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面见2
很快杨河上了山包,山上多青衫儒巾者,个个脸上带着飞扬,就是面皮都被太阳晒得通红。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还有几个身着官服者,或七品服,或九品服,或八品,可能是宿迁与附近的知县、主簿等人。
内还有两个官员身着五品官服,杨河估计他们是驻宿迁的宿桃河务同知,驻宿迁的归仁堤河务同知。
淮安府同知多,高峰时达到十几个,大多派到府下各州县任管河同知,就如驻札邳州的河务同知黄思恩一样。
除了这些文官幕僚,还有两个武将打扮的人站在一边,同样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上山来的杨河本人。
杨河扫了二人一眼,估计这二人便是驻宿迁的护漕防河总兵戴国柱,参将古道行了。
总督前来宿迁,不论本地或是附近的官将们,自然都是忙不迭的围聚身边,不顾烈日炎炎。
最后杨河看向众人围绕中的一个男子,面目黝黑,身材短小,但精悍有力。他未着官服,穿一身的青云圆领衣,戴着大帽,目光炯炯,只是微笑看着自己。
史德威上前轻声说了几声,这男人点头。
杨河知道这人就是史可法了,看起来颇为普通亲民的样子。
甚至他的帽上,衣衫上,还有些的尘土,似乎到过工地中去。
他上前拜见:“下官新任邳州练总杨河,见过史督臣。”
史可法含笑道:“未是公堂,就不必多礼了,杨练总你起来吧。”
他的官话很标准,但也带一点点的开封口音,他上下打量杨河,眼前男子很年轻,还未到二十岁,但举止却有深沉成熟的味道。
又面容俊秀,戴着软幞,身着青衫,系着斗篷,挎着斩马刀,儒雅中就有英气,气度与仪态都是上上之选。
史可法眼中露出满意之色,杨河很符合他心目中读书人的理想相貌,上马可杀敌,下马可治国,文武兼备,智勇双全,遵循圣人之君子六艺的教诲。
而眼前男子虽然年轻,但立下的功劳已然不小,二波三次大败流贼,两次还是在野外对战成功,甚至最后一次还杀死了革贼贺一龙的侄子贺勇。
只可惜功劳再大,升迁也有定数,只功劳存下来,作为日后升迁的重要考量。
特别眼前男子以秀才任官,升迁渠道更是狭窄,基本上只能在乡兵团练的位置上打转。
此时举人基本只在杂职官打转,眼前年轻人连举人都不是,他便是调到某地任九品的主簿,恐怕都会引起举国的物议喧然。
不过出于对杨河的欣赏,他本身功劳也够,也算抬举小老乡,史可法还是打算以后举荐杨河为淮安府练备。
只是此为通判品级待遇,官阶为正六品,就算史可法是总督,也不可能冒冒然行事。
他虽是地方大员,有举荐的权力,但大明也有条例,被举荐之人需老成历练,办事实心,而且在某地任职三到六年。
史可法估计杨河若能在邳州练总的职位上磨砺几年,那时就水到渠成了。
他心中想着,让杨河起来,按常例询问他路途之事,可是辛苦等。
杨河躬身道:“多谢史督垂询,下官路上还好,就是快到汊路口时遇到匪贼,好在护卫得力,将他们杀退了。”
旁边有官员脸色一变,史可法叹道:“匪贼遍地,百姓连出行都不敢,吾等有愧啊。”
他想起邸报的消息,本月初四日,闯贼与曹贼又开始第三次围打开封,此次声势更大,号称百万人,恐怕开封城凶多吉少。
而他虽为大兴籍,但老家却是开封祥符人,开封战事,自然挂怀,只是除了担忧叹息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随后如睢宁知县高岐凤一样,史可法也问杨河可有业师表字,杨河答了,言恩师为原鹿邑知县纪懋勋,给他取字慎言,让史可法有些遗憾。
最后史可法询问他对战流贼之事,旁边众人一样看来,对此他们一样有兴趣。
杨河说了,还告声罪,抽出斩马刀,在地上划了几下,使当时的形势一目了然。
他说道:“这打仗地形地势很重要,流贼第一次来,下官等在荆山处伏击。此处一边是山,一边是沼泽洼塘,官道就从荆山脚下过。猝不及防下,流贼入我觳中,就被打得大败。”
他说道:“第二次守城战,我师有地势地利,就不说了。”
他说道:“第三次对战献贼革贼等,下官等在龙头山设防,官道亦从山脚下过,前方不远是白塘河。流贼要北上攻打睢宁县城,就要攻下龙头山,我师高墙厚寨,流贼不得克,屡攻屡死,最后无奈撤退。”
杨河娓娓道来,三言两语,就把战事讲清楚,又用斩马刀划下地图,众人都是听得兴味昂然,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甚至边上一些年轻幕僚露出向往之色,恨不得当时自己也在场,指挥兵马,消灭流贼。
便是边上的护漕防河总兵戴国柱,参将古道行看着,都露出佩服的神情。
二人都是军中宿将,可拼可杀,但若说这样的计划方略,有时做得出来,但肯定说不出来。
这时一人哈哈一笑,说道:“恐怕事情没有杨练总说的那样简单,方略虽好,但流贼非是普通贼寇,特别他们的老营马队更是凶诈。现在等闲的官兵,可不敢在野地与贼浪战。”
杨河看去,却是史可法身边一人,东坡巾,行衣大带,青鞋,方面大耳,胡子很长,特别耳朵更长,而且很白,比脸还白,让人印象深刻,年纪约在四十岁。
看他的耳朵,杨河心想:“这人就是白耷山人阎尔梅?”
再看阎尔梅旁边一人,幅巾,素履,大带,深衣,背着手,双目冷漠人清瘦,只是上下看着自己,心想:“这人应该就是姚康了。”
他微笑道:“这位先生说得是,现在流贼不好打,然他们也不是三头六臂,只要让士卒晓以忠义,敢杀敢拼,流贼其实不难对付。他们色厉内茬,并没有多少敢战之心,只要受一些损伤就跑,特别他们的老营更不敢死战。”
阎尔梅哈哈一笑,不以为然,不过眼前这年轻人藏着掖着,倒让他起了浓厚的兴趣。
史可法则看着地下杨河划出的线图沉思,他不是没领过兵打过仗的人,崇祯八年镇守池州,崇祯十年巡抚安庆,他都与当地的土寇流寇对过仗。
他有种感觉,虽捷报上很多功劳属于别人,但三次出战流贼得胜,恐怕一切的事情都是眼前的年轻人操办。
“这样的种子真不多了。”他心中想。
同时杨河说的他倒也赞同,很多时候对战流贼东虏,官兵不是不能打,而是不想打,特别一些总兵老将级人物,麾下有骁勇家丁也舍不得拿出来用,只想保存实力。
“懂得忠义之人越少,多是官僚军头油条子。”
这是史可法为官多年的感觉,整个官场幕气沉沉,死水一片,文官贪财武将怕死。
想到这里,史可法低声吟道:“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威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他低低吟着,旁边各人面色各异,基本上各官员都是面无表情,只有边上一些年轻幕僚现出热血沸腾的神情。
他们多是年轻有为的生员举人,投入史可法麾下,也是为了心中的抱负,非是升官发财,所以杨河这诗歌现世后,在一些年轻的读书人中非常流行。
当然,老不死的官员就麻木不仁了,整日蝇营狗苟,只为了争权夺利,多捞些钱,多玩两匹瘦马。
最后史可法看向杨河,正色道:“慎言,望你若你战诗所言:‘男儿应是重危行’,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民!”
杨河施礼道:“下官谨记。”
他眼眸微垂,虽他有自己的计划节奏,不过对史可法此人,他还是有些敬重的。
公正廉洁,几乎没有私心,也满腔的报国之心。
只可惜性格能力上有缺陷,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更没有大事断然决定的能力。
这或许跟他的生平有关,一切都太顺了,少有挫折,这样遇到沉重压力的时候,就懵了。
所以杨河觉得,若史可法此人不进入决策层,只为执行者,或地方巡抚总督就很不错。
放错位置,被寄托太多希望酿成的悲剧。
……
最近姚康总在进言,让史可法借杨河再次大捷势头,设立邳海练总,管理邳州、睢宁、宿迁、海州、赣榆、沭阳这二州六县的乡兵之事。
如此便是有匪贼再次侵犯六县地界,亦可无忧,而杨河三次大捷,两次还是在野外得胜,也证明他是个合适的人选。
但史可法总在犹豫,虽圣上有旨,早让各地大练乡兵,但只捍卫本乡本土,不调往别地,一县管一县的乡兵,一州管一州的乡兵,彼此并无从属。
也就是说,州练总都管不到县练总头上,府练备也管不到州练总头上,他们的上官,分别是各自的知县、知州、知府。
从属一人,这事没有前例,史可法也担忧这样做后,对杨河是祸非福。
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嘉靖年就有状元沈坤,淮安人,因倭寇侵犯劫掠,当地官兵无用,愤而招募乡兵千人。
经过训练后,成为一只劲旅,当时成军,比戚继光组建戚家军还要早一年多。
然后数千倭寇又犯淮安,沈坤带乡兵迎战,大获全胜,斩首近千,并将倭寇尸体集中挖坑埋葬,上面筑高墩,称之为“埋倭山”。
作为状元,沈坤当时身先士卒,并一箭射中一个倭酋,可称文武双全,而他的兵马,也被百姓称之为状元兵,威镇敌酋。
有状元兵在,倭寇不敢再犯淮安。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被群起攻击,弹劾他“私自团练乡勇,图谋背叛朝廷”,最后被下狱,在狱中枉死。
史可法担忧杨河未来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而且只在本州本县还好,涉及临近州县,这牵涉就大了,如他任邳州练总,节制他的是邳州知州,若任邳海练总,是邳州知州管他,还是海州知州管他?
若专门调一个人过来节制,邳海各地官员同意不同意?
毕竟编练乡兵,用的可是他们各地的钱粮。
史可法总在不断的犹豫,衡量,他还是希望各方能妥贴一些。
不过让杨河节制睢宁与宿迁二县乡兵,这点是史可法在考虑的。
有好消息传来,睢宁知县高岐凤,就愿意睢宁县的乡兵归新任邳州练总杨河节制。
同时他也要看看这年轻人的成色,看他能否胜任。
他就道:“青山贼虽败,然有残贼逃窜各处,他们虽不敢侵犯漕运,然不时骚扰邳州境,甚至海州境。若你上任州练总后,该如何应对这些青山残匪?”
杨河道:“回督臣,其实下官以为,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最好是找到他们老巢,一举剿灭。”
他看看各人脸色,显然都是为难,毕竟这些青山残贼躲在沂蒙山,那是山东巡抚的地界,这协调上,就不是简单的事。
虽到时他懒得管这个,直接攻入老巢,但此时还是要说:“若是二地协调比较难,那只有守了。贼以走为业,但邳州河网湖泊密布,贼就算马队来犯,能走的地方亦不多。只需以一些乡兵为监视,守住要点,再大队人马戒备,抓住时机,重创贼寇。几次之后,流贼肯定不敢再犯我邳州。”
史可法点头,这个策略是得当的,他麾下幕僚建议,差不多也是如此。
当然,这个建议也有前提,当地乡兵较为悍勇。
他沉吟道:“若宿迁这边,你该如何布置?”
杨河先道:“宿迁乡兵,是归下官直接指挥吗?”
旁边众人都是看来,特别两个官员,立时目光炯炯起来。
第277章 你怎么不去死?
站在山包上的官员众多,有宿迁知县王芳年,县丞于锡浦,主簿钟安龄。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又有沭阳知县刘士,县丞韩景存,主簿陈能,驻宿迁宿桃同知刘灼,驻宿迁归仁堤同知李子固等等。
这内中除了宿迁本地的官员,余者多跟此次的“拦马河”工程没有关系,然总督大驾光临,这机会何等难得?
没有借口,也要找到借口。
比如沭阳当地的官员,就认为“拦马河”挖通后,湖水注入侍邱湖不错,但侍邱湖也有河道通境内的桑墟湖与硕项湖,那就跟县务扯到一起了。
他们也有了借口,就在知县刘士的带领下,急速赶到漕运总督史可法的身边忙活。
早前杨河拜见,众人事不关己,只饶有兴趣的站到一旁观看,特别沭阳知县刘士,更若有所思的对杨河上下看了又看。
但谈到各地乡勇之事,众人就来了精神,特别谈到宿迁这边,史可法还没说话,宿迁县主簿钟安龄就坐不住了。
他出来道:“自然不是。”
他说道:“乡兵之事,早有定例,各州各县,皆归本地管辖。杨练总若想联合二地乡兵,可先禀报苏州尊,再与王县尊与下官商榷。岂能冒冒失失,随便插手本县之事?”
钟安龄眼神有些阴冷,说话时还带着一些刺。
他在宿迁县主管河防,兼任练总,此时出来,面色就有些不豫。
他看着杨河,阴冷中还有嫉妒。
不错,就是嫉妒,想他钟安龄寒窗苦读多年,最后中了举,但几十年过去了,他成为老举人,快五十岁的年纪,仍然在九品的官位上打转,这辈子显然也只是九品。
而对面的小子,区区秀才一个,举人都不是,又乳臭未干,家都没结,儿子没有一个,现在就是七品的官位,还前途无量。
每每思之,嫉妒与不甘之意,就如毒蛇般撕咬他的内心。
早前事不关己,嫉妒归嫉妒,他还默默站在一旁忍受,现在这厮还想插手自己的权务,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练总这活钟安龄干不好,但不代表他就可接受旁人将他权力夺走了。
于是他就站出来了。
史可法眉头微皱,钟安龄的语气让他不舒服,虽说他说得也是在理。
只是他为官多年,生平接触最多就是这样的官员,办事无能,争权夺利却是热切,心中更觉官场的幕气,对钟安龄就有些不喜。
他对杨河道:“慎言,若二地联合,你有何见解?”
杨河看了钟安龄一眼,说道:“督臣,战场之事,最是瞬息万变,贼来去如风,若各方商榷下来,恐怕贼寇人影都看不到。宿迁乡兵不归下官直接指挥,下官就无能为力。宿迁之事,唯有钟练总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钟安龄心中一急,他是贪恋权位,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对那些贼寇无能为力啊。
也因为此事,县尊已经责怪他多次,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的官位也难保。
他就道:“杨练总岂能如此推卸责任?你兵马强壮,几次大败流贼,就这样忍心看临县遭殃?难道你饱读圣贤诗书,就没有一点点的为国为民之心?”
杨河被他气乐了:“要想马跑得快,又不给马吃草,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不是认为自己很行吗?你上啊。”
钟安龄理所当然道:“军务这点上,下官确实不如杨练总,若打起来,恐怕会折损兵马,徒劳死伤宿迁县的子弟儿郎。所以,还是要杨练总站出来……”
杨河爆发了:“为何我打仗能赢,你就输?你真是个废物,你怎么不去死?”
杨河厉声喝道,手指指着钟安龄的鼻子,就对着他怒斥。
山包上鸦雀无声,众人都惊得呆了,连史可法都惊讶的看着杨河,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钟安龄浑身颤抖,全身哆嗦:“丧心病狂,真真是丧心病狂。人言你杨河跋扈,霸道专权,对上官不敬,对同僚不恭,还私吞战利品等等,下官还不信,现在信了。”
他哆嗦着,神情非常委屈的样子,似乎作为“前辈”官员,被后辈如此辱骂,心若死灰,泪眼朦胧。
但语气中,又有恶毒的反击,似乎欲触动总督的心弦,让他认为此人骄横跋扈,咄咄逼人,不可重用。
护漕防河总兵戴国柱与参将古道行互视一眼,这种文人间的撕咬真是让人看得津津有味,事不关己,他们乐得在旁看好戏。
同时杨河突然发怒,也让二人心下一惊,早前这年轻练总温文尔雅的样子,转眼就锋利如刀,似乎一言不和,就要血溅五步,看来这年轻人不好惹啊。
旁边众官员也是皱起眉头,对杨河有些不喜,如钟主簿所言,此人确实跋扈了。
怎么说钟安龄也是前辈,老资格的官员,你杨河区区生员,仗着能打点仗,就如此不将众人放在眼里?以后若作为同僚,又该如何与你相处?你做上司,大伙不更惨了?
史可法身后众幕僚倒很有兴趣看着,特别那些年轻的幕员,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
一些年轻幕员眼中,甚至有着崇拜的神色。
对这些幕气若僵尸似的官员,他们每每痛恨又无可奈何。
此时杨练总痛快责之,直接让他们去死,他们心中亦感觉痛快。
同时众人听到“战利品”一词,皆是心中一动。
杨河扫了一眼,众人神色,皆历历在目,其实刚才的爆发,一方面是愤怒,一方面也是他有意为之。
后世作为商人,他明白什么叫利益最大化,也明白什么叫表演。
他就是要给人一个印象,他勇于进取,能力突出,同时气势甚锐,给人没什么城府的感觉,让很多人恼怒同时放下戒心。
毕竟世人普遍认为官场老油条比较难对付,这样有些跋扈的年轻人还是容易应付的。
这个形象也比较适合他,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毕竟他“今年”才十九岁,哪能饱经沧桑跟七老八十似的?
他也要给世人一个印象,他不是好说话的人,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欺负拿捏的,也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论这时代或是后世都有一个铁律,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种劣根性,古今中外都不会改变。
乱世之中,他杨河也不需要别人爱他,只需别人怕他。
如此,众多不必要麻烦少了,也让真正有需要的人,愿意合作的人前来合作。
他就看着钟安龄怒声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我杨河练兵来确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几次大捷,斩杀的流贼一次比一次多,高县尊与苏州尊每每喜上眉梢。但是,不代表我就可以任人驱使,干那些份外的活!”
他不动声色给自己打了下广告,吹了下功劳,继续怒声道:“至于一些缴获战利品,不错,各方分润后,余下我吃了!那又如何?我等提着脑袋与流贼搏战,区区缴获,吃不得吗?”
他怒声道:“打了胜仗,将士们要赏赐,平时他们的工食银每月只有五钱,知道五钱能干什么?现在米价一石都要二两多!不吃缴获,将士们吃西北风吗?”
钟安龄涨红了脸,指着杨河道:“你……你……”
旁边各人陷入沉思,如此说来,杨练总也很不容易。
同时各人心中一动,这杨河虽有些跋扈,但也情有可原,毕竟年轻嘛。
而且他打仗犀利,每每传来捷报,自己若有这样的属下,那就躺着领功劳了。
这样看来,也是利大于弊。
总兵戴国柱与参将古道行瞟了钟安龄一眼,战后缴获归得胜将士所有,这是各地的规矩,姓钟的提这个事,居心叵测啊。
最后杨河道:“为将士口粮着想,本官虽有收获,还大部分投入到开垦荒地中去。如此一片忠贞为国之心,还饱受指责,这指责之人都是瞎了眼了,该被天打雷劈才是。”
旁边众人神情各异,钟安龄更是面皮青紫。
事态急转直下,似乎众人对他的同情没了,自己白被骂了?
史可法也奇道:“慎言,你还开垦荒地?”
杨河道:“回督臣,是的,下官居于大河的北岸,沿岸处颇有一些荒地。下官就让将士开垦田地,并与高县尊言过,他也非常支持,开垦的田亩,三年不纳子粒。待到邳州去,下官同样准备开垦荒地,减少州城仓房的口粮负担。也希望得到州尊的支持,三五年内,让将士的田亩不纳子粒,给他们修生养息的机会。”
史可法道:“这是应有之意。”
他非常欣慰:“难为你了。”
大明一向对军民开垦荒地非常支持,如三年五年不收税,或三年大熟后,仅每顷土地征收少许的牛具银,甚至很多地方蠲免税粮十年以上。
当然,政策归政策,百姓开垦荒地容易,但在户房立田契就很难,除非给内中的吏员足够的好处。
又经常朝令夕改,或上任官员调走,接下来的官员不管不顾,就对百姓开垦的田亩征税,或官绅豪强转嫁,将自己应纳的税粮转派到这些百姓头上去。
淮安府一片土质本来就不好,水旱灾频繁,就算开荒后,往往第一年颗粒无收,第二年少量收成,第三年勉强有些收获。
如果被征税了,或是被转嫁了,入不敷出,不是等于白干了?吃力不讨好?
百姓开垦土地是为了收获,不是为了倒贴,各种原因下来,就造成他们不愿意开垦荒地。
不过至少名目上,各地官府是鼓励军民百姓开垦荒地的。
所以对杨河主动减轻官府负担的行为,史可法是欣慰的。
而对杨河来说,他只要拖个三年就行,五年更好,就算到时出一些银子也无妨。以正税言,整个淮安府的夏税秋粮还不到四十万石粮,换成银子更少。
而他开垦荒地,暂时也不会与利益集团发生冲突,毕竟此时大明别的不多,就是荒地多。
不说眼下整个河南,或南直凤阳府、庐州府等地,各类天灾**后,又流寇肆虐,已经快成焦土废墟了,膏腴上亩成为榛荒,千里无人烟。
就是别的地方,如新任保定巡抚徐标进京入对时,就对皇帝言,他从江淮北上,途经数千里,往往走了几天几夜,路上就没有遇到过一个耕田的人。
处处鸡犬无音,蓬蒿满路,物力已尽,皇上几乎没有人民,没有土地了。
所以对杨河来说,此时他不缺乏土地,只缺人口,缺开垦的银两与口粮。
……
到这时候,任谁都可以看出史督臣对杨练总的喜爱与维护,宿迁知县王芳年咳嗽一声,就出来道:“其实下官以为,只要杨大人事后通报,又苏州尊赞同,宿迁乡兵归州里指挥未尝不可。”
钟安龄不可思议的看着王芳年,他出来干扰,后面未尝没有王芳年的授意。
但现在这姓王的轻轻将自己摘出去,给督臣与姓杨的留下良好的印象,自己沦为恶人?
一时他有些悲凉与沮丧,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果然史可法很高兴,赞许道:“王知县此才是真正实心办事之人,本督也听过你,在治水河防方面颇为得力。”
王知县躬身道:“在读书方面,下官不敢与督臣相比,然下官也读过圣贤书,‘国事为重’四字,下官一日不敢或忘。”
钟安龄一股热血直冲脑头,“无耻”二字差点冲出咽喉,又生生咽了回去,只涨得一张脸更是青紫之极。
史可法心神轻松了许多,他一直在考虑让杨河节制睢宁与宿迁二县乡兵,更好防范青山残贼对邳州境的骚扰,眼下这目标总算达成了。
而他行事力求八方妥贴,很少直接下命令,与各官也是商榷为主,此时能达成这个目标,心中喜悦。
只是州境内的属县都有如此纷争,若海州的乡兵也归杨河节制,不知会闹出什么风云,看来这事还必须更稳妥协调才是。
而杨河留给他的印象,确实是个做事的人,雷厉风行,不若那些和稀泥的庸官,这样的年轻人,是他需要的。
只是可能年轻的缘故,又或许他逃难时的经历,性情太烈了些,这钢过易折,需要多加保护。
看来邳海练总这事,还是待自己各方协调好吧,特别如何节制的问题,否则以这杨河的性子,各州县官场都会被他闹得不可开交。
史可法又与杨河谈了些事,杨河趁机向他要求些钱粮盔甲兵器等方面的支持。
最后各方面事情告一段落,史可法诸事繁多,接见杨河只是一,目前的“拦马河”工程才是重点。
他与各官继续商议河务,间中心血来潮,还问了问杨河对河防的看法。
杨河道:“黄河运道紧临骆马湖,此湖为黄河夺泗后的泛滥之地,又有沂、泗、沐诸水交汇,虽可济运水道,然每遇洪水,便会冲毁湖边运道,开河泄湖,实为必要。”
他说道:“然下官以为,虽拦马河开,湖水注入侍丘湖,又经河道入硕项等湖,光光如此,恐怕不足。最好再挖河道,入沐河等地,如此骆马湖水排泄会更为得力。”
他说道:“就算如此,最终还是治标不治本,下官觉得最好还是河漕彻底分开,若运河那样。”
史可法微微笑着,旁边众人有人惊异,有人赞许,也有人不以为然。
不是没人想到多开河道,或是河漕彻底分开,只是钱粮在哪?
这么浩大的工程,需要多少民夫,多少银两,多少口粮?
地方与京中的库房,又支撑得起吗?
所以这姓杨的说的都是废话。
杨河也看到有人不以为然,特别两个管河同知,他倒不以为意。
他说这话,只为了给史可法留下这方面的印象罢了。
上位者对属下的印象很重要,他认为你只能干知县,你就是一辈子的知县。
他认为你有能力干知州,甚至知府巡抚,你就有升迁的可能。
杨河就要给史可法这个印象,不单军事,民政方面,自己也不是不懂。
这样未来有相关的位子时,他或许就会考虑到自己了。
最后看看时日,杨河告辞,今日拜见他还是比较满意的,自己烈日炎炎从邳州赶来,还是有收获的。
史可法今日会留在工棚,他幕僚阎尔梅就笑道:“让学生来送送杨练总。”
……
看着杨河与他麾下离去的背影,史可法站在山包上久久不语。
这年轻人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还有一种……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而他往河道工地巡视的路上,幕僚姚康再次劝他,趁这个机会,水到渠成,让杨河就任邳海练总。
甚至他认为,胆子可以再大些,当这是一个试验与一条思路,慢慢让杨河掌管淮安府的乡兵,看看能否为大明练就一只犀利的军队。
他认为官兵不堪用,乡兵可用,但只是一州一县的分布,各自为政,力量不集中,若集中乡兵的力量,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局势。
当然,为免物议,乡兵先可不出府,或是不出省,然这样也可以调动诸州县之力。
有人专门指挥管理,亦可避免各地方官敷衍了事。
他说道:“武夫不知恩义,若左良玉、刘泽清辈比比皆是。我大明不是没有文武双全的士子,便如状元公沈坤,眼下的杨河等等,又何妨胆子大些,让他们掌兵练兵?未来练出强军,亦可让各地引以为例。”
史可法犹豫,姚康大声苦劝:“大明形势危如累卵,此关头相公切不可因循守旧,犹豫不决,这是一个良机啊。”
良久史可法叹道:“只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事情一步步来吧,否则杨河落得沈坤的下场,那就可惜了。”
姚康冷淡道:“大丈夫行事,当敢为天下先,区区一个秀才罢了,他若因此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虽烈日下,但听了姚康的话,史可法仍是心中一寒,只是摇头。
第278章 秩序
众人转回官道,这边属于通京大道,道路宽敞,两侧的柳槐颇多,绿荫处处。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早前众人前往河道工地,那方偏离大道,处处是暴晒的荒野,众人被晒得苦不堪言,现在好了。
陈仇敖、钱三娘等人策马后面慢慢走,众人都很兴奋,轻声议论。
今日见了二品的大员,这可是非常难得,虽只是远远的看,但也足以让众人兴奋了。
特别八哥还道:“原来这朝廷高官,也不是三头六臂啊。”
李如婉道:“三头六臂,那不成了妖怪了?”
众人嘻嘻而笑,好一阵议论。
不过好奇议论后,各人的兴奋度倒慢慢降低,这人的新鲜感总有时限,事后更感觉不过如此,便如初哥总将男女之事想得很神圣,但搞过几次也就那样了。
众人前方,杨河与阎尔梅并辔而行,不时发出阵阵笑声,又有两个甲兵策马二人一丈之后。
已进入酉时,太阳斜挂,但仍然极有威力,各地似乎都被晒得冒烟,只有官道的绿荫下好一些。
杨河持着缰绳,与身旁的阎尔梅相谈甚欢,阎尔梅是个颇为健谈的人,此时他说的是徐邳各地的人物,如黄宗显、宋文瑞、凌潆初等等,言都值得结交。
若日后杨河到淮安府,还会为他介绍淮安府城的人物等。
杨河道:“凌蒙初,写《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那人?”
阎尔梅笑道:“杨小友也知道玄房兄此人?”
杨河道:“有看过他写的话本,爱不释手。”
他在后世搜集过无数资料,当然知道凌蒙初此人,与“三言”作者冯梦龙皆以科场不顺,转为著述。除了二拍,还有《虬髯翁》、《颠倒姻缘》、《北红拂》等等著作。
他的仕途确实也不顺,五十五岁以副贡选任上海县丞,管理海防与盐场,一直到六十三岁,也就是今年,才擢升为徐州判官,现在估计分署在房村管理河务。
历史上何腾蛟就任徐淮兵备后,凌潆初曾被徵于幕下,献策进“剿寇十策”,崇祯十七年流贼入京师,忧愤呕血而死。
杨河不知他治政能力如何,但在小说与戏剧创作上,那可是有非常卓越贡献的。
最后话题转到杨河将要担任的职务上,邳州练总,阎尔梅道:“邳州位运河要道处,乃千里漕运咽喉重地,慎言担任此职事关重大,你到邳州后,会如何做?”
说着阎尔梅抚着自己大胡子,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杨河。
杨河说道:“小弟从新安驿来,最大的感触便是匪贼遍地,特别乡间原野沦为盗贼乐园,百姓苦不堪言,甚至连出行都不敢……”
他也是擅于交际之人,只走这一截路,已经与阎尔梅称兄道弟,他说道:“所以小弟到邳州后,会给当地百姓带去比金钱、财帛、甚至性命更宝贵的东西。”
阎尔梅有些好奇:“是什么?”
杨河郑重道:“秩序!”
他说道:“善压倒恶的秩序,使百姓可以放心在路上行走,连妇女小孩都可以安心出门。商人可放心经商,农夫可安心耕田。不论穷富,都不用提心吊胆,担忧遇到土匪抢劫绑票。”
他说道:“所以小弟到邳州后,会将当地的土匪,那些与土匪勾结的人斩尽杀绝,还当地以太平!”
杨河说得平静,但以阎尔梅的城府仍听得心中一凛,他沉吟道:“那恐怕要人头滚滚了,现各处匪贼多,与土匪勾结的,甚至有豪强与官府中人。你若如此,恐怕会遇到不小的阻力。”
杨河道:“虽千万人,吾往矣。为竖立秩序,死点人算什么,阻力算什么,满地的尸骨与鲜血又如何?我不会害怕的。”
阎尔梅这次真被惊到了,他看着杨河,再一次认识这个年轻人,心中只有一个词:“肃烈!”
同时他心中又有一个念头浮起:“若史公也有如此魄力就好了。”
杨河仍然平静说道:“用卿兄,小弟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我与家人一路逃难所闻,真真是惨不忍睹。处处恃强凌弱,人若丛林禽兽,礼义廉耻荡然无存。我们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我们有礼仪,懂得怜悯幼小,照顾鳏苦,若现在各地都沦为丛林,又与那些流贼,那些蛮夷有何区别?”
“何况,这大明朝啊……”他摇摇头,“恐怕现在不多经营,介时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阎尔梅倒不介意与杨河谈这种敏感的话题,他奇道:“慎言也与休那兄想的一样,认为大明局势不可挽回?”
他说道:“会不会过忧了?大明虽内忧外患,然流贼只在中州等片活动,东奴虽强,应该也没有吞并中国的能力吧?”
杨河道:“确实,若说起来,不论流贼胡虏,都没有占据中国的实力。然人心思变,现百姓太多不满,他们只想发泄。或许以后他们会后悔,然人世间智者总是不多,多是浑浑噩噩盲从之辈。”
他说道:“现在处处干柴,只需有火便可燎原,太多乱民只想畅快一时,又哪管他将来之事?若流贼胡虏有各式人等内应带路,那形势就会变得不同。”
他叹道:“介时大厦倾倒,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不早作准备,恐怕到时死得灰都不剩。”
“所以,我不能害怕,我要活下去,我的弟弟妹妹,跟着我的部众也要活下去。”
阎尔梅被杨河说得毛骨悚然,但只是不信,或者是不愿意相信。
他说道:“应该不会到这一步,或许,大明朝还有十几年,可以以拖待变。”
但他说着,心头也是沉重,大明九边精锐在关外毁于一旦,流贼又第三次攻打开封,这局势,确实是一天比一天坏。
不过虽认为杨河的话有些耸人听闻,但倒也对他的见识刮目相看,他阎尔梅作为史督幕僚,见过太多贻笑大方的人,似乎就没见过有他这样高度的,特别年轻的秀才中。
这话题有些沉重,阎尔梅转换了,他笑道:“现在慎言也算少年得志,不到二十便是七品官位,连老夫都羡慕了。人言成家立业,你算立了业,也该成家了,否则官员没有家业者,恐影响你今后仕途。”
杨河说道:“小弟正在考虑,挑选适合的女子准备成亲。”
阎尔梅道:“要不要为兄做媒?我倒认识几个官家小姐,温柔娴静,与你般配。她们的家族,亦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杨河道:“小弟倒有中意人选,官家小姐是不错,只可惜有一点,让小弟不会选择她们。”
阎尔梅好奇道:“是可惜什么?”
杨河道:“可惜她们的胸都太小了。”
阎尔梅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指着杨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小子,说出这样的话,枉你是个读书人,还是个七品官。不过你这性子,倒也合老夫的脾胃。”
二人哈哈大笑,后面各人若隐若无听到一些,都是睁大了眼睛。
钱三娘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胸脯,松了口气,还好,不小。
最后二人走到一片林荫处,相互施礼告辞。
阎尔梅看着杨河远去的身影,良久道:“也是个奇人。”
……
阎尔梅说的,也是杨河考虑的,他认识到,自己确实该成亲了。
现在他是官员,一个官员没有家室,那是不成体统的。
他现在也有了基业,若没有子嗣,恐怕部下也不会安心,这时代对血统子嗣的观念是难以想象的。
有了子嗣,部下们的富贵也才会有了保障与效忠的后续动力。
不过杨河觉得,他可以自己打下基业,倒不必借助妻室娘家人的势力,让未来的掣肘少一些。
所以现在的他,也有资格选择一种较为简单的婚姻,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子。
而他是穿越者,有自己的审美观,此时以瘦弱为美,胸平为佳,对杨河来说就是大问题。
倒不是传宗接代,体弱少乳对这时代的富贵人家,官家小姐不是问题,毕竟乳母奶妈这个职业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
甚至各时代对乳水的研究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若皇宫中的哺乳者,从挑选到哺育,都有一系列严格的标准,甚至因此飞黄腾达,若王氏、于氏、客氏等等。
不过杨河就是对这样的身材不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不必委屈自己。
这样下来,就否决了很多人。
就算身材符合标准,但他自己也要心动喜欢的,这样选择面就更狭窄。
所以看来看去,以目前杨河接触的范围,能让他心动的女子只剩下两个了。
钱鼓瑟与王琼娥。
一个大长腿,一个大胸脯。
第279章 心颤
但老实说,这两个女子让杨河心动,也不知是爱情或只是单纯的身材相貌让他喜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杨河觉得无所谓,爱情这东西不是用嘴喊的,嘴巴上总喊着爱的人其实很幼稚,他在后世也见多了,嘴巴上喊着爱得死去活,然后三个月,半年后就离婚了。
反而不喊的人大多可以踏踏实实过一辈子。
杨河觉得,不论有没有爱情,都可以成亲后再培养嘛,反正这时代有爱没爱都要过一辈子,有更好,没有也无所谓了。
甚至有时过日子,更多还是亲情、责任与利益的混合,爱情这东西并不占主导地位。
有时候爱,甚至只是荷尔蒙的错误分泌与蒙蔽。
不过杨河觉得,日久生情,自己与她们还是可以发生感情的。
现在关键问题有两个。
大长腿与波涛汹涌是怎么想的。
细分来说,王琼娥虽是望门寡,但仍然还是阎府的媳妇。
有夫之妇,杨河是不沾染的。
这是他的原则,同时也关系到他的仕途名声,所以这大胸脯若有意思,就要先让阎府签“休妻书”或是“放妻书”,这事情不简单,关系到淮安府两个大家族。
这事情非常麻烦,牵扯到个人的名节,家族与个人的利益。
一个不好,喜事变丧事,不论杨河或是王琼娥,都必须仔细思量这方面的利弊。
最大的问题,若这两个女的都有意思,自己该选哪一个为正妻?
此问题非同小可,关键中的关键。
后世有三妻四妾的说法,其实那只是春秋时期某国君主的一段佳话,以后历代是没有的。
一直到明朝的中国都是宗**理社会,“一夫一妻”是婚姻的最基本原则,“诸侯无二嫡”,便是天子诸侯也不能同时娶两个妻。
清乾隆后期有平妻的说法,但其实并没有得到法律的认可,户律仍认为是妾,除非后娶之人一辈子不回祖宅,不入宗族,否则想认祖归宗,回家就得执妾礼。
大明更没有平妻的说法,户律硬铁铁规定:“若有妻更娶者,亦杖九十,后娶之妻离异归宗。”
作为男人的杨河可以很轻松,也可以甜言软语哄骗她们,说你们两个都是平等的,情如姐妹,不分尊卑,就如娥皇女英那样美满。
以后生下子女,也都是嫡子嫡女,有平等的财产继承权,你们死了,也都拥有列名墓碑与祖宗牌位的权利。
但世人的眼光是骗不了的,明媒正娶只能有一个,余下一个,只要你不是大妇,管你叫平妻还是叫妾,都会被百姓嘲笑到死。
在官方的眼中,这个叫平妻的事实上还是妾,永远没有正妻的权力与地位,真以为“同进士”就真的是进士,“如夫人”真的是夫人?这是自欺欺人。
以后什么朝廷的封赏,官方的待遇,诰命夫人等等都是绝缘。
特别外人眼光难以忍受,毕竟妾的地位太低了,一人做妾,甚至连累同族的姑娘贬值。
放在唐宋时期,家里有漂亮小妾,同窗要用他的妾跟你换着玩,你不答应,你就是不厚道,饱受指责。
所以杨河确实会在家里说,你二人是平等的,都是妻,都可入宗祠,生下子女也都是嫡子嫡女。
哪个为嫡长子,就看你二人肚皮了。
但走在外面,她们能否承受这种沉重的心理压力,杨河心中没底。
而且名面上的正妻肯定要定下一个。
这定谁,就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了,必须三思而后行。
莫名其妙来到大明朝,让杨河心动的女子唯有这两个,当然都想收了。
只是他敏锐的看出来,九爷是不可能让女儿做妾的,钱三娘自己也不愿。
王琼娥那边同样如此,不论家族或是个人。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
如果这都不行,那只有日后再说了。
……
怀着这心思,杨河带着陈仇敖、钱三娘等人回转“宿迁朝天锅”,今日拜见史可法,有一个很大的收获,那就是宿迁的乡兵也归他管辖,那他就可以玩出很多的花样。
宿迁这地方很重要,特别关系到年底的清军入寇,所以他打算到自己定下的峒吾山,刘家庄巡检司二地看看。
当然,那是明天的事,快晚了,他要好好休息。
从后院回到这个地方,胡就业早迎出来,众人都纷纷下马,李如婉有些心疼的摸摸自己马匹,都是汗,她叫道:“今日真大开眼界,胡主管真亏了,二品的高官,都没机会见到。”
众人都兴高采烈,胡就业不服气道:“早见过了,某早远远看过了。”
朝天锅酒楼早为杨河等人准备丰盛的饭食,胡就业殷勤的说,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杨相公可要先沐浴更衣?
杨河当然要先沐浴更衣,赶了一天的路,汗流浃背,这衣衫湿了干,干了湿,浑身上下,无比的难受。
胡就业早为杨河准备了歇息的地方,一个雅间,里面已经准备了木桶热水,他的行李马褡子也放在内中。
为钱三娘、李如婉也准备了房间,二女一间房,各一个小床。
然后陈仇敖等人有两间,几人挤在一起,就打地铺。
于是杨河进自己雅间沐浴,钱三娘等女子也是如此,至于陈仇敖等人,就随便在院中洗洗,用冷水冲个凉。
杨河进屋,内中布置得还不错,此时夕阳透在窗纸上,宽敞明亮,里面摆着一个大桶,仍然热气腾腾。
杨河慢条斯理洗了一个热水澡,感觉一身的疲惫烟消云散,然后他起身换衣,一身舒服的打扮,飘飘巾,道袍,云头鞋。
此时读书人喜着道袍,当然不是道士的袍子,只是类似的款式。
然后他找出一把扇子,却是当日黄承袭“送给他”的折扇,苏州芳风馆出品,沉香为骨,京元纸作面,颇为精致典雅。
虽然当日杨河殴打了黄承袭,但不代表扇子他就不要,有时出门也会携带,此时他“唰”的张开折扇,摇了摇,一股令人神清气爽的香味传来,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耍着扇子,屋门响起了几声轻敲,杨河道:“请进。”
就见屋门推开,钱三娘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衣裳,青色的交领衫,衣襟披开,内中是淡红的主腰,这是大明年轻女子比较流行的款式,穿在她高挑的身上,颇显婀娜性感。
而她这一打扮,也少了一分高冷,多了一分妩媚羞怯。
看她头发用一根木钗挽着,还有一些湿漉漉。
她看了杨河一眼,低下头,怯生生说道:“杨相公,我帮你衣衫拿去洗。”
杨河微笑道:“好。”
他衣衫挂在桶边,顺手一件件扯来,递给了钱三娘。
钱三娘一件件接过,二人手指轻触,钱三娘睫毛颤颤,双颊就有红晕。
取最后一件衣衫时,钱三娘螓首几乎垂到酥胸,心跳若小鹿,脸颊上已是晕红一片。
杨河的手轻轻放了上去,握住钱三娘的手,有些粗糙,但总体不失柔软。钱三娘身躯轻颤,脸颊晕红变成粉色,最后似乎连耳根与脖颈都变成了红晕色。
她没有挣脱,只让杨河握着,她抬头向杨河瞟来,目光有惊讶,有欢喜,有羞怯,又有忐忑与不安。
她颤声道:“杨相公……”
杨河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触手滑腻,钱三娘乖巧的站着,双颊晕红任他施为,只眼波随他的动作而转动,流水一般。
那眼波中,就是单纯的倾慕与娇羞。
杨河柔声道:“三娘,你很不错。”
一股极度的欢喜从钱三娘心头涌起,她的一颗心颤着,似乎都要飘动起来。
她颤声道:“真的吗?……杨相公你……你不嫌弃我?”
杨河肯定的摇头,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外表冷漠,其实只是因为腿长造成的自卑罢了。
用冰冷做外壳,来掩饰内心的敏感脆弱,外刚内柔,其实很容易受伤。
他这神情就非常肯定,看着他,钱三娘脸容眼眸都在闪光,一颗心好象泡在蜜罐之中,幸福极了。
她人就容光焕发起来,果然如如婉姐说的,杨相公是奇男子,不是普通的凡夫俗子,她轻轻道:“我会尽量让我配得上你的。”
她手忙脚乱的抱住衣衫,轻声道:“我……我先去洗衣裳了……”
她欢喜慌乱的出去,一个不小心,差点一个踉跄。
她不敢看杨河,慌忙走了。
……
天色慢慢暗下来,院中挂着一些灯笼。
一颗大槐树下,摆着一大桌丰盛的酒席,便是“朝天锅”的主菜,煮全猪。
以鸡肉驴肉煨汤,加之十几种调料与配菜,煮出的全猪肥而不腻,可口味美,那汤同样也是清淡而不浑浊。
李如婉抓着配用的薄饼,就是不断点头,她穿了交领衫,配马面裙,又扎了包头,就是民女打扮,但粗壮的身体,特别右脸上长长的伤疤,一看就不好惹,不可以弱女子视之。
她大快朵颐,双手并用,吃个不亦乐乎。
钱三娘坐在她旁边,斯文吃着,一直低着头,特别不敢看杨河。
又有周边陈仇敖、万叔等人坐着,都换了衣,干净舒爽,同样吃得非常痛快。
胡就业硬挤坐在杨河身旁,不时殷勤的为杨相公介绍菜品。
杨河点着头,看了对面钱三娘一眼,却见她偷偷瞟向自己,目光一触,又害羞的低下头去。
她旁边李如婉道:“三娘,你吃啊,都被别人抢光了。”
看杨河看过来,自己双手都抓着一块肉,桌上的骨头比谁都多,李如婉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她说道:“属下粗鲁了,都是往日在我家相公面前养成的习惯。”
她对众人道:“我也是有相公的,不是嫁不出去,只是现在失散了……他啊,太宠溺我了,让我养成了很多不好的习惯……”
她说着,脸上有柔情又有神伤,胡就业轻声嘀咕:“不会是吓跑了吧?”
李如婉道:“你说什么?”
胡就业呵呵笑道:“我说你与你家相公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
他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杨河笑道:“无妨,李队长是真性情,我们这边也是自己人,怎么吃都无所谓。至于你与你相公,肯定会有相逢的一日,这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会相遇的。”
李如婉崇拜道:“杨相公说的就是有道理。”
她叹息说道:“可惜世间蠢货太多了,每每我与三娘出去吃饭,太多的人指点了,甚至说不堪入耳的闲话。”
杨河道:“你们凭自己本事挣来的钱,外人说什么闲话?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他们再说,你可以打他们啊。”
众人大笑,院中满是轻松愉悦的气氛,钱三娘目光闪闪的看着杨河。
杨河给她夹了一块猪头肉,笑道:“三娘,再不吃,确实要被别人抢光了。”
钱三娘眼眸颤颤,内中满是异彩,她轻声道:“多谢杨相公。”
众人震惊的看着,彼此以目光询问,难道?
万叔、谭哥儿等人互视一眼,脸上都露出笑容,一直有传闻,现在看来是真的。
虽不知杨相公品味为什么这么奇怪,但若三娘真有归宿,还是这么好的归宿,他们真为三娘感到欢喜。
同时这事情对九爷一系的人也是个鼓舞,意味他们这些投奔的人,以后在庄中地位会更牢固。
李如婉一愣,随后若有所思,她脸上露出笑容,只为钱三娘感到高兴。
同时她心中黯然神伤,更觉思念之苦。
三娘有归宿了,但自家相公魏应嵩,他又在哪里?
……
老白牛:多谢“家里窝囊家外雄”的二万打赏,服_世界和平、我是柏sir、随便写写123、玉树临风小小伟、明末边军一总旗、痴心狂想各一万打赏,别的书友各类支持。
第280章 防峿镇
接下来众人猜测更得到肯定,饭后杨相公带各人逛街,又给钱三娘买了一副镯子,一根钗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钱三娘喜盈盈,众人看她目光也变得不一样,杨相公还未成亲,难道三娘她会成为主母?
第二天众人离开宿迁县城,准备北上看看峒吾山与刘家庄巡检司二地,然后从那边往西转回邳州去。
为便于护卫赶路,各人又换回了毡帽斗篷,手铳火器什么自然带好。杨河的衣服也干了,又换回他的软脚幞头,窄袖青衫,内枪套也别在了带的左侧,套口铳柄向右。
宿迁北上为通京大道,柳槐处处,大道宽敞,走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很快众人过三台山,此山离县城二十里,三峰突耸,势若连珠,为县境主山之一。官道从山的西面过,远远看去,大片林木,还有花的海洋。
此山往西约八里是烟波浩渺的骆马湖,又层峦翠迭,碧水林木众多,颇有一些富户官绅在这边修建园林。
又往北走,快二十里,众人到了一个叫嶂山的地方,官道从山的东面过,西去约二三里,就是骆马湖水。
后世此处为新沂河道,嶂山边还有一个湖水出口的节制闸,此时当然没影,那都是二十世纪中叶的事,四九年开工,五三年才竣工。
杨河在这里停下,他策马上了嶂山,山下就是浩荡的骆马湖水,远远眺望,烟波浩渺。
后世骆马湖都快有四百平方公里的面积,此时更大,估计有五六百平方公里。
整体看去,受南北纵横,“八百里马陵山”的影响,湖水东岸地势比较高,形成天然的遥堤。春夏湖水再涨,对东岸的居民影响也不大,但对西面的黄河与运河影响却很大。
所以历代官府总想从湖水东面开辟排洪河道,此时史可法的“拦马河”工程是一,后世的新沂河也是一。
“在这边建个码头怎么样?”看着浩荡的湖水,杨河沉吟说道。
钱三娘、陈仇敖等人说不出子丑寅卯,胡就业却巴结说道:“杨相公这个想法好,这边地势高,码头不会被湖水淹了。这边离官道也近,二三里路,走一会就到了。”
他更道:“特别我等还有优势,占城集边就是蛤湖,湖边也有码头,东面几里又是曼湖。二湖相连,从西往东,还有河道直通直河,再从马颊口处入骆马湖。因为河,武河,沂河注入缘故,这河水量还挺大,大部分时间可以通一些不大的船。”
他最后道:“等若从占城集码头走,经一些河湖,最后跨过骆马湖到这边,只有约百里的水路。”
杨河笑眯眯道:“不错不错,看来胡主管至少这一州二县的地形水利,还是收集得不错的。”
胡就业脸上有喜色,他咧嘴笑道:“某姓胡的就是这个优点,忠心耿耿。杨相公交待下来的事,情报所要收集各地的人文地貌,属下还是竭尽全力的。”
众人都是笑,钱三娘也抿了抿嘴,眼角处颇有笑意,又不由自主看向杨河,李如婉则看着胡就业道:“怎么感觉象在背书?这是谁整出来的,然后你背出来?”
胡就业懒得理她,只殷勤为杨河介绍,说这边是南北通京大道,这边若建一个码头,获利肯定非常丰厚。
又东面二十里是邵店镇,那边东去不远就是沐阳县境,往那边走,还可以去海州。
一个码头,坐收几方之利,说不定以后这边还可以建一个市镇。
杨河微微点头,其实若建码头市集,他的用处可不单纯只是这个。
很快他下了嶂山,往西北沿湖岸边走,看看有没有更适合的地方。
后世这边已属新沂市,但此时都属宿迁地界,属宿迁县安仁乡、北仁乡的一部分。
一路北上,给杨河的感觉,宿迁东北这一片确实比睢宁好多了,没有黄河洪水的威胁,这边地势高,也不惧骆马湖水的泛滥。
特别大股流寇不多,不象那边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来了又去,除了近两年的李青山等人造反。所以这边人烟会密集些,特别小村寨多了许多。
杨河北上顺官道走,不时就可看到一个村寨,不象睢宁等那片,小村寨几乎要灭绝了。
不过因为本地土匪多,特别山东响马闻名,来去如风,所过圩寨,周边皆有筑起圩墙。
官道上除了些大股的人马商队,几乎也看不到什么普通的百姓,都害怕遇到土匪抢劫绑票等。
各村各寨,也越来越封闭了,整日将自己关在庄内,百姓种田,也是种一些近寨子的田地,很少有敢走远的,怕遇到土匪。
特别小圩子的防护力差,越多小的圩子放弃,百姓按姓氏宗族集中到大的圩子居住,原来的建筑田地自然废弃。
又这边也是有水患的,比如沭河就年年洪水,水灾过后,又是旱灾与蝗灾,所以这边百姓虽比睢宁那边好一些,也没好过多少。杨河就看到到处的田地抛荒,杂草丛生。
他顺湖边走,整体地势比湖水高出许多,湖边芦苇蒲草连绵,还有着大片的草甸小荡子,不时可看到一些湖荡地颇为肥沃。
不过理论上说,这些湖田都是严禁开垦的,就怕破坏了湿地,也怕农夫抢水,使得漕运时水流不足。
有时也可看到一些渔民,一家老小都居住在船上,他们需向河泊所纳税,骆马湖为淡水湖,本地出产的银鱼与青虾颇为出名。
往东北看去,隐隐可见峒吾山,山的西面南面,都有颇多的村落寨子。
杨河顺湖边看了一会,总体感觉还是原来那地方好,看前方一片的蒲草树林,隐隐一些废弃的苇屋,沿湖边满是芦苇荡子,也不好走,就打算拨马回去。
忽听前方的树林中传出声音:“那厮去哪了?”
“……俺看到他往这边逃,不会有错。”
“仔细搜……”
猛然蒲草分开,就有一批人从林中出来,个个劲装打扮,或头巾短褐,打着行缠。或裹着折上巾,身穿齐膝袍子。或干脆敞胸露怀,满面的粗豪。
但他们都携带兵器,或大刀或短斧,有人甚至持着弓箭。
他们前后约有三十人,个个都颇为精悍,甚至有人满脸的戾气与杀气,显然手头人命不止一条。
众人相见,都是一惊,杨河这边立时戒备,钱三娘更上前,将胡就业挤到一边去,警惕的策马在杨河的左旁。
“盐枭?”胡就业一愣,他勒住马,正要喝问,对面已有人喝道:“你们是谁?可是你等将那私盐贩子藏起来?”
对面人等就一齐怒视,个个杀气腾腾,就算这边人人骑马,他们竟是不惧,个个神情嚣张之极。
胡就业是老江湖了,知道此时气势绝不能弱了,他怒喝道:“放肆,知道某家这边是谁吗?这位便是邳州的练总杨大人,以后这边的乡兵也管他归。你们这些草民,见到上官,还不滚过来跪拜?”
对面人等神情凝重了些,邳州练总,那可是七品官,特别这“杨大人”似乎哪听说过。
但也仅此而已,对面的盐枭手下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害怕的神色,一个汉子更呸了声:“练总,算个屁啊?”
他似乎是这帮人的领头,精壮魁梧,裹着头巾,身着青色的袍子,穿着牛皮的靴子,脸颊两处都有大大的疤痕,甚至额头边也有,手中提着一把沉重的大砍刀。
一个有些阴沉的汉子站在他身旁,身后两个弓箭手已是慢慢张开了弓。
“知道俺家老爷是谁吗?”那领头汉子看着这边流露出愤怒神色的各人,神情不屑之极。甚至他身后众人,一样是冷哼连连,似乎比起他们这些草民,杨河这练总屁都不是。
“区区一个七品小练总,芝麻绿豆的官,跟我家老爷比起来,那就是……”
这汉子大喝起来,牛眼瞪着,就要报出他的后台。
“唰!”杨河猛的抽出手铳。
“砰!”他对这汉子就开了一铳。
硝烟中,这汉子就飞了起来。
他飞腾在半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轰!”他沉重的身躯摔落在地上,胸口的血洞喷涌着鲜血,转眼就氧化变成黑色。
他只觉中弹处火辣辣的疼,撕心裂肺的痛苦涌上心头,就声嘶力竭的尖叫起来。
“砰!”钱三娘紧接着抽出手铳,对那阴沉的汉子开了一铳。
轰然大响中,这汉子一样腾腾飞了出去。十毫米口径的手铳威力强劲,又有新安庄新火药,这汉子一样高高飞起,沉重落下,喷涌的鲜血就洒了满空满地。
他摔落地上时,一样满是不可相信的神情。
然后铳弹击中的痛苦,就让他若妇人般的哭叫起来。
“砰!砰!”钱三娘的左手连着在击锤上扳拂两下,大股冒起的火光硝烟中,那两个持弓箭的汉子身上冒出血雾,就那样翻滚出去。
李如婉也开了一铳,一个呆若木鸡的汉子腾空而起,向后摔了出去,然后将后方一个持刀汉子压倒在地,二人滚成一团,手中刀斧都远远扔了出去。
“啊!”这时对面那帮盐枭手下才回醒过来,个个尖叫。
“砰!”钱三娘又开了一铳,弥漫的白烟中,对面又有一个人影飞起,血雾腾腾。
却是钱三娘左手抽出别在腰间右侧的手铳,又打翻对面一人,然后右手手铳轻灵转了转,轻灵塞入了左边的枪套中。
此时铳声此起彼伏,李如婉、万叔、谭哥儿等人纷纷开铳,对面的盐枭手下措手不及,惨叫着一个个被打翻在地。
“砰!”杨河又开一铳,一个转身逃跑的汉子身后冒出血雾,就往前扑倒出去。
转眼对面一帮人死伤一大半,余下的尖叫着,或往林中逃去,或往别的地方逃走。
钱三娘、李如婉等人追去,持手铳,翼虎铳追杀,陈仇敖仍留杨河身边,持着兵器戒备,胡就业下去补刀。
手中的铳管口仍冒着轻烟,阳光下血腥味扑鼻而来,满地的尸体鲜血,不知哪来的苍蝇已经“嗡嗡”的飞来,覆盖在尸体血痕上,似乎就要让人呕吐。
杨河持着手铳,面无表情,他策在马上,只是倾听周边的动静。
很快钱三娘等人回来,禀报:“贼子都杀光了。”
杨河点点头,又往湖边那连绵的芦苇荡子看了一阵,手铳在手中灵活的打了个转,就插入了左侧的枪套中。
他喝道:“走!”
一提缰绳,战马“唏律律”的嘶鸣,前蹄扬起,然后“踏踏”而去。
众人跟着,很快连片飞扬的斗篷就消失在野草中。
良久过后,两个人头从一处芦苇丛中冒起。
都很年轻,二十多岁,但一人的脸上颇有风霜,神情也有精明稳重,似乎是走惯江湖的人。
另一人脸上也有彪悍,但带一些读书人的文气。
看着不远处那湖岸边的尸体,横七竖八,血流到处,皆尽在阳光下晒成了黑褐色,他惊叹道:“如此精悍,他们是什么人?又用什么火器,不用火绳,还可连发?”
另一人沉思道:“练总……难道是?”
他对身旁那有些文气的年轻人道:“徐兄弟,这次多亏你了,否则俺不知道能不能逃脱这些大盐商狗子的追杀。”
那年轻人忙道:“王大哥客气了,若不是你卖我们便宜又上好的精盐,我们庄子,也不知能不能吃得起这个盐……”
……
很快杨河等人回到官道,他们继续北上。
前方是防镇,离嶂山那边有二十里,然后防镇西北面不远就是防山,又名司吾山,又名峒吾山。
不过当地人俗称防山,也就是后世的“马陵山风景名胜区”,属“南马陵”一部分。
马陵山发端于山东境内,止于宿迁,号“八百里马陵”,一般郯城那边属“北马陵”,这边属南马陵,各地段有不同的叫法,但都属马陵山脉一部分。
防镇处官道要道上,算此时的宿迁县重镇,又北上六十里就是刘家庄巡检司,过了巡检司,就是山东郯城地界。
过去不远,那边也有一个郯城重镇红花埠,设有驿站。
杨河等人在防镇歇息,这属于古镇了,似乎五代时期就有存在,甚至战国时齐魏之战,孙膑就败庞涓在这一片。
官道南北穿镇而过,东面几里还有水运码头,镇内店铺鳞次栉比,多是青砖瓦房,竖柱廊檐,主街甚至用青石板铺成,大小酒旗店号低垂高挂,参差排列。
两端还有寺庙与骡马市,各种口音的商贾众多,淮商鲁商处处可见。
不过杨河也注意到因为世道不靖,这边正在加固增高圩墙,当地的士绅豪商甚至建了义勇,增添鸟铳佛郎机等防具。
到了晚上,这边的街道还会一律设栅栏阻碍,只有打更人才能出入。
兵荒匪乱,所有集镇都在尽力自保。
杨河等人在一家酒铺用了午饭,他们打算今日在这歇息,毕竟往后一直往北走,都没什么大集市。
不过杨河先打算看看周边,因为他计算以后在这附近设一个军寨。
很快杨河等人出了防镇,北上策马在官道上漫走,他的西面就是马陵山,一个个山头,中心是五华顶,顶上颇有寺院。
远望山岭纵横,层林密布,那边多深沟曲涧,湖池点点,周边的村民,很多都靠马陵山流下的河泉灌溉田地。
约走几里,杨河也发现一个现象,虽然东面不远就是沐河,但沿河村落田地却不是很多,很多看起来可以耕种的原野就那样废弃着,杂草连天。
说起这个,胡就业道:“这条河可是年年发大水,不是大庄子,大家族,能建那些护田的高圩墙,普通的村落百姓哪敢靠着河边种地?一场大水过来,什么麦田稻田都冲毁了。”
又走四五里,估计在后世王庄镇地面,杨河停了下来。
他的东面,是一大片的荒野,或许到河边三四里的地面,除了野草就是野草。
然后西面,约离官道一里外,有一片不是很高的山头。
胡就业想了想,说那山可能是当地人称的天月山,山的西面下有一个湖,当地人叫黄巢湖,说是当年黄巢曾在那处屯兵而得名。
杨河带众人往那边去,登上那山,远望马陵平缓低矮,进入山中,就发现别有天地,泉池极多,草木也多,秀美中带着荒蛮。
然后见对面有山峰,靠南处有个两峰对峙的关隘,胡就业说这个便是黄巢关,当年黄巢在此将官兵杀败。
关隘外靠北处是一大片幽深开阔的山涧,此时涧内碧波荡漾,形成一个颇大的湖泊,这便是“黄巢湖”了,后世这边成了黄巢关水库。
杨河看着这湖,边上满是草木芦苇,身下站的山峰也不高,恐怕海拔只有五十米,而且冈陵起伏,颇为平缓。
心想:“有这个湖,就不愁水源。又山上山下建成军寨,囤积足够的粮草,驻守一二千人不是问题。”
“东面的那大片地,以后没事也可以耕种。”
第281章 刘家庄
第二天,杨河等人离开防镇继续北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边一直是通京大道,基本的道路好走,也没什么河流山头阻碍,偶尔从一些丘陵边上过。
后世防镇北上二十里还有“新墨河”,此时没有,“新戴运河”五八年才开挖,原本从堰头镇汇入骆马湖的墨河被截断,改道从东南注入沭河,称为“新墨河”。
但此时墨河仍注入西南向的骆马湖,跟沭河无关。
从防镇北上一路走,景色也很萧条,官道冷清,有时遇到大股商队,寻常的小商人,小老百姓几乎看不到。
一路村寨也看到很多,但几乎都是那种封闭式的村寨,围着圩墙,外面满是各种各样的大水坑子,百姓就在寨边做事,几乎很少离开自己村寨的十里之外。
迫不得已要出门,也是成群结队,带了刀矛弓箭等兵器防身。
妇女小孩更不敢出门,整日就是待在自己的圩子里面。
盗匪的踪迹也时有可见,偶尔官道旁看到一具尸体,就那样卧在路边杂草中暴晒,这就是单身旅客此时在乱世中的遭遇。
当然,看到杨河等人经过,不是没有剪径小贼打主意,只是看到官道上的十人马队,个个彪悍,他们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看能不能吃得下。
比如杨河等人路过当地一个叫大沟的地方,官道左侧丘陵起伏,满山的荒草比人还高,就钻出几十个毛贼拦路,想让杨河等人留下一笔买路钱。
杨河等人直接冲过,当场踏死十几个人,就那样扬长而去,尸体都懒得管。
不过基本上匪贼欺软怕硬,特别眼光敏锐,一看杨河等人就知道不好惹,多知趣的在远处窥探,很少有上来动手。
总体太平无事,官道上赶路速度也快,特别这通京大道,两旁满是树柳杂槐,很多明初就开始栽种,到现在柳槐参天,枝繁叶茂,顺着边上走,有时连走数里看不到顶上的烈日。
离防镇三十多里时,杨河还看到沭河的对岸有山蔓延十余里,但不高,只有数丈之多,从这边看去,那边的山石一片红色。
似乎那山上还残留有土城,然后山下颇有湖泊,湖光山色,到处苍松翠柏,郁郁葱葱。
胡就业说那山就是塔山,山上的土城就是雀儿城,相传为五代时郭彦所筑。
因为沭河九曲南行,到塔山为山所阻,就绕山而过,形成很多的湖泊,以前宿迁有钱人经常到这边踏青避暑,现在都没人了。
到了这边,也离刘家庄巡检司不远,杨河等人约在午时,就看到了那刘家庄的身影。
虽不如防镇,也是个颇大的市镇,特别南北较长,东面离着沭河不远,还有个水路码头,算是个贯通南北的重要水陆商埠。
杨河听胡就业介绍,这刘家庄初只是个小庄子,靠在官道的颇西侧,巡检司就在庄子的最北端,紧挨着官道建立。
然后慢慢的有庄民在巡检司边盖房,刘家庄的房屋也越来越挨着官道。
慢慢人口又繁衍,官道的东侧也有人盖屋了,又因为处两省交界,来往的商客多,慢慢庄内店铺越多,这庄内的官道也成了街道。
又因为世道乱了,刘家庄的四周也筑起了高高的圩墙,还引来沭河水作为护庄的壕沟水流。
现在刘家庄有三个土墙门,北门,南门,东门,不过从东门出去,一直到沭河边一里多的路,虽然也颇有仓房店铺什么,但却没有保护在圩墙之内。
杨河点头,他远远看着庄子,四周都是旷野,颇有耕地什么,边上多鲜花,此时正姹紫嫣红。
看庄子的西面,还有沭河的对岸都颇有村寨,此时有不少村民往庄子进出。各庄生活虽封闭,但很多生活用品也是需要的,他们不可能跑到宿迁县城去购买。
各人也有物品交换出售需求,于是集镇的作用就体现在这里。
刘家庄编有乡勇,又有巡检司的弓兵,加上庄子也大,商客店铺多,周边的乡民都来此交易,特别每逢会、逢集、节日的时候,人流量更多,就象现在的新安集一样。
杨河看着那边,此地传说是钟吾子封地,称“钟吾国”,一直都有村落,明时发展,清季道光、咸丰年间鼎盛一时,建有城,主街四五里,商铺数百家,称新安镇。
49年后,这边脱离宿迁县为新安县,后又易名新沂县,90年撤县建新沂市,不过此时都属宿迁县的土地,再往北走一会,就是山东郯城的地界了。
他看沭河上颇有船只来往,说道:“冬日这边,河水会结冰吗?”
胡就业道:“每年都结,可结实了,人马车辆都可以走。”
杨河皱了皱眉:“过河到对面,那边有没有官道去沭阳?”
胡就业道:“大路没有,一般商客南下,都是走通京大道到防镇。有去沭阳的,也是再南下些走到冲口,那边有分道,可去邵店镇。然后从邵店镇往东,顺着沭河边走,又过河,就可以到沭阳县城。”
他对杨河说道:“不过这边倒也有去沭阳的小道,从码头边坐船到对岸,再往东南走,过沭河后也可以到沭阳县城。但路不好走,南北向的河流太多。”
杨河道:“郯城那边呢?”
胡就业仔细想了想,说道:“郯城那边走大道也是这样,顺这通京大道往南走。若走小官道,也先要到沭河东岸,再过马岭山等一些山水,就进入海州地界。入海州后,也顺东南走,先会到东海巡检司。到了巡检司那边,有两条道分开,一条小些,南下去沭阳。一条大些,往东面的海州城去。”
杨河点头沉吟,良久他道:“进庄子歇息吧。”
……
杨河等人从南门进,围着庄子,有一道一丈多高的夯土墙,墙外又有约两丈宽的护庄壕沟,此时里面都是水。
看庄门有吊桥,夜晚或是遇匪都可以吊起,庄墙有乡勇巡逻眺望,庄门两边也有人持刀矛守着看着。
甚至一些人弓兵打扮,缠着红裹,挂着木制腰牌,手中有着弓箭、腰刀、铁尺等兵器。
总体来看,这庄子对外界还是警惕的,有时守卫还会对商客加以盘问。
不过毕竟是一个商贸镇子,盘问检查的事还是少,免得得罪商客,很多来往的商人也有大背景,只要他们不闹事,守卫多是警惕看着。
特别一些人对杨河等人看了又看,但看他读书人打扮,身后那些人可能是他护卫,又一色的骠肥马壮,就没人上来盘问。
很多做买卖的乡民也从这边进出,挑着各样的担子,赶着大小的牲口,杨河等人进去,唯闻到一阵阵骡驴粪便的味道。
内中的大街就是泥土路,人走在上面,尘土飞扬,加上行人商客,骡驴畜生,两边各种各样的店铺,火辣辣的太阳晒下来,混着各样的味道,就让人昏头转向。
好在这街道以前是官道,大小的柳槐还是多的,人走在下面,多少带来一些阴凉。
因为饥肠辘辘,杨河等人也顾不得多看,看前方一家颇大的饭铺,特别饭铺边一颗大槐树,很多桌子就摆在树下,凉风习习。
边上还有马槽,可以给自己的坐骑喝水吃料,众人就在这边停下,先吃个饭再说。
李如婉更喘着气道:“饿死你家爷爷了。”
这一路来,众人吃饭歇息的事也由她与钱三娘主理,二女就上前,让掌柜的赶紧招呼,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端来,银钱不是问题。
看来了豪客,饭铺掌柜与众伙计也是打起精神,殷勤招待,万叔等人也忙着,将各人的坐骑牵到边上喝水吃料。
很快流水般的饭食端上来,煎饼,捆香蹄,东坡回赠肉,清汤羊肉,河鱼,炒素鸡等等。
出门在外,对吃的杨河是不吝啬的,一路吃好住好,众人跟着他,也尝遍了各地的美食。
这煎饼算是本地的特产了,与外地的烙馍有些区别,不是烙好后卷菜吃,而是菜肴先调拌好,趁煎饼在烙,随着炒熟折卷切成方块食用。卷煎饼的菜肴各有不同,杨河等人吃的却是炒小鱼与鸡蛋炒盐豆子。
杨河吃得点头,本地的美食还是有特色的,特别那捆香蹄亦是别有风味。
边上众人也是吃得呼哧呼哧,他们倒没有品尝美食的心情,最重要是吃饱,份大量足。
李如婉一手持煎饼,一手持猪蹄,满嘴流油,不断点头。
边上钱三娘也是埋头吃着,她食量甚大,初在杨河面前斯文,看他不介意,慢慢又放开了。
这边大吃大喝,菜肴流水般端来,边上食客都是羡慕,这饭铺生意甚好,但众人多半吃一碗面,或是一个煎饼,最多炒一个菜,这样大吃大喝却是不敢。
特别现在世道不好,物价腾贵,往日众人敢吃一碗面,现在只敢吃一个饼。
看着那边大吃的各人,众人就神情复杂。
两个路过的孩童也被吸引,一男一女,可能只七八岁,身上的衣衫满是补丁,脸上都有营养不良的菜色。
但二人眼睛都很大,也很亮。
他们扯着两个大人的衣角,似是他们父母,身上的衣衫也是千疮百孔,男穿草鞋,女穿破旧的布鞋。
二人挑着空担,似是进庄卖什么货,现在卖完了,要回家了。
看到杨河等人吃喝,不说小孩,两个大人也是吞着口水,但看了一眼,就埋头走开。
两个孩童却是恋恋不舍,男孩扯着母亲衣角,嗫嚅说道:“娘,俺想吃煎饼。”
女孩不说话,但大大的眼中亦满是渴望。
母亲说了句什么,男孩不说话了,与身旁妹妹乖巧而去,但二人皆是一步三回头。
那父亲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埋头只想快走。
钱三娘看着,忽然道:“那个汉子,那个婆娘。”
她唤有些不安的二人回来,取了两个煎饼,递给二人身旁的孩童,说道:“快吃吧。”
两个大人都是千恩万谢,说道:“谢谢这位太太。”
两个孩童美滋滋的啃着煎饼,也是道:“谢谢这位姐姐。”
二人欢喜随父母而去,一边回头不时看向钱三娘。
远远的,还可以看到两个孩童亮晶晶的眼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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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小受大走1
吃过午饭,众人都回过神来,个个摸着肚子,心满意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餐饭也吃了众人不少银子,毕竟都是吃好的,物价更是以前的二三倍。
杨河倒不在意,钱赚来就是花的,他从新安庄出来,带了五百两银子作公费,让陈仇敖、钱三娘、李如婉三人带着,这银钱还是充足的。当下让老江湖李如婉给了钱,几个伙计服侍殷勤周到,还各赏了一钱银子作小费。
周边的食客都是惊诧,哪来的公子哥,出手如此阔绰?
在掌柜伙计腰弯到九十度的欢送中,杨河等人慢条斯理离去。
到了刘家庄巡检司驻地,也不急了,等会找家客栈歇下,再慢慢观看周边的形势。
众人牵马在街上慢慢走,这条街虽不如后世的“新安镇”主街,但长度也有二三里,店铺超过百家,还是热闹的。
镇内治安也颇为得力,持刀乡勇不断巡逻,敢闹事的都被他们抓走,各路土匪的耳目在这边也要老老实实。
杨河听胡就业说,刘家庄乡勇背后的组织者,便是镇内豪商,刘姓大族,巡检司等人的联合,颇有商团的雏形。
而镇内的经济,主要也是牙行在控制。
晚明时牙行已是市镇经济结构的中枢,操纵市镇经济的运作:“市中贸易,必经牙行,非是,市不得鬻,人不得售。举凡花、布、柴、米、纱,下及粪田之属,皆有牙行,类皆领贴开张。”
这些牙行多有官牙身份,背后主要人物,便是刘姓大族,巡检司等人,算地方市镇的包税人。
当然,官府从这些市镇得到的收益很少,便是有,也多半给户房的某些人,三班的衙役等分了。
地方知县等人的收入,多半还是“正统”的田赋,丁银等方面。
不过目前来看,这些“商团”为维护自己的利益还是卖力的,便是周边土匪虎视眈眈,都能顽强的生存下来。
杨河等人随意看着,对见多识广的众人来说,一个地方小市镇没什么好看的,就算刘家庄镇算这一片,周边数十里最繁华的市镇,对众人来说也没什么。
而且众人也看出,因为世道的影响,这市面明显萧条了许多,许多店铺都关门了。
杨河就说道:“这类的商贸小镇子,受世道纷乱的影响太大了,本地又没什么矿产,当地百姓除了种田,就没有别的谋生手法。不过若世道太平,本镇地处冲要,还是很有作为的。”
钱三娘问道:“为什么有矿,百姓就可以过得好,不是更乱更差吗?”
她声音清冷悦耳,带着好奇。
她从小生活在徐州,那边的煤铁矿多,但各处矿主凶戾,矿工们也多是青皮地棍无赖,各地活不下去的无籍流民等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经常听说火拼等血案发生。
寻常良民百姓,不论对矿工还是矿主,那都是没有好感的。
身后众人跟着,亦是听得很有兴趣,想听杨相公怎么说。
杨河道:“确实各处矿主矿工良莠不齐,他们所得私藏腰包,官府也得不到好处,不过也不能只看到这消极的一面……”
他看到前方一个茶馆,周边柳树槐树,颇为阴凉雅致,门口还挑出一面旗,上写“内供应冰镇银耳莲子羹”。
他沉吟道:“三娘你月事没来吧?”
钱三娘正眼巴巴看着,闻言脸一红,低声道:“没有。”
杨河道:“好,我们进去坐着说。”
他带钱三娘进去,掌柜的忙亲迎出来:“这位相公,这位……里面请,本店有冰镇西瓜、冰镇银耳莲子羹、冰镇酸梅汤等,这夏日喝一碗,定是舒坦。”
杨河点头,古代只要有钱,很多享受也不是问题,便如夏天吃冰镇的东西,此时就有冰窖,冬日窖穴贮冰,夏日取之,就可享用了,当然这价格就贵了。
此时也早有温室大棚,甚至汉朝时就有出现,达官贵人一年四季,也可以吃到新鲜的、反季节的蔬菜。
他二人进去,陈仇敖、胡就业留万叔等人看马,也要跟着进,李如婉骂道:“你们跟进去干啥?没个眼色。”
众人恍然大悟,就在外面坐,反正门外的树下也摆着桌子,这边看守护卫也一样。
杨河带钱三娘在一张临窗的桌前坐,看里面顾客寥寥,可能这边环境好,消费高,能在这边享用的人就少。
钱三娘面色有些晕红,又是慌乱,又是欢喜,这还是她第一次跟杨相公单独相处。
她心跳如鼓的同时,也有一种新奇的感觉。
杨河吩咐掌柜的,来两碗冰镇银耳莲子羹,同时搞一些冰镇西瓜、冰镇酸梅汤什么,给外间他的护卫吃喝。
掌柜的连忙答应了,他看了钱三娘一眼,如此冷艳高挑的女子实是少见,看她样了,似是旁边公子哥儿的侍女或护卫。但看二人之间关系显然不一般,特别还能这样的平起平坐。
就猜不透二人的关系,说是妻室,但这公子肯定大户人家出身,哪有这样女子作妻的,肯定要娶个大家闺秀。
就百思不得其解,心想有钱人的公子哥就是怪异,听说有些人闲得无聊,还身着乞丐装在外间厮混的。
他连声吩咐下去,很快伙计端来两碗的冰镇银耳莲子羹,上面浮着碎冰,带着一丝丝的清凉。
又有众多的冰镇西瓜等送出去。
杨河勺了勺,浮冰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他对钱三娘笑道:“夏日炎炎,来一碗冰镇银耳莲子羹可是妙事,润肺清火又滋养。”
钱三娘哦了一声,老实说这种享受她从小就很少有,特别跟杨河坐一起,让她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她强自定神,喝了一口,就感觉透心的凉,又甜到心里去,喝了几口,身上的酷热更随之远去,不觉惬意。
杨河慢慢喝着冰镇银耳莲子羹,面前的女子英姿飒爽,高挑冷艳,特别身材凹凸,还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积极的一面就是,有矿产,可以很好的促进就业,按通俗的话说,可以让更多的人有工可做。”
钱三娘忙道:“有工做?”
杨河说道:“不错。”
他有种以前在公司时训导属下员工的感觉,“开矿人手是需要很多的,就算矿主压榨,矿工们基本的生活用品还是要的。采下的矿石要运送,要冶炼,也需要人手,又需要大量的粮米盐茶布匹等。若周边市镇不能供应,就要商人们远远送来,又需要很多人手。然后需要仓房,牛马队等等,本地百姓,做工机会也多了。这人口多,行业多,就需要大量的消费娱乐等,往往一个或几个市镇又形成了。”
钱三娘听得微张了嘴,想不到一个矿,杨相公也能说出这么多门道,他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杨河说道:“若没有矿产,地处要冲也不错,典型的便是台庄镇,本地也还行。这边处南北大道通衡,每日商队行人通过,要供应旅客需求,就要大量的骡马车行、旅馆饭店。众人要吃喝,周边百姓就可供应粮食、水果、鱼肉、杂货等等,亦可谋一个生路。”
钱三娘认真听着,眼中就满是倾慕,杨相公懂得真多,每每听他说话,便似乎他站在一个遥远的层次,是那样的高瞻远瞩,充满道理与思想。
他在讲武堂说,“高度决定成就”,难道这就是高度?
她只害怕,自己达不到什么高度,不能帮上这个男子的忙。
不觉下,她也吐露心声:“杨相公做什么,三娘都追随,就怕三娘愚钝,帮不上杨相公什么忙。”
杨河微笑道:“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就是要多读些书,换换思维。”
他的手,轻轻按住钱三娘的手,在上面抚了抚,柔声道:“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来问我。”
钱三娘的手被按住,身躯一颤,脸上就是飞红,又听了杨河的话,一颗心就晕乎乎的,似乎飘在了云端。
她心颤着,就无比的甜蜜,心想:“他真看中我了?真要我了?”
树影婆娑,外间有着人声,屋内亦有窃窃之音,隐隐有惊讶的目光窥来,是馆内茶客,柜台内掌柜等,但杨河不以为意,以他的高度,摸摸手罢了,想摸就摸。
他看向面前钱三娘,看她低垂着头,娇羞又柔顺,这个冷艳的女子在自己面前就满是乖巧,生命的寄托似乎都在眼中,又是那样的脆弱。
心想:“这便是她的初恋吧。”
而他也是果断之人,即有了决定,就要开始培养感情了。
他抚着钱三娘的手,沉思着,随后一叹,让钱三娘的心亦随之颤动。
好在杨相公继续谈“高度”,不是对她什么不满,“可惜世道不靖,本镇虽处要处,终究还是萧条了。”
他叹息说道:“商旅稀缺,供需失衡,百业萧条,若刚才那对夫妻,以前可能勉强生活,再这样下去,日子便会越发艰难了。”
钱三娘忍不住道:“看他们样子,似乎是经常饿肚子,可怜那对孩童,真的很乖。”
杨河心想钱三娘确实是外冷内热,内心中有着善良一面。
他说道:“是的,芸芸众生,百姓最苦,整日奔跑,却又三餐不继,饥寒交迫。”
他话语一转:“然残酷的是,这世间仓廪足才知礼仪,衣食足才识荣辱,饥寒交迫的人,往往也跟礼义秩序,社会发展无关了。”
他说道:“这世界,是如此的浩瀚无垠。宇宙,是如此的深邃广阔。要探寻之,哪怕千百年也不能探得一丝。若饭都吃不饱,又谈何追求呢?世界再大,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第283章 小受大走2
一个残酷的现实,芸芸众生普通人最多,然社会的进步,却又多跟普通人无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科技的进步,文化的发展,通常是有闲阶级才创造的,一个科学家,如果饭都吃不饱,口粮要自己下田干活谋得,经费要自己四处打工攒得,又谈何科研呢?
衣食无忧,吃饱了没事干,才会谈精神上的追求,各方面的意义,若为生存,为三餐奔波,就要在喧嚣的尘世挣扎,就要每天累死累活,就要拼命更新,就要出卖自己血汗,就要透支自己身体。
然后换得一点点微薄的生活费用,又整日患得患失,担心明日之后,自己口粮是否不足,自己金钱是否不足。
这样活着,定然猥琐,定然自卑,定然敏感,若得到力量权位,又定然涌起恶念。
所以若在生存的熔炉中煎熬,整日浑浑噩噩,又哪来心思、精力、时间来思索自己的人生与所在价值呢?
又哪来心思、精力、时间来思索社会发展与宇宙的奥妙呢?
便是有所敬畏,也只是临时抱佛脚,只为利益与交换。
钱三娘听着,杨河很多话她听不懂,但不妨碍她倾听。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那眉眼,那鼻子,都是那样好看。
听着他说话,就有一种迷醉的感觉。
她不知道,后世这感觉叫恋爱,情人眼里出西施。
同时钱三娘少女的心思,也敏锐的察觉到,面前杨相公其实是个寂寞的人,能和他这样说话,又听懂他说话的人太少。
虽然自己很多也听不懂,但她愿意作个倾听者。
杨河很多话也说到她心里去,她想起那日在新安集“万源长”酒楼,她与如婉姐吃烤全羊,那种自由与惬意。
放在往日走镖时,她肯定没这个心情,也没这个银钱。
果然愉悦的心情,要不愁银钱的时候才产生吗?
就象杨相公说的:经济独立?
若放在往日这样与男子坐着,自己肯定也没有闲聊的心思,先问他聘礼出多少,自己嫁妆要多少。
不过杨相公说的某些话,如话语中认为那对夫妻不若看上去的那样和善,她有些不赞同。
杨河说道:“我当日带领逃难队伍,从奶奶山北上时,一路遇到好几次的拦路打劫。那些打劫的村民之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很多人的样子,就与这对夫妻一样。乱世纷纭,敢肯定这对夫妻没做过类似的事?”
杨河笑了笑,对钱三娘说道:“所以是善是恶,那是相对的,不能肯定的说。”
他说道:“当然,很多恶行恶念是生活所逼,并不是本意,但不代表不残酷。便如各村的吃绝户,男丁死了,往日和善的乡梓父老就一拥而上,逼迫妇女改嫁,将小孩关在屋里饿死烧死,然后瓜分财产。对这些乡邻来说,他们是为了生存,但他们的行为,又是如此的恶毒。”
“为了生存,定然会有诸多的蝇营狗苟,螭魅魍魉。便如草原之上,那方部族人老了,就会被赶出部落,自生自灭。虽说是为了部落的生存,但各人已成纯粹的兽类。中原好一些,老者有相应照顾,还有养济院等等,却是中原相对富足的缘故。”
“所以这衣食足就很重要,不愁吃穿了,很多不必要的恶念就可以克制,那对夫妻也肯定会成为非常心善的好人。众人也可以定下心来,多想想以后的生活,社会就发展了。”
钱三娘睁着眼睛,她真听不懂,杨河向她描绘了一种社会学,天马行空,信手拈来,就让她感觉昏头昏脑。
她心中觉得,自己还是领军上阵,与敌搏杀来得简单些。
不过与杨河的谈话中,她也大开眼界,似乎打开一些新颖的大门。
便如以前自己站在平地看世界,现在杨相公领着,登上了高山,感觉这世间就如此的不同。
杨河说道:“只可叹的是,乱世之中,各类丑恶只会越多。更可怕的是,更大的乱世要来了,若全面混乱到来,方才那对夫妻孩童,以后可能会凶多吉少。”
钱三娘急道:“他们可以到邳州去,那边有杨相公保护。”
杨河道:“他们可以去,然世间有太多类似这样的夫妻孩童了。我力量也有限,还不知能否自保……就算未来天下太平,要让众人吃饱穿暖,让社会文明发展,更是任重道远。”
他抚着钱三娘的手,心神不知飞向何方。
钱三娘看着他,就感觉面前男子心思沉重,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不由心中难过又焦急。
最后想:“反正就跟着他,这样看着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是。”
她还想起一事,杨相公会要自己了,但是为妻还是为妾?
这问题又让她不安起来。
还有一事让她好奇:“衣食足了,天下就太平了吗?那些饱食的人,就都是好人吗?”
看她乖宝宝探询的样子,杨河不由笑:“怎么可能,介时也肯定有纷繁的事。至于人富了,是不是都变好了,那也是相对的。有句话叫肉食者鄙,其实穷人富人中的恶人都一样多。只不过穷人作恶比较急切,样貌比较难看,受损的还多是普通人,就让人痛恨。富人贵人作恶比较隐晦,除了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等暴发户,一般会讲个气度,讲个从容。他们的手法,普通百姓也看不出来,便认为其真是好人。”
他心中想:“其实他杨河的剥削手法,这世界又有几个人看得出来?只会称赞杨相公仁义。”
他说道:“很多高官大族为恶甚重,但寻常人是不知道的,也接触不到这些人。普通人多还是痛恨那些跟自己切身相关的人,如街头的泼皮衙役等等。”
钱三娘道:“确实是,我在徐州时,乡邻们都说,州里的大老爷都是好的,就是街上的无赖泼皮,各班的衙役太可恨了。”
……
二人坐在茶馆内笑谈,外间各人探头探脑。
胡就业啃着冰镇西瓜,对旁边喝冰镇酸梅汤的陈仇敖道:“不会吧,这长腿女人真要成主母?陈杀星,看来你我兄弟还要对这女人多巴结才是啊。”
陈仇敖喝着酸梅汤,懒得理他。
旁边李如婉听到,喝骂道:“三娘怎么了?就不能成主母?看她的样貌身段,多标致?也就是杨相公是英雄豪杰,欣赏得来。你姓胡的凡夫俗子一个,连杨相公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胡就业回嘴不是,不回嘴不是,怒哼一声:“我日嫩管管,懒得理你。真是孔老夫子一句话说对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陈仇敖听众人笑骂,默默喝着汤,不时戒备的看看馆内与周边。
杨相公终于要找女人了,这让他欢喜,反正不管找什么样的女人,终究他的效忠会更有价值与意义。
毕竟他喜欢新安庄那个地方,希望它一直延续下去。
看着窗边杨相公与钱三娘言笑晏晏,其实他心中是羡慕的,也不由浮起一个影子。
若不是那人作梗,自己早与她成亲了,连孩子都有几岁大了吧?
现在她嫁给别人,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正想着,一辆草料车轱辘轱辘的过来,扬起尘土,赶车的是个年轻人,头巾短褐,二十岁左右,精干中带着一丝桀骜。
无意中他看了陈仇敖一眼,二人对视,都是一愣,年轻人相貌竟与陈仇敖有几分相似,他停下车来,看着陈仇敖,眼中浮起冷漠仇恨之色:“陈仇敖。”
陈仇敖也是冷冷看去:“陈恨郎!”
二人对视看着,眼中都似要冒出火来。
那年轻人陈恨郎冷冷道:“陈仇敖,这些年你没死!”
陈仇敖冷冷道:“我没死,还越活越好了!”
胡就业低声道:“这就是你那不同母的弟弟?”
他起身喝道:“小子,什么死不死的,你找打是吧?”
那年轻人陈恨郎看了一眼胡就业,又看看他身旁万叔等人,个个都是彪悍,此时人人放下西瓜酸梅汤等物,幽幽看来,就是压迫力极大。
他咬了咬牙,冷笑道:“陈仇敖,你混出息了,打了俺娘亲,现在又要来打我?”
他看着陈仇敖,咬牙切齿,神情痛恨之极,他脸上青筋暴起,连说话都有些嘶哑了。
陈仇敖双目似欲喷出火来,浑然没了往日的冷酷淡定,他脸上青筋也是跳动,猛然吼道:“你娘害死了俺娘!”
他一转头,对胡就业厉声喝道:“胡大郎,这是我的家事,你等不要插手。”
胡就业看陈仇敖样子,都有些心惊,连声道:“好好好,我等不插手,不插手。”
他往日跟陈仇敖一个营伍,长久下来,多少知道他家的事,知道他是青州府沂水人,母亲姓郎,郎妾意,当时嫁本地一陈姓马户为妻,不久后生下陈仇敖这人。
本来日子挺好的,不料两年多后,一敖姓寡妇敖媚娘勾上了陈仇敖他爹,也不知灌了什么**药,竟是对她言听计从。
最后陈仇敖他爹更将郎妾意休了,另娶了这敖媚娘为妻,很快又生下另一个儿子陈恨郎。
当然,陈仇敖、陈恨郎原来名字不是叫这个,却是敖媚娘得寸进尺,外室上位,还唆使儿子痛恨原来的妻室与子嗣,更将她儿子的名字改成了陈恨郎。
陈仇敖母亲被休,气怒交加,羞愤难言,带着儿子自己过,亦不甘示弱,将儿子名字改成陈仇敖。
二者就这样对立起来。
郎妾意是个坚强的女性,她被休后,独自将陈仇敖拉扯大。
她原来的丈夫,那陈姓马户对她母子不闻不问,造成二人生活艰难,连陈仇敖原来马户出身,最后结果,却是连骑马都不会。
但不管怎么说,母子二人还是活下来,陈仇敖很快也长到十九岁,他母亲更为他说了一门亲事,陈仇敖也欢天喜地,准备成亲。
女方是他相熟的女子,二人认识好几年了,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皆非对方莫属。
此时二人能成为夫妻,岂不欢喜?
但最后他婚事被他爹搅黄了。
他马户的爹多年对他不闻不问,现在要成亲了,倒是积极了。
他爹认为,对方女子,配不上他家儿子。
他认为,他儿子陈仇敖好歹属于马户,怎么说也是正经人家,对面却是户,又岂能门当户对?
成亲事小,辱没了家风事大。
最后陈仇敖私下得知,这一切可能都是他“二娘”搞的鬼,向他爹进谗言,说对面是户,很类似贱民的存在。
这类人名声还不好听,各处经常有家的花舫,水上妓艇什么,那方不要也干这一行的,那就让人耻笑了。
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儿子成亲,他爹与“二娘”想趁机赚一笔,非常嫌弃对方的嫁妆少。
这事情反正最后就黄了,他母亲气怒交加,加之多年的辛劳原因,最后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世了。
世上最疼爱陈仇敖的人去世,让他心痛刻骨,更让他心冷的是,他母亲去世,他父亲竟然祭拜都没有过来祭拜一下。
陈仇敖心中又冷又痛,寻思这些年经历结果,都是敖媚娘那个贱女人带来的。
他爆发了,操起棍棒,冲进他爹的家,将敖媚娘那个贱女人一顿好打,屋头打到屋外,村头打到村尾,震动乡野。
他爹与他弟弟也爆发了,二人在村头看到婆娘与母亲被打,爬在地上,呼天抢地,一样操起棍棒锄头,对陈仇敖一顿好打。
陈仇敖那时还没有现在的身手,被那两个人暴打出村,就此流浪。
然后他从了军,与胡就业、张出恭等人一个营伍。
第284章 小受大走3
兄弟二人对视着,皆是双目似欲喷出火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陈仇敖来说,这个所谓弟弟的野娘勾走了他的父亲,让他的母亲郁郁不乐,最后更是满怀愤恨去世,自己的婚事也被那个野女人搅黄了。看到这个陈恨郎,一股恨意就是涌上心头。
对陈恨郎来说,他的母亲从小亲他护他,是世上最好的娘亲,结果却被这个他从小就痛恨的贼子殴打,在床上一直躺了几个月才下床,此仇不共戴天。
他咬牙切齿看着陈仇敖,脸上神情似欲噬人,若不是顾忌那贼子身边的胡就业等人,他早就上前与陈仇敖扭打了。
李如婉,万叔等人在旁惊讶的看着,不过这是陈队长的家事,他们确实不好搀和。
二人怒气冲冲看着,这时陈仇敖似是想起什么,平复下心情,冷冷道:“你怎么会在这?大呢?”
陈恨郎神情仍然冷厉,不过还是道:“大大说青州府以后可能不太平,还是南下谋生。本来打算去淮安,但走到这里就没盘缠,就在这刘姓大户家做工,帮着喂养马骡。”
陈仇敖道:“俺娘的坟墓呢,你们南下时,可有到坟前去看过?”
陈恨郎道:“俺有去叩头,大与娘亲没去。”
陈仇敖咬牙冷笑道:“这就是做爹的人,俺娘死了几年,他看都不看一眼!”
陈恨郎怒道:“不许你这样说大大。”
这时一个声音道:“儿子,你跟哪个大爷说话呢?”
然后一个中年人过来,挑着钩担,内中满是草料,他穿着麻料的短衫,插着旱烟杆,脚上也是穿麻鞋,戴着懒收巾,面孔在阳光下晒得通红。
他样貌与陈仇敖有些相似,有几分中年成熟男子的味道,但此时脸色阴晦,看儿子陈恨郎似乎与谁说话,就好奇的问来。
然后他神情一怔,陈仇敖身躯也是有些颤抖,低沉的唤了声:“大。”
那中年人正是他父亲陈思孔,他愣了愣,随后冷笑道:“是你这个小畜生。”
他上下打量陈仇敖,这小畜生似乎发了,红光满面,上下穿得光鲜,旁边还停着马匹,骠肥马壮,身家不小样子。
他就有盘算,至于旁边那些他同伴样子的人,他倒不以为意,他是爹,这小畜生还敢叫同伴打他不成?
他就一扔钩担,怒气冲冲指着陈仇敖道:“好你个小畜生,几年前打了你娘,就这样走了。说从了军,军饷也不拿回家,你真是个丧心病狂,不孝之极的孽子啊。”
他声音慢慢转大,周边人都是好奇看来,慢慢很多人就围上来了,指指点点。
陈仇敖脸上的青筋跳着,他咬牙切齿道:“大,我问你,当年你为什么抛弃我娘?而且我娘死了,这么多年,你都不到她墓前看看?”
陈思孔骂道:“小畜生还敢问我?那个养汉老婆老子不休了,等着她给俺戴帽子?”
陈仇敖吼道:“胡说,俺娘一生清白,就算离了家,都没有与别的男人说过几句话。是你,负心薄幸,看上那个狐媚子贱女人,就冤枉俺娘!”
他眼睛瞪到最大,似乎都要冒出血丝,语气愤怒之极,最后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陈思孔吼道:“小畜生,敢这样与你爹说话?”
陈仇敖吼道:“你抛妻弃子,不配作爹!”
“嫩娘个笔。”陈思孔火冒三丈,抽出旱烟杆就怒气腾腾上前,“你个不孝子,打你娘,又顶撞你爹,真该千刀万剐……啊,你个二出,下三滥,老子要一耳巴子多死你!”
他举着旱烟杆子,一下就敲在陈仇敖的头上。
以陈仇敖的身手,一刀就可以将陈思孔斩成两半,但面前是他爹,他不能动手,就被陈思孔一旱烟杆子敲在额头上,头破血流,鲜血就流了出来。
旁边众人惊呼,陈仇敖冷冷站着,双拳握得咯咯响。
陈思孔瞪眼道:“怎么,要对老的动手?你个不孝子。”
陈仇敖看着他恨恨道:“你不配作爹!”
陈思孔怒骂道:“不配作爹?没有老子,你就不能站在这。”
他怒吼道:“你个不孝子,当初就不该把你生出来!老子就该把你喷到墙上去。”
他劈头盖脸,旱烟杆子就往陈仇敖头上脸上敲,毫不留情。
陈仇敖咬牙站着,鲜血不断流出来,很快就满头满脸都是血。
旁边围看的人越多,陈恨郎在旁看着,先是解气,后是不忍,他想上前劝说,犹豫着又停下了。
李如婉、胡就业等人在旁看,初这是陈仇敖的家事,他们不好插手,早前陈仇敖也表明他的态度。
但这个所谓的陈父过来,先是吵闹,后不由分说对陈仇敖乱打,现在还打得起劲了。
看陈仇敖满头满脸的血,各人也顾不上了,就要上前,虽不好对陈父动手,但将二人拉开还是可以的。
这时一个身影怒气冲冲过来,不由分说,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打在陈思孔的脸上。
“啪”的一声巨响,陈思孔的身体都被打了个转,手中旱烟杆脱手飞走,他更是脑袋嗡嗡响,眼前金星乱冒,鼻血就流了出来。
却是杨河过来,他脸上满是寒霜,抽了一记耳光后,反手又是重重一记耳光抽去。
又“啪”的一声响,血液夹着牙齿飞出,陈思孔又被打了个转,鼻血,嘴边的血,就流个满面。
陈思孔晕头晕脑,说道:“你……你……”
杨河抓住他的懒收巾发髻,猛然朝前方桌子撞去,“轰”的响,桌子翻倒,上面碗筷,西瓜,酸梅汤什么就落了一地。
那陈思孔摔到地上,就一样满头满脸的血,形容凄厉非常。
事情兔起鹘落,陈恨郎这时才反应过来,就惊呼道:“大。”
拼命去扶他父亲,并怒目看向杨河,咬牙切齿:“你是谁……”
陈仇敖脸上也满是复杂的神色,说道:“相公。”
杨河喝道:“你闭嘴!”
他怒骂胡就业、李如婉等人:“你们死人吗,兄弟被打了也不知道帮忙?”
胡就业等人惭愧的低下头,他们是想帮忙,只是……
钱三娘这时也过来了,不满的看了万叔、谭哥儿等人一眼。
陈思孔被扶起来,他满头满脸的血,眼泪鼻涕,呼天抢地:“啊,老子不活了,不孝子勾结外人殴打父亲,真真是不孝啊。”
边上众人也是轰然议论开,纷纷指指点点,因这边有事发生,镇中人都挤来看,连一些乡勇弓兵也是赶来。
杨河扬声冷笑:“孝?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你对子女如此下手,也配称孝道?”
他转头向陈仇敖:“你为什么不还手,不制止他?”
陈仇敖低声道:“他是我爹。”
杨河喝道:“你要记住,你先是我的护卫,才是别人的儿子!如果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谈何来护卫我的安危?”
他喝道:“是爹就要站着挨打?孔圣人说过,小杖则受,大杖则走,非是不孝也。你这个所谓的爹下如此毒手,分明是想活活打死你。你以为傻乎乎的站着就是孝?不是,这是陷你爹于不义!以为打死儿子,他就不要坐牢偿命吗?”
陈仇敖猛的抬起头,杨河说道:“记住,小受大走,方是孝道!有时不能走,便是你爹也要制止他,让他丧失动手的能力,免他陷入不义的深渊中。”
周边众人都是轰的议论开。
如果读书人,当然知道孔子对舜小受大走的赞赏,对弟子曾参傻乎乎站着,最后被父亲毒打在地,最后不省人事行为的气愤。认为此举非是孝子,反而是不孝不义的行为。
但寻常老百姓哪知道这个?有时父母过份只得默默忍受,此时很多人眼前一亮,原来孔圣人还说过这样的话?
连那陈恨郎虽然怒视杨河,但听在耳中,一样若有所思。
陈思孔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你是谁,以为贵公子就可以欺负人?乡邻们,有外乡人欺负咱刘庄人啊!”
陈思孔一家在此也快一年了,还是在刘家中做事,很多人都认识他,当下就有许多人不善看来,连一些乡勇弓兵也是露出意动。他们上下打量杨河,衡量能否吃下眼前这些人。
钱三娘等人的手都按向腰间,杨河冷冷一笑:“我是谁?”
他猛的摘下牙牌举起,喝道:“本官,邳州练总、兼睢宁县、宿迁县练总杨河!尔等草民,还不退下!”
周边“哗”的一声,就空了一大片,百姓都是惊呼后退,随后一片声的议论窃窃。
“原来这人就是杨河。”
“几次大败流贼,原来也不是三头六臂啊。”
“好年轻啊……”
几次大败流寇后,杨河闻名遐迩,刘庄镇人当然听过他的名声,只是传闻他凶神恶煞,甚至有人传扬其三头六臂。此时见之,却是一个儒雅俊秀的年轻人,都觉不可思议。
那些乡勇弓兵互视一眼,就有人走到杨河身旁护卫,然后有人去禀报庄中的巡检大户等。
“至于你。”杨河看向陈思孔,“你也配为父?”
早前在茶馆,杨河一切都听到了,加上他的逻辑能力,一切事情都明了。
“你本有妻,无故休之,你本有子,无故弃之,又多年不闻不问,甚至妻死亦不祭拜。”
“你看到子嗣,不问青红皂白,上前毒打,甚至意欲置于死地。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你有什么资格作人父亲?”
周边有人叫好,陈仇敖身体一震,眼中就涌出热泪。
很多旁人听着,神情也起了变化,更多人看向陈思孔,眼中就露出鄙夷。
陈恨郎咬了咬牙,他扶着的陈思孔慌乱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他是我下下来的崽,要打要骂,是我的家事。你这是在袒护,袒护这个打他娘亲的小畜生。”
他看着杨河,年轻俊秀,带着凌厉的英气,又不知多少品的官员,心中有着畏惧。
但被众人鄙视的目光看着,又在任自己打骂的儿子面前丢脸,心中就有一股狠意:“你个狗官,袒护不孝之人,老子要去告你。……老子有理,老子不论走到哪里……”
场中一静。
“嗯?”杨河目光一寒,指着他道,“大胆刁民,还敢状告本官?你真是太放肆了!来人,掌嘴!”
万叔与谭哥儿一声喝应,就站了出来,谭哥儿一把将陈恨郎扯开,按着他。
万叔揪着陈思孔,就是噼里啪啦的掌嘴,他左右开弓,狠狠抽着,很快打得陈思孔又是满嘴的血。
陈恨郎怒吼着,拼命挣扎,陈仇敖低垂着头,只是不语。
旁边各人看得睁大了眼,很多人看向杨河,面有畏惧,传闻此人是个杀星,果然不错。
那些乡勇弓兵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动作。
这时一个尖叫声音传来:“官人,郎儿……”
然后一个中年妇女匆匆挤进来,陈恨郎叫道:“娘亲。”
这妇女正是他母亲敖媚娘,穿着半臂与袄裙,虽到中年,仍显风韵,特别一双眼眸有些勾人,怪不得当年能吸引住陈思孔,让他抛妻弃子。
敖媚娘冲来后,就对着陈仇敖尖叫:“你个杀千刀的,当年打了我,现在又对你父亲动手,不是人啊!”
她尖叫着,还想冲到陈仇敖面前,更探出手,似乎想动用女人的利器,爪子。
杨河脸一沉:“哪来泼妇,在这边放肆,颠倒是非?来人,掌嘴!”
李如婉上前,她早在旁忿忿不平了,外室上位,驱赶主妇,可怜的陈仇敖啊。
这时那敖媚娘探着爪,想去抓陈仇敖,她就一拳打去,打在她肚子上。
敖媚娘双目就是凸出,弓着腰身,卟嗵就跪在地上。
然后李如婉探着大手,左右开弓,啪啪声响,就是狠狠抽在敖媚娘左右脸上。
很快打得她口鼻流血,双颊青肿,满是巴掌印子,一丝风韵都没了。
陈仇敖看着,眼中露出快意,陈恨郎拼命嘶吼挣扎:“陈仇敖,我不会放过你的……”
周边人山人海,越多的人看,议论之声,传遍市镇,当地巡检,刘姓大户等人也到了。
杨河看了后方张大嘴巴的茶馆掌柜人等,先让钱三娘结了银子,这边翻倒的桌椅等物也给了银子赔偿。
然后他走向巡检人等,举着牙牌道:“本官邳州练总杨河,你是本地巡检?”
……
当日街头的事很快传遍市镇,有人言官员又欺压百姓了,然更多的人认为打得好,杨大人此举畅快。特别他作为上官为属下出头,赢得了很多人好感。
陈仇敖的事情众人也都知道了,他的遭遇很多人表示同情,对陈思孔的抛妻弃子不屑鄙夷。
镇中妇女齐声痛骂敖媚娘狐媚子,勾引别家的男人,可怜的郎妾意七出一条没犯,结果被心狠的男人抛弃冤死,实是可怜之极。
甚至镇中大户刘家,此时陈思孔一家在他院中做工,考虑到会有损名声,心中都起了辞退陈思孔等人心思。
杨大人“小受大走,方是孝道”的说法在镇中引起热议,很多人都非常赞同。
这世间不孝子孙多,然同样也有许许多多老不修的父母长者。
泼妇刁民谁都没有好感,一些老不修,甚至有子女不出钱让其纳妾,就说其不孝告官的。
往日面对不孝的大帽子,这些子女只能默默忍受,现在他们也有说法,知道如何反驳了。
当日杨河见了巡检等人,相谈甚欢,言语中得知杨大人见了史督,还会兼任宿迁县的练总,众人更是殷勤。
当日由巡检等人引着,杨河还考察了周边形势。
当晚他在巡检司歇息,第二天又在周边看了一圈,杨河心有定计,基本上此次宿迁之行也完成了。众人准备往西转回邳州,而回去后,他也要前往邳州去上任。
陈仇敖一直有些闷闷不乐,杨相公为他出了气,这让他感激,但父亲二娘一家,可能也会因此丢了饭碗。
他虽痛恨父亲,但若说就此不闻不问,也过不了心头那关,而且他怀有希望,希望有一天,他父亲能到母亲坟前去拜一拜。若能痛哭流涕的忏悔,那是最好不过。
杨河就对他说:“你父亲一家不能安置在邳州,会对你有不利的影响。这样吧,就安置在宿迁县城好了,这事情报所来办,你不用出面。你也是倒霉,摊上这样一个爹。”
第285章 河下镇
六月,刚下了一场雨,草木清幽,运河边一片白雾茫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现在是梅雨季节,有时阳光猛烈,有时突然又下大雨。
运河边布满密密的舟船,沿着码头周边,又是鳞次栉比的房屋。一大早,沿着运河一线,又热闹异常起来。一辆马车从淮安新城西门“览运门”出来,踏过地上的水渍,驶向关厢处的河下镇。
这是淮安有名的大镇,因盐商聚居,又供应诸多造船原料缘故,这片位新城之西,联城西北,属古北辰镇地的一部分,早在明中叶便商船盘驳,帆横云集,与板闸镇、清江镇一样并列为淮安三大镇之一。
街道蜿蜒,青石条铺就的街面湿润而清新,虽天刚蒙蒙亮,然这河下镇的“湖嘴大街”已是人来人往,人语杂沓。因下过雨的缘故,很多出行人还穿着木屐或靴壳子,防水防滑,咔咔的声响。
“哗”马车轱辘而行,驶过一滩积水,溅起了一大片水花。本镇处运河之边,地势卑下,虽河渠众多,又有管家湖、萧湖诸湖泊,但每有雨,积水仍免不了。
竹帘半卷,车辆低调奢华,车旁有着携带弓箭长刀的长随护卫,还有骑着马的管事跟随。
王琼娥看了外间一眼,又将目光投向手中的帐本。此时她挽了发髻,别了玉簪,头花与耳坠一样是玉质,一身素雅的半臂,优雅干练中就带着睿智,还有丝丝妩媚。
以身材而言,王琼娥一米六五的身高在后世都算高挑,打扮气质更类精英女性的代表。此时她舒服的斜倚着,曲线玲珑,就掩饰不住胸前的波涛汹涌。
她缓缓翻看帐册,眼神中流露着丝丝精明,不时若有所思,就有一种难言的韵味魅力。
良久,王琼娥放下帐册,对外间皱眉道:“黄叔,供给杨相公的苏钢,就只有这些了么?”
听她悦耳又富有磁音的声音,马车旁骑马伴行的黄叔黄文远回道:“回小姐,眼下世道不好,苏州商会那边,已经是看在我们王家,阎家的面上,才给我们供了几次货。换成别家,想买这种好钢,那都买不到了。”
王琼娥轻叹了口气,苏钢生产不易,成品需要不断的锻打,反复多次灌炼,最终才可获得一些上好的钢条钢锭。
而这种钢材名为“苏钢”,其实产地却是在芜湖,因苏州工匠始创得名,属于一种灌钢,算此时代品质较好的高碳钢。
苏钢大兴后,掌控权仍然在苏州人手里,这事不奇怪,就算在后世,生产地没有商品定价权,那都是非常普遍的事。
王琼娥得到消息,最近长江两岸因匪贼众多,道路不靖,加上苏会那边有意惜售,恐怕以后转运苏钢,那会越来越难。
只是这样一来……
王琼娥工作沉思时,贴身丫鬟王钿儿一直乖巧在旁不语,此时偷了空,就给王琼娥倒了一杯吓煞人香。
王琼娥轻啜一口,扑鼻的清香让她精神一振,看盏中茶叶卷曲似螺,茶水淡绿,她轻声道:“不能误了杨相公的事,得想想法子。”
车轮轱辘,马车继续向前。
王琼娥去的方向却是她婆家阎府,一所位于竹巷街的大宅子。
河下镇虽是弹丸之地,然明中叶管理盐业的淮北分司署驻于此后,本镇为淮北盐斤必经之所,商人环居萃处,河下镇迅速成为有名大镇。这里有街巷一百余条,桥梁四十余座,大的园林一百多处,还名人辈出。如吴承恩就出生在这里,嘉靖年间抗倭状元沈坤同样出生在这里。还有进士,举人,榜眼,探花等一百多人。
因盐运缘故,大量盐商富商聚集,本地市面非常繁华,从高空远远望去,这片东西广约五六里,南北袤约二三里的市镇,唯见数不清的富商豪宅,盐商的园林甲第连云。
王琼娥婆家阎府虽在竹巷街有大宅子,几进几出,但在富豪云集的河下镇却又不算什么。
一路穿街过巷跨桥,不久,马车从湖嘴大街转入竹巷街。
本街气派非常,青石板街巷两侧尽是画阁蝉联,园亭相望的大院园林,尽数大户富商居所。仅有一寒门,茅屋卑陋,杂居贫民,富商嫌其有碍观瞻,在强购不成后,众商就拿出钱来,帮其临街处筑了一座高门楼。精美是精美了,却被当地人戏称为“假大门”,也使本街显示出一种暴发户的气息。
自认有身份的文人,其实并不愿意居住在这里,河下镇真正的文人园林,多集中在湖嘴大街、萧湖、罗家桥向西等位置。
王琼娥从娘家回来,她老家在淮安旧城山阳县署文渠边,论宅院富丽不如婆家一些,但在层次上,反而要高出一些。
很快,马车停在一片大宅院面前,砖雕影壁,高大的门楼,带抱鼓石的石狮子门墩,七级青条石台阶,有上马石和下马石,青砖黛瓦,周边古巷弯弯曲曲。
建在台上的宅院富丽堂皇,其实这格局已经僭越,但在明末都无所谓了。明初曾规定商贾不许穿用绸、纱,与仆役、娼优一个档次,但现在个个穿得跟官人似的。
看着眼前熟悉的宅院,匾额上“阎府”二字,不知为何,王琼娥总有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
她轻叹口气,就下了马车,早有门子迎上,巴结讨好。
进入宅院,一路也尽是低眉俯首的丫鬟下人婆子,恭敬的称她为大少奶奶。
看着这一切,王琼娥却总高兴不起来,每当进入这个宅院,她的心总是沉甸甸的。
她也知道,别看这些下人在她面前恭恭敬敬,背后还不知道怎么嚼她舌头。
经常有人风言风语,说她妇道人家,却在外奔波,不成体统。
甚至有人喜欢拿她身材说事。
比如两个妯娌。
甚至她不止一次听到有丫鬟在背后私语,说她是“奶妈”。
风言冷语,王琼娥都计较不过来。
她就奇怪了,大胸脯怎么了,难道一定要平板吗?
此时代大户以瘦弱为美,因为存在乳母奶妈的职业,诞下子嗣并不忧虑哺育的问题,就以胸平为佳。但王琼娥觉得,自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知道,她们是在嫉妒。
不过虽说心态如此,回到婆家后压抑总免不了。
在这个大宅院中,她亲近与可以依靠的,也只有贴身丫鬟王钿儿,还有看着她长大的黄叔了。
一路进府,几进大院,装饰华丽,处处透露“我有钱”三个字。
淮安地价腾贵,河下镇更是寸土寸金,这边有“一条龙”的堂屋都算富裕,有三合头、四合头的宅院都算富贵。但几落几进的大院落在盐商中只算标配,河下镇的有钱人太多了。
很快前面是垂花门,进了垂花门便是内院内宅,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二门,指的便是垂花门。
黄叔带众长随在这边止步,不比王琼娥娘家,睡楼都可以布置成帐房,阎府规矩多,一些商事帐房只能设置在前院。
王琼娥总觉不便,她寻思是否在外间建个总号,两家联姻后事务繁多,光靠各分号掌柜,自己巡视,很多事务就顾及不过来。
听说闽粤那边有所谓的“公司”,取“公者,数人之财,司者,运转之意”,红夷也有“公班衙”架构。王琼娥觉得可以考虑此形式,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淮安兴隆公司。
此事她父亲已经同意,但还要问过她公公的意思。
吩咐黄叔再次核查给杨相公的帐册物资,为他准备的礼物,务必入微,王琼娥就带着王钿儿进入内院,准备给婆婆请安后稍稍歇息。
她已经准备不日北上,在淮安留不了几天,但在淮安一日,作为媳妇,每日的请安问候少不了。
虽说每次见婆婆都很压抑难受,但作为媳妇,有什么办法?
特别两家联姻后,商事越大,就算不为阎家考虑,也要为自己娘家考虑,为自己父母双亲操持啊。
刚进垂花门,就见一个神情冷厉的中年人,与一个头戴**一统帽,一身大绿袍子,神情浮夸,脸色青白的年轻人出来,却是阎管事与自己的小叔子阎尚宾。
看到王琼娥,阎管事神情冷淡,他虽在王琼娥手下做事,类董事长助理角色,但他是老爷派遣的,说是协助,更多是监视。
只平淡说大少奶奶回来了?说老爷曾有吩咐,若看到大少奶奶,就请她到厅堂议事。
阎尚宾则眼前一亮,笑嘻嘻的拱手:“见过嫂嫂,嫂嫂一路可是辛苦?”
王琼娥施了个万福,但看阎尚宾那双颇有邪意的眼,心中却有厌恶。
她这个小叔子,典型的纨绔子弟,正事不做,只知吃喝玩乐,特别居心不良,似乎对她这个嫂嫂怀有觊觎之心。
他更曾洋洋得意的宣称,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兄终弟及也没什么不可。
而另一个叔子阎尚玉,则是志大才疏之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以为是,搞垮多单生意,反怪到她头上。
这个宅院的一切,都让人心累,好在她操持商计,可以时不时外出,才没有被逼疯了。
而且。
想想不日就要北上,王琼娥的心莫名就有些激动。
……
带着贴身丫鬟王钿儿,王琼娥又转过长长的游廊,经一道屏门后进入另一处宅院。
廷院深深,她公婆的居所在大宅第三进,这里有二人歇息的院落,厅堂,书房,还有建立的佛堂等。
在这里,婆婆程钟惠每日给她死去的大儿子念往生经,已经念了有七年。
进入这边,树木繁茂,颇为阴凉,却给人一种更阴森的感觉。加上侍立在阴暗处面无表情的婆子下人,整所宅院死气沉沉。王钿儿在王琼娥娘家一向活跃,进入阎府就沉默许多,此时更沉默了。
很快,二人来到厅堂前,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有喝骂声,还有叔子阎尚玉委曲的声音,带着强烈的不服:“……这怎么能怪我?都是匪贼的错,商货被劫,跟儿子有什么关系?”
然后公公阎见年愤怒的咆哮:“逆子,还敢狡辩,看看你,再看看你嫂子,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个家,真是指望你们不上……给老子滚出去……咳咳咳……”
咳嗽声中,阎尚玉怒气冲冲的从堂内冲出来。
看到王琼娥,他一愣,脸色青白交替,随后冷哼一声:“牝鸡司鸣!”
一甩袖,气冲冲就从王琼娥身旁经过。
看着他远去,王琼娥不语,王钿儿本来低眉俯首,趁没人注意,就对阎尚玉背影做了个鬼脸。在王琼娥看来,她吐了吐舌头,又恢复了乖巧的样子。
厅堂内,王琼娥见到了自己公公阎见年。
这是一个矮小消瘦,年约五十的商人,穿着绸衫,头戴东坡巾,脸上沟壑纵横,双目带着沧桑与深沉。
与王琼娥父亲王长隆一样,阎见年也算白手起家,特别从小从商铺学徒做起,一步步有了现在的基业,商事上的精明自然不用说。
然与王长隆一样,可能从小打拼狠了,风里来雨里去,年纪一大,这身子骨就不太好了。
又因为阎家也没有人才,看来看去,阎见年与王长隆选择也一样,都陆续的将家族的生计交给王琼娥操持。
两个婆子,一个管家面无表情的站在远处,王钿儿侍立在身侧,王琼娥与阎见年坐着说话。
阎见年先问了亲家可好,又感慨近年自己身子骨不大好,与亲家都少有走动了。
他感慨说话,对着王琼娥颇为温和。
然可能他自己都不知觉,不管他如何温和,他说话时的语调,总会带上那么一丝丝的阴沉。
随后阎见年话语一转,提起了邳州的事,特别与那练总杨河的商事贸易。
“……那杨相公的事,娥儿你办得很好,这是大客商,要用心笼络了。”
他还感叹说道:“听闻这年轻秀才不简单,连史督都对他赞许有加,说不定以后会调到淮安来。便是不调来,他至少在邳州那片,也是有力气的人。有财又有权,前途不可限量啊!”
看公公的目光投在自己脸上,王琼娥不知为何心中一惊,她字斟句酌道:“媳妇记住了,媳妇定会用心笼络,为我阎府多辟财源。”
阎见年道:“我是相信你的,这些年啊,多亏有了你,我们阎家才没有衰败下去。”
他意味深长说着,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换了个话题。却是漕运总督史可法现在宿迁,那边在开凿“拦马河”,民工的口粮除从淮安与南京调运,就是在当地购买。
然眼下粮贵,麦一石要二两三钱,米一石要二两五钱,史可法曾因此事说了几句。
他的一举一动不说天下瞩目,至少淮安这片官民商贾那是非常关心,阎见年就了想法。
他们王阎二家除了经营食盐煤铁钱庄,粮米及各类杂货也是主要营生,至少在淮安府每个州县都有自己的粮店。
阎见年就寻思,要不宿迁的粮店降点价,说不定消息传到史督的耳中,可以博得他老人家的好感。
此时,他就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
王琼娥沉吟半晌,摇头道:“此事不妥,各地粮价那是同行公议过的,在商言商,切不可坏了规矩。再则,我们降了粮价,别人又当如何?断了他人财路,说不得就会招来祸害。”
阎见年一惊,王琼娥续道:“不若直接捐一些粮米,我们家与阎先生、姚先生等交好,捐助粮米后,一样可以传到史相公耳中,博得好感。这样还不会得罪同行,可以一举两得。”
阎见年点头,他叹道:“还是娥儿你考虑得周到,就按你说的去做。”
他心中叹息,自己还真是老了,有时候甚至糊涂了?这内中因果都没有考虑到。
他以复杂的眼神打量王琼娥,看她眼眸流盼生辉,优雅干练,一举一动有着难言的雍容睿智,心想自己这个大媳妇,真的可以一直留在阎家吗?
最后王琼娥提起办总号的事。
王阎二家事务繁多,现在的形式,很多地方都有生意,但却形制混乱,没有一个统一的号令。
比如说现在的商铺,如果做大了,会建分号,分号多了,会有总号,会设立一系列的总号掌柜、分号掌柜,还有日常管理的管事等。
王阎二家目前情况,王琼娥算是统领全号的大掌柜,但其实又不算。因为很多时候她权力受限,许多人事、财政、监督方面的事情她管不了,许多的规划方面也由不得她来插手。
比如小叔子阎尚玉,他负责几处生意,他的事情,王琼娥就管不了。
家族生意要做大,很多方面必须要改变。
“……媳妇是这样想的,家族的生计必须细化,管粮的人就管粮,管盐的人就管盐,各设大掌柜,下间为各粮盐分号掌柜。若地面大,还可加设分片掌柜,皆由总号任免赏罚。掌柜下为大伙计,可由各掌柜任免……”
王琼娥娓娓道来,此时商号结构,一般是东家、大掌柜、掌柜、伙计、学徒等构成。
内商号规模小的话,东家与掌柜是合二为一的。
大的话,东家任命一个大掌柜,相当后世的董事长或总经理。
这是管理层。
一般大掌柜、掌柜往下是伙计,若老的员工,干活多年者可称大伙计,或称站栏柜的。
商号最下等为学徒,在票号又称练习生,以三年一个班期,四年一个班期做工,期间不拿薪水,只吃饭,甚至几年都不能回家。
学徒的地位在伙计之下,又被称为小伙计,他们唯有班期满了才可以升上,最后成为伙计有薪水拿。
此时代很商号东家或大掌柜对人事是抓得非常紧的,甚至很多时候招募一些学徒都要过问,王琼娥认为大可不必,分号的事,交给分号掌柜主理便可。
王琼娥觉得,现在最关键是总号,统一任免摊派事务,该怎么做,该做什么,吩咐下去就是。
至于分号内的事情,反不必抓得过紧,反正各分号掌柜甚至大掌柜干得好就奖,干不好就罚,再干不好就换人。
而王琼娥的灵感也是来源于杨河设立的新安庄,他的赞画堂、议事堂牢固掌控权力,拟定方略,使得上下一统,如臂使指,王琼娥觉得自己可以借鉴一二。
阎见年细细听着,眼神莫测,他手指在茶盏上轻敲,也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呵呵笑道:“娥儿的想法很有意思,然此事重大,还需再议。这样吧,改日时我去找找亲家,我二人商议商议。”
……
从公公处出来,王琼娥又前往婆婆所在的佛堂。
她婆婆程钟惠在儿子死后,就一直在此念经,然后还要吃斋,风雨无阻已经坚持了多年。
此时两个妯娌也在,二少奶奶,阎尚玉妻子周氏。三少奶奶,阎尚宾妻子孙氏。还有几个丫鬟婆子,个个小心翼翼的样子。
程钟惠是个刻薄的人,动辄掌嘴,让人顶着石头罚跪,在她面前,很多人经常大气也不敢出。
王琼娥进去,众人目光瞟来,程钟惠眉目不动,仍然喃喃念诵着《往生经》。
王琼娥请了安,看她袅袅娜娜,风姿绰约样子,周氏与孙氏都露出嫉妒的神情。
这二人皆二十左右年纪,一个穿了比甲,戴了金丝髻。一个穿着褙子,戴着乌兜。她们容貌算是秀丽,但可能几年过去被感染了,相貌却越来越有她们婆婆刻薄的味道。
平日两个妯娌在宅内无所事事,最大爱好就是说东家长西家短,特别偏排王琼娥的不是。
王琼娥请了安,默默站到一旁,程钟惠仍在念经,她神色阴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对这个媳妇,往常她动辄斥骂,尖酸给气,但某一日亲家母何氏赶来闹了一次。二人打到街上,她脸上被抓了一爪,头发被撕扯了若干,那次后就好了很多,再不敢随便喝骂。
再加老爷器重,家族生计越离不开这个大媳妇,她更收敛许多。
但平日阴阳怪气少不了,婆媳关系唯有冰冷。
良久,程钟惠停止了念诵的声音,她怔怔看着经文,却忽然垂泪:“昨晚,老婆子又梦到我儿尚贤。七年了,老婆子每日念经,却不知我儿有没有被超渡。”
她哭起来:“老婆子命苦啊,好好的儿子被克死了!”
王琼娥的心又被刺了一下,再一次的鲜血淋漓。
第286章 码头
下了一场雨后,又是火辣辣的太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艘商船缓缓靠向邳州的大河渡码头,商船不小,约有二百料,可载货物二百石,还有几十个人。
一个相貌清隽,年约四十的商人站在甲板上眺望,看那码头在一座小山脚下,此时码头热闹,横七竖八停满了各类船只。
商人曾来过邳州,知道那山当地人称象山,此码头又称象山渡码头,此时岸上布满了低矮的窝棚,夹着一些砖房商铺。众多踏板搭在各商船上,众多脚夫上上下下,正忙着装货卸货。
“此码头更繁盛了。”
看着岸上的人流,商人心里想着。
商人姓徐,是一个布料商人,因最近新安庄崛起,对各类商货需求越大,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又贩了一批货前来贩卖。
很快商船靠岸,伙计船夫敏捷的跃上岸来,将缆绳拉好,并搭上了踏板。
不过他们并没有将商货卸下船来,这是当地牙行脚行的权力,一切商货装卸,均需经过牙行。牙行又介绍脚行,不许客商“私自”搬运,否则就是违规。轻者被饱以老拳,重则沉河,不是随便说说。
看岸上有牙人站街虎视眈眈,商人心中一叹,又要大出血了。
这些牙行脚行与官府、帮会都有密切勾结,又惯于挥拳持械,普通客商畏之蛇蝎。装卸、运输费用全由他们说了算,要多少钱就得给多少,不能讨价还价,也不准另雇他人,客商自己“私自”搬运更是严禁。
每次下来,他们索要的费用,都比自己所需花费高出数倍。
不过没办法,惹不起,还是忍痛付款吧。
带着一个长随,商人从踏板下来,往岸边牙行而去。
他需要找两个牙行介绍脚行,装卸的,运输的。这方虽有船埠头,却少有堆栈仓库,商货要先运到城南关厢的迎恩街,然后再通过牙行发卖,同时缴税与税票查验。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牙行,现在牙行还基本都是“全托”,也就是客商赊账放货给牙行,牙行自己找商客批发出卖,最后所得货款与放货人结算。
典型的无本买卖,让人深恶痛绝的垄断。
而且内中极有猫腻,滥抽牙用钱算好的,经常贱收贵卖,积压货款,很多商人因不能按时结款,甚至收不到货款而倾家荡产。
但没办法,此时代一切商品交替都必须经过牙行,商人唯一抗衡的办法,就是组建行会。
或者,你有权有势,比如徐姓商人是淮安人,他就非常佩服阎府那位大掌柜,她运送货物到邳州,那都是直接进城,绝没有任何一个牙行脚行敢说三道四。
不过想想世道如此,想想那些小商小贩,他们面对私牙,遭遇更惨。
私牙没有执照,明充暗顶,或在官牙庇护下生存,所营者多为青皮地棍恶霸,百姓谓之“白赖”、“街霸”、“虎牙”等等。
这些人遍及各城厢市镇,他们强取强夺,小民商货被攫,往往候至日暮只得半价,甚至常有徒手哭归者。
若有嗟怨,就会被殴得遍体鳞伤。
想想这些人,自己算好了,希望这趟可以赚一笔吧。
……
码头脏乱,满是各色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臭味。
特别刚下过雨,又在烈日的暴晒下,就有一种湿热,让人全身难受。
徐姓商人皱皱眉,他加快脚步,很快来到码头处一个“起卸牙行”内。
相比周边窝铺,此牙铺可算豪华,周边环境也干净了些,门前还有颗大树。
他进了去,里面主事是一个叫杨洪安的肥胖经纪。
此时牙人俗称“行纪”,民间又称“经纪人”,杨洪安经纪因在衙门有人,就获得了牙帖,每岁仅交少量牙税就可获巨万收入,所以杨经纪显得身宽体肥,生活非常悠闲滋润。
徐姓商人进去时,他正一杯茶,舒适的靠在躺椅上看邸报,看到精彩处,还不时啧啧有声。
一些小纪恭敬的在旁侍候,还有众多脚行的“站街”在牙铺外探头探脑。
各脚行也是靠牙行吃饭的,商人找到牙行,牙行再将生意发给各脚行,要想在码头混口饭吃,牙人们的脸色就不能不看。
好在多年过去,码头这边也形成了规矩,卸货就是卸货,转脚就是转脚,倒不会乱了秩序,彼此恶性竟争。
眉毛微抬,眼神微眯,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起卸的价格,每装卸一包,需银二钱五分。又选定了某家脚行卸货,杨洪安经纪挥挥手,就不耐烦的让徐姓商人出去了。
对这种没后台的小商人,杨经纪素来不放在眼里,根本也没心思侍候。
徐姓商人叹息一声,又回到烈日中。
装卸货物的价格多少,根本由不上他。事实上,脚行在这方面一样说不上话。牙行规矩,客商和脚夫不许当面议价,价钱多少,劈帐多少,全由牙人说了算,买卖双方被严重隔离切割。
从这点上看,不说商客,脚行都算是弱势群体。
徐姓商人无奈出了“起卸牙行”,又前往不远处的“转脚牙行”,出血不说,又要受一次白眼了。
这边杨洪安则派了一个小纪,告知那家脚行,生意上门了。
他吩咐小纪,此次起卸款项,三七劈帐,每装卸货物一包银二钱五分,牙行得银一钱五分,脚行得一钱。
小纪露出了然的笑容,他们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然所得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让他们觉得天经地义。
作为牙人,就是这么自信!
……
被选中的脚行名叫“新顺义”脚行。
在该脚行站街的巴结陪同下,小纪昂首挺胸的找到脚行头,告知生意上门,又说了货款。
脚行众人心中暗骂,一听这款数,就知道大头被奸牙吃了,面上却免不得要千恩万谢。小纪也免不得在脚行窝铺喝了一杯凉茶,吃了几块糕点,顺手带回一钱银子的好处。
随后脚行把头吩咐下去,最近活多,脚行人手有些不堪用,让行中“小头”去“人市”雇些人,每肩货一包,给钱五文。
小头领会,带些人去了。
大河渡码头其实是在大堤旁,与遥堤之间是象山。道路,窝铺,各色仓库店铺等,其实都是在象山脚下。
而顺着黄河大堤内侧,这边还有形形色色的窝铺,延续几里长。这就是邳州码头著名的“人市”,大量游民流民聚集,大部分靠的就是在码头做苦力为生,当然免不了灰色与黑暗。
特别外民杂处流丐,滋事强横。更有盗匪帮众盘踞,为了几文钱就可闹出人命。
此时正有一些头戴斗笠,脖上挂着布巾的衣衫褴褛男子蹲在堤上,一边茫然看着黄河,一边用希望的目光看看码头。
他们的脚下,大多放着一根扁担,上面缠着绳子,典型的脚夫形象,很多地方又叫他们棒棒。
烈日晒来,这些人身上都发出馊臭的味道,相比码头那边,人市这边显得更为的脏乱。
不过他们只能在这边蹲着,没有脚行的许可,他们哪能随随便便到码头觅食?被打死了都没处说。
“允敬哥,你有几日没找到活干了吧?”说话的是一个神情略显油滑的脚夫男子,年岁不大,二十多岁,一身短裰,敞着胸,说话带点宿州那边的口音,却是人称魏伴哥的便是。
旁边一个脚夫闻言低下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年在三十多岁,神情中带着一些老实与本份,名字称为高允敬,一样也是宿州人。
这边人市众人来源五湖四海,如魏伴哥、高允敬这样因饥荒、战乱等原因逃难来的宿州人一样不少。
“你啊,就是太老实了。这年头,老实人吃不开啊。”魏伴哥同情的说着,神色却隐隐有些得意,“该拼闹时就拼闹,这不,前些时日,脚行扣我们的钱。说好负米一袋给五文,结果只给三文,我家那婆娘就带人去拼闹。这不,钱就收回来了。这可是血汗钱,可以给婆娘孩子买面饼吃。”
他更得意的说道:“从那日起,各脚行招我姓魏的做活计都多了许多。”
高允敬再次叹了口气,看着黄河茫然道:“这世道,难道老实肯干,真的不行了么?”
他心里有着忧急,几日都没有脚行招他干活,眼见家里就要断炊了,老婆孩子个个饿得叫,这样下去确实不行。
“其实,有时也不能太固执了,有些事情要想开……”魏伴哥正没头没脑,意有所指的说话,忽然他站起来,点头哈腰的道,“滕爷,高哥儿……”
身旁众脚夫也是一个个恭敬站起,个个点头哈腰的招呼。
高允敬看去,却是“新顺义”脚行的“小头”滕治安滕爷到来,身旁还跟着几个精悍打手,个个持着包铁棍椎。
内中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扎着头巾,缠着黑腰带,身强力壮,脸色颇有戾气,好勇斗狠的样子。
这年轻人名叫高彦,曾也是脚夫游民一员,与高允敬、魏伴哥等人混过。但因为敢打敢拼,被“新顺义”脚行招去做了打手,自认身份地位不同了,看眼前这些脚夫就有傲气。
对魏伴哥等人的招呼,他也只是鼻孔中哼了一声便罢。
滕治安目光扫过这些脚夫,看到高允敬时,他的神色有些玩味,就说道:“好了,行里要招些人去肩货,每包五文钱,愿去的就出来。”
众脚夫争先恐后的出来,滕治安点了一些人,一一给了“签”,看到魏伴哥,他略一犹豫,也给了签。
魏伴哥得意的看了高允敬一眼,忙站到滕治安身后去了。
高允敬期盼看着,看滕治安一一点人,慢慢他神色转为苦涩,又没有自己的份。
想想家里的老婆孩子,他一咬牙,哀求滕治安道:“滕爷,给个活吧。没有活,家里大的小的就要饿死啊。”
滕治安笑嘻嘻举步而走,他带着戏谑,也不赶人,让高允敬一路跟着哀求。
众脚夫跟在滕治安身旁,看高允敬苦不堪言样子,有人默然,有人嘻笑,有人同情,魏伴哥左顾右盼不语。
很快到了码头,高允敬仍然苦苦跟随哀求,滕治安使了个眼色,一个打手嘻嘻一笑,就轻声对高允敬说了几句什么。
高允敬听了,先是一愣,随后脖上青筋暴起,脸颊的肉都在剧烈抖动。
他哆嗦着,红着眼愤怒之极:“淫人的妻女,这还是人么?”
他声音颇大,带着凄厉,一时码头许多人都看来。
滕治安原本斜眼相睨,要听高允敬怎么说,此时不由勃然大怒。
他是有这个爱好,连魏伴哥五大三粗,性子彪悍的婆娘都玩过一次,但他喜欢的是你虽然不情愿,但不得不从的调调。
高允敬的婆娘其实姿色普通,但胜在瘦弱平板,形似瘦马,滕治安看了就来了兴趣,想玩一玩。
他原本计划中带着戏谑,想看看高允敬屈服后的样子,这样自己兴致更浓。
此时心思被点破,还是众目睽睽下,不由恼羞成怒。
他脸放下来,就带着狰狞扭曲,一双眼睛更似毒蛇一般,阴恻恻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个打手也一时变了脸色,脸上就浮起戾气与暴虐,高彦更是双目一瞪,包铁的棍椎一摆,呼的一声,就击向高允敬的胸肋,招式恶毒凶残之极。
若被击中,高允敬恐怕就是第二个吕三哥的下场,要在床榻上痛苦哀嚎几个月方死。
这点上,也看出高彦此人的狠毒,他为脚夫游民时,曾与高允敬等人混在一起,“允敬哥,允敬哥”的叫,此时却如此狠辣不留情,就要致人伤残死亡。
也就在这时,“当”的一声,棍椎被击开,高彦立足不稳,都一个踉跄。
众人一惊看去,却见眼前出现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个个裹着折上巾,身着劲装不说,各人腰间还别着长刀。
看样式,还是那种军用的戚家刀长刀,普通的人,抽都抽不出来。
一股彪炳凌厉的气息从这些人身上显露出来,众打手也称精悍,但与这些人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那气息有若小鸡与老鹰的区别。
然后大汉中间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身着青色袍子,身形略显瘦弱,正对着这边看。
他身侧一个留着鼠须,师爷样子的人,也是对这边看了又看。
“好狗不挡道!”说话的是年轻人前方一个大汉,满腮虬髯,举止粗豪,他手中长刀连鞘拿着,正是他击开了高彦的棍椎。
他对滕治安等人喝道:“你们站在道上,别人不要过路了?都给老子滚!”
高彦此时回醒过来,他脸色一阵青白扭曲,棍椎一摆,竟仍要对高允敬出手。
“嗯?”
大汉双目一瞪,右脚往后一缩,身姿略蹲,就是中国双手刀法“腰击式”的起手。
然后呛啷啷的声音,后方几个大汉两两相对,就将彼此腰间的长刀互抽出来。
长刀寒光闪闪,刀刃极长,乃当年戚继光改良倭刀所为,一向用于军阵,对上没披甲的敌人,上去一刀,定然将之砍成两断。
戚家军中的长刀手,一向犀利非常。
而且这几个大汉抽出长刀后,隐隐结成刀阵,血腥的煞气就蔓延开来。
那瞬间,无比的寒意涌上滕治安等人的心头,便是高彦残忍的表情都凝固了。
他有个感觉,自己若一动,定然是被一刀斩成两断的下场。
他持着棍椎僵立,脸色青白交替,又是狰狞,又是不甘。从一个“下贱”的脚夫成为“高贵”的打手,那时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似乎江山我有,万物在手。
然现在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他只是一个小混混罢了。
还未等他想好如何是好,“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他脸上,打得他嘴角的血都出来了。
高彦跳了起来,愤怒一回头,竟是滕爷打了他一个耳光。
然后滕爷滕治安不看他,对那年轻人点头哈腰:“原来是刘爷,小的孟浪了,孟浪了,小的们这就让路,让路。”
那年轻人正是刘大有,他和善的笑道:“无妨,小事罢了。”
他好奇的看了高允敬一眼:“出什么事了,为何当街械斗?”
滕治安连声道:“无事,无事。”
刘大有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无事就好。”
他对高允敬道:“你是脚夫?正好我从河的对岸过来,有一些行李箱包,就雇请你来挑好了。”
高允敬这时回醒过来,心中满是愤怒与后怕,但他知道自己无力与滕治安等人计较,先离开这里再说。
一个大汉带着,在众脚夫目光下,高允敬去挑了刘大有等人箱包。
此事未经牙行脚行,不符合码头规矩,但显然无人敢对刘大有说什么。
很快他们离去,一路尽有人恭敬招呼,甚至杨洪安经纪都走出牙铺,向刘大有作揖问候。
看刘大有、高允敬等人远去身影,那高彦却是恨恨,咬牙切齿。
滕治安脸上笑容收回,他斜眼相睨高彦,一股气都撒到他头上:“你看什么,你恨什么?刘掌柜是你得罪起的么?他是邳州朝天锅的掌柜。朝天锅的东家胡爷是什么人?那是与练总杨大人都说得上话的人。你想死,不要连累我们!你恁娘,小鸡不日的。”
他恨恨说着,劈头盖脸的巴掌朝高彦脸上打去,啪啪有声。
高允敬在高彦心中是蝼蚁,在滕治安心中,这小地棍高彦,何尝不是蝼蚁?
他们脚行养打手养得多了,对高彦这种人,就象养恶狗一样,让他咬人就咬人。
不需要了,他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他。
不顾高彦狰狞的神色,一直打得累了,打得高彦口鼻都出血了,滕治安才停了下来。
望着那方,滕治安有些忧虑的道:“这高允敬,不要扯上刘掌柜的干系才好。”
……
高允敬等人一路北上,过羊山,过泗水渡桥,就会进入城南关厢地界。
那方是迎恩街,从泗水渡桥到“望淮门”两里多尽是青石板街道,除商铺屋舍鳞次栉比,下邳驿、乡约所、关厢仓、税课局、演武场等等都在这边,算是邳州城外的精华地带。
在城南这边,还有着牙行众多的堆栈仓库,很多规模极大,比如各行商运米到这边,都要事先放货给牙行,牙行再批给城内米商,仓库小了,那可堆积不下。
除此,这边还有着市贸市场,也是由牙人掌控。
大明发展到现在,牙人无物不包,城内,关厢,地方市镇,“凡贸易,必经牙行,非是,市不得鬻,人不得售。举凡花、布、柴、米、纱,下及粪田之属,皆有牙行,类皆领贴开张。”
就算在山区集市,那也是有牙子集头的,不论瓜赦鱼菜,计值数文及数十文,都有经纪零抽用钱,名曰小秤。
其实官牙还略好,最怕就是人称“黑牙子”、“野牙子”的私牙,百姓遇到这些人,真是没有活路。
而邳州城南这边的市场,很多就是私牙在掌控。
高允敬随刘大有等人北上,对这位年轻的掌柜,高允敬心中是感激的。
刘掌柜是个和善的人,路上他好奇的问起人市码头与地方的事,高允敬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来邳州也有几年了,城内外,四郊他都待过,对邳州各地是了解一些的。
一路走走谈谈,走到马神庙这边,离“望淮门”还有一里时,众人已是汗流浃背。
太阳太大了,烈日炎炎,赶路实是辛苦,正好这边茶铺多,刘大有吩咐歇息一会,喝一碗绿豆汤,吃几个本地知名的菜煎饼。
刘大有还招呼高允敬一起吃,这些小食就算他请了。
高允敬更是感激,心想自己遇贵人了。
众人坐在茶铺上歇息,这边有一个市集,附近乡民交易,都在这边。
事实上,不在这边也不行。
商货进邳州城,都要经过牙人之手,不论鸡鸭鱼肉蛋。
在街上挑着卖,一样也不行,这是违规的。
甚至有乡民只是挑菜经过集边,并不打算买卖,却猛然从集内冲出一帮人,凶神恶煞,不由分说的,就将之菜挑子夺走,说去店内领价。
那乡民说了几句,反挨了几记老拳,打得鼻青脸肿,无奈哭丧着脸,只能跟随而去。
高允敬看着,不由咬了咬牙:“这些白赖……”
他自然看出,这些是私牙,最是巧取豪夺,最后那乡民能得几文钱实是难说。
而且就算乡民自愿持物入市,因为不许自相交易,皆要由牙人断定价值,大部分获利还是被牙侩夺去。
而这些私牙有官牙庇护,甚至互为勾结,也没有人管到他们。
忽然那边又一阵喧闹传来,引得街上众人围观。却是一中年妇人挑了一担蒲鞋,可能是不愿被白赖野牙勒索,就蛇行匍匐,打算偷偷溜进集市,卖了就走,不料被抓住了。
就见一些牙人小纪围着妇人,又推又骂,污言秽语。
一个挺胸凸肚的汉子更是叫道:“龚七姑,又是你,真是刁民啊。俺就想不明白了,有俺们经纪在,对乡邻可是好事啊。啊,这世上奸商多,常常以次充好,甚至用假钱假银,没有俺们经纪人,你们敢放心买卖吗?”
“再说了,俺们牙行还有评估物价,为朝廷征收课税职责,你这总想着偷税漏税,不是好人哪!”
他语气沉重,恨铁不成钢,旁边众牙人小纪则是嘻嘻而笑。
那妇人龚七姑陪笑道:“齐经纪,您也知道的,俺家男人病了,孩子又小,家里吃喝用度都靠小妇人捆织蒲鞋,这不想多卖点钱吗……”
“啊哟。”那齐经纪露出怒容,“你这意思,是说我们抽钱狠了,还是说低买高卖,蒙蔽你的蒲鞋钱?”
他语气转为阴森:“凡为商贾买卖,皆可抽取牙钱小秤,这是朝廷规定的。俺们操劳辛苦,抽一点点小钱,你怎么就不理解呢?唉,泼妇刁民,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了。”
他叹息说着,一边巴掌轻拍在龚七姑的脸上,左一下右一下,啪啪有声。
龚七姑陪着笑脸,为了生活,她早没了任何尊严,便是这种污辱也麻木了。
她只哀求说道:“齐经纪,您行行好,实是家里要用钱。这每次进集,不论蒲鞋还是别的商货,都是集里收走了,怎么卖也不知,最后得的钱……俺打听过了,俺每次得的钱,比市价少了好多。”
齐经纪只是叹息:“泼妇啊,你真是泼妇。”
最后在龚七姑欲哭无泪的神情中,她的蒲鞋还是被收走了,说是卖后给她钱。
最后会给她多少,实是难说,特别在今天这种情况下。
看着自己日夜穷织的蒲鞋被收走,龚七姑的腰深深弯了下去。
最后她蹲在地上,眼神中满是茫然。
慢慢她将头埋入手臂,似是在呜咽。
看她样子,看周边人畏惧神情,齐经纪却是得意洋洋,他身旁带着众多小纪,在集内外安然踱步。他神态轻松悠闲,带着威严,宛如猛虎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刘大有看看他,目光幽幽。
高允敬则看着蹲在那边的龚七姑。
龚七姑的遭遇他感同身受,听那边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他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民生多艰,小老百姓真苦。
生活太不易。
真希望没有这些蝇营狗苟啊。
第287章 茶馆
三日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邳州城南,“不羡仙”茶馆。
本茶馆处城内迎恩街处,附近有米市、杂货市、毡货市、油麻市等等,商货聚集,熙熙攘攘。
然后茶馆不远处是十字街,有广惠街通西关外,文明街通东关外,丰城街通北关外,又有这迎恩街通南关外,地点良好,交通便利。
茶馆有二层,是个典型的书茶馆,客人主要是喝茶,听书听戏同时吃些店主自制的小糕点。还消费多样,可以上二楼雅座喝上好的花茶、龙井茶等,也可以在大堂喝廉价的大碗茶。
甚至旁边有各种小摊,卖本地各类小吃,盐豆、菜煎饼、炒小鱼,客人买来,店主亦不过问。
放在后世,就是所谓的可以“自带酒水小吃”了。
也因此这茶馆生意非常好,一大早开始,就人头攒动,夹着修脚的、按摩的、掏耳的穿梭往来,人声鼎沸。
此时台上“大书”刚结束,叫好声中,说书先生下去,接下来是“小书”,也就是评弹类的节目。
趁这个机会,许多人纷纷叫道:“小二,加些茶。”
“来了。”茶博士应着,他们个个举着巨大的紫铜长嘴大茶壶,来到各人桌前。抬手间,滚热的茶水就直注入茶碗内,宛如一条白线。还刚好灌满,外面点滴不留,手法硬是叫绝。
说是博士,其实这些人都是掺茶跑堂的,但也不可小看,许多老伙计都有绝活。
他们倒个茶都花样繁多,什么“苏秦背剑”,什么“蛟龙探海”、“飞天仙女”、“童子拜观音”等等,让人眼花缭乱,看得赏心悦目。
不过显然的,众茶客都见怪不怪,他们听着上间的梆子,说的却是最近的事。
“唉,听说了吗?庐州城陷了。”
二楼一个茶客说着:“听闻上个月十九日,八贼攻陷了庐州,杀戮甚惨。然后几日后,革贼又陷无为州,士民投河自沉者无算。唉,这大明怎么了。”
一个茶客也是叹气:“某也听说了,只是庐州城池高深,怎么就陷了?记得崇祯八年时,流贼也曾攻打过庐州,但被知府吴大朴打得大败。怎么换了个郑履祥,庐州就陷了?”
一茶客道:“坊间传说,是八贼令人伪装成儒生,趁士子会试时,以儒冠进入。然后半夜纵火,城就破了。”
众人都好奇探询,但一个茶客反驳:“这都是以讹传讹,我楼下租客就是逃来的庐州人。他言吴府尊去后,‘铁庐州’不再,加之近年蝗旱不断,人皆思乱。献贼克舒城后,令精骑偷袭,他以剪毛贼十三人从将军庙攀援上城,竟无一知者。然后打开大西门,放群贼入城,满街杀人,城就破了。他也是趁乱才逃出庐州城。”
众人皆是听得胆战心惊,想想当时的悲惨,一茶客幽幽道:“记得上月初时,那八贼曾被练总杨大人打得大败。他带一些残兵回去,怎么就攻陷了庐州城?唉,自贼乱到现在,凤阳府,庐州府二地,就没有不陷的城池州县。这二地的百姓,惨了……”
众人皆是沉默,坏消息不断,总有一种亡国的阴影笼罩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一茶客幽幽道:“我们邳州城,不会也遭流贼吧?”
这下子,各茶客皆七嘴八舌道:“不会,肯定不会,不说有大河拦着,就说睢宁练总杨大人会调来邳州。他老人家可是连败闯贼,献贼的豪杰,有他坐镇,邳州城定然固若金汤。”
众人都兴致勃勃讨论起杨河的事,他两次大败流贼,都是剧贼。一次闯贼曹贼麾下悍将一只虎,袁宗第、王龙等人。一次更是革贼、八贼等人亲至。
但最后都被打得大败不说,听说反被杨大人勒索银两钱米。
谈起这事,众人不以为耻,反有一种引以为豪,感同身受的自豪感觉。
乱世中,最重要是有力量,让治下民众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余者非君子所为,这都是细枝末节了。
又听说杨大人拜谒史督臣回来,传闻其颇受史相公器重。
十九岁的七品官,又有了深厚后台,真是让人啧啧称羡啊。
当然,听说杨大人快来上任了。
更有消息灵通者言,听闻州衙各大人,卫所各大人,邳州城内外各名流乡贤,甚至河务同知署、工部都水分司署两位大人都齐聚在衙前街的“迎春楼”,一副要为谁接风洗尘的样子。
加之递运所的大使邓官,早早去了“望淮门”那边,一副迎接人的模样。
或许杨大人今日就会来。
这样在杨大人治下,探听他的喜好忌讳就很重要了。
免得到时惹了什么麻烦,触到什么霉头,这也是小老百姓的生存之道。
“听说这杨大人倒与民相安,他的麾下也军纪甚严,从不骚扰百姓。就是因身世遭遇,极为痛恨匪贼,甚至对青皮地棍也颇为痛恶。听闻他在睢宁时,就杀得人头滚滚,什么打行、骗行、泼皮无赖,都被他杀光了。”
“若杨大人前来邳州,嘿嘿……”
一个消息灵通的茶客说着,眉飞色舞,语气中带着强烈的兴灾乐祸。
看到别人要倒霉,心里总是痛快。更别说,将要倒霉的是人人痛恨的土匪青皮了。
邳州这地方土匪一向多,为非作歹,宋甘来的凤山村民遭遇只是代表之一。
因处于漕运要道,这方商事兴盛,青皮地棍的活动更比睢宁县猖獗了无数倍。
这地方还有个特色,除了本地的无赖莠民外,很多青皮是来自外地的游民恶丐。
他们犷悍成性,横行无忌,稍不遂意,便是棍棒相加,挺刃相仇。对这些人,官府是无可奈何的,甚至本地无赖,官府的不法吏役与他们相勾结,本地的良民百姓深受其害。
时人笔记称,明中末邳州就有四大害,“讼棍”、“赌棍”、“葬棍”、“媒棍”。
这四大害如此出众,以至本地的打行骗行都被他们比下去。
又或者他们相互勾结,彼此间势力盘根错节。
而这些人,又与各地的土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听闻杨大人喜欢对这些恶棍下手,茶馆各人皆是兴奋。
他们高谈阔论,谈起了杨河种种,众人公认意见,杨大人到后,邳州形势肯定会不一样。
至少,这边土匪会少很多,百姓走在路上也会安心些,不会动不动,就遇到匪徒的绑票勒索打劫。
正说得高兴,角落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抬起头,他一身青衫,头戴儒巾,面孔白皙,文质彬彬的样子。
但看他双眸闪动,举止中带着一丝深沉,又显示此人不一般。
他放下茶盏,默默想了阵什么,唰的张开折扇,就起身往楼下而去。
看到他,众多茶客纷纷招呼:“哟,是赵茂才。”
“赵茂才,今日没去州学?”
那赵茂才一一微笑还礼,神态亲切。
他乃是本地的廪膳生,名赵还禄便是。此人二十一岁就中了秀才,又一直是廪膳生,不可小看。特别他的父亲赵高堂,开了钱庄,又有许多生意,乃本地豪强之一。
在众人眼中,赵家一向神秘,赵高堂亦多以大善人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看赵还禄下楼,楼上众人继续闲聊,一些人还谈起从邸报听来的消息。
说凤阳总督高斗光督军不力,连失多城,可能要被治罪。
坊间传闻,接下来马士英提督庐凤军务的可能性很大。
……
赵还禄到了楼下,这边一些认识他的茶客也纷纷向他恭敬招呼。
但赵还禄没有理会的兴趣,这些喝大碗茶的人,身份可不能与楼上茶客相比。
他只平淡的摇着扇子,走出了“不羡仙”茶馆。
今日无聊静坐,无意探知的消息让他大为震动,看来有必要回去与父亲商议一二了。
正要回去,忽然一些衙役急冲冲奔来,领头的有壮班的齐玄马齐班头,亦有快班的牛学浚牛班头、赖先赖班头等等。
赵还禄正奇怪,就听几个班头道:“快快,快把人都赶开,道路腾出来,新任的邳州练总到良桥了。”
一时间轰的一声,街上的百姓都震动了,消息传开,迎恩街这边的百姓纷纷聚到街两边准备看。
连“不羡仙”茶馆的客人都纷纷出来,挤到街边。二楼的茶客,则个个站到窗户旁,随时准备占个好位子。
赵还禄就不走了,移步到一个商铺的台阶上看。
看下边就是牛学浚牛班头,阴沉着脸,还有他弟弟牛学洙,皱着眉头。
此时这个快班衙役唉声叹气:“唉,这姓杨的在睢宁好好的,来邳州作甚?这下子没好日子过了。”
听他抱怨,他哥哥牛学浚回头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说着还警惕的往周边瞟了一眼。
对他们这些衙役来说,在州县之地,可谓称王称霸,然遇到个“杨杀星”,不说对青皮光棍砍瓜切菜,便是一言不合,对县里的衙役老爷都大打出手。
睢宁的消息传来,州衙各员未必没有兔死狐悲。
只是这姓杨的犀利非常,不说凶悍的流贼都打得大败,还深受史相公器重。
他麾下一大票彪悍的乡勇,对这样的人,自己惹不起,唯有小心谨慎了。
不说这些衙役内心,在这一片百姓周旁,还有些地棍样子的人笼着袖子看。
内中一紫袍汉子,脸上有道长长伤疤,使得他看起来更为彪壮。
此时他却是面带忧虑,对旁边一留着山羊胡子的男子说道:“郑爷,这杨大人到来,对我等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田某这心中,总是七上八下的。”
那山羊胡子郑爷也是叹气:“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紫袍汉子正是城内一打行的行头,这些年在邳州城呼风唤雨,连当年的睢宁七狼嚣张一时,最后都被他活生生打跑,赶到睢宁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自己则占有这块肥沃的土地。
然日子本来过得舒舒服服,不料他听到一个消息,几个月前,“睢宁七狼”被那杨河以通贼的名义剿灭了,他不喜反惧,这样的命运,不要也落到自己头上才好。
山羊胡子则是当地一骗行的骨干,不比粱五爷等人,他多往经济领域上走,比如在酒内搀灰、鸡内塞沙、鹅羊吹丽气、鱼肉贯水、织作刷油粉等等,广受邳州城不法商贩的欢迎。
按理说他们的行业与杨大人是井水不犯河水,只是那杨大人不按常理出牌,他在睢宁城干的事传到,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二人想来想去没办法,确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带着忧虑,紫袍汉子忽然鼻子一动,回头一看,却是旁边一小摊,在卖着菜煎饼。
当下他回头拿了两个,递了一个给山羊胡子,二人吃着,继续作忧虑状。
看上头都拿了,身旁各地棍也是笑嘻嘻,你拿一个,我拿一个,转眼将摊主的菜煎饼拿光了,却没一个人给钱。
那摊主咬了咬牙,也不敢说什么。
旁边一些百姓看向他们,反遭这些地棍恶狠狠瞪视,立时个个缩回目光。
再看那些衙役,对这些地棍所为只当没看到。
赵还禄也瞟了他们一眼,立时一个地棍恶狠狠瞪来,眼中就带着凶意与杀机。
赵还禄平淡的看着他,那地棍更是眼中凶光一闪,就要跳起来。
忽然旁边一人扯了扯他,说了几句什么。
那地棍眼中现出畏惧,随后不敢再看赵还禄。
赵还禄仍然平淡站着,这时忽然有声音叫道:“杨大人来了。”
立时整街的人都骚动起来,个个拥挤着往那边看。
赵还禄一样极力探头看去。
就听铁蹄声声,伴着整齐脚步的颤动。
还有一面大旗探出,鲜红如血。
……
老白牛:多谢cheungwa2002书友的盟主打赏,还有最爱赵中举、坚持之以恒、不动如山动如雷震、美利特行政委、阿奇霉素、weixingdenlu等书友的猛烈打赏,别的书友打赏投票等等。人数太多,就不一一列名了。
说了最近的事,得到广大朋友的理解支持,心中非常的感动。
还有许多朋友说了治疗方案,如游龙在天、关中猛将、阿奇霉素等等,我都记录下来了。
各朋友的治疗方案我会考虑的,再次说谢谢。
第288章 上任
在赵还禄眼中,那红旗越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最后现出原貌,一杆缨头雉尾,高达一丈五尺的认旗。
烈日下,那旗猩红猩红的,似乎浸满鲜血,又似乎饱经战火硝烟。微风拂来,大旗翻滚,就露出上面金黄的“杨”字大字。
一个强壮的旗手擎着大旗,他一身铁盔铁甲,头盔臂手身甲皆涂了红漆,阳光下耀眼的片片红亮金属反光。
看他系着大红的斗篷,骑着战马,高昂着头,神态骄傲之极。他身后有护旗手,金鼓手样子的人,一样骑在战马上,铁盔红甲,系着斗篷。同样的神态,同样高昂着头。
看他们样子,赵还禄总觉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与自己见过的官兵乡勇大相径庭。
这些人装备又如此之好,不说乡勇,便是许多官兵也没有此待遇。
还未细看,这些人已是策马过去,随后过来近百位护卫样子的人。
这些人一样装备,帽儿盔,红漆铁甲,耀眼的大红斗篷,但似乎个个更为的膀大腰圆。
他们一骑骑过去,神情冷肃,忽然那方传来压抑不住的惊呼,赵还禄正不明白,就见护卫骑列后方,那头目样子的冷傲青年过后,两个若铁塔似的大汉出现在他面前。
看到这二人,便是以赵还禄的心志,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见这两个大汉彪悍魁梧之极,个个身形有若小山,又面如黑炭,须发茂盛,差点整个脸都盖住了。
不由让人想起门神,更想起熊怪。
看他们一身沉重的铁甲,一人提柄粗若儿臂的关公刀,一人提柄粗若儿臂的九股钢叉,却个个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唯有胯下的战马有些不堪重负。
二人策马过来,似乎不用说话,都可止小儿夜啼。
街边许多百姓都被他们吓到了,特别小朋友们。
赵还禄神情凝重,这杨练总果然不一般,放在外间万金难求的彪汉猛将,在这里竟然只是区区护卫?
各种念头闪过,看二熊怪过去,赵还禄期待已久的正主终于出现。
就听蹄声杂沓,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官员与递运所大使并辔而来。
看那官员确实非常年轻,不到二十岁样子,他头戴乌纱,腰间围着七品级位的素银卡簧腰带,身上官服有着的补子,一袭轻柔的黑绸缎嵌银丝边斗篷罩在他身上。
他提着缰绳,微风拂来,赵还禄还可以看到年轻官员的右侧腰间,挂着一块玉石镀银的精致腰牌。
确确实实,这年轻的七品官,就是新近上任的邳州练总杨河了。
赵还禄眼中现出凝重,看那杨河目光凌厉,俊秀深沉,顾盼间充满气势。他与那递运所大使邓官说话着,一边淡淡看着四周,无意间还扫到赵还禄身上。
那锐利目光刺来,赵还禄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就低下头。
等他抬起头,杨河一行已是过去,他心中略略有些失败沮丧的感觉。
他看那方背影,耳边仍是蹄声杂沓,一列列的马队骑兵过来。他刚转过头,又是一道冰冷的目光刺来,却是一个冷艳非常的女子瞟了他一眼。
这女子罩着黑色的斗篷,脚着马靴,身材凹凸有致诱人,带上面别着重剑与两杆手铳。
鞍后的得胜钩上,还插着一杆沉重的狼牙棒,棒头森寒,带着血腥。
看她骑术剽捷,单手持缰,修长的大腿夹着马腹,目光看来,就带着冷意与探询。
赵还禄不觉移开目光,心想此女就是钱三娘了,新安庄的一个传奇人物。她边上那粗壮的女子应该就是李如婉。
行进的马队骑兵有数百之多,前方可能是精骑,个个灰毡斗篷快马,剽悍轻捷。后方或许是马兵,骑术差些,装备也有所不同。但仍让人惊讶,区区一个练总,如何拥有如此多的马队骑兵?
不说赵还禄惊讶,街上众百姓也是惊叹,个个议论。
杨大人的马队都有五六百人了,骑的还都是战马。这么多马匹,按理说一个练总无论如何不可能拥有。看来杨大人大败流贼,缴获甚多的消息是真的。
这些战马,都是从流贼处夺来。
众人兴奋,如此战力,看来杨大人坐镇邳州,众乡邻都可以高枕无忧,再不怕流贼了。
他们兴奋议论,除了过去的精骑护卫各人,内中钱三娘、李如婉二女,也是众人重点关注对象。
这两个女子,个个凶猛,特别那钱三娘,雌豹子似的,怕没有敢娶啊!
但随后有人反驳,钱小娘子的婚姻不用阁下操心,谁说她没人娶?听说杨大人就对钱小娘子颇有兴趣。
而且雌豹子怎么了?汉唐时的女子,不就这样么?特别在大汉朝,不说男子要打仗,女子一样要编入军伍,守城作战。哪象现在的女子,弱不禁风的,三步一喘,有灾难来了,跑都跑不了。
而且不说钱小娘子,那李如婉李爷,人家也早有未婚夫,还是秀才公哩。
反驳的人这样一说,众人也觉得有道理,以前许多人喜欢瘦马,现在看看,其实矫健有活力的女子也不错。
特别钱小娘子等人,自信昂扬,那种气质让人一看难忘。
数百骑轰然而过,二骑一列,夹着有节奏的闷响,最后过来的,就是步兵了。
他们装备与前方马兵一样,但除了高级军官骑马,余者皆是步行。
他们一样按队行进,前方有认旗,有旗手金鼓手,随后二人一排的军伍,似乎甲长伍长又走在最前。
他们有刀盾手、长矛手、鸟铳手。刀盾手背着极高极大的重盾。长矛手扛着长矛,背着圆盾。鸟铳手扛着黑沉的鸟铳。
他们一色轻柔的青色罩甲衣,露着双臂的红色鸳鸯战袄,围着红肩巾,捆着带,戴着轻薄的红笠军帽。
烈日下,他们个个满头大汗,衣衫湿透,但仍然保持军伍的严整,朝气蓬勃。
他们虽没有马匹,但气势却不会弱于前方的马兵们,行进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气。
看他们整齐过来,街上的百姓都被震慑。
这还是乡勇么?
这种精气神,这种彪悍,这种气息,不说卫所的官兵,恐怕府城的营兵都不能相比吧?
特别那种昂扬的气质,如此的与众不同,让人耳目一新。
众百姓吃惊议论,有人兴致勃勃,有人面如土色。
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听说当年戚爷爷编练的兵马,便是如此。”
杨河新安军的到来,给死气沉沉的州城注入了活力,似乎吹皱了一池春水。
看着眼前肃列的兵伍,赵还禄同样吃惊不已,更让他吃惊的是,那杨练总兵马之多。
在他的计算中,前方精骑护卫过去二百多人,又有马步兵,基本也是二百多人一总队,过去四总队就是九百多人。
这方已经超过千人。
步卒后面又有辎重队等等,恐怕又有几百人,那练总带来邳州的兵马就达一千好几百人。
他以新安庄起家,老巢肯定留有人马,他兼任睢宁练总,在睢宁肯定也有驻军。
如此各方相加,这杨大人麾下,竟有二千多人不成?
他区区一个练总,哪来如此多兵马?
周边百姓仍在兴致勃勃议论,赵还禄盘算着,神色则阴晴不定起来。
……
杨河策在马上,很快前面就是十字街,知州署在城的东北方,需往东转向文明街过去。
而在这方,一样是观者如潮,大军所经之地,布满了惊叹的人群。
“呵呵,杨大人,从文明街过去,很快就会到州衙的衙前街那方。在‘迎春楼’前,州尊老父母,州衙同僚,还有卫所各大人,河务同知署、工部都水分司署两位大人,邳州城众乡贤名流,早翘首以盼多时了。”
递运所大使邓官呵呵笑着,圆滚滚的脸上带着阿谀奉承。
他因与杨河相识,又是州城一官,就自告奋勇前来迎接,知州苏成性顺水推舟同意了。毕竟他是五品官,不可能出城来迎接一个七品官。让九品的邓官出马,不失礼数的同时,也不会失了礼数。
“让老父母与各位同僚费心了。”杨河淡淡道,“本官的衙署,还有我麾下将士的军营,都备好了吧?”
“当然,那是当然。”邓官点头哈腰道,“杨大人的衙署就在文明街,离城墙与州衙都不远。军营在永康门外一里,附近就是马神庙、晏公庙等等,地方大,想求神拜佛也便利。”
杨河微微点头,他对邳州城自然有所了解,州城衙署在城的东北隅,乃前元旧址,洪武三年知州马拯重建。卫署则在州署治靠东些,附近有经历司、镇抚司、五所千户署等等。
然后察院在州署治内,工部分司在署治东,河务同知署在城东南。
杨河的练总署原为邳州公馆旧址,后馆驿移往东南“永康门”附近,这公馆就废弃了,正好修葺,作为新的练总府署。
军营也是如此,在城外选了大的空地。为迎接新任练总到来,州衙方面也是费了力气的。
而五月下杨河见了史可法后,回庄内处理一些事情,在这六月的初六日,终于率领麾下来这邳州城上任。
他的官服告身早由州内送到新安庄,此时穿上带上便是。三次大捷,他的封赏也下来,由正九品直升正七品。实授二级,连升四品,从县主簿待遇,一直升到州判官待遇。
他的官服也从绿袍变成了青袍,腰牌从铜木变成玉石。
大明的官服待遇,一至四品官穿绯色,用象牙腰牌。五至七品官穿青色,用金银玉石腰牌。七品往下穿绿袍,用铜木腰牌。
眼下杨河绿袍变青袍,腰牌也换了,可谓羡煞了一干几十年都不升的老举人杂职。
当然杨河高兴一阵也就罢了,他很清楚的知道,明末这个世道,想要存活下去,甚至存活得好,不是看官多大,而是看你手中的兵马实力有多强。
而前来上任,手中兵马人选自然要有所安排。
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调杨千总去睢宁,韩大侠调回新安庄,二者作为镇守总存在。
他们兵马编伍最后确定,除了四队人外,总部会有十五人。又设十人马队,三小队鸳鸯阵兵共四十人。又有一小队掷弹手十五人,辎重队三十人。
再一个炮队,拥有火炮五门,共三十人。
如此算下来,一个镇守总,共有人马三百三十人。
二总就是六百六十人。
而杨河目前兵力是六总,除了两个镇守总,还有普通的总队四个。
以每总二百三十人算,四总就是九百二十人。
又有中军部九百二十五人,含护卫队一百人,炮队一百人,掷弹队五十五人,骑兵队二百三十人,哨探队五十五人,医护队五十五人,辎重队二百三十人。
还有新建的鸳鸯阵兵,现称锐兵队的一百人。
总共杨河麾下兵力,二千五百余五人。
当然,兵额虽是如此,其实还有些不满员,比如骑兵队,现在仍然只一百多人。
所以最近九爷又继续去招人了。
一切安排妥当,留下韩大侠与杨千总,杨河率领四总人马,中军部各队,约一千七百多的兵力,今日就前来了邳州城。
几次大战他还缴获甚多,现共有马骡一千多匹,除骑兵哨探队,还有富余的战马五百多匹。最近几月各队兵轮流训练,基本都进入野外乘骑阶段,甚至很多人复杂的地形都可以走。
此次来邳,就杨大臣的一总,韩官儿的三总骑着,威赫各方。
同时因为邓门子用得顺手,顺便一起带来,也算抬举他了。
胖嘟嘟的递运所大使殷勤引路,很快兵马转入文明街,相比睢宁城,邳州城确实繁华了许多,商铺房屋鳞次栉比,商贾迤逦,百货聚集。
不过杨河不是没来过邳州,自然知道内中的阴暗那面。
不久,杨河又看到一个街口,横竖相交,街口处立着一座牌坊,上书“进士坊”三字。
这乃本州为当地进士杨辅所立,街的那一端则有“文魁坊”,乃当地为御赐进士吴淳所立。
“进士坊”进去就是衙前街了,街头不远就是庞大的“迎春楼”,上下有三层。此时牌坊前面密密站着官员,衣冠禽兽,青袍绿袍一片,边上还扎着彩棚,糊着纱绫。
却是邳州知州苏成性,率领州衙各官,协同卫所、同知署、分司署诸位大人在此相迎。
杨河看过去,却见众人未看向自己,他们不约而同看着自己带来的兵马,个个吃惊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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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列缺
杨河下了马匹,那边众官回醒过来,也忙迎了上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为首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官员,花白的胡须,穿着青色的官袍,胸前缀着方形的白鹇补子,腰间围着五品级位的银花卡簧腰带,挂着玉石镀金的精致腰牌。
看来此人就是邳州知州苏成性了。
他呵呵笑着,身旁还有三个官,有二人穿着同样的青色官袍,白鹇补子,银花卡簧的腰带。看来一人是驻札邳州的淮安河务同知黄思恩,一人则是驻札邳州的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了。
他们也都是五品官,与苏成性穿着打扮并无不同。
特别现在苏成性升了一品,与二官一样,都是正五品的官位。
第三人则较为耀眼,却是穿了大红的官袍,胸前缀着大大的方形虎豹补子,腰间围着正三品的金花卡簧腰带,挂的腰牌更是伏虎盘云花的圆形象牙牙牌。
看来此人便是邳州卫的新任指挥使孔传游了。
他是卫所官员,还是卫所一级的最高军事长官,依大明官制,秩正三品,穿着一至四品才能穿着的绯色官袍。
看他身后跟着几个官员,千户,百户人等,亦不是身穿正五品官服,就是身穿正六品的官服,一大片的青袍颜色,知州身后跟着的人远远不能比。
卫所官员的品级一向高,便是总旗都有正七品,杨河辛辛苦苦混到现在,不如人家一个世袭。
当然,现在卫所官不值钱,正三品的高官,放在地方不如知州尊贵,看孔传游样子,也是以苏成性马首是瞻。
众官笑着过来,看他们官袍款式都相同,只文官绣禽,武官绣兽,这也是衣冠禽兽的由来。此时这个词倒没有贬义的意思,大明也不知多少人,想成为衣冠禽兽的一员。
邓官殷勤引着,杨河也上了去,对到前的知州苏成性施礼:“下官邳州练总杨河,见过州尊老父母。”
苏成性呵呵笑道:“早盼杨练总到来,若久旱盼甘霖,总算盼到了。”
他上下打量杨河,抚须微笑:“果然是杰俊英豪。”
他声音浑厚,说话缓慢,似乎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
他满面红光,年近六十却保养得法,说话语气滴水不漏,一看就是那种擅长太极、饱经宦海、老谋深算、沉稳老练的老官僚。
他含笑为杨河引见,按顺序为齐尚贤、黄思恩、孔传游等人。
驻札邳州的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是个很有官威的中年人,他年在四十多,眉弓高高,三络胡须修整得一丝不苟。神情中,隐隐还带有京官所独有的那丝丝高傲。
面对杨河的施礼,他只是矜持点头。
虽然杨河几次大战他都捞了好处,博取了“协力赞画”的功劳,四品的级位有望,说不定哪天这位子就可挪一挪。
但他却没有因此感激,齐尚贤认为,这几场功劳是他应得的。
他是上官,功劳不给他给谁?
再说了,没有他的署名,杨河几场大捷可以得到重视吗?
没有他的署名,捷报可以得到史督臣的重视吗?
这点上,杨河应该感激他。
他今日能来,还是看在苏成性面上,还有传闻中史相公对杨河器重缘故。
杨河与河务同知黄思恩会面颇引人关注,就在正月时,杨河曾与他儿子黄承袭有过冲突,还打得他儿子满头是包。眼下见面,会是如何?黄大人冷淡?冷漠?或是喝斥翻脸?
众有心人关注,却见黄思恩并无异样,他含笑说道:“杨大人一路辛苦。邳州百姓,早盼杨大人了。”
在杨河施礼后,他还还了一礼,风度翩翩。
杨河心下也有些佩服,此人城府涵养不用说。
看黄思恩大人成熟英俊,年在四十多,淡泊儒雅,又带着几许威严。
他眼中有着睿智与深沉,言谈举止若谦谦君子,有一种学者的味道。
相比他儿子黄承袭,确实层次高了许多。
杨河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儒官了吧?”
看他身后还有个中年文士,皮肤白皙,从容大气,一副幕僚的样子,略略引起杨河的注意。
引见到邳州卫指挥使孔传游时,此人倒是亲切,他主动施礼,哈哈大笑道:“早闻杨大人威名,今日一见,果然见面更胜闻名,哈哈哈哈哈。”
他高大肥胖,不似军人,反似富商地主,却是以带俸官上位。
邳州卫额设指挥一员,千户三员,百户七员,当然,这指的是掌印官,佥书官等实权官。几百年来,卫所还有众多的带俸官,有官衔,没有实权。
以前孔传游就是带俸官,饱受原指挥使韩澜排斥。
韩澜死后,卫所不可无长,就由孔传游上位了。
这点上,他应该感激杨河。
事实上,他也颇为亲近,极力交好的样子。
除却这些州城高官,苏成性还为杨河介绍州衙各同僚。
同知张奎祥,从六品官位,几乎与苏成性一样老,似乎不怎么管事样子。但杨河一看,就知道此人是个老狐狸。只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有苏成性这个老老狐狸在,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熬到退休了。
判官宋治圆,从七品,也是老了,五十多岁,在苏成性面前唯唯诺诺,怪不得受器重。
吏目陈泰安,从九品,四十多岁,略略有些深沉,他在州内工作性质与县主薄很相近。
以上三位就是邳州衙署的佐贰官,他们协助知州处理各项公事,每人有自己专属的办事厅,在州衙内还有自己的宅院。
他们权力大小,主要看知州苏成性分配给他们什么事务,如吏目陈泰安,以前管了征税、户籍、巡捕诸事,后来苏成性将他巡捕的事务剥夺,交给了宋治圆分管。
陈泰安权力就少了一大截,宋治圆权力则增加一大截。
除却这正印佐贰四官,余下几位则是杂官,如税课局大使张协,从九品。军器局大使南臣,从九品。递运所大使邓官,正九品。新任直河口巡检丘洪安,正九品。
他们皆一身绿袍,胸前背后缀着练鹊的补子。
丘洪安则是海马补子。
他吏部佥选,兵部节制,新来不久,谨小慎微的样子。
他偷偷看着杨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臣则神情复杂,去年时他曾与杨河接触过,那时杨河只是秀才,他高高在上。转眼这杨河调到州城,成为七品的高官,他仍然还是九品小官。不出意外的,他将在这级位上干一辈子。
苏成性为杨河引见了州城各同僚,连上杨河,州衙的朝廷命官就这九位了,余者儒学、驿站、火药局、河泊所等设,都属于不入流的杂职,不算官员。
最后苏成性还为杨河介绍卫所千户百户人等,这些人除了身上官服,不象官,不象军人,反似地主老财商贾多。对自己被摆到最后引见,他们也均觉理所当然。
杨河暗暗摇头,这些卫所军官都废了。
事实上,邳州卫虽有旗军兵额一千三百多员,但实额有没有一千人难说。他们主要任务也是运粮,每年运漕粮四万八百六十四石三斗六升二合。还有造船,每年需造浅船一十三只三分。
除运粮造船,余者就指望他们不上。
如果邳州旗军能战,也不需要设置练总了。
总体杨河心下失望,与睢宁官场一样,邳州城同样死气沉沉,就如这个帝国进入腐朽暮气一样。
……
众人相见寒暄完毕,苏成性言州城同僚早在‘迎春楼’备了酒宴,只为杨练总接风洗尘。
他看看街上仍然肃立的杨河兵马麾下,眼神微眯,随后呵呵笑着,言不愧为杨练总练的好兵,怪不得能大败流贼。
他吩咐递运所大使邓官,继续将带来的杨练总部下,带到军营去好生安顿,那边早备好了犒赏的酒肉粮米等等。
苏知州更交待他:“子台,你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忠勇将士,知道吗?”
邓官点头哈腰道:“下官知道,下官知道。”
杨河也安排:“大臣,你们随邓大人到军营去,老陈带几人留下便可。”
很快杨河的铁血大军随邓官去了,只护卫队长陈仇敖带五人,还有邓门子留下。
兵马去后,众官压力消解不少,不过陈仇敖率五个铁甲护卫留下,仍然带给众人沉重压力。
他们个个彪形大汉,特别内中蒋震、蒋擎兄弟,这二人相貌凶恶,身形有若铁塔,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特别甲叶锵锵的响,似乎一步步踏在人的心上。
许多人看到他们,都下意识避远些。
从门面上看,杨河将这兄弟二人收在身边,是成功的。
很快众人进入衙前街,这边早有衙役清场,来到“迎春楼”前,一些邳州城的乡贤名流聚着,苏成性略略介绍,这些人也个个上来拜见,递上名贴。
不过这边倒没有生员,毕竟是州城,秀才身份就不够看。
杨河应对着,宠辱不惊,神情平淡,让一干观察他的人暗暗称奇。话说居移气,养移体,这杨秀才初富乍贵,却没有乱了方寸,这世上真有天生适合当官的?
总体气氛轻松,或许这也是苏成性等人将接风大宴放在外间的缘故。
若在州衙,苏成性等人最多在堂下相迎,以杨河现在的声势,不免怠慢了。
特别消息传来,他颇受史总督器重的情况下。
迎到仪门外,甚至衙门外,就失了礼,毕竟杨河说起来只是七品官,还是散官。
特别齐尚贤、黄思恩、孔传游等人就不可能奉陪了。
大明就是如此,礼仪程式非常繁杂,不同品秩官员有不同待遇,乱了礼制,就会饱受诟病。
放在外面就好多了,见礼轻松,一些邳州城的乡贤名流,还可以借机见见新上任官员。
很快众人进入“迎春楼”内,这楼不知与睢宁“迎春楼”有什么关系,但更高更大,足有三层。而且有一点相同,都是被指定为衙门公宴消费地点。
众人上了去,这边上两层是雅座,一层为大堂,此时三层都摆满酒桌,上席足有五桌,中席十桌,下席二十五桌,果然规模就是比县城大了许多。
然后每层都有戏班,娇滴滴的乐户唱着昆曲。
杨河等人自然上酒楼顶层,并坐上席。
或许知道了杨河口胃,州衙方面还为他安排了两个胸略大的乐户倒酒服侍。
总体酒宴气氛热烈,带着一点点文官宴饮的矜持。
但看着众人吟风弄月,桌上几百样奢靡的肴品,很多菜色甚至只用来看,不用来吃。想想外面如云的饥民难民,自己逃难时的情景,杨河心中只有一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虽说此次为自己接风缘故,但想想这种官宴也是寻常。
每次如此奢靡,一年下来要耗费多少银子?
看宴中各人寻欢作乐,乐不思蜀,他们真不知外面情况?
又或许象鸵鸟似的对外界视而不见?
只是介时帝国崩溃,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看很多人放浪形骸样子,杨河心中不由感慨。
他与苏成性、齐尚贤、黄思恩、孔传游、张奎祥、宋治圆、陈泰安等人一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成性再次起身笑道:“现匪贼猖獗,特别青山贼不时骚扰州境乡里。今有杨大人坐镇,当可维护地方,使邳州百姓不再受贼燹之苦。”
他举杯:“来,为杨大人就任州练总再喝一杯。”
众人都是轰然叫好,随之喝了一杯。
杨河也喝了,随后苏成性看向杨河,意思是杨大人也说两句?
杨河笑了笑,他慢条斯理放下酒杯,说道:“方才州尊老父母说得好,现匪贼猖獗,到处都有土匪流寇,贼燹之苦,下官是感同身受。甚至当日去见史督臣,路上都遇到匪贼,幸好护卫得力,将他们杀走了。”
他叹息道:“本官都如此,何论普通百姓?想想他们,过的什么日子。”
众人都随之叹息,这叹息有些人是捧场,有些人倒是真情实感。
杨河续道:“所以当日史督垂询,下官就言说此事。他亦是感叹,言有愧也。”
杨河道:“拜别史督臣后,他麾下幕僚阎先生送别。他问我,到邳州后,会如何做。我说,我会给当地百姓带去比金钱、财帛、甚至性命更宝贵的东西。”
场中一静,众人皆好奇看来,这杨大人说话有意思啊,什么叫“比金钱、财帛、甚至性命更宝贵的东西?”,似乎这三点,已经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了吧?
便是同桌的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都放下了身旁一粉嫩乐户的小手,好奇看来,想听杨河怎么说。
只有邻位的河务同知黄思恩一凛,似乎想到什么。
他那文士幕僚,坐在近旁的上席处,亦是若有所思。
看众人好奇各异目光,杨河缓缓说出两个字:“秩序!”
“善压倒恶的秩序!使百姓可以放心在路上行走,妇女小孩可以安心出门。商人可以放心经商,农夫可以安心耕田。不论穷富,都不用提心吊胆,担忧遇到土匪抢劫绑票勒索!”
“秩序!这就是当日时,我回答阎先生的话。”
杨河环视众人,看很多人张大嘴,他淡淡说道:“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所以,青山贼骚扰州境乡里,乱我邳州秩序,我会将他们杀光!”
“本地土匪横行,丧尽天良,无恶不作,本官也会将他们杀光!”
“匪多难剿是因有人勾结,本官也在此奉劝那些养土匪的,与土匪勾结的,或趁早自首,或早早去跳黄河,免得不得好死!本官也在此放话,邳州是个好地方,然本官治下,绝不许蝇营狗苟横行!”
“乓”的一场响,杨河轻拍在桌上,却若雷霆,吓了很多人一大跳。
酒楼内的气氛冰寒,众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
杨河单刀直入,直入主题,却若暴风雷霆,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早苟且惯了,粉饰太平,哪管外面水火滔天?
这下杨河将一切血淋淋撕开了,便若那道划破黑暗的雷霆闪电,让人不安,让人颤抖,也留给众人最深刻的印象。
很多人偷偷看向杨河,第一次审视这年轻的练总,看他漆黑的眼眸带着坚决,身上气势如刀如山,似乎也让众人明白了,为什么他可以几次大败流贼。
酒楼内一片寂静,坐在不远处的陈仇敖等人也停止喝酒吃肉,幽幽看向众人,眼中有着与杨河一样的坚决。
良久,酒楼内都是鸦雀无声,很多人坐立不安,连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都被震慑了。他早没了那种冷傲,漫不经心,上下打量杨河,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还是知州苏成性老狐狸,最先回醒过来,他呵呵笑道:“杨练总说得好啊,有杨练总坐镇邳州,吾等可以高枕无忧了,呵呵呵呵。”
说实话,苏成性也被惊了,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苏成性开口,余者各人也回醒过来,纷纷应和,但回应声稀稀落落,却没有了早前的那种热络。
看众人样子,杨河微微一笑,他低低吟道:“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
宴后,知州苏成性回到州衙后宅,今天的宴会,他也不知是后悔还是什么。
知州感觉杨河这年轻人,有热血,会做事,他内心是赞赏的,但这性格脾气,肯定会惹一大堆事。
他快要致仕了,最怕就是不得清静,只是……
想想邳州确实需要杨河,然这年轻人,唉,真是两难了。
他有个感觉,邳州怕要多事了。
……
那方驻札邳州,河务同知黄思恩也与自己幕僚贾叔翁回到河务同知署。
贾叔翁对杨河的评价,与当时的阎尔梅一样,都是“肃烈!”
他有些担忧:“东翁,此人肃烈,行事强势,会否因早前承袭之事,与您冲突,不可不防。”
黄思恩背着手,默默在想什么,此时笑了笑:“倒不必担忧此事,今日宴会黄某倒看出来了,这杨河是个做实事的人。他与人冲突不因个人好恶,这种人反好相处。”
贾叔翁说道:“那倒可引为强援,东翁当着力与其交好。”
黄思恩摇头:“不必了,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不卑不亢,仅公事上往来便可。现今最重要管好我们的事,伏汛就要来了。”
贾叔翁道:“东翁高见。”他神情也有些凝重,防河几大汛,伏汛就是一种,这期间连降暴雨或雷雨,经常江河水位急剧上涨,稍不注意,就有溃堤的危险。
而且伏汛经常与秋汛连在一起,洪水总量大,持续时间长,防河事务,实是繁重。
说完公事,黄思恩拿出几封书信,脸上带有欣慰的笑容:“袭儿来信了,他游历淮安苏扬等地,结交了不少豪杰勇士……这小子,成器了许多,看来人还是要受挫折啊。”
他含笑说着,语气颇为的欣喜,这是长辈看到晚辈有出息,发自内心的欢喜愉悦。
贾叔翁一样为他高兴,他在黄府任幕僚多年,对黄承袭,早若自己子侄辈一般看待。
他叹息道:“是啊,我们都老了,以后还是要看小辈的了。”
……
老白牛:多谢关中猛将等书友的打赏投票等。有书友建议我使用语音输入,我用了用,错别字好多。而且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写了。总感觉用嘴巴说,没有手动文字出来的利落,还口干舌燥的。看来新科技,还需要时间慢慢适应。
第290章 武备
两日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新建的邳州练总府署内,杨河身着便服,身前一干部将心腹坐着,官邸门口还有陈仇敖领着铁甲护卫们守卫。
此时他却是与众人商议邳州的事。
接风洗尘后,按规矩,具体公务要三日后知州苏成性再与他详议。
此时节奏是很慢的,父母官都是很悠闲的,他们主要任务是吟诗作乐,公事大部交给属官,或幕僚师爷忙。
这是此时官场常态,便如苏东坡,倘若他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恐怕也不会有《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千古名作传世了。
但杨河倒没闲着。
相比睢宁练总府署,邳州练总府署大了许多,建筑面积近三千平方米,有大堂、二堂、后堂等,内花厅幕厅,官邸上房具备,还有幽雅的后花园,景致非常不错。
果然七品官待遇就是比九品官要好。
杨河到任后,依他的官级待遇,州衙方面还给他配了一个攒典,两个门子,六个皂隶,两个膳夫,一个马夫。
不过杨河看看这些人,不比睢宁那边“相对纯朴”,这些配来的人都是奸险油滑的皂隶公人。
杨河就让他们都待在大堂二堂那边,他的近百铁甲护卫们,则轮流派一半待在练总府署内,大堂、二堂、后堂都由他们看管把守大门,巡视衙署。
不过他们是军人,不是佣人,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等方面杂役的事,自然不能让他们干。好在他还带来了邓门子,就安置在后堂一处厢房,平时干些倒茶清洁,送信跑腿的事。
杨河出行也可兼任跟班,携带拜匣,坐垫衣饰等等。
官邸很大,院中树木森森,邓门子倒了茶后,就机灵的退出厅去。
杨河总觉得他有出息,他名字也取得好,邓经世。
黄花梨官帽椅上,杨大臣、韩官儿、罗显爵、张松涛、张出恭、曾有遇、钱三娘等人坐着,各人聚精会神,听着身前的情报所主管胡就业禀报邳州探来的一些情报。
然后胡就业身后还站着一瘦弱的年轻人,面善貌端,脸上笑容总是温暖和善,却是刘大有。
几月前他加入情报所后,地位稳步上升,现在都可以跟在胡就业身边,进入这种核心的议事场所了。
“关于邳州的事,情报所兄弟尽心竭力,这两个月探了甚多,重点就是三条,青皮、私牙、土匪……”
胡就业手上拿个小本本,正说得口横飞。
“话说这邳州啊,人多!”胡就业说道,“不比新安庄与睢宁县,乡卡卡,情报所估计这邳州连城内,连关厢地方,可能有十几万人。这啥……‘聚城而乱’,人一多,泼皮无赖就多了。”
胡就业看了眼小本本,一下粗言,一下雅语不自知。
杨河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国初邳州编户四十七里,但几百年繁衍,人口肯定增加不少,特别运河开通后。
虽这方面文册不清,但亦有迹可循,比如最近统计数据是天启年间的《淮安府志.贡赋志》,天启四年时,曾记载邳州有户九千九百七十七,人口十万三百八十七。
这些还不知有没有计入隐户,如果没有,人口还会更多。
虽到了崇祯年,战乱饥荒等各方面原因,人口损失不少,但总体邳州这地方安定,加上外来人口涌入,估计人口十万上下还是有的。
“邳州青皮多到什么程度呢。”胡就业高声道,“当地人说就象黄河水一样泛滥,情报所粗粗调查,连城内,四面关厢,这边打行、抢行、骗行就有上百家,还有形形色色的恶丐等。”
“这些青皮没有长技,没有恒产,没有职业,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动不动什佰成群,耍拳使棒,百姓深受其苦。”
“这些还是小角色,普通的泼皮,邳州最知名的是四棍,赌棍、讼棍、媒棍、葬棍!”
胡就业说得抑扬顿挫,依他说的,邳州这边赌场甚多,动辄数百人聚赌。赌就算了,棍头还常常诱引良民为恶,很多人堕其术中,倾家荡产,最后不得不卖妻鬻子,家破人亡。
每每他们拿不出钱来,打行就出手了。
还有讼棍,不是普通的诉讼,而是诬告陷害、敲诈勒索。
这些讼棍背后有奇奇怪怪的人,且多跟城内外的抢行有勾连。
每有命案,各讼棍如获至宝,令抢行立时上门冒认尸亲,然后寻找良善怕事之家下手,以为奇货可居。
这些人以齿牙伶俐者为官证,串通衙役,气焰嚣张,稍不如意,就纠集多人,上门打抢,一而再,再而三,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
现在更流行先上门打抢,然后鸣之公堂,言为索要人命,讨还血债之意。
总之这些讼棍颠倒是非,变乱黑白,百姓苦不堪言,就算普通的讼事被这些人介入,原告被告常常都会家破人亡。
媒棍,不是做媒,而是抢孀卖寡,拐卖妇女。此些辈多跟骗行丐帮有勾结,经常纠众抢孀,很多寡妇力弱不支常常被抢,最后也不知被媒棍媒到哪去,私下拐骗妇女幼女更不用说。
此实为风俗人心之大害,当地百姓恨之入骨。
最后是葬棍,也就是土豪恶棍青皮纠为行帮,又有打行们相勾连,每遇丧葬,就庇索阻埋,索要财物。若不能满足他们,死者就不能下葬,很多善良停柩家中经年累月。
这百姓活不起又死不起,还不能入土为安,本地百姓对这些葬棍亦是恨之入骨。
“还有牙人,特别私牙,对小老百姓危害极大!”胡就业义愤填膺的说道。因杨河交待情报所需多关注底层,他领情报所也用了力气,此时愤愤不平,似乎他被牙人敲诈过一样。
“这些私牙,用白赖青皮作打手,行头不是秀才,就是衙役。不是豪绅,就是市棍。我日嫩管管,这些人横行霸道,俺老胡认为官牙够恶了,跟他们比起来都一个天一个地。”
他还举了本地一妇人龚七姑为例,说在这些私牙的盘剥勒索下,本地的小老百姓,根本活不下去。
这些人也可算入青皮之列,各处脚行也差不多,都是泼皮作行头,用棍棒控制一些脚夫。
总之邳州青皮地棍极多,情报所粗粗估计,仅那些活跃的青皮们,人数就高达数千人。
众人都是吸了口冷气,罗显爵喃喃道:“这么多?”
他是归德府永城人,那边也有青皮地棍,但显然数量种类都没有邳州这么繁多,听来这么触目惊心。
杨大臣哼道:“不用说,就象在睢宁一样,将他们都杀光!”
杨河沉声道:“情报所分析过这些青皮来源吗?他们本地人多,还是外地人多?”
胡就业连忙翻了翻,还好小本本上有记录分析过这方面的情报。
他说道:“说起来邳州青皮还是外地人多,但头目骨干多是本地人。他们来源,主要是各地来的农户莠民,邳州这边是漕运要道,外来人多,很多人找不到活干,就变成无赖。本地青皮则多是破落户,很多绅商子弟潦倒了,就成为恶少。很多打行骗行的头目骨干都是他们。还有很多小商小贩,动不动活不下去,就成为青皮。”
众人都是意外,原来青皮这样来的,还以为他们天生好逸恶劳呢。
情报所这样一分析,众人对这些青皮的成因来源也了解许多,眼光拨到了一个更高的角度。
杨河亦是一叹,这两天他看了邳州城的市容风情,总体感觉邳州城虽说繁华,但贫富悬殊过大,富者光鲜亮丽,穷者穷困潦倒,似乎中产阶级太少。
这贫富一悬殊,肯定会造成很多问题,特别绅商子弟破产,成为城市游手无赖一员,那危害性更大。
因为他们有一定的见识经历,就如文人加入流寇队伍,那流寇的危害性就会加大一样。
张松涛哼了一声:“本地青皮横行,官府就没有管制?”
胡就业道:“倒也有,听说那苏知州发了很多告令,禁止游手无赖,但没用。本地士绅也建了育婴堂、同善堂、栖流所等等,想吓阻无赖勒索,一样无用。”
他脸上现出讥笑:“要知道很多打手打行什么,原就是这些士绅养出来的。现在这些人也倒霉了,被恶狗反咬自己身上。”
杨河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其实他很早就关注过明末城镇的无赖青皮问题,也知道各地官府采取种种措施,意图扼制这种风气的蔓延,但没有用。
因为说白了,这其实是体制的问题!不是想扼制就可以扼制的。
因为他们是以农业社会的思维,来管理商业社会的事务,自然事倍功半,甚至全无收获了。
明末很多地方已经很繁华,商业兴盛,特别城市的规模,城镇的规模急速扩大。
但这种扩大并不是好事,因为此时大明仍然是小农经济,完全没有独立的、专业的城市管理体系,甚至那种思维。
大量的人口进入,但管理跟不上,城市人口的安置更跟不上,流入城镇的人口谋生困难,怎么办?
内中好逸恶劳的游民就变成无赖了,他们又欺压良民,让一些人坠入奸邪,就这样恶性循环下去。
这也是历代不喜欢商人,打压商人的原因之一,因为统治者潜意识就不喜欢商业社会这东西,太脱离他们的统治能力之外了。
大明也打压了商人近二百年,一直到明中期,时人笔记也称这段时间是明朝风俗良善的黄金时期,被文人士大夫广为赞誉。
到明末,商人打压不住了,因为官绅自己就成为商人了,不过看笔记,官绅自己都不喜欢这个时代。
这也是众人向往三代之治的原因,纯纯粹纯的小农经济,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管理上是多么的轻松方便啊。
还有牙人。
想想这里,杨河也是感叹。
最初牙人是有意义的,比如此时信息闭塞,商品分散,一些外来商人要收购贩卖都不便,就出现牙行这一中介,让双方便利。
对百姓来说,你去买东西,也怕遇到奸商以次充好,银色不足,甚至遇到假银假钱等问题,这时候也需要牙人这个中介。
特别对一些百姓来说,如果有大交易,如买牛,买马,买骡等等,更怕遇到次等货,更需要牙人了。
就算牙人有“成三破二”的规矩,从买方提百分之三的佣金,从卖方提百分之二的佣金,许多人其实也愿意付这个钱。
对官府来说,他们也需要牙人。
此时代很多物价是由牙行评定的,商人纳税,禁物要物运转,都需要牙人监督。
可以说此时社会方方面面都离不开牙人。
但因为垄断,牙人权力太大,慢慢脱离了中介的意图。
牙人不需要本钱,却赤手拿鱼,空手套白狼,以半官方身份欺行霸市,垄断市场,欺骗客货,拖欠货款等等,早对市场经营形成严重干扰障碍,必须改变。
至于私牙,早成恶棍集中地,没有任何意义,剿灭便可。
……
杨河让胡就业继续说土匪的事,这方面,胡就业情报所倒了解不多。他情报所现在只是发展初期,只能探探关厢与近郊的匪情,说匪徒啸聚为盗,强半无业游民。
又说这方面水很深,情报所只粗粗知道很多豪强大户养匪,或本身就是匪。
负责治安的快班也有很大的问题,有些人自己就是匪帮的后台。
更远的地方,就要看骑兵队与哨探队了,特别青山贼与地方土匪。
杨河看向钱三娘与曾有遇。
钱三娘站起身来,胡就业连忙坐了下去。
“青山贼老巢早已锁定,随时可以剿灭!”
钱三娘声音清冽,若清泉雪莲。
她灰毡斗篷,高挑的身段站着,就飒爽、矫健。
“现在关键是地方上的土匪。骑兵队哨探,邳州的土匪确实多,不说各山寨,连每个村寨几乎都有匪。按划分的话,当可划为土匪、兵匪、义匪、积匪几种。”
钱三娘眼神湛湛,比起往日,她自信了不少。说话也带了逻辑条理,可能受杨河影响。
每次看到她,杨河总觉赏心悦目,这是个适合他审美观的女子。
又因为九爷出去招兵买马,钱礼魁留在新安庄准备复开飞云镖局,骑兵队这边,就由钱三娘主理了。
“土匪,就是普通的匪,很多游民生计没有着落,就变成了匪。若有活干,他们又成为民。或是忙时干活,闲时做匪,邳州很多村寨都这样,有些村子,整庄的人都是匪。”
“兵匪,就是溃散的军伍了,邳州靠北面较多。”
“义匪,很多人自称杀富济贫、替天行道,但还是匪。”
“最恶的就是积匪,这些人世世代代做匪,不管家中贫富,就是喜欢干这行,当地人又称他们惯匪、世匪。这些人非常恶,抢劫烧杀、绑架勒索是常事。骑兵队哨探到本地一个称‘马嬷嬷’的女匪,似乎就是积匪,但还未查到这马嬷嬷是谁。”
曾有遇忍不住插了句:“关于积匪,哨探队也听到不少,邳州很多匪徒就是积匪,他们世代抢劫做贼,却不以为耻。甚至有积匪说:‘生而为强盗,做鬼也不冤。’‘宁我欺负人,不能受人欺。’‘年轻不刁人,到老后悔迟。’很多积匪家族祖孙、父子、叔伯、兄弟、子侄都是匪,就象开个铺一样传袭接代。”
曾有遇与胡就业一样,最近也越来越想表现,此时忍不住插口。
比起骑兵队,他的哨探队人数也早补充好了。
李如婉带来了霍家寨的人,他们老少二百多人,内男丁二十五人骑术娴熟,还可马上劈砍,就充为精骑,选入骑兵队。又二十人不可劈砍,但马术娴熟,就选入哨探队。
余下的男女老少,其实都能娴熟的骑马,但年纪不适合,就去养马。
有这些人加入,不说新安庄一千多匹马骡,就是再来一千匹,照顾的人都足够了。
“现在关键是,邳州土匪多如牛毛,很多就在村寨,跟百姓混居。他们脸上没写土匪二字,百姓又胆小怕事,不敢指认。队中分不出哪个是匪,哪个是民,总不可能不分青红,全部杀了吧?”
钱三娘继续说着,声音依旧清冷动听,却带了丝丝忧虑。
断断续续她骑兵队哨探匪徒也有一段时间,遇到的最大问题也就是在这里。
若宋甘来那样的人还是少,多数的百姓都是胆小怕事,瞻前顾后,不说指认土匪,就是个泼皮无赖瞪他一眼,就要胆战心惊个半天。
这土匪认不出来,不知哪个是民,哪个是匪,民匪混居,又如何剿灭?
难道全部杀光不成,那邳州地方还有人吗?
说起这事,堂内众人也是头痛,连杨大臣也不敢说全部杀光了。
土匪跟青皮不一样,绝大部分青皮就差脸上写着我是无赖二字,但很多土匪看上去老老实实就跟普通人一样,没有犯事时,被抓到时,你都不知道他是土匪。
胡就业也说情报所探知邳州周边匪情时,很多百姓其实知道土匪的事,但他们就是不敢说。
张松涛沉声道:“属下这两日在城内行走,无意在茶馆听百姓议论,说已调往府城任推官,前任时的邳州判官沈冷之曾说过此种情况,他言说:外民杂处流丐往来,故外来之贼多于本地。办贼之马快又廖廖数名,百姓虽甚悉贼而既无缉捕之责,又恐诬扳之累,往往明知是匪隐忍不言,故稽查颇难。”
杨河心中一动:“百姓虽甚悉贼而既无缉捕之责,又恐诬扳之累?”
……
堂内各人争论,现在情况已经明了了,近期要解决青山贼,土匪,青皮,奸牙诸人。
青山贼好说,直捣黄龙便可。
青皮奸牙也好说,就算背后有隐藏人物,明面上的人杀光了,他们也失去爪牙了。
而且到时斩杀,说不定背后的人会跳出来,正好一起杀。
就是隐藏土匪……
杨大臣言设保甲、巡捕局,张松涛赞同,但言这需要时间,特别需在邳州经营时久。
比如你现在邳州地方设保甲,你有管理人手吗?你了解地方吗?
特别邳州复杂,人员往往来来,现又未统计门牌腰牌,谁知道来来去去的人是奸是善?
暂时在关厢与地方设巡捕局所是可以,就怕介时事多,巡捕们会疲于奔命。
还有,欲设巡捕,还必须先从州衙那边拿到巡捕的权力。
杨大臣不以为然:“哪来那么瞻前顾后?先干再说吧!”
杨河在堂内缓缓踱步,他听各人争议,心神却飘到很远的地方。
半年,最多半年时间,他要邳州成为他安定的后方,安心在这边发展壮大。
因为他时间不多了,特别年底就要对抗清军。
他要为战事准备,在要点修建军寨,修整武备,扩充军力。
特别武备,这点非常重要。
目前他火铳只有一千杆,铁甲棉甲四百多副,这怎么行?
要知道他现在最大假想敌是清兵,他们实力不容小看。
就在今年,满蒙汉八旗基本成形了,按兵力丁口算,他们满八旗约有310个牛录,六万二千旗丁。蒙八旗118个牛录,二万三千六百旗丁。汉八旗164个牛录,三万二千旗丁。
满蒙汉二十四旗差不多拥有旗丁兵额十二万人。
他们的披甲兵人数,满八旗是三丁披一甲,约有二万的披甲战兵。蒙八旗五丁披一甲,约有五千的披甲战兵。汉八旗十丁披一甲,约有三千二百的披甲战兵。
满蒙汉二十四旗差不多披甲战兵在三万人左右。
又有科尔沁部,各外藩蒙古等,约有旗丁十万,披甲战兵二万。
这样清国麾下能用的披甲兵就约有五万人。
未来要对抗满清,最终大战时,怎么说麾下披甲兵数量也要达到五六万吧。
但看看自己,现二千多兵力,连缴获的流寇棉甲在内,铁甲棉甲不过四百多副,披甲率仅六分之一。
而装备的重要性不容置喙,战场上有甲没甲,天差地远。
所以杨河必须快速安定地方,安心生产,年底扩充兵力到三四千人,并争取到水力干枯前,生产出后膛新安铳三千杆,连上原有火铳,计有四千杆。
还有盔甲,至少需出产士卒铁甲一千八百副,连上原有的铁甲,达到二千副。
如此装备部下,才能年底与某路前来抢掠的清兵一拼高下。
他必须在血与火中锻炼自己的队伍。
他必须拼命!
因为倘若现在不拼命,未来可能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