师傅家当自己家,把自己的父母家叫“娘家”。
一下就有五个“徒弟”,顾九还是个谨慎的人,可想他对这五个孩童的喜爱。
不过他性格沉默寡言,就算很喜欢几个学徒,脸上也没有表露出来。
这时那最机灵年幼的学生咦了一声,却是此时未上工,他蹦跳着四处看,就从河滩一片乱石后捡到一个荷包,里面有一些细碎的银子,约有一两多。
他好奇的道:“这是谁掉了?”
他要讨好顾九,就悄悄过来递给他:“顾师傅,这给您。”
顾九却是眉头一皱,他接过荷包,语重心长教导他,还有边上好奇围来学徒:“这财我们可不能贪,等会就交给管事,让他帮寻到失主。我也要教导你们,我们瓦匠这一行,乃是上行,讲究良心、德行,见财而心不动。不说一两银子,便是五两,十两,拾到了,都不能私自贪了,否则就是坏了我们这行规矩,记住了吗?”
众学生道:“顾师傅见教得是,我们记住了。”
特别那拾到荷包的学生,更惭愧的低下头。
顾九容色稍霁,他在庐州时,也曾拜过一个师傅,当时他师傅更面对五十两银子而心不动,传为美谈,也维护了他们瓦匠行当的名声。当时那一幕,总在顾九眼前闪烁,此时他也如此劝导了他的学徒。
很快顾九带着众学生,将荷包交到管事那边,管事敲着铜锣,很快找到了失主,却是一个木匠掉了钱包。他只是初级技工,每月工钱不多,失而复得,自然非常感激。
而顾九等人拾金不昧消息传开,周边工匠工人,无不对他们竖起大拇指,赞叹传扬。
这一幕也正巧被过来的杨河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更若有所思点头。
他心想,至少这一代,入庄各人的品德才能都不必担忧。
事实上他设立奖金制度,同时也伴随着惩罚制度,偷懒的,不努力干活的人,都会受到各类惩罚。
但总体新安庄来看,目前的氛围还是积极努力的,进庄的各人,都曾遭受过万千磨难,很多人饥寒交迫,死人堆里爬出来,到了一个安稳的地方,有饭吃,有衣穿,都是满怀感恩,奋力干活。
这种氛围影响了众人,形成良性循环,更涌现顾九这样的人,虽平凡普通,却有着伟大的人格。
杨河决定将这事迹选入课本。
……
此时他身边伴着张出恭与张出逊,还有包添甫等工匠,护卫队长陈仇敖自然形影不离,铁盔铁甲,大红粗毡斗篷,一身的红光闪耀。
他们从庄西过来,西面庄墙处早开了一道门,不需要绕道东门,直接出来就可以到河边。
水流悠悠,河宽约三十米,两边满是古树藤蔓,桃柳植被,自然风光辉映。
这水当地人称李家河,南下注入黄河,源头为白马湖,白马湖的源头其实又是黄河,等若一个循环,平时这河水还是多的,只秋冬时存在一个枯水期。
此时河上已建坝堤,对着岸上高处,还有一条引水槽,往槽坝下去不远,就是原来“李庄”的那个磨坊,可磨面,可舂米,可榨油。
杨河等人入驻新安庄后,很快磨坊再次启用,不但满足庄民需求,便是周边村寨的乡民,多将家中米麦运到这边加工。
这时水流哗哗,伴着“叽呀叽呀”的转轴摩擦声不断传来,下游硕大的水车木轮正在转动,前段时间筑坝砌槽,这水车磨坊曾停工过一段时间。
眼下坝堤水槽已成,只余槽上工棚未成,但已不妨碍下游些的磨坊运作。
张出逊往下看了看,众人站的这片地带正在建工棚,下面就是引水槽,此时堤坝闸门未打开多少,但引水槽的水流哗哗,溅起串串水花飞腾,水力非常的强劲。
他有些好奇,杨相公说过要用水车打造军器,但什么样的水车,需要这么大的水量?
张出恭也是好奇,身后的包添甫一样看去,神情似乎若有所思。
进庄之后,庄内处处让他大开眼界,但他是个有城府的人,仍然不动声色样子。
杨河笑了笑,张出恭、张出逊一左一右站在身旁,个个站得挺拔,典型的站如松,加上边上的陈仇敖,这三人的仪态,在后世做个模特是绰绰有余。
他说道:“张兄弟,还有包师傅,你们可知道水转连机磨?”
张出恭道:“水转连机磨?属下似乎听过类连机碓的物什,但未见过,不知是不是这水转连机磨。”
包添甫则道:“小人有在苏扬见过,那水车轮叶又高又宽,引水槽也是急流大水。轮轴更粗,轴上有齿轮,可与旁边石磨的齿轮相衔接。小人更曾见过一个水轮带起九个磨同时舂米的连机碓,应该就是大人说的水转连机磨了。”
杨河微笑点头,心想这包添甫倒是见多识广。
包添甫道:“不过这水转连机磨多在江南之地,却是需要的水多。小人曾有听说,那些水磨舂米之前,都须将闸口关闭蓄水,又用水闸开启轮叶的起动、变速、停转。小人看这河水的水量,估计一晚的蓄水,只可带起五个磨同时舂米磨面。”
杨河再次点头,水碓磨坊的选址都需河水有落差的地方,再用石料筑成引水渠。李家河这处的水流,虽通过筑坝蓄水,形成落差冲力,但确实水力只可带起五六个水磨同时运转。
不过对杨河来说,这也足够了,依他估计,这些水流的落差冲力,估计有四个多马力,总共可以带起约四十吨的冲压力。
这个力道,不说打制鸟铳盔甲绰绰有余,就是以后他要冲压一些东西,如防伪的腰牌上铜铭,甚至冲压银币都可以。
毕竟西班牙人冲压较精美的地球双柱银币,视精美与坚硬程度,也只普遍三十吨到二百吨左右的冲压力。
大不了筑坝继续筑高,继续蓄水,形成更强大的落差冲力。
“但这水转连机磨也有缺憾,水车的辐条叶片可用上等松木,在水中耐用不腐,但连着各磨的轮轴齿轮,便是用坚硬的铁木也不耐用。特别桩齿转动时磨损大,常常需要修葺。”
包添甫最后说道,他猜出了杨河要做什么,此时也将水转连机磨的弊病说了出来。
而且,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这就不在包添甫知识范围之内了。
杨河微笑道:“所以,轴承、齿轮等物,我都打算使用青铜来解决。”
张出恭等人还好,包添甫与身后的工匠则是倒吸一口冷气,这耗费就大了。
……
青铜耐磨损,后世就广泛用于滑动轴承、齿轮等要求耐磨的零部件。
在耐磨性这点上,青铜比钢还要优良。
这其实也是一种合金,红铜,也就是纯铜,加上一定量的锡,那就是青铜。
加上一定量的锌,此时称“白铅”,就是黄铜。
此时红铜价格不菲,成色较好的“高铜”,每百斤银十七两五钱。
锡的价格,每百斤也要十六两五钱。
为使水车的轴承、齿轮更经久耐用,杨河决定自己配方青铜,使零部件更耐磨损。
也可以想象,单造这个水转连机水车,他的银子,不知会耗费多少。
不过银子抢来就是花的,堆在那边只是无用的死物罢了。
这点上,杨河是不会吝啬花钱的。
同时水转连机磨有几组齿轮蕴涵着改变方向与运动速度的动力机构,类似变速器的原理,但杨河想了想,先用堤坝闸门试试,控制水流,看能否使水力锻锤稳定在一分钟二百下的速度。
如果能,暂时就不用变速器,省了很多事情。
……
很早的时候,杨河就想使用水力,但没有相关人才,现在有了包添甫等冶坊的工人,很多铜具的铸浇就可以进行。
杨河设定了青铜的配方,最耐磨的配给,又设计了各齿轮,曲柄连杆的图纸,敲定了水车,各零配件的样式大小,科学又合理。
与庄中原来工匠一样,包添甫等人同样惊为天人,对杨河的敬畏都不知觉增加许多。
然后木匠们造水车,包添甫等人用翻砂法浇铸各青铜零配件,最后精心打磨。
但这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的,至少按月计,所以杨河又陷入另外繁忙的事情中。
休假的队兵回来,各总军官也决定完毕,新安庄就开启了新一轮的招兵扩兵活动,许多工队的工人被招为队兵,然后收容的难民,又补充进各工队内。
一些有家口的,纯朴老实的难民同样被招入军中,然后他们开始训练。
两次殴打流寇,杨河马匹缴获也多,除战马五百多匹,还有膘马,骡子,驴子六百多头。
战马杨河不动,这是骑兵队,哨探队专用,但膘马,他倒有分配下去,队总级军官,主管总管级人员,都有分配到膘马。
他们使用公马,在杨河北岸治下这一片,出行可以不经申请,当然若到邳州,或到南岸的睢宁地,那就需要报备了。
军队训练同时,军官士兵的马术训练也在进行,目前阶段,他们皆是“骑兵操典”六步曲中的第一步曲:马场骑术。
众人还多是一步曲中的一二步细分步骤,平地与骑墙,轮流到马场做骑马蹲裆状,然后在大腿内侧夹半桶水或几块砖,训练夹力。
夹力训练出来,又骑土墙,训练平衡能力,最后才是第一步曲中的第三步,上马。
便是“骑兵操典”第一步曲没有二三个月也不能见端倪,所以心急吃不成热豆腐。
杨河略略关注后,又再次陷入繁忙。
……
很快时间进入四月,邳州军器局攒典王奉仍每五日抄一份邸报送来新安庄。
杨河看邸报,祖大寿与洪承畴降清的消息终于传来,这事情对大明上下冲击力前所未有大。
祖大寿还好,虽是老牌的总兵官,但只是武人,大明一向有武人降贼降奴的传统,众人震惊后也就过了。
第231章 新翼虎铳
但洪承畴不一样,他是封疆大吏,正牌的进士,崇祯三年时,就进右佥都御史,巡抚延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崇祯四年,更进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兼摄五省右都御史加兵部尚书。
崇祯十年,又加太子太保,崇祯十二年为蓟辽总督,崇祯十四年,更钦命督师。
这样的人,竟降奴贼!
要知道,当松山副将夏承德内应投降后,同被俘的辽东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王廷臣,副总兵江翥、饶熏等人皆宁死不屈。举朝上下,也以为洪承畴定然骂奴而死,必死无疑。
崇祯皇帝更极为悲痛,辍朝三日痛悼,以王侯规格亲自致祭,还御制“悼洪经略文”明昭天下。
没想到祭着祭着,消息传来:洪承畴降清了,朝野哗然。
这不是普通的人物,他是朝廷能臣,位高权重,口碑还非常不错,更为皇帝所倚重。
这样的人降清,对朝野上下冲击力前所未有大。
很多人心头第一次笼罩上亡国的阴影。
难道大明朝真的气数已尽?
洪承畴开了一个非常坏的先例,就是文官也开始投敌。
大明朝到现在立国也有二百七十四年了,在洪承畴之前,只要是文官,不论清官贪官,官位高低,脑子里从来就没有投降的概念,洪承畴打破了这个戒律。
这不单是心理震撼与创伤,更有事实的危害在。
没有牛金星等文人加入,李自成只是单纯的流寇,不足为道。
投降鞑子的武将如过江之鲫,但他们所有人危害,加起来都不如洪承畴的一根小手指。因为武夫眼光有限,最多在战术的层面打转,唯有洪承畴可以站在本质、战略的高度看问题。
事实也证明,满清得了中国,洪承畴、宁完我、范文程等投降的文人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文官,特别文臣中的重臣开始投降,也第一次让许多人正视与考虑亡国这个问题,开始保国还是保家的生死抉择。
也是此前大明二百七十三年没有一个文官投降,但洪承畴后,文官也开始源源不断投降的缘故。
但对“卖国无门”的普通人来说,这消息与预兆就让人心头沉痛,乱世人命贱如蝼蚁,十室九空,绝大部分人,只是“九空”中的一员,生死由不得他们自己,唯有一哭为罢。
送邸报来的攒典王奉就痛哭流涕,最后喝得醉醺醺的回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杨河心头亦是叹息,这才刚开始啊,悲惨的事情在后头呢。
然他现在除了关注,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目前阶段,他仍为生存而努力,唯有不断扩充自己的实力,先活下去再说。
邸报还刊登了京师总兵官孙应元战死的事,他击敌于罗山,最后孤军无援的战死。
杨河心头又叹息,大明能打的总兵,又战死一个。
杨河有时总在想,如果左良玉,刘良佐,高杰,刘泽清等人渣早死,余下的尽是杨国柱、曹变蛟、王廷臣、猛如虎、孙应元等人在南明,历史会是怎么样。
只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骁勇善战,忠义报国的人总是最先死去,最后余下渣滓还是渣滓。
……
又几天后,庄西北火器坊。
火器坊这边的人手增加了许多,丁丁当当的声音更是吵杂悦耳,很多穿着灰色罩甲衣的铁匠忙活着,在各铸铁凹模上用力敲打着火铳的铳管,火光乱溅。
这些都是老师傅,一通而百通,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依着标准打制铳管已经没问题。
当然,他们的铳管成品,还会经过郁老铁匠等人的严格检查,最后才送去打磨钻膛配装等。
对于质量方面,新安庄要求非常严格,奖励丰厚,惩罚也非常严厉,容不得众人不专心干活。
非常充足的材料,非常有效的奖惩机制,也容不得众人不细致卖力。
很快检查过质量的铳管粗胚送到内坊,这边负责打磨钻膛配装,还有制作各种精细的零部件。
特别铜栓,击锤,棘齿等部位,那更是火器坊的内坊负责,这边又是一片很大的工棚,门口专门有着守卫站岗放哨。
这边人少些,暂时只张出逊、李天南兄妹、李铁匠父子,郁铁匠等人在此,不过车床仍然还是那两架,新的车床仍在打制中。
此时张出逊细看着手中一杆火铳,三个管,有类三眼铳,但后面却象鸟铳似的结构装置,特别有利持握与贴腮,类天鹅颈样式的铳托,却是新安庄独有。
他细看一阵,铳管在手中扭动,“卡卡卡”,铳管由右下往上右转动,已是换了一个孔眼。
然后再看,龙头上夹着火绳,火绳连着,消失在铳托的火绳仓内,使得没有别的火绳枪,那长长的火绳碍手碍脚,却是杨河与张出逊讨论后,拟定设计的新翼虎铳。
曾经张出逊的二哥张出敬,他也是使用翼虎铳,有三眼铳之便利,又有鸟铳之准利。
不过当时张出逊为二哥打造的翼虎铳还是简陋了些,特别转杆处没有棘齿与小卡榫,经常会转过头,使龙头火绳对不准火门孔,甚至枪管倒转回去,不是好手用不好。
设计了这类似三眼燧发手铳的单向齿轮与卡榫,就不会有这问题。
事实上,这新翼虎铳就类似放大版的三眼新安手铳,结构上差不了多少,装弹也是前膛装填,但因为使用火绳,固座上火门的处理简单些。不过火门药一样使用鹅毛引药管代替。
这也是步兵使用,可以简便些。
但骑兵使用的翼虎铳,就略为复杂了。
这更是新安手铳的放大版,一样用击锤,苏钢打制的弹簧片,固座与漏斗型火门,搓板型火镰。
余者倒与步用翼虎铳差不多,大小也一样。
拿了一杆骑用的翼虎铳细看一会,张出逊就带着这铳,走向旁边的实验室。
这边准备了合适的定装纸筒弹药与鹅毛引药管,张出逊装了,都是前膛装弹,一根根铳管装好,每管火门上还塞好鹅毛引药管,一样从固座右侧的孔洞塞入。
张出逊旋转了枪管,感觉顺畅,塞入的鹅毛引药管到位,不会妨碍到枪管的转动,他就“卡卡卡”的扳下击锤,一直到最大的待击发位置,然后对着前方靶位扣动板机。
轰然大响,硝烟弥漫,张出逊感觉到后座力。
同时他骑用翼虎铳的击锤被一个退杆装置自动压下了,不需要手动再扳一下击锤。
这却是杨河的设计。
燧发枪与火绳枪不一样。
火绳枪的结构,龙头火绳落下后,在弹簧片的作用下,又可以自动回到待击发位置,靠的是明火的力量,也简单方便。
但燧发枪不行,需要更强的弹簧不说,为保持强大的力道,还必须扳一下击锤再扣一下,这样才能提高发火率。
然面临战事,战机稍纵即逝,可能扳下击锤的那一瞬间,已经决定了敌我双方生死的命运,特别哨骑搏战的时候。
所以杨河设计骑用翼虎铳的时候,就参考柯尔特手枪,杠杆式步枪等原理,设计了一种后座退杆装置。
这装置就在三个管后面,击锤的前面,由一个弹簧片连着一个叉杆,骑用翼虎铳第一发射击需要扳下击锤,但射击后颇有后座力,叉杆就会后退,将击锤压下了,还是压到最大的待击发位置。
然后在弹簧片作用下,叉杆又会自动回到原来的位置,等待下一次继续。
也就是说骑用翼虎铳除了第一发射击需要扳下击锤,余者二发、三发都不必,这就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看着这种装置,用机械代替了手动,张出逊就不由叹服杨相公的设计。
此时击锤已经压下,张出逊射了一发,就再次旋转枪管,“卡卡卡”,铳管转动,再次换了一个孔眼。
他扣动板机,又是轰然大响,滚滚浓烟更为刺鼻。
然后击锤又被自动压下了,张出逊再次旋转枪管,对着靶子再次扣动板机。
“轰!”
铳管越短,铳声越响,比起鸟铳,类三眼铳的翼虎铳声音一向大。
腾腾硝烟中,前方的靶子再次被打得碎屑飞扬。
张出逊满意的收起铳,依他估计,有了这退杆装置,骑用翼虎铳与步用翼虎铳的射速已经差不多。
而且因为不是使用火绳,各方面的便利增加了许多。
……
火药坊就在火器坊边上,这边事宜由张出敬负责。
往日火药坊主要处理硝土火药方面的事,最近多了一项事务,制造火箭。
就在旁边开辟了工棚,都是原来的居屋改造,几架制杆机摆着,有手柄旋刀,桦木料放进去,摇动手柄,很快一根箭秆就诞生。
这事情没什么技术含量,老人妇女都可以操控,事后的质检方面负责好就行。
然后一捆捆桦木箭杆装好,抱到一边去装配,首先是箭镞,这事情就不容易了。
精良的箭镞锋长四寸,三棱样式,还都是使用精铁,需要精细打制,这事情,由兵器坊那边负责。
然后装配尾羽,这内中有学问,为保持火箭首尾重量平衡,发射出去不会东倒西歪,尾端还要套上铁端。
这项程序,就有些技术含量了。
最艰难的,就是火箭杆要绑的喷筒制作,特别是内中的钻孔,一定要夯实钻直。
否则钻斜了火箭发射肯定是斜的,便类某几个外国人节目搞出的劣质火箭。
喷筒的制作现由陶龙飞负责,此人自称有家传犀利火箭技术,先祖陶成道曾在蛇形飞车上绑了四十七支火箭,那先祖乘此车上天奔月,最终被炸的粉身碎骨。
这事情不知真假,但陶龙飞擅长火箭倒是真事,特别在喷孔上有一手。
连张出逊都只会钻孔法,他却会用铁杆打成自然线眼法,这是了不起的技艺,很多老师傅都不能掌握。
陶龙飞负责此事后,连同一些从鞭炮作坊招来的大师,主要就是负责各火箭喷筒的制作。
不过他们进展缓慢,喷筒造法不易,以褙纸卷成筒,填入火药,再用力筑实,达到坚实如铁的地步,最后钻孔,到三分之二止,孔大可容三根药线。
一个个喷筒都要钻,人手却只有这些,钻孔还不能用冷却油,钻头稍热就要抽出,否则会造成燃烧伤人事故。
也因此新安庄的火箭坊,造出的火箭只可满足骑兵哨探队的需求,类一窝蜂那样的豪迈火箭射击是不可能的。
此时张出敬也在实验室,手上拿着一根火箭,长度超过二尺,镞尖为精铁打制,寒光森森,颇为的锋利。
拈了拈,手中火箭颇有重量,原来却是配合十二力弓才能射出的重箭,但现在打制出来,却是供骑兵哨探队马上使用。
然后张出敬左手抓着一个类似弓的东西,但没有弓弦,而且弓的中部有一处类弹弓分叉的结构,却是架设点燃火箭之用。
然后这弓架叉处事实是一个火摺子,制作精良,内中火种的保存可达两天之久。
这都是供骑兵哨探队出哨之用,若有背负火箭者,用的都是弓箭一体囊,箭囊有盖,防止雨水。
弓架倒插在箭囊外面就行了,反正没有弓弦,结构还是简单的。
看了一会,张出敬左手弹拔开弓架叉处连着细绳的铜盖,对着一吹,内中火种复燃。
他的左手还戴着厚厚的手套,却是为了防止火花灼伤手背。
然后他的火箭在弓架叉处,瞄向前方的靶子,约在八十步。
他仔细瞄着,箭身缓缓向后拉,火箭喷筒引线越来越凑近燃着的火头。
猛然,喷筒的引线“嗤嗤”燃烧起来,火花乱溅,不时溅在张出敬左手戴着的手套上。
张出敬不为所动,他仍然瞄着,同时持着火箭后端的右手指,也变得松顺了许多。
猛的尖啸响起,张出敬就感觉箭羽从手指端滑过,然后那火箭呼啸着,带着庄内精心制造,然后喷出的烟雾也变得平直的轨迹厉射而去。
平直的烟火轨迹中,箭矢飞射而去,猛的就是射穿木靶的声音。
那喷筒的药力相当于十二力弓射出的重箭,竟转眼将那靶子射穿了。
张出敬不由怪叫大呼,整个新安庄内,只有杨相公一人可使用十二力强弓,自己使用火箭,却轻而易举射出了这个威力。
还不需要造强弓,不需要训练弓箭手,只要箭大药多就行。
还骑在马上也可以发射。
因为不需要拉弓。
第232章 全方位覆盖无死角
新翼虎铳与火箭都是杨河关注的武器,因此军需所完成一些样品后,杨河就来到火器坊的靶场这边。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众军官自然蜂拥而来,挤在杨河身旁观看,钱三娘与李如婉同样站在一边,好奇的探头探脑。
张出逊与张出敬已抱出不少铳箭样品,众人端详着,都是啧啧称奇。
杨河也是打量手中的翼虎铳,一样光滑精良大气,给人不同凡响的感觉,整体也若放大版的三眼手铳。但不论步用还是骑用,基本重量都在六斤多,比步卒使用的后膛新安铳略轻些。
连上铳托,整体长度约在一百厘米左右,跟后世的五六半差不多。
然后一样使用三钱的铅弹,铳的口径约在十二毫米,骑步兵可通用。
“轰!”
张出逊持着步用翼虎铳,对前方的靶子扣动板机,他正上方铳管爆出火光,立时大股浓密的白烟弥漫。同时龙头火绳下落点燃鹅毛引药管后,在弹簧片作用下,又自动回到待击发位置。
张出逊手中铳管又一扭转,再次扣动板机,龙头火绳下落,又是轰然大响。
他手中铳管再次扭转,又扣动板机,靶场中硝烟滚滚。
他为众人演示,打了一阵步用翼虎铳,杨河暗暗点头,这速度,与后世的泵动式霰弹枪差不多了。
杨大臣惊讶的对韩官儿说道:“用了新火药,这铳的威力好大,那些三眼铳不能比。”
韩官儿说道:“提高了十多步,估计五十步左右就可以打死人了。”
他用过三眼铳,自然知道三眼铳的威力,就算打制精良,用的也是好子药,但也差不多三十五步左右,才可以打死打伤不披甲的人。
然后二、三十步距离,可破敌手的棉甲、锁子甲等,但都不能跟这新翼虎铳相提并论。
杨河也是微笑点头,翼虎铳其实也是三眼铳,只不过混合了鸟铳的瞄准便利结构。
但因为新安庄新火药威力增加许多,铳管的质量也可以承受,就不减少装药量,依杨河的估计,如韩官儿所说的,威力确实提升到五十步左右,就可以对不披甲目标形成严重杀伤。
他估计六十米左右,也就是四十步距离,更可以打破敌人的纯棉甲与锁子甲。
三十步距离,可破敌人的镶铁棉甲,二十步距离内,可破敌人的多层重甲。
相比原来的三眼铳,威力确实不可同日而语,射击的准确度更提高了许多。
杨河估算他翼虎铳的射程威力,都比得上许多明军使用的鸟铳了。那些人很多鸟铳质量差,膛压不足,经常用一钱多的火药,两钱多的铅铁,然后三十步外连敌人的棉甲都破不了。
这也是清军使用油浸过的藤牌,经常三、五十步距离,就可以有效抵御很多明军铳弹射击的缘故。
质量太差。
当然,若杨河这样肯下大本钱的人也不多,军需所报上来,新翼虎铳的造价虽不如后膛新安铳高,但也不会差过多少,特别骑兵使用的新翼虎铳。
“相公,属下认为,这翼虎铳可多造,用在铳兵中,排在第三排,这样任何贼寇都冲不上来了。”
杨大臣眉欢眼笑,对杨河建议。
边上的罗显爵与杨千总立时赞同。
杨河微微点头,他的想法与众人差不多。
后膛新安铳虽打得快,但仍然有着间隔时间,如果两排铳兵后再排一排翼虎铳兵。
他们手中火器都可以连打三发,一样也可以蹲着打,敌人冲来,特别冲入二十步内,对他们连打三阵排枪,什么样的敌人也要哭叫而逃,他的铳阵就更万无一失了。
当然,翼虎铳属于前膛枪,还是三个管,再次装填非常困难,基本在战场上,也只是一波流。
什么时候命令翼虎铳兵射击,未来很考验将领们的决策判断能力。
……
众人轮流试打了步用翼虎铳,都玩得兴高采烈。
不过还有骑用翼虎铳,这就需要骑兵体验了,曾有遇有些手痒,正想自告奋勇,但钱三娘已经出声,希望她来试射。
看着众人打铳,她早跃跃欲试,每次看到新火器,她都很兴奋,此时就忍不住了。
杨河同意了,这本是骑兵用的武器,钱三娘可以双手打铳,马术还娴熟,确实是非常优良的演示人选。
看她马匹都牵来了,显然早有准备,靶场很大,也可以骑马。
于是钱三娘踩着镫上了她的雪蹄胭脂马,庄内她就没有披甲,也没有戴灰毡,只用帕巾包着头,斗篷内是黑色劲装,裹得身材更为凹凸养眼,然后腰间别着重剑,一左一右两杆枪套手铳。
杨河看她冷艳飒爽的上了马,张出逊递给她一杆骑用翼虎铳,已装填好子药,又交待她一些事宜。
钱三娘仔细听着,说道:“知道了。”
声音清冷悦耳,就接过了铳,“卡卡卡”,将击锤扳到了最大的待击发位置。
她双手持着铳,只以腰力腿力控马,慢慢小跑,然后举起铳,瞄向了前方五十步左右的一个靶子。
众人屏声息气,听着“踏踏”的蹄声,看钱三娘缰绳都不持,只是随着马匹起落,身体有节奏的在马背上起伏。
猛然钱三娘扣动板机,轰然大响,硝烟弥漫,前方的靶子被打得碎屑飞扬。
众人都是高声叫好,杨河也是暗暗点头,骑射,不是简单的事,不论用弓箭还是火器。
钱三娘五十步能打中目标,就算在平坦的靶场上,也非常不容易。
可以看出,她在火器的使用上,非常的有天赋。
此时她手中的骑用翼虎铳,击锤已被退杆压下,不需要手动扳下,她就扭动铳管,“卡卡卡”换了一个孔眼。
然后她又扣动板机,又中,又扭动铳管,又扣动板机。
她打了好多发,前后换了三杆骑用翼虎铳。
她的成绩,五十步的靶子,三射两中,三十步的靶子,四射三中,二十步内全中。
众人赞叹,感觉若自己上去,不可能打出这么好的成绩。
众人议论战术,毕竟钱三娘这样的好手还是少,看来以后马队作战,还是静止马上射击为好,最多小跑。
骑兵哨探队装备这铳,以后马下作战,五十步距离内,也有了犀利的火器。
然后钱三娘又试射火箭,左手戴上了手套,张出逊递给她一副火箭用的弓箭一体囊,就挂在马鞍的右前。
钱三娘好奇的看了一阵,就抽出弓架,虽外形很象弓,但却不若弓胎那样要耗费几年,仅以桦木料削成弓的样式,也没有弓弦。
然后她取在左手上,手感很合适,又从箭囊中抽出一根火箭,森寒的重箭,估计十二力弓才射这样的箭。
她虽可射十力弓,但这样的重箭以前还很少用。
依张出逊的说明,她弹拔开弓架叉处的火摺子铜盖,铜盖有细绳连着,不会遗失,然后吹燃火种,火箭上。
钱三娘前后射了二十只火箭,靶场上就满是火箭飞掠后的轻烟轨迹,夹着“嗖嗖”的声音不断。
她骑射,静止马上射箭,各式花样都玩过,射顺手后,甚至百步的距离都可以射中靶子目标。
不过众人也看出来,她静止马上射箭,几乎百发百中,但骑射射箭,却有一大半的箭矢都射空了。
这却不是钱三娘箭术的问题,而是火箭的特性问题。
一般弓箭可随主人心顺意转,心到,箭出,射中目标。
但问题火箭这东西,你想射,然引线还在燃烧,没到发射的时候。
等火箭发射出去,时机已过,特别骑射的时候非常明显。
虽然新安庄的火箭质量非常好,射出的火箭轨迹平直,不会东倒西飞,甚至拐弯飞回来。
但这种引线的燃烧时间差,却基本很难用人力来控制。
所以众人讨论结果,以后马上射火箭,也静止发射为好,不要骑在马上乱跑。
然就算有这弊端,火箭这种武器,也堪称非常犀利了。
不需造强弓,不需多年训练弓箭手,如火铳那样训练就行。
特别在马上,可以射相当于十力弓,十二力强弓射出的重箭。
这点非常了不起。
马上可开硬弓的人不是没有,如黄忠、李广、岳飞、戚继光、卢象升、孙传庭等猛人,都可以左右开弓,连珠猛射。
然这样的人毕竟少,一般都用五六力弓作为马弓,用八力等强弓,就要下马作战了。
火箭则不在其列,马上一样可以发射,因为不需要臂力,不需要腰力。
杨河心中赞叹,怪不得戚继光称火箭为神器,功不在鸟铳之下,他在军中比试,也是八十步立把,能平去中者为精,歪斜起落者治罪。火箭造法不精,则责其匠。
一代军神对火箭如此推崇,果然有其道理。
他心中盘算,以后骑兵哨探队都装备手铳,骑用翼虎铳,还有火箭。
他们作战,手铳管一二十步范围,骑用翼虎铳管三五十步范围。
火箭,则可以管五十步到一百步的范围,全方位覆盖无死角。
钱三娘仍策着马,兴致勃勃的射击,李如婉看得眼热,也加入了。
“嗖!”又一根火箭呼啸而去,带着平直的轨迹,又射中了一个九十多步外的靶子。
钱三娘喜滋滋的收起弓架,这种不用力气就可射箭的感觉太好了。
还有那骑用翼虎铳她也非常喜欢。
她心中决定,除了这火箭,那骑用翼虎铳她也要向杨相公讨要两杆。
以后她就一袋火箭,两杆手铳,两杆骑用翼虎铳奔驰沙场。
第233章 讲武堂1
三月中时,黄管事曾往睢宁祝贺大捷,杨河也趁机让他传话,书信邀请王琼娥前来邳州,共襄盛举。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最近黄管事回来,带回王琼娥的书信,果然对双方更紧密的合作,她非常有兴趣。
书信上说,她料理完身边一些事务,就会前来邳州,估计时间在五月份。
杨河可以理解,随着双方交情的深入,他知道这女人负责王阎二家的生计,诸事繁多,自然不可能说走就走。
算算那个时间也合适,各类消息传来,他离前往邳州也不远了。
早在上月中他两次大捷的消息送到府城,似乎那边非常重视,上月底时,巡按御史与道官就下来勘验功次,还有查勘睢宁典史魏岗通贼被斩之事。
甚至后一件事更为重要,因为当时上报,魏岗可称大明朝第一个通贼的文官,影响极其恶劣。
而且还伴着纷争。
魏岗虽只是不入流的典史,但能以白身担任朝廷命官,也算是有后台的。
他的贤妻家族帮他运作这个官位,突然丈夫被杀,还蒙上了通贼的恶名,自然到处鸣冤叫屈。
还有魏岗的儿子在府城读学,也是鼓噪不休,甚至煽动府学生员闹事。
所以巡按御史下来查勘此事,就颇多有心人关注。
但随着邸报传闻,蓟辽总督洪承畴投敌的消息传来,舆论喧然,区区一个典史的事,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魏岗的死,也符合邳州与睢宁官场的利益,谁也不愿此事起什么波折,影响到他们功劳。
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位高权重,但一年一换,那巡按也无意与整个邳州、睢宁官场作对,更别说明面上各类证据确凿,任谁都挑不起毛病。
所以此事最终没掀起什么风浪。
还有战功的事,斩获的流贼人头旗号琳琅满目,就更不可能有假。
那巡按御史走了一圈,带着红包满载而归,如式造册,事情就结束了。
依着捷报与核缴的功册,四月中旬,各有功人员升赏的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
皆会升赏不等。
如邳州知州苏成性,睢宁知县高岐凤运筹帷幄,终有二次大捷,会授头功,超格升赏。
苏成性会被擢为正四品的官位,高岐凤更会擢为正五品。
驻邳州河务同知黄思恩,驻邳州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睢宁主簿郑时新,睢宁县丞刘遵和有赞画之功,都会荣升一级,九品升八品,八品升七品不等。
睢宁练总杨河两次大捷,指挥若定,会授奇功,实升两级,从正九品官位跳到正七品仍然是散官,只是官位待遇。
又有捷报名单中乡勇职官杨大臣,韩大侠,韩官儿,杨千总等人,若愿转为卫所军官者,立授官职,不愿者,就赏银。
当然传来消息是这样,具体的结果,要待京师吏部兵部确定,可能需要几个月时间。
两次大捷,可谓皆大欢喜,很多人会升官,时间的问题罢了。
然赏银好说,大明文官职位素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最后要升官调职,可不容易。特别邳州知州苏成性,到崇祯十七年就告老还乡,哪可能还调到别地去任职?
所以各官仍会暂居原职。
不过有这功劳在手,通考之后,如高岐凤等人,肯定会调到某地担任一个符合五品身份的官位。
他走后,会升为七品的县丞刘遵和,说不定就可以接任睢宁知县的职务。
还有邳州知州苏成性,也可以四品的官位风光告老还乡了。
看来看去,倒杨河运气好,一下就有实缺。
苏知州举荐他,邳州正好有这个位子,这个位子还要打打杀杀,没人跟他争抢,实是让人羡慕。
不过在杨河看来,大明的官位不是没有,主要看你愿不愿意背负这个责任。
如现在河南等地,流寇肆虐,一个个城池失陷,当地缺官非常严重,如果愿意去河南为官,就是区区举人功名,要想获得一个知县的职务,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遗憾的是,到了崇祯十六年,因为无人愿往河南各地为官,当年起,吏部就不再往河南整省派遣委任官员。
所以杨河认为,皇朝末世,机会其实很多,只要表现出能力,自然有人愿意推动你上位。
乱世存亡,生命本能会寻找出路,有人颓废,有人茫然,有人麻木不仁,有人则会奋起。
热血仁人志士其实也不少,他们本能会抱团,寻找武力旗帜,若他们感觉与杨河志同道合,种种力量就会向杨河这边汇聚。不论壮大团体,寻找代言,或是竖立标杆,都会想方设法的推动他上位。
便如黄管事从淮安府城来,就言“河东君”在淮安的盛会时,就极力夸赞杨大人乃当代士子的楷模,还有府城很多人都对杨河两次大捷之事赞誉有加。
他的“汉终军”更在府城内热传,甚至传到江南去。
杨河听黄管事说了一些夸赞的人,竟门类党派众多,有东林党,也有阉党,更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小党派。
这代表杨河名声传出去后,很多人已经对他起了兴趣,特别崇祯朝十七年间一直被边缘化的东林党与阉党,更对他起了浓厚的招揽之心。
这可以理解,十九岁就是七品官,而且武功卓著,能打会杀,这样的人才,不论什么党派都是需要的。
历史上东林党更饥不择食,连人渣左良玉都拼命笼络。
杨河稳坐钓鱼台,暂时也在等告身,不过他估计五月份就可以到邳州去任职。
他信奉的也是手中的实力,所以不管外界如何,他仍然有条不紊的练兵造器,特别培训军官。
经过多次扩军,他新安庄普通士兵的操练已经没问题,依着条例训练便可,关键是现在军官的素质有些跟不上,所以回到北岸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放在讲武堂的事宜上。
……
四月十八日,新安庄承恩街六十八号。
这边住的,就是九爷一家人了,一套带着后院的四合院落,内九爷住正房,边上有书斋。他两个儿子钱礼魁、钱礼爵住东厢房。他女儿钱三娘住西厢房,李如婉也随钱三娘住西厢房,贴身护卫。
但其实久了,九爷也对她若女儿一样看待。
一大早众人就起来,洗盥打扮,特别钱三娘起得更早,因为要为家人烧水,还有打扫院落什么。
好在院中就有水井,取水什么还是方便的。
她还要去伙房端饭,众人吃食堂,有人喜欢在食堂吃,有人喜欢端回家吃,九爷一家人就喜欢端回来吃。
每天钱三娘都忙这些事,李如婉自然帮她,她虽五大三粗,干这些活一样很麻利,这时代的女性素来是干活的主力,外面干农活时也一样当成男人使用。
大哥钱礼魁也会帮妹妹,只有四弟钱礼爵最懒,什么活都不干,还喜欢睡懒觉,连吃饭都要叫了又叫。
今日又是,钱三娘火起,冲进屋去,一脚就将他踹下床。
众人围着桌吃饭,今日吃的是面条与烙饼,钱三娘与李如婉各抱一桶面条吃着。
六十八号一家食量甚大,钱三娘与李如婉二女食量更大,每次钱三娘等去食堂取食,都是挑两大桶回来。
九爷钱仲勇坐在主位,看着女儿安静的吃着面,总体来说,他对这个女儿还是自豪满意的。只可惜她娘死得早,自己不知该如何管教,养女便若养男。搞得她从小马上马下,比许多男人还犀利。
女儿又因为长得太高,饱受了许多风言冷语,最后养成了很清冷的性子,更没有男孩子敢靠近了。
记忆中,就没什么媒婆登门的印象,一年年下来,明年,她更十八周岁了。
女儿愁嫁,素来是九爷的心病,好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似乎杨相公对自己的女儿很有意思。
虽然杨相公没有直白的表明出来,但作为老江湖,九爷自然看得出若干端倪。
顾不得杨相公口胃独特怪异,对九爷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他现在要求不高,良家子,对女儿好,就行了。
杨相公肯定是最优良的人选,若女儿能有这归宿,他没什么不满意的。
特别没有婆家这点,让九爷非常满意。
当然,九爷有时也患得患失,不知杨相公看中女儿哪点,未来到底是娶妻还是纳妾?
但九爷也有自己的自尊底线,他的女儿,肯定不能为妾!
有时看女儿挥舞狼牙棒的样子,他又是叹息,哪有一点女儿家温柔矜持的样子?
很担心杨相公不喜,坏了女儿的归宿。
但看杨相公每每见之,不以为忤,反露出很欣赏的目光,九爷不能理解,寻思杨相公可能就喜欢这调调。年轻人心思,实在不懂,还是顺其自然吧。
带着心思,九爷吃着面,旁边各人都吃得稀里哗啦的,只有九爷慢条斯理。
最近他很注意养气,毕竟身份地位不同了。
吃完面,钱三娘与李如婉收拾碗筷,九爷则交待大儿子钱礼魁:“过两天我会出去,这马队操练的事,你要上心,有什么好苗子,都记住了,未来就选入骑兵哨探队中。”
钱礼魁道:“大,你放心吧,儿子都知道的。”
九爷点了点头,大儿子沉稳,让他办什么事还是放心的。
而他要出去,却是杨相公与他商议,这样操练骑兵太慢了,按步骤的话,练到练好“骑兵操典”中第三步曲,骑马劈斩,至少都要两年多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到外寻觅马队就成为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