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细雨
两天后,正月二十日。
昨夜响了几声春雷,今日一早就洒起了丝丝冷雨。
春寒料峭,似乎要将人的清鼻涕都冻出来。
街道萧瑟冷清,路人偶尔行人,也是缩脖子呵手,个个行色匆匆。
细雨下着,铺前已经有了一些泥泞,这个日子,怕是没什么生意,不过刘大有还是一大早起来,将铺中的果脯摊位摆好,都是些冬春的水果,梨子,苹果什么。
铺中老伙计张叔帮忙着,还在摊中果品洒上一些清水,使得水果看起来更为清香诱人。
二人忙着,看摆好摊位,暂时没有客人,刘大有就到旁边的茶铺买了两个刚出笼的包子,还有两个馒头,热腾腾的拿回来。
然后包子让张叔吃,他自己吃馒头。
“唉,少爷,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多吃些肉才是。”
张叔无奈的道,少爷就是与人和善,对他这个老伙计同样如此。
只可惜几年前老爷太太出门,从此了无音信,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各种消息传来,有说遭了乱兵,有说遇了土寇,但一直连个尸骨都寻觅不到。
几年来铺中只余他二人,各方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打这家果脯铺的主意,维持艰难。
“张叔,无碍的。”
刘大有微笑着,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眼睛却看着斜对面的练总署廨,眼中也不知带着什么神采。
张叔一样看过去,期盼道:“不知今日署中各老爷会不会来买果脯,若日日都能买个几十斤,那我们果脯铺生意就好了。”
刘大有今年刚满十八岁,身高五尺,略有些瘦弱,但面善貌端,脸上时时带着微笑,又是热心人,乡邻有什么困难都愿意援手一二,所以与周边邻居相处很好。
他的果脯铺原本位置很寻常,西街这边,一向没什么客人,就算有客人,也多买半斤一斤,但斜对面几十步外新建了练总署廨,果脯铺就有朝旺铺发展的趋势。
特别两日前杨老爷入驻后,日日都要消费果脯几十斤,果脯铺的生意就勐然好起来。
不但如此,这一片的肉铺,蔬菜铺一样水涨船高,营业额显着提高。
他隔壁的茶铺,这些天也是门庭若市,主要是睢宁城关注练总署廨的有心人太多了。
虽然主家不方便出面,但自有下面跑脚的人盯着,这茶铺地点位置正好,铺内可吃可喝又可坐,于是形形色色的人在这边流动。
虽然这两天署内杨老爷一直谢绝见客,除昨日周监生周老爷拜访入内,杨老爷还亲自送出大门外,余者拜访的人礼物收进去,人基本都不见,但各种消息还是传来。
如十八日,杨老爷伴着五个铁甲护卫,在邓老爷的陪同下,在城墙各处转悠,然后下午的时候,有五门火炮拉往军营。
如十九日也有消息,杨老爷派一骑铁甲护卫前往了北岸。
署中门子膳夫有时出来,虽然旁人询问时基本一问三不答,脸上带着神秘微笑,但红包到位,偶尔也会透露几句闲碎,都飞快的在有心人耳中风传。
练总署建好后短时间就出现这种状况,署后还建了营房,介时至少会有五百精壮汉子入驻,虽乡邻也有莫名的担忧,但这一片的房屋店铺皆水涨船高。
昨日刘大有已经听旁边的茶铺老板倪叔说,前日就有人对他开价言意,愿意溢价三倍起购买。
“不知今日署中又会不会来买果脯……练总署的老爷也和气,真金白银,不赊账……”
张叔又絮絮叨叨的念起来,忽然他脸容一变,唾骂道:“又是这几个瘟孙。”
刘大有脸色也是一变,就见几个地棍样子的人冒着细雨而来,个个踩着烂泥,混着稀烂的残雪,骂骂咧咧。
刘大有认识他们,这些是睢宁城内有名的地棍青皮,横行市井,无恶不作,良善被他们盯上,不死也得褪层皮。
话说随着大明商业的发展,市井青皮光棍势力也随之膨胀猖獗起来,各类丑恶五花八门,且以权贵、豪绅、地方恶霸为靠山,颇有自己的组织、号令、地盘。
这些人为非作歹,平时手法多以打、抢、诈、骗为主,告讦打抢,每遇人命案件,就视之为奇货,或冒充死者亲属,或强作伪证,横索事主酒食财物,善良被其破家者,不计其数。
又有专门打人的,以棒椎、壁柴、藁子等为武器,不残伤人不已,他们打人有特殊伎俩,或击胸肋,或击腰背下腹,伤者各有期限,或三月死,或五月死,或十月死,肆行强横。
然后还有抢,抢财物是一,最重要是抢人,每遇羸弱老病之人,就将之抢去藏于密室,然后找巨家富室寻衅挑事,并将藏于密室者杀死,反诬富家所为。
然后打着索要人命,讨还血债的幌子,纠集党羽乌合游手数百人,先至其家打抢一空,然后鸣之公庭,富家越是良善越是受害。
最后是骗,讹诈、耍无赖,此为小股单个地棍经常采用的故伎,将自己妻子摆出去搞仙人跳也只是等闲手法,令人发指的是拐卖人口。
特别各地丐帮无赖擅骗拐幼女,以果饼内置药,幼儿女食之,哑不能言,即抱入舟,浮舟他去,人不得其踪迹。幼女长大,美者淫之,卖弃得高价。
其丑者或瞎其目,或断其手指,教以丐话行乞,所乞不如数,痛打痛骂,丧尽天良。
至于出售制造假银、卖假药、假酒等卑劣行为,亦比比皆是。
各类丑恶,氓流地棍的活动五花八门,睢宁这边也有几伙人,闷棍抢劫,无端拳脚相加,专门盯着外乡人,或贫弱无助之人,骗拐幼女,接单打人,横索生端,亦是常事。
睢宁乡亲,深受其害。
只是这帮人颇有后台,衙役三班,多有他们靠山,特别快班几个班头,甚至典史魏岗,都跟这些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也因此这些人在睢宁一直逍遥,实在民怨沸腾,就丢出几个外围的替死鬼,骨干不损。
看到这几个地棍,行人纷纷避散,这些人洋洋得意过来,个个小帽短裰,笼着袖子,走路又摇又摆。
只有为首一人衣着华丽些,穿着绿袍,结着折上巾,套着颇大的暖耳,差点盖住半个脸。
看他们走近,张叔低骂了一声,慌乱低下头,众地棍从果脯铺前晃过,一个面色青黄,右脸颊贴着膏药的地棍见刘大有瞟来,不善的瞪了他一眼。
刘大有看他们晃到旁边茶铺内,老板倪叔看到这些人,脸色都绿了,这些人一坐就是半天,只给一点点钱,甚至不给钱,让他本钱都回不来,这可如何是好?
但又没办法,只能招唿这些地棍入座。
那为首绿袍汉子看铺内坐立不安的客人,淡淡道:“老倪,你茶铺生意不错嘛。”
老板倪叔强笑道:“耿爷说笑了,都靠乡邻们抬举。”
绿袍汉子淡淡道:“行,来碗豆腐脑,再来几笼包子吧,盐豆也来一盘。”
余者地棍一样喧叫着,有要豆腐脑,也有要粉皮的,桌子拍得哗哗响。
看他们叫闹,周边客人更为不安,很多人都提前结帐走了,老板倪叔暗暗叫苦,这样下去,他茶铺生意会大受影响。
然没办法,只能摆出一副高兴的脸容,将一碗碗热腾腾的豆腐脑,一笼笼冒着气的包子端上。
众地棍狼吞虎咽,个个稀哗的吃个不停,赞不绝口。
话说睢宁豆腐颇为有名,又有粉皮出众,冬日热炒做汤,颇为适口,盐豆也颇为出名,男女老幼无不喜爱,当地有句俗话:煎饼卷盐豆,一日三餐吃不够。
这家店的豆腐脑尤为出众,很多人都愿意到西街来吃一吃。
而睢宁是个小地方,他们整日勒索,一样时常饥肠辘辘,此时吃着热腾腾的豆腐脑与包子,都是快美。
只有绿袍汉子吃得慢条斯理,还不时拿眼去看斜对面的练总署廨。
茶铺老板倪叔一直提心吊胆,好在今日这些地棍没在茶铺待多久,盐豆吃完后,绿袍汉子就起身了。
随后他拍出一些铜钱,又让倪叔苦了脸,这些铜钱,怕饭资的三成都不到,成色还不好。
但他不敢说什么,只点头哈腰道:“谢耿爷赏,耿爷慢走。”
绿袍汉子耿爷淡淡嗯了一声,原本按他的风格,这三成的饭资他都不给,然昨日晚他听到风声,练总署的杨老爷昨日早餐叫了这铺的豆腐脑,还颇为赞赏。
消息传来,耿爷就留了心思,不敢做得过份,免得这茶铺老板日后跟练总署内拉上关系。
刘大有理着摊位,看他们又踩着烂泥回来,细雨纷纷洒洒,就听到了他们几声议论:“耿爷,就每日这样看着?”
耿爷道:“不看着能怎样,夏爷吩咐下来,我们街上混的,仔细听着就是。”
他淡淡道:“也只是听听闲碎之事,别的我们不搀和……现在茶铺坐的人,几个不是?”
一地棍一惊:“夏班头?哦……听闻夏爷很得魏老爷器重,难道吩咐的人是?”
耿爷眉头一皱,那地棍不敢再说,他们无语经过果脯铺,那面色青黄,右脸颊贴着膏药的地棍夹在众人中,他阴冷的看了刘大有一眼,忽然就上前。
他从摊位上拿了一个梨,讨好的递给绿袍汉子:“耿爷,吃梨。”
绿袍汉子淡淡接过,那脸颊贴着膏药的地棍也自己拿了一个。
他大大啃了一口,含煳道:“俺也吃。”
看他拿梨,众地棍嘻笑着上前,纷纷你拿一个梨,我拿一个苹果。
看他们要走,张叔忍不住道:“唉,……没给钱呢。”
刘大有正要拉住他,众地棍已是冷笑站住,人影一闪,那贴着膏药的地棍已是欺上来,重重一记耳光就是打来。
刘大有急忙一挡,这记沉重的耳光就打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大响,刘大有只觉嘴角发甜,脑袋嗡嗡的响。
周边街坊都是吃惊看来,张叔更是一声惊叫,他连连摇手,颤声说道:“不,不要钱了,你们走吧,只求你们不要打我少爷……”
那贴着膏药的地棍冷笑站着,他阴冷的看着刘大有,手指点着他的胸脯道:“爷吃梨要给钱?”
刘大有咬着牙,低声道:“不用。”
贴着膏药的地棍道:“爷吃你家的梨,是看得起你,是不是?”
刘大有低声道:“是。”
那贴着膏药的地棍又是重重一记耳光打来,啪的打在刘大有另一边脸上,一丝血迹,就顺着刘大有的嘴角流下来。
周边街坊就是心中一颤,张叔老泪一下子流下来,呜呜的哭起来。
他就在泥水中跪下,老泪纵横的哀求:“求求你,不要打我家少爷。”
茶铺老板倪叔咬牙看着,恨恨的想:“这世道,怎么就没人收拾这帮青皮?”
贴着膏药的地棍只是大吼:“是不是?爷没听到。”
刘大有提高声音道:“是。”
贴着膏药的地棍露出满意的神情,他拍拍刘大有的脸,骂道:“你个鸡卜。”
咬着梨,哈哈笑着走开,绿袍汉子耿爷一直淡淡看着,这时道:“走了。”
众地棍嘻笑着离去,刘大有二人则相互搀扶站起,凄凉无比。
看着他们,众乡梓都是叹息,朝不保夕,饱受欺凌,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少爷,都怪我。”
张叔自责不已。
刘大有沉声道:“张叔,这不怪你。”
他瞥了远去的众地棍一眼,眼中闪过阴沉狠戾,与他平日温暖和善的表情截然不同。
他低声道:“张叔,我有些不舒服,要进铺歇息一会。”
张叔忙道:“那少爷进去歇息,铺子就交给我。”
……
话说众地棍到了十字街后,各自散去消遣,那打人的地棍大名叫刘逢迎,有时旁人也称他为“马爷”,意思说他非常擅于逢迎拍马,刘逢迎却觉这外号很贴切,就欣然应下来。
他加入耿爷一伙前,是个“三爷”,就是县衙一门子的仆从。
然那知县调走后,那门子因为机灵得力,被知县抬举,高升为长随离开睢宁,“马爷”就失业了,平时只靠与娼妇妻室靠仙人跳谋生。
然近年睢宁人烟萧条,这行业越发不好干,就转行加入耿爷的打行,有时也可沾点荤腥。
昧着良心的事干多了,“马爷”也越发心黑,方才吃刘大有一个梨,打他几个耳光,只是小插曲罢了,转眼他自己都忘了。
此时“马爷”神色匆匆,却要前往南街一半掩门处,那半掩门是个寡妇,颇有姿色,技艺高超。
现更物美价廉,十几文钱可玩半日,寻思无事,“马爷”决定前往那处与之大战三百回合。
他兴冲冲在街上走着,很快转向南街,南街与西街一样,属于贫民区,房屋稀少杂乱,大片的荒草野地,菜地墓地田地点缀。
细雨朦胧,“马爷”深一步浅一步在越发泥泞的土路街道行走,春寒料峭,此时在外走着绝不舒服,不过“马爷”想着半掩门,心中火热,却是哼起了小曲。
忽然他觉得尿急,看了看,就走向街旁一片野地,这里满是齐腰高的杂草,深深掩藏他的身形,身前还有几所枯坟土包,坟边满是稀烂的泥水,景色凄凉。
他解下裤带,提着工具痛快的尿着,一个激凌,满足的就是唿了口气。
正要将工具放回裤中,忽然听到身后似乎有沙沙的脚步声,然后变得急促,“马爷”一惊,说道:“谁?”
正要转过头,勐然一块坚硬的石头就狠狠砸在他的后脑上,“马爷”的头上立时爆开一道恐怖的血口,猩红的血水与白色的脑液溅出来。
“马爷”闷哼一声,脚下一滑,就是一个踉跄,然后坚硬的石头又是狠狠砸来,恐怖的血与白混物又是溅开。
“马爷”双目睁到最大,他爆出生存的本能,就要大声嚎叫。
勐然他右手胳膊被扭住,喀喀声音中,他胳膊已是被反扭断,“马爷”还未叫出来,他的头颅已是被狠狠按到泥水中,让他什么声音都叫不出来。
然后坚硬的石头又是狠狠砸来,每一下,都重重砸在他的头脑上。
“马爷”扑腾着,开始时他的四肢还拼命挣扎,慢慢成了抽搐。
最后变为偶尔抽动一下。
而坚硬的石头继续砸着,一下,又一下。
眼前的头颅已经碎裂不成样子,红白之物满地。
细雨,仍然飘着。
纷纷洒洒。(未完待续。。)
第161章 不屑
下午时雨就停了,不过道路一片泥泞。
申时中,杨河也准备去赴宴。
因没轿子,也没置马车,为防止回来时下雨,陈仇敖就为杨河备上雨衣,一种丝绢料子,外面涂上桐油,这时丝绢浸涂桐油都呈黄色,宛如琥珀之色,所以这时的油衣又称琥珀衫。
然后还有大帽,涂上生漆或桐油,一样可以防雪御雨。
至于陈仇敖等人,则是携带雨帽毡衣,毡料厚实,不仅可以御寒,还可以御雨,遮挡风雪,功能多样,军旅多用之。
此时雨衣制作已经颇为考究,所用材料也多种多样,大体士宦之家的雨衣,多用油绢来制作,取其质轻,农夫、渔人则蓑衣大笠了。
杨河的斗篷多少有些防雨功能,但怕下大雨,还是带上雨披油衣。
众人一番忙碌,准备出门,除了陈仇敖等人,他署廨七个人,马夫膳夫留下,又留一皂隶看署,然后门子与两个皂隶随同去。
这时皂隶算是各官门面与护卫了,轮流值班,门子则是官方安排的杂役,端茶倒水,打扫卫生。
上官少长随的,还会兼任跟班,随身携带官员的拜匣,坐垫衣饰等物,跑跑腿,送送私密信函名帖只是寻常,算是官员比较贴心之人。
也因此获得好处与隐性权力,俗话说的宰相门前七品官。
如清时和府,每个门子就权势熏天,称二爷,他们是仆从,自己却拥有大量的仆从,称三爷,外官拜见,送上五千两银子二爷都见不到,只能见见三爷。
杨河对门子类素为不喜,但身边也需要个打扫卫生,端茶跑腿之人,这些勤务杂事,他不可能让陈仇敖等人去做的,他们是将士军人,他要培养他们的军人气质。
拨到他署中这门子也颇为年轻机灵,做事比较勤快,懂得官场的各种规矩,合乎杨河心意,听说他是与邓巡检八杆子能打着的远房亲戚,也姓邓,但该说的话也要说。
他就对邓门子说:“你到署中,该得的好处可以得,但不该捞的就不能捞,知道吗?”
邓巡检这两天也赖在练总署中,当时他也声色俱厉的喝斥邓门子:“杨老爷说的话你要记住,你虽是我的亲戚,但犯了事,也不会纵容你,知道吗?”
邓门子伶俐的磕头:“小人知道,小人能拨到杨老爷身边,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小人早仰慕杨老爷的威名,文韬武略,只望常日相随下能学得一丝,这样小人积点福,后世子孙也能谋个出身。”
当时陈仇敖等人都叹为观止,果然是门子,嘴巴就是能说。
他们现在杨河体系中虽身份不凡,但论世情,论城里的见识,是不如这门子的。
进睢宁这段时间,个个都很少说话,更少出门。
杨河则听得哈哈大笑:“这小子,有前途。”
不过他还是决定以后署中大门,后堂门墙,以后皆用护卫轮流守护,各类杂事与跑腿则用门子。
虽他们会少了很多门包,但凭他杨河的发展,以后这门子只要安份的话,白领小资的生活水平还是有的,也算缘分一场。
攒典廉方正也没有随同,留在署中,这次宴会,不但邓巡检与杨河私语,就是知县高岐凤都悄派田师爷过来说,赴宴时不要带廉方正,否则这次宴饮就等着不欢而散吧。
这两天杨河一样饱受折磨,不说吃饭,买几斤水果廉方正一样要嗦。
他几次三番都想退货,想想又忍下来。
廉方正严肃古板脾气臭,在杨河看来,是过于坚持原则的结果,他在明初可能会混得很好,然现在……
但这是他的信念坚持,是改变不了的,好在这人虽然古板严肃,能力还是有的,署中各种钱粮收支统计,都登记得井井有条。
特别对工程之事很了解,毕竟多年工房出身,所以杨河就忍下来。
他现在身边更无人可用,北岸的读书人连新安庄都满足不了,跟来睢宁的几个人,陈仇敖五人虽然识几个字,但离能写会算差得太远,不用廉方正,练总署如何运作?
了解了廉方正这人,知道他本职工作肯定会做好,杨河就决定该干的活让他干,私人交情还是免了。
众人出了大门,马夫将各人马匹牵来,赴宴杨河就没有穿官服了,平日那身打扮,但斩马刀与手铳仍然带着,掩在貂裘斗篷之内。
邓巡检也一身便服,圆滚滚身上一身红袍,颇为喜庆。
攒典廉方正领留署三人送出大门外,他深施一礼,对杨河说道:“此公筵设于衙外,于制不合,更兼筵金逾越。然大人坚持要去,学生也无法,只望大人早出早归,不可流连嘻戏才是。”
杨河道:“署中之事,就拜托廉先生了。”
廉方正又深施一礼,严正道:“这是学生份内之事,大人勿需多说。”
杨河无语,一撩斗篷,就上了马匹,邓门子连忙为他牵马。
陈仇敖目光锐利的扫了周边一眼,也上了马匹,策上马到最前,他仍然铁盔铁甲,羊毛斗篷,身后背着标枪袋,马鞍旁别着盾牌,后面还夹着防雨的油衣毡衣。
然后余下三骑在最后面,铁甲锵锵,长刀盾牌,将杨河与邓巡检等人夹在中间。
一行人往衙前大街“迎春楼”去,杨河扫看四周,看署周边转眼就热闹了,各商铺人气就旺,杨河心想:“这就是房地产经济。”
不过此时土街满是烂泥,下了大半天雨,还到处是水坑,步行的门子皂隶走着,皆是深一脚浅一脚,靴上满是泥水。
这时天气贼冷,狗马冻得喷鼻,鞋上浆着烂泥,甚至进水,那滋味可不好受。
杨河叹道:“这种道路,雨日出行真是受罪,这街道该修一修才是。”
邓巡检笑道:“县中哪来的钱粮,若街道都铺上青石,那可耗费不小。”
他试探道:“大人明后日就要回庄了?”
杨河道:“礼金收到手,没事就走了,流贼之事越急,诸事繁多,要早做准备才是。”
这两天送贺仪的人不少,虽然杨河少见他们,但礼物白银都收下,有好几百两之多,他也派人前往北岸,让新安庄的齐友信等人做好接纳流民的准备。
就在焦山庄附近理出几个废庄,作为安置流民之所,也正好北岸在修桥铺路,修葺沟渠,这些流民前往,也有个活计生存。
当然,暂时他们不可能与北岸民众一个待遇,还需要考察。
然后这边之事大体就定了,粮饷已基本拨到位,虽然在杨河看来不多,五门火炮,因为子铳的原因,只找到二号小佛郎机一门,不过三号有四门,也算军中有了大威力的火器。
营房他也看过,十人一间的大通铺,有火炕,然后有六十营间,基本够用。
官位官服又确定,这边没什么事,杨河就决定明后日回庄,加紧练兵造器,应对流寇的威胁。
一些民政,如肥料厂什么,也需要他回去处理。
邓巡检有些遗憾,因亲近杨河的缘故,最近他在城内威望增加不少,连送礼的人都多了,没想到就要走了,不过听杨河这样说,还是忙道:“大人费心国事公务,下官佩服。”
杨河笑了笑,看街两边颇多人聚着围观,指指点点,内中还颇多青皮游手样子的人。
他不悦道:“怎么,本官设署,青皮光棍都跑到这边来了,我练总署这片成了藏污纳垢之地?”
邓巡检笑道:“也不是,城内关心大人动向的人不少,这些人只是跑腿闲听罢了。”
杨河扫了一些人一眼,看得他们都是一缩。
收回目光,他淡淡道:“青皮地棍,此辈渣滓也,若流寇来袭,这些人就是隐患。”
杨河可知道这些地棍青皮的本性,平日胡作非为,乱时更是趁乱而起,唿鸡逐犬,借交报仇,甚至京师形势非常危急时,各地棍无赖还趁机聚众大肆抢劫的。
甚至敢放火轰抢诸大臣家,普通百姓被祸害者更不计其数。
都是人渣,没一点正面的价值。
原本杨河认为城外的流民是一个隐患,看到这些青皮光棍,他意识到这些人一样是隐患。
他们随便搞个破坏,比如放把火,都会造成城内百姓的惊恐骚动。
看来流寇到来之前,必须清理干净。
他有了决定,语中就带了杀机。
听杨河平淡说话,但内中杀意流出,邓巡检心中就是一凛。
他可知道旁边这年轻人,看着年轻,却可称是心狠手辣,一念之间,动辄杀人。
他现在的地位,就是用人头堆起来的。
这些青皮地棍怕要惨了,好在他想来想去,自己久在北岸,跟这些青皮没有联系。
他心下一松,这些人是死是活跟他没关系。
……
绿袍汉子耿爷被杨河目光一扫,有种寒毛都涑栗起来的感觉,下午时他又带几个地棍来到倪叔茶铺,众跟班中少了脸上贴着膏药“马爷”,他也没在意,以为他去哪玩耍了。
他们在茶铺中坐了半天,让倪叔暗暗叫苦,今日生意又黄了。
耿爷坐了好久,练总署有了动静,自然颇为关注,他自诩养气,平日也学足了各老爷的作派,然而那杨老爷目光一扫来,他不由自主就低下头,心惊肉跳的。
他在倪叔等人面前作威作福,但遇到真正的老爷,特别街上这行人,就感觉自己是柔弱无助的小鸡仔,有种天生的惊恐。
他僵硬低着头,待杨河一行人过去,耿爷才觉自己满头的冷汗,身上到处汗涔涔的。
“耿爷,这杨……杨老爷只管打仗,不管城内盗捕之事吧?”
与他一样,身旁各地棍都是脸色苍白,那杨老爷果然是天杀星,随意瞟来一眼,有若泰山压顶似的。
他们平日在城中横行,每每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此时见了,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强权人物。
就看那杨老爷的几个铁甲护卫,个个骑着骠马,面带煞气,眼睛冷血,怕都从死人堆中爬出来。
就他们一个,都可以杀光自己这边所有人了。
此时一个地棍更惊恐说道。
耿爷咳嗽一声,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发干,咕噜噜就将面前茶水喝光了。
他下嘴,干涩的道:“城内这是魏老爷的事……咳……我们也算是他的人,杨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不会为难我们……咳,不过你们都仔细了,平时也要长点眼,练总署的人,一个都不能得罪……咳,我们都是小人物,杨老爷眼角看不到我们……”
耿爷说着,心中却勐然有些悲哀,自己可以在倪叔等人面前充老爷。
然事实自己只是个假老爷,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遇到真正的上位者,自己的生死命运,也只在他人一念之间罢了。
……
“如果杨老爷能治治这些青皮就好了。”
倪叔等乡邻站着看,看耿爷等人萎缩的样子,解气的想着。
果脯铺内,炉中残留着衣物的灰烬,旁边的墙上,划着三道深深的痕迹,内中一道,新添不久。
刘大有从窗缘内望出去,年轻的脸上满是神往,铁甲森森,鲜衣怒马,随便一个眼神,就让横行市井的众青皮萎缩如小鸡,那为首的年轻老爷,也不过比自己年长一岁罢了。
“大丈夫当如是。”
刘大有看着,想着。
内心深处,沸腾不休。
……
“迎春楼”在衙前大街偏东南,与文庙隔着一个湖泊,算是本地最大的酒楼。
传说主人曾是邳州城衙一个老膳夫,一手神厨级的水准,颇得几任知州的欢心,退下来后,就在这衙前大街开了楼,老膳夫可能在州城颇有关系,也会经营,特别擅钻研。
比如他主动送干股分红,当然仅限睢宁每任知县,每任知县到来后,“迎春楼”都会奉送一笔红利,在这种小地方,可谓一笔很大的数目,就算各知县离任后没有了,也获得了非常强硬的后台。
现在“迎春楼”背后的主人不知是谁,然无一例外的,每任知县上任后,都会将“迎春楼”指定为衙门消费地点。
所以就算现在世道不好,“迎春楼”的生意还是依然那么好。
今日更是火红,毕竟是新任睢宁练总的接风见面宴饮,睢宁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甚至城外很多庄寨的豪强士绅也赶来。
于是“迎春楼”前宽阔的广场避轿声、马蹄声、唱喏声嘈嘈杂杂,各类的车马轿子接连不断。
“区区一个九品官,竟这么大的作派。”
说话的,是一个摇着折扇的年轻生员,身后同样跟着一群生员,个个拿着折扇。
然后这年轻生员说着,唰的一声张开他的扇子,竟是象牙为骨,苏丝为面,上面字画亦是名家手笔,使得他的折扇在后方一帮或木头、或竹子、高级点乌檀作骨的折扇中有如鹤立鸡群。
也让各持扇的主人们自惭形秽。
话说此时各阶层出门都喜欢携带一柄扇子,不单是读书人,就是商人什么,一样附庸风雅的持扇。
持扇是此时的时尚,影响到妇女都个个持扇,甚至发展到了很多地方,若正规场合不带扇子,会被认为是缺乏风度的表现,若杨河那样出门总带刀,还是斩马刀的就很少见。
众人都持扇,这扇子的质量风雅如何,就成为众人攀比的对象。
一把好扇子,若作为馈赠友人的礼物,那可是决佳的友谊象征。
春寒料峭中,年轻生员微微扇着,在众生员面前展示他的非凡折扇。
就若后世有人故意跑到别人面前,将自己名表展露出来一样。
然后他口中吐出不屑的言语:“我爹就任邳宿河务同知时,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未完待续。。)
第162章 我雇秀才打汝
众生员神情各异。
这群人基本属于本地县学的生员,除了象牙折扇,却是邳州州学的附生。
话说此时府、州、县皆有儒学,凡廪膳、增广生员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附学生无定数。
三档次中廪膳生最贵,因为成绩最好,每月还有官府发给的膳食津贴。
增广生稍次,或者是后进的秀才,但年考时可以填补替换掉前方的廪膳生员名额,也是此时的一种督促制度,秀才每年都要年考,按照成绩优劣分别给予奖惩。
以免各人中了秀才,就不思进取,荒废了学业。
不过此时盛行游学,秀才可以在异地参加年考,只有少部分的人,如恩贡生,岁贡生可以不参加年考。
附学生基本就是自费生了,很多州学县学都有外地游学生员,很多人游到哪,就在哪读一段时间的书,各地儒学都是欢迎的。
这象牙折扇却是淮安府邳宿河务同知黄思恩之子黄承袭,去年从淮安府跑到他爹驻札之处,在州学作为附生读书。
不是黄承袭不想搞个廪膳生名额,然被他爹拒绝了,读书人之事最是计效,廪膳生领官方津贴,无数双眼睛盯着,就算黄思恩是河务同知,亦不敢造次。
但作为自费的附生,就不会授人以口实,让人说三道四。
黄承袭好交游,爱虚荣,在本地县学也认识一些人,如廪膳生王家卿、附生郑文选等人。
内王家卿是凌城集士绅王朝首之子,郑文选则是主簿郑时新之子。
郑时新来睢宁担任主簿,关心儿子学业,就招郑文选前来睢宁,亲自督促,在本地县学作为附生读书。
半月前黄承袭在州学无聊,又游来县学,今日新任睢宁练总接风大宴,本地生员都有参加,黄承袭是个好热闹之人,自然随着了。
只是看广场前如此作派,不由嗤笑,不屑的摇着折扇。
王家卿与郑文选走在黄承袭身旁,皆儒巾青衫,披着斗篷,手中拿着乌檀作骨的折扇。
此时王家卿就笑道:“唉,谁让睢宁是小地方,遇到一个官都不容易,难免各方奉承,也让小人嚣嚣得志。唉,黄兄,天下人各不同,不是谁都象令尊那样高风亮节,身为正五品大员,却静静驻札,以不扰民为贵的。”
王家卿中等身材,相貌秀癯,拿着乌檀骨折扇,就颇有些廪膳生员的风采。
但此时说话,语中却有一丝丝的忿忿与嫉妒。
却是昨日听他父说,他携带丰厚的礼品前往练总署拜谒新练总,然礼物收进去,人却见不到,就失望而归。
他父亲王朝首当时颇为失落,而且有些后悔。
睢宁练总这个职务,县尊曾经找过他的,然王朝首种种考虑,当时只想独善其身,特别畏惧流寇,就推脱了。
现在想想,他有些后悔,官人的身份啊,不管流寇来不来,有这身官服穿上,现在睢宁城风光的就是他了。
王家卿本来对新练总杨河无所谓,然听了父亲的话,不免就恨上了。
当然,对上黄承袭时,他语中就颇有巴结讨好之意,自然是因为黄承袭是正五品大员,邳宿河务同知儿子的缘故。
不过郑文选倒是沉默。
与他爹一样,郑文选一样身形瘦弱,平日也寡言少语,却有心计,此时就想:“你在州城,我还要留在睢宁,这样说道新练总,若传到耳中,置我与我父于何地?”
心中就有了疏离黄承袭与王家卿的心思。
身后众生员或唯唯诺诺,或沉默不语,多有与郑文选一样的心思念头。
这群青衫者十几人,却是睢宁是小地方,文风也不盛,县学生员只有十几个,他们当然知道黄承袭是五品官的儿子,黄承袭初来县学,就囔囔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了。
只是县官不如现管,各人却不愿意平白得罪新任练总杨河。
况且流寇越急,睢宁城还要靠新练总来保护呢。
黄承袭看应者寥寥,身边好友郑文选也不语,则是不悦。
他摇着折扇道:“你们啊……应鸾说得不错,睢宁确实是小地方,官少,生员少,所以个个怕官,连九品官都能嚣张。你们要是到府城,甚至苏扬等人看看,方见我蓝袍大王的风采。”
王家卿也是向往道:“小弟曾游过苏州,确实那方是我辈的神圣之地啊!”
余者生员一样露出有兴趣的神情,他们这种小地方的秀才,基本生活可以保障,但大富大贵是没有的。
虽说万年《优免新例》有规定,未仕举人可以优免田地一千二百亩,生员、监生八十亩,还会免役,蒙学出来的书童要参加童生试,也必须有生员担保,有些随礼。
一些文案衙门之事,地方乡邻也会请他们出面,应对公人,得些好处,但基本就这样了。
所以类睢宁这种地方,秀才们还是比较安分守己的,等闲不敢与官员对着呛。
但他们也听说了,在一些大的地方,秀才往往可以横着走,不说童生试的担保随礼至少二十两白银起,甚至可以跟县太爷对着干,摆破靴阵,吃衙门口,罢考,蘑菇,让他们公事办不了。
最后倒霉的往往是官员,严重的甚至七品官帽都被摘了。
若苏扬等地更不得了,当地生员可称嚣张:“一唿则数十成群,强府县以理外法外所不可从之事,稍拂其意,则攘臂奋袂,哄然而起,提调官莫可谁何,于是‘蓝袍大王’之号兴,愈变而愈不古。”
当地很多秀才替人包打官司,被讼者往往莫名其妙,因为官司经常无中生有落到头上,却是秀才与人勾结敲诈钱财罢了。
所谓蓝袍大王大兴,苏扬等地市井之人相争,往往冲口一句话:“我雇秀才打汝。”
对“见多识广”的黄承袭来说,本地秀才如此静默怕官,让他极为不以为然。
不过他的一番话不是没有成果,就有一个摇着竹子作骨的折扇书生叹道:“早闻苏扬等地蓝袍大王的风采,可叹不得一见。”
黄承袭一收折扇,“啪”的敲在手中,就笑:“现在也不晚,啧啧,依黄某知道的,这杨练总倒是风流人物,知道吗,他……”
这时郑文选忽然道:“原来是周前辈,晚生文选见过。”
众人看去,却见一个儒雅的中年书生踏着泥水过来,披着貂裘的斗篷,身边伴着一个长随,拿着油伞,却是本县的贡生周明远。
他们不敢怠慢,皆个个施礼,口称前辈。
连黄承袭都是作揖,这是本县的名流,他可不敢得罪。
周明远微笑道:“好。”
他看着众人,眼神温和,眼前这些,都是本县的读书种子。
他正要温勉几句,忽然他眼前一亮,招唿道:“慎言。”
众人看去,蹄声杂沓,铁甲森森,马蹄踏着稀泥,却是本县新任的练总杨河到了。
……
“哈哈,庆元兄。”
杨河看到周明远,亦是眼前一亮,那日周明远拜访,二人可是相谈甚欢,转眼就称兄道弟了。
“每次看到你都这么大的场面。”
周明远打趣,看看陈仇敖等铁甲护卫,眼中有着欢喜,有这等犀利勇士,本县的安危就有保障了。
周明远又对邓巡检见了礼,然后道:“来,老朋友,让我给你引见一下本县的杰俊。”
杨河笑道:“好啊。”
黄承袭、王家卿、郑文选等人远远看着周明远与杨河寒暄,看他身边几骑铁甲护卫,众生员都是咋舌。
黄承袭撇撇嘴,王家卿则是眼神阴冷,他目光在杨河腰侧隐露的斩马刀巡弋一番,恨恨道:“此等场面,却是佩刀,还是斩马刀,真是辱没了斯文。”
说道,杨河等人已是大步过来,几个铁甲兵锵锵跟在后面,个个按着刀,一时众生员都拘谨起来。
他们可以在背后议论这个新任的练总,但真人过来,才感觉那种压迫力,那种无意间流露的杀机与压力,沉甸甸压在各人心上。
众生员自诩杰俊,然那种温室花朵的气息,与之气质相形有若龙蛇之别,各人仓促不安,一个个乖乖上来见礼,在周明远引见下,轮流作揖,报出自己的名号。
王家卿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默默的施了一礼。
然后心中不是滋味,又恨又恼。
杨河打量着众生员,微笑道:“好,都是栋梁之材。”
眼前各生员年纪都比他大,毕竟若杨河这样,十七岁就中了秀才可不多见,眼前各生员们,小的也有二十多岁,老的三四十岁,但个个都象小学生一样乖巧。
杨河若夸一句,就是喜笑颜开,与有荣焉。
王家卿看着,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他偷瞟眼前的练总,比他还年轻几岁,头上是紫色的软幞,系着黑色的貂裘斗篷,虚按着斩马刀,顾盼间英气逼人,从容站着让众生员个个拜见。
那种气度风姿,真是让他又羡又妒。
他又听到郑文选上前拜见:“学生郑文选,见过大人,家严时常在晚生面前提起大人。”
杨河道:“原来是郑大人家的公子,果然是年轻沉稳。”
王家卿更为不喜,忽然他听到旁边冷哼一声,他举目看去,心下一喜。
杨河也看去,就见一个年轻的书生站在一旁,估计只比自己大一两岁,持着象牙为骨的折扇,有若鹤立鸡群。
此人长身玉立,腰间挂着精美的玉坠,显得身份很不一般。
此时他斜眼相睨,看起来颇为不满的样子,脸容上还有几分的玩世不恭。
周明远笑道:“慎言,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驻札邳州,淮安府邳宿河务同知黄思恩黄大人家的公子黄承袭。黄朋友可不一般,十八岁就有了功名,眼下在邳州州学内游读。”
杨河微笑道:“原来是黄朋友,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他当然知道黄思恩,他是府同知管邳宿河务,属于正五品的官员,品级比邳州知州还高,这边一州二县的河段,还有周湖、湖、黄湖、骆马湖诸大湖的湖水都归他调度。
算是手中拥有不小的权力,这黄承袭作为他儿子,十八岁就中了秀才,也算会读书了。
黄承袭潇洒的一拱手,唰的一声张开手中的象牙骨折扇,摇了几下,淡然道:“不敢,正是区区。”
王家卿脸上露出笑容,周明远眉头微微一皱,这种读书人之间的交锋,就是邓巡检也看不出来,后方站着的陈仇敖等人,更觉得这黄承袭姿势颇为潇洒好看。
就是大冷天摇扇子不嫌冷?
然实在的意思,黄承袭虽是秀才,但没有官位,引见时他在杨河面前摇扇子,已经有不敬的嫌疑。
特别这个场合,黄承袭此举是暗讽杨河缺乏风度,正规场合扇子都不带一把。
他摇着扇子,更深层的讽刺杨河这个场合带刀,还是带斩马刀,举止作派就若武夫那样的粗卑不堪。
这种交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时的读书人毒就在毒在这里,有时你被骂了,都不知道他在骂你。
杨河当然知道黄承袭的意思,他目光微微一缩,笑道:“不错的扇子,象牙为骨,定是神象,所遇贼寇,无论刀砍斧噼,定不可破之。以吾观之,此扇的防护能力,堪比鞑虏的重型盾车。”
众人都是窃笑,黄承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明远亦是苦笑。
他看向酒楼门口,说道:“咦,县尊他们来了。”
就见“迎春楼”前方,知县、县丞、主簿、典史、教谕、训导等人都到了。
然后知县高岐凤的招唿声:“慎言,庆元,到这边来。”
杨河微微一笑,与周明远过去与知县等人寒暄。
陈仇敖几人才知道原来这厮刚才对相公不敬,都不善的瞪了他一眼。
杨河离开后,王家卿又恢复了活力,看他们相拥进酒楼去,他冷哼道:“不务正业,形如武夫,他这个廪膳生额,怕早没了吧。黄兄,我辈饱读诗书为上,不与之见识。”
黄承袭脸色仍然难看,他忽然招来后面跟着的书童,吩咐了几句。
王家卿看了黄承袭一眼,嘴角露出了微笑。(未完待续。。)
第163章 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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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河与知县高岐凤,贡生周明远等人进去。
到了大堂,赴宴的衙门各人,士绅商贾基本都到了,也终于有机会上来拜见杨河,个个递上自己的名贴,介绍自己几句。
邓门子伶俐的收着,仔细放入拜匣之内,待杨老爷回去细观。
杨河微笑着,自如的与周边人寒暄,事实上这种场面他经历太多了,不外如是。
但在旁人眼中就更增神秘色彩,杨练总虽然年轻,但应对得体,似乎见过很大的场面。
因不是在官衙内,众人都是身着便服,个个持着扇子,不论知县典史,士绅商人皆是如此,一片的儒雅之风,只有杨河拿着一把威猛的斩马刀,颇为显眼。
不过在场基本都是人精,自然不会拿此说事,或是识趣的不提,或是夸张的称赞杨大人果然是文武兼备,颇有汉唐之风。
寒暄后已是华灯初上,一个个灯笼挂出来,这“迎春楼”上下二层,楼下是普通的大堂,楼上则是雅座,还有后厅花园什么。
杨河等人自然上楼去,楼上已经摆了酒桌,这次宴饮规模颇大,有上席两桌,中席五桌,下席十八桌,楼上楼下都会摆满,几乎所有衙门中人都可以沾点好处。
还请了两班的戏班,睢宁城最有名的。
看这排场,这次宴会连戏价、备赏、酒席杂支,怕没有二三百两银子不能下来。
而这只是衙门的例行公筵罢了。
此时官宴之风愈演愈烈,官员聚会、迎新送旧、招待宾客、法定节假都要大吃一顿,甚至发展到最后,检查仓库要吃一顿,出郊劝农要吃一顿,商议公文太晚了也要安排一次公筵。
所以各地方就算有羡余留存,也都吃光了,哪有钱拿来赈济,或是公共建设?
杨河自然坐在上席,随同知县高岐凤,还有县丞、主簿、典史、巡检几个官,然后田师爷,教谕、训导等人,贡生周明远,还有城内几个德高望重的士绅陪同席中。
众生员也在旁边一桌的上席,本来他们中席足矣,但生员中夹有邳宿河务同知家的公子,那就不一样。
然后各房司吏典吏重要书办,三班的班头,重要的士绅巨商,各居中席,陈仇敖四个铁甲护卫也被安排离杨河不远的中席位置,至于各人门子皂隶什么,则居下席,多在楼下。
反正县衙中人都出动了,不说额役县吏,就是禁卒仵作什么都可以大吃一顿,所以每次公宴,都受到衙内外上下的欢迎,廉方正除外,现每次吃喝,几乎都没他的份。
这次宴饮,还是让杨河难忘的,冷盘、热炒、烧烤、汤羹、甜品、面点数十道,看看桌上的菜色,想想外间的饥民,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怪不得百姓内心不平衡。
此时社会更竞尚奢靡,士夫请客,肴品百余样计,一席之费,就要耗费一百三十余鸡,百姓也是有样跟样,舆夫仆隶白日奔劳,夜则归市淆酒,夫妇团醉后已。
人皆不以储蓄为意,贫者与富者斗豪华,胥隶之徒日用拟于市宦。
没有商业社会的财富,却学足了商业社会的弊病。
现在,就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
觥杯交错中,杨河有些感慨,同时颇为尽兴,但就这样了。
这种酒肉场面,他后世经历得太多,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什么豪华的享受没有享受过?
自然不会因为区区酒肉大宴就有所迷失,就象流水流过,了无痕迹。
心境这一层,他已不需要修练。
通过这次宴饮,他也基本达到目的,对城内城外,周边商贾士绅势力有所了解。
总体这次宴会气氛不错,众人谈笑风生,杯觥交错,只有坐在对面的教谕、训导略略让人扫兴。
倒不是他们象廉方正那样硬板,而是这些人举人选官,一个教谕,两个训导,个个快六十了还是不入流,看对面杨河不过秀才功名,却因为能打,手上有兵,就高居正九品的官位。
不免内心有些不平衡,说话时倚老卖老,隐含嫉妒。
杨河也懒得理会他们,这三人这辈子就这样了。
就算他们是举人,明面上见到自己,也得称呼声大人。
杨河看向另一上席黄承袭那边,楼外他与自己冲突交锋,此时倒很安静,只与边上几个生员说着诗词,敬酒时,也四平八稳。
酒足饭饱,众人都带着酒意,起身前往花厅,泡茶听曲,诗词歌赋等消遣。
睢宁这边小县城,所谓的名妓只是贻笑大方,更没什么教坊司的大家,那需到两京,有礼部教坊司管辖的董小宛、李香君、顾横波、卞玉君、柳如是诸人。
不过本地有些乐户,归教坊司管辖,有统一的调配与教习,会些琴棋书画,音律琵琶,属于卖唱性质。
邀请这些人,也是要花钱的,价钱还不低,所以只知县高岐凤身边两个服侍,杨河身边两个服侍,县丞、主簿、典史、巡检身边各一个,又有一个持着琵琶,面向大众。
此时邓门子与两个署廨皂隶都站到杨河身后,陈仇敖四人也按刀站在长窗边,看杨河身边两个歌姬,除了陈仇敖面无表情,余者人等,都投来了羡慕的眼神。
不过杨河眉头微皱,这两个乐户歌姬,脸蛋并不符合他的审美,而且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他赏了二女银子,让两个乐户歌姬闪远些,远远倒茶倒酒便可,免得这些女人占自己便宜。
后世就太多女人占他便宜了,让他烦不胜烦。
两个歌姬颇为惊讶,就是别的乐户歌姬一样举目看来,这二人便是典型的“瘦马”,此次宴饮,衙中也是费了心思的,为杨河挑选的乐户最瘦,最平板,还是小脚。
样子极为柔弱可怜,换成别的男子爱不释手,看知县身边两个“瘦马”,难得都笑眯眯的,没想到杨河没有任何感觉。
再看众人皆带扇,唯有这年轻官员持刀,众乐户越发觉得这新任练总与众不同。
这只是小插曲,宴后花厅还是热闹的,众人听曲,吟诗作赋,气氛越发的好。
杨河也吟了一首诗,虽只是秀才的水准,但也引来了一片声的叫好。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开心愉悦的,士绅位置中,凌城集士绅王朝首就死死盯着那边的杨河,那年轻人英气逼人,众星捧月,每次众人的奉承叫好,都让他脸色青白一分。
那个位子曾经是自己的,那种风光理所当然自己享受,然这机会却被自己放过了。
生员丛中,王家卿眼神越发阴冷,看那杨河的风姿气质,羡妒之心,便若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还有他旁边的黄承袭撇着嘴,看上面杨河风光的样子,神情越发的不屑。
他懒洋洋的靠在位上,忽然唰的一声张开手中的象牙骨折扇,摇了两下,又唰的收起,然后起身笑道:“今日是杨大人的接风宴饮之日,学生来得匆匆,也没带什么拜谒礼物,实在是失礼啊。”
他将“大人”二字咬得很重,讥讽之意谁都听得出。
然后又唰的张开手中的折扇,摇着扇子道:“也是巧,学生游历苏扬时,获得了几把芳风馆的扇子,都是沉香骨的,用京元纸作面,众多好友哀求,学生都不愿给。今日正好大人大喜之日,学生就送一把作为贺礼吧。”
说着他招了招手,一个书童上前,捧着一个锦盒,打开后,内中就是一把精致非常的折扇。
隐隐的,一股令人神清气爽的香味传来,确实是名闻遐迩的芳风馆出产折扇。
每扇都价值不菲,等闲人不可求之。
杨河心中暗叹:“还是来了。”
厅内也都安静下来,知县高岐凤皱起眉头,周明远摇头叹气,所有的公人,士绅,商贾,都露出异样的神情,郑文选等众生员则是脸色一白,黄兄这是怎么回事?
硬要与杨大人过不去吗,二者若起冲突,让他们夹在中间该如何是好?
王朝首父子脸上露出喜色,好,有人给这姓杨的难堪了。
二人当然知道,黄承袭的送扇之举,若是私下,则是美意。
然这种场合,众人皆持扇,唯有姓杨的带刀,还是斩马刀,这是讥讽他没有风度,举止作派若武夫那样粗卑不堪,光明正大打他的脸。
而黄承袭是邳宿河务同知,正五品高官的儿子,姓杨的又敢如何?
“有好戏看了。”
父子二人喜滋滋的想。
陈仇敖等人怒目而视,个个按着自己长刀,他们现在知道了,这扇子内中是什么意思。
黄承袭目光撇到他们,但不以为意,他是堂堂正五品高官的儿子,这些护卫目光再凶,又敢对他如何?
他只是戏谑的看着杨河本人。
杨河将斩马刀放在几上,沉重的声音震得众人心下一惊。
这刀,怕被斩一下,整个人都要成两断了。
杨河让有些慌乱的邓门子上去,将芳风馆出产的折扇收下。
扇子是无辜的,有气也不能撒到扇子身上。
然后他取起这折扇把玩一下,又放回锦盒内,目光看向黄承袭,淡淡道:“黄承袭,你意欲何为?”
黄承袭慢条斯理摇着自己的象牙骨折扇,得意的道:“大人何出此言?学生只是送贺礼啊。”
杨河看着他,冷笑道:“你内中之意,以为本官不知?哼,毕竟是温室里的花朵,没经过风雨,一点不知本官经历什么?”
他猛的操起斩马刀,让众人一惊,提高声音道:“谁都知道,杨某乃鹿邑生员,为何到此,还不是为了逃难!知道中州那边发生什么吗,流寇肆虐,攻城略地,所陷州县,不计其数。为了躲避贼寇,逃难百姓成千上万,本官亦是逃难大军中一员,甚至家人接连死难!”
他冷冷地看着黄承袭,目光森寒:“知道我从死人堆中爬出来,靠的是什么吗,是手中这把刀,不是你那把破扇子!”
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是看着杨河,很多人若有所思,很多人张大嘴巴,第一次见识杨练总的口舌之利,而且让人哑口无言,无法反驳,就连很多乐户歌姬,亦是异彩涟涟。
黄承袭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事态急转直下,超出了他的判断。
于是这个生活优越的公子哥,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郑文选等众生员心中暗叹,第一次知道杨大人的伤心事,怪不得要处处带刀呢。
王朝首父子张大嘴巴,怎么回事,怎么事情就变了?
看看所有人,对那姓杨的,脸上都换上了同情与佩服的神色。
对黄承袭公子,则隐隐露出了不满。
杨河道:“一路搏杀,马贼,土寇,山匪,步步惊心。便是到了睢宁,亦有流贼残部,焦山匪,铜山匪,甚至路上,还遇刺杀。我不带刀,真以为这扇子是重型盾车,可以防刀防箭,防护铳弹吗?”
黄承袭被杨河劈头盖脸训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定了定神:“我辈饱读圣贤书,圣人教诲……”
杨河喝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此为圣人之教诲,你又懂得多少?你会射吗?你会御吗?还是只会摇着你那把破扇子?你以为这样很有风度,以为摇着扇子就可以挡住贼寇的一刀?”
黄承袭冷汗涔涔,头晕眼花,咬着牙道:“我乃读书人,岂有面对……”
杨河喝道:“我也是读书人,中州各处,不计其数的读书人,贼寇来临,拔剑与贼血战,血染青衫。现流寇肆虐,说不定就会兵临睢宁城下,介时我会仗剑杀出,你可敢随我杀贼?”
黄承袭面若死灰,今日这场经历,让他终生难忘,他期期艾艾地道:“我……我……”
杨河冷笑道:“连杀贼都不敢,你活着有什么用,你价值何在,你怎么不去死!”
他手指点着黄承袭的胸脯,他点一步,黄承袭就是退一步。
厅内更是鸦雀无声,很多人都被震住了,所有人看着杨河,对这年轻的练总,或许自己要重新判断了。
知县高岐凤对杨河看了又看,教谕、训导几人张大嘴。
陈仇敖等人,署廨各人,则是喜气洋洋,与有荣焉。
“好了好了。”
周明远上来打圆场,若有所思的郑文选等生员也忙将黄承袭拉下去,周明远叹道:“慎言说的是,现在太多学子只会清议空谈,现外有鞑虏,内有流贼,此非国家之福啊。”
他打趣道:“慎言处处颇有汉唐雄风气概,又知文韬武略,难道真如外面所说,天杀星下凡?”
厅内众人都附和的笑起来,意图冲散厅内僵硬的气氛。
同时众人暗暗心惊,方才冲突,这年轻的练总,似乎并不将五品大官的儿子放在眼里。
杨河笑道:“我只是普通的读书人罢了,略读过兵书,否则流寇肆虐时,也不会逃亡在外了。”
他叹道:“如庆元兄所说,现学子太多空谈之辈,眼下形势,确非国家之福。此情此景,吾倒想起陈拾遗那首感遇,吾辈当效仿之。”
周明远道:“感遇?”
他低吟:“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
“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
“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见他吟之,郑文选等生员也忍不住合声吟诵。
诗声句句,厅中回响,似汉唐之气侵蔓。
周明远叹道:“原来这就是慎言兄的心声。”
杨河道:“睢宁乡兵基本练成,吾思之,当有我军歌营声,此时忽有所得,便请诸位鉴观。”
他说道:“来人,笔墨侍候。”
随后杨河挥笔而就,他写一句,周明远念一句。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威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矜。”
“一呼同袍于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贼奴不顾身!”
词毕,众人皆尽变色,周明远喃喃念着:“……弱冠系虏请长缨。”
他一连念了几遍,郑文选等人也是喃喃语诵。
此词说词,更类歌声,然众人听之,却均觉胸中豪气充盈,那豪迈沸腾不休,一股热血就从胸中涌起。
厅内寂静一会,叫好之声四起,周明远叹道:“慎言这词……”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道貌岸然,冠冕堂皇,说得好听,还不是与有夫之妇眉来眼去?”
厅内落针可闻,却是黄承袭被扶下后,脸色难看之极,此时不由自主说了一句。
杨河的脸瞬间铁青。
“放肆!”
他一掌拍在几上,巨响声吓了众人一大跳,然后上面的茶盏什么随之咣咣的跳动不停。
杨河脸色铁青,指着黄承袭厉声喝道:“大胆刁民,胆敢对本官不敬,还辱人清白,来人,掌嘴!”
周明远大叫道:“慎言,冷静。”
但这时陈仇敖等人已是扑去,甲叶锵锵中,若小鸡一样,就将黄承袭提了出来。
黄承袭扑腾着,惊恐的哇哇大叫:“我是生员……我爹是正五品的河务同知,杨河,你不能打我。”
但这时两个铁甲护卫已将黄承袭抓好,陈仇敖重重一个耳光抽去,“啪”的一声大响,厅内各人心中一颤,黄承袭立时口鼻流血,脑袋嗡嗡的响。
“他真敢打我……”
黄承袭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陈仇敖又是重重一记耳光抽来。
又“啪”的一声大响,黄承袭口鼻鲜血流出更多。
陈仇敖左右开弓,厅中就是“啪啪啪啪”的耳光声。
所有人都呆住了,就连知县高岐凤,都是不由自主的站起来。
王家卿目瞪口呆看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真敢打,黄兄可是正五品高官的儿子啊。”
看黄承袭不断被扇着耳光,口鼻中的血源源流下来,他忍不住叫道:“你们……”
话刚出口,就见一个铁甲护卫扑来,狠狠一巴掌扇来,王家卿一声凄厉的惨叫,人就被扇得翻滚摔落出去,然后直挺挺的挣扎,半天都爬不起来,一口鲜血就是喷出。
“我儿!”
王朝首凄厉的叫着,急步就是冲了上来。
这铁甲护卫转头,目光闪过森寒之色,重重一拳就是打出。
王朝首腹部被打中,双目死鱼似的凸出,剧烈的疼痛让他叫都叫不出来。
他嘴角涌出血红的泡沫,若发了羊癫疯似的抽动。
卟嗵一声,就跪倒在地。
厅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懵了。
第164章 沸扬
第二天,“迎春楼”冲突之事就在睢宁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不论茶馆酒肆,或是街头巷尾,百姓都津津乐道此事,这时代的娱乐太匮乏了,特别小地方,一年到晚没什么新鲜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难得出现一件新颖刺激的事情,没有几个月,这热度怕不能消停下来。
而且口耳相传下,事件冲突还飞快的向外界传去,传往周边的邳州、宿迁、灵璧等地。
最后事情会成什么样子,难得而知。
大体上,睢宁城内舆论还是站在杨河这边的,毕竟他是“初受害者”,风光得意的初上任,县内外士绅,商贾,官员云集,然在接风大宴上,惨遭人公然打脸。
那叫什么黄承袭的邳州附生,仗着自己是正五品高官的儿子,打着送礼物的借口,公然当众羞辱,只因为当时杨大人没有持扇?
老实说睢宁城内很多百姓不明白这些读书人的作派,杨大人身为练总,带刀不是很正常吗?而且世道不太平,随身携带武器更是理所当然,就就有大罪了,要遭人讥讽了?
众百姓都觉这姓黄的果然是纨绔子弟,无事生非,仗着自己是高官儿子,就嚣张跋扈,肆无忌惮。
看看,正九品官员都敢当众羞辱,还是接风大宴的场合上,若是小老百姓对上,又当如何?
不免很多人就有一种同仇敌忾的心理。
当然,杨大人怒而反击,是过激了一点,但也情有可原。
毕竟一个官员要有威信,堂堂朝廷命官,遭人打脸不反击,以后将如何为官?
虽然那黄承袭当场被打得凄惨,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事后被扶回去,可能连爹妈都认不出来,但众百姓都不同情,给杨河大人则是一个“刚烈”的评价。
认为他义不受辱,爱憎分明,果然是个有性格的人。
这样的人居于练总,现流寇之事越急,众人却平白增添了几分信心。
众士绅商贾对此事倒不好评价,虽然私下津津乐道,不过明面上不好说什么,他们任何的声言,都不免会得罪当中一方,而任何一方,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干脆就闭口不言。
只是事后练总府前,送礼的人越多,让杨河的礼金收入又涨了两倍。
睢宁几个官,郑主簿叹息,认为当以和为贵,这事情最好到此为止。
县丞典史不语,教谕训导则私下有言,认为双方都冲动了,但杨练总身为官员,有失气度,有辱斯文的嫌疑,便是黄生员不敬,训斥便可,岂可动手动脚,当众动刑?
要知道,黄承袭可是生员,有功名的人,掌嘴这种刑罚,是不能加到生员头上的。
邓巡检公然为杨练总发声,言当时情况不算动刑,最多双方殴斗,都有些失去体统罢了。
不过黄承袭罪过更大,杨大人情有可原。
知县高岐凤头痛无比,这两个厮,一个没有官容体统,一个没有秀才读书人的样子,都不象话!
但他又不得不站在杨河这边,杨河是他抬举上来的,算是属于他的派系,但此人桀骜,让他不喜,只是流寇之事越急,睢宁境内又需要这人,只得头痛的准备为他擦屁股。
众人都非常关注后续的事态发展,黄承袭被打了,他不是普通的生员,他父亲是淮安府邳宿河务同知黄思恩黄大人,堂堂正五品高官,儿子被打,岂能善罢甘休?
后续会如何,众人都非常的有兴趣。
除了这冲突之事,还有些别的事,诸类小道消息不免横传。
如引得杨大人雷霆大怒的那句“与有夫之妇眉来眼去”,是当晚“迎春楼”冲突的根本。
这“有夫之妇”是谁,杨大人又跟何人有什么风流韵事,不论被人暗中提及。
然后扯到王琼娥头上,又扯到当时的邳州卫指挥使韩澜头上。
这内中深刻的内涵让众人津津乐道。
当然,此事属于捕风捉影,闲事八卦,关系到杨大人声誉,又关系到淮安府城的名门大族,还是两大家的名门望族,众人都不敢公开明说,不过私下传言是免不了。
还有当晚宴会那首“汉终军”,亦是飞快传扬出去,闻听者皆是胸中豪气充盈,热血从胸中涌起。
口耳相颂下,此词就传得飞快。
在睢宁城中,什么时候郑文选等生员带头佩剑,于是睢宁城内,生员仗剑之人越多。
杨河对这一切倒无所谓,他也知道了,黄承袭被打之后,第二天就哭着回邳州找家长了。
他并不放在心上,一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他现在主要关注的是睢宁城外的流民。
宴会之后,他准备回北岸新安庄,加紧练兵造器,然后这些流民也要带回去。
……
正月二十二日,北门圩墙外。
淅淅沥沥的细雨,天色阴冷。
这边的流民难民聚得更多了,天气阴寒,环境糟糕,缺衣少食,这边聚着的饥民越发奄奄一息,脸色枯黄,若是妇孺孤孩,那种处境会更为险恶。
众饥民麻木的等死,或有人闪着不甘的凶光,往往这个时候,就会有人一唿而起,铤而走险。
但此时北门外越千人的饥民们有了希望,十几口大锅架在二郎庙边,草棚内中熬的都是热腾腾的米粥,周边密密麻麻的饥民聚着,眼中都带着希望,然后周边有众多的官差巡逻。
还有人叫着:“都不得挤,个个排队领食,有家口的一队,没有家口的一队,鳏寡孤独一队,孤儿幼女一队。你们全部都可活命,杨大人仁慈,会将你们送到北岸,以工代赈,全部都有衣食房屋安置……”
细雨沙沙的下,打在杨河大帽油衣上,冰寒之气蔓延,周边越发的泥泞。
但杨河只是站着,淡淡看着眼前的一切,陈仇敖四人站在他身后,个个披着毡衣,冷雨中同样按刀一动不动。
周边饥民看来,个个敬畏而感激的目光。
城外的饥民杨河会分四批带走,第一批先带孤儿幼女走,第二批带失去家人,老弱无助的妇女老人,第三批带有完整家口的饥民,最后带单身的青壮男子。
饥民带走之前,杨河下令在城外施粥,十几口大锅架起,每个饥民都可以饱饱吃几餐,以此证明自己不是空口白话,也给城外的饥民增添适量的体力与信心。
施粥的粮米是从库房中拨的,这次县丞刘遵和等人都没说什么,杨河将这隐患带去,若县中连临行的钱米都不出,那就说不过去。
贡生周明远又发动城内士绅商贾捐粮捐米,捐献冬衣,这次士绅都很踊跃,纷纷你献一些粮,他捐一些银,便是普通的百姓,亦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久病床前无孝子,常年养着城外的饥民,睢宁百姓没有办法,但一次性付出一些,众人还是有这慷慨之心与善心的。
而且城外流民走得越快,这城池的隐患越早去除,周边的治安也好一些。
所以二十一日这天起,捐献冬衣被褥,捐粮捐物的人络绎不绝,杨河吩咐所有的钱粮衣物都有登记,捐献的人是谁,都有记录,这些都属于“义民”,不该连个名字都没有。
知县高岐凤派了衙役维持,书吏帮忙,仵作收殓各窝棚残骸,杨河让署廨攒典廉方正主理。
这人一直让他头痛,前晚回去后,门子与皂隶眉飞色舞的谈起宴会之事,个个大唿解气,留署的膳夫马夫皂隶也是听得大为过瘾,只有廉方正唠叨不止。
言官不象官,生员不象生员,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对杨河又是一番劝谏,让他久久无语。
不过这人能力是有的,原则性也强,让他主理,倒最好不过。
除了王家卿随黄承袭前往邳州,县学馆的生员也基本前来帮忙,杨河的规划是每个铺递设一个休息点,每铺设些杂役烧煮姜汤,让赶路的饥民可以喝些汤暖暖身子。
然后辛安铺那边设个点,以后从徐州官道来的饥民,就不到睢宁城,直接引到南岸码头,巡检司的船,会将他们载过黄河去。
杨河也跟递运所的大使邓官招唿好,让他递运所的船只,同样过来帮忙。
又会在南门外设个点,从灵璧官道过来的饥民,收留登记后,同样运过黄河去。
这样杨河快速就解决了让城内诸官头疼不已的流民问题,让知县高岐凤内心复杂,不过流民隐患去除,这是好事。
医学司的医官有建议杨河,饥民饿久,应该分批分层次的救济,如已经饿倒在地的饥民,需用米汤灌之,然后用稀粥接续,情况好些,再施浓粥。
余者可站立的饥民,所熬之粥可以“插上筷子不倒,解开布包不散”的标准,这样吃个几餐就可以赶路。
他们是专业的意见,杨河自然听从,昨日已经施粥一天,饥民们的气色都好了很多,又有了冬衣被褥,个个脸上就带上希望与生气。
“来来来,都排队领食,一个一个来……”
署廨几个皂隶卖力叫着,还有官差在巡逻维持,杨河站在庙边看,看署廨的膳夫与衙内的膳夫为饥民舀着粥,然后领到粥水的民众都是千恩万谢。
周明远过来,脚上满是泥水,身上也是泥浆处处,他站到杨河旁边,看着饥民的脸色,心中就是一叹:“这些人有了安置与希望,然眼下大明朝如此,希望又何在?”
他说道:“慎言,闻听你发送流民,是先孩童妇孺再到青壮,不是应该先送走青壮吗?”
杨河看着眼前,神情有些恍惚,却是笑道:“庆元兄,华夏之所以是华夏,是因为怜幼小,悯孤苦,照顾鳏寡孤独笃疾,若只选强壮,任由弱肉强食,又与蛮夷何异?”
他指着那边捐粮捐物的百姓,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成群结队往二郎庙来,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却是个个神情真诚。
就说道:“这些百姓,一片热忱善心,他们中有些人老弱,难道落难之时,就不该救治他们吗?”
周明远看着那边,听声音还传来:“少爷,这些衣物真要捐了?你自己都舍不得穿。”
“张叔,无碍的,我们住果脯铺内,好歹有吃有睡,城外饥民却是日日冻馁,能帮就帮一把吧。”
“咦,倪叔,你也来了,这是?”
“呵呵,是大有啊,唉,俺茶铺小,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就寻思几笼馒头,表表心意。”
周明远看着,最终叹道:“慎言所言甚是,吾不如也。”
下午时,第一批孤儿幼女先走,个个小小的身上或披油衣,或穿蓑衣,在郑文选等自告奋勇的生员带着下,踏上了官道。
然后第二批,第三批,这些人走时,全部跪下,个个说道:“谢谢大人,谢谢睢宁城的乡亲。”
特别一户人家的一个男子,对着杨河,咚咚的用力磕着响头,额上血痕泥水片片。
杨河看去,已是了然。
最后这些人上路,周明远看他们绕过水坑荡子,在官道上远去,却不知为何心中一酸,潸然泪下。(未完待续。。)
第165章 河务同知
睢宁北上约四十多里到沿河总铺,从这里西去,十里到塘池铺,又西十里到仪陈铺,又西十里到辛安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沿河总铺又称中河铺,这附近有大河渡,从大河渡坐船,就可以渡过黄河,到达邳州的南关。
话说黄承袭被打之后,就号啕大哭的回家,这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第一反应,就是向他父亲,正五品的高官,驻札邳州,淮安府邳宿河务同知黄思恩哭诉。
他要让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大人为自己做主。
黄承袭在睢宁城内也有宅院,有马车,有车夫,平时还有书童贴身服侍,悲痛羞怒之下,他不顾面目青肿不能见人,第二天一早,就下令驾车直奔大河渡去。
王家卿随行。
昨晚他一样颜面尽失,只因出口帮腔,就被那杨河匹夫的护卫一巴掌扇到一边,半天都爬不起来,一边脸就快速红肿起来。
更令人发指的是,父亲王朝首一样被杨河手下殴打,还当场被打得跪下,直挺挺跪在那杨河匹夫面前。
这种奇耻大辱,就是现在思之,都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烧成焦炭,悲愤的难以形容。
然这些辱没斯文,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后,让王家卿内心冰凉的是,现场竟没有一个人出来仗义执言。
众生员沉默,众官吏沉默,众士绅沉默,知县高岐凤不痛不痒的喝斥几声,那睢宁的名流,贡生周明远只假惺惺的叹息,就公然随在杨河匹夫身边,二人欢笑而去。
这一切,都让王家卿怒发冲冠,内心冰寒。
有感睢宁城的天昏地暗,杨河匹夫一手遮天,王家卿将仇恨与不甘放在心中,将报仇与取得公道的希望放在黄承袭身上。
同时忆起自己在州学颇有好友,王家卿也打算去州学看看,看能不能煽起舆论,定不让杨河匹夫好过。
他们过河去,从南面的“望淮门”进邳州城,转向城东南隅的河务同知署。
细雨胧胧,黄河两岸的渡口一片沉寂,这边堤上有一些窝铺,一些流民在冷雨中哆嗦颤抖不止,但邳州那边有严令,流民不得过河,渡口的船工更不会载运他们。
所以聚到这边的饥民无缘过河后,大部分人已经纷纷转往睢宁城。
大河渡有大船十余艘,每船设梢夫十名,以梢老人领之,这类船颇大,可以载运马车,作为生员的黄承袭等人要过河自然没问题,他们在渡口边饥民或愤怒或麻木的眼神中登船去,就到了大河渡的北岸。
这边码头颇大,络绎不绝的船只将各地商货载运过来,装货卸货,热闹无比,往日这边也挤满脚夫,还有行栈招揽生意的伙计,甚至各脚行头为争权夺利,相互并吞,常有唆使脚夫械斗的。
今日鲜果业脚头对战粮行业脚头,明日竹篾业脚头对打铁行业脚头,争地盘、抢货源,总是热闹。
但连日细雨,码头边船只稀少,脚夫们都没活干,黄河岸街“人市”的游民更是缩着,老半天等不到一个雇主。
活多人少时,脚行头会到“人市”用低廉价格雇人拉货扛货,此时统统冷清了,只余码头各处肮脏的秽物与遍地的垃圾。
黄承袭等人过了河后,只是往州城去,这一片都属于城南关厢的迎恩街,道路用青石铺成,颇为好走,屋舍商铺鳞次栉比,下邳驿、乡约所、税课局、演武场等等都在这边。
但因为下着雨,路上行人还是少,黄承袭车马直入“望淮门”,进入了城东南隅的河务同知署内。
本署设立,是为了防止地方各自为政,抢险防汛诸事都非常紧迫,但各地方总有自己的小算盘,如邳州一州二县,每每洪水来临,三地方主官的想法总会不一样。
为了避免可能的踌躇观望、推诿扯皮等弊病,使平时护漕,灾时抗洪可以集中足够的人力物力,从府中调员协调就有必要。
河务同知乃正五品,高于邳州知州的从五品,睢宁、宿迁知县的正七品,一有险情,就可以兼顾三地,从容调度,迅速动员,严阵以待,不至于殆误了战机。
河务同知署附近还有工部都水分司署,主事同样是正五品,一样是驻札邳州的高级河官,二者职权有些交织,不过都水分司主事多管工程设施,如闸、洪、坝等方面。
又因为是中央派遣,虽同为正五品,但在话语权上,会高于河务同知一些。
河务同知署建筑比知州衙门还要浩大,让人见之敬畏,王家卿惊畏的同时,也多了许多信心,感觉报仇的希望大增。
或许有感不能见人,黄承袭并不从大门入,而是让马车转入一条街巷,从一道侧门直接进入署廨的后堂,这边有官邸、上房、幕厅等,他们悄悄进入上房院落。
黄承袭这才安心,回家的温暖笼罩全身,随后就觉悲从中来,只想向父亲大人哭诉。
只是派书童前往官邸,他父亲黄思恩却不在,却是桃汛快要来临,他前往城外巡视河道,征集工料人夫去了,连署内的人都空了,除了门子,父亲身旁几个得力幕僚都不在。
他们就坐在客厅上说话,商议如何对付杨河匹夫,说得切齿。
不过一直到申时左右,黄承袭他父亲黄思恩大人才回来。
……
父子二人有些相似,都是长身玉立,长相英俊,不过比起黄承袭的嫩稚与玩世不恭,黄思恩大人则成熟多了。
年在四十多,英俊儒雅,眼中藏着睿智而温和的光,有种淡泊的儒者气质,绣着白鹇补子的五品官服又给他增加几分威严的气度。
“父亲……”
看到父亲黄思恩进来,黄承袭就若没娘的孩子见到爹,飞扑过去,抱住他爹的大腿,一腔的委曲倾泻出来,就是号啕大哭:“你可要为孩儿作主啊。”
黄思恩摸着儿子的头,看着鼻青脸肿,不成形状的儿子,他眼中有着怜惜,但似乎又不觉意外。
王家卿也连忙上来拜见,一个头磕的咚咚响,生员见了知县不用磕头,但见了知州就要磕头,品级更高的淮安府河务同知更不用说。
何况进入同知署后,便是这客厅都华美又雅致,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王家卿高不可攀的存在,坐在当中,他又是惶恐,又是羡慕,正主来临,这头就磕的分外的响。
黄思恩看着王家卿,他笑道:“王贤侄起来吧,你是吾儿好友,不用行此大礼。”
他的笑容温暖,不觉让人亲近,语音更和蔼又亲切,让王家卿心中大定,同时暗暗窃喜,自己这算拉上这正五品高官的线了?这样想想,似乎被杨河匹夫麾下殴打也有所值当。
黄承袭迫不及待哭诉,让父亲为自己作主,王家卿在旁加油添酱,火上浇油。
黄思恩静静听着,不置可否,良久,他说道:“吾儿,随为父到后园走走。”
王家卿连忙告辞,看同知大人如此,心下不禁惴惴,黄大人不表态,结果未知会是如何?
不过想想黄承袭毕竟是正五品高官的儿子,儿子被打,作父亲的岂能咽下这口气?
告辞时黄大人神情也很和蔼,让他有空多到府中坐坐,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定。
……
过了垂花门就是花园,细雨沥沥,更增后园的幽静。
黄思恩已换了便服,背着手,在鹅卵石小道上走着,黄承袭着眼泪跟在身边,不时抽抽噎噎说着什么。
黄思恩看着风雨,双目幽幽,却是吟道:“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他低低又吟:“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终是叹息:“乱世将临,龙蛇并起,豪杰辈出,这杨慎言好气魄。”
他看向自己儿子,眼中有着爱惜,缓缓道:“吾儿可是觉得委屈?”
黄承袭哭道:“父亲,孩儿一点委屈不算什么,然这杨河贼子明知我是你儿子,还在宴会中公然打我。他不是打我的脸,他是向您示威,不将您这堂堂正五品高官,淮安府同知放在眼里啊!”
黄思恩哑然失笑,他说道:“那依我儿的意思,你要让为父如何做?”
黄承袭张了张嘴,如何做?
他怎么知道,这应该是父亲大人的事吧。
黄思恩看着面前假山,幽幽道:“为父可做的事很多,公文喝斥,书信责问,舆论汹汹,甚至上疏弹劾,只是吾儿以为,这就可以伤那杨河杨慎言的根骨吗?”
黄承袭恨恨道:“父亲大人可以运作,让那个杨河丢官,或者让他当不成那什么的练总!”
黄思恩看向自己儿子,眼中有着失望,终是叹道:“你娘死得早,为父终是对你宠溺太过,便若那杨慎言所说,温室里的花朵啊。”
看儿子眼中有着不服,他叹道:“你以为那杨河根骨是那区区九品官,或者是那什么练总?都不是,他的根骨凭借,是他会练兵,会打仗,以逃难之身汇集流民,然后练成强军!”
他说道:“正因为如此,他可以剿灭焦山匪,剿灭铜山匪,然后进入睢宁,进入邳州各人眼帘,顺理成章获得官位职位,也顺理成章让各人忍受他的桀骜,甚至一齐帮他袒护韩澜之事。”
黄承袭大惊:“韩澜?邳州卫指挥使韩澜?他不是铜山匪杀的吗,难道?”
黄思恩冷笑道:“铜山匪……州城方面需要这个借口罢了。”
黄承袭呆呆站着,想到可怕之处,他不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颤声道:“那,没人去告发么?”
黄思恩淡淡道:“告发?证据何在,且想与署指挥使孔传游,知州苏成性,甚至整个邳州官场作对么?韩澜的死,各方都有好处,他们说韩大人遇害是铜山匪所为,那就是铜山匪了。”
黄承袭心惊肉跳,第一次觉得这杨河贼子森寒莫测,也理解了他为何如此嚣张跋扈。
也是,对他来说,连三品大员的卫指挥使都敢刺杀,殴打一个正五品官员的儿子,确实不算什么了。
黄思恩叹道:“所以,你要认知那杨河的根骨是什么,吾儿,世间已有衰亡之兆,乱世来了,谁手上有刀,谁就能大声说话。果真有不忍之事,为父区区五品又算什么?”
说到这里,黄思恩神情萧瑟,语中颇有悲凉之意。
黄承袭惊道:“父亲,这大明天下,难道真的……真的……”
黄思恩幽幽道:“为父会公文下发睢宁,书信递交杨河,给你讨回这明面的公道,只是这内中的委屈,就要你自己忍下去了。吃一堑,长一智,望你日后长进,爹也不能护你一辈子,毕竟世道不同了。”
看着泪流满面的儿子,他爱怜的叹道:“忍吧,爹到现在的位子,亦是忍受了多少委屈?韩信亦有胯下之辱,一时屈辱又算什么?你若日后风光,就可以光明正大讨回公道,而不只是靠父荫,让人言说纨绔子弟。”
他交待儿子:“邳州不要待了,仗剑游学吧,那杨河自有长处,你可多想想学学,到处看看。为父任官多年,也看了一些人,邳州的戴秉钺,徐州的颜斌、韩尚亮,江阴的阎应元,皆是豪杰,你可观之,能结交的就结交,不能结交的就看看他们如何处世,学之一二。”
黄承袭呆住了:“父亲,你是要赶孩儿走?孩儿不想离开父亲。”
黄思恩幽幽道:“天下将衰亡,儒生不能只会之乎者也,留连风月,去吧,游学习去吧!”
他语气温和,但又不容置喙,黄承袭泪流满面的应是。
他本来少挫折,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但此时应下后,似乎成长了一些。
黄思恩爱怜的摸着儿子脸蛋,眼中有着痛惜与不舍。
随后眼中又带上寒光:“那王家卿,区区一生员耳,胆敢挑唆你与杨河相斗,我与学政大宗师乃是同年,我会书信运作,让大宗师革了他的功名。哼,我黄思恩的儿子,不是谁都可以算计的!”
说到这里,他没有了那种淡泊与温和,而是眼中射出了凛冽与威严的光。
第二天,黄承袭离开了邳州城,腰佩利剑,骑着战马,一书童,二长随随行。
他们仍从后堂侧门离开,黄思恩送出门外。
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他喃喃道:“吾儿,为父已到尽头,以后要靠你了。”(未完待续。。)
第166章 新安集
这时雨停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杨河下了巡检司三百料的官船,踏上了北岸码头的栈桥。
这边停了一些船,除了巡检司的船只,还有一些是商船,随着新安庄名声的传出,眼下已陆续有商人前来贸易,不单是邳州的商人,还有徐州等地的商人。
杨河从栈桥登上大堤石阶,雨水冲袭,青石台阶洁净又沧桑,弥漫着丝丝寒意。
他回望河面,仍有些,行驶的船只就若隐若现。
一些船只靠岸,船上饥民由持旗庄民领着,井然有序的下船。
各人登上栈桥,眼中都带着好奇而期盼的光,饱含希望。
此时杨河从县城回来,身上穿了正九品的官服,练鹊补子,铜木腰牌,系着黑色貂裘斗篷,英武中就有官威,身旁陈仇敖还为他捧了信鉴铜印,皆以红布包裹。
杨河于二十三日离开睢宁城,路过辛安铺时他看了看,那边的收容营地大体还是满意的,沿着官道蔓延好大一片。
为便于管理,按他要求分甲乙丙丁四个区,每区饥民臂上都系上不同颜色的布带,然后由持相同旗色的庄民领着过河。
此时杨河看着,看饥民们上岸后,由持旗庄民带着走,小旗高高扬着,还不时回头叫嚷,然后饥民一色跟在后面,个个神色好奇而拘谨,让他想起后世的旅游团,不由哑然失笑。
众人上了大堤,下面是往两边延伸,非常辽阔的格堤,遥堤,整套河防堤岸有二三里之宽。
然后一条小道直通遥堤后的巡检司那边,因雨水缘故,往日干枯的“格”间满是积水,有若一个个水塘。
各人顺小道下了格堤,遥堤,柳间小道颇为泥泞,烂泥没到人的脚跟,看着这种道路,杨河深深皱眉,以后新安集要发展,通往码头的道路一定要修一修。
不过看看后方的饥民,不论大人小孩皆不以为意,显然这种道路他们走惯了。
很快众人过了遥堤柳林,前面是广阔的平原,巡检司就在小道的西侧,此时被包裹在新安集内。
新安集市开设后,建有很长的围墙栅栏,任何人都需到墙内贩卖,然后设有东门,北门,西门。
但没有南门,因为新安集的南面,就是颇为高大的遥堤,遥堤上下,满是密密匝匝的柳树,巡检司就在遥堤下靠东南位置。
杨河看着面前集市,他脸上露出笑容,比起去年时,新安集繁华了许多,每到集日,四面八方的乡民,就携带各地的土特产,定期到这里赶集、做生意。
看到商机,一些有远见、有实力的商人也纷纷来此开店坐铺。
现集内已有米铺,肉铺,盐油店,杂货铺,布庄,茶铺等等商铺,特别有几家客栈正在兴建。
邓巡检告知杨河,集内更在兴建塌房,供邳州的米货商,徐州的煤商停塌货物之用,新安集的行商已经越来越多。
杨河与邓巡检并辔而行,他策着马笑道:“这世上商人最精,北岸发展有目共睹,看到有钱赚,自然是趋之若鹜了。”
邓巡检道:“大人,这商贾越来越多,我们集市商税不过三十税一,还不收过税。这税是不是低了一些,可否稍稍提高,增加到二十取一,或者是十五取一?”
杨河笑道:“眼下是培育市场,招商引资的关键时刻,还不到提税的时候,勿要杀鸡取卵了。”
眼下新安集税钱,基本按三个档次,乡民小贩,一般只集日前来,缴纳一定的场地费可入集贩卖。
他们货物不多,挑个担子,卖完就完。
然后是高级些的商贩,货物量大些,在集内租个摊位,缴纳一定的摊位费后,可以在地点较好的地方摆卖一天。
最后是坐商,在集内都拥有商铺,很多还是由摊贩转化而来,如孙屠夫,往日只在集日卖肉,但因为新安庄对肉类的需求太大,他已经正式购买地皮开铺。
听说邳州军器局的南大使,都在他的肉铺中参了股。
对这些坐商,杨河实行的就是商人市籍制度,开店前,需到巡检司登记,获得许可,或租或买地段,然后缴纳商税。
大明有住税,也就是类似营业税,此时往往三十取一,杨河一样商税三十税一。
然后有过税,类似关税了,大明在各地设钞关,征收的就是关税,各地关卡收税率高低不一致,一般来说,各地驴骡车装载物品出入京城九门者,每辆要缴纳车马税二百贯。
各地客商装载货物的船只,从北至南,或从南至北,每百料要纳钞五百贯。
现在当然是征银,大体里河并北河来的五尺船,一只纳银三两八钱一分二厘。
还有各种货税,分衣物类、食物类、用物类、杂物类几大类,依通关货物之精粗、时价之高低来确定税额,分别征收白银一分、二分、一钱、二钱,至一两、二两不等。
大体关税也是三十税一或十取一。
暂时杨河没有收这个关税,商人入集,只缴纳三十税一的商税。
然后此时商人颇重要的一点,就是需要为官府承担铺行差役,包括承办购物、办理祭品、供应粮草等等,算是店铺商贾为官府所服的一种徭役,这是颇有猫腻的一种制度。
类似田赋一样,有靠山有势力的商贾,总能将自己的负担转嫁到没有靠山,没有势力的中小商人头上,加上承担铺行时,官吏也会借机敲诈勒索,使得大量商人店铺纷纷倒闭破产。
杨河的新安集并不推行这种制度,这是让集内商家颇为轻松的一点,一切都是真金白银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拖欠,不赊账。
特别新安庄什么都要,米面,布匹,油盐,菜肉,煤铁,皮革,铜料,竹木,现在更连泥土碎石都要,庄内采购非常频繁,有若吐金怪兽,源源不断吸入各类物资。
各商家光吃新安庄的订单,就可以过得很轻松了。
有税,但不高,不复杂,更没有各种类型的敲诈勒索,前景又非常好,对各商人来说,这是一块新的黄金地带。
看着集市发展,邓巡检每日兴致勃勃,非常专注集内的事情,毕竟新安集中他也占了股份,他弟弟邓官,一样在集市中投了不少钱,以后会有分红。
还有北岸各村寨的当家,现在都是庆幸,当时杨相公设集,各人抱着捧场的心态投了一些钱,现在看来,这新安集市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白天鹅啊。
很多人甚至后悔投钱少了,现新安集十成股中,只邓巡检占了一成,余者各人全部占一成,然后杨河占了八成,除了邓巡检,余者各人都没有话语权,只等集市兴旺后会有一些分红罢了。
与各人想法不同,杨河现在并看不上这些区区商税获利,只为治下百姓谋个出路,多条生计罢了,然后团结周边利益集团,为自己获取物资便利。
虽然他并不因此放弃对集市的掌控,很多事情邓巡检在管,但户务堂的会计所有权审核市集的帐本,越来越变成税课局的巡检司事实成了堂下的一个部门。
杨河最关键还是想在新安集建立一种制度与标准,以后推广开去,所以他对市场的度量衡器要求非常严,街市上商人使用的斛,斗、秤、尺等度量衡都有标准规定。
绝对不能大斗小斗,私造度量衡器,敢违反的,会遭受警告,罚款,驱逐几项惩罚。
然后对市场商品价格也有一定规定,乱提物价的商人一样会受到惩罚,特别杜绝行会的存在,一切以官方的指导为主。
若新安集成功,他会试着推广治下。
……
新安集的人流越多了,不单只是集日,闲着没事时,附近的乡民,特别新安庄的民众都会过来逛逛。
集内茶铺的生意非常好,已经连连扩大经营规模,他们很多老客人,就是新安庄民了。
庄民的薪俸,平均是每月五钱银,这个银子自己开伙力有不逮,毕竟就算现在米价不到最高的时候,但也接近一石二两银,好在新安庄实行食堂制,庄民吃住基本全包,还有一些穿的。
温饱解决了,手上又有闲钱,时时过来打打牙祭还是可以的,看中什么商货,也可以掏腰包豪气的买去,所以别看新安庄民不多,消费能力还是很强的。
集内商家也最喜欢做他们生意,不斤斤计较,豪迈,不象有些客人,一文钱要争个半天。
看着新安集热闹的情形,杨河满意点头,眼前的一切,便若初生的太阳,充满了蓬勃的生气,让人陡然就涌现出希望。
他身旁的陈仇敖看着,亦是若有所思,杨河看了他一眼,笑道:“老陈在想什么?”
对这个总酷酷冷着脸,但笑起来其实颇为阳光开朗的帅哥,杨河还是很看重的,也愿意听听他内心的想法。
陈仇敖道:“相公,属下在想,为何到了北岸,某心中就安定下来,我们这边的百姓,精气神更与别处不同。在睢宁城的时候,就算我在宴席中吃着山珍海味,也觉心中不安。那边的百姓,贫者三餐不继,孤苦怯懦。富者大鱼大肉,嚣张跋扈,但感觉他们一样朝不保夕,没有安定,心思惶恐。”
杨河有些惊讶,这小子,有长进啊,看来将他带在身边带对了。
他叹道:“常言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三餐不继,金钱不足,常年为生活而奔走,甚至冻馁交加,这精气神如何提得起来?自卑怯懦,实属正常。而周边都是仇恨孤苦之人,每日虎视眈眈,富者银粮再多,又如何安心?所以啊,每到这时候,世道就要乱了,世道一乱,贫者就算想安定,都是奢望不可能。”
陈仇敖若有所思:“所以相公搞食堂,是让庄民没有衣食之忧吗?”
杨河道:“当然,让庄民各自耕种,依这水利土质收成,他们如何活得下去?而人活在世上,最重要是吃,然后是住,若三餐尽为衣食住房奔走,又如何发展呢?每日匆匆忙忙,为最基本的生存而奔波,他们的精气神,又如何好得起来呢?”
外人每见新安庄民,最惊讶的还是他们的精神面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从容与安定,却是大体解决了衣食住行的结果。
而人活在世上,最要紧的就是生存,若为生存每日奔波,沉重的生活压力下,人的精气神肯定不佳,整体的表现就是猥琐,麻木,怯懦,更不可能考虑长远之事。
因为眼下就要吃饭,要生存下去。
所以小民必然短视,上位者为维护自己的权益一样短视。
便如这明末乱世,小民的愤怒汇成流寇,众短视之人汇成的团体哪有什么战略想法?
反正痛快一把就好,“沉重打击了统治阶级的嚣张气焰”,打击之后就没了。
然后上位者,皇族,勋贵,太监,士绅,文官,武将,明知种种所为会造成更大危害,依然死性不改,最后大家一起死。
在杨河看来,极富极穷都不行,最理想的社会结构却是“橄榄型”,两头小,中间大,中间阶层占多数,有一定的社会生活基础,不再为生存而奔走,又没有上层社会的穷奢极欲。
这样的阶层,更有活力与创造力,中间阶层多,也可使社会保持整体乐观与向上,然后带来更多的正面循环。
杨河现在所为,就隐隐有往这方面走的趋势,建食堂,包吃住,虽然只是最基本的生活条件,却解决了他们最大的问题。
庄民们没有衣食之忧,悬在头上最大一把刀,压在身上最大一块石头去除,这边又安全,没有身家性命的担忧,心态从容下,相比周边朝不虑夕,食不果腹的民众,精神面貌又岂会不好?
然后又有薪俸制,活干得越好,月薪越多,地位越高,虽有些人每月几钱银子也心满意足,但对大部分人也是一种激励,想要获取更多,不使庄民沉溺现状,原地踏步。
这不,到新安集消费的庄民越多,也带动了周边的活力,慢慢发展出内需。
杨河的目标是让麾下庄民慢慢成为中产,随着整体财富的增多,让他们收入也慢慢增加,然后他们积极消费,周边商铺赚钱,增加雇员,扩大生产,多缴纳税收。
然后他有钱投入各种保障,教育医疗等等,让中产阶级扩大,形成循环。
底薪加提成奖金是后世的常例,包吃住就是眼下新安庄的底薪,杨河认为非常有必要,乱世中,谁给吃,谁给住,更能收获庄民最大的忠诚。
不过他不会给高薪,钱多了跑了怎么办,毕竟小民总是短视的,能考虑到半年一年后的事情,已经算是有远见。
他会给麾下吃好,住好,穿好,但他们若离开这个体系,只会穷困潦倒。
他们想享受这一切,也唯有加入这个体系,忠于这个体系,一直在这个体系。
……
杨河看着陈仇敖:“所以,宴会中的珍馐你见识过也就罢了,切不可沉湎于那种所谓的权势富贵,那一切都是烟云虚妄,我们这边才是真真切切,让大伙的日子,都过得好起来。”
陈仇敖眼光闪动,他在马上作揖,真心诚意的拱手:“能追随相公,是某仇敖几世修来的福份。”
杨河微笑道:“老陈,要多抽时间读书,我的脚步是不会停的,能不能跟上,就要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邓巡检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下官真是受教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啊。”
邓巡检对杨河层出不穷的新词早习以为常,也早心甘情愿以下属自居,此时更是感慨说道。
杨河哈哈一笑,这胖巡检能力有一点点,但眼力却是不错,知情识趣。
他们看着集市说话,不时阵阵欢笑,后方跟着的饥民,亦是诧异欢喜,众人逃难,一路所过州县地带,无不是惨绝人寰,想不到这大河的北岸,竟有如此的太平安乐。
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祥和安定,让人向往。
果然那年轻的大人说对了,到了他的治下,就有好日子过了。
看他们喜悦样子,带队的庄民亦是自豪,他们要在杨相公面前表现,更是大声叫嚷,舞着旗,让各人依区进入收容营地。
离着市集一百多步,道路东侧遥堤下就是难民营,往日这边是盐碱地,好大的一片,还算干燥,没有遥堤下很多让人讨厌的湖荡滩涂,临时的收容营地就建在这边。
接到杨河通知,除了辛安铺,庄内还在这边修建了一片临时的收容营地,杨字大旗高高飘扬,草棚帐篷林立。
同样按要求分甲乙丙丁四个区,从西到东,分别设孤儿幼女甲区,鳏寡孤独乙区,有家口者丙区,没有家口者丁区。
每区都有粥棚,饮水棚,睡房,厕所等等,井井有条。
难民若过来,可以分区稍稍歇息休整,喝水喝粥,然后前往焦山庄一片安置。
不过孤儿幼女、鳏寡孤独大多会安置入新安庄内。
若过河晚了,他们也可以在这临时收容营地歇息一晚。
难民营归民政所在管,还有弓兵在巡逻,改编后,巡检司弓兵已归新安庄管理,训练征战皆如一,他们两队人,一队各卡巡逻,检查腰牌,负责治安,一队驻在集内,每三月一轮。
除了他们,还有新安庄队兵,杨河其实还有对余下各村寨未选入队兵、耕田队路工队的青壮,定期派出教官训练考核计划,平时守庄,战时看情况征调。
这样他的治下,也会形成战兵,守兵,巡逻弓兵三层体系。
收容营地建立后,每区都设弓兵巡防,防止诸事,也让不远处的新安集商家放心。
又一批难民到来,立时难民营各区又喧腾起来,各方接人,核对,基本井井有条,杨河还隐隐听到孙招弟的大嗓门:“唉,那婆娘,你臂上绑的是蓝带子,跟着那蓝旗到丙区去,你男人可在身边,跑到丁区去作甚?那边都是光棍!……那汉子,你有婆娘吗?跟着绿旗到丁区去,怎么窜到丙区去了?”
“还有那谁,你有四十了吧?窜到孤儿区去作甚?各归各位,不要乱走,到了我新安庄,就要懂规矩,守秩序,知道吗?”
杨河看过去,就见孙招弟叉着腰,对一些乱窜的饥民吼叫,很多人没有秩序观念,看到有好位子,就忙不迭的奔过去,然后被孙招弟骂得摸门不着,灰熘熘出来。
有所混乱的饥民各归各位,忙不迭随着旗走,众饥民感觉这新安庄好是好,就是规矩多,体会到那女管事所言“秩序”的力量,初来乍到,需要他们慢慢去适应。
杨河看孙招弟在那边意气风发,身旁一个书办,还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管理妇女,个个精悍。
乱世中能活下来的女人体质都是过硬,她们又在庄中养了几个月,平时也有操练,匪贼来犯时一样持刀上墙,一对一对打一个男人不是问题,所以这些强悍妇女压得进营的饥民服服帖帖。
他默默点头,管理这种营地,也只有孙招弟等泼辣的性子压得住阵脚,若换成赵中举,柔声细语,怕就效果不显。
而她们也是靠自己的努力与奋斗达到的地位,男庄民见到她们,也是心服口服。
杨河若有所思,逃难几个月来,特别到新安庄后,麾下很多人都锻炼出来了,因为他实行的其实是一种工业体系的制度。
在这种制度力量的熏陶下,很多人若是外放,大多可以成为管理的好手。
就算他们还有短板,比如孙招弟的短板就是识字少,但相比外间松散的农业管理体系,还是强太多了。
杨河想着,最后微微一笑,马鞭凌空抽了一声脆响,踏着泥泞的道路,就往新安庄奔去。
陈仇敖等人都是跟上,蹄声杂沓,踏得泥水飞溅。
所过之处,路上行人皆以喜悦而又敬畏的目光看着,看杨相公一行远去。
难民营这边,仍然喧腾,外间弓兵们按刀携弓,虎视眈眈看着,而难民们在旗号引领下,有条不紊进入各区。
然后等待安置,迎来他们的新生活。
高高的杨字大旗飘着,每区都有一杆,象征杨河在这一片的权力与威严。
也似乎在这杆大旗的笼罩下,他治下的百姓会迎来被庇护的安定生活。
还有秩序。(未完待续。。)
第167章 那场大变
道路两边密密都是蒿草,冬日还算好走,地面干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但春天来临,雨水浸泡,人走车压,辙迹深深,烂泥弥漫,实在是恶心。
这时回庄的道路就是如此,好在回到庄内,街道皆用青石板、碎石、鹅卵石铺就,雨水冲涮,洁净如洗。
走在这种路面,都让人心情愉悦。
杨河回到新安庄,众人相见,都是不胜之喜,看到杨河身上官服,更是欢欣。
这下,一切都名正言顺了,大义的名份,此时仍然非同小可。
杨大臣、齐友信、严德政等人匆匆出来相迎,杨河拟定崇祯十五年规划后,众人都是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一刻的闲暇,特别各堂的总管们,更是忙得脚不点地。
众人簇拥杨河回到戏楼公房,杨河坐在自己的狼皮大椅上,痛快的唿了口气。
这边还是简陋,与他睢宁城的官邸都不能比,但他就是感觉自在,舒服。
杨大臣泡茶,用的还是胡就义送给他的那个陶制茶壶,这个茶壶用惯了,杨河就一直用。
对享受他一直无所谓,有更好,他不会拒绝,不会矫情,但没有也无所谓。
这就是一种心境了,见识过富贵,见识过繁华,从容淡定。
杨河与身边心腹轻松坐着喝茶,谈起睢宁城的事,特别那日宴会的事。
此事各人隐隐听闻,都很有兴趣,不过倒没放在心上,连正三品的卫指挥使都说杀就杀,殴打一个区区正五品官员的儿子,实在是在众人心中激不起什么波澜。
跟随杨相公多时,各人心态都锻炼出来了,有种无法无天的味道。
只有杨大臣遗憾,他也想尝尝殴打正五品高官儿子的滋味,他骂道:“那个衅种敢对相公不敬,就该打死他。”
他忍不住询问又静默站在一边的陈仇敖:“老陈,你掌掴那姓黄小子的时候,爽不爽快?”
陈仇敖脸上露出笑容:“很爽快。”
众人哈哈大笑,尤以齐友信,杨大臣笑得最为大声。
……
言归正传,众人谈起这段时间庄内的事,公房内,就是这几个总管级别的人了,杨大臣、齐友信、严德政、韩大侠、张出恭。
过了年杨大臣十八岁,各方面成熟了不少,唯有直爽与忠心不变,依然是杨河最信任的书童。
齐友信更加的精明理智,世情方面,他懂得比各人都多,身为议事堂的三大议员之一,他其实有权过问六堂任何事情,但却保持着分寸,谨守着分管吏务堂的事。
严德政还是那样的谨慎,在杨河面前唯唯诺诺,亦步亦趋听从吩咐,但在庄中久了,又管着很多事,也有几分从容与气度出来。
杨河看得出来,他对庄中一切其实比谁都在意,但因为性格出身缘故,顾虑太多,反显得很多时候犹豫没有果断,不象别的下属,基本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张出恭在椅上坐着,一直腰杆挺得笔直,真是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仍然保持着军旅中稳健自律的作派。
他们三兄弟其实更想待在军伍中,便是再忙,也会抽时间随同众人一起操练,只是现在情况,杨河只能让他们管着民事工务。
韩大侠搔着头,手中端个规划书,口中不时念念有词,他戴个懒收巾,内中头发杂乱似鸡窝,却是过于认真劳心的结果。
过于刻板认真,很多事情堆上,反搞得他焦头烂额,不象杨大臣,学足了他杨河,很多事情让部下干,只抓个总结,此时他坐在椅上倒很悠闲,时不时泡茶。
总体这几个总管心腹锻炼出不少,也是权力的体现力量,一个人就算再寻常,居于高位,多少都会锻炼出一些气质气度,毕竟所处高度与信息掌握不同。
齐友信禀报,因为在各村寨招了几十个识字的人,吏务堂考核后,情报所那边查过没问题,就依他们能力,分配到各堂各所作书办,现民政多堂已基本可以运作。
这些能写会算的人补充入庄内,也使教习的教师更多,让庄内原本还兼职教书的杨大臣,严德政,张松涛等人更轻松,有更多精力专注本职之事。
然后这段时间,吏务堂又为户务堂、工务堂招齐了人手,合计招募耕田队、路工队、水利队、营缮队共一千人,这一片村寨已经没余下多少了青壮。
只是最近流民来到,虽然人员安置好说,男的补充入各类工队,女的缝补浆洗,但突然增加这些人,恐怕会超出预算。
按正月初四日议定的一年规划,库存的万石粮,十万两银,其实都有预算用处,超出的这些人,钱粮从何而来是个问题。
目前庄内除了夏时可能会有几千石高梁的收入,就暂时没有别的收入了。
以后流民会来多少也是个问题。
所以谈起这事,齐友信等人有些忧虑。
当然忧虑也有限,各人对杨河都有信心,认为杨相公肯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便如逃难路上,一无所有,慢慢积蓄粮米银两,总是有吃有喝的,到达新安庄后,银子粮米,更是几万两,几千石的缴获。所以钱粮的问题说在意,杨河这些属下其实很不在意。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这高个子就是杨相公了。
……
依那日议定,杨大臣、韩大侠、张出恭等人也各自拟定了堂下规划,经过这段时间的忙活,都拿出了章程报表。
他们交上来杨河细看,现兵务堂大致部门完善,分武选房、军需所、操备所、规划所、司务所五所,内副总管罗显爵兼任规划所主管,副总管杨千总兼任武选房主管,掷弹队队长崔禄兼任司务所主管。
还有张出逊任军需所主管,胡就义任操备所主管不变。
看着这份规划书,杨河微微一笑,他知道韩大侠、罗显爵现在会写点字,但都写得歪歪扭扭,不忍卒读,这份文书字体浑厚,颇见功力,显然是堂下哪个书办所为。
杨河翻开看了看,里面有一年兵务堂军官士卒招募、训练、考核等种种计划,然后还有各类粮饷,军服,器械所需的预算。
按杨河设定的三千人来算,崇祯十五年的武器装备,军士粮饷,就要白银约六万两,粮米一万石。
杨河叹了口气,军费开支太大了,但这又属于必要的支出。
他翻看着,他现在记忆力出众,过目不忘,翻一翻,整份文书内容都可以记在心上。
整体规划在杨河看来还颇为嫩稚,很多地方荒诞无稽,充满演义想象,杨河不置可否,他知道韩大侠等人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各方面得让他们慢慢提高。
反正他的规划总所还要细审,押后再说,他看内中的武器产量,到正月现在,新安铳的产量又有一百杆,加上腊月打制的新安铳一百二十杆,总计标准新安铳二百二十杆。
二百铳兵,已经可以全部装备标准后膛新安铳,然后余下的一百二十杆前后膛枪,可以训练,可以装备。
新安庄现人口虽不多,但却是他的根本,里面的妇孺老弱也要武装起来。
庄内铁匠还开始分组,分火器坊,兵器坊。
牛金锭父子已调到兵器坊,这对父子算是有家传手艺,尤其善造刀剑,还有郁有铁两个徒弟铁墩铁锤,张出恭与张出敬二人同往,准备开始打制铁甲。
还不怎么影响新安铳打制,每月百杆的产量还是有的,因为李天南弟弟李天西,妹妹李竹娘考核后都是摇柄的理想人选,都获得了中级技工的待遇。
还有意外之喜,或许出身铁匠家族,郁铁匠孙女郁剪刀,在淬火上颇有天赋能力,杨河自然没有是否使用女人的忌讳,郁剪刀同样获得中级技工的待遇。
武器生产总体让杨河满意,不过翻到一处,他还是皱了皱眉。
指着器械那栏,杨河说道:“老韩,马队的武器,除了冷兵,也要考虑到火器。他们的甲胄,铁甲太沉重,但可以用棉甲,这些规划上都要体现出来。还有,初四的时候我说新安铳一年的产量要到两千杆,铁甲要到五百副,你这边计划只有一千三百杆,铁甲二百一十副,你是怎么搞的嘛。”
韩大侠急忙跑过去看,他认真道:“相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庄内的铁匠就这么几个,他们要造铳,又要打制铁甲,怎么可能会高?您说的产量是不切实际。还有马队,也就哨探队十个人,不是用刀,就是用弓箭,哪有马上用火器的,想招来贼寇吗?”
杨河一下靠到狼皮大椅上,看着眼前这认真的中年男人,他无语,韩大侠脾气比廉方正好一点,但一样很难让人忍受,这样跟上司说话,怪不得他以前小头目的官当不下去。
齐友信不断冲韩大侠使眼色,抽风似的咳嗽,他知道老韩这人脾气,在某方面有着天然的短板,但这样说话……
杨大臣怒道:“老韩,怎么跟相公说话的,你找打是吧?”
韩大侠仍然梗着脖子道:“属下说错了吗,就是不切实际……还有,相公去睢宁时说会将那边三户铁匠招来,他们去哪了?没有铁匠,属下又如何做事?依着庄中情况,某细细算过,才可以达到这样的产量……相公,这点我要劝谏你,要脚踏实地!”
杨河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去睢宁前他打探到那边有三户铁匠,本来想招募过来,然去县衙工房一问,才知道这三户铁匠只在纸面上,人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段时间虽庄内又有工匠来投,但却没有铁匠,特别有打制盔甲火器能力的铁匠。
这时代铁匠师傅一向少,地位也算高,便是西方中世纪的农奴制度中,铁匠,特别是铠甲师傅,都是能够与牧师平起平坐的上等平民,非常受到尊敬。
招募铁匠不容易,但没有铁匠,他庄中武器装备就成问题了。
现连同张出恭兄弟,他新安庄铁匠只有五户,郁铁匠与他儿子郁有铁,两个徒弟,他孙女。李铁匠与他儿子李有钢,铁匠牛金锭与他儿子牛小栓,最后李天南兄妹十五个人。
这些人技艺有高有低,张出恭等人还有诸多职务杂事,要造铳,要打制盔甲,确实忙不过来。
他看着韩大侠,懒收巾内的头发有若鸡窝,还梗着脖子看着自己,他无语的挥手:“要未雨绸缪,眼界要宽广……唉,让你算上去就算上去,工匠方面,我自然会想办法。”
他提高声音:“这是命令!”
韩大侠条件反射道:“属下遵命。”
杨河扶了扶额,这家伙,执行命令还是很坚决的,只是他这性格脾气,他以前上司恐怕等不到下命令,就怒不可遏的将他赶跑了。
张出恭这时道:“相公,铁匠不足,庄子想要发展,确实难了。不说铁甲打制不易,就是棉甲,制造一样耗时。”
杨河叹了口气,是啊,精良的鳞甲防护力强,但打制是非常不容易的,宋时就有官员禀报,言打造步人弓箭手铁甲,一年以三百日为期,两日一副,共打造一百五十副了毕,计用皮铁匠一万八千工,钱五千二百余贯。
此时一人劳动一天,谓之一工,三百天打造铁甲一百五十副,用一万八千工,那就是六十个皮铁匠。
六十个熟练皮铁匠的速度是两天一副铁甲,可见这时盔甲制造之慢。
当然,宋甲一向沉重,步人甲共有甲片1825枚,总重量29公斤,长枪手铠甲更重35公斤,弓箭手也有33公斤,明甲就轻多了,一般现在最精甲胄只有三十斤,头盔两斤多。
大将的甲片更约只有千片,士兵的不到千片,宋时还是用皮革作衬里,明时是用纳布,多少轻松轻便些。
但造盔甲还是不容易,要锻打,要淬火,都是一片一片的敲打,纯手工活,为了穿上合身,甲片大部分还要有一定的弧度。
然后甲片完成,用生漆表里漆过阴干,锉边钻眼,用双层厚布并绒绳穿联成副,这里甲片搭缝处也有学问,不是简单的事。
唯一新安庄的优势,就是直接用精铁,省了不少力,换成别的地方,直接下发“好闽铁一百斤”,这些都是生铁,要用铸铁柔化术活生生锻打成熟铁,再熟铁锻打成精铁,让工匠们辛苦非常。
但就算如此,兵器坊六个人,只管甲片打制的话,一个月可以完成多少副也难说。
棉甲也一样,要有防护力,就必须很多部位锻打镶嵌甲片,一样劳累,槌平浸泡晒干棉花,也是要工序的。
最关键的,还是铁匠不足。
杨河想到用水利,但齿轮组可不简单,让水力锻锤经水流驱动,通过曲柄将水轮的圆周运动转化为连杆的直线运动,还有各种频率调节控制,都不是简单的活。
这涉及到一系列的技工,杨河现在就是没有技工。
想想邳州、睢宁能招的铁匠都招了,还是要让波涛汹涌那边帮自己想想办法。
目前对战贼匪流寇,披甲兵少,勉强还是可以应付。
……
杨大臣与张出恭也递交了规划书,杨河翻看户务堂规划,就见这字体遒劲有力,颇有大家风范,不由暗赞一声。
他认得杨大臣的字体,显然不是他写的,也知道他虽是户务堂总管,但更多在忙军队的事,然这字体也与严德政的字迹对不上。
他心中浮起户务堂几个部门主管,都与之对不上号。
杨大臣爽快的道:“相公,这文书乃是属下与严先生运筹帷幄,曾书办拟写,此人胸中颇有才学,俺老杨佩服。”
他一向热衷为自家少爷寻找与推荐人才,此时发现一个,就非常痛快的推荐。
事实上他虽年轻,但大局观很强,又读书识字,未来杨河有意将他调到规划总所去,眼下所中只有张松涛一个帮忙,让杨河颇为劳累,但出于栽培自己书童的考虑,杨大臣还是先在基层中练吧。
杨河道:“曾书办……巡检司那个攒典曾玉之?”
他心中浮起一个穿着青衫,头戴吏巾,温文尔雅,含笑站立的书吏,每每在巡检司见之,都有若司内的一股清泉。
其实他也知道,明面上邓巡检管着新安集,然事情基本上都是曾玉之在忙,还有余力入庄帮忙。
他翻看一阵,内中规划井井有条,各类预算都很清楚,大体体现了他杨河的意思,特别重点点出水利与肥料二项,一针见血,直指核心,心想此人倒是人才。
他没说什么,最后拿起张出恭递交的规划书,字体狗爬似的,显然是张出恭亲自书写。
不过字虽难看,但一笔一划,清清楚楚,认真仔细,字如其人。
内中几个项目规划,比如建一个大砖窑,一个石灰窑,一个采石场,地点人手工料都计算好了,还有焦山庄那边的沟渠涵洞,各类预算数据也列得很清楚,显然对数字有自己的敏感。
不过规划书上也写,因为青石料问题,路工队开工时,会循序渐进,先整路基排水沟,用夯土压实,再铺上碎石,青石料完备后,再铺上青石板,让路面成为青石板大路。
杨河点头,这时的粘土、石灰、细砂、碎石都好说,最难的就是青石板石料了。
此时石料以丈计,以宽、深各一尺,长一丈作为“一丈”,获取青石板,找到好山是肯定的,然后石匠慢慢用铁钎在岩石上凿缝,将黄麻嵌在缝中,再浇以桐油点燃焚烧。
待岩石烧热、烧红,突然用冷水泼浇,岩石因热胀冷缩而崩裂。
再用铁钎将裂开的岩石撬开、搬走,再雕琢后,就可成整体成块,有规格的青石板料了。
用火药是不行的,因为会让获得的石料不成形状,只可以作碎石料。
所以这时获取青石板不容易,修三十里青石板路,还有新安集,通往码头的路,这内中的青石板料需求庞大,肯定大部分要向外购买,这陆运水运,什么时候工料能到齐难说。
确实应该循序渐进,慢慢整吧。
众人还商议一些事情,如教育,现在庄中读书识字的人多了,孩子们的学业要抓紧了,流寇不知道时候会来,北岸隔着黄河没问题,但身为睢宁练总,杨河自然有防守睢宁城的义务。
杨河决定亲抓队兵们的训练,并将他们拉到野外去演练几场。
……
商议之后,杨大臣等人大步流星下楼去,个个匆匆忙忙,神情兴奋。
新颖的规划,独特的制度,建设自己的家园,清新火热的气氛,都激起了众人最大的干劲。
看着他们的背影,杨河微微一笑,这个团体朝气蓬勃,新安庄崛起实为必然。
一系列措施下去,庞大的投资也意味着杨河将根基扎在这一片。
放眼周边,也只有这附近有煤有铁,交通相对便利,各种势力也薄弱,他只能将根基扎在这边。
只是根基扎下后,就意味着守护,守护自己的基业,抵抗外界的一切贪婪窥探。
别的他倒不畏惧,除了弘光元年那场大变。
那场大变中,清军三路齐头并进,南下摧毁南明弘光朝廷。
中路,为多铎部,率众出潼关,东进至归德府城,然后顺淮河直趋到泗州、扬州,意图直捣南都,史上他们主要对手,是史可法,高杰部、刘良佐部、黄得功部明军。
然后是西路,英亲王阿济格部,尾随李自成部下邓州,入湖广襄阳、荆州、武昌,直到九江一带,他们的目标,除击溃李自成部外,还要乘势解决左良玉部的明军,最后同多铎部会师。
最后是东路,由驻守山东的准塔、阿巴泰等人率领,南下徐州,然后沿运河水陆并进,直取宿迁、淮安、兴化、通州等地,他们的目标,主要是史上的刘泽清部明军。
史上清军三路而下,除黄得功奋勇当先外,余者皆不堪一击,不是溃败,就是投降。
若自己扎根邳州,淮安等地,直接的对手就是准塔、阿巴泰等人。
自己发展到那时候,可否有能力挡住阿巴泰等人?
甚至在余者二路也可以有自己的作为?
杨河沉思着,他推开窗户,一股寒意袭来。
窗外,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
正月二十五日,杨河忽然接到邳州来的一封书信,打开后,他不由啧啧说道:“这黄小子,有个好爹啊。”
他爱不释手,对身边人道:“看看这文笔,这行文,这字迹,这用词,值得收藏。”
杨大臣道:“怎么,这黄小子跑了?他爹怂了?”
杨河摇了摇头,笑道:“不能叫怂,这叫明事理,知进退,滴水不漏,绵里藏针。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大臣,这河务同知是个人物,值得结交。”
正月底,杨河期盼的黄叔一行人来到,押运庞大的货物商船。
随同的,竟还有九爷钱仲勇,他女儿钱三娘等人。(未完待续。。)
第168章 嫁不出去
晴了几天了,路面还是泥泞。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在新安庄的吊桥外面,庞大的车队聚着,仍然是那种重辎深辙的轱辘大车,每辆车上,都插着绣了“钱”字的狼牙镖旗,挽马膘壮,胸前挂着黄澄澄的闪亮铜铃。
风一吹,就叮铃铃的作响,随风传得好远。
轮上满是泥水残沙,众多缁衣马裤,绑腿护腕,腰中缠了腥红腰带的汉子护在各车旁,他们各人戴着红缨毡帽,系着斗篷,备着双插,个个骑马,脸上满是风尘与憔悴。
不过仍然每人剽悍精干,恍若杨河当初看到的那副镖局景象。
黄叔,九爷,他大儿子钱礼魁,四儿子钱礼爵,他女儿钱三娘策在马上,好奇的看着眼前庄子,还有周边的一切。
黄叔还好,以前来过新安庄,虽过了年后,庄子周边又有变化,但总算有个心理准备。
九爷等人看着周边一切,眼中就满是惊叹与佩服。
杨河率各心腹迎出吊桥外,黄叔、九爷等人都是下马,黄叔笑呵呵的上前拱手:“哈哈哈哈,杨相公,不,现在要叫杨大人了,还未恭喜杨大人高升。黄某也侥幸不辱使命,奉我家小姐之命,将货单上的商货都押送到了。又闻杨大人高升,我家小姐亲笔贺信,又备贺礼若干,她言: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杨河笑道:“黄管事一路辛苦,都是老相识了,何必见外,往常的称唿便好。又多谢过贵府小姐的美意,这区区九品官位,何足挂齿,她太多礼了。”
两人言笑晏晏,都是亲热,眼下杨河与王琼娥合作进入蜜月期,很多物资,他需要这个大胸脯张罗。
但这波涛汹涌也拉了一个大客户,岂能不亲密?别的不说,杨河向她下发的订单中,就有精铁四万斤一项,光光这一项,就是六千多两白银的大买卖。
然后各类的粮食,布匹,盐巴,苏钢,铜料,硫磺,铅,羊毛,棉花,桐油,牛皮等等,还有白铅与黑铅,也就是石墨与锌了,虽部分也有从别处张罗,但大部分,都是由王琼娥这边供应。
一年下来,光光做他杨河的买卖,就可以有不菲的收入。
而且看这样子,每年的订单只会多,不会少,双方合作越密切,那只是理所当然。
黄叔作为王琼娥麾下心腹管事,看情形还是看着她长大的,算是她身边非常亲信的人物之一。
当然是禀承上意,卖力与杨河这边交好。
所以不光着紧货单之事,他还为杨河介绍各类渠道,如去年他听说新安庄需要大量的煤,就为他联系了徐州的煤商,那边焦炭本来需白银二十两一吨,他谈到了十八两银每吨。
更拉近了彼此的关系,还让徐州煤商获得市场,增加人脉,可谓一举两得。
这也是杨河虽然嚣张,但人缘越来越好的缘故,越来越多的人要靠他吃饭。
很多小商铺一年也只几百两的营业额,他杨河随便指缝间**什么下来,都足够他们一年到头吃喝不尽。
二人寒暄一阵,杨河含笑看向九爷等人。
九爷钱仲勇脸上也带着笑,他仍然肩宽背阔,气概不凡,身背强弓,披着深红的斗篷,只是隐隐间,杨河可以看出他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憔悴,腮上虬髯更多更密。
斗篷上,也满是泥浆烂水,斑驳陆离,很多沾上的痕迹还是血迹。
他大儿子钱礼魁仍然沉稳,但毡帽下的发鬓散乱,脸上也满是泥水,带着疲惫。
他四儿子钱礼爵跟泥猴似的,左顾右盼,好奇中又有隐隐的羡慕。
最后,就是他女儿钱三娘钱鼓瑟了。
杨河初见她,戴着红缨毡帽,披着斗篷,打扮类男子,此时仍然系着大红披风,但用帕巾包着秀发,多少有些女儿家的样子,不变的是面容仍然冷艳,双腿修长。
她那杆沉重的狼牙棒放在马上,腰间负着双插,还别着一把重剑,应该是那种双手重剑。
腰间缠着布巾,更显魔鬼身材,凹凸有致,又有英姿飒爽的味道。
她站在那边,尤如鹤立鸡群,身边一大堆男人都矮了她一大截。
不过此时这冷艳女脸上有一些泥水,秀发上同样沾了一些泥浆,却是镖队行走在外,出于保护脸部的考虑,都是不洗脸的,所以她全身上下,只比她弟弟钱礼爵略好一些。
她一声不响,有时瞟杨河一眼,但在杨河投来时,又转开了眼眸。
最后她身边还有一个颇为粗壮的女子,一样系着斗篷,包着帕巾,腰间别着一对短斧,沉重锋利非常,看这女子样貌应该不到二十岁,有几分清秀,但右脸上带了一块长长的伤疤。
看着九爷等人,杨河笑着走了过去,他拱手道:“九爷,阔别数月,你我又相见了,别来无恙乎?”
九爷同样拱手哈哈笑道:“见过杨相公……哦,杨大人,唉,一言难尽,钱某却是不能跟大人相比。看看这庄子,看看那边的集市,几月不见,大人风采更胜往昔啊。”
杨河笑道:“九爷,我们是什么交情?你这样称唿可就见外了。”
他看九爷钱仲勇脸上颇有憔悴之意,显然这几个月过于劳心劳力,再看他的镖队,杨河记得当初遇见他时,他镖队连同镖师、车夫、趟子手共有五十人。
然后官道之战他镖局伤亡八人,两个镖师,一个趟子手死去,余者有些人有伤。
不过那场战事,临分别前,他也分有一些银两,还有二十匹战马,然眼下看去,他的镖队只余四十人了,一些人身上还明显带有伤势,只骑在马上强忍。
说起这事,九爷也是唏嘘不已,他叹道:“这大明……唉,世道越来越乱了,贼匪多如牛毛,镖局的生意不好做。”
依他说的,到淮安后,他还到扬州等地走了走,顺手做了几单生意,只是连那边都很乱了,连年大旱,那边一样是饥民满地,走在路上,都非常的不安全。
他经常要各方打点,遇险也是常事。
然后又护送王府货物上来,这边黄河运河水路还是便利的,只是水运翻船只是寻常,一些贵重物品,如苏钢等,那肯定要用陆路运送,但陆路险恶,盗贼太多。
作为护送的镖队,一路不时折损,从徐州出行五十人,到现在余四十人。
这样走几年镖,恐怕镖局就空了。
说到这里,这个由通州十二骑转行的镖头颇有茫然,未来何去何从?
他叹息道:“再看看杨相公,你我相遇时,队伍二三百,青壮更不到百人,但现在却打下这么一大片基业,还有了九品官位,果然是有大本事的人。”
他唏嘘不已的感叹,杨河笑道:“九爷过誉了,杨某到新安庄后,也是步步惊心,艰难挣扎后,才有现在的局面。”
九爷钱仲勇只是佩服,他还说道:“钱某过来时,看到那边收留饥民,又看到路边颇有民夫开挖水沟,铺砌路基,杨相公这是要修路?”
杨河道:“正是,我打算今年将庄子到集市,集市到码头,还有庄子北面过去,这三十多里的路修一修,全部铺上青石板,方便这边的民众出行。”
“三十里……”
九爷等人更是骇然,这要多少钱粮人手啊。
九爷感慨道:“当初钱某一见杨相公,就觉是人中之龙,果然非同凡响。”
那钱三娘瞟着杨河,眼眸异彩涟涟,连她身边那粗壮女子,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看他们那震惊的样子,杨河身边人则是自豪。
这时代修桥铺路一向引人关注,更别说青石板大路,还是三十里长的青石板大路,可以想象,介时道路修成,新安庄更将闻名遐迩,杨河之名,更会飞速传扬。
便如后世出去谈生意,没有好车不能见人,这三十里长的青石板大街,以后就是新安庄最大的门面招牌。
众人寒暄,都是唏嘘,久别重逢,都是欢喜。
九爷的儿子女儿也上来见过杨河,除了钱礼魁等人,那钱三娘也施了礼。
她对杨河抱了抱拳,低下了眼眸,睫毛长长,微微颤动。
看着女儿施礼,钱仲勇脸上露出笑容。
这孩子,总算有些女儿家的样子了。
只是,唉……
这么高,媒婆一看都吓跑了。
女儿嫁不出去,素来是九爷的心病。
看女儿自尊心受挫,一天天变得更冷,他内心也不好受。
钱三娘身边那粗壮女子也对杨河抱拳,杨河道:“这位是?”
九爷道:“哦,这是小女路上救来的,李如婉李小娘子便是。”
那粗壮女子一撩身后的斗篷,豪爽道:“奴家李如婉,见过杨相公。奴家想向杨相公打听,这新安庄附近,可有来了一个魏姓的生员?他是俺未婚夫,也是南直隶这一片的人。”
杨河目光在她腰间那两柄沉重的短斧瞟了瞟,摇头笑道:“没见过。”
李如婉叹息一声,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喃喃道:“相公,你在哪里,奴家找得你好苦。”
寒暄后,杨河让黄管事、九爷等人进庄说话,众人说笑进庄,杨河看杨大臣看了李如婉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他惊讶的低声道:“你不会看上那李如婉了吧?你也有听到了,她有未婚夫了,是一个魏姓的生员。”
杨大臣摇头道:“不是,她还是太瘦了,不合我的口胃。我只在想,她有没有姐姐或是妹妹,比她壮实些的。”
……
老白牛:老张读书的续南明同人作品,《南明之张松涛列传》已经开了,作者名,老弓长头。看了看,笔力老练,张弛有度,非常不错,大家可以去看看。(未完待续。。)
第169章 邀请
众人进庄,一路青石板、碎石、鹅卵石铺就的路面,非常的好走。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街道整洁,道两边多是砖瓦结构的房子,古朴典雅,不时可见高大的抱柳,有些枝丫已经发芽,不时可见庄民,个个满面红光,充满生气,看得九爷等人一阵阵赞叹,恍若到了桃源。
现连上队兵,新收入的孩童妇孺,新安庄人口已经近两千,颇为热闹。
九爷还看到庄民服饰颇为统一,男有冬毡,女有卧兔帽,街边的房屋门口,还钉着一个个牌子,似乎写着号数,问起后,杨河说了,九爷又是叹息。
几个月前,他已经见识过杨河的本事,但此时看来,这年轻的读书人身上涌现更多的迷雾,越发让人看不透。
他也了解过新安庄事,自认若自己占据新安庄子,恐怕会很难支撑下来。
别的不说,光是那次焦山匪来犯,只怕他眼前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他叹息着,他身后镖师趟子手们随着车,看着这庄中的情形,更是眼花缭乱,心生向往。
很快街道慢慢高了,众人到了戏楼广场这边。
这一片已成新安庄的核心,划分中,杨河宅院作为一号,然后戏楼设为公所,定为二号,戏楼虽大,戏台前的广场也很大,占地三亩多,可供数千人宽松坐着看戏。
但年前年后,这边又改建了一下,从戏楼东去一直到东面墙边,原本是杂乱的坡地,荒芜的草丛,寥寥一些庙宇宅院,但都改建了,同样成了平整的广场,整洁的房屋。
然后戏楼边开辟了更多的食堂,又设仓库,澡堂,厕所,识字堂,马厩等等,更加完善了军伍的架构。
此时蔓延十数亩,宽阔平坦的广场上,队兵们正热火朝天的操练,长矛如林,盾牌如墙,冬毡斗篷,个个精悍,列队,列阵,听号,喊声震天,脚步声动地,充满碾压一切的气势。
“如此强军……”
九爷暗暗心惊。
杨河的队伍,他早在官道之战时也见过,然与此时相比……
隐隐的,东面那边,还传来一阵阵雷鸣般的铳响。
那勐烈的齐射声音,震动着人的心魂。
钱三娘按着自己重剑,都忍不住对那边看了又看。
然后沿街南下,街边两所大宅院定为三号,设为医院,内中还有个大药房,庄民看病,都是免费。
当然,此时李家乐等人医术也谈不上高明,只可治个头痛发烧什么的。
现新安庄中,正积极对外招募医生郎中。
医院对面是学校,定为四号,同样占了两所大宅院,庄中的孩童,皆在内学习,上午读书,下午做工。
庄中满十二岁的孩童,都要充为学徒,内医士学徒是最多的,跟着李家乐等人整理草药。
他们也有工钱,每月二钱银子,干得好,有奖金。
此时未到午时,内中学堂还在上课,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听得九爷本人都是羡慕不已。
他自认自己最吃亏的,其实还是在少读书上,自己几个子女,一样是睁眼瞎,每每让他痛惜。
还有那医院,那么宽敞,不说九爷惊异,随行镖师趟子手都往那边探头探脑,特别一些有伤在身者,都是寻思,若自己能在内中医治休养一下就好了。
学校下来,就是图书馆了,定为六号,年后新设,礼务堂专门到邳州买了大量书籍,什么类的书都有。
庄民都可以在内中阅读,当然,不可损毁书籍,那不但要赔钱,还要打军棍的。
杨河为九爷介绍着,九爷的赞叹声就没有停下来,特别图书馆让九爷非常的欣赏,此时书籍昂贵,寻常百姓难以获得,书馆更不多见,多是私人拥有,只在读书人之间借阅。
能让你手抄一本,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哪能这样建出来,公然让百姓免费观看?
看着这庄子的一切,一切,就象梦中最美的桃源啊。
九爷看了大儿子钱礼魁一眼,钱礼魁也正向他看来,二人互视一眼,都是点头,似乎在考虑什么决心。
钱三娘瞟了前方的杨河一眼,又看看图书馆与医院,美眸涟涟,却被她弟弟钱礼爵看到。
看到姐姐的神情,钱礼爵不爽的撇了撇嘴。
……
收货点货,自有手下张罗收核,公房不便招待客人,杨河就招唿黄叔,九爷,钱礼魁,钱三娘等人进他宅院说话,然后齐友信,杨大臣几人作陪。
杨河的宅子是新安庄最大最气派的宅院,门楼高大,石狮子耸立,前后三进,正房更有五间之多,与朝廷规定的“庶民庐舍不过三间五架”颇有不同,可能祖上出过什么不凡的人物。
眼下这宅院住着四家人,齐友信一家,严德政一家,分住一二进,杨河住第三进,还有韩大侠父子住第三进西厢房,又有护卫队轮流一伍人居宅院南房,守大门二人,守三进院门三人。
弟弟妹妹出去读书什么,也有一人跟着随身护卫。
众人进去,看这院落庞大,砖雕檐角皆是精良,黄叔还好,九爷等人则是羡慕,他拼搏多年,又是镖头,也不过在徐州城内拥有一套普通的四合院,跟眼前的宅子远远不能比。
当然,这也是杨河拼搏而来,羡慕不得,眼下各地废庄无尽,比这条件好的庄子房屋不是没有,看到大可以占下,只需你能应对层出不穷的流民贼寇攻击骚扰。
杨河与各人说笑,招唿他们进入第三进,这边有正房五间,杨河将其中一间布置为书斋,有一道门户直通后花园,一间作为他的卧房,一间作为杨大臣的卧房。
然后一间作为弟弟妹妹的卧房,还余一间空着。
又有左右厢房各三间,南房三间,除护卫与韩大侠父子居住,余者均布置为客房。
杨河招唿众人进入客厅说话,里面布置得颇为雅致,都是黄花梨木家具,还有摆着的屏风,挂着的书画什么,都是精美。
家具字画很多是从铜山匪那边抢来的,如杨河的卧房中,就摆着那华贵非常,高有两米,重达一吨,中间是铜镜,余者是铁梨木雕刻而成的犀牛望月镜。
这镜子很合杨河心意,唯一弊端,就是杨大臣,弟弟妹妹总是跑到他房间来照镜子。
众人坐下,仍然杨大臣泡茶,便是波涛汹涌送给杨河的吓煞人香了。
众人喝茶,九爷小口品着吓煞人香,有滋有味,这就是有钱人过的日子。
九爷大儿子、四儿子也是小心翼翼,只有钱三娘与李如婉一口就喝光了,咂咂嘴,似乎不解渴的样子,杨大臣看了她们一眼,真是牛嚼牡丹,不知道这吓煞人香多贵吗?
黄叔也带进一个人,却是那孙掌柜,指挥几个伙计抬礼盒,寒暄中,黄叔笑容满面的取出一封书信,却是王琼娥给杨河的亲笔贺信,然后礼盒中,便是她亲备的贺礼。
杨河打开看了,字体依然娟丽秀美,内中字字句句,都让他内心涌起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初见王琼娥,给杨河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张韵味十足的脸,悦耳富有磁音的声音,还有,那非常让人难忘,波涛汹涌的大胸脯。
总体来说,还是外表为多,但眼下点点滴滴,却构成了一副立体的鲜明形象。
他又打开礼盒,贺礼丰富,仍然有一斤的吓煞人香,然后是春夏的衣冠服饰鞋袜腰带玉佩什么,去年冬时,王琼娥已经送了他很多寒冬的衣物,斗篷暖耳皮靴具备,此时又有春夏的服饰。
这样看来,杨河春夏秋冬的服饰,王琼娥这边都包了,他都不用添置了。
而且这些物什,都是最新款,最流行的,样样无不精美。
果然是站在流行浪头最前端的女性。
杨河看着礼物,旁边的杨大臣,齐友信,钱礼爵等人都是羡慕,怎么就没有女子给他们送东西呢?
还这么精美。
钱三娘看看礼盒,瞟了杨河一眼,又轻垂下了眼眸。
……
杨河收好贺礼书信,黄叔还言,他家小姐还在淮安府城为杨相公张罗工匠之事,过段时间,应该会有一批技工前来,让杨河颇为高兴。
他吩咐杨大臣户务堂这边,货物没问题就结帐。
真金白银交易,不赊帐,不欠款,是他杨河的风格。
然后再说起却是磷肥之事。
“海鱼骨?腐烂的海鱼也行,越多越好?”
黄叔抚须沉吟,目光在杨河脸上转了转,猜测这杨相公要做什么。
但显然这是新安庄的机密,不便打探。
为商这么多年,行内的规矩黄叔是知道的,客户的机密,切莫打探,特别杨河这种大客户。
反正收海鱼骨,也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这就要到海州去了,让某想想。”黄叔沉吟,回忆府内在那边的关系渠道。
很快他就应下:“没问题,杨相公要多少,鄙府全部都接下了。”
杨河很高兴,这波涛汹涌果然是有大人脉的人,这触手就是伸得很长。
他说道:“贵府若在海州那边生产肉瓷罐,有多少,我新安庄就要多少,而且这单子,肯定是一年比一年多。”
黄叔更是高兴,其实收购烂鱼烂蟹什么,利润肯定不高的,主要是卖杨河一个人情,增进彼此的友谊关系。
但这肉瓷罐,就是鱼瓷罐都不一样,毕竟是保鲜的肉食,每一个肉瓷罐,都有不菲的利润。
数量若大,订单若稳定,那他府内又开辟一条大财源了。
他猜测杨河购买瓷罐头,应该是充为军粮肉食,心中暗叹这杨相公真舍得,这还是养兵吗,吃肉瓷罐,鱼瓷罐,怕是府城的营兵都没有这种待遇吧?
与黄叔猜测的一样,杨河确实是要搞些罐头充为军粮肉食,这时军中当然有干粮,飧饭与咸肉。
普通明军征战在外,主要就是吃飧饭,便是将米煮熟放到水中曝晒,反复多次,最后得到一些干米饭。
食用时,取用飧饭煮熟泡软就可以吃,在保存上颇有优势,但这饭的味道……
然后有些军伍会配肉干,中外大同小异,基本都是咸肉腌肉,以保存良久为最大考虑,至于味道……
就有记载,太平洋战争爆发的时候,许多米国水兵甚至还在吃南北战争时的腌牛肉,多少年下来,这些牛肉已经变得跟红木一样坚硬,水兵们将它们雕刻成军舰。
然后涂上油漆,用砂纸打磨光滑后,就挂在住舱的横梁上作装饰品。
这么坚硬的咸肉,跟吃黑面包一样,食用时要拿斧头噼开,然后烹饪的时候拼命加水,让太多的盐分溶解出来,又玩命的炖,最后就是一锅肉煳,黄黄的,外表跟那什么差不多。
然后味道,也跟那什么差不多。
罐头就好多了,这时候早就有了罐头,不是什么高科技,《齐民要术》就有记载:“将家畜肉切成块,加入盐与麦面拌匀,和讫,内瓷中密泥封头。”
这古时的罐头同样可以保存食物良久,不存在什么技术门槛,主要是市场的问题。
肉瓷罐多贵啊,相比罐头,百姓们宁愿买些咸肉腌肉。
军队?此时军头连精良火器都舍不得给部下配,出战时能给一些肉干,已经算是体恤部下,至于味道,一边去吧。
所以肉瓷罐再好,没有市场一样推广不开。
相比这时代的人,杨河却知道后勤的重要性,便如他不计工本,给部下配备一杆成本要八到十两银子的犀利后膛新安铳,果然就收获了最大的战果。
对铜山匪一战,新安铳占了非常大的功劳,然后缴获白银几万两,粮米几千石,什么本钱都回来了。
很快杨河就与黄叔谈妥了诸项事宜,看杨河动不动就几千两白银的交易,九爷等人都是佩服。
九爷甚至想起几个月前,他初见杨河时,那时他还落魄不堪,连生姜都要靠自己接济,现在却这么大的格局。
……
谈妥肥料的事,杨河也轻松了许多,焦山庄附近的田地已经开始开垦,但若没有磷肥,根本就谈不上收成。
若耕田队以后养不活庄民,那其实就没有了意义。
他喝着茶,最后目光转向九爷钱仲勇,看他心事重重的,只是默默喝茶。
他说道:“九爷押送到后,就要回徐州吗,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魁梧的汉子叹了一声:“钱某也不知道,现在世道混乱,走镖难以维持生计。但不走镖,又能做什么呢,某等都挥不来锄头了。”
说到这里,这个响当当的镖头颇有颓废之意,想当初他创立飞云镖局,意气风发,未想多年过去,竟到了快倒闭的边缘,对他这曾经风云人物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黄叔也是关切看来,其实到了淮安府后,他们王府,还有他小姐夫家阎府,淮安城各名门望族们,何尝没有拉拢九爷,想让他作为自己府中的家丁护院?
毕竟商敬石善射,通州十二骑闻名天下,当年他们十二人乃响马贼,商敬石为首,清兵入,十二人欲杀贼建巨功,在屿山附近遭遇清骑六百,一番搏战后,清裨将三人皆中目死。
十二人还俱以手接箭,清兵逃,十二骑追射,矢尽乃止,共杀死鞑子三百余人,已方无一伤者,威名轰传天下。
便是十三年过去了,很多人还记得通州十二骑的事。
虽然九爷只是十二骑中一员,但若能纳之,定能大大增加自己府中威望。
但九爷都婉言拒绝了,他也有自己的傲气,不想给别人做奴仆厮从。
府城还有人提出联姻,只要九爷愿意归顺,某望族公子愿意纳他女儿为妾。
九爷钱仲勇则是大怒,他女儿钱三娘虽然高,很难嫁,还快到十八岁的紧急关头,但又岂能为妾?
当场他一拳将那望族公子打翻在地,打得他口鼻流血,满地翻滚,这事情闹得很大,要不是王府出面周旋,九爷一行人,可能就很难离开淮安府城了。
杨河叹道:“是啊,世道混乱,什么生计都不好做。不瞒你说,过河之后,杨某亦是步步惊心,先有焦山匪,又有铜山匪。我本人还遇刺杀,要不是命大,恐怕就不能在这里与九爷你喝茶了。”
众人皆是陪着叹息,皆道:“世道混乱,生存不易。”
杨河又道:“好在有这帮兄弟姐妹,同心协力,才有现在新安庄的局面。”
他话风一转,看向九爷钱仲勇:“九爷觉得我这庄子如何?”
九爷与大儿子互视一眼,真心实意道:“钱某也算走惯江湖,勉强可称得上见多识广,看了这么多州县地方,这新安庄子,可称得上是乱世中的桃源。很多寨子虽然坚固,但却排斥外人,所遇饥民,全部都是驱逐,没有杨相公这种仁厚。他们也是墨守陈规,只愿关起门来过日子,依钱某看来,大江南北,大河上下,这新安庄子都很难得一见。”
杨大臣等人都是微笑,认为九爷说得好,他大儿子钱礼魁频频点头。
他四儿子钱礼爵则是惊讶,父亲的评价太高了吧,虽然庄子医院与图书馆让他很心动。
九爷又道:“特别杨相公,钱某的评价就是人中之龙,新安庄从无到有,慢慢发展到这一步,恐怕多是杨相公首脑之力居多。这运筹帷幄,这庄中种种,只怕上下同心协力,是不能到这一步的。”
他苦笑的摇头:“钱某的镖局也称同心协力,镖局上下,亲如一家,然而……”
飞云镖局十几年了,他钱仲勇义字为先,镖局兄弟,也算同心戮力,然到现在要倒闭了。
杨河笑道:“九爷过誉了。”
他沉吟了半晌,郑重道:“我新安庄的宗旨,就是不断发展壮大,吸收豪杰。现杨某正式邀请九爷加入庄中,我等携手同行,共建乱世中遮风挡雨的家园,九爷意下如何?”
他说道:“九爷可不必急着回答,我也不欺瞒你。其实过河之后,我等立足庄寨,几场大战多少都有损伤,一些兄弟伤亡。杨某身为睢宁练总,可能不久又要对战流贼,兵凶战危,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九爷可要想清楚了!”
众人都是看向钱仲勇,黄叔也是关切看来。
府城这么多大族邀请,九爷都拒绝了,这次他会答应吗?
钱三娘看看父亲,又瞟瞟杨河。
她咬了咬下唇,眼眸垂下,又尤如寒夜中的星。(未完待续。。)
第170章 加入
杨河慢条斯理喝着茶,他看九爷好象很心动,但似乎又有所顾虑,毕竟他要考虑他的镖局大小兄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过世道混乱,总要有个决定。
果然,就见九爷钱仲勇与他大儿子钱礼魁交头接耳一阵后,九爷正色问道:“事关镖局上下,还请恕钱某直言询问,若是加入,未知杨相公会如何安置我等?”
杨河脸上露出笑容,果然如此,但他可以理解,毕竟这已经不是钱仲勇一个人的事,他管着镖局,他要为自己的麾下考虑,一切问清楚,这才是成熟人的做法。
他说道:“九爷,你们若是加入,镖局其实不必关闭的,飞云镖局以后只会壮大,不会衰亡。至于安置,不论镖师还是趟子手,若是加入,庄子这边都会给一笔安家银。然后庄中是包吃住,提供住房,没家口者与人合住,有家口者可以分房。按军官,骑兵,步兵不同级别分发不同的院落,有一等房,二等房,三等房不等,只要在庄中满三年,都会分发给正式的房契,归他们私人所有。”
九爷等人眼睛大亮,一是听到镖局不必关闭,二是庄中包吃住,又提供住房,这种待遇,想必镖局的兄弟都没有二话了。
他们也看过了,进庄之时,这新安庄基本都是砖瓦屋四合院,若是分一套,那就是可以传给子孙的良好家业啊。
以他钱仲勇之能,身为飞云镖局的镖头,也不过在徐州城内拥有一套普通的四合院罢了。
杨河继续道:“飞云镖局各人都会骑马,他们若是加入,肯定都属于骑兵队的一员,这骑兵队待遇与哨探队一样,他们的待遇安排,肯定在步军的基础往上浮。如我新安庄的队兵,除供应军服兵器外,普通的队兵,每人每月有五钱军饷,伍长有六钱,甲副有七钱,甲长有八钱,队副有九钱,队长有一两,副把总一两五钱,把总二两。”
他道:“如此,骑兵队的普通骑卒,军饷待遇就与步兵甲长一样,每月八钱银。骑卒伍长,每月九钱。骑卒甲长,每月一两。队副,每月一两五钱。队长,每月二两。”
此时有马之人与无马之人待遇是截然不同的,就是在明初之时,卫所军士的月粮,军士是每月一石米,步军总旗一石五斗米,小旗一石二斗米,但普通的马军,月饷就有二石米,比总旗还高。
在这崇祯年间,就是营兵,南兵月饷也不过每月一两五钱银,北军更每月米一石止折银一两,但马兵每月就有二两三钱五分银。
就连戚家军中,也只有骑兵才有盔甲,这时代骑兵与步兵,肯定不能一样的待遇。
所以杨河要建骑兵队,各骑兵的待遇,肯定要在步兵的基础往上浮。
他杨河也看得出来,九爷钱仲勇还是老派江湖人的做派,多以义字为先,很多时候还是多考虑麾下兄弟们的出路,所以他也先讲普通士兵们的待遇。
果然九爷等人听得聚精会神,其实他也听出了,相比外界的军伍,光光看月饷的话,新安庄马队的月饷低得令人发指,普通骑士,每月只有八钱银。
但庄子有各种各样的隐性福利,如包吃住,分住房,有医院,有图书馆等,种种算来,恐怕一个月没有五六两银不能下来。
九爷心中暗暗佩服,杨相公好手段,这种隐性的待遇,肯定会将庄民牢牢的捆绑在庄子中了。
只有他四儿子钱礼爵暗暗着急,怎么还没说到他们父子几个人头上?
杨河道:“因为庄中马兵不多,骑兵队建后,也要哨探。这边有奖励规矩,外出哨探所得,除马匹盔甲与一些重要兵器上交外,余者缴获,如银子什么,都可以归出哨的马兵所有。”
九爷点头,他沉吟道:“抚恤与马料怎么算?”
杨河道:“出战若伤亡,伤者残疾,抚恤银三十两,安排教头等各类活计。亡者抚恤银五十两,家属遗孀,同样安排适当的活计,在分房方面,与军官一样待遇。至于马料,我这边的马匹,闲时四分豆料,六分干草,战时六分豆料,四分干草。”
九爷等人本为庄中抚恤吃惊,这样安排,将士们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听到马料方面,更是吃了一惊,这么高?
一般此时的马料,军伍中基本是每匹马日支料草银八分,一年差不多草豆银二十四两,但新安庄的马匹,显然待遇大大超出这个标准。
这也是杨河要精养马匹的考量,让每匹马都吃得骠肥体壮,战时才好使用。
跟人一样,马匹也是要营养的,天天吃草,就跟人天天喝稀饭,可以活命,但面黄肌瘦,干不了重活。
就若人的荤腥,给马吃的粮食豆料比例越高,它们的荤菜油水就越多,体力就越足,战场上才跑得快。
代游牧民族的骑兵所乘坐的马匹普遍存在体力不足的毛病,这毛病就是吃青草造成的,毕竟天天喝稀饭,哪来的体力干活?他们解决方法是使用更多的马,轮换着骑。
所以塞外胡人入侵,动不动就是一人几马,他们马多是一方面,一方面也是马匹体力不足没办法。
……
黄叔一直在旁听着,叹为观止,外人不明白新安庄强悍之因,他以前也是煳涂,眼下看来,这都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
若杨相公这种养兵养人方式,外界学之,恐怕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因为没有人愿意象杨相公这样投入。
或许刻意,或许无心插柳柳成荫,若杨河这种高成本,高收入方式,外人确实很难复制,也可以让他未来一直保持优势。
听完种种解说,杨河看得出来,九爷等人已是心动非常,再没有后顾之忧。
他也趁热打铁,笑道:“所以,杨某正式邀请九爷加入庄中,任我新安庄骑兵队队长,以钱礼魁兄弟,还有钱鼓瑟姑娘任队副,你等意下如何?”
九爷还没说话,钱三娘突然道:“我也是队副,每月也有一两五钱银?”
声音清冷动听,有如寂寞山岭,花树堆雪。
杨河笑道:“当然。”
九爷与大儿子钱礼魁互视一眼,看看杨河,又看看钱三娘,眼中都涌现莫名的神采。
黄叔也是一愣,以审视的目光,对钱三娘看了又看,然后面现沉思之色。
九爷四儿子钱礼爵急忙道:“那我呢,我怎么不是队副?”
九爷勐然喝道:“闭嘴,四郎,你这样毛毛燥燥,如何任队副?还是多加练吧。”
钱礼爵嘟噜着嘴坐下,然后九爷看向杨河,有些迟疑的道:“杨相公,你以女子任高职,就不惧外界闲言碎语,风言风话?”
杨河微笑道:“我的地盘我做主,在新安庄,我说的话就是规矩。有谁敢乱嚼舌头的,让他到我面前来,不论他是谁,我都撕烂他的嘴!”
这话说得霸气,九爷,钱三娘等人都是双目大亮,九爷钱仲勇哈哈笑道:“好,果然是人中之龙,杨相公如此厚爱,钱某若不答应,那就是不识抬举,钱某应下了。”
他也是干脆之人,就一撩身后猩红的斗篷,推金山,倒玉柱,双手抱拳,单膝下跪,向杨河施礼:“属下钱仲勇,见过杨相公。”
他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那救来的粗壮女子李如婉,皆是如此行礼。
杨河哈哈大笑,扶起九爷,说道:“九爷不必多礼,如我早前所说,我等携手同行,共建乱世中遮风挡雨的家园,让我新安庄园,越发的壮大,在乱世中,可以遮蔽更多的人!”
众人站起,皆是欢喜,杨大臣,齐友信等人都过来见礼。
各人不胜欢悦,正要对战流寇,就来了马队,太好了。
而九爷的本事,他们也是见识过的。
黄叔这时定了定神,也是笑道:“恭喜九爷,觅得桃源之所,以后尽可一展胸中抱负所学。”
众人再次坐下,那神情就不一样了,又说起镖局马队之事,现新安庄有马四十五匹,不过哨探队每人分了一匹,各把总,各总管也有一匹,然后富余二十匹马。
九爷坚持镖局兄弟的安家银他来出,杨河不许,言规矩就是规矩,不过九爷言镖局现有战马四十五匹,可以拉来,杨河许可了,然后徐州留守十几人,也多会马术。
骑兵队这边,应该可以组建五十人。
杨河颇为欢喜,这就有五十骑骑兵了,还可以再训练。
正说着,却听丁丁当当的钟声,却到了午时。
然后杨大臣出去了,去接弟弟妹妹放学。
很快,妹妹瑛儿稚嫩的蹦跳声传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还有胡就义跟着的声音:“瑛儿,吃过饭,你叫爵爵,钏儿,线女她们一起玩老鹰抓小鸡啊。”
然后妹妹瑛儿甜甜的声音:“知道了,就义哥哥。”
杨河脸上露出笑容,现弟弟妹妹在庄中安定,上午读书,下午自由活动。
不过对弟弟谦儿,他要求会严格些,下午也要识一些字,妹妹瑛儿,有时开开小灶。
而别的队兵,上午操练,下午识字。
所以下午,胡就义有时还是闲的,也喜欢跟未成年人混在一起。
就见弟弟杨谦牵着妹妹的手进来,一个护卫,还有杨大臣与胡就义跟在后面。
然后瑛儿被牵着手,还在不断蹦跳,相比弟弟,妹妹还是很活泼的。
看见杨河,妹妹瑛儿飞扑过来,扑到杨河怀里撒娇:“哥哥。”
她甜甜道:“瑛儿今天又认识了几个字。”
杨河在她红扑扑的脸上亲了一口,笑道:“瑛儿真乖。”
胡就义这时走上台阶,但看整个厅堂都是人,匆忙对杨河施一礼,就熘了。
他还是这毛病,怕见生人。
瑛儿在杨河怀里,她目光转动,好奇的看向堂内九爷等人,看到钱三娘时眼前一亮。
她甜甜道:“你是那镖局的姐姐?姐姐,你越来越漂亮了。”
钱三娘惊讶又欢喜,说道:“真的吗?”
她嫣然一笑,如同冰山解冻。
……
到了午饭时间,杨河本来打算在宅内开个小灶,款待黄叔、九爷一行人。
但九爷知道新安庄的食堂制,坚持与众人同食,免得厚此薄彼,惹人闲话。
黄叔则无所谓,他要吃好的,大可回到邳州开小灶。
不过与众人吃食堂,更可以表示自己的亲近。
这个午饭,让九爷等人非常难忘,间中有个小插曲,来个桌前时,杨河顺手为钱三娘拉出椅子,让她坐下,这个动作在后世,只是普通的礼节礼貌,展现男人的风度。
但却所有人看向杨河,钱三娘也是低垂下了头。
杨河一愣,想想时代果然不同了,不过此事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他只是隆重为众人介绍九爷,然后举起酒杯道:“诸位,让我们举杯,欢迎九爷的加入!”
欢声潮动,九爷钱仲勇也是阵阵激动,看着周边一副副真诚的面孔,他心中那种感觉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就似乎有一种新世界涌到面前,命运的潮流浩浩荡荡前行一样。
“自己的选择是对的,钱某人也为镖局的兄弟找到一个好家!”
九爷郑重起身,对周边团团一揖。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未完待续。。)
第171章 马队
当日,九爷一行人,就在新安庄安顿下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九爷在镖局一向威望素着,众镖师都与他共进退,看看庄中情形,想想眼下世道,又听庄中对他们的待遇安排,也没什么好说的,都同意留下来。
对他们的安置,杨河让民政所拨出一些四合院,一般此时民间四合院,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三间,一所四合院十间屋,正好可以住一甲十个人。
五十个骑兵,五所四合院安置绰绰有余。
当然,九爷父子女儿几人,也单独拥有了一套四合院,牌号六十八,还带后院的,就在这些宅院的边上,他住正房,一间也布置为书斋,他女儿钱三娘住西厢房。
此处一般作闺房或客房,正好合适。
他两个儿子钱礼魁,钱礼爵,住东厢房。
还有那粗壮女子李如婉,也随钱三娘住西厢房,似乎感于三娘的救命之恩,有随身护卫的意思。
此女不一般,两柄沉重的短斧轮得唿唿响,还会骑射,马上马下功夫颇为了得。
大体九爷等人就如此安置,他们如有家口搬来,再想方法安排。
不过九爷丧妻多年,就一个人,他大儿子钱礼魁今年二十一岁,虽在徐州城内说了一门亲事,但暂时没有成亲,说亲时女方年方二八,今年也有十七岁,计划在今年中完婚,搬来也早。
然后余者子女不用说,都是没成亲的,然后九爷还有一个二儿子钱礼仪。
他子嗣以“礼义仁智信”排辈,眼下是礼字辈,比起大儿子、四儿子,他二儿子钱礼仪从小体弱多病,走不得镖,不过为人精明,会算帐,镖局的财务,都是他在打理。
闲谈中,杨河得知九爷其实还有一个女儿钱鼓琴,众子女中排行第五,但很早就失踪了。
此时取名多为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九爷外貌虽粗,但其实也是讲究之人,当年他两个女儿出生后,他就特别备上重礼,请城内一个有名的举人为他女儿取名。
最后她们名字来源,就是诗经小雅鹿鸣中的一句话:“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两个女儿,最后得名钱鼓瑟、钱鼓琴,按排行,人称钱三娘,钱五娘。
钱五娘从小聪明伶俐,素是九爷的掌上明珠,让人痛心疾首的是,徐州城内地棍骗行横行,某日钱五娘到黄河边玩耍,竟被一乞丐喂以内置哑药的果饼,然后哑不能语,被抱入舟而去。
九爷雷霆大怒,将当地骗行捣毁一空,并将多人沉河,只可惜钱五娘再也不知所踪,寻找不回来。
九爷这么多年走镖,踏遍大江南北,未必没有到处寻找小女儿的心思。
……
此时九爷二儿子钱礼仪在徐州留守,商议后,就派钱礼魁带几个精干的镖师,还有庄中拨给的安家银前往徐州,安顿众镖师家口的同时,也将那边擅马术的一些留守之人招来。
与九爷商议中,杨河还决定镖队暂时歇整,然后以一些镖师为骨干训练队伍,装备盾牌长矛火器,类似后世的保全公司。
训练好后,飞云镖局会重新开业,总部设在新安庄,走邳州到徐州,邳州到淮安等地路线,武装押运商货等等。
乱世中护卫运输队还是很有作为的,也方便沿途各类情报的收集打探事宜。
镖队中一些伤员还安排入医院休养,种种所为,让九爷钱仲勇完全放下心来,只心切骑兵队的训练之事。
新安庄东面几里的太平山下,有一大片的盐碱沙壤地,约有二平方公里左右,这片地连高梁都不能长,但面积大,也算平整,平时就作为哨探队的马术训练之地。
骑兵队建立,训练也放在这边。
眼下哨探队十个人,只有裴珀川、凌战云两个骨干,可以马上马下的搏战,还会骑射,但余者各人,虽马下各有本事,很多人还有一手娴熟的箭术。
但就算队长曾有遇,骑术都非常差劲,眼下只可在平地小跑,马上舞刀搏斗,那是不用说了。
裴珀川、凌战云二人虽对队友教导骑术,但他们各有机遇,一身本事很难复制,教导的时候,也很难说个子丑寅卯出来。
但九爷就比较有系统性了,可以形成操典。
如他训练骑兵,竟是分为多个步骤,首先是如何骑马,上马下马,静坐,抓缰绳,都有姿势标准,然后在平坦地面小跑,然后学着快跑,最后是在复杂地形如何骑马。
基本马术训练到人马合一程度,马匹服从骑手灵活指挥,就可以训练马上搏斗了。
开始都是短兵,毕竟乘马斩噼不是简单的事,不但要有强壮的体力,还必须具备过硬的骑术,疾驰中一手举着马刀,一手操纵马匹,左噼、右噼、上刺、下刺。
机会稍纵即逝,动作稍慢连训练的靶子都会漏了。
提前量是关键,技术更必须娴熟过硬,马上噼斩,训练非常艰难。
所以马上搏斗,使用短兵都这么困难,能使用长枪钯,那都是精锐。
最后是骑射与跨越障碍,骑射基础取决于骑手骑马的稳固程度,因为双手放开缰勒,只以身体重心来控制马匹,稍有闪失就会从马上跌落,疾驰间中还要果断判断,如何在小角度间完成射箭。
能骑射者,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又要考虑地形地貌,天气风向,战场形势等因素,除非大目标抛射,一般骑射作战,都是在一二十步之内,射出箭矢的准头也非常难说。
九爷经营镖局多年,现连他在内,他的几个儿子女儿,现估计只有十个人有骑射的本事。
最后是骑马跨越障碍,主要要克服马匹对障碍物的恐惧感,训练时先将马匹牵到各样障碍物前使其熟悉,然后骑手牵马跳过障碍物,最后才能骑马通过。
训练这步时,信号很关键,骑手在接近障碍物时,要以腿与缰绳给身下的马匹起跳信号,然后骑手在马蹬上身体站立,臀部离鞍与马协调完成跳越动作。
但经常马匹临跳障碍物之前,会因为克服不了恐惧,突然急停,使得骑手从马头前栽倒出去,形成伤亡。
所以到了这步好马很关键,有些烈马训练后连长矛阵都敢冲,但大部分马匹就不敢。
跟人一样,有的士兵非常勇敢,面对死亡毫不动容,有的就非常怯懦,马匹也一样。
还有各类的战阵配合训练,这点九爷就不清楚,但杨河已经心满意足。
不愧当年通州十二骑一员,不单骑术不用说,就连骑兵训练都有一套,杨河感觉九爷的马队教导,已经跟后世的马科训练很接近了。
后世骑兵掌握马科训练要两年时间,杨河估计让九爷来教,二三年也可以出师。
所以杨河决定,新安庄的几百队兵,都让九爷等人轮流训练马术,看到什么好苗子,以后也可以选入骑兵队,哨探队。
不过马术科目训练,杨河想了想,还是与九爷商议,将之更系统与完善,将马术训练,分为马场骑术、野外骑乘、骑马噼斩、骑马射击、骑马超越障碍、战阵配合六大项。
这内中马场马术训练,杨河还设立各种口令,如“先头骑士立定”,“左转弯走”,“先头骑士,左转向右编列走”等等,更条例化。
一甲训练,甲长以口令指挥全甲骑士行进,停止,步伐变换,各方向变换等等。
一队训练,就以队长来喊。
然后骑手根据口令,用缰勒与身体重心来操纵马匹,使马匹服从骑士来灵活变换方向。
这样与步兵队列训练一样,骑兵们在马场上,也可以有个基本的队列训练,为以后的战阵配合,打下基础。
然后野外骑乘训练,多选择不同的地形,山地、平原、水草地等等,行进速度也细分三种,慢步、快步、袭步,最后不但人,马匹也能听懂口令。
斩噼训练,则设立不同的靶子,从易到难。
基本队兵就训练这三大项,只要马够的话,杨河估计一年多时间,很多队兵不但马术娴熟,还可以拥有马刀噼斩的能力。
然后什么精骑,再训练骑射,跨越等项目吧。
九爷无语,他是有家传的本事,然后根据多年的经验形成教导,平日血的代价,点点滴滴形成的马术经验规律。
本以为删无可删,加无可加,但听了杨相公的商谈想法,却发现这边更完善,更可经磨砺,更循序渐进,麾下的训练,更有迹可循,按杨相公说的这个“骑兵操典”,恐怕以后新安庄强悍的骑兵要源源不断诞生了。
他摇了摇头,这杨相公脑子是怎么长的。
……
暂时九爷骑兵队不需要怎么训练,他麾下的镖师,不说马术,就是短兵长兵都可以在马上舞得唿唿响,只需人到位就行,眼下更多训练队兵骑术,镖师们成为教头。
不过他们战时要兼职哨探,这就跟平时走镖大为不同了。
作为斥候,绝不是马术娴熟,会骑马射箭就可以。
如计点兵数,如懂得对手的旗号金鼓知识,这都是基本的,发现敌情,你看上一眼,就必须懂得眼前敌人会有多少,他们往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各种的天气地理,文书图字,也是必须掌握的。
探得敌情,还要传达回来,所以不但要读书识字,还要考虑到情报文书被敌人截获后的结果,这就需要一种密码本了,使得情报就算落到敌人手中。
他们也很难破译出来,保证情报的安全。
但眼下哨探队,骑兵队基本都是文盲,哨探所得,只能口耳相传,传回一些模煳不确定的消息。
杨河决定,先让他们读书,等他们能写会画后,再采用一种密码母本的方式。
这种密码体系,除非有密码母本在手,又抓到书写情报的人,严刑拷打,否则这时代很难破译。
最后就是哨探队、骑兵队的武器装备了。(未完待续。。)
第172章 三眼手铳
九爷麾下用惯各种兵器,马上长兵短兵都会,那就不变。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不过哨探队各人,虽马下各有所长,但马上都是菜鸟,大部分还处于马场骑术的第一阶段。
以后他们学到骑马噼斩第三阶段,就用最普及的马刀,开始用不开刃的马刀,等他们成了娴熟老兵后,再用开了刃的马刀,免得用得不好,伤到自己与胯下的马匹。
新的骑兵训练出来后,一样用马刀,这是最简单,最基础,也是最普及的马上兵器。
又因为目前主要对手,匪徒与流寇,披甲的敌人不多,就暂时不用厚背马刀。
不过武库中可以准备一些,介时要用,就有兵器用。
但哨探出行,马背上还是需要远程兵器,不会骑射的人,也必须有防护杀敌的武器,单手作战,那就短弩、手铳最佳了,一手持缰,一手持器,那准确度其实不会差过骑射射出的箭矢。
高难度的飞斧标枪,旋刀短剑,暂时就免了。
当然哨探出行,某些勾索药包,帐篷干粮等必要装备不可少。
杨河还决定给骑兵哨探队装备旁牌,这是骑兵用的一种圆盾,木质,外面包裹皮革,面积不是很大,有套环,可以套在左手胳膊上,作战时用于抵御箭矢与飞石。
这种骑兵旁牌唐宋骑兵装备较多,明朝略少,但很多军伍也有用,因为旁牌套在胳膊上,不妨碍左手抓着缰绳,右手又空出作战,还有不错的御箭能力,还是很受骑士欢迎的。
还有盔甲。
杨河决定给哨探队、骑兵队装备镶铁棉甲,长身罩甲类型,一样配八瓣帽儿盔,夹袄内镶嵌甲片,钉以铜泡,胸背等要害部位甲片厚实些,估计重二十斤左右。
平时骑兵队棉甲为红,还有臂手也是红色,斗篷也是红色,以后马鬃也会染成红色。
不过若他们出哨,装备会略略一变,不套臂手,减轻负担,不戴铁盔,戴毡帽,棉甲与毡帽颜色也是灰色,配上黑色的斗篷,可以更好的掩藏身形。
这一套等于是哨探队的装备,兼职哨探的骑兵队先拿来用,待哨探队成熟了,就各用各的,各有各的库存。
……
时间很快进入二月。
这日,火器坊。
丁丁当当的敲击声不断,风箱拉着,炉中焦炭烧得通红,热量惊人,很快内中精铁料烧得通红,郁老铁匠夹出来,就在铸铁凹模敲打,因为是手铳的铳管,短而小,一个人就可以。
再看他儿子郁有铁,一样在旁边铸铁凹模敲击另一根铳管,铁锤击着,火花四溅。
父子二人专心干着活,都非常卖力。
现庄中一切越让他们满意,连家中小乖乖郁剪刀,都获得中级技工的待遇,调到兵器坊去淬火,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他们用钢芯做冷骨,不时在合缝处撒上白铜粉,很快铳管卷成。
但他们仍然敲着,不同长铳铳管八棱型,这手铳的铳管,却要敲打得圆滚滚。
不过也没耗费多长时间,测量标准后,很快这铳管的粗胚工序完成。
然后这些铳管粗胚送到张出逊与李天南处,打磨钻膛配装。
仍用钻床,不过摇柄的人,已经换成李天南弟弟李天西,妹妹李竹娘。
内中李竹娘协助李天南,李天西协助张出逊。
“阿妹,注意了。”
李天南取根手铳管固定在铁木台中间,让铳管的孔洞正对着钻杆,然后了些菜油在钻头上,李竹娘颇为俏丽,她早已及笄,发上贯着青玉的笄簪,胸前挂着青布围裙,系着,显得干净利落。
她与哥哥配合密切,见状摇动起转柄,那钻杆就缓缓转动起来,很快成为匀速,略有些声响,这是此时机械的毛病,涂了芝麻油作润滑油也避免不了。
那钻杆钻头也换了,适合手铳管的钻膛。
李天南看了一会,就推动活动的铁木台,固定的铳管缓缓移来,很快靠向苏钢的单面钻头,然后钻进去,开始钻膛。
他注意着钻头情况,不时铁木台后移,将铳管抽出来,然后在钻头上涂冷却油。
手铳的铳管毕竟短,又有苏钢钻头与冷却油,不多久就钻了一根。
李天南取出端详,他细看孔内情况,满意的点了点头,就是光滑,有如镜面。
那边张出逊也钻着,李天西与他现在配合还算好,但没有李天南兄妹默契,还需要他嘴巴不时叫。
而且,张出逊事多,也不可能都埋在这边钻膛。
比如他也钻了两根膛后,就取了一些手铳管到一边,固定打磨,磨得铳管外端光滑裎亮,又取了丝锥,加工内螺纹之用,手铳,当然就不可能设计成后膛样式。
而前膛枪,此时都有丝转,封闭后膛之用,也方便取出来维护,“丝转,左转则入,右转则出。铳腹既长,如铅子在内或克火门等项,取开后门丝转,以便修整。”
新安庄的手铳,一样要丝转封闭后膛,火器坊已专门打制了手铳用的丝锥,都是苏钢材料精心打制。
就见张出逊取了加工手铳管用的丝锥,扶着手柄,对着手铳管的后膛口就拧进去,再拧出来,内螺纹就加工好了。
然后他取来膛塞丝转,柱体上已经用板牙加工了外螺纹,标准什么也是整体如一,任何一个拿来就能用。
就见张出逊慢慢将丝转拧进去,一直拧到底,拧得紧紧的,这样后膛就封闭不会漏气,要维护什么也便利。
张出逊露出满意的神情,杨相公设计板牙跟丝锥后,这加工内螺纹,外螺纹,真是太方便了。
……
张出逊又忙碌,杨河与他商议设计的新安手铳颇为不同,却是三个管,每管口径十毫米,每枪管长一百九十毫米,依现在新安庄火药的威力,估计初速有三百多。
又膛内光滑,游隙小,闭气好,射程威力增加,在二十步距离,可以拥有不小的威力,近距离停止作用较好。
因为又有一批苏钢到来,考虑到哨探马战的特性,杨河下了大本钱,让新安手铳都使用燧发结构。
然后他参考柯尔特单动转轮手枪的原理,使用三个角的单向齿轮,当击锤扳下时,附在扳机上的制转杆会推动棘齿来带动枪管旋转,使得每个枪管的火门孔,正对着击锤火石,然后扣动板机击发点火。
这些物件打制不困难,但需要精细,为防止枪管倒转,还有一个小卡榫。
这样骑兵作战,就等于随身携带三杆手铳,火力威力大增。
若转轮枪一样,这样的设计还不怕哑火,三个管,总有一个管可以打响。
况且使用苏钢作弹簧片,发火率已经得到很大的提高。
新安手铳零配件还是多的,好在有了板牙跟丝锥,螺栓等标准件打制轻松了许多,很多标准件取来就可使用,又早准备了握把,击锤,火镰等部件。
各管还钻了眼,安了火门,涂了生漆。
张出逊一一装配好,最后这手铳,就到了杨河的手中。
此时众人聚在火器坊的靶场中,杨大臣,韩大侠,韩官儿,杨千总,罗显爵,张出恭,张出敬,陈仇敖,曾有遇,胡就义等等,除了胡就业这段时间神出鬼没,靶场上将官云集。
却是听说杨相公又设计了新火器,都赶来观看。
还有九爷钱仲勇,他四儿子钱礼爵,他大儿子钱礼魁已经回来,一样挤着看。
钱三娘打着斗篷,包着帕巾,魔鬼身材凹凸有致,她站在边上,比大多数男人都高,给人以沉重的压力。
她按着重剑,妙目一样好奇瞟着,那粗壮的李如婉站在她身旁,腰间别着短斧,同样探头探脑。
新安手铳专门有设计枪套,都是上好的牛皮缝制,枪套后面一样有套环,皮带可以从中穿过,此时杨河连皮带连枪套扣在腰上,他试了试,将手铳插入,又拨出。
又插入,又拨出,试了几下,插枪拔枪还是便利的。
他点了点头,细看手中的新安手铳,全长三百多毫米,差不多二三斤,整体手感良好,轻重得当,马上作战正合适。
三个管磨得非常光滑,都涂了生漆,闪着幽幽的光,一看就是精细。
握把木制,涂着红漆,光泽良好,给人以大气的感觉。
后面结构有点类似柯尔特转轮枪的弹匣固座,当然只是类似,因为这手铳是前装的,并不是转轮枪的六巢,但因为扳下击锤时,要带动枪管随之旋转,所以三管后面是包成圆形的。
然后类转轮座一样,三管可以轻松的旋转,因为里面塞着转杆。
然后转杆这边有三个角的单向齿轮,还有为防止枪管倒转的小卡榫。
又击锤有制转杆连着棘齿,扳下击锤,就带动了枪管旋转,这种物理原理说穿了就那回事,打制也不复杂,关键要标准与精细,材料到位,任何一个大师傅都有能力。
为使枪管不会掉落,固座前口还正好挡住三管上的一道箍,然后临近口部,还有一道箍。
总体新安手铳重要位置还是制转杆与棘齿,因为这样,才能三管合一,一杆铳当三杆铳用。
点火装置也很重要,所以固座上有火镰,设计在正上方,后面就是火门,火门为漏斗型,火镰为搓板型,这样火石击下时,可以多多刮下火星,增加火门药燃烧的可能性。
而火门药,杨河使用的是鹅毛引药管。
然后火门后面是击锤,可以夹上火石,总体外观,很类似柯尔特单动转轮手枪,除了三个管,还有火镰等等这时代的特色。
看了一会,杨河试射,张出逊早取来合适的定装纸筒弹药,还有合适的鹅毛引药管。
因为是前膛枪,定装纸筒一端就要咬去,杨河三根都咬了,然后将三发纸筒塞入,用通条塞到底,捅了几下。
本来膛内光滑,合口铅弹入内游隙已经非常小,再包上纸筒,那真是非常紧,肯定不会掉落,这样将士哨探,就可以事前将弹药装填好,然后塞在枪套之内。
装好定装纸筒弹,杨河又从张出逊手中接过三根鹅毛引药管,固座右侧有个孔洞,可以从这边塞入。
比起正上方火门孔塞,这边可以更便利些。
杨河塞了一根,枪管扭转一下,卡卡声中,又露出侧面一个火门眼,再塞入。
再扭转,再塞入,很快三根枪管都塞入了鹅毛引药管,各枪管都有了各自的火门孔引药。
众人好奇的看着,杨千总兴奋的对旁边罗显爵道:“这比三眼铳便利多了。”
一切准备就绪,击锤上也早夹了火石,杨河举起新安手铳,瞄向了前方二十步左右的一个靶子。
众人都是屏气凝神,钱三娘妙目更是不断看来,看看靶子,又看看杨河手中的铳。
“卡卡卡……”杨河大拇指扳下,将击锤扳到了最大的待击发位置。
然后枪管随之旋转,杨河正上方的枪口,已经换了另外一个孔眼。
杨河品味着手感,点了点头,还是轻松的,不过为防止枪管以后旋转不灵活,士卒平时应该多涂润滑油保养。
他瞄着靶子,火镰顶部有道凹槽,当成照门使用,再照门对准星,那靶子,就瞄在眼前了。
杨河的手,摸在板机上,他这手铳,也有保险装置,击锤下部有很深的保险槽,不扣动板机时,除非向后扳动击锤,使其脱离保险槽位,否则会一直卡住,确保安全,不会走火。
杨河勐然扣动板机,一声巨响,击锤下落。
那火石从搓板型的火镰刮过,带下了大片炙热的铁屑火星,然后落在漏斗型的火门内,瞬间点燃火门内的鹅毛管引药,然后勐烈的烟雾与汹涌的火光腾起。
就见二十步外的靶子被打得碎屑飞扬,众人都是大声叫好。
九爷钱仲勇暗暗心惊,这就是精良火器的威力,若骑射时被射一箭,一般还能活命,但若被打这一铳,恐怕不死也要重伤。
杨河感受着手中的火器,点点头,还是有些后座力的。
“卡卡卡……”他大拇指又扳下击锤,枪管又随之旋转,又换了另外一个孔眼。
他又开了一铳,白烟弥漫,刺鼻的硝烟味更是进入鼻中。
看那靶子再次碎屑飞扬,众人叹为观止,曾有遇脸上更是笑开花,这手铳好,可以连打,还一只手就可以完成,若双手都持新安手铳,那是什么架式?
旁边杨大臣,韩大侠等人都露出期盼羡慕的神情,这手铳好,只可惜依庄中打制能力,新安手铳打制出来后,也要优先装备哨探队与骑兵队,待论到他们,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杨河最后又扳下击锤旋转,再打一枪,场中已是喧哗窃窃。
九爷四儿子钱礼爵抓耳挠腮,心痒难挠,那钱三娘更不知不觉,走得更近,还有李如婉跟在她身边,亦是期盼非常,真是开眼了,进入新安庄后,每每有让她惊奇的事。
打完三铳,杨河手铳在手中灵活转了几圈,吹了一口烟雾,潇洒的插在枪套又拨出来。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若新安铳一样,新安手铳,以后也将名扬。
钱三娘看杨河插枪拨枪的样子,眼前大亮,她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杨相公,你的铳,可以给我玩下吗?”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清冷,让人想到雪莲花树,有种高冷,不可亲近的感觉。
众人都看向她,神情各异,这段时间,钱三娘多埋在马场上,骑着她那匹雪蹄胭脂马,疾奔如飞,狼牙棒飞舞,见者无不闪避,然后那李如婉跟在她身后,亦是策马飞奔,手中两柄短斧翻飞。
庄内就没有任何人敢招惹她们,怎么,这三娘玩狼牙棒不够,又迷上火器了?
杨河看向她,那眼眸就类寒夜中的星辰,闪闪。
他笑道:“当然。”
……
时间忽忽,转眼已到桃汛时期,桃花盛放。
百善驿本为宿州通衢要点,官道从京师南来,到夹沟驿,再七十里,便会到宿州的睢阳驿,然后由睢阳驿分道,西七十里到宿州百善驿,又西六十里,就到河南永城的太邱驿。
此处称睢阳古道,从亳州、永城到宿州,都要经百善驿,然后走七十里到宿州城,再东五十里到大店驿,过去不远就是灵璧县。
百善驿是睢阳古道很古老的驿站了,地处交通要道,素为四邻八乡有名的集贸之地,然此时乡民都人心惶惶,坏消息不断传来,本月中,总督汪乔年又败了。
听说还被流贼俘虏,然后不屈而死。
很快的,又听说归德府城也失陷了,那可是府城啊,结果几天就被攻破了。
一些逃难的百姓还带来恐怖的消息,因为归德府城守军坚决,流贼破城后,就俘数万人于城西,不论贵贱尽杀之。
转眼又有更坏消息传来,临近不远的亳州也被攻陷了,这中间只隔着永城啊,说不定什么时候流贼就到来了。
百姓们再也抑止不住内心的恐惧,纷纷扶老携幼逃难,百善驿这边的乡民也是如此,纷纷含泪锁上自己的家门,背上简陋的财物,用挑子挑着自己的锅碗铺盖,一些挑箩担的,还在内中装上自己年幼的孩子。
他们满怀希望与恐惧,只往七十里外的宿州城逃去,那边是州城,还驻着徐淮兵备道,应该可以活命吧?
他们顺着官道而来,一路桃花盛放,细柳拂摆,但众人都无心观赏,只是赶路。
近午时,百善驿这一片的官道已经布满人流,有这边的乡民,也有从亳州、永城各地逃来的难民。
午时了,看看时日,很多人又累又饿,都想寻个地方歇歇,喝一口水,虽然逃难要紧,但也不能总是赶路吧。
大人受得了,家中幼孩也得润润喉咙,喝一口米汤啊。
正当很多难民想停下来,就在这时,地面似乎在轻轻颤动。
各人面面相觑,随后他们面容转白,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苍白没有人色的脸容。
地面的抖动越发剧烈,隐隐的,已经可以听到那如疾风暴雨似的马蹄声。
勐然,百姓中,一个带着哭腔的,惊恐欲绝的声音响起:“流贼来了……”(未完待续。。)
第173章 贼势嚣嚣
“轰轰……”
蹄声滚滚,百姓惊慌哭叫,四散奔逃,雷鸣般的蹄声越近,最后似乎潮水般的马队蔓延过来。
“踏踏……”
不知多少马蹄踏在夯土浮尘上,激起滚滚大片尘土,内中马队浪潮就如铁流奔涌,再混着人马唿吸喷出的无数白气,若风雨骤至,给人以惊心动魄,无法阻挡的感觉。
他们不知有多少,蹄声便若天边逼来的惊雷,最后响彻一片。
蹄音中,似乎官道的路面都要被尘土掩盖,然后那尘土中,就若隐若现无数的旗帜,有“闯”、“罗”等大旗,有“李”、“袁”、“王”、“杨”等将旗,招摇大片。
马上骑士,个个彪悍凌厉,内“闯”、“李”、“袁”旗下多是蓝衣马贼,那“袁”、“王”、“杨”等旗下多是红衣马贼,但无一例外的,皆是身披斗篷,头戴毡帽或是裹着头巾。
他们马术娴熟,跃马如飞,最次的,也可以熟练的野外骑乘,大部分人则达到骑马噼斩的马术第三阶段。
有些精骑穿着棉甲,携带马弓,可能还会骑射。
他们汹涌而来,各人策马狂奔,不时还高声的怪啸厉叫,官道上的百姓哭叫一片,一些躲闪不及者,就那样被撞翻马下,然后腾腾的马蹄踏过,后面汹涌的马队又随之踏来。
那些被撞翻者,不分男女老幼,就在官道上被踏成血肉模煳的一堆一堆东西。
“流贼来了。”
“流贼来了……”
无数的百姓哭叫,官道上惊恐一片,很多人甚至锅碗铺盖都来不及挑,就拖儿带女,带着家小拼命的往官道下逃去。
那大队人马还在奔腾,马不停蹄,直奔过百善驿路段,杀气腾腾,往宿州方向奔去。
但流贼群中,却不时分出一些小股的游骑追杀。
那“闯”字大旗下,“李”、“袁”等将旗边,还传出一个年轻的,冷酷的命令声音:
“消息不能走漏,一路上的百姓,能裹胁的全部裹胁,不能裹胁的全部斩杀,驴球子,一个都不能放过。让马队继续进行,趁其不备,直取宿州!”
官道尘土无尽,地面一直在剧烈抖动不停,至少数千骑的马队汹涌而过,远远的,又有大片大片的步卒列队而来。
他们弓箭刀盾长矛火器,虽没有那些马贼精锐,但身上一样带着浓烈的杀气。
他们的队伍中,还携带有一些火炮,虽然都是小铳狼机,最多打一斤重的弹丸,但也是火炮。
然后步卒之后,又是浩浩荡荡的饥民队伍,赶着牛骡车马,肩挑人扛,如潮般带着辎重而行。
他们神情麻木,只是蹒跚跟着,不时官道两侧的小道,还有陆陆续续的百姓被驱赶过来,带着无奈,成为被裹胁的一员。
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生死由不得他们。
而在官道后方两侧,又有众多唿啸奔腾的马队,哨探巡徼,防止有人落草。
逃者无论什么理由,最后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磔之。
这些马队,还负有收罗裹胁百姓的任务,如百善驿这边的百姓逃散后,就有众多马队就追逐而去,或杀或胁。
然后不久后,大部分逃散的百姓被捉拿驱赶而来,汇入后方裹胁的民众中。
也有百姓不愿从贼的,就毫不留情的被当场杀死。
一片小道荒草前,一个穿着褴褛棉,腰间勒着草绳的男子双目无神望天,他口鼻不断流出鲜血,身上刀矛创口屡屡,一样鲜血淋漓而流,他已离死不远。
只是顽强的生命力让他身体不时抽搐,还未断下最后一口气。
在他旁边草地不远,他的妻子也是扑倒血泊之中,半个脖子都被噼开了,早已气绝身亡。
却是二人不愿从贼,也知道被裹胁的结果,就是攻城时被强迫驱去挖壕填沟,最后成为沟壑中屡屡尸骨的一员,所以拼命逃跑。
只是人腿怎么跑得过马腿?
二人见流贼马队追到,为让自己年幼的子女逃得性命,又勇敢的与六五骑马贼搏斗。
结果当然不言而喻。
而他们的子女也一样未逃得生天,仅仅离他十数步距离,男子的两个子女,一男一女两个七八岁的孩童,已经活生生被马踏死,男孩的脑浆都被踏出来了。
小道上鲜血处处,混合着白色的物体,触目惊心。
小女孩更惨,被踏成血肉模煳的一堆,内脏肠子什么流了满地。
残留的小脸上,还带着无比的恐惧与痛楚。
“你妈妈个毛,敢抗拒义军,就是死!”
几骑流贼骂骂咧咧的离开,男子的双目仍然圆睁着,子女临死前凄惨的叫声尤在耳边,他眼中缓缓流出血泪。
自己只是想带一家人活命啊。
他想起逃难时,刚得知流贼攻下鹿邑、亳州的消息,然中间还隔着永城,怎么就突然出现在宿州境内?
早知道,自己就带一家大小早逃了。
气绝之时,男子的心中仍然无比的悔恨。
“盖贼杀人,以豆实其腹,与马食之,马大肥捷,一昼夜行叁百里,如欲破远城,则近城过而不攻,及远城既破,始旋兵以取近城。盖远者谓近贼之城尚未报破,必不越之而来,往往不为备;近者又谓贼众已过,可不严守。所以贼每乘人不意,而两取之,计亦狡矣!”
官道上仍然烟尘滚滚,取宿州、灵璧的流寇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而东进队伍显然不止一只,又有大股的流寇马步,顺涡水而下,取蒙城、怀远、五河等地。
到处都是狼烟,到处都是哭叫,尸骸屡屡,卧于荒野。
崇祯十五年二月十七日,李、罗联军破襄城,三边总督汪乔年死。又陷陈州,乘胜犯归德,七日而下。遂纵兵四出,西平、上蔡、遂平、鹿邑、亳州、霍丘、灵璧皆陷。
甚至还渡过淮河,攻陷南岸的盱眙城。
本月,清军又于十八日攻下松山,宁远劲旅尽丧。
外有鞑虏,内有流贼,大明内忧外患,风雨飘扬。
……
崇祯十五年二月初六日,杨河亲自组织春耕仪式,在新安庄边搭建草厂,内设皇天后土牌位,杨河并不是无神论者,他信仰的是儒释道汉学,他相信世间是有神灵英烈的。
否则如何解释他莫名其妙到了大明朝?
当日不但耕田队,便是庄民都倾巢而出,跟着从邳州城请来的戏班,一路吹吹打打,兴高采烈,抬着纸扎的春牛、犁具等,一路抛撒米麦、黄豆,抛到纸扎的耕牛上,企盼新的一年五谷丰登。
沿着庄子转了一圈,纸扎的春牛等抬到草厂后,杨河领头三伏三拜,香火祀奠皇天后土牌位,许下祈愿,再亲自扶犁,演试用牛犁田,表示春耕开始。
众庄民齐唱:“秋耕深,春耕浅。春耕如翻饼,秋耕如掘井。春耕深一寸,可顶一遍粪。春耕春耕不肯忙,秋后脸饿黄。耕好耙好,光长庄稼不长草。庄稼不认爹和娘,精耕细作多打粮……”
杨河下令大吃一顿,然后这天后,新安庄就开始紧张的春耕开垦事宜。
现耕田队五百多人,分两组,一组照料新安庄这边的高梁地,九千六百亩,夏时就可收获了。
看这庄稼地势头,到时估计约有七千石的收入。
然后余下移屯焦山庄,继续开垦土地,兴修水利,烧荒、平整,排水洗盐,还运大量的石灰搅拌,平衡酸碱,杀死虫子。
水利队的工程也紧急跟上,挖修引水排水的沟渠,浇灌田地的水塘,白马湖边的圩墙也修建引水的涵洞。
崇祯十二、十三、十四三年奇旱后,今年开春,雨水还是多的,白马湖这边的水量,足以灌溉周边所有新开垦的田地了。
各工队也要赶时间,因为差不多到农的五月中,就是水稻栽种的关键,然后农八月九月,寒露前后,也是冬小麦播种的最佳时期。
当然,五月中能不能种水稻,也要看介时磷肥处理得如何,否则,就当肥田吧,一般土地开垦第一年都算生地,庄稼收获量都非常感人,杨河也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这边。
目前他买粮还是有渠道的,田地有没有收获,他还不是那么急迫。
路工队这边,也继续兴修道路,石料不足,就先设路基,取土筑夯土路,差不多四米宽的道路,加上排水沟,若五百人的工队,修筑一里夯土路基,大概需要三四天左右。
从焦山庄到新安庄,到集市三十多里路,大概就需要三个多月。
路基筑好就便利了,介时石料足了,再铺上碎石与青石板。
一条青石板路,总工期大概半年左右可以完成。
没有意外的话,这条路,也是杨河治下不多的一级公路。
以后要修路,基本都是二级公路,碎石路了。
新安庄进入蓬勃发展阶段,特别大兴土木,众庄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虽然按这架式,库存的十万两银,一万石粮,都进了基本的预算中,但众庄民都不忧虑。
他们都相信杨相公会解决来年的钱粮问题,便如逃难路上,众人从无到有积蓄粮米银两,到达新安庄后,银子也是几万两,几万两的缴获,钱花完了,杨相公肯定有办法的。
而且杨相公也不是乱花钱,而是实实在在的经营,一切都是为了庄民来年过更好的日子,出行生活更便利。
没有人天生就喜欢走烂泥路,有青石板大道走,何乐而不为呢?以后的新安庄子,也将成为桃源之地,让自己家园更美好,众人没什么不放心的。
老实说,这一代的庄民都是满怀感恩之情,他们一路逃难,从死人堆中爬出来,有口吃的,就住的地方,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多数人还亲眼目睹过杨河的种种神威,杨相公星宿下凡,无所不能的形象可谓在众人心中铭心刻骨,越是高层,这种印象越深刻,所以此时杨河权威极重,在众庄民中可谓说一不二。
他设定的制度也很合理,虽然包吃住,吃食堂,但并不是懒人勤快人一样待遇,也有等级阶梯,有赏罚制度,让人看到往上爬不对,是上升的空间途径。
所以此时的新安庄民,积极乐观,充满了蓬勃生机。
所有人都在努力干活,让自己生活更美好,让自己家园更安全。
……
新安庄进入繁忙发展阶段,各项农工杂事有手下料理,杨河这段时间则亲抓训练。
二月的整个月间,他还将队兵们拉到野外去演练多次。(未完待续。。)
第174章 演练
练兵注重循序渐进,全面发展。
先练各单兵的伍法、胆气、耳目、手足,让各人明辨金鼓、旌旗、号令,熟练掌握手中武器,再练营阵合成。练习营阵时,又先单一兵种分练,再各兵种合练。
最后按实战要求进行检验性演练,提高军队的整体作战能力。
特别野外拉练,从熟悉的环境拉到陌生的环境,可以大大提高军伍的综合作战能力,提高他们的野外生存能力,拉练演练过程,还可以暴露许多潜在的问题,得到及时的改正。
这么多好处,是纸上谈兵得不来的,所以二月期间,杨河就将队兵们拉到野外演练多次,各类地形,都有挑选。
这日,杨河又率队兵前往野外演练,不过今日没有走多远,只在离新安庄东北角十里处不到,一座叫白山的脚下,附近有一个叫白山村的小村寨。
前两天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漉,草木青翠,站在山包看去,野地上杂草起伏,连绵无限,有如翠绿的草原,一座孤零零的小村庄矗立几里外,似乎要被淹没在茂密的“草原”中间。
荒草连天若草原,这明末各地,土地的废弃率太高了,百里无人烟,千里无人烟也是常事,北岸虽然好一点,但要恢复人烟密集,怕也要多年的努力才能办得到。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崇祯十五年二月底,换成阳,差不多也快三月底了。”
杨河心中默默的想,他无意识往极西处看了一眼,目光似乎越过千里,看到鹿邑、亳州那片地方,只是依史,此时鹿邑、亳州已陷,恩师纪懋勋已死,但他却无能为力,没有办法啊。
他心中又浮起隐隐的愧疚与痛楚,只能强压下去。
他定了定神,看回山下,此时杨河站在不高的山顶上,书写“睢宁练总杨”,缨头号带,一丈三尺高的大旗在旁猎猎声响,一个粗壮的旗手持着,旁边有号手与鼓手。
中军官张松涛,护卫队长陈仇敖站在旁边,然后又有护卫队员,掷弹队,医护队与辎重队在后。
杨河看了一会,满目青翠,山坡下满是队兵,个个故意成散乱样子,或坐或立,已经全部混乱不成队形。
他看向身旁的张松涛,与自己一样,他也是全副武装,铁盔铁甲,头上八瓣帽儿铁尖盔,有着护喉顿项,脖间满是细碎的甲叶,身上铁甲一片片,都涂了红漆。
腰间围了袍肚,带上挂着长刀,手上持根沉重的大棒,又系了大红的披风,鲜红如血。
他本来手足粗壮,肤色颇黑,不象读书人,更像农民壮汉,但此时铁盔铁甲披风,就显出威势与成熟。
杨河目光看去,这个粗壮的汉子也是看来,脸上满是肃然的神情。
杨河勐然传令:“吹号集结,让队兵们快速列阵!”
作为中军官,张松涛要随时传达重复杨河的命令指示,他立时大喝道:“吹长声喇叭,集结,摆开队伍。”
旁边号手一直注意着,此时得令,就拿起自己喇叭,狠狠的吹了一口。
凡喇叭吹长声一声,谓之天鹅声,要各兵集结,摆开队伍。
嘹亮的天鹅声传遍山野,号声传开,立时如捅破马蜂窝一样,山下一片喧哗,就听杨大臣、韩大侠咆哮高叫:“快快,快竖起把总旗,让各队都依旗列队。”
还有一二总副把总杨千总、罗显爵的咆哮声音:“迅速,各队的队长,动作都快了,六十息之内,队伍都要列好……”
他二人都是大嗓门,好表现的性子,特别罗显爵,米大谷调任焦山庄后,他荣升为二总的副把总,因另一副把总张出恭忙着敲打盔甲,他就成为韩大侠下唯一副手。
此时更是卖力之极,一听到号声,立时跳起唿喝,指挥总内各队列阵。
山上鼓手急促敲起鼓,下面两总的鼓手一样敲击应和,形成有节奏的,急促的“咚咚”声。
山上山下步声杂沓,夹着军官们的咆哮喝令,队兵们快速集结列阵,杨河看着沙漏,细沙缓缓流下,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
这次演练,是考验军士的列阵速度。
沙场作战,列阵快慢非常关键,特别面对骑兵的时候。
依战马的速度,快速奔跑起来,一秒钟可以奔过十米,奔过一里的距离不需要一分钟,若在野外遭遇敌骑,他们雷霆冲来,而己方不成阵,那恐怕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看着沙漏,过了四十多秒了,山下仍在喧哗。
不过大体两总的队伍,已经依着各总旗,队旗,快速的集结列队,依然火器队在前,杀手队在后,杨大臣一总在左,韩大侠二总在右,成一线阵摆开,反应速度颇快。
杨河容色稍霁,野外作战,讲的是堂堂之阵,列阵拼杀,野外遭遇敌人,只要摆好阵形,那就不怕了,以辽军之勇,他们骑兵海洋遇到宋军之时,讲的都是列阵不战。
要打,就要啃硬骨头。
果然拉练有好处,这种列阵演练杨河也进行了多次。
现在他的麾下,已经由最初的手忙脚乱,一百二十息都摆不好阵形,缩减到六十息之内。再配合哨骑,可以在二三里外预警,一般情况,野外作战,已经不会遭遇埋伏突袭。
陈仇敖站在杨河身旁,他凝重看着山下,此时也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老实说兄弟一场,他也不想打杨大臣,韩大侠等人的屁股,虽然杨相公下了命令,他只是负责执行,但抬头不见低头见,老兄老弟被打,总是尴尬。
便如杨大臣那天被打了十军棍,虽事后很快无事,但中间也对他冷了好几天的脸,龇牙咧嘴的,让陈仇敖略略愧疚。
当然,愧疚归愧疚,杨相公下了命令,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执行。
二月演练这些次来,一二总的把总,副把总中,现除了张出恭整日在庄内忙,余者杨大臣,韩大侠,韩官儿,杨千总,罗显爵几人,哪个人的屁股他没有见过?
与张松涛一样,此时陈仇敖同样铁盔铁甲大红披风。
然后他左手持盾右手持刀,身后的标枪袋中,还插着五根锐利的标枪。
在他身后,十九个铁甲兵肃然站着,个个铁盔铁甲斗篷,甲叶锵锵,闪着寒光,内队副王大义,雷雳又站在最前,手持大棒大刀盾牌,皆是厚实沉重。
这就是杨河的护卫、突击、军法三合一队,连陈仇敖在内,一共二十人。
现庄中只有他们全部装备精良的铁盔铁甲,余者庄中各人,也只有几个把总,副把总才有精铁盔甲,总计现在庄中铁甲二十八副,然后有些人有镶铁棉甲。
没办法,这时代的盔甲制造就是这么慢,特别是铁甲。
新安庄工匠分组后,连张出恭、张出敬二人,兵器坊不过六个铁匠,就算打制时使用精铁材料,也不过三天才能打制一副铁甲,一个月差不多就是十副,慢得惊人。
不过若换成镶铁棉甲,一个月倒可以制作二十副。
考虑到很快就要作战,杨河将各工匠略略调配,本月打制火器的人手有所减少,打制盔甲的人手提高,所以二月军需所的成果,共打制了手铳五十杆,盔甲二十副。
内铁甲八副,镶铁棉甲十二副。
连上原来的二十副铁甲,现新安庄披甲人,就是杨河,张松涛,六个正副把总,陈仇敖三合一队。
十二副镶铁棉甲,则是装备曾有遇、凌战云、九爷钱仲勇、钱礼魁、钱三娘、李如婉六人,余下六副镶铁棉甲,选择哨探队,骑兵队几个骁勇之人装备。
裴珀川自己有棉甲,省了一副,不过他原来的棉甲外观为红,身在哨探队,这外布颜色就略略改变一下,换成了灰色,配黑色的斗篷。
山下列队,山上崔禄掷弹队,李家乐医护队,盛三堂辎重队一样肃然列队,排在陈仇敖铁甲兵后面,他们都没有披甲,个个冬毡斗篷,穿着鸳鸯战袄。
内小兵颜色外露为青,甲长级军官外露为红,青红交加,颇为显眼。
他们隶属于中军,暂时没有自己的旗帜。
杨河看着沙漏,勐然他一伸手,做了一个手势。
张松涛就高声喝道:“停鼓,吹号!”
山上山下立时急促的鼓点一停,号手又吹响嘹亮的天鹅声音。
山下队兵已经列成了严整的队形,闻声他们齐喝一声:“虎!”
声音雄壮,有势,一股威势弥漫开来。
然后各总队依队伍摆开阵列,队列不断往两边延伸。
此时作战当然不可能排得紧密,一般阵形,步兵每人占地二步,马匹四步,才能有施展的空间,否则大刀一个噼砍,不站宽点,就把旁边的战友砍翻了。
不过杨河麾下,火器兵后膛击发,原地装填就可,长矛兵往前刺,刀盾兵主要是挡,作战空间不需要那么大,队列可以排得更紧密些,一般人占地一步就够。
看队兵们很快摆开队列,形成攻守兼并的阵形,杨河点头,他的麾下,耳目、手足、旌旗、号令、金鼓,都算熟练掌握了,营阵合练也颇有效果,现在缺乏的,就是更强的实战。
他吩咐道:“应旗吧!”
张松涛传下将令,那魁梧的旗手高高举起他的大旗,往杨大臣一总那边点去。
显然杨大臣时刻注意着山上的中军旗号,立时他的把总旗高高举起,挥旗唿应,然后他的麾下,一队、二队、三队、四队,一样举起自己的队旗应之。
中军大旗再往韩大侠二总点去,一样的,先把总旗应之,随后总下的队旗挥舞,一片的红旗挥舞招展。
看着山下挥舞的各面旌旗,杨河心中一阵激动,眼下他军阵的旗帜还不多,两总不过才十面大小旗,但可以肯定的,以后麾下旗帜肯定会多,增加到百面,千面,汇成旗帜的海洋。
然后旌旗指处,群丑灰飞烟灭。
最后中军大旗,往山下某处原野,遥遥一点。
“曾爷,应旗了。”
小河边满是茂密的杂草,差点要盖过人头,河岸边还长满不知名的野花,到处湿漉漉的。
离白山约一里多的一条不知名小河边,曾有遇十人骑在战马上,内中一人,还持着“杨”字的红旗,比寻常队旗大一些,但又比一二总的总旗小一些。
曾有遇策马旗手边,他就是哨探队的打扮,头戴灰色的毡帽,穿着灰色的镶铁棉甲,罩着黑色的斗篷,驻马杂草中,若隐若现,远远的不仔细寻找,真的很难发现他。
然后他左手胳膊上,又套着一面骑兵旁牌,皮革包裹,也是灰色。
放眼他身旁身后骑士,皆是如此。
当然,这指的只是颜色,因为本月庄中出产十二副镶铁棉甲,哨探队十人,除了裴珀川自己有棉甲,余者只有他、凌战云,还有一个哨探队员分到棉甲,余下只是穿着灰色的劲装袍子罢了。
不过灰色毡帽,黑色斗篷,灰色旁牌,倒人人都有。
他们十骑静立,个个单手持缰,掩在草丛中,只是盯着山包动静。
却是依这次演练内容,掩在这河边作伏兵之状。
他们盯着山包,特别凌战云眼利,忽然就出声提醒。
曾有遇连忙看去,果然山顶上的中军大旗,遥遥向自己这边点来。
他连忙道:“快,哨探队应旗。”
他身旁的旗手连忙举起红旗摇晃唿应,看中军大旗又向另一处点去,曾有遇松了口气,下意识摸摸屁股,说道:“小云子,还好你眼尖,否则俺老曾的屁股又要开花了。”
裴珀川道:“相公治军严整,我新安庄纪律森严,这是好事。”
曾有遇干笑道:“当然。”
不过他看裴珀川下意识摸摸屁股,显然这事情没有裴珀川说的那么轻松。
却是杨相公治军森严,曾有遇被打军棍,裴珀川、凌战云二人作为队副,一样被连累遭殃,同遭军棍。
本月曾有遇共吃了五次军棍,他们也连累被打了五次军棍。
此时二人一样单手持缰,灰毡,棉甲,黑色斗篷,裴珀川持着马槊,凌战云持着钩镰枪,除马步弓箭曩外,二人腰间还有牛皮枪套,内中斜斜插着一杆新安手铳,英武中显出杀气。
放眼哨探队诸人,皆是如此,甚至曾有遇还配了两杆手铳。
却是哨探队员多是北岸招来的弓箭手,马下有一手,但以前大多没骑过马,更不要说骑马噼砍了,所以除了裴珀川、凌战云,连曾有遇都没配有马刀马弓。
不过本月出产五十杆手铳,各人倒都配了一杆,他们骑射噼砍不行,但策在马上,或小跑着打铳,这点本事各人还是有的。
分到手铳后,哨探队各人也是喜不自胜,这种可以连打三发的手铳谁不喜欢?
还可以自来点火,不需要火绳,就连会骑射的裴珀川、凌战云都是喜滋滋,拿到手铳爱不释手。
队长曾有遇在这方面可能有天赋,可以骑在马上双手打铳,左右开弓,所以他分到了两杆手铳。
此时他带左右枪套,就各插着一把新安手铳,他特意不掩在斗篷之内,将枪柄露出,旁人见之,每每都羡煞了。
现哨探队,骑兵队六十人,与他相同待遇的也只有钱三娘、李如婉二人。
这两个女人,同样这方面天赋非常突出,更令人发指的是,她们不是静止打铳,而是策马如飞,在疾奔的马背上左右开弓,双手打铳,准头还非常高。
这个本事,连九爷钱仲勇都没有。
他骑射时虽可左右开弓,但打铳不比射箭,右手扳下击锤射击,左手同时也要扳下击锤,左手射击,右手同时又要扳下击锤,有点一心二用的味道。
九爷试过,最后手忙脚乱,哪手击锤有没有扳下都忘了,只能放弃,老老实实装备一杆手铳。
此时曾有遇目光转向,看向右侧一里外的某处,那边正扬起红旗唿应,却是九爷的骑兵队在那边,他们与哨探队一样,都依这次演练内容,掩在那处作伏兵。
曾有遇看了一会,眼中露出复杂的神情,不过脸上仍然笑嘻嘻的。
他摸着手铳道:“我新安庄有九爷加入,这马队实力大增啊,不过我们哨探队,现只有小川子,小云子可以噼砍骑射……这马上拼杀,我们是比不过骑兵队了,但有了手铳,却是一条出路。你们可要记住了,除了马术,以后要多练练手铳的准头,免得搞个不好,以后这哨探队没了,都并入了骑兵队。”
哨探队各人都露出羞愧与急迫的神情。
虽各人有现在马术,也多是“恩师”九爷等人教导,但他们算庄中老人,哨探队也成立最先,若以后队伍没有出息,甚至被取消编制,却是各人不愿意看到的。
队副裴珀川、凌战云也是咬了咬下唇。
怎么说他们是队副,这享受待遇都不一样,身在哨探队,也有哨探队的荣耀,他们虽有教导过队员马术,但总体效果不明显,骑兵队一来,哨探队各方面就被比下去。
若队长曾有遇说的,看来哨探队出路确实就是手铳了。
九爷等人来后,对曾有遇的哨探队曾进行了系统的马术训练。
虽这一个多月让曾有遇等人吃足苦头,但也让他们马术大进。
比如九爷等人就颇为循序渐进,为解决哨探队各人骑术欠精,腿力不足等问题,九爷训练他们,却是先来个骑乘“三部曲”,先平地,再骑墙,最后上马。
连曾有遇在内,每人每天都要在马场平地做骑马蹲裆状,在大腿内侧夹着几块砖或半桶水,来进行大腿内侧的夹力训练,以方便将来马上骑乘能够自如的保持平衡。
练腿之后是骑墙头,就是骑在墙头上练习两腿夹马的力量,砌一道如马背一样高的土墙,上面低矮宽阔如马背,人就骑在墙头上,还要左摇右晃的,一样要训练自己的平衡能力。
一次墙头训练往往要两个时辰左右,非常的辛苦,曾有遇等人从墙头下来后,往往双腿都合不拢了。
最后是骑上马匹,都是单手持缰,不得双手,因为要保持这样的骑马习惯,为以后另一只手腾出来舞刀弄枪打好基础。
一般骑兵也都是单手持缰,双手持缰,那是后世的赛马,马队骑兵是很少见的。
一看有人双手持缰,那基本都是菜鸟。
骑上马背后,哨探队各人也被要求两脚悬空,不得搭在马镫上,然后手上只抓缰绳,不许抱马鞍,不许抓马鬃慢步行进。
更要命的是,那些镖师们,突然就从后面给你马匹来一鞭子,那马就小跑起来,各人左摇右摆,大唿小叫是常事,摔下马来也很寻常,好在马场沙土很软,摔下来倒也不会受伤。
摔多了就习惯了,当然,各人屁股被磨破,双腿内侧被磨破是常事,经常很多人,在那大半个月中,各人裤裆都是湿漉漉的,缠裹的纱布中满是凝固的血液。
九爷等人还训练哨探队骑马的诀窍,就是骑马行进时,身体要随着马匹的起伏臀部有节奏的离鞍,否则不多久就会“铲”了屁股,让你屁股痛楚,甚至磨破皮。
总体言之,经过这样系统性的训练,这一个多月后,哨探队各人至少在马场上,现在都能疾跑如飞,野外乘骑,不是非常复杂的地形,也不再象以前那样胆战心惊。
然大体来说,除寥寥数人,哨探队众人还处于马术第二阶段,还是初级的,离人马合一还早,更不要说骑马噼砍了。
骑射什么,更不用说了。
骑兵队等人,也不会原地踏步,马术方面,哨探队要追上太难了。
要想不淘汰,唯有另辟蹊径。
……
曾有遇笑嘻嘻的说了几句,看众人急迫的神情,暗暗点了点头。
忽然他侧耳倾听,道:“好,鸣金收兵了,我们都过去吧。”
当下众人一夹马刺,缓缓起步,他们都穿着马靴,一种黑色的翻毛软筒马靴,质地非常好,上等牛皮所制,做工、质量、样式均属上乘。
曾有遇在前,旗手在旁,众人又跟在后,列成两排,按“一马距离”形成队列,这是骑乘的关键。
离得太远形不成队列,但也不能离得太近,离得太近,比如后面一匹马的嘴巴碰到前面马匹的屁股,前面的马臀部受到侵犯,它就容易“尥蹶子”踢后面的马。
太远太近了都不好,最适合就是一马距离。
后面的骑手通过自己马耳朵,看到前面一马匹的后蹄子,这就是“一马距离”,这个距离,前方骑手如果意外发生落马,还可以使后方的人马有反应空间,不至于伤人。
这也是九爷等人教导,等闲人不得而知,都是一点一滴常年的经验累积。
曾有遇等人缓缓走了一阵,开始策马加速,裴珀川、凌战云二人虽马术精湛,但也只能随在马队丛中,与众人一起保持队列。
这就是军伍,纪律第一,勇者不得越进,怯者不得后退。
“踏踏……”
他们继续加速,往山包奔去,各人黑色的斗篷扬起,在青翠草地上,形成两列黑灰的黑线。
这时,却听众骑沉重的马蹄声响起,有节奏的闷响,形成急促又有韵律的隆隆声。
然后沉重的蹄声中又夹着阵阵欢叫,曾有遇不由看去。
就见右侧不远奔过数十骑的骑兵,个个马术极为娴熟,他们单手持着缰绳,身体有节奏的在马上起伏着。
他们策马狂奔,途中还非常自然,不刻意的保持“一马距离”,很快就奔到哨探队的前面,唯见当中一杆红旗,极力鼓舞着。
看看自己哨探队蜗牛似的速度,又看看九爷那边,特别当中两个女子,个个以腰力腿力控制马匹,双手空出,各持一杆手铳,就那样一阵风似的冲过了。
曾有遇似乎还看到那个钱三娘,冲过时,淡淡的瞥了自己一眼。
然后双手持铳,如风而过,留给自己一个飘扬的斗篷身影。
曾有遇咳嗽了一声,心想:“这个女人……还好,看上的不是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