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山匪
那帮青铜山匪徒慢慢逼来,他们看起来有一百多人,个个都是步卒。
杨河估计他们有一百二三样子,人数比这边略少,但一色都是青壮,这些匪徒平日靠打家劫舍过日子,都有战场搏杀经验,却是这边刚编伍的青壮难民不能比。
看他们行进间好整以暇,还不时怪叫几声增加这边的心理压力,果然都是经年匪贼。
杨河队伍略为慌乱,虽然前方经过几次劫匪,但都没有眼前这些匪徒如此有凶残之气,而且似乎来者不善。
看他们个个眼中带着凶狠与残忍,双目绿油油的,便似那些吃人的野狗,已经不再是人。他们队伍中更有十几个老贼样子的人,盼顾间带着一种凶悍与精干。
杨河下令戒备,虽然不知这次交涉能不能成功,但做好防护总没错。
此时他们处在两山间的小道中,两山头都很平缓,隔得有半里,也就差不多二百步。杨河下令退到右侧的山坡上,虽然平缓,也算地利,不管等会如何,先占据有利地形再说。
他让妇孺老人聚到山的最上面,然后是辎重队,再是杀手队青壮顶在最前。
他快速安排,他的队伍一路走来,已经有了列队编伍的概念,特别那些老人们,更有了下意识的本能。他们默声不响的服从,而新人有老人们带着,也知道该怎么做。
弟弟妹妹瑛儿谦儿已经从背篓上下来,两个孩童一声不响,乖巧的让赵中举等人牵到后面去。
然后是盛三堂、杨马哥、李薛义三个骨干带的辎重队,又形成一道屏障,挡在妇孺老人的面前。
不论男女老少,在老人带动下,各人还将盾牌移到身前,随时准备防护弓箭。
看杨河快速就布置防护完毕,队列还带着军阵的味道,张出恭兄弟三人眼中都闪过佩服。
他们也曾私下议论过,猜测杨相公家中是不是出过将门,否则这些练兵掌兵之法都是不传之密,杨相公一个读书人怎么知道?
这也是此时的弊端,领兵练兵太依赖为将者的经验,就是军中老兵死多了,一只军队的战斗力都会急速下降,也因此有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说法。
这时胡就业四人也与韩大侠奔回来了。
看就这个时间,杨河已经安排了防护,还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形,他们眼中一样闪过骇然,这读书人,越来越看不懂了。
“日嫩管管,是牛头马面。”
胡就业回来时脸色不太好,他骂骂咧咧,平时笑嘻嘻的曾有遇此时也脸色难看。
还有总是冷酷漠然的陈仇敖,神情一样凝重。
张出恭为杨河解说,这牛头马面外人称之为牛掌家,马掌家,真实姓名不知,只知他们曾是刘良佐的麾下溃兵,风评非常不好,经常掳掠妇****辱后吃了,而且传出他们最喜欢吃小孩的肉。
牛头马面曾经招揽过张出恭等人,被他们拒绝了,他们麾下有十几个骨干老贼,不可小看。
……
杨河策在马上,马蹄下一片杂草,一片的枯黄颜色。
他看向对面,那些匪徒已经在一百多步外停下,他们轰然聚着,肆无忌惮的笑闹,看他们衣饰破旧,头上裹了红巾,手中兵器多是棍棒,还有部分的腰刀与长矛。
还有人拿着短斧、铁尺之类的短兵器,个个笑闹着,乱哄哄的又充满残忍。
那杆“替天行道”的破旗由一壮贼扛着,然后旗下聚了十几个匪徒是杨河比较注意的。
看他们样子,就是骨干了,似乎由各地的溃兵与老贼组成。
杨河心中默数,八个弓箭手,五个刀盾兵,弓箭手大多戴着红笠军帽,又有人戴红缨毡帽,或是裹巾,弓力强弱不知。
但乱世中,最可信赖的就是手中武器,对老贼们来说,特别是弓箭手,手上的弓就是他们的吃饭本钱,肯定保养得很好。
那五个刀盾兵有两个背着标枪,便类陈仇敖一样,战力更为出众,头上戴的也是军帽。
这些人基本都打着披风,厚实保暖,与那些衣着破旧的普通土匪大不相同。
张出恭对杨河低语,这十三个老贼号称他们寨中的十三太保,战力强悍,必须引起重视。
最后却是两个裹着紫色折上巾,打着蓝色披风的凶悍男子,二人手上持的却是三眼铳。
这三眼铳铳身上有铁刺,有若狼牙棒,似乎还有枪头从铳中间突出,便若国初的梨花枪,三用一体,可射,可刺,可砸,让杨河的目光多在他们武器上停留一会。
看青铜山匪徒聚在百步之外,杨河仍派胡就业过去交涉。
胡就业略一犹豫,还是去了,不过要求刀盾兵陈仇敖同往,用盾牌帮他挡着可能的冷箭。
他弟弟胡就义有些担心哥哥,不过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
同时那边的匪徒也在打量这边,看这方的难民转眼就有了防备的样子,不由有些讶然。
这边还有几十个青壮,一色黑巾罩甲长矛,与普通的难民队伍大不相同,更让他们有些慎重。
不过转眼他们就不以为意,他们也看出来了,特别那些老贼,一眼看出这边只是普通的难民罢了,大部分不足为道,只有少量几个人会稍稍强悍些。
一般头目队伍基本都有望气的能力,对面敌手是强是弱,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气质感受,便若猛虎蜇伏,懒洋洋的神态,仍会给人以强大的威胁力。
这边队伍虽有青壮装备,但气势却是缺乏的,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前两天还是普通的难民,编伍也不过两天,哪有什么气势?
他们也未经过多少操练,特别大部分人未见过仗,沾过血,所以骨子里的凶悍与对面匪徒比起来相差甚远,特别青壮人数不多。
所以对面的匪徒又狂笑起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他们贪婪凶残的目光在杨河的马匹上掠过,更在伍中的妇女小孩身上打转,看得人毛骨悚然。
胡就业二人戒备的过去,对面很快有人认出他们。
“咦,是胡大郎。”
“是张出恭他们。”
“陈杀星。”
胡就业与陈仇敖在离对面五十步停下,陈仇敖持着盾牌,胡就业在旁喊道:“牛掌家,马掌家,兄弟等从贵宝地路过,愿奉上白银五十两,给弟兄们买酒喝。”
那牛头马面商议了几句,只是冷笑不语。
他身旁十几个老贼却七嘴八舌喊叫:“胡大郎,你不是说自己混吗,怎么又投人了?”
“胡大郎,这事你不要搀和,干紧走人吧。”
“胡兄弟,不若你过来,大伙一起快活,也胜过枉自送了性命。”
他们报出要求,这边的难民队伍,辎重物什必须全部留下。
妇孺小孩全部留下。
杨河骑的马也要留下,青壮们可以走。
不过张出恭兄弟也要留下。
因为他们以前拒绝了牛掌家、马掌家的招揽,现在又投了别人,所以必须押回寨中发落。
第46章 碎裂
胡就业脸色极为难看,这种要求杨相公怎么可能答应?
这些青铜山匪徒摆明是要劫财害命啊。
他怒吼道:“不给个方便不是?我日嫩管管,你等也知我胡就业,可是要拼个鱼死网破?”
那边众匪哈哈大笑:“胡大郎,你等的本事我们自然知道,但我们人多。”
他们阵阵哄笑,竟不再理胡就业,商议起战后如何处理战利品,有人说自己喜欢小孩,肉嫩,又有人说自己喜欢妇女,可吃又可玩,言语种种,都没有丝毫的人性存在。
胡就业原地顿了一会,阴沉着脸回来。
他曾在杨河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在这一片是响当当的人物,各方都会卖个面子,没想到交涉失败,自己大失脸面。
陈仇敖仍然一声不响,面色平淡,只是眼中闪烁着无比的寒光。
他们的交涉声这边仍然听到,听到那些匪徒的要求,这边一阵的骚动,特别那些新来不久的难民,很多人明显慌乱起来。一些人眼中更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相比对面凶残的匪徒,他们青壮人数还多,自己这边也不知能不能挡住。
杨河环顾左右,众人神情都落在眼中,让他欣慰的是老人还算镇定,七个兵也算沉着,特别张出恭兄弟与陈仇敖四人。
他厉声说道:“你等都听到了,对面都是些没有人性的畜生,不想你们的家人妻小遇难受害,就杀光对面的匪贼!”
齐友信第一个怒吼:“杀光匪贼!”
这个大明里长吼叫着,高高举起手中的腰刀,他经历过马贼之战,知道和那些匪徒没什么道理好讲,他现在也是杨河的心腹骨干了,当下第一时间应和暴呼。
然后是杨大臣,罗显爵,又有几个甲长,米大谷、林光官等人,特别四甲的甲长杨千总,更是咆哮大吼,用力举起手中长矛。
韩大侠与儿子韩官儿没有大吼大叫,但都握紧手中的兵器,神情坚决。
在他们的带动下,所有的青壮都咆哮起来,他们热血沸腾,似乎自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见转眼队伍的士气就鼓舞起来,七个兵都露出佩服的神情,就是胡就业与曾有遇也不例外。
看对面匪徒已经慢慢涌来,杨河喝道:“准备作战!”
……
此时杨河杀手队顶在最前面,连杨大臣、韩大侠、齐友信三个队长队副一起,他们有青壮男子六十三人。
然后又有杨河、韩官儿、罗显爵三人,再加七个兵,共七十三人的青壮战兵。
对面匪徒人数众多,杨河让杀手队排成两排迎战,米大谷、崔禄一二甲在前,林光官、杨千总三四甲在后,每排二十人,董世才第五甲作为预备队,这样迎战的人数会多些。
连杨河一起,他伍中还有五个弓箭手,杨河、杨大臣、韩大侠、胡就业、胡就义。
还有曾有遇的火箭也可以算上。
而且他的火箭还是购买张出逊制造的火箭,制作精良,威力巨大,有效射程七八十步,轻松的达到百磅中力弓的标准,与胡就义的八力强弓相媲美。
他伍中还有张出恭的一杆鸟铳,威力巨大,百步利可洞穿铁甲。
有张出敬、张出逊的两杆翼虎铳,同样非常精良,三十步可破棉甲与锁子甲。
还有韩官儿与罗显爵合用的一杆三眼铳,三十步可对不披甲目标形成严重杀伤。
杨河认为,他的防护力量还是很强的。
他亲自指挥,吩咐杀手队排成了两排,众队兵左手持盾,右手持矛,各甲长站在尾端。
看对面匪徒逼来架式,他还将己方的远程力量分成三组,张出恭的鸟铳,还有曾有遇的火箭为第一组,他们在七十步轰射,杨河交待要注意打他们的老贼。
他的强弓,还有杨大臣、韩大侠、胡就业、胡就义四人的弓箭为第二组,杨河吩咐待匪贼进入五十步后直射。
众匪徒从坡下逼来,普通的匪徒在前,长矛、腰刀、短斧、棍棒各兵器不等,五个刀盾兵押阵,还有八个弓箭手跟在最后。
他们不徐不疾,慢慢而来,看得出来,这些山匪有一定的作战经验,他们逼来时散得很开,抛射命中率很差,杨河就吩咐待他们进入五十步后直射。
这样命中的把握就大了很多,也节省了箭只,毕竟现在箭矢补充不容易。
最后张出敬、张出逊的两杆翼虎铳,韩官儿的三眼铳在匪徒进入三十步轰射。
看杨河指挥若定,布局合理,快速就作了安排,特别战术的布置非常有针对性,张出恭等人都涌起了巨大的信心,就是胡就业与曾有遇二人都没有话说。
杨河已经下了马匹,他决定参加战斗,加入远程力量的第二组。
杨大臣又将手中的铜棍递给了杨河,然后杨河拔出斩马刀,将握把旋进棍内螺纹空洞,又成了一把凌厉的七尺长刀。
杨河将长刀插在身旁坡上,让胡就业等人对他看了又看,他们很早就注意到杨河的上力弓与斩马刀,都很诧异这读书人怎么能用如此凶悍的武器?
看起来又不象是装点门面。
杨河安排后,就是七个兵,也忙碌准备起来。
张出恭的鸟铳临出门时已经装了定装纸筒弹药,火门巢上也倒了引药,此时他拿出火摺子,取盖后一甩,点燃了龙头上的火绳。
张出敬、张出逊二人同样如此。
还有罗显爵,他负责为韩官儿点火,也点燃了手中的火绳。
他旁边韩官儿在三脚架上架着三眼铳,铳内早装填了定装纸筒弹药,火门上还有鹅毛引药管。
胡就业兄弟从弓壶中抽出自己的七力弓与八力强弓,面临作战,胡就义那胆小怕生的脸上浮起一丝悍勇与专注,与平时颇为不同。
不过他也似乎在害怕什么,低声道:“哥,不要让土匪冲上来啊。”
胡就业调着自己的弓弦,安慰他道:“放心吧,有大哥在这里,定不会让那些匪徒近身。”
杨河看看他们,七个兵中,就胡就业与曾有遇二人让他摸不透,布阵时,他们就似乎习惯性的看看左右,显然是在看哪有可能逃跑的退路,那曾有遇右耳上还有一个伤疤,那是曾被贯耳游营的标志。
他环视左右,冷然说道:“此战有进无退,有敢后退怯战者皆杀无赦!”
杨大臣与齐友信也喊道:“都听到了,有敢后退的,胆怯的全部斩了!”
众青壮凛然遵从,韩大侠调着弓弦,也是眼神冰冷的看了四周一圈,特别瞄了胡就业一眼。
胡就业、曾有遇二人似乎充耳不闻,自顾自忙着,曾有遇的镋钯上绑着火绳,他从腰间取出火摺子,也将火绳点燃了,从身后的箭曩上取出一根火箭,将火箭搭在了山间。
远程力量准备完毕,杨河让齐友信、陈仇敖、罗显爵注意为弓箭兵、火器兵遮蔽箭矢,他估计匪徒弓箭手介时可能抛射。
匪徒们仍好整以暇的慢慢逼来,黑压压一片,他们不时怪叫哄笑几声,持续给这边增加心理压力。
杨河很注意他们中的老贼,看那八个弓箭兵落在最后,五个刀盾兵混杂在众贼中,除举着盾牌外,还很注意借着那些匪徒掩藏身形。
看他们越来越近,快要逼近七十步,杨河沉声道:“鸟铳火箭预备……”
立时张出恭举起手中鸟铳,以照门看准星,两点一线,瞄向了一个目标。
曾有遇也瞄向一人,将火箭身缓缓向后拉,喷筒后的引线越来越凑近点燃的火绳。
“放!”
杨河猛然一声大喝。
一声爆响,张出恭扣动扳机,龙头上的火绳下落,同时火门装置也是快速一闪,燃着的火绳落入了火门内的引药中。
火光伴着大蓬的浓烟腾起,几乎在瞬间,猛烈的烟火从铳口内喷出,立时大股浓密的白烟弥漫。
那龙头击落后,在弹簧片的作用下,又自动回到了待击发位置。
“嘭!”
七十步外一个匪徒刀盾手忽然手中盾牌碎裂,同时他胸口飙出一股血雾,一声闷哼,人就直直飞了出去。
他从山坡上滚落,然后嘶心裂肺的嚎叫起来。
柔软的铅弹在火药推动下凌厉无比,特别圆形的弹丸没什么穿透力,很容易形成阻力,结果在体内横冲直闯,翻滚变形,形成巨大的创口,给那中弹的匪徒带去痛不欲生的感受。
他渗人的惨叫着,在草地上翻滚、痉挛。
却是一个背着标枪袋的凶悍匪徒刀盾兵。
与此同时,曾有遇也射出了火箭。
箭矢的初速当然不如铅弹,不过转眼也到。
“咻——”
火箭的尖啸。
带三棱头的,有着精良箭镞的箭矢撕裂了空气。
空中有着明显的烟火轨迹,但很平直,这就是张出逊精心打制的火箭。
“噗!”
一个拿着短斧的匪徒胸膛都被这一箭穿透了,鲜血喷溅而出,箭矢巨大的力道带得他飞滚出去,然后从斜坡上一路滚落。
杨河眼前一亮,这一铳一箭的成绩让他意外不到,杨大臣等人也是高声叫好,都是雀跃。
不过张出恭打了一铳,却顾不得观看,又从铅子袋中掏出一发定装纸筒弹药。
而曾有遇射了一箭后,又从箭曩中抽出一根火箭,再次搭在镋钯上。
火箭的射速比弓箭略慢,但比起鸟铳来,那却是快得太多了。
而且越到后面,火箭优势越大,因为发射火箭不需要臂力。
第47章 举盾
曾有遇又瞄向一个人,火箭的训练跟弓箭一样,主要靠手感,不过又多了一些眼力,很类似火器的瞄准。
他略眯了眯眼睛,箭身后拉,喷筒的引线又凑近了燃着的火绳。
一股烟雾爆起,喷火孔又喷出浓浓的火花与白烟,箭矢又在喷筒火药的推动下尖啸而出。
张出逊钻的喷火孔非常平直,他的箭杆尾羽还有铁端,使得火箭发射非常稳定,行进中一直保持平衡。
这根火箭呼啸而出,“噗”的一声,竟从一个拿着长矛的匪徒右眼内射入,精铁打制的桦木箭杆镞尖从他后脑透出,带着脑汁与血液,这匪徒一声不响,就滚落在了地上。
空中烟火轨迹未散,曾有遇又从箭曩抽出一根火箭搭上,他的镋钯又瞄向一个人,然后又点火。
“咻——”
火箭带着尖啸,带着平直的烟火轨迹,又是撕裂空气而去。
一个匪徒刀盾手一声大喝,他的盾牌一挡,可以听到盾牌被刺穿的渗人声音。
但火箭不是铅弹,却形不成冲击撞裂效果,就见箭羽轻颤,火箭刺插在了盾牌上,那匪贼刀盾手被震得后退一步,但他手中的盾牌,却是牢牢挡住了这根火箭。
曾有遇眼光略扫他一眼,从箭曩中又抽出一根火箭,换了一个目标。
杨河心中赞叹,这曾有遇虽有些兵油子形象,但一身本事却不用说,一般资深箭手从抽箭,到搭箭,再拉弓瞄准射箭等,一般需要二三秒时间,看曾有遇的火箭,同样达到了这个地步。
他看曾有遇瞄着,似乎还注意到呼啸的寒风对射出箭矢的影响,作着略略修正误差的姿态。
“咻——”
又是一根火箭劲射而出。
一个拿着腰刀的匪徒一声惨叫,右手的刀具一下落在地上,他捂住自己的右手臂,痛苦的哀嚎起来。
一根粗大的箭杆穿在他的右臂上,赫然右手臂被这火箭射穿了。
曾有遇又抽出火箭。
“咻——”
一个匪徒翻滚下了山坡。
“咻——”
又有一个拿棍棒的匪徒连声惨叫,抱着大腿跪倒在地。
空中的轻烟轨迹一道接一道,不断有匪徒被曾有遇的火箭射中,惨叫声不断。
这些人原本好整以暇逼来,不时怪叫哄笑几声,非常悠闲的样子,但接连被张出恭、曾有遇打击,特别那曾油子,一手的火箭好生犀利,兄弟们不断伤亡遭殃,各人脸色就变了。
特别那背着标枪袋的凶悍刀盾兵身死,对他们士气打击很大。
这匪徒刀盾手在寨中以凶悍闻名,一手的标枪投掷技艺罕有人敌,却被张出恭一铳给打死了。
一时间,面对这边的鸟铳火箭,很多匪徒都现出慌乱的神情,一些人更举步犹豫不决起来。
杨河看曾有遇又抽出火箭,连连点头,旁边的杨大臣,韩大侠等人也是叹服,好猛的火箭,太劲了。
韩官儿看着他,漠然的脸上都现出骇然之色。
还有罗显爵,也是吸着气,犀利!
坡下的匪徒刀盾兵开始咆哮,喝令众匪继续前进,众匪徒狰狞着脸,也加快了步伐。
他们原本一秒走一米左右,现在加快到了一二米了,不过他们仍没有冲锋,显然是出于保持体力的考虑。
张出恭装填着定装纸筒弹药,他用嘴巴咬了,将引药倒入火门巢,余者塞入铳管内,用通条招呼筑实,然后通条塞回,他的手脚很快,按他这个速度,估计一分钟可以装填三四发左右。
这速度非常快了,毕竟是前膛火绳枪。
当曾有遇射到第八箭,那些匪徒也快进入五十步时,张出恭装填完毕,他两点一线,瞄向一人。
“轰!”
他扣动板机,大蓬的浓烟腾起时,山坡下一个匪徒刀盾兵又是盾牌碎裂,远远的飞滚了出去。
……
“弓箭手准备。”
看匪徒进入五十步,杨河大声喝令,他抽出自己的强弓,一根重箭搭上,同时让张出恭与曾有遇自由射击。
连杨河一起,杨大臣、韩大侠、胡就业、胡就义等弓箭手并列。
这内中杨河用上力弓,158磅弓力,杨大臣七力弓,八十磅弓力,韩大侠五十磅弓,胡就业七力弓,胡就义八力弓,近一百磅弓力。
在杨河喝令中,他们都缓缓拉开手中的弓,弓胎嘎吱嘎吱的响,五根箭镞在寒冷天气中闪烁着阴冷深沉的光芒。
胡就业眼角余光看到杨河将那十二力弓拉满,满脸的骇然,这杨相公果然可开强弓,并不是装扮门面之用。
曾有遇裂了裂嘴,这种读书人……难得一见啊。
张出恭兄弟满脸的佩服,再无疑问,胡就义倒专注的拉着弓,心无旁骛,平时怯生生的脸上颇有一种凶悍,五个弓箭手中,也数他与杨河的弓最强了。
五人拉开手中的弓,弯弓搭箭,各瞄目标。
“放!”
杨河一声喝,松开了弓弦。
“嘣”的一声响,重箭劲射而出。
“噗!”
一个匪徒刀盾手翻滚而去,咽喉上插着一根箭矢,他捂着喉咙,只是拼命挣扎。
他举着盾牌,但杨河的重箭以刁钻的角度射去,堪堪穿过盾牌的防护,射中了他的咽喉。
重箭带着强大的力道,从前方射入,颈后透出,镞尖上尤残留着血迹。
与此同时,杨大臣、韩大侠、胡就业、胡就义也射出他们的箭矢。
匪徒中一片惨叫,四人皆各有所得。
胡就义射出一箭,他的箭矢非常凶狠,一个匪徒直接被贯穿了身体,箭尖从前胸射入,从后背透出,这匪徒拿着铁尺,似被射中心脏,中箭后就跌倒地上,身体抽搐不动。
胡就义射了这一箭,又抽出一根箭矢搭上,脸上浮着杀气。
胡就业的箭矢从一个匪徒脑后穿出,可以看出,他的箭术很不错。
还有韩大侠,用的虽然是轻箭,但箭矢呼啸射中一个匪徒的右眼,让他滚在地上凄厉的惨叫。
韩大侠箭术不用说,他所差的,只是一把好弓。
杨大臣从小跟杨河习武,弓马娴熟,他喜欢射人脸颊,他射出这箭后,一个匪徒就抱着自己的右脸拼命大叫。
第一轮射箭,匪徒就倒下五人。
一般第一轮准头比较足,但杨河这五人,个个箭术都不错,有收获也正常。
在杨河喝令中,五人再次弯弓搭箭。
“放!”
山坡上的匪徒又一阵惨叫,又倒下了五人。
“放!”
又是五根箭矢呼啸而出,力道强劲,颇有余力。
一般一个合格弓箭手,一分钟的标准是射十七箭,急促连射十二箭,压制射击每分钟七箭,连续射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
达不到这个标准,只能说是普通猎户,或是弓箭爱好者,不能称之为弓箭手。
眼下才第三轮,就算各人营养不佳,但离体力衰竭还早,准头也足。
又是一轮,杨河吩咐着,保持二三秒一箭的速度,不徐不疾的射击,间中还有曾有遇的火箭射击。
猛然杨河看到什么,弓一转,一松,弓弦的紧绷声音,“噗”的一声,一支重箭瞬间飞跃数十步距离,从一处缝隙穿来,一个匪徒刀盾手就抱着大脚凄厉嚎叫。
那边的五个弓箭手好生犀利,他以盾牌紧紧保护身体,但圆盾可以保护头脸上身,他的腿部却露出来,虽然他遮遮掩掩,潜伏行进,但杨河看得亲切,就给了他一箭。
这重箭射穿了这匪徒刀盾手的大腿,让他痛苦之极,在原地跳着大叫。
胡就义叫道:“相公好箭法。”
他瞟到这一箭,不由眼露崇拜之色,自认自己射不出这一箭。
胡就业撇撇嘴,这杨相公不但开最强弓,箭术还第一。
……
匪徒们聚在四十步距离,他们早已慌乱一团,山上的弓箭火器太厉害了,兄弟们连连遭殃,特别五个押阵的刀盾兵,被张出恭打死两个,被杨河射死射伤一个,转眼只余一个背着标枪的刀盾兵。
他已经很难压制余下的匪徒。
虽然乱世中很多人贪婪不怕死,但也有一个度,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上面弓箭火器打来,光挨打不能还手,这些匪徒也不是什么真悍勇之人,当下很多人叫着,已经萌生了退意。
杨河特别注意那八个弓箭手,他们也激烈争议着,是否上前。
不过这时那牛头马面和旗手上来,他二人咆哮着,最后得出结论,继续进攻。
杨河看那八个匪徒弓箭手走近,最后更取出自己的弓箭。
杨河眼神一凛,看他们个个张弓撘箭,就要抛射。
他猛然大喝:“举盾!”
……
老白牛:多谢法艾东、顺庆过客、北国之犬、刘刘2009等书友的大力打赏投票等,今天更三章,精华用完了,精华贴等精来了再加。
第49章 大旋风
噗哧,噗哧的渗人声响,长矛刺入**的声音不断。
撕心裂肺的凄厉嚎叫。
一二排有二十四个队兵,他们用力刺出手中的长矛,猝不及防的匪徒至少有十几个人身体被尖锐的矛尖刺穿,不要说他们没有披甲,就是身披铁甲,又如何抵挡长矛的穿刺?
这些穿着棉袄的匪贼被长矛一刺,立时身上就是一个巨大的窟窿,然后长矛一抽,就是鲜血狂飙。
血液,顺着抽出的矛尖流淌下来。
被刺中的十几个匪徒在地上翻滚着,他们拼命的嚎叫,被长矛刺中的痛苦让他们无法形容。
特别几个匪徒被刺破内脏,更是痛得叫不出来,只是身体拼命的在地上抽搐。
似乎天地间一静,一二排的队兵都有些傻眼的端着长矛,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穷凶极恶的匪贼就是自己杀死的?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杨河又是喝道:“刺!”
他们又是本能的,下意识的用力刺出手中长矛。
又有七八个匪徒凄厉的滚在地上挣扎,他们冲锋当然有先有后,也不可能平均站着让队兵们挺刺,所以这次被刺透身体的有七八个人,一些人身上更有两三个窟窿。
只是转眼间,匪徒就有二十多人伤亡,这战绩,已超过了前方任何一组人。
张出恭喃喃道:“战阵。”
胡就业与曾有遇看着,这种杀戮能力,眼前这些队兵,不久前还只是普通的难民吗?
胡就义张着嘴,眼中露出佩服的神情。
杨河心中沉静,这就是团体与纪律的力量,堂堂正正,列阵而战,所向披靡。
现在他们还很稚弱,待再经过刻苦的操练,又经常打仗见血,再又有精良的装备,杨河相信这些人可以成为自己麾下重要的战力。
他鼓励喝令:“不要惊慌,将长矛端平了,紧紧靠着,列阵行进,一、二,一、二,一……”
队兵们回过神来,他们很多人脸色苍白,眼前的尸体,嚎叫的伤员,浓厚扑鼻的血腥之气,都让很多人有翻胃呕吐的感觉,同时他们心中激动,自己也可以的,自己的杀手队,一样可以击杀匪贼!
杨千总等杀手队甲长也是激动得难以言表,他们大声叫道:“都靠紧了,拿好长矛,列阵行进!”
他们平端着长矛往前逼去,虽然歪歪扭扭,却给人以强大的压迫力,这就是纪律与组织,相互配合,形成一个整体,而不再是单打独斗。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匹夫之勇将慢慢退出历史的舞台。
而在他们面前,匪徒们步步退缩着,他们个个呆滞,惊恐,犹豫,手握着兵器不知所措,原以为冲到近前,这些难民只是手到擒来,未想到转眼成了一只猛虎,露出狰狞的獠牙。
看队兵们逼来,手中的长矛还滴着血,他们更是害怕的踉跄后退,有人更磕磕绊绊的连兵器都掉了。
转眼间,匪徒们狂燥疯狂的冲锋,就面临着溃败。
也就在这时,一声怒吼,一杆标枪投射而来,凄厉的破空声中,一甲甲副蔡大秦正当被投中,“扑哧”一声,标枪透体而入,他口中涌出大量鲜血,不可置信的滚倒在地。
随着标枪的,还有几根箭矢。
“咻——”
弓弦的响动中,一支狼牙箭正射中前排一个队兵的面门,他大叫一声,就向后摔了出去,手上的长矛也抛向了天空。
还有几根箭矢射中前排的青壮,让他们惨叫着滚落。
甚至有箭矢透体而出,显然是强弓。
却是后方匪徒弓箭手与那残余的刀盾兵赶到了。
陈仇敖一声大喝,他一直神情漠然的样子,此时双目却无比的锐利。
他猛的一杆标枪在手,狠狠的一投,那标枪呼啸而去,**被刺穿的渗人声音,一个匪徒弓箭兵只觉全身一震,然后锐利的标枪从他背后透了出去,露出森冷的矛头,上面血迹殷然。
这匪徒弓箭手瞬间就喘不过气来,他口中大量红色的血沫涌出,脸上是痛苦之极的神色。
他抓住那坚硬的木杆,想要拔动,最终摇摇晃晃,滚落了地上。
大量鲜血从他身下涌出来,身子仍时不时抽搐一下。
陈仇敖手一伸,又是一抽一扔,又一杆标枪呼啸而去,直接从一个匪徒弓箭手的脖颈穿过,带着他旋转着飞滚下去。
他手一伸,又是一杆标枪在手,然后又投出。
他瞬间投了五杆标枪,四个匪徒弓箭手,一个拿着短斧的匪贼被他投中,个个都是滚在地上哀嚎挣扎。
还有胡就业与胡就义兄弟,也是拼命的射箭,空中的咻咻声,箭来箭往,胡就义近距离发挥有些失常,胡就业倒还稳定,一个匪徒弓箭手就被他射中咽喉,从草坡上滚落下去。
不过此时那匪徒刀盾兵已经攻上来了,身旁跟着一些士气复振的强匪,手上拿着短兵器。
这刀盾兵冲来,手中盾牌横扫,就将面前的长矛扫开,他身形一转,手中腰刀斜劈而下,一刀就将一个队兵的胳膊斩断,然后又一刀横扫,另一个队兵的脑袋被斩得飞起。
鲜血在空中喷撒,充满了让人心寒的血腥之气。
他们一群人涌来,转眼战阵就被破了。
陈仇敖一声大吼,他顶着盾,一把将眼前的腰刀格开,右手的长刀猛斩,一个匪徒差点被他劈成了两半,然后又一刺,长刀贯穿身体的声音,又一个匪徒惨叫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中喷出。
也有匪徒朝张出恭兄弟冲来,此时他手中的鸟铳已装填好定装纸筒弹药,就见他举铳一瞄,轰的一声巨响。
硝烟弥漫中,就见一个匪徒被打飞出去,然后他将那截火绳一扯,就朝一个匪徒冲去。
这匪徒正被这声巨响震得有些发呆,见张出恭冲来,他大叫着正要迎敌,这时张出恭的铳剑已经带着凶猛的力量刺入他的身体。
利刃刺入的声音令人震栗,这匪徒颤抖着,他双手死死抓着张出恭的鸟铳,却没有丝毫的力量来松动。
他口中大口的鲜血涌出,身躯沉重的倒在地上。
胡就业挥舞着腰刀保护弟弟,曾有遇的镋钯格飞一个匪徒的兵器,顺势刺入,三根铁叉从他身体后透出,那匪徒凄厉的嚎叫,曾有遇狞笑着,手中镋钯用力,将他死死抵在地上。
不过这时一个匪徒拿着短斧却要朝曾有遇劈来,曾有遇大惊,正要用力抽出镋钯,却已经来不及。
“砰!”
一声手铳的巨响,浓密的硝烟弥漫,那匪徒飞了出去,血雾飘飞,混在冰冷的空气中。
却是杨河见他形势危急,拔出手铳给了那匪徒一铳,挽救了曾有遇的性命。
曾有遇心有余悸,他哆嗦着嘴,看向了杨河。
杨河看向战场,混战成一团,已经谈不上阵形。
他看杨大臣,韩大侠,陈仇敖等人与匪徒刀盾兵等搏战,然这匪徒极为悍勇,在他的带领下,众匪徒节节突破。
再看有些散乱的匪徒似乎要从两翼抄来,不正面击破这些匪徒,后果不堪设想。
他长刀一振,一声大喝,就朝那匪徒刀盾兵冲去。
那匪徒盾牌一格,竟将陈仇敖格走了,他猛的看向杨河,脸上露出噬血的神情,一声暴喝,同样朝杨河冲来。
杨河双手持刀,急冲而去,猛的他一声大喝,刀光氤氲开来。
那匪徒刀盾兵刚举起盾牌,长刀已是直劈而下。
如烧红的刀子破入牛油,杨河那以精钢打制,刀身不断锻打与淬炼,锋利之极的斩马刀切开他的盾牌,切开他的毡帽,切开他的头壳,然后一直切下。
血雾弥漫,各式各样的东西流出,这匪徒刀盾手被杨河一劈两半。
杨河仍不停留,又冲入众匪中,他长刀舞动,一个大旋转,腰力带着长刀绽放。
璀璨的刀光闪烁,有若一个圆形银亮的旋风闪过。
杨河顿住,他双手持刀,高高举着。
四周的几个匪徒呆滞站着,猛然他们的腰间部位不断喷撒鲜血。
最后他们的身体横切裂开,然后血水就“哗哗哗”的流出来。
第50章 追击
天地似乎顿住,四周一片寂静。
周遭的一切都嘎然而止,周边的匪徒呆滞看来,就是胡就业、张出恭、陈仇敖等人也满脸的骇然。
血水“哗哗哗”的流淌喷溅,不时撒到杨河身上,给他神情平添几分凌厉。
猛然几个匪徒上半身就此断裂滑下,然后五脏六腑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涌出来。
“啊……”
周边的匪徒惨叫着,他们摇摇晃晃,扔下手中的兵器就跑。
他们连滚带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更有人目光呆滞茫然,不知所措的拼命后退,有人退着退着就不小心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就是周围的队兵也是傻傻的张着嘴,有人脸色惨白,一副竭力制止呕吐的样子。
杨河提着刀向前,所到之处,匪徒们无不是磕磕绊绊的闪避,手足并用的爬走。
他们喉结急促的上下滚动,个个脸上惨无人色。
猛然一个匪徒绊倒在地,他惊恐的抬头,杨河已是站到他面前,手中的斩马刀指着他,寒意逼人,刀身凌厉又带着残酷的优美。
一滴鲜血正从略微弧起的刀尖滑下,若水滴似的滴落,让人心中一颤。
这匪徒猛然眼泪鼻涕就出来,他哭泣哀求饶命,样子可怜之极。
只这瞬间,他已经滴出了眼泪。
杨河冷冷看着他,手中长刀一送,“噗”的一声,刀尖已刺入他的咽喉,从颈后透了出来,一蓬血雨就是喷出。
这匪徒眼睛睁到最大,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杨河长刀拔出,空中就飘落淡淡的血雾,混在冷冷的空气中,溶入了大地之上。
这匪徒扑倒在地,身体内流出来的血,染满了地上的杂草。
他抽搐着,已是不活。
杨河将刀立着,看张出恭、陈仇敖、韩大侠等人站在身旁,满脸的佩服。还有胡就业、曾有遇脸上都有了恭敬。曾有遇神情中还带着感激,杨河可谓救了他的性命。
杨河冷冷道:“追击!”
他吩咐命令:“韩大侠,你与医护队立时抢救伤员。杨大臣,七位壮士由你带着追杀。齐友信,你立时整队,带杀手队追上,务必队伍齐整,保持阵形。”
众人轰然领命,同时胡就业等人偷看杨河一眼。
此时他身上弥漫的杀气让人胆寒,就是他们这种老兵,都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杨大臣带着张出恭、陈仇敖等人追杀,齐友信喝令队伍重组,按先前那样列了一个阵,依甲伍为单位,持着矛慢慢追去。
此时匪徒已是全线溃败,所有人都是惊恐的喊叫逃命,那牛头马面再也不能制止部下的逃命,被裹胁着,仓皇往坡下逃去,那杆“替天行道”的破旗,也早被那壮贼旗手不知扔哪去了。
杨河来到后边的辎重队,他的马匹由辎重队看管,盛三堂、杨马哥、李薛义几个队长队副专门举着盾牌保护马匹。
此时辎重队也是满脸的震惊,见杨河过来,都是非常崇敬的看来,特别那些新人。
杨河吩咐盛三堂等人打扫战场,协助救助伤员,然后他策上自己的马匹。
他骑上马,将斩马长刀横插在鞍具上,从马鞍右方弓壶取出那充为马弓的五力弓,双腿一控马,就往坡下追去。
这副身体弓马娴熟,骑射一点问题也没有,他以双腿控马,慢慢追下坡去。
坡上到处是逃命的匪贼,大叫大囔,逃得满山都是,杨河扫看四周,便若一个老道的猎手,娴熟的寻找自己的猎物。
他从箭囊取出一根轻箭,慢慢张开弓。
猛然他马弓一声崩响。
“嗖!”
箭矢融入风声,径直命中目标。
“噗嗤!”
箭矢穿透衣衫、血肉的声音。
二十步外一个匪贼的后心被箭矢透胸而过,一声不叫,立时扑倒在血泊之中。
杨河慢条斯理的又取出另一根箭矢,他调着角度,辨别着风向,修正着箭矢的射击。
他张弓撘箭,又锁定一个目标。
马弓崩响。
“嗖!”
箭矢呼啸而去。
鲜血喷洒而出,箭矢准确的从十几步外一个匪徒的右边脑门穿过,从他的左边脑门透出,一些血白的东西被带了出来。
这匪徒猛然睁大眼睛,声音都发不出,就滚落在地。
“嗖!”
又一根箭矢呼啸,“噗”的一声,血花点点。
“呃……”,一个匪徒抓住从脖子前方透出的箭镞,他涨红了脸,挣扎要说什么,但只能感受生命的逝去,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滚在地上只是抽搐。
杨河从容射着,一箭接一箭,甚至一个匪徒吼叫向他冲来,他双腿控马急走,旋风般的从他身旁数步掠过,然后踩着马镫,一个回头。
“咻——”
箭矢强劲过来,就从他的右眼内射入,从他头脑后透出……
杨河射了十几箭,所过之处,马的周边倒满尸体与呻吟的伤者,那些匪徒更是惊恐欲绝,远远的就朝马的周边避着走,张出恭等人看到,更是骇然难言,杨相公还会骑射。
杨河策着马,普通的匪徒已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在寻找匪首,牛头马面。
猛然他一眯,他看到两个裹着紫色折上巾,打着蓝色披风的男子,二人手上持着三眼铳,他们原本满脸凶悍的神情,此时只余惶恐。
杨河从箭囊取出箭,弯弓搭箭。
他慢慢张着弓,寒风凛冽,距离又在五十步外,他需要修正风速带来的影响。
杨河猛然将弓拉满。
“咻——”
箭矢强劲射出。
“噗”的一声,那牛掌家惨叫,横向而来的一支箭矢射中了他的手臂,甚至将他的右手胳膊射穿了,箭矢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不由自主歪倒,然后他的三眼狼牙铳就掉落地上。
他惨叫着,听到马的嘶鸣,却见杨河策在一匹火红的战马上,跃马横刀,那样的威武神俊。
他心头涌起恐惧,没有丝毫勇气上前搏战,一声大叫,就拼命的逃跑。
杨河冷冷看了他一眼,再看那马掌家,看他满脸的惶恐,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惊惧之极。
此人穷凶极恶,杀人如草芥,但自己面临死亡时,却是如此的战栗。
他不愿死,但也知道在马匹的追逐下,自己逃跑不了,唯有拼死一战。
他猛的举起手中的三眼狼牙铳,却见绑在杆上的火绳什么时候熄灭了,不由怒骂一声,手忙脚乱的从腰间抽出火摺子,还好,里面火种还在。
他用力甩动,口中吹着去点火绳,然后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就见那高大的战马如火红旋风急卷而来,似乎几个呼吸就到了三十步内,然后马上那人灵巧的滚落马下,前膝略跪,腰部下蹲,一张强弓已是对着他,上面搭着重箭。
马掌家张着嘴,喃喃的要说什么。
“咻——”
破开空气的凄厉呼啸,一根重箭破空而来,马掌家就向后翻滚出去。
他大大睁着眼,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眉心上赫然穿着一根重箭,箭镞从脑后直透而过。
……
杨河再次上马,去追杀牛掌家。
此时牛掌家正惊恐的逃命,他的三眼狼牙铳已经掉落,右手臂的箭杆虽然折去,但阵阵剧痛却让他额头冷汗不断滚落。
他看身旁人不断惊叫逃命,耳中只听连连惨叫,兄弟们不断被那难民队伍追击屠戮,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这只队伍动手,只是世间没有后悔药,还是先逃命要紧。
只要逃得性命,他决定离开这一片,到别的地方再立山头。
猛然他脸色铁青,顿了顿,那是马蹄?
他仔细倾听。
“踏踏踏……”
马蹄声沉重有若点鼓,而且越来越清晰。
他猛的回头,就见那匹火红战马正如旋风急卷而来,牛掌家双目睁到最大,眼中只余一片火红,还有那杆雪亮,长长的斩马刀。
牛掌家发出嘶心裂肺的咆哮,他不顾手中的剧痛,就拔出了自己的腰刀。
人马急速错过,一蓬明亮的刀光闪耀,牛掌家的头颅高高飞起,带着大股的鲜血洒落。
第51章 不留情
胡就业裂了裂嘴,旁边陈仇敖、张出恭等人都是叹服。
曾有遇用力抽动镋钯,将镋钯从那大腿受伤的匪徒刀盾手尸体上拔出,他也是感叹,这杨相公不是人啊,牛掌家、马掌家都被他一个人杀了。
而且他还会骑射,骑在马上,也不知射死射伤多少匪贼。
此时山坡上尸横狼藉,鲜血淋漓的到处撒落着兵器,残余的匪贼已经不多了,他们惊慌失措的大叫着奔逃,他们跑得飞快,没有马匹的话,却是很难追上他们。
还有十几个匪徒跪在杂草上,却是被俘获了,这些人有的神情惊恐,有的却笑嘻嘻的不以为意,他们跟胡就业、曾有遇等人套近乎,竟是希望入伙,显然这些人认识胡就业他们。
杨大臣跟齐友信带着队兵包围看管他们,等待杨河回来处理。
杨河策着马慢慢回来,他提着斩马刀,身上尤带凌厉之气。
张出恭等人都是恭敬招呼行礼:“相公,相公……”
杨河瞟了他们一眼,不说张出恭、陈仇敖,此时就是胡就业、曾有遇二人都满脸的敬畏,张出逊与胡就义二人,更是掩饰不住的崇拜,七个兵对自己的畏惧之心,已经大大上升。
杨大臣上前,他来到杨河的马下,低声道:“少爷,这些匪贼怎么处理?”
众人都是看来,他们静静等待,等待杨河的裁决。
那些匪徒满脸期盼,七嘴八舌的哀求,希望能入伙,一个匪贼更道:“胡大郎,曾油子,你们跟这相公说说,让我等加入,俺钱百步的技艺,你们也是知道的,相公麾下,就缺俺这样的强弓手。”
却是一个头裹蓝巾的匪徒弓箭手,他们十三太保,五个刀盾手都死了,八个弓箭手也死了五个,然后两个逃跑,他“钱百步”看到机会,却是想留下来。
牛头马面已经不行了,身为弓箭手,他得再找一个东家。
而且他很有自信,凭自己的本事,那好象姓杨的读书人肯定会待为上宾。
这贼言语一出,那些匪徒都是七嘴八舌的夸耀自己的本事,说得天花乱坠,好象不收留他们,让他们收伙,杨相公损失大了。
胡就业、曾有遇你看我,我看你,又看看杨河,抽动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放在往日,就是此战之前,他们都会帮着求情,毕竟熟人一场,现在却感觉不好说话。
他们心头对杨河已经有了畏惧,也知道他好象很痛恨匪徒,特别这些青铜山匪徒毫无人性,吃人杀人,坏事做绝,可别影响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张出敬皱了皱眉,他要说什么,张出恭猛的瞪了他一眼,显然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兄弟三人还是不要发言为好。
杨河看着这些匪徒,脸上浮起冷酷无情的笑意,他淡淡道:“尔等以为,我队伍是藏污纳垢之地?”
“钱百步”等人一愣,旁边一直冷笑的齐友信猛的抢过一杆长矛,他长矛一下刺来,那“钱百步”一震,口中一股鲜血就是喷出,血淋淋的矛头从他背后刺入,从他胸前透出。
鲜血随着长矛飞溅出来,“钱百步”睁大眼,满脸不敢置信,他极力张大嘴,喃喃想说什么,最终沉重的身躯扑倒在地。
杨千总一声厉喝,这个机灵的年轻人反应也非常快,齐友信刚动手,他也随之动手。
他长矛带着风声刺来,一个匪徒一声嚎叫,就被他钉在地上拼命挣扎,他凄厉叫着,草地上满是他淋漓的鲜血。
然后是米大谷、崔禄、林光官、董世才等甲长,特别一甲甲长米大谷,他的甲副蔡大秦被匪贼杀了,这个原本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气愤难言,出手毫不留情。
然后是新人队兵,经此一战,他们有了战斗的经验,更克服了杀人的心理,手中长矛就朝那些匪徒狠刺。
很多人脸上还带着无比的愤怒,他们有伙伴在战斗中死伤了,他们还担心杨相公会收留这些人,那伍中兄弟就白死了。
还好,杨相公深明大义,不跟丧尽天良的匪贼妥协。
凄厉的惨叫声连连,这兔起鹘落,很多匪徒就那样跪着被刺死劈死,而早几息之前,他们还抱着投靠新东家,继续逍遥快活的美梦。
一些匪徒反应过来,挣扎着跳起,就要逃得性命。
他们也被不留情的追上斩杀,甚至几个青壮队兵围着一人捅刺,刺目的鲜血飞撒。
杨河稳稳策在马上,他冷然道:“给我杀,这种没有人性的畜生,他们多死一个,良善就会少死十个,对他们不要留情!”
惨叫声接连不断,一个匪徒尖叫着朝张出恭跑来,张出恭下意识的手中铳剑捅刺出去,“噗”的一声,这匪徒口中涌出大量鲜血,双目睁大的跪倒张出恭面前。
张出恭看着,感觉身上直冒冷汗,他抽出铳剑,上面鲜血淋漓的不断滴落,他朝张出敬、张出逊看去,看自己的二弟张着嘴,四弟也是睁大眼睛呆呆的。
还有胡就义,缩在哥哥的身后,曾有遇一直抺着额头的汗水。
陈仇敖面无表情,胡就业目瞪口呆看着。
他喃喃道:“我日嫩管管,以为我胡就业狠,跟这读书人比起来,真是差太远了。”
……
战斗彻底结束,接下来是打扫战场,治疗伤员。
此战杨河以七十三人对战匪贼一百三十人,结果大获全胜,对手还是一色的青壮土匪,有着较为丰富的战场搏杀经验,这边刚编伍的青壮难民远不能比。
但杨河胜了,除少部分逃跑,大部分青铜山匪徒被消灭,内中还有牛头马面两个匪首,十三太保等大部分老贼。
这是个巨大的胜利,然杨河负出的代价也不小,青壮中有十余人伤员,死伤人数可能还会超过九人。
这内中包含一甲甲副蔡大秦这个军官,这是从杜圩就跟随的老人,以后杨河打算重用的,结果折了,让他心痛不已。
余者的伤者也必须救治,否则伤者可能有继续死亡的危险,特别中箭者。
这是杨河不能忍受的,受伤者若能活下来,以后都是优秀的军官。
他们必须有一个好的地方治疗。
张出恭向杨河提议,可以反扑匪寨,他们主力已经折在这里,余者匪徒四散而逃,不说他们会不会逃回去,就算逃回去,也是惊弓之鸟,毫无战心。
自己可以一举夺下寨子,获得缴获,也可以为受伤的兄弟获得一个好的医治场所。
而匪寨所在,张出恭、胡就业等人都知道,可以带路。
杨河点头,张出恭说的就是他想的。
兵贵神速,杨河决定现在就出发,防止残匪跑回去,或是寨中留匪得到消息携款潜逃。
第52章 缴获
杨河快速安排,他决定带杀手队两甲二十四人出发。
又有七个兵,韩大侠、韩官儿、罗显爵,连他一起,共三十五个人。
余下杨大臣、齐友信在这里打扫战场,抢救伤员。
除去伤亡人数,抽去青壮到出发两甲,这里差不多也只余下两甲青壮,他们与辎重队,后勤伙食队、采集队一起,务必救治好伤员,并将这里收罗得干干净净,就是土匪的衣衫也要扒了。
杨河将铜棍解下给杨大臣,吩咐了他几句,又看看妇孺群中的弟弟妹妹,没有时间说什么,就下令出发。
张出恭、胡就业等人听着,杨河的指挥布置能力让他们没有话说,现在胡就业等人的气焰也越来越低了,他们都认真考虑,或许这只队伍确实是他们良好的选择。
众人往西边过去,那青铜山不远,就在二三里之外,周边一些大小山头丘陵。
众人急行着,杀手队两个甲长米大谷、崔禄走在每甲前方,他们扛着长矛,背着圆盾,身后一色的青壮,个个裹了黑色的头巾,身穿短身罩甲,围着肩巾,同样扛着长矛,背着圆盾,别着解首刀。
刚参加完战斗,这些原本普通的农户难民已不知不觉带上杀气,显示出几分精锐,让张出恭等人对他们看了又看。
路不远,坚实平缓的山路也好走,又有张出恭等带路,很快杨河三十五人就到了青铜山匪寨下。
杨河策在马上看去,那边……
张出恭兴奋的对杨河道:“相公,匪贼正在内乱逃散,机不可失!”
杨河点头,他断然喝道:“陈仇敖掩护,张出恭、胡就业等弓箭火器兵居后。韩大侠,你立刻带七位壮士杀上去,万不可让匪贼携带财帛粮食逃了。还有杀手队,以伍为单位,列阵逼上去。”
韩大侠用力一点头,他左手持盾右手持刀,喝道:“杀上去。”
韩官儿、罗显爵跟在杨河身旁,还有米大谷、崔禄喝叫着,让甲中的队兵以伍为单位排成一排排,持矛往寨墙寨门逼去。
杨河看着那边,青铜山不高,颜色有些青黄,可能含有什么矿产,一些稀稀拉拉的杂草树木,匪寨就在半山坡,看寨墙不高,非常破烂,普通的土坯碎石堆成。
寨门土木结构,象要倒似的,内中隐隐看到一些茅草房。
很破烂的一个寨子,原先可能是普通民寨,被牛头马面占据后,因为麾下有十几个骨干老贼,没人敢打他们主意,也懒得修葺,但现在骨干尽失,这寨子就是待宰的羔羊。
杨河看到韩大侠等逼去,寨墙上有几个惊慌失措的土匪,还有一人射来一箭,但被陈仇敖的盾牌挡住了,然后张出恭闪出,对那人开了一铳,那弓箭兵就从寨墙上翻滚下来。
杨河估计是逃走的两个弓箭兵中一个。
然后就平静了,寨墙上几声惊叫,就一个人影全无,陈仇敖等人爬上寨墙,打开寨门,战斗结束。
……
杨河策马进去,四周一间间漏风的茅草土坯房,还有一些苇屋,空地上满是杂草与垃圾,到处脏兮兮的,每间屋子的外表都破烂不堪,土黄色的泥墙偶尔有一些新泥补老泥,便若一块块补丁。
里面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寨中还有几处烧焦的墙壁,拆掉的门窗,成堆的瓦砾,可能是土匪刚占据寨子的“成果”,满目荒凉。
杨河驻马立着,不时看到有土匪惊慌失措的逃窜,然后传来火铳的轰响,箭矢的呼啸,韩大侠带着张出恭等人正在追杀,特别背负财帛的匪徒更是追上去杀死。
可以看出,匪寨中留守的匪徒不多,逃回来的匪贼更不多,似乎有二十几人喊叫着从寨后逃跑。
看他们两手空空,杨河也没有下令追杀。
不久后,寨中一片平静,韩大侠等人兴高采烈回到杨河身边,手中有各样的包裹,旁边杀手队也是站着,各人兴奋中有些失落,他们还没有动手呢,战斗就结束了。
杨河扫看四周,残匪打跑了,接下来就是大搜刮了。
他期盼中又有些担忧,这么破的寨子会有多少缴获呢?
寨中有一个算好的宅子,类四合院,砖瓦结构,被充为牛头马面的住所,还有众匪的“聚义厅”,杨河等人破门而入,然后各处搜索。
杨河看这“聚义厅”,两边各一排的破椅,上首两张花梨木官帽椅并列,满满的山大王本色,他将马匹停在堂下,在一张官帽椅坐下,让张出恭、胡就业等人也在下边坐了。
然后韩大侠带着杀手队,还有韩官儿、罗显爵到处搜罗,不断将物资汇集到大堂之上。
乱世中什么都缺,所以各人看到什么东西都搬来,破衣烂衫,锅碗瓢盆,土匪的被褥等等。
当然,还有杨河关注的银钱米面盐巴。
这个时代大户都会修建暗室地窖,用来储藏粮食与金钱,然只能防止小贼,对这种破门而入的搜索,却不可能起到什么作用。
很快,匪贼们储藏金银财宝的地窖仓库就被找到,然后一箱箱银两铜钱搬来,还有一包包的粮食米面,布匹丝绸,米酒,甚至盐巴与油盐酱醋等等,琳琅满目的堆在堂上。
众人忙着统计,略为的估算,散乱铜钱先不算,大概估计银子有一千四百多两,米面十五六石,还有盐巴二百多斤,米酒五十多斤,可谓收获巨大。
各人眉眼动着,相互而视,都是抑止不住的笑容,罗显爵颤抖的手抚摸着米面,眼中含泪,他大声笑骂:“真是穷鬼啊,这么大寨子,才这么一点点银钱存粮,还做土匪呢。”
众人都是大笑,确实,青铜山匪徒的家底可谓非常寒碜,他们到处打家劫舍,才这么一点点存底。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乱世中谁都不富裕。
但各人都是眉欢眼笑,这收获也不算少了,特别对他们来说。
这些缴获中,银子不好说,至少米面什么,有这十几石存粮,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大伙都有饭吃。
还有盐巴,也是必需之物。
一般人的需求是一天五六克盐,此时一斤六百克,两百人的话,一天就要消耗两斤的盐。
从马贼处缴获的盐巴早早用完,永安集送的白盐十斤,盐砖三十斤,也在飞快消耗中,现在又有新盐入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也不愁没有盐吃。
欢声笑语,胡就义在旁扯着胡就业兴奋道:“哥,今天又有饱饭吃了。”
胡就业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跟随杨相公起,他们就没有饿过肚子,甚至还吃了几次肉。
这青铜山匪徒,特别牛头马面穷凶极恶,在这一片可止小儿夜啼,他胡就业见了也只得绕道走,现在他们不但身死,更老窝都被抄了,辛辛苦苦搜刮的银钱,尽成他人囊中之物。
那边张出敬也与四弟张出逊兴奋说着话,他用肯定的口气说,今天一定有肉吃,可能还会喝一点点酒。
曾有遇眉飞色舞和陈仇敖说话,可惜陈仇敖还是一副淡然的神情,让他大为扫兴。
此外打扫战场,搜索匪寨,还缴获双插一副,腰刀三把,红缨毡帽一顶,披风一领,长矛五杆,棍棒十二根,这是留守匪徒的缴获,可以看出他们非常穷,没什么兵器库存,各人只手中一把武器。
不过杨大臣那边打扫战场后,应该有不错的收获。
杨河决定等众人汇集后,让韩大侠先挑一副好弓。
……
杨河让韩大侠父子、罗显爵回去报信,让杨大臣、齐友信等人速速带队前来汇合,接着又让米大谷、崔禄他们仔细搜索,看看还有什么收获。
杀手队兵们继续搜索,杨河则看着堂上堆积的财帛,盘算以后如何使用。
张出恭等人在旁站着,轻声的议论。
正看着,忽然东面传来一个队兵的惊叫,声音恐惧难言。
“什么事?”
张出恭等人猛的戒备起来,杨河也一下抽出自己的斩马刀。
这时就见一个队兵冲进来,面色煞白,似乎吓得魂不附体,他面无人色道:“那边……那边……”
杨河一凛,一言不发就往那边去,众人连忙跟上。
然后众人进了厨房不远处的一个厢房,然后……
眼前情景让各人毛骨悚然,胡就义一声惊叫,就躲到哥哥的后面去。
米大谷、崔禄哆嗦着嘴,恨恨道:“丧尽天良,真真是丧尽天良!”
眼前是一个屠宰场,比那日杨河在杜圩所见还要恐怖的屠宰场,真真是惨不忍闻,人性的泯灭,竟到这个地步。
杨河的双拳握紧,最终叹了口气,说道:“搜索,看看有什么存活的人。”
队兵们捏着鼻子进入,杨河等待着,张出恭等人也是沉默等待,就是胡就业、曾有遇几人也是默声不响,他们虽有些坏习性,但也有自己的底线,眼前种种,一样让他们恨恨不已。
很快队兵们前来禀报,似乎有几个活口,但半死不活,已经不可能活下去。
杨河想起那日在杜圩所见男子,想必也是那样吧,他叹道:“给他们个痛快吧。”
很快又传来欢呼,似乎队兵们发现一些菜人,好象前两天刚被抓住,所以还被关着当匪徒们的肉食储备,没有遇难受伤。
很快这些人被带来,个个虚弱不堪,脚步踉跄,脸上尤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狂喜,还有种种的不敢相信。
杨河看这些人,约有十几个,五六个男人,余下都是妇女与小孩。
他们被带到杨河面前,听说他是读书人,还是秀才,立时安心,更有了主心骨。
他们个个号啕大哭的跪下磕头,要请杨相公做主。
内中还有一个非常瘦弱的年轻人,他大哭着,用力磕头:“小人李家乐,多谢相公救命之恩……”
……
老白牛:第六个副本“青铜山匪徒”结束,又一段小故事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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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宽裕
韩大侠三人回去报信后,不久杨大臣、齐友信等人前来,好大的一阵喧嚷。
看他们挑的挑,扛的扛,身上一个又一包裹,还有大堆的刀枪棍棒等扛来,却是打扫战场后,从匪徒处缴获而来,不但他们兵器,他们身上财帛,就是匪徒们身上衣衫也被众人给剥光了。
男人身后又是跟着大群的妇孺老弱,挑着原有伍中的东西,还有很多人抬着担架,这是早前遭遇马贼后就依杨河吩咐制作的救护利器。
担架上抬着重伤者,还有一些死难者,轻伤者则自己走路,或由各人搀扶着。
众人涌进宅内,个个神情或悲或喜,但也不无庆幸,自己逃得了生天,而且此次又有了大量的收获。
“少爷。”
杨大臣见了杨河就眉欢眼笑,此次不但胜了,而且又缴获不少,还有弟弟妹妹也是飞扑过来,欢喜的抱住他。
杨河抱住二人,他抚摸弟弟妹妹的头,感受二人的欢喜依赖,心下安慰,又逃过一劫了。
众人来到堂下,看到堂中满满的收获,都是抑止不住的欢喜,孙招弟的大嗓门更是整个宅院都能听到:“啊,又缴获这么多米面。”
他们围着看,伍中一片喜气洋洋,不分新人老人露着欢容,看看时近中午,杨河吩咐赵中举去做饭,今天不喝粥,吃干饭,还有再烤一百斤马肉,犒赏将士。
赵中举欢喜的应了一声,带着众妇女去忙活。
杨河又吩咐孙招弟,还有伍中一些比较细心的妇女,如张云萼等人,立时烧水,为伤员们清洗伤口,包上药草,早前他们粗粗包扎,现在却要重新包扎一次。
众难民在杨河安排下井井有条的忙活,他们欢快骚然,欢喜的议论,讨论等会又可以吃上饱饭,刚刚被救出来那十几个难民则是乖巧的缩在一旁,好奇的看着这只队伍。
杨河让严德政登记财帛物资,然后齐友信,杨大臣等人七手八脚上前,将缴获的兵器物资在堂中堆成一堆,一边向杨河禀报收获。
他们仔细打扫战场后,共获得双插六副,腰刀十五把,完好的皮盾二面,红笠军帽八顶,红缨毡帽三顶,完好各色披风九领,完好标枪袋一副。
此外还有三眼狼牙铳两杆,随之的火药铅子火绳诸物,又缴获长矛十五杆,铁尺短斧六把,匕首解首刀七把,还有几十根棍棒等等。
他们搜索匪徒的尸体,还搜到一些碎银铜钱,合起有二百多两,用衣衫包成一个包,全部放在包裹里面。
不过类打败马贼后的盐、面粉什么就没了,毕竟这些人还有老巢,只一些贵重物品随身携带。
杨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此战虽然艰险,但收获不少,特别合起来就获得双插七副,伍中每个人都可以有好弓。
他已经看过,匪徒用的这些弓都很不错,除了一副四力弓,余下都是六力弓,七力弓,弓力七十磅到八十磅不等。
换成以前的石斗制,差不多也就是六斗弓、七斗弓,军队中普遍使用的弓力标准。
特别还有一副八力弓,弓力九十六磅,非常不错。
还有盾牌。
他有一面圆盾,杨大臣慢慢用木料削切而成,虽是紫檀木料,但显然比不上真正的盾牌,特别跟他现在的身份不合。
他拿起一面皮盾,也是圆盾样式,内中是木板,外面包了两层牛皮,皮盾颇为沉旧,已经有一些斑驳的痕迹。
他提了提,比较顺手,这皮盾就他自己用了。
还有另一副……
他看向自己书童杨大臣,微笑道:“杨大臣,你杀贼有功,这盾牌就奖赏给你!”
杨大臣猛然出列,他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大声喝道:“大臣谢相公赏!”
他满面笑容的接过皮盾,那块木板圆盾,他早就看得不顺眼了,当然,这盾牌很有纪念意义,他会一直保留。
杨河又看向韩大侠,笑道:“老韩,你选副弓。”
韩大侠高兴的道:“谢相公。”
他渴望的眼神早在几副双插上扫射,这几副缴获的弓,几乎每一把都比他现在使用的要好。
他正要举步,却忽然扫视了胡就业、曾有遇等人一眼,对杨河正色道:“小人身为部属,岂能自己挑选赏赐?当由相公赏下。小的也在这里劝谏相公,以后不可如此做。”
堂中都是一静,杨大臣眉头皱起,罗显爵神情有些异样,胡就业与曾有遇惊讶互视一眼,都是撇嘴摇头。
张出恭与严德政则露出赞许的神情,张出逊与胡就义也是认真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他们感觉韩大侠好踏实。
众人都是看来,杨河不动声色,他微笑道:“好,这副八力弓就赏赐给你,望你奋勇杀敌,护我队伍!”
韩大侠上前单膝下跪,双手接过双插,喝道:“小人谢相公赏。”
韩官儿看着父亲,一直漠然的脸上有着欢快,父亲终于有好弓了。
他眼中更有崇拜,一直以来,父亲的为人处事,就是他的榜样。
齐友信看韩大侠下去,却是暗暗摇头,心下叹气,刚才那种话不该讲的,这韩大侠不但孤僻,而且说话总不合时宜,怪不得身边没有几个亲近的人。
同在一个庄子,齐友信对韩大侠多少有些了解,似乎他以前还是什么头目,却孤单落魂带着儿子漂泊,最后侨居他乡,在庄中一样混得不开,孤僻得没有一个朋友。
还有他儿子韩官儿也是,一副冷漠的样子,生人勿近,那陈仇敖虽然也淡然,却明白为人处事道理。
这对父子都是明显的性格问题,特别韩官儿越来越象他爹了。
作为老乡,齐友信就是有时想帮他们,都不知该怎么帮。
韩官儿也会射箭,缴获的那副四力弓赏赐给他,余下伍中就没有弓箭手了,杨河吩咐余下的六张弓弓弦都摘下来,放进弓壶内,里面撒上干燥的锯末,尽量使弓弦不要失去弹性。
原来杨大臣,接着韩大侠使用的那副小稍弓也收起来,这弓原本是六力弓,因为维护不好的缘故,使得弓身湿热变性,最后沦落到四力弓。
若继续使用下去,弓力会沦落得更快,还是先保存起来,以后火焙调理,恢复弓力。
现在杨河手中的弓也算宽裕,若以后有弓箭手,就可以取来使用。
缴获的兵器琳琅满目,不过张出恭、胡就业等人都无动于衷,他们都有趁手的武器弓箭,冒然更换,不见得就是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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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十二点前还有一章。
第54章 葬礼
杨河走下堂去,伍中除忙着生火造饭,孙招弟、张云萼等妇女还忙着为受伤的青壮包扎医治,她们种种手法,就是那日杨河为她们示范的一样,虽然很笨拙,但整体步骤没有错。
特别清洗伤口时,清洗的布巾特别放在锅中煮一会,还用细盐与烧酒略为消毒。
众妇女眼中有着可惜,但杨相公吩咐怎么做,她们就怎样做。
受伤的青壮则很感激,特别那些新人们,放在往日,他们若是受伤,谁理会他们的死活?
现在竟如此精心细致的护理。
不过妇人包扎医治让他们有些不习惯,特别一些年轻人,脸一直红红的。
但他们也不敢乱动,或是任何言语动作上的不敬,进入伍中,杨河就跟他们强调,进入队伍后,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特别医护队的成员,为他们包扎抢救,可谓有救命之恩,任何不敬,都将受到严责。
宅院内就有水井,为医护队的包扎救治提供了便利。
从中也可以看出各人脾气,孙招弟泼辣非常,青壮稍一动弹,或是张嘴呼痛,她就劈头盖脸骂去,骂得那人不敢动弹为止,连龇牙咧嘴都要小心。
张云萼倒非常细心,不时柔声细语问痛不痛,让被她包扎的青壮都不好意思叫,神情感动的咬牙忍受。
韩大侠已下堂去帮忙,张出恭等人也好奇的跟出来看,越看越是心动。
以他们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出,在这样的包扎救治之下,各人若是受了伤,他们的生存率将大大提高。
然后他们又听到这是杨相公的杰作,个个眼中满是骇然与佩服,随后转为麻木,杨相公还有什么不会的?
杨河四处看着,此次他队伍伤亡十几人,除了一些受到刀伤者,箭矢造成的轻伤者,也有一些伤势较重的人。
比如那个左手臂被那匪徒刀盾手斩断的队兵,他就脸色惨白的一声不吭,张云萼的细心安慰都没有丝毫作用。
他的浑家与两个孩子跪在他身旁轻声啜泣,男人残废了,往后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
她们更担心男人成了累赘,队伍可能会放弃她们。
还有被箭矢射中面门那青壮,一直昏迷不醒,他的家人也是痛苦在旁哭泣,她们一样有这个担心,自己人等会不会被放弃。
还有七个队兵已经死去,甲副蔡大秦身旁,他的家人就在旁痛苦的呜咽,她们的哭声沉郁无比,引得人一阵阵心酸,很多妇孺都跟着哭起来。
杨河心中也是一痛,一路过来,尽是生离死别,队伍不断折损,何时才是个头?
张出恭几人在旁看着,一样神情难过,胡就业、曾有遇、陈仇敖三人倒无动于衷,显然这样的场面见多了。
杨河走动着,忽然他一愣,韩大侠身旁一人帮忙着,竟是不久前获救的那十几个难民中的一个,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看这人是个年轻人,非常瘦弱,杨河记得他的名字:李家乐。
杨河看他忙活着,正为一个受伤青壮包扎,手法颇为专业,懂得如何正确的压迫止血,保护伤口,减少疼痛等。
杨河不由走过去,看这年轻人又为一个骨头受伤者救治,使用的小夹板外固法颇为到位。
难道这人是个医士?杨河走得更近。
看他的动作种种,旁边的孙招弟等人也不由惊讶看来,甚至几个妇人还轻声议论起来。
李家乐也不时看看她们,对她们的救治清洁动作种种,眼中有着新奇与佩服,还有思索。
杨河打量这年轻人,不超过二十一岁,戴着头巾,身穿短褐,打着行縢,身体虽然瘦弱,衣着也很普通,但眼中透着灵动,神情中也颇有认真踏实的味道。
杨河问他:“你懂医术?”
这年轻人抬起头,见是杨河,连忙起身道:“小人李家乐,见过相公。”
他恭敬回话:“略知皮毛,小人曾在医馆做过几年学徒。”
杨河颇有兴趣:“你都会什么?”
年轻人李家乐道:“小人七岁就在亳州医馆做学徒,到了如今,也略懂一些药理救治,草药寻找。”
旁边齐友信道:“亳州?”
他声音颇大,连在堂内记帐的严德政都是看来。
李家乐道:“是的,小人确是凤阳府亳州人士。”
他说了他的经历,原来他曾是村中富户李员外的佃户,那李员外为人尖酸刻薄,便是荒年也不减租,一家老小生活难以为继,他父母就将他送到医馆当了学徒。
这多年下来,也学到一些浅薄的医术,认识一部分的草药。
今年初时,医馆掌柜回乡探亲遇匪身亡,医馆各学徒被遣散回家,生活更是难以为继,他们就打算去邳州投奔一个有钱的亲戚,然路遇流民洗劫。
他父母双双饿死,只剩他一人裹挟在流民之中,然后又遇到青铜山匪贼,他跟一部分难民被抓上山来。
还好……
他看向杨河,眼中有无比的感激。
杨河心中则是欢喜,没有医士,医馆学徒也不错,至少是正牌的医治行业。
韩大侠只是猎户,懂一些些草药与包扎,赵中举,孙招弟等人此前对此也一无所知,现在总算有一个专业人士。
……
杨河将年轻人李家乐编入医护队,以后他的任务,就是沿途寻找草药,战后救护伤员。
午时,众人饱饱吃了一顿,还吃了烤肉,又是欢声笑语,活者庆幸,死者哀伤,世事无不如此。
杨河决定在这山寨休整两日,让伤者略为恢复,下午时,他让人在山后挖了一些大坑,将死去的队兵埋入,那面门中箭青壮还是死去,使得此战阵亡者最终达到八人。
新坟初立,上面插着一些木板作为墓碑,然后众人一起向坟前施礼祭拜。
杨河作了一揖,他看着八个坟,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悲伤,眼泪就滚落下来。
他长吟道:“汝等生于乡,而葬于斯,离故乡百里远矣,可知此为归骨之所耶?”
“呜呼!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魂兮归矣!”
“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等言,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众人悲从中来,都是一齐大哭。
杨河泪流满面,他看着八个坟,再看那些哭泣的家属,看她们哭着跪倒在地。
他扶起她们,郑重道:“杨某在此立誓,有我杨河在一日,定保你们衣食周全一日,我们一同往前。”
看着这些感激不尽的亡者家属,杨河心中的沉痛没有减弱半分,他可以给别人安慰,谁来安慰他?
乱世中,他也只是大一点的蝼蚁罢了。
两天后,他们起程,一行人消失在风雪中。
第55章 官道
从徐州西北往东南官道,依次有吕梁铺、房村铺、龙塘铺、雙沟铺等铺。
明太祖设急递铺,洪武元年曰:“急递铺,凡十里设一铺。”
铺递置于官道,便如一张张血液之网,不但保证公文递送的时效,每十里一铺的铺舍,还可为过往的行人提供便利歇息。
此时龙塘铺的官道位置,一行人正冒风雪艰难走来,他们有男有女,老老少少,脸上满是疲惫与风霜苦楚,远远看到官道与铺递,各人脸上都现出喜悦的神情。
“相公,那就是龙塘铺。”
张出恭指着前方对杨河说道。
杨河看去,果然远远的正有一个铺递隐没在树荫之下。
是的,官道,他看到官道了。
只有官道才有这样的树木成荫,特别明时非常重视行道树的栽植,时人笔记言:“明之官道,宽十数丈,两旁树柳,中杂以槐。官道六百余里,两旁古柳参天,绿荫幂地,策骞而得,可数里不见烈日。”
林荫大道横卧在平原上,宛若一道巨龙,一直在大地上蔓延。
虽然快到立冬,各树木的叶子光秃秃就要掉光,但见多了平原上稀少的树木,远处的树荫巨龙,足让人耳目一新。
“加快脚步,赶到官道去。”
杨河下了命令,众人都是应一声,加快脚步。
杨河策在马上,此时他换回了最初时的衣衫,青衫软幞,一袭披风。
不过戴了一个暖耳,以狐皮所制。
暖耳本是百官入朝方能所戴御寒护耳之物,百姓、举人、监生、生儒懵用,然明末礼制崩坏,朝廷禁之不绝,不但人人使用,还发展出了很多款式。
现在不仅只遮双耳,还有把帽子全部笼上的,于隆冬严寒之际饱受欢迎,用来各人护耳防冻所用。
天气越发冷,杨河自然要戴上暖耳,他那领围上有貂裘皮毛的暗红色披风更是片刻不离身。
马上风更大,杨河裹紧披风,他回头看去,队伍中人走在他的身后左右。
杨大臣雷打不动的走在马匹左旁,他扛着铜棍,戴着军帽,打着斗篷,不时逗着背篓中包得只剩眼,仍然欢叫的妹妹瑛儿。
寒风阵阵,不时夹着雪花飘来,他将斗篷的帽兜翻上,遮住了大半的军帽。
七个兵同样如此,此时很流行斗篷类的披风,帽兜翻上后,就可遮蔽风雪,保持头部双耳的温暖。
他们更进一步,他们都有厚实的肩巾,就从头顶折上巾包下,两边交叉向后在脖子绕了几圈,绕到前面系结,深深保证了两耳与脖颈间的温暖。
然后戴上红笠军帽,拉上一半的斗篷帽兜,实用又不失美观,深稔生存之道。
放眼队伍中,基本学习他们,个个厚实长布从头上包下,在脖子上绕了一个又一个圈,再绕到前面系紧,深深的保护脖子与双耳,很多人甚至口鼻都包住,只余下眼睛。
特别青壮们,肩巾包下后,头上又裹了黑色的头巾,保暖也不失威武。
乱世中谁都注意保护自己,冬天到来了,有时甚至可能会到零下几十度,保暖非常重要,而最重要保暖几点,首重耳朵,再是脖子,然后是鼻子。
保护住这几处,就可能防止被冻坏冻伤。
不过张出恭没有,只若杨大臣将帽兜盖住小半的红笠军帽,他扛着鸟铳,走在杨河的右旁,不时指点什么。
韩大侠仍然带着陈仇敖,曾有遇,胡就业兄弟在前方开路,他们的身形在荒野杂草中若隐若现。
比起原先,队伍也多了一些新人与生面孔,除了在匪寨中救的李家乐等十六人,在寨中休整的两日,还有一些难民与队伍慕名来投,还有原先收取买路钱的村寨匪窝势力遣人陪罪。
他们如数归还了原先收的买路钱,还送上一些赔礼,在寨中两天杨河就收了纹银一百两,米面二石五斗,还有一只羊,盐砖二十斤,松江棉布五匹。
显然杨河打败青铜山匪徒之事,在周边传得飞快,不过礼物杨河统统收下,人就不见了,这些势力太复杂,杨河目前还不想接触,而且很快他就走了。
来投的难民杨河收了一百多人,内青壮二十多人,看上去都是有家口与老实之人,余者杨河统统赶走,保持队伍的纯粹很重要。
原来辎重队的青壮都编入杀手队,他们再弱,也比新人要好,匪寨中获救的男子也编入几个,这样杨河的杀手队又满员了。
余者后来青壮老弱,都编入辎重队等队。
现在杨河队伍的人数,也达到三百二十五人。
他策在马上,听后方孙招弟的不时催促喝骂,让麾下妇女跑快些,特别那些新人妇女,不由摇了摇头。
现在队伍的物资已经很多,除原来大量的锅碗瓢盆,米面马肉,又从匪寨中缴获不少,光米面就有十六石,后面又进帐二石五斗,此时一石是一百八十八斤,近十九石数量不小,专靠人挑的话,需要不少人手。
又有银两,盐巴,布匹等各类杂物,所以除辎重队与后勤队,孙招弟的采集队也不采集了。
一是冬天来临,野菜什么越来越难寻找,二是伍中东西太多,她们不一起挑着,就很难忙得过来。
不过东西虽多,但与青铜山匪徒一战打出的威名,却没人敢打他们主意。
他们今日动身后,二三十里路,一直都太平无事,安然无恙就要赶到官道。
……
严德政走在杨河马匹侧后,听自己浑家的骂声随着风声不断传来,荤素都有,再看罗显爵等人的窃笑,不由颇感无奈。
他的头脸也是紧紧包住,背了一个包裹,麾下五个老人老弱,也是背了包,里面是细软。
内中两个老人挑了担子,却是那两张花梨木官帽椅,还有两张小案几。
严德政记帐需要案几,杨河也不能总席地而坐,特别有时要喝茶,匪寨中有这个设备,自然要取来。
医馆学徒李家乐也在这群人中,他打了披风,戴着红缨毡帽,因为身体还很虚,驻了一根棍棒当拐杖。
他背了一个医护箱,却是这两天杨河吩咐为他做的,披风与毡帽也是赏赐给他,作为专业人士,众人都没说什么,毕竟一个大夫的重要性不容置喙。
显然李家乐也感受到这种器重与期盼,就算身体虚弱,也时不时驻着拐杖从路边采了一株什么。
还有……
杨河看向队伍的后面,一百多步外一个孤独的身影若即若离跟着。
那是个衣不遮体的男人,打着破披风,裹着不知色头巾,驻着一根木棍,背着没有箭矢的破弩,别着破匕首,还有一个沉旧沉重的包裹。
典型的荒野流民。
这人蓬头垢面,面容极脏,看不出相貌,但可以看出他原来身材很魁伟,手足也颇为粗壮。
这人戒心很重,若是有人走去,他立时远远退开,至少保持百步距离之外。
似乎昨日这人就在山下徘徊,今日队伍出发,又跟了上来。
这样一个男人跟在队伍后面,来历不明,意图不明……
杨大臣也是回头看去,他低声道:“少爷,要不要我去除了他,只需一箭。”
张出敬也是叫道:“相公,让小的去,某的翼虎铳,他肯定躲不了。”
张出恭摸了摸鸟铳,也往那人看去。
杨河往那人眺望一会,在他身上,似乎感受到了顽强的生命力,还有一种莫名的悲凉。
看了他一会,杨河最终说道:“罢了,他若是无害,就让他跟着吧。”
……
众人加快脚步,约两刻钟,终于走上官道,队伍中爆出一阵兴奋的喧哗。
有了官道,这路就好走了。
杨河也是呼了口气,这时候路况其实很差,就是称为御路的道路,也经常是晴天飞沙蔽天,雨天辙迹弥漫,烂泥陷到腰部。
看眼前的道路,就是沙土路,还带着黄河水冲过的痕迹,宽是宽,但坑坑洼洼,道路上车轮痕迹似乎千百年辗压过,坐在马车内,足以感受到那种颠簸倾侧的嗞味。
怪不得此时人流行坐桥子。
不过有了官道,确实便利了,道路一直畅通,不需要绕来绕去,也比沙壤地、洼塘地好走多了。
他举目四望,官道上毫无人烟踪迹,前方百多步外有一个铺递,旁边几株大柳树。
韩大侠五人似乎搜索过那个铺递,他们过来,向杨河禀报里面空无一人,似乎已经废弃了。
张出恭皱眉:“急递铺怎么能废呢,公文递送怎么办?”
胡就业骂道:“日嫩管管,一个人都没有。”
杨河一阵失望,他策马过去,果然里面空无一人,数楹屋舍不说铺司,就是铺兵一个也不见。
不但如此,铺门前的绰楔、日晷、常明灯烛皆消失不见,看这铺舍也不是太残破,应该废弃的时间不长。
“罢了,就在这里歇息一会。”
杨河吩咐。
张出恭也在旁道:“再走十里是雙沟铺,肯定不会废弃。”
杨河点头,龙塘铺废了,但十里外是雙沟铺,就算雙沟铺有意外,再走五里就进入睢寧县境,然后是马浅铺、瘸角铺、木桥铺、辛安铺诸铺,一路的歇息补给都颇为便利。
当下众人就在龙塘铺略为歇息,喝点水。
教化队一个老人取下花梨木官帽椅,杨河坐了。
他无意一回头,却见那跟着的男人取个什么工具,就在官道边不远一个沟渠小河中忙活。
“难道是抓鱼?”
杨河心中一动,古时抓鱼并不容易,会抓鱼的人是极少数,往往内中工具的使用都是不传之密。
对很多流民来说,让他们抓人吃人,都比捕鱼抓蚌容易多了。
不过杨河随后不以为意,能在荒野中生存的人,肯定有自己的本事。
他看向官道北面,那边不远,应该就是黄河。
他说道:“那里是黄河?”
张出恭道:“是的,小人曾走过这路,估计北面二三里,就是黄河水。”
杨河道:“去看看。”
他早就想看这时代的黄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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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黄河
杨河吩咐杨大臣守在这里,交待弟弟妹妹要乖,要听大臣哥哥的话。
他骑上马,带了韩大侠,还有张出恭等七个兵,下了官道往北面而去。
官道下颇多草甸湖荡,还有大片大片的沙碱滩涂,芦苇、蒲草丛生,这都是黄河决口的痕迹,原先的田地沃野被流沙礓砾掩埋下去,甚至掩盖了一层又一层。
黄河沿岸数里可谓都是盐碱地,因为岸堤很高,原先的积水很难排走,就成了一个个湖荡,淋漓排水不畅,自然就盐碱化,一些湖荡周边甚至成了草茅不生的赤地。
道路不好走,杨河等人不断绕路,胡就业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曾有遇扛着自己镋钯,倒一直笑嘻嘻的。
杨河关注这些河岸,在他看来,若黄河修整好了,解决旱难灌、涝难排的问题,沿岸未必不能成为膏腴之地,毕竟就靠着黄河水,用水非常便利。
只是这谈何容易,黄河水频繁决口的问题很难解决,沿岸多为沼泽滩地,开发难度也很高,此外沿河土质都比较贫瘠,含盐度太高,改造难度非常大。
走了一里多,就看到大片大片的柳林,沿着河岸一直蔓延,东西两侧看不到尽头。
这是治理黄河之用。
有明一代,埽皆用柳,黄河治理更离不开柳枝。
明初时,河臣陈瑄就倡沿河种植官柳,然后侍郎白昂随堤植柳百万余株,嘉靖年,按察副使陶谐更取柳梢作为治河材料。
陶谐之后,总河刘天和总结出“植柳六法”,最后潘季驯进一步充实植柳六法,黄河两岸多植官柳,濒河处柳园处处。
看着这些柳树,杨河点头,这是防河利器,可以很有效的保护河堤。
不过在他看来,除了官柳外,未尝不可鼓励百姓种植民柳。
穿过柳林,面前是高高的遥堤,万历中,河臣潘季驯筑雙沟遥堤,恐河涨直至峰山湖,分流旁决,因筑羊山横堤以备之。
遥堤,是防备特大洪水所用,离主堤一里多,甚至二、三里,形成河堤的第二道防线。
汛期大水漫溢,就和第一线的河堤之间形成含水湖,不但流速降低,大量河水储蓄在含水湖中,也不致扩大其危害。
看前方一里外就是主堤了,高高的河堤上满满的柳树,有若长长的山岭蔓延。
杨河看大堤上似乎有若干缺口,这应该是在河水汹涌的地方预先留出引流部位,使得汛期间河水主动流入遥堤含水湖内,减少压力,保护主堤。
除此外,主堤、遥堤之间还有格堤,有若一个个大方格。
这是约束洪水所用,汛期大水漫过大堤,在遥堤间水势减弱,且被约束于“格”内,待水位下落,积水就可顺格堤而返流回河槽。
看着这些宏伟的河防配套,杨河不由赞叹,先人的智慧不容置辩,只可惜各堤坝都年久失修了。
看下面一些苇屋与茅草屋,紧靠个个水塘之边。
其实为保护主堤、遥堤、格堤,各堤间是严禁百姓居住的,但总有刁民枉顾法令,挖堤修房,浑然不顾自己与他人性命安全。
但看下面的苇屋与茅草屋都废弃了,伴着兵火的痕迹,显然洪水不能威胁他们,但可能的兵灾匪劫却让他们搬走了。
看着眼前的大堤,张出恭也是赞叹,每看这些河堤一次,他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杨河等人顺着一道格堤上了大堤,走上坡顶,眼前一亮,辽阔壮美的黄河就出现在各人眼前。
……
后世这里只是废黄河,杨河曾经来过,当时河宽只有百多米,甚至不到。
然眼前黄河之水,虽然冬日来临,而且干旱,河水萎缩了很多,但河宽仍然至少有十里。
河中心的水位仍然多,可能一些大船不能走,但小船还是可以航行。
杨河就看到几艘渔船顺河飘下,让他感受到一些人烟的味道。
他眺望对面,河对岸仍然是大片的平原,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山脉,景色辽阔之极。
黄河水浩浩荡荡的东流去,看到黄河,总让人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只可惜,曾经的母亲河现在变成害河。
杨河看面前的黄河,不愧有悬河之称,河床滩面高出背河地面估计超过十米,这样一旦决河,汹涌的河水将冲没一切。
所以杨河怎么能放心在河水南岸发展?
看大堤之前还有些连绵不断,形如丝缕的小堤,这是缕堤。
潘季驯倡“建堤束水,以水攻沙”之策,以缕堤塞支强干,固定河槽,加大水流的冲刷力量,使得河沙淤积现象大大减少,不需经常疏浚就可自浚。
一些主堤外还有月堤,形如半月。
这也是为保护主堤而设,利用数学的原理,减轻洪水的冲击力。
潘季驯四任总河,逐渐由单一缕堤束水,到遥、缕双重堤防,最终设计一整套由遥堤、缕堤、格堤、月堤以及遥堤减水坝共同组成的堤防体系,可谓河防史上的奇迹。
他还有四防二守。
昼防、夜防、风防、雨防,官守、民守。
可惜现在财政崩溃,很多有效措施都实施不下去了。
潘季驯后,黄河屡决不止。
杨河环顾四周,堤坝上毫无人影,不过东面一百多步外好象有一所浅铺。
“过去看看。”
杨河想打听这一片的情形,询问当地人最好不过。
韩大侠询问是否先过去哨探一下。
张出恭也是看向杨河,世道混乱,小心不为过。
杨河摇头,浅夫、堤夫都是有武装的,除了徭役或雇募,一些浅夫还由卫所军户充任。
而且为了防河,黄河堤上每二三里就设一浅铺或是一堡房,他们这个圈子很封闭,还是不要产生敌意,冒然发生冲突为好。
杨河这时也看到那浅铺不是没人,就有几人在铺那边探头探脑,有人手上还拿着弓箭。
可能看到这边几人兵丁打扮,自己又骑有马匹,迟疑下没人上前喝问,一般来说,河堤上是禁止百姓行走的。
杨河下了马匹,张出逊连忙牵了。
众人向那边走去,陈仇敖与韩大侠一左一右走在杨河身侧,二人都有意无意举了盾牌。
张出恭等人跟在后面,都是握紧手中武器,就是胡就业与曾有遇,脸上都没有玩世不恭的神情,满是戒备。
杨河当先走去,就见十几人已经聚在牌楼前面,个个手中弓箭、抢刀等器。
有人还拿了招旗与铜锣,显然见势不妙,就可摇旗与鸣锣。
双方戒备的接近,那边人看到杨河打扮,神情略略一松。
杨河走上前去,他含笑拱手道:“在下鹿邑生员杨河,你们可是这里的浅夫?”
那十几人戒备的神情立时放松下来,各人不由自主放下手中的兵器,很多人脸上还浮起敬畏的神情。
看他们的神情变化,不说韩大侠,就是现在张出恭,胡就业等人脸上都浮起自豪的神色,自己头领是个读书人,又是秀才,还有马匹,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
对面很多人仓促不安起来,都看向领头那人。
那人也是连忙道:“原来是杨相公,小人康有银失敬。”
杨河拱手道:“原来是康老。”
那康有银连忙道:“相公言重了,老朽不敢当。”
杨河打量对面的人,个个小帽、青衣、灰背甲、青织带,典型的浅夫打扮。
那浅老人康有银约在六十,须发花白,满脸的皱纹,样貌慈祥,给人感觉是个很和善的老人。
他见礼后,就连声招呼杨河内中就坐,还吩咐浅夫中的几人,虽是土语,但杨河也听出是让他们去抓鱼。
众浅夫都应了,立时一些人去忙开,显然康有银在十几个浅夫中颇有威望。
众人进去,杨河一直面带微笑,和浅老人说着话,韩大侠与张出恭仍有些戒备,张出逊与胡就义好奇的东张西望,胡就业与曾有遇默声不响,不时斜眼打量周边。
只有张出敬裂嘴高兴,抓鱼?
等会有好东西吃了。
众人进入浅铺,这浅铺就是典型的黄河沿岸铺堡,有牌楼井亭,还有正房三间,火房二间,围墙门楼影壁具备。
走进铺内,到处是竹木、砖瓦、油灰、钉织等料,还有旗鼓等项诸多什物。
康有银介绍,他们守护这三里河堤,每岁需办桩木二百根,草一万束,树多寡不一,劳役非常繁重,官府说是说每夫岁给工食银十两八钱,但经常拖欠,各夫不足糊口,日子过得非常苦。
好在守着黄河水,还有大片柳林,可以勉强度日。
说到这里,这浅老人脸上浮起无奈的神情。
他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世世代代守护黄河,对这河水的感情非一般人可想。
说起潜逃贻误,肯定不愿,只是老一辈对河水有感情,年轻一辈多另谋他路,就是他两个儿子康明智、康明海,也不愿做浅夫,一个成了木匠,一个成了瓦匠。
泇运河开通后,这段的黄河已经很少挑浚,数百万石的漕粮改道,他们事实成了堤夫。
有关系的都到泇运河那边去,溜夫也早走光了。
可能人老了,康有银的感慨也多了,见杨河和善,不由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杨河听着,心中感慨,这片黄河就跟这个帝国一样没落了,特别泇运河开通后,每年四百万石漕粮改走邳州,徐州也因此没落下来,往年的吕梁二洪可是闻名遐迩。
杨河向康有银打听这浅铺可有船只,听闻杨河要运送数百人,还有大量物资,康有银摇头。
他这个浅铺倒有船,但只是两条小渔船,根本载不了什么。
不过他也出主意,他们这些浅铺,从房村到雙沟都由灵璧管河主簿管辖,那边倒有几条大船,应该足以渡河。
得到雙沟有船的消息,杨河放下心来,进入大厅,康有银献了茶,就与一众浅夫忙开,制作各色的烙馍、规打,又烹煮闻名遐迩的黄河鲤鱼汤,热情的招呼款待客人。
食物的香味扑鼻,腾腾的热气弥漫,虽然是简陋的饭菜,但这种正常的食物,对各人却有无比的诱惑力。
杨河坐着等吃,他心中感慨,多久没有好好吃一顿了?
这种家常便饭,此时对他而言却胜过山珍海味。
张出恭几人陪着杨河在厅内,韩大侠却到铺外等,一边眺望官道情形。
从堤上看去,官道那边形势历历在目。
忽然他脸色一变,急急入内。
“相公,有一行车马从西面过来,车辆七八辆,骑客有三十几人。”
杨河猛的起身,取出一锭银子放下,约有十两。
他拱手道:“多有叨扰,在此谢过。”
他们九人一拥出了浅铺,杨河上了马匹,急急而去。
康有银追了出来,他手上拿着银子,呆呆道:“饭菜都做好了。”
众浅夫都是看向官道那边,康有银叹气道:“这么和善的秀才,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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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路遇
远远的就看到杨大臣与几骑对峙,双方正在对骂。
杨大臣骂他们“衅种”,那边还嘴“吊舍”,好不激烈。
还好,双方都有顾虑,没有动手。
杨河奔上官道,看对面数骑的不远处,一辆辆大车停在官道上,一色的轱辘大车,重辎深辙,挽马一色膘壮,胸前挂着铜铃,不时传来叮铃铃的声音,随风传得好远。
看车上都插着狼牙镖旗,上面好象绣了“钱”字,原来是镖局,镖头应该是姓钱。
杨河扫了一眼,一辆辆大车上都有壮汉盘坐看管,还有车夫,个个颇为精悍。
各车旁除了步行者,还有骑士围拱。
确实有三十几骑,一色绑腿护腕,缁衣马裤,腰中缠了腥红腰带。
他们除了马刀,都备双插,个个戴着红缨毡帽,剽悍轻捷,骑术高超。
大车中间还有一辆马车,猛一看不起眼,细看就觉华贵高雅,属于低调奢华的那种。
车旁围拱十几个步行汉子,除了弓箭,人人持的就是鸟铳。
杨河策马快行,来到杨大臣身旁,张出恭、胡就业等人也是小跑跟来。
“大臣,怎么回事?”
杨河询问杨大臣,一边看向对面。
三个骑士正在几步之外,为首者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戴着红缨毡帽,身材修长,不屑的看着这边,只看到杨河时,神情略略一变,随后撇撇嘴,眼中露出嫉妒的神情。
他身旁还有两个敦实的汉子,个个缠了红腰带,劲弓快马。
杨大臣委屈的道:“少爷,他们无礼,上来就要我们滚开让道。”
杨河眉头一皱,看齐友信、韩官儿、罗显爵等人聚在他身后,都神情愤怒的看着对方。
还有穿得圆滚滚,包得只余双眼的妹妹瑛儿也站在身后。
她由弟弟杨谦抱着,小嘴上也气愤的道:“没道理,真野蛮。”
杨河看那年轻人骑着快马,盛气凌人,颇有浅浮之色,心中不喜,但考虑到没必要就此冲突,自己几百人确实堵在了路上,特别米面辎重什么堆得满路都是。
主要是早前官道人影全无,却不想有车队过来,造成交通堵塞。
此事己方也有过。
他正要说话,却见那年轻人脸色一变,显是看到后面涌上来的韩大侠,张出恭等人。
这些人一看就是伍中劲卒老兵,给他压力就大了。
他猛的一声唿哨,立时后方的唿哨声此起彼伏,然后一群人就催马涌了上来,很多人纯以双腿控马,显示出高超的骑术。
他们上来后,个个取弓在手,虎视眈眈,甚至有人弯弓搭箭,箭镞在寒风中闪烁着森冷的光。
那年轻人见身旁人聚拢,更现出得意洋洋的神情。
杨河这边人也戒备起来,齐友信大呼杀手队戒备,杨大臣、韩官儿等人取下盾牌,护到了杨河身边,张出恭、胡就业等人赶到,更是个个鸟铳弓箭,瞄向了对方。
胡就业张着弓,恨声嘀咕道:“日嫩管管,走镖的也这么嚣张?”
他目光扫视对面,竟一色都是骠肥战马,不由又羡又恨。
杨河眼中露出森寒的光,他的手摸向斩马刀,他自信这个距离,他一刀就可将这个年轻人斩成两半。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剑拔弩张中,忽然对面传来一声暴喝,然后三匹健马奔驰过来,烟尘滚滚中,很快到了近前。
那些镖师纷纷让道,个个尊敬的招呼:“九爷,九爷。”
那“九爷”策马上来,竟是一条非常魁梧的大汉,满脸虬髯,肩宽背阔,披着一领深红的斗篷,身上隐隐含有血腥之气,骑在马上稳稳当当,年约在四十左右。
看他两眼颇有精光,身上有强弓,马鞍上也有马弓,顾盼间气概不凡。
他看了杨河一眼,神色微愣,然后轻声询问周边的人。
随后他眉头一皱,看向那年轻人:“四郎,你退下。”
那年轻人焦急道:“大。”
九爷提高声音道:“退下。”
他更严厉的说:“当初就不该让你出来,就会惹事。”
那年轻人噤若寒蝉,连忙退下。
九爷又看向了杨河。
杨河的手离开斩马刀,他策在马上,淡淡道:“我乃生员杨河,尔等何人?”
对面各人神色一变,杨河更听到后面马车传来“咦”的一声。
一个女子声音道:“是读书人。”
声音悦耳,带着磁音。
随后车帘拉开,远远的,杨河只窥见一双亮如星辰的眼。
那九爷脸上也有了几分尊重的神情,他拱手道:“原来是杨相公,在下钱仲勇,忝为飞云镖局镖头。这是小儿钱礼魁,这是四儿子钱礼爵,年轻毛燥不懂事,闹笑话了……三娘,把棒子放下了……”
那九爷钱仲勇还介绍了旁边的儿子,四儿子钱礼爵就是那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他大儿子钱礼魁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汉子,策马他身旁,看起来颇为沉稳,得胜钩上插着白腊杆,显然是使枪的好手。
还有他说的三娘,杨河才注意到,戴着红缨毡帽,披着斗篷,打扮类男子。
她抬起头,一张冷艳的脸,给人一种高冷的感觉。
她应该比钱礼爵大不了多少,手上提的竟是一杆沉重的狼牙棒,上面的倒刺闪耀着金属的光芒。
她策马钱仲勇身旁,手中狼牙棒举重若轻,被她砸一棒,定然头脑开花。
她一声不响,眼眸看来,尤如寒夜中的星。
看见这三娘,杨河这边的人首先眼前一亮,随后看到她的狼牙棒,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个个忙不迭的转开眼,就是曾有遇与胡就业这样的老兵油子,也是一样转开了眼睛。
他们二人寒暄,立时误会消解,两边的人都放下了兵器。
杨河感觉这个镖头外表粗豪,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
九爷豪气干云的说话,打着哈哈,对他们镖局来说,出外走镖,名头占了两成,功夫占了两成,余下的六成,却要靠黑白两道的朋友赏脸,能不冲突,就不冲突。
毕竟刀口舔血,一不小心就有死伤,害了兄弟性命。
他也看出来了,对面秀才不是简单人物,他的麾下,同样有不少好手。
那年轻人钱礼爵听着,却忿忿不平,父亲的态度太软了。
他嘀咕道:“谁知道是不是读书人,秀才不是都该拿把扇子么?”
罗显爵叫道:“我们家相公可不是普通的读书人,他文武双全,会用斩马刀,还可开十二力的强弓!这一路过来,杀狼群,杀马贼,杀山匪,都是相公一人力挽狂澜。”
对面镖师们神情就不一样了。
秀才只是身份地位,对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走镖人来说,个人实力,才让他们真正佩服。
他们个个看向杨河身上,果然他的腰间有着双插,确是强弓。
又有着腰刀,看那刀把,确实是斩马刀。
再看他马鞍上挂着马弓,难道还会骑射?
再看对面的人群,就算青壮,其实也只是普通的难民,这读书人能一路带来,确实有几分本事。
他们看着,有人还半信半疑,有人就露出真心佩服的神情。
不过对面也有人不忿,不想太长他人志气。
当下有人叫道:“我们家九爷同样可开十二力弓,当年鞑子入关,他们兄弟十二人还杀鞑子数百,所到之处,哪个不是竖起大拇指,称一声九爷好汉?”
杨河这边的人都露出不信的神色,十二人杀鞑子数百?
胡就业嗤笑:“吹牛也得有个谱。”
杨河双目一眯,却猛的想起明季北略中的一段史,内记载商敬石善射,通州十二骑的故事。
“大清裨将引六百骑往屿山,至河西忽十二骑突至,欲擒之,十二骑善射,裨将三人,皆中目而死。诸军悉前,应弦而倒,殪者甚众。大兵悉去刀发矢,十二人俱以手接,无一伤者。兵退,十二人追射,死者三百余人,矢尽乃止。盖十二人乃响马贼,商敬石为首。闻大兵入,约其党欲建功,至此忽遇耳,遂至通州镇守。营报功,守将申兵部,兵部悉隶之于麾下。时,大兵大队将至河西、tj等处,闻通州十二骑杀兵四百乃不往。”
这应该是崇祯二年的事,难道这九爷是十二骑中的一员?
他看向飞云镖局镖头,九爷钱仲勇,凝重的拱手:“通州十二骑,天下闻名,未想九爷竟是内中一员,杨某失敬。”
九爷钱仲勇哈哈大笑:“都是陈年旧事了。”
语中颇有感慨。
杨河这边的人都露出骇然的神情,难道是真的?
……
双方气氛更为柔和,这时杨河听到马车那边有声音:“小姐,外面很乱,还是不要下去了。”
声音清脆而稚嫩,可能是侍女之流。
随后那颇有磁音的女子道:“无妨,岂可失礼。”
然后车门拉开,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然后,很多人暗吸了口气,吞了口口水。
杨河也只见波涛汹涌,然后才是一张韵味十足的脸。
随后一个女子袅袅娜娜而来,头戴卧兔,身穿皮袄,却是貂皮,颇为华贵。
看这女子一张鹅蛋脸,妆容淡素,高雅中有一种干练的感觉。
她的身材高挑,约在一米六五左右。
杨河估计她年在二十上下,虽说女人年龄都是个迷,但以杨河的眼光,并不会差得太远。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跟在身边,眼神非常灵活。
还有几个老妈子,都是劝说:“少奶奶,外面风大,回车去吧。”
还有两个男子跟在后面,都是中年男人,一人神情冷厉,皱着眉头,颇有不悦。
一人则是神情温和,他说道:“小姐,风还是大了些,不可待了太久。”
那女子含笑道:“黄叔,我知道的。”
他们一行人过来,钱仲勇等人都下了马,他上前拱手:“见过夫人。”
那女子含笑道:“九爷,辛苦你了。”
钱仲勇笑道:“不辛苦,这是钱某人份内之事。”
那女子又含笑过来,杨河只觉波涛汹涌一路压迫过来。
他下了马,拱手作揖:“在下鹿邑生员杨河,夫人是?”
那女子裣衽万福,说道:“原来是杨相公,妾身淮安王琼娥有礼。”
声音悦耳带有磁音。
双方起身,又再对施一礼。
王琼娥笑道:“相公可是要往东去?”
杨河道:“正是,学生要前往邳州。”
王琼娥笑道:“这也是巧了,妾身也会路过邳州,正好一同前往。”
二人说了几句,杨河的感觉,这王琼娥颇有豪爽的一面,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扭捏捏。
看她似乎是大户人家,但豪爽中带有精明,这兵荒马乱,快寒冬腊月,又在外行走,颇为不容易,不由有些佩服。
二人说话,周边的人都偷偷看来,特别胡就业与曾有遇,波涛汹涌太吸引人了。
不过众人偷看后,又急忙转过头去,颇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双方差距太大,觉得偷看也是一种罪恶。
杨大臣倒是瞪着王琼娥,神情仍有戒备,在他心目中,少爷安危是第一位的。
那神情冷厉的中年男人目光一直在杨河身上打转,这时道:“少奶奶,外面风大,该……”
王琼娥淡淡道:“阎管事,风不风大,妾身知道。”
她对杨河笑道:“妾身告退。”
二人又再对施一礼,然后王琼娥袅袅娜娜的回马车去。
杨河也回转队伍,他心中有些奇怪,这波涛汹涌虽称少奶奶,显然已经嫁人,但杨河的眼光何等犀利,只需扫一眼,就可看出她仍是黄花处子之身。
她府中人对她称呼也有些乱,这内中难道有什么内幕?
杨河想了想,不再关心此事,毕竟他不是八卦的人。
但随后杨河又瞥到那钱三娘牵了马,身材竟比王琼娥还高,估计有一米七。
不由摇头,一个长腿妞,一个大胸妹,今日所见也怪了。
……
老白牛:恭喜闪现与独醉青丝书友,你们的角色名李家乐、管枫,升格为高级龙套。
第58章 赠送
因为种种事情耽搁,时近中午。
杨河就准备在龙塘铺歇息,生火造饭。
看对面镖队同样如此,显然也准备在龙塘铺午餐休息。
他们车队停在官道上,然后众多镖师、趟子手出来,在官道下燃起一堆堆篝火,架上铁锅铁壶,就开始烧茶煮肉。
看他们动作熟极而流,显然常年走镖在外,所经多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搭灶做饭,已成本能。
这也是镖师的必备技能,三会一不。
会搭灶、会修鞋、会理发。
不过他们很多人脸容很脏,风尘仆仆。
却不是没水洗脸,而是“三会一不”中的“一不”,不洗脸。
镖师的规矩,走镖途中不洗脸,他们行当洗脸跟到家是同义语,只有回到家,才痛痛快快的洗澡洗脸,庆贺走镖结束。
在杨河看来,更多是为了保护皮肤。
镖队行走野外,冬季时寒风凛冽,春秋风沙扑面,夏季骄阳似火,洗完脸风吹日晒,脸部就很容易受到伤害。
不洗脸,就可以保护脸部。
每个行当的规矩,其实背后都有他的生存道理。
看那边喧腾一片,茶砖跟姜汤的味道不时飘来,混着肉汤的味道。
那钱三娘混在一众镖师中,也在忙碌着,确实是魔鬼身材,很多男子都没有她高。
她所过之处,总有镖师、趟子手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因为矮了她一大截。
杨河倒没有压力,他估计自己这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可用玉树临风来形容,这时代的女子不可能高过他。
龙塘铺旁一片喧闹,杨河这边的队伍一样忙活。
熬汤,内中混了野菜与马肉,和面,在大锅上制作烙馍,腾腾的热气与滋滋的香味。
现在粮食充足,就没必要餐餐喝粥了。
两边都是热气腾腾,一片人烟的喧沸,给官道增加了生气。
那边的镖师也不时看来,很多人都有惊讶之色,逃难队伍见多了,就没见如此井井有条的,特别他们妇孺老人虽多,但大多很有精气神,青壮更统一服饰装备。
整只队伍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让人一见难忘。
更与别的队伍形成鲜明对比。
就算他们的镖队,虽然一色的青壮,个个精悍,但论起井然有序,却似乎有所不如。
“这秀才不简单哪。”
那九爷不时看来,口中喃喃说道。
杨河在龙塘铺前坐着,他坐在一张花梨木官帽椅上,身前一个小几,上面摆着胡就义给他的那个茶壶。
此时茶壶嘴中与盖上腾腾冒着热气,两个茶盏摆着,严德政坐在另一张花梨木官帽椅上,二人喝着茶,等着吃饭。
杨河慢条斯理喝着,滚热的茶水给他身体注入阵阵温暖。
身前不远处妹妹瑛儿正与胡就义、伍拒爵、齐婉容等小女孩玩着老鹰抓小鸡。
胡就义躲在“母鸡”伍拒爵身后,险而又险总要被“老鹰”瑛儿抓到。
他惨叫着:“爵爵,快啊……快啊……”
看她们玩得激烈,旁边弟弟谦儿,小女孩钱钏儿、于线女,脸上仍然包着的齐婉德,小男孩齐智祥,周小锅等人都是用力拍手叫好。
杨河脸上露出笑容,旁边的大人们忙活着,也不时含笑看来。
这只队伍,给他们提供了安全与温暖。
医馆学徒李家乐驻着棍棒,他看过几个伤员,特别左臂被斩的那青壮,又看了看队伍,寒风凛冽,天气越来越冷了。
他看向杨河这边,犹豫一会,还是鼓起勇气过来。
他施礼后说道,就立冬了,冻疮之类的病症需要预防,最好隔三差五熬上一锅姜汤,驱寒防治,但伍中没有姜。
他看向镖局那边,言外之意,希望杨相公过去讨要一些。
杨河看着他,点了点头。
这医馆学徒脸上满是认真负责的神情,看来他已经投入这个氛围,将自己当成队伍的一份子了。
他带着严德政,起身向镖局那边过去,同时心中在想,这医馆学徒很会抓住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啊。
嗯,就等他身体不会那么虚了,建个专业的医疗队,拔几个机灵的人给他做跟班,有资质的人,还可以做学徒。
不过学徒制还是落后,还需要专业的医护学校才是,这等以后再说吧。
杨河找到镖头钱仲勇,说明了自己的请求。
这九爷爽朗的大笑:“区区生姜算得了什么,等会就让小儿送来。相公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吩咐就是。”
杨河谢过,他瞥了一眼,似乎王琼娥那帮人也在忙着,他们的器皿物什就精致多了。
杨河回来后不久,却见那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端个木盘过来,上面似乎一壶热茶,还有几个盘子盖着,也不知什么。
她笑嘻嘻的过来,身后两个精干的长随跟着,一色彪悍,腰有双插长刀。
她看到杨河,就说道:“小秀才,这是我们家小姐送给你的,嘻嘻。”
杨河忙起身道:“多谢小娘子了,敢问高姓大名?”
小丫头道:“人家叫钿儿,跟小姐一起姓。”
杨河道:“多谢钿儿姑娘,这名字很美。”
王钿儿高兴道:“真的吗?”
若是旁人这样说,比如胡就业、曾有遇,钿儿姑娘说不定翻脸,怒骂无耻登徒子。
但杨河这样说,她却是非常高兴,笑眯眯的回去了。
两个府中长随跟在后面,都回看杨河一眼,心中佩服,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只一句话,就让钿儿姑娘这么高兴。
茶壶精致,细瓷烧制,杨河打开壶盖,一股沁人的茶香,内中竟是吓煞人香。
此茶长于太湖,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喝到的,一般达官贵人才略略有一些。
打开几个瓷盖,内中竟是几盘糕点,所见也无不是精美。
杨河呼唤弟弟妹妹,还有杨大臣、齐友信,严德政随着,一起品尝精茶细点。
齐友信,严德政有些惶恐,他们虽是最早跟随杨河的老人,但如此精美的茶点,都不敢多吃。
妹妹瑛儿乖巧的道:“哥哥先吃,小哥哥也吃。”
杨河笑道:“无妨,等到了城里,以后糕点也可以常常吃了。”
第59章 烟尘
胡就业、陈仇敖、曾有遇三人聚着,曾有遇驻着镋钯,身子斜靠在一株柳树上。
他看着那边,感慨说道:“读书人真好啊,走到哪都受人敬重,看到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吗?看到俺跟没看到似的。”
胡就业嗤笑道:“这类小娘子不是你可奢望的,现在伍中男少女多,不若你跟相公讨个情,讨一房媳妇不难。知道罗显爵吗?相公一句话,他就分到一个,还送了一个女儿。”
曾有遇叹道:“妇人虽多,粗手笨脚,不合口味啊。”
陈仇敖看着那边,眼中也颇有羡慕之色,他冷哼一声:“就你们两个老兵油子,还是不要祸害好人家了,就在伍中找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吧,耐折腾。”
胡就业、曾有遇都是大骂,陈仇敖的话,大伤他们自尊心。
胡就业怒道:“我日嫩管管,列死你个龟孙揍哩,陈杀星你不是东西,这样咒自己兄弟。”
不过二人又无话可说,他们的情况,确实不适合讨好人家。
曾有遇转移话题,他看到那边对着一些生姜非常高兴的李家乐,说道:“这小子,最近很受相公器重啊。”
胡就业撇撇嘴:“就这身子骨,跟没吃奶似的,有了媳妇都怕行不了房。”
曾有遇笑嘻嘻道:“可以男下女上啊。”
二人越说越高兴,陈仇敖摇头走开,这时杨河似乎看来,瞟了他们一眼。
二人立时低头,都是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
曾有遇道:“前途漫漫,何时是个尽头。”
胡就业叹道:“是啊,道路太漫长了。”
二人低声道:“走走走,被听到了。”
杨河收回目光,看伍中饭菜已经熟了,他目光又瞥向官道下面,那荒野流民仍然在一处水洼边待着,似乎在一处树窝旁点了堆火,用树枝穿着烧烤什么。
他蜷缩着,寒风拂过草丛,身影孤单凄凉。
他看了一会儿,让杨大臣去交待赵中举,让她们端一碗肉汤过去,还有拿一块烙馍。
杨河交待,不要靠近这人,让赵中举她们将食物放在百步之外就好。
很快的,赵中举在两个队兵保护下去了,那男子戒备看着,不过这次他没有跑。
赵中举喊了两声就回来了,杨河就见那男子慢慢过来,他看了这边队伍一会,拿起放下的食物,又掩入树窝杂草中。
从这边看去,隐隐可以看到他大口的吞咽动作。
……
用过午餐,众难民精神一振,身体暖暖的有了能量。
杨河准备动身,看对面镖局同样如此。
他们人叫马嘶,车队缓缓起程,杨河早让队伍让开道路,有他们开道,自己乐得跟在后面。
七八辆轱辘大车夹着马车驶来,重辎深辙,挽马打着响鼻,不时喷着浓浓的白气。
叮铃铃,叮铃铃,各马胸前挂的铜铃响成一片,随风传得极远,车上的狼牙镖旗更是迎风鼓舞着。
脚步纷乱,蹄声杂沓,还有数十骑的精骑过来,那年轻人钱礼爵仍然奔在前面,他似乎老实了一些,看到准备上马的杨河,只冷哼一声而过。
九爷钱仲勇,他大儿子钱礼魁并辔过来。
看到杨河,九爷大笑着拱手:“杨相公,钱某先行一步了。”
他儿子钱礼魁也是微笑抱拳,杨河笑着还礼。
那钱三娘跟在二骑后面,她披着斗篷,一手提缰,一手扛着狼牙棒,红缨毡帽压得低低的,眼眸瞟了杨河一眼,就提马过去了。
然后是马车缓缓驶来,颇宽颇大,二马相拉,低调奢华,车旁一色的劲装汉子,弓箭鸟铳,武装齐备。
杨河一凛,他们的鸟铳竟然都是燧发枪,而且有十杆之多。
马车驶来,车帘打开,杨河就见小丫头王钿儿对他挥手:“小秀才,嘻嘻……”
杨河还看到内中的王琼娥,对他含笑点了点头。
马车旁两个骑着马的中年男子跟随,却是“黄叔”跟那阎管事。
看到杨河,“黄叔”微笑的拱了拱手,那阎管事却是冷哼一声,斜眼相睨而过。
“衅种!”
杨河不动声色,阎管事的态度却让杨大臣很不爽,他骂骂咧咧的服侍杨河上马,又看弟弟妹妹瑛儿谦儿有没有在背篓中站好,整理自己的斗篷军帽,然后将铜棍扛上了肩。
杨河回顾队伍,东西都收拾好,准备出发。
医馆学徒李家乐,严德政等教化队,杨大臣,韩大侠父子,罗显爵,七个兵都在身旁身后。
有镖局在前方开路,就不需要韩大侠等人开道了。
齐友信领着杀手队又在后。
他们以伍为单位,五人一排行进,甲长甲副在前,一色扛着长矛,背着圆盾,头裹黑巾。
然后是妇孺队,内赵中举后勤伙食队,孙招弟野外采集队,伤兵也在内中。
最后是辎重队。
各人都挑扛着满满的东西,头脸也包个结实。
杨河回顾左右,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那那荒野流民,也上了官道来,他离队伍略近一些,跟在了五十步之外。
“出发。”
杨河下令道。
队伍中人都是大声喝应,人人脸上露出笑容。
众人都知道了,再走十里就是雙沟铺,那边就有船可以渡过黄河。
……
杨河策马而行,心中感慨,果然是官道,这路就是好走啊,再没有沙壤地、洼塘地、沼泽地,更不需要绕来绕去,若以前走的是这样的路,根本不需要走到这个时候。
他身后众人也是带着笑,官道就是好走啊,希望从这里到雙沟铺一切顺利。
各人脸上带着轻松,十里路,很快就到,不会有什么事。
众人行进着,隔着百步跟在镖队之后,听前方叮铃铃,叮铃铃的铜铃声不断响着,让人莫明其妙的心中安宁。
他们顺着官道约走了两里,过了一道石桥,两边的古柳略少一些,官道下是茫茫杂草,望之有若草原。
此时风雪大了一些,寒风席卷,杂草枯伏,极有萧瑟之意。
杨河看着官道外面景色,心中感慨,往日这里都是田地,现在却抛荒一片。
而这样的景色,在黄河一片,在江淮地带,却处处可见。
正走着,忽然前方镖局一阵骚动,有人大叫大囔什么,声音非常的焦急惊恐。
杨河也是猛然勒住马匹。
那边过来是什么?
他极力看去,前方官道烟尘冲天,似乎还夹着隐隐如雷的马蹄声。
烟尘越近,马蹄声越近,队伍中人面面相觑。
众人相互而视,都是惊疑不定,甚至很多人脸上现出惊慌。
杨河看向张出恭等人,就见张出恭神情凝重之极。
张出逊咬着下唇,胡就业用力握着拳头,他们向杨河看来,口中都是那个词。
那个词。
第60章 土寇
“土寇!”
张出恭等人异口同声道。
胡就业恨恨道:“日嫩管管,定是张方誉那个龟孙,跑过睢河这边来了。”
杨河脸色凝重,他以前就从张出恭口中知道,徐州贼张方誉正在睢宁一片劫掠,贼寇至少上千人,内更有马贼近百,所以他改道了,就为了避开这伙贼寇。
想不到阴魂不散,还是一头撞上了。
他环顾左右,周边人皆有惊惶之意,队伍虽然壮大了,但如果是这伙贼寇,无论如何,是他们阻挡不了的。
好在……
杨河看向前面的镖局。
这时齐友信也上来了,他焦急的道:“相公,怎么办?”
杨河眺望官道,烟尘越近,隐隐看到一些呼啸的骑士,虽然不知马队多少,但造成的声势不小。
隐隐约约的,杨河还看到马队后面有步卒,九成九的可能性,就是张方誉那伙人!
他看向前方的镖局,断然下令:“赶到前面去,跟那些镖师们汇合。”
……
杨河策马奔上前去,就见前方叫囔一片,镖师们已经忙活开。
他们指挥趟子手与跟车伙计,卸下马骡,将几辆轱辘大车围成半圈,特别将不卸挽马的大马车保护在里面。
这边情形,官道北面是沼泽地与湖荡芦苇,一个个淋漓与水塘,敌人很难从这边抄来。
但官道正面,也就是东面,是平坦的道路,南面,是大片的抛荒盐碱地,杂草茫茫有若草原,相对干硬好走。
西面,也就是他们的背后,是一道石桥,桥下有河,积洼甚多,两边密密的蒲草,敌人也很难从这边抄来。
所以若有贼寇袭来,主要防护的也就是官道东面与南面,这边镖师将轱辘大车围成半圈,戒备向东面与南面,显然应对得法。
看他们忙活着,虽然叫着囔着,但虽惊不乱,展现出良好的素质。
杨河多了几分信心,他让背篓中的弟弟妹妹抓稳了,一直奔上前去。
经过马车时,这边聚满人,杨河还听到王琼娥那悦耳而富有磁音的说话声。
“……阎管事,九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走镖多年,自有道理,你不要插手了。……黄叔,等会九爷吩咐下来,你照做就是。还有让人去请后面的杨相公,贼寇前来,可不能失了读书人的体面。”
那“黄叔”都恭敬的应了。
杨河心想这女人心理素质倒过硬,怪不得身在大家族,却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行走在外,就不知她们家的男人在哪。
此时他顾不得感激寒暄,直接策马而过,就见镖头钱仲勇一行人聚在最前,神情凝重的眺望官道那边。
钱仲勇还在交待自己的二子一女:“……若事不可为,你们就护着马车走,特别三娘,你要保护好夫人她们,万不可坠了我们飞云镖局的名头。”
那钱三娘提着狼牙棒默默点头,那年轻人钱礼爵则焦急的叫道:“大。”
他的大儿子钱礼魁也道:“大,不若俺留下来,你带着三妹她们走。”
九爷钱仲勇摇头,他看看子女的神情,再看周边人,猛然哈哈大笑:“这只是最坏的情形,应该不会到这一步,某跟大兄他们打鞑子的时候,张方誉这厮还在吃奶呢。”
他策在马上,豪气丛生,顾盼自雄。
冷风席卷他的斗篷,颇有豪迈。
众镖师也皆是轰然而笑,都是高叫:“九爷威武!”
他们怪声连连,一时士气大涨。
杨河不由佩服,果然是好汉。
他策马上去,这个满脸虬髯,非常魁梧的大汉看到他,笑道:“是杨相公,某正要让人去叫你。”
此时情况特殊,二人顾不上寒暄,九爷钱仲勇直接道:“可能遇到张方誉那伙贼寇,某略为布置,杨相公可有赞画?”
杨河默默看了四周一阵,野外遇到贼寇,结成车阵,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钱仲勇的布置大体没有错。
当然,车阵的弊端也很明显,就是光僵硬死板的挨打,若贼寇步贼众多,使用车轮人海战术,也很容易被攻破。
他说道:“九爷应对得法,依地形结成半圆车阵,防护东面与南面,以逸待劳,此为正理。就不知贼寇步贼有多少,若他们车轮攻打,我方还是人少,关键要杀散他们的马队。”
九爷惊讶的看了杨河一眼,这也是他的想法,但他这是多年搏杀得出的经验本能,这读书人却能一嘴说出,果然能带一只队伍的人,确实有几分本事。
二人商讨,此时马队裹胁步卒,都是让步卒作为炮灰先上,消耗敌手差不多了,马队再上,雷霆一击。
所以己方什么时候出击,很拿捏指挥者的能力。
杨河还道,他看到马车主人那边似乎有十杆自生火铳,可集中一起,形成排枪打放,危急时,也可增援各处。
钱仲勇更是看着杨河道:“相公家中出过将门?”
杨河笑了笑,钱仲勇大儿子钱礼魁对他看了又看,众镖师也是诧异的打量杨河上下。
那钱三娘瞟了杨河一眼,手中提的狼牙棒又扛回肩上。
这时杨河的难民队伍也涌到了,一大片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不过他们仍然井然有序,按杀手队、妇孺队、辎重队排列,危急中也未失了队形,不由让众镖师多看几眼。
这时杨大臣、齐友信、张出恭等人赶到杨河身旁,杨河直接吩咐妇孺队避到官道的北面去,辎重队的各类物什,也扛到那边去。
弟弟妹妹,也让赵中举她们抱去,余者待命。
队伍中人都是顺温的服从,有条有理,虽慌不乱。
钱仲勇看着,惊讶中也没说什么,出门在外有应手之援,何况杨相公麾下一些人还是不错的,看上去强悍的人也有十个之多,那一色制服的数十青壮也可打一打。
他威望素著,九爷不发话,麾下镖师也不说什么。
马车那边一样安静不说话。
只有他四儿子钱礼爵嘀咕了几句,似乎是说累赘。
他们八辆轱辘大车围成半圈,几十步骑刚好都躲到里面,这几百老弱涌来,谁保护谁?
特别他们锅碗瓢盆众多,还有什么米面辎重等,将一个官道北面都占满了。
杨河瞟了他一眼,他需要的是众镖师接应,而且保护伍中的妇孺,特别孩童,自己弟弟妹妹等人。
并不是说自己这帮人就是吃干饭,什么事都不干。
不过他没说什么,先看看情形再说。
他目光再一瞥,那荒野流民什么时候混入青壮辎重队边,手中紧紧握着棍棒,眼前闪着坚决的光。
看他身材魁伟,手足粗壮,但面容极脏,看不出相貌。
此时杨河顾不得关心这个,只将目光投向了官道。
……
马蹄声越近,可以清楚的看到官道上有骏马奔腾,估计有近百骑之多。
烟尘滚滚,重重的马蹄声中,隐隐可看到他们一色红衣,身上皆有斗篷,迎风鼓舞着。
这些骑士马术娴熟,一边奔驰,一边高声的怪啸厉叫。
似乎他们身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或是马上安放,偶尔还有人影挣扎的,可能是抢掠的妇人之流。
除了这些马贼,后方数十百步外还跑着黑压压的人群,似乎是步贼,还有一些可能是被裹胁的百姓。
杨河就看到一些百姓被踢打着,中间夹着一些哭泣的妇女。
这些步贼更是杂乱,几乎都背着五花八门的东西,一些人甚至挑着扛着。
他们怪声怪叫而来,那种残忍的匪气扑面而闻,果然是贼寇。
应该就是徐州三寇麾下了,程继孔、王道善、张方造兄弟,三寇合起来马贼二三千,步贼近万,淮北这一片,也只有他们有这么大股的兵马势力。
历史上为了剿灭他们,亦是马士英、何腾蛟、路振飞等联合出兵,反复折腾数次方平。
看他们越来越近,杨河听到钱仲勇大儿子钱礼魁恨恨的声音:“果然是张方誉那厮!”
……
老白牛:多谢阿锴老师的五万打赏,还有知书大人、老张读书、黙语木木、坚持之以恒、一壶浊酒、美利堅特別行政區黨委書記、苗人枫、纵横、菜农、赵中举等书友,名字太多,就不一一列举了。
恭喜悠然小威书友,你的角声名徐威,获得初级龙套的机会,请继续发精华帖,就可以获得升级。
恭喜护国真人书友,你的角声名张贞平,获得高级龙套的机会,又按我那贴补发相应人物卡,别的龙套也自己检查一下,可有按格式。
大家的人物卡与生平贴,也都发在同一个帖内,很多书友贴子分散,我眼睛都看花了。
回若瑟福书友,不收鬼子跟二鬼子,换人种吧。
最后,晚上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