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荒唐
最后众人商议出结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邳州事按步骤,按顺序来处理。
首先是治安,青皮无赖,泼皮恶棍,对底层的小老百姓来说,这是危害最大的方面之一。
就若睢宁新安庄般,设立巡捕局所,城内设局,地方设所,暂以队兵驻之。
因与新安庄等不同,邳州这初来乍到,对地方不了解,就暂以巡警为主,慢慢落实户牌,腰牌。
仅仅如此是不够的,杨河对部下意味深长道:“邳州不单单是我们的,老百姓也要参与进来。”
杨河决定搞联防,张松涛听来的那句话,“百姓虽甚悉贼而既无缉捕之责,又恐诬扳之累”给杨河很大灵感。地方百姓知道贼情,但怕诬扳之累,又没有缉捕的权力,那就给他们身份与权力。
杨河决定在各地大搞联防队,在城内划几区,每区都有联防队建立,归属城内巡捕局管理。
关厢与地方一样如此,设立联防队,选择良善又熟悉本地情况的人为队员,归属各地的巡捕所管理。
杨河会给联防队权力与武器,他们可以盘查、扭送不法之徒,一定情况下,还可以对青皮匪徒进行抓捕击杀。
特别在地方,现基层瘫痪,里甲长制不存,又匪情严重,有一定领头作用的士绅纷纷逃入城市,留下的人一盘散沙。这也是他们人多势众,仍然打不过村匪土匪的缘故。
就若新安庄周边的附属庄一样,指定某些人为联防队长,建立护庄队,将他们组织起来,防患抓捕匪贼。出什么事也找他们,不至于地方上成为一盘散沙。
这样双管齐下,群防群联,定可大大保证治安,消除匪情。慢慢待杨河熟悉邳州各地情况后,又腰牌制度建立,这些人就可以化为保甲,在邳州城设立严密的法网。
当然,联防队有半官方的身份,又有了责任与权力,队长与队员的选择就很重要,必须熟悉地方,思想过硬。
特别各村镇的成员人选需慎重,不要找个本身就是土匪的,那就闹笑话了。
如此巡捕与联防结合,又骑兵队在城中,有什么事可迅速反应,基本治安可以解决。
再是老百姓谋生的事。
相比城中,杨河更看重地方。
他打算在邳州城四面关厢搞几个农贸市场,这样私牙必须铲除。
脚行也没必要存在,这种结构是落后的,必须有新的物流形式取代。
而农贸与物流可以吞噬大量的劳动就业人口,再辅以清洁队,路工队等等,基本邳州内外无所事事的人可以少很多。
“民贫则奸邪生!饥寒至身不顾廉耻!”
为了生存,人们可以干出很多无法想象的事,有了谋生之道,为非作歹的人则会少了很多。
这也是杨河在新安庄时,虽然预算很困难,还坚持要修桥铺路的原因之一。
大规模基础建设可以有效消除富余的劳动人口,否则田地军队不能安排过多的青壮劳力,他们肯定就会无事生非,化为莠民青皮。
最后,官牙也必须改变,回归他们中介的原貌,为民间释放出更多的财富渠道,消解这边太过于富余的劳动力。
如此,邳州地方最重要的几个问题解决了,余者杨河也不多参与了。
再探进去,就是州衙方面敏感的权力范围,杨河不想触犯太多,毕竟他现在只是练总。
他也有太多自己的事,武备,军队,年底清军之事,他还要开垦田地,在邳州设立直属庄等,太多的事务繁忙了。
各项过于敏感的事情,待时机成熟再说吧,介时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
杨河与众心腹拟定了计划,这边有个前提,首先要向州衙方面拿到巡捕的权力。
不过杨河认为这方面机会还是大的,情报所得知判官宋治圆管理河防与巡捕事,他年老体弱,早就不想管巡捕方面的事。
而杨河享受判官待遇,眼前只负责匪情事,向知州苏成性要权,多分管一些,还是可以的。
……
六月初十日,州衙,二堂,会文馆。
相比大堂的威严,二堂多了些亲和,这也是府州县正印官处理一般事务的地方,又称为“退思堂”或“思补堂。”
二堂两侧有耳房,东侧称“会文馆”,一般用来接待外来的文职官员。西侧称“会武馆”,用来接待外来的武职官员。
此时会文馆内,杨河与知州苏成性,同知张奎祥,判官宋治圆,吏目陈泰安几人相坐。五位正印官佐贰官商议事务,余者杂官杂职,却没有资格在馆内。
几日不见,知州苏成性依然红光满面,他亲切的寒暄,问杨河好不好,乡勇壮士们有没有安顿好等等。
然后进入正题,说起他关心的青山残贼的事。
此些贼不时骚扰州境,杀掠财帛人口,让苏成性很苦恼。为这个事,府城方面没少责怪他,但苏成性无可奈何,现在指望杨河了。
杨河说道:“此些贼寇下官也听说过,他们本为李青山部下,正月时青山贼被刘总镇打得大败,自己被擒获,押往京师凌迟处死。余者残贼四逃,多躲藏在沂蒙山内。这沂蒙山山高林密,剿灭不易,很多贼又有快马,普通官兵乡勇确对他们无可奈何。”
苏成性叹道:“是啊,特别他们在山东境,犯的多是南直境,二地协调不易,只苦了我邳州百姓被荼毒了。”
他期盼的看向杨河:“杨练总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杨河道:“方才老父母说过,青山残贼在山东,我邳州在南直。听闻此些贼以伪元帅冯茂宏、李明祥等为首,人数有数千,马贼数百。若面对面打仗,贼寇虽众,我部下却不惧他。然贼在异地,我部下又不能跨境剿灭,为今之计,只有守了。”
苏成性道:“怎么守?”
杨河道:“贼寇来去如风,飘忽不定,然我邳州也有优势,便是湖泊河网纵横,通行不便。针对此点,只要在关键的地方设防,余者精锐待命,贼寇来袭,抓住时机重创他们,青山贼可灭!”
苏成性陷入沉思,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果然这杨河是个难得的沙场猛将,轻而易举就想出应对贼寇之法。
当然,杨河这方法也是有前提的,就是其麾下较为悍勇,可以挡住拖住敌人,最后抓住机会歼灭。换成邳州的官兵衙役去打去守,自己不被反灭就好了。
他沉吟说道:“杨练总言关键要点设防,哪几处?”
杨河道:“邳州漕运之地,通行多是河流,能走的路不多,只要守住二处,基本就断了贼寇南下之路。”
苏成性吩咐找来地图,杨河皱了皱眉,这图太抽象了,好在自己需要的点在图上仍有标出。
他指着一处:“偃武乡的禹王山,此山位运河边上,附近是谷山,盛阳山诸山。又北离山东峄县的台庄集不远,南离口集不远。只要在此处建一个寨子,就能扼住任何匪贼的南下之路。”
众人看去,果然此地可谓得天独厚,非常适合建寨子。而杨河选的这个地方,乃当年淮军对抗捻军的要点。抗战时,滇六十军也在禹王山浴血奋战27天,重创日军第五、第十师团。
“又有此处。”杨河指着一地道,“招贤乡境地,沂河与运河交汇处东岸,此地虽一片荒芜,但地点良好,且还有水路直通邳州的西门外。若也建一寨子,前可呼应禹王山寨子,后更紧的卡住匪贼南下通道,更对邳州城池形成拱卫之势。”
众人看去,果然这地方也不错,众官互视一眼,均想这姓杨的对邳州地形研究得够深的。
而杨河所指的地方,便是后世邳州市区所在地,此时都是荒野弃地,只陇海铁路开通后,设了一个站点。然后54年邳州人民政府迁到此处,改称运河镇。
苏成性放松下来,看来这杨河还是做实事的,虽然脾气性格有问题,但到邳州只短短几天,就开始实质的解决问题了。
他呵呵笑道:“杨练总只管放手去做,老夫这边是支持你的。”
杨河趁热打铁:“建立寨子,需要粮草银两,还需要运船的配合。前些日下官去拜谒史督,他同意下官同时节制睢宁,宿迁二地的乡兵。下官也决定在宿迁境内建几个寨子。这方面,还需州尊与卫所、宿迁知县协调。”
苏成性道:“老夫会发公文的,也会与卫所协调,让他们调一些船运人运粮。”
杨河道:“如此,下官就放心了。下官管邳州匪情事,自然尽心竭力,不让青山贼再毒害我邳州乡民。”
他看了判官宋治圆一眼,语气一转:“只是,贼寇多与本地土匪相勾结,耳目众多,这去外贼易,去内贼难。本地匪贼方面,还要州衙巡捕多多努力了。”
同知张奎祥闭目坐着,就如菩萨。
吏目陈泰安看了宋治圆一眼,有些兴灾乐祸。
宋治圆苦着脸,则是坐立不安。
往日为平衡吏目陈泰安权威,州尊硬将巡捕职务从陈泰安手中夺走,强塞给他。
但其实宋治圆是不想要的,他年老体弱,管着河防的事早力不从心,更何况多了个巡捕?
这巡捕哪是那么好管的,面对的多是青皮无赖土匪,这些年邳州匪患猖獗,地棍横行,他却无能为力,早被百姓骂成什么似的。
但宋治圆冤啊,他能力就是如此,有什么办法?
按宋治圆的本心,他离致仕不远了,不说巡捕,连河防事务都不想管,安安稳稳混到退休便算了。这什么巡捕职务,早成了烫手山竽,宋治圆惟恐甩之不及。
那杨河隐隐责之推之,更让宋治圆颇有羞恼之意。
当然,他也是官场老手,自然有自己的解决方法,那就是推,这种鸡肋似的权力他才不想要。
想到这里,他正色道:“恕下官直言,杨大人管邳州匪情事,这个匪就是匪,哪来的本地匪外来匪区分?这青山贼是匪,本地土匪就不是匪?杨大人休要推脱,就该义不容辞,一起管起来才是!”
他更对知州苏成性道:“老大人,您也知晓,下官老了,精力不如前了。加之河防事务繁重,早分身乏术。杨大人管的事少,又年富力强,就该多多为老父母分忧解劳才是,岂可将自己的事甩到本官头上?真是荒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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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新安铳二式
杨河惊讶,更似被宋治圆说得哑口无言,半响,他才道:“你……”
“杨大人不必再推诿了,该你的事,就是你的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宋治圆冷哼道,“正好今日也言明了,巡捕的事,就确定划在杨大人这边好了,日后再跟本官无关,有什么匪情事,也不要再来找老夫。”
杨河不悦,又无言以对,似乎被宋治圆的无耻刺激得说不出话来。
知州苏成性眯着眼睛,似乎未察觉杨练总与宋判官的争执推诿,他心念电转,权衡利弊。
以他的官场阅历,自然知道宋治圆是真心甩锅,这巡捕的事,他早就不想干了,此时就借这个机会甩出去,硬生生甩到那杨河头上。
那杨河则初是惊讶,后来顺水推舟的默认,显然蓄谋已久,对巡捕这个职位志在必得。
这是好还是坏呢?苏成性思考着。
他对杨河自然关注,他在睢宁的事,苏知州也了解甚多,甚至当时韩澜与魏岗的事,他也有自己的猜测。
从这杨河的生平与性情看,他要得到的东西,几乎都会不择手段得到,阻遏显然无用,反会闹出种种不可收拾的事情出来。
再想想这杨河虽然容易搞事,但做人做事还是有底线的,至少他就知道约束部下,不去骚扰乡绅父老,黎民百姓。
就算他得了巡捕的职务,死的也只是青皮无赖土匪罢了,这些人死再多,对他苏成性也不会有影响,对邳州城不会有影响。
想到这里,苏成性就呵呵笑道:“宋大人说得有道理,河防诸事繁重,宋大人确是分身乏术。杨大人管匪情事,确实就没必要分本地匪外地匪了,就一起管起来吧。”
杨河迟疑道:“下官年幼力浅……”
苏成性一挥手,坚决道:“杨大人就不要推脱了,现贼势汹汹,杨大人大有为之身,当多为朝廷排忧解难才是。”
杨河叹道:“也罢,为了邳州城的百姓,这巡捕的事务,下官就管起来吧。”
宋治圆如释重负,这讨厌的巡捕职务终于甩出去了,以后邳州土匪青皮闹翻天也跟他无关了。
同知张奎祥仍然如菩萨般坐着,吏目陈泰安则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说了匪情巡捕之事,接下来苏成性与杨河说的则是他乡勇粮饷的事。
皇帝也不差遣饿兵,要想杨河麾下打仗,粮米装备方面就不能少。
州衙给杨河麾下乡兵是七百个“佥练”的名额。
现乡勇壮丁其实到处都是,很多村寨都练有自己的乡兵护卫,用来保护庄子百姓等等。
但唯有州县“佥练”的乡兵才是官方承认的乡勇武力,余者都是不合法的,只不过乱世中各方面默认罢了,也没有官府会供给他们粮饷装备。
而七百佥练乡兵,州城这边待遇是每兵每月工食银一两,一年七百人就是八千四百两。加上一些杂类装备,估计州城方面,一年会给杨河的乡兵一万两白银左右。
这待遇比睢宁县要好,但按照这个粮饷来养兵,杨河二千五百人,其实仍然要喝西北风。更不说他麾下还有一千匹马骡,一年要消耗粮食八千五百石,干草二百八十万公斤。
此时草一束约十五斤,每束折银二三分,二百八十万公斤干草,价银就在七千五百两了。
所以杨河仍然要靠自己养兵,州城给的银子,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而且按照苏成性等人意思,他们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多余的钱就掏不出来了。
不过苏成性也言,漕运总督衙门有下了公文,总督府那边会拨下一些钱粮来。
他们给杨河一千兵额算,还马三步七,有三百人的马队兵额。内步兵待遇,每人每月银一两,米五斗。马兵待遇,每人每月银二两,米五斗,还有草豆银每日八分,一年二十四两。
又此时马队骑兵才有盔甲,三百人的马队兵额,总督衙门会拨下三百副的镶铁棉甲来。
如此算来,总督府那边拨下的粮饷装备,一年就是银二万二千八百两,米六千石,盔甲三百副。
从这边也可看出养马队之贵,七百步兵,一年饷银不过八千四百两。但三百马兵,连上草豆银,一年就需饷银一万四千四百两,武器盔甲还没有计算进去。
宋治圆与陈泰安都露出羡慕嫉妒的神情,连如菩萨似坐着的张奎祥都是动容。
虽有风声传扬,新来的练总杨河非常受史督臣器重,也有风声说淮安那边会拨下一些银两钱米来。但众人只是猜测,州尊这边也未透露消息,此时终于真相大白了。
这对杨河来说倒是意外之喜,当时他拜见史可法,顺口提了一句,希望府那边给他一些支持,想不到真来了。
这也代表总督府那边注视上自己麾下兵马,此时文官控制军队的妙法就是钱粮,控制了军队的粮饷,间接就控制了军队。
对杨河来说,一年两万多两的银子,六千石的米就想控制自己军队纯属妄想,但钱粮就是钱粮,虽然少,多少也可以填补些家用。
而且还给了外界一个明显的信号,他上头是有人的,可以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除了粮饷方面的事,苏成性还与杨河说,军功拟定后,他几次斩首的赏银也统计出来了。
府里面有下公文,杨河三次大捷,内中第一次伏击,统计斩首数为一千三百级。第二次守城,统计斩首数为二千级。第三次野外对战献贼等,统计斩首数二千七百级。
三次大捷,他一共斩首数就是让人咋舌的六千级。
而按大明军功制,斩杀有名剧贼一名颗,为首者升实授一级,不愿升者赏银三十两。就阵擒斩以次剧贼一名颗,为首者升署一级,不愿升者,赏银十两。擒斩从贼三名颗,为首者升实授一级,不愿升者赏白银十五两。
杨河的军功名单中,并没有斩杀有名剧贼、以次剧贼的名单,都是普通的从贼小贼,三颗才有赏银十五两。基本就是斩首一级赏白银五两,六千颗首级就是赏银三万两。
这笔钱由兵部支发,介时会层层下来,先到淮安府,与总督府拨下的粮饷装备一起运到邳州,最后到达杨河手中。
这让杨河沉吟,大明克扣军饷粮饷是常态,军功赏银也是如此,这层层盘剥,三万两的赏银,最后到自己手中有没有一万两难说。
好在他练兵杀敌不是为了赏银,这赏钱有也好,没有也无所谓,就当锦上添花吧。
……
最后杨河与苏成性谈的是他准备开荒种地的事。
对这事,苏成性很痛快的答应了。邳州荒地多,理论上官府也是非常赞同百姓去开垦荒地,只是这边土质不好,开荒第三年才勉强有些收获,百姓积极性不高罢了。
苏成性对杨河言,除了一些用作运河水柜的湖泊河边不得开垦,免得影响了漕运,余者境内荒地,他尽管去开垦。
他更痛快的免了杨河新开垦土地五年之久的税粮。
对苏成性来说,他很快就要致仕了,五年后?那已经是后任的事了,跟他无关,不如现在就卖杨河一个好。对杨河的要求,他答应得非常干脆利落。
最后杨河满意的回去了,今日议事,他可谓满载而归。
此时州县衙门都若筛子似的,不可避免,今日各官商议的事务都传了出去。
新任练总杨大人要分管巡捕事务?这消息有人欢喜有人忧。
州城无数双眼睛看着,看杨河会怎么做。
一股暗流,慢慢在邳州城内外涌动。
……
六月十一日,邳州佥练乡兵军营。
这军营位邳州东南永康门外一里,周边有马神庙、晏公庙、关厢仓等等建筑,离军营北面不远还有沂水桥,便是张良遇黄石公处,谓之圯桥也。
现在小沂水早已堙废,成了一条窄窄的沟,古圯桥虽在,早没了桥梁通道的作用,周边遍布狭窄的街巷,很多还是草房甚至苇屋,不说三合头、四合头,就是“一条龙”的瓦房都不多。
相比邳州城的西面、南面关厢,东面与北面聚集的百姓一向穷,很多军户也聚在这边,道路坑坑洼洼,到处是垃圾。
不过军营还是大的,内有营房二百多间,每间住十人,约可驻扎兵马二千多人。除此军营阅兵台、水井、澡堂、厕所、马厩、仓库、食堂等设备不可少,很多还是按杨河要求修建。
地面也平整过,铺上细砂等,方便操练同时,下雨天也不会泥泞。
此时军营平场上,杨河等人聚着,前面有桌子,上面摆放着大堆新打制出来的火铳盔甲等等。
却是新安庄的水力锻锤已调试好,军需所就按杨河的要求,打制出一些样品,如果可以的话,就按此生产了。
众人聚着,张出恭、杨大臣、韩官儿、罗显爵、张松涛等人都好奇的围着看,钱三娘与李如婉也在人群中,兴致勃勃的看着桌上摆放的武器盔甲等。
前来邳州军营的是新任兵务堂副总管张出逊,他还兼任了军需所主管的一职,此外郁铁匠、李天南同样成了所中的副主管。
他们一并过来,但兵务堂总管韩大侠驻扎新安庄中,却没有跟着一起过来。新任副总管胡就义,同样待在庄中。
“相公,这就是按要求打制的新安铳二式。”张出逊拿起了一杆火铳,杨河接过来看。
他细看手中的新安铳二式,这是一杆燧发枪,在前者新安铳元式后膛火绳枪的基础上改进。
仍然天鹅颈样式的铳托,利于握持与贴腮瞄准,铳身铳托涂了生漆,打磨光滑,看上去精工大气。
不同的是,铳后面的火绳结构没了,换成燧发狗头样式,上面夹了火石,以燧石发火取代了原来的火绳点火。
余者大体不变,下弯式铜栓机柄,上面有个半圆形铁盖子卡套着,类似三八盖子。
这是防止灼热的气体伤人,虽用铜栓,但不是用金属弹壳,后膛枪的漏气不可避免。用了这种铁盖子,可以有效避免灼热烟气伤害射手。以前盖子是方形,现在改成半圆形。
最后是前方,护木一直延伸到铳口不远处,然后这一端的护木全部包铁,还开了口,就若铁鞘似的。在包铁护木侧面还有两个孔,用来锁螺栓用的。
“相公,这是铳剑。”张出逊恭敬递来一柄尖利的东西。
杨河接过细看,黑沉沉的,一根精铁打制的长长尖刺,便若铁锥,前方一半处开有两道血槽,尖口略钝,类似五六刺,但是四棱的。
整体细圆,长长尖尖,剑柄处略扁,比剑身略小,然后柄上两个凹槽,却是锁螺栓之用。
看着这铳剑,杨河心中一叹,如果可以,他很想设计后世的那种刺刀,便是套筒式刺刀也不错。
但工艺与材料不许可,唯有选择张出恭用的这种,结构强度很大,但功能单一,而且只能锁死在上面的刺刀了。
欣赏了会铳剑,杨河将铳剑塞入护木鞘口内,剑柄一直塞进去,然后到头,比剑柄略大的剑身挡在鞘口外面,类似刺刀套环抵在准星处的承力作用。
张出逊递来两个螺栓与一把螺丝刀,杨河将两个螺栓从包铁护木的侧面孔洞拧进去,锁在了内中剑柄处的两个凹槽上。
他用螺丝刀将两个螺栓用力锁紧,最后这铳剑非常牢固,纹丝不动,怎么刺杀都可以。甚至比后世的刺刀还牢固,因为它们是卡住,这边是锁死。
只不过牢固是牢固了,这拆卸养护方面就略为困难,因为又要用螺丝刀将两个螺栓拧下来,才能取出铳剑。
不过杨河这铳剑锁上去就不准备动它,仅有时候军营内无事,将镙栓拧下来擦试养护,就无所谓了。
杨河端起火铳瞄了瞄,整体八斤多,轻重还是得当。加上铳剑后,总的长度约一米六,火铳长基本上也是合适。
可能后方铳托略略加重,前方铳剑固定上后,虽然多了一斤多,却不会感觉头重脚轻,平衡性好。
然后护木下仍有通条孔,插着搠杖,又有背带,杨河欢喜,这新安铳二式,基本跟后世单发步枪差不多了。
他反复看着,旁边众人也是窃窃私语,特别钱三娘看着杨河手中火铳,跃跃欲试。
“相公,给。”张出逊又递来一盒的定装纸壳弹药。
杨河拿起一根,这是新安庄新设定的子药样式,与原来不同,不但用新火药,用的还是独头弹。
未来新的对手是清军,装备好,披甲率高,为了对付他们的盾牌盔甲盾车等,杨河决定以后火铳兵都用独头弹。
此弹外形就若中空的半圆柱体,弹的四周有膛线,飞出枪口后可以慢慢的旋转,原理类似飞行时的羽毛球,靠重心前移和自身微旋来保持稳定,精度与破甲程度都比以前球形铅弹高了许多。
它们铸造并不困难,只需有相应模具便可,便是膛线都可以事先在模具上处理,虽然铸造出来粗糙了些。
为了提高独头弹的穿透力,杨河还在铅液中加入一定的锡,用来提高硬度。
为防止独头弹出膛后变形,每个独头弹的空腔内都塞了软木,又起闭气与重心前移作用。
当然,独头弹有一定精确度,但程度也不会太高,基本上百米外就无精度可言。但对杨河说这个距离就够了,反正他的军队作战基本都是百步内,远了也无用。
他端详手中子药,连上火药全重约六钱五分,内火药一钱五分,铅弹五钱。
他新安铳二式仍然是十二毫米口径,但用长形独头弹,子弹就算中空,弹重也重了许多,约达十八克左右。
这样的弹重,按理说火药需要更多,才能达到原来的威力射程,但新安庄又用新火药,便是木炭使用清明前后的柳条,这样木炭可以烧透不存木性。
硫磺也拣精炼的购买,加上原来纯度就很高的硝,配出的火药更为的精良高纯。
张出逊禀报说,原来火药六十多步可以破甲,现在已经提高到七十步。
而且就算用独头弹,火药用量也减少到一钱五分,仅需原来的一半,打出的烟雾还色白而微,完全不似别人的浓烟滚滚,黑烟蔽目。
火药杂质多,打射后就会黑烟滚滚,精良的黑火药,那冒出的烟雾都是白色的。
“试试吧。”
杨河端起铳,哗的一金属脆响,下弯的铜栓起了。
杨河一拉,金属的声音中,铜栓连着铁盖一起拉出来,露出黑压压的膛口。
杨河将独头弹纸壳用力塞进去,一推,铜栓连着铁盖推去,铜栓口轻松推进铳管之内,看那铁盖,也将铳管后方包了一部分。
杨河一按,哗的一声,铁盖不动,铜栓机则右转,往下卡在了包铁的硬木空槽之内。与此同时,铜栓前端的弧刀划破了铳膛里面的定装纸筒弹药,沙沙的引药就倾入火门巢之内。
他将击锤拨下,举铳瞄向七十步外的一个靶子,瞄了一会,扣动板机。
一声巨响,硝烟弥漫,击锤击落,夹着的火石用力击打火镰,连动的阴阳机闪开,炙热的铁屑落在火门巢之内,点燃内中的引药。
汹涌的火光从火门巢与铳管口冒起,白烟升腾。
“好!”
众人都高声叫好,看那靶子,准确被击中了,碎屑飞扬。
杨河看着那方,感觉用独头弹与新火药后,这威力果然增加了许多。
他估计这初速已经接近每秒三百米,确实在七十步,也就是百米左右就可以打破敌人的单层铁甲,镶铁棉甲之类。
敌人若进入五十步距离,更可以打破他们的二层重甲。
他们若接近到四十步,便是身着三层甲也没用。
而且精度也确实提高了许多。
第293章 飞雷
杨河又打了几枪,总体感觉比后世的单发步枪慢不了多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然,一个是金属弹,一个是纸壳弹,很多方面不能比。
众人都看得兴奋,比起元式新安铳,这二式铳真好啊,不必再用火绳,不用临时点火,攻守埋伏,应变仓猝,无往不利。有时甚至小雨天都可以作战使用。
不过问了张出逊这二式铳的打制成本,加铳剑一杆约要十五两银子,众人又是咋舌,太贵了。
而且张出逊还说,因苏钢不足缘故,目前能动用的苏钢只有一百多斤,约只能打制五百杆二式铳需要的弹簧钢片数量。
但新安军目前有铳兵六百人,还有骑兵哨探队,鸳鸯阵兵队等等,他们都需要这种铳。仅有五百杆,不说目前各铳兵不能完全装备完毕,未来要扩军,需要的钢片数量更是不足了。
众人又是叹息,好东西不能普及太让人难受了。
杨河也是一叹,二式新安铳成本高倒无所谓,粗劣的火器动不动就炸膛,将士根本不敢放心使用,不若用精良的武器,最大程度发挥文明人的力量。
关键是材料不足问题。
他一共向波涛汹涌买了两次的苏钢,共有四百多斤。但这种优质的高碳钢需求范围太广泛了,不说别的,他优良的各类钻头就离不开这种钢材的使用。
所以挤来挤去,他能动用的苏钢数量只有一百多斤。只是没有优良的钢材,想打制发火率高的燧发枪就是妄想。
中外其实慢慢也意识到燧发枪材料问题,比如《海国图志》里就说:“……簧力须二十斤以上,否则不足攀机。与中轴须合勾股,否则不合用,且不坚久。”
小小的一片弹簧钢,积蓄的力量需二十斤以上才能发火,普通的钢材,那打出的力气有没有五斤都难说,自然点不着火了。
而大明最优良的钢材就是苏钢,虽不便宜,一斤要六七两银子,但唯用这种优良高碳钢打制的簧片可以打着火。余者低碳钢片要不打不着火,要不打三枪,有两枪哑火,不如不用。这也是相当长时间燧发枪不能取代火绳枪缘故,钢材不好,打不着火。
这方面张出恭最有发言权,当初他们三兄弟得到一包苏钢,但自己舍不得用,送给了杨河作为珍贵的礼物。
他说道:“确实,若簧片不行,就打不着火。属下看来看去,唯有苏钢堪用,就是堕子钢都无用。”
张松涛道:“只是本地不产苏钢,又无好钢替代,总从外面购买,就若被人卡着脖子,总是受制于人。”
众人都皱眉,这是个严重的问题,杨河微微点头,张松涛不愧是读书人,看问题的高度就是与别人不同。
燧发枪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火石能否点火只跟材料有关,弹簧钢好,就能打着火,钢材不好,就变成无用。钢质材料不佳不足,严重困扰这时代的人们。
对杨河来说,抑止他燧发枪发展的主要因素也是弹簧钢问题,光靠进口总是隐患,数量还严重不足。
而且他还知道,随着大明局势的混乱,许多进购的原料渠道都会出现问题,甚至失去,必须自给自足。
所以他也在准备了,这几个月他购买了大量黑铅,也就是石墨,还有高铝粘土等等,准备自己坩埚炼钢。虽然成本很高,石墨坩埚的使用寿命更非常短,但为了发展优良的武力,高投入是值得的。
而且很多优良的工具钢其实需要量不是那么大。
便如燧发枪的弹簧钢片,打制一片需要四五两的精良钢材,坩埚钢就更少了,一斤约可以打制五六片的弹簧钢片,十斤可打制五六十片,百斤可打制五六百片。
若杨河手上有一千斤的坩埚钢,可以使用很久了。
只要保护好坩埚炼钢的秘密,还不怕别人仿制他手上的二式新安铳。钢材不好,外表一模一样又如何?打不着火,仍然要退回去使用火绳枪。
二式新安铳还不便宜,一杆成本要十五两,很多军头官员一看就却步了。
新铳样品有几杆,众人欢喜的传看,罗显爵摸着上面的铳剑,啧啧说道:“看这火铳,可以刺,又可以射,刺射两用,真是太便了。”
张出敬也端起一杆铳试了试,他比划了下,却道:“以后铳兵都用铳剑么?短了些,只恐对上敌人披甲兵,肉搏时没有优势。”
众人一怔,随后也是议论,确实哦,二式铳镶上铳剑后,长度最多五尺,敌手若用长矛,最少都长一丈,感觉确实短了些。
而且对手若重甲长矛,甚至使用大棒狼牙棒什么,他们一棒砸来,这铳剑肯定就断了,歪了,又怎么打?
众人还想起来了,都用铳剑,军中的盾兵长矛兵怎么办?他们不要了?
各人感觉很矛盾,似乎这铳剑有用,似乎又用处不大,特别近身肉搏战时,这铳剑好似鸡肋。
李如婉这时也传到一杆二式新安铳,她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她说道:“怎么会无用?敬哥儿,你身披重甲,拿着大棒又如何?爷先朝你打一铳,看你死不死。”
张出敬一呆,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似乎他大哥作战时就是这样。
他拙于言辞,感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众人更是矛盾,李如婉这一说,似乎这铳剑又很有用,只是……
杨河道:“都不用争了,铳剑手非勇士不可,以后军中建铳剑团,英勇之士方可加入。”
众人争论的问题他当然明白,所以他打算建铳剑团,全部使用沙场磨练出来的老兵。
他们仅二百人一团,一团四队,每队只三十人,内两甲使用二式新安铳,装备铳剑,一甲用翼虎铳,也装备铳剑。
他们全部刺射两用的火器,全部都有盔甲,防护出众,火力出群。他们作战,前两排的人,可以从七十步一直打到二十步。敌人若进入二十步之内,翼虎铳手可以连打三枪,什么敌人都要崩溃。
就算不崩溃,前两排的铳剑手可以继续作战,用铳射,用铳剑刺击。
最后还有三小队共五十人的鸳鸯阵兵,作为专业的肉博手与突击手。
在杨河计划中,以后野战主力都打算进化成铳剑团,但现在还早,因为他缺少血与火磨练的沙场老兵。新兵蛋子使用铳剑,那太浪费了,也发挥不出他们应有威力。
暂时军中也是现在的编伍,刀盾手,长矛手,火铳手。
今年新安军铳兵可以全部装备二式新安铳,但全员铳剑,还远着呢。仅铳剑打制储备起来,待需要的兵员满足再说。
……
杨河这样说,众人也放下这个问题争议。
军需所打制了许多武器样品,众人一一观看。
内两样武器各人比较感兴趣,一是新研制的万人敌,一个是叫飞雷的东西。
原来新安庄有万人敌,但个头太大,每个重三斤,内装火药两斤。新火药研制后,威力相同情况下,火药用量却大大减少,新的万人敌也变得更小了。
现在万人敌只重两斤,内装火药半斤,却有原来两斤火药的威力。
军需所铸造了一些新万人敌,就比以前小了很多,却跟后世的手榴弹很相似。长圆形,有木柄,柄后有引线,然后有盖子,用时可以拧下,保护引线不受潮湿。
然后弹的外壳更薄,内装铁弹五十颗,每颗铁弹直径十毫米。
却是因为生铁铸造外壳,经常会铸得不均匀,爆炸就先会从薄弱处破裂,造成压力不够,形不成杀伤力。有些手榴弹炸后弹片不均匀,甚至就是一炸两片,原因就是在这里了。
用预制破片,或是弹体外纵横刻槽,其实效果也不理想,试验表明,爆炸后破片依然不均匀,有些方向多有些方向少。
杨河估计,铸造的弹体就是如此,应力很难集中到位,这时的材料技术也有很大问题。
这个弊端很难解决,就是放在二十世纪,各国使用的手榴弹,仍然大大小小有这方面的弊病。
所以杨河解决办法,就是在新万人敌内加入铁弹,这样就算破片形不成杀伤,但里面的五十颗铁弹子,仍然可以猛烈的杀伤敌人。
当然,弊端也是有的,不加铁弹子,万人敌可以做得更小,扔得更远。加了铁弹子,体积变大,投掷距离更短,增加了己方投掷人员的危险。
不过有利有弊,暂时来说,在万人敌里面加铁弹子是必要的。
还有飞雷。
众人看去,桌上摆着一根长长细细的东西,长三尺多,中空,孔大几寸,似乎内为铁管打制,但外面包了护木,整体打磨得非常光滑,还涂了红漆。
看这长筒,一端较大,象个铁喇叭似的,一端则有着照门与准星,似乎瞄准之用。
“这是啥?”杨大臣拿起来看,感觉手中长筒,约重六七斤,跟火铳差不多。
他看长筒旁边,又摆着物什,似乎象万人敌,但头尖尖,就象个长矛头,后面有细长铁杆,可塞入长筒内。看“长矛头”后端比筒略大,似乎可以塞卡在那边,又象大号的火箭。
众人好奇围着看,杨大臣拿起这物什,感觉重也有六七斤,他上看下看,看“矛头”后方杆子似乎有类似万人敌的盖子,他就旋开,露出里面的引线,很长。
“咦。”众人都是惊讶,张松涛沉吟道:“军需所言,此物叫飞雷,难道是类似军中飞枪飞剑的火箭?”
罗显爵道:“俺感觉象窜天猴。”
杨大臣仔细看,看引线探入铁杆内,似乎里面装满引药,然后这尾部还有个小小的尾翼,三块倾斜的铁板,就象舵似的。
杨大臣肯定道:“这就是火箭。”
沉默寡言的韩官儿这时忍不住开口:“这怎么用?”
罗显爵道:“肯定是插到那筒内,你看那后面有线,你端着筒,再点着火,就可以飞走了,跟玩窜天猴似的。”
杨大臣道:“你不怕喷火,被烤焦了?”
众人大笑,尤以李如婉的笑声最大。
张出恭沉吟道:“应该是将筒扛在肩上,喷火往后,就不怕伤着了。”
杨大臣叫道:“这玩意有趣,俺来打一发试试。”
众人热议喧哗,杨河微笑,不错,眼前这东西,后世的人见了,脑中都会浮起一个武器,肩扛式火箭筒。
这命名飞雷的武器,就是杨河参考后世的肩扛式火箭筒制成。
火箭筒长一米多,重约六斤,弹体有七斤,全部重十三斤,肩扛着使用。
如果只看外表,这武器并不复杂,一个铁筒罢了,比打制铳管还容易,因为不需要考虑膛压,炸不炸膛等问题。
关键是火箭弹,弹头好说,用生铁铸造便可,内中有爆炸火药一斤,如新万人敌一样,为提高威力,弹头内装了十毫米的铁弹一百颗。
主要是发射时的引药原理,这方面杨河确实参考了民间“二踢脚”、“窜天猴”等烟火灵感。
这两类烟花早在宋朝时就有出现,没什么稀奇。就是火药被分隔成两层,底端的后门堵得不严,引线点燃后,火药燃烧产生气流,就飞向前方或高空。
飞行一段距离后,引线又会引燃弹头部分密封的火药,就产生了爆炸。
这边关键处有两点,一是飞行到合适距离后,如何引线恰好的引燃弹头密封的火药,产生爆炸,太早太晚都不好。
不过杨河最后想想,晚炸要比早炸要好,此时冷兵器作战,敌我都是列成军阵,队伍密集。火箭弹飞来,你吓得跑了,这军阵一动,就是溃败的下场。
你严守军纪,站着不动,那更好,活生生站着挨炸吧。
所以这个问题解决了,只需注意以后不要漏气,受潮,最后飞到目标后不爆炸等问题。
最关键是推动飞行的动力,铁制物品,又要飞行一段距离,这需要很大的推动力。
所以杨河火箭弹整体重七斤,前方爆炸药有一斤,后方发射引药竟达两斤,而弹壳加百颗铁弹全部不过重四斤。
主要是引药喷筒钻孔比较困难,所以杨河是用类似蜂窝煤模具压制的方法。这种方法,快速方便,引药放入模具内,慢慢压紧压实便可,再取出模具,引药管就成了。
最后用胶泥封住喷筒两端,插入药,外以褙纸油纸为筒,放入裹以油纸的木箱内,存放在防潮仓库便可,可以保存达三年之久。
这种方法简单方便,引药管成形速度快,但有个问题,因为不敢压得太实,相比喷管钻孔火力差得太多,只得加大药量,才能产生足够的燃力动力来飞行。
不过张出逊禀报说,军需所研制新万人敌与飞雷后,经试验,新万人敌杀伤半径可到五到七米。
飞雷最大射程百步,杀伤半径更达到惊人的十到十五米。
这还是有效杀伤半径范围,有的弹子弹片飞到百米外仍然可制人死地。就象铳弹,有效杀伤距离几十米,但一些倒霉蛋站在几百米外,仍然有被铳弹打死的。
对杨河来说,这个距离与杀伤范围足够了。
……
众人兴奋的都想试试,军营这边也开辟了掷弹队的训练场地,却是杨河按后世的手榴弹训练场地设计。
有厚实的掩体土墙,队兵站在土墙后投掷,投后蹲下,便是弹片飞溅也不会伤到投掷训练的人。
为安全着想,投掷这边还挖有壕沟,万一失手,可以立刻跳入壕沟内躲避。
从新安庄起,手榴弹训练场地就这样设计,让士兵们的伤害率大大减少。
百米外还有高台观测,当下众人上了高台,但实弹演示不是杨大臣,而是掷弹队队长常如松,一个粗壮憨厚的老掷弹兵。
按杨河要求,军需所还制作了掷弹队专用的万人敌袋,厚实油布所制,非常类似后世的手榴弹袋。可以背着,有背带在肩上交叉,在后面结扣,内装八颗的新万人敌。
正面四颗,两侧各两颗,全重十六斤。
按张出逊的教导,常如松很好奇的背好万人敌袋,他左右活动下,感觉这背着很惬意,比以前背个筐筐好多了。
他看了一阵,就从万人敌袋取出一颗万人敌,将盖子扭了,露出里面的引线。
一个掷弹队员递给他一根点燃的火绳,常如松接了,对身边人喊道:“都闪远些,俺要扔了。”
周边人飞快闪开,常如松将万人敌引线往左手的火绳一点,那引线就“滋滋”的燃烧起来,冒着让人心寒的火光。
好在杨河大抓生产,这万人敌的引线没问题,燃烧匀速,不快也不慢。
常如松也是老掷弹兵,心理质量强,抓着万人敌木柄的手,仍然稳稳当当。
随后,他将万人敌往土墙外狠狠一扔,一扔数十步,然后麻利的蹲在了土墙之后。
轰的一声巨响,浓烟滚滚,杨河看去,看常如松投出万人敌后,一直投到三十步(45米)距离,而且离目标不远,不由暗暗点头,不愧是老掷弹兵,就是扔得远,扔得准。
新安军掷弹队中,就是准确扔二十步及格,三十步优秀,四十步以上豪杰。
不过杨河觉得,掷弹队员普遍能扔三十步,那就足够了。
爆炸声声,常如松扔了一个又一个,一直将八颗新万人敌都扔了才停手。
众人看得清楚,虽然现在万人敌小了,样式也变了,但威力一点不小,特别每颗万人敌内藏有五十颗铁弹子,爆炸开后,周边尘土就暴雨似的激动。
想象这万人敌扔到敌人中间,那些中招的贼子肯定会伤亡惨重。
众人兴奋议论,不过新万人敌就这样定了,各人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个飞雷。
飞雷手暂时安排在掷弹队,以三人一组,一人携筒,二人背弹。一样类似新万人敌袋,但大了很多,系扣也是在前方。后方的油袋中,装了三发的火箭弹头,重二十一斤。
仍然常如松发射,飞雷样品有几发,就队副黄建中背着,另一队副周思雯跟在身边点火。
按张出逊的教导,常如松兴致勃勃扛好火箭筒,看照门与准星,看住前方一个方向目标。
周思雯则从黄建中背袋中取下一发火箭弹,按张出逊要求,将火箭弹从前方塞入火箭筒中,将弹头卡在口子上。然后他将火箭杆后方的盖子取下,长长的引线就从喇叭口处掉下来。
周思雯抓好引线,拿火绳点了,那引线一样“滋滋滋”的燃烧起来。
按张出逊早前说的,黄建中、周思雯都飞快闪到两边去。
猛然,喇叭口喷出长长的火光,长达几尺,大股的浓烟腾起,然后火箭弹就飞出了筒口。
……
老白牛:晚上还有一章。
第294章 新甲
“哇!”
众人看着,看那飞雷飞出火箭筒后,带着长长的尾焰,带着凄厉的呼啸,一跃百多步,若天上的流星坠落,就往自己目标大地落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众人都有一种心悸的感觉,似乎眼前一个不同的窗口打开了,这是科学力量带给他们的不同感受。
杨河看那火箭弹飞行,初速约在每秒百多米上下,速度不是很快,但也不慢,至少比弓箭快就是了。
看那火箭弹飞行时,在尾部倾斜螺旋板作用下不停旋转,保持了一定的精度稳定。略感遗憾的是,火箭弹烟火轨迹略有些歪斜,不是很直,可能受了风向气流影响。好在不会象神火飞鸦一样飞回来。
转眼飞雷弹头着地,然后斜斜插在地上,就没有动静了。
众人大睁着眼,罗显爵说道:“怎么,哑了?”
就在这时,那边一声巨响,火焰璀璨若烟花,大团的硝烟腾起,夹着泥土碎石什么的,就向四面八方横扫。
众人都发出一声叫,这飞雷爆炸,比万人敌凶多了。
观之,就让人有一种激动人心的感受。
常如松一连发射了三发,每发飞雷跃出筒口,皆光芒四射,若一颗颗流星陨落。
众人感叹不止,罗显爵道:“这飞雷好是好,就是准头差了些。打得比万人敌远,但远不了多少,若再远些就好了。”
张出敬道:“这飞雷耗费铁子火药好多,最远也只百多步,还非常不准。若要准些,恐怕要放在六七十步,就是远一号的万人敌么。论准头威力,恐怕还不如火炮。”
张松涛道:“也不然,万人敌投掷,需奔到敌人面前。这飞雷却可以远远在后方发射,己方优势大,敌贼也防不胜防。”
张出恭道:“飞雷可对付大目标,贼人列成军阵,或贼目军旗所在,可令飞雷手随勇士突击,远远朝他们打几发飞雷去,贼敌定然损失惨重,甚至因此溃败。”
杨河听他们言论,很多谈到点子上,心想这些部下也锻炼出来了。
确实,火箭弹弊端很多,后世都以精度不准确闻名,更不要说这个时代的火箭弹了。
他研究火箭弹,就是以扔远些的手榴弹使用,特别对付大股的敌人。此时军阵密集,远远朝他们头上打几发飞雷,这飞雷杀伤半径十到十五米,几发落下,定会取得非常不错的杀伤力与恐吓力。
至于这飞雷打出去,都没有万人敌扔得准确,又射程近,受风向,风速影响大等,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主要目标是对付敌人大部的,或是突击斩首时,几发火箭弹落到军旗的附近,显然会取得不错的成绩出来。
暂时飞雷手也用直视瞄准,以后慢慢会使用跳眼法,增加火箭弹的准确度。
众人议论,总体这飞雷有利有弊,但有一点是公认的,就是铁子火药消耗很大。
一发飞雷就要三斤药,倘若一百发呢,一千发呢,庄中有没有这么多火药?
这点张出逊表示不用担心,庄中原来大陶瓮二十口,一个月可生产高纯度硝七百斤,现已增加了五倍,达到一百口的大陶瓮,每月可生产高纯度的硝三千五百斤。
按硝所占的比例,加上硫磺、木炭混合,每月配出的黑火药就达四千七百斤。
这个数目是很惊人的,以火铳来说,现在每发子药是一钱五分的用量,一斤火药可配定装纸筒弹药一百余六发,四千七百斤就可配定装纸筒弹药五十万发。
一年就是六百万发。
现在六百铳兵根本用不完,库房中拥有大量的储备。
就算这些火药分出部分用于万人敌、飞雷火炮等等,如每月拿出一千斤,一年也可配万人敌二万四千个,或飞雷三千六百多个。
暂够用了。
不够,再增加大陶瓮便是,这边到处都是盐碱地,硝土资源无穷无尽。
众人这才放心,己方有大量便宜好用的火药真是太好了。
换成别人,很多人制作提纯火药还非常原始,如需要大量的鸡蛋等,一斤火药的成本都快达到一两,象新安军这样使用火药,那肯定是用不起的。
……
众人兴致勃勃,看了这么多新武器,都有意犹未尽之感。
最后众人看的是盔甲。
军需所运了一些样品过来,有将校甲与士卒甲两种。
将校甲是队长级的军官才给配用,跟杨河原来穿着的盔甲差不多,带头盔约重四十斤左右,前后有大大的护心镜,有护喉顿项,护裆甲,胫甲等等,防护力非常出众。
军需所有试验过,对这种盔甲,就算对手用十二力弓,使用专门的锥形透甲箭,也必须进到二十步距离内方可破甲,倘若射到护心镜上,那更是丝毫作用也无。
用十二力弓的敌人还少,倘若敌人使用十力弓,也就是一石强弓,更必须进到十五步距离内方可破甲。
敌人若用八力弓,也就是百磅强弓,他们用破甲箭,必须进到十步内方可破甲。
若敌人使用八力往下,什么距离对这种盔甲都无用,防护力非常出众。
士卒甲则分几种。
普通总队的冷兵甲、铳兵甲,又哨探队、辎重队、炮队等人用的盔甲。
若以后盔甲大量装备,杨河也就不按现今的纯队编伍,而是花队混合编伍,使他们列阵更迅速,配合更默契。
如一总四队,每队五甲人,就是按盾兵一甲,无铳剑铳兵二甲,长矛手二甲编设,都在一个队中。一总共盾兵四十人,铳兵八十人,长矛手八十人。
有了甲,也不再设大盾手,而是方盾手,使他们视野更加辽阔。
他们装备,方盾兵持藤牌,重九斤左右,正面看去呈长方形,高一米多,宽不到一米,藤牌中间有半球铁盖,两边镶铁皮,铳子虽不能隔,但矢石枪刀皆可蔽。
他们盔甲,皆镶铁棉甲,长身罩甲形,长度快到膝盖,明甲样式。甲片镶在青色棉布外面,大片札甲形式,边角相互叠压,只到腰部,然后前后有护心镜。
方盾兵有铁笠盔,还有保护脖颈的顿项,不过咽喉这边的护甲不与顿项连为一体,却是单独的护喉甲。
护喉甲以厚实绒布为内衬,正面看去若“v”形的大甲片,这是考虑到未来对手箭术精锐,咽喉处又较柔软,还是使用这种有弧形的,硬质的大甲片为好。
为保护脸部,方盾兵的铁盔上还带着有弧度的铁面罩。
铁面罩精铁打制,里面有着丝绸厚绒,万一面罩碎裂,内衬多少可起着保护。
铁面罩一直罩到下巴处,眼睛处留有缝,作为视线作用。然后铁面罩镶嵌在右侧的顿项处,这边有从盔体延伸下来的硬甲片,铁面罩镶嵌在这边,类门窗合页似的。
使用时,从右往左盖,左侧顿项有着厚实小甲块的插槽,铁面罩盖上去,那端可以卡插在里面。不用时,铁面罩可以打开,掀到头盔右侧顿项的后面去。
如此,就算对手箭术精良,弓箭凶猛,杨河也为自己麾下第一排的方盾兵起了最大保护。
然后方盾兵还有臂手,胫甲,护膝甲,基本上防护到位了。
火铳手、长矛手基本也差不多,同样也有着保护咽喉的护甲,保护脸部的铁面罩。
以后他们作战,都是前后五排,然后敌临了,方盾兵蹲下,两排铳兵站着打射,一排打完蹲下,一排站起,前后轮流。
这双方对射,下半身有保护,但面对敌手犀利的弓箭,脸部与咽喉的保护就非常重要。
长矛手也是如此,如果双方肉搏,面对面极近的距离,脸部与咽喉的保护一样非常重要。
但二者就没有护膝甲与胫甲了。
三者所用,就是普通的士卒甲了,连头盔全重三十多斤。
他们的甲片集中在上半身,特别胸口处厚实,敌人就算使用十二力弓,也需在二十五步距离方可破甲。使用十力弓,需进到二十步距离才可破甲。
使用八力弓,更必须进到十五步距离内,才能穿透甲片与棉衬伤到肉,防护力也算不错了。
各人下面棉甲虽未镶嵌甲叶,仅钉铜钉便罢,但厚达三层,可防五十步外的抛射,一样拥有出众的防护力。
……
这是普通的士卒甲,军中还有辎重队、掷弹队、哨探队等兵种。
辎重队与普通士卒甲差不多,但没有臂手,没有护喉甲、护膝甲、胫甲、铁面罩等等。
掷弹队更是棉甲只到大腿中间,但有护膝甲。他们打扮,持着盾牌,背着大刀,背着万人敌袋,火绳缠在手中,远了用万人敌作战,近了用大刀劈砍,勇猛无敌,豪杰之士。
骑兵哨探队是杨河目前比较重视的兵种,因未来对手哨探的强悍,一样需要精良的装备。
他们有大块精良的甲片,一直到大腿中间。有护膝甲,延伸到大腿上面。有护裆甲,有胫甲,有专门的军靴。鞋底硬皮,上有齿,可以在冰面上行走。
他们有臂手,有铁盔,有护肘甲,还有护喉甲,前后护心镜等等,整体显得干脆利落,行动时不会有什么甲叶响动。
他们盔甲也约重三十斤,这是必须的,他们很快对手是清兵马甲白甲,身着二三层甲者不计其数。铳弹打完的时候,要肉搏怎么办,搏斗时刀枪无眼,必须甲厚一些。
他们装备多样,一样要携带万人敌。
鸳鸯阵锐兵队同样如此盔甲,原来他们一队十二人中,队长用旗枪,两个伍长用圆牌,还用腰刀与标枪。但杨河现在考虑,队长用背旗,持盾牌,背大刀,背万人敌袋,携带八颗的万人敌。
两个圆牌手伍长同样如此,也带八颗的万人敌,背大刀,这样作战的威力更强。
最后是突击队,以后杨河将作为撼山军,陷阵营的存在,那装备就非常惊人了。
一身非常厚实的札甲,长度过膝,前后有护裆甲,有胫甲,有臂手铁面罩护喉甲等等,全身盔甲重达六七十斤,步人甲,铁浮屠,指的就是这类了。
他们全身厚实甲胄,手持大斧巨刀重锤,披坚执锐,如墙而进。
未来要打硬仗,这种重甲步兵不可缺少。
……
围观了盔甲样品,杨河吩咐一些军官士兵穿上盔甲展示,杨大臣兴致勃勃,也亲自穿上了将校甲。
很快众人甲成,皆是后方系扣,一色红甲,有着深红的斗篷,因是夏天,就轻薄一些的毡料,没有羊毛围领。内军官斗篷长度到小腿,士兵的斗篷长度到膝盖。
看他们换了装,气质转眼就变了,肃穆、肃杀,带着残酷与飞扬。
阳光下,他们的铠甲就闪耀着逼人的金属寒光。
杨河感慨,他一一看去,特别看到方盾兵、火铳兵、长矛兵时,看他们个个铁笠盔下的铁面罩罩着,整个脸部仅一双眼睛露着,若隐若现的隐藏在铁笠盔的帽檐下面。
他们铁面罩下面又是厚实的护喉甲,护喉甲下面是厚实的札甲,特别胸口处的护心镜明明晃晃,耀人眼目。
他们上半身保护得如此严密,下面又有厚实的盾牌保护,这样的装备,这样的对手,真会让人绝望。
看他们威武站着,杨河心想,甲还是少了些,若自己麾下全部有甲就好了。
他不由幻想,那铁甲连绵,盔甲寒光闪烁天边的情景。那耀眼红光,盔甲与兵器的海洋。军阵铺满山野大地,身着铁甲的军队铿锵行步。他们庞大有序,每一步踏下都是肃杀。
他们行进着,寒风不能阻挡他们前进,暴雨不能阻挡他们前进,大雪不能阻挡他们前进,无论烈日黑暗,唯有金属的声音响彻大地之上。
旁边传来声音,却是哨探甲有两副样品,钱三娘与李如婉就自告奋勇穿上,此时她们正穿着盔甲打闹。
杨河看向二女,哨探甲是灰色,不论头盔或是甲叶,斗篷则是黑色,看二女穿上盔甲,干脆利落,大块又合身的甲叶将她们保护着,李如婉显得威武,钱三娘则是英姿飒爽。
她身材高挑,穿上盔甲后,却显得更高,可能下身甲只到大腿,然后有护膝甲、护裆甲、胫甲等的衬托。
她与李如婉笑闹着,有力的军靴踏在地上,就如雌豹子那样矫健有力。
就见李如婉提着斧头道:“啊哈,哪来的小娘子,随我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如何?”
钱三娘持着重剑道:“敢调戏我,我劈死你。”
可能察觉到杨河目光,钱三娘快速看了杨河一眼,又慌忙回过头去,睫毛颤颤,脸颊就有些晕红。
半响,她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偷偷瞟向杨河,那眼神有欣喜,有羞涩,就如流水一般。
第295章 入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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邳州,镇北门外。
太阳正烈,毒辣辣的晒在地上,似乎要把周遭的一切给烤糊了。
高彦与一个头戴斗笠,卷着裤腿的汉子走在北关丰城街的路上,周边房屋错乱,泥土路坑坑洼洼,除了弥漫的垃圾臭味,还夹着一股隐隐的鱼腥味。
这边离北门十里就有周湖、柳湖,然后二十多里,又有曼湖与蛤湖,沂河水又往城西流过,除了普通百姓农户,丰城街一片靠水吃饭的人就很多。
“高兄弟,我们几百年前也算一家,就做这保人,保举这好事给你。”卷着裤腿的汉子相貌朴实寻常,说出的话语却石破天惊,“在脚行有什么出息?饱一顿饥一顿的苦日子,还要常常受人打骂。同是卖命,为何不寻个好差事?只要入了伙,我保你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才是快活。”
高彦感激的道:“多谢高大哥抬举,兄弟不会忘了高大哥的恩义。”
他正是那“新顺义脚行”的打手高彦,那日冲突后,脚行“小头”滕治安担忧脚夫高允敬扯上邳州朝天锅掌柜刘大有的干系。结果消息传来,高允敬偏偏就扯上那刘掌柜的关系,还成为酒楼的一个运货人。
这下滕治安就谨慎了许多,有时看到高允敬甚至难得露出笑容,高彦不忿,反受排斥责骂,就感觉在脚行混不下去。正好与他认识有半年,豪爽的高浚大哥介绍他入伙,高彦就顺理成章改行了。
高彦当然知道“入伙”是什么意思,但他不以为意,他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多年,为了生存什么事都干过。特别做了“新顺义脚行”的打郎后,手上的人命都不止一条,心早黑得跟什么似的。
从打郎变成土匪,在他看来只是换个吃饭的家伙罢了,都是拿命去拼。
而且比起脚行打手,土匪的靠山多重啊,说出去都大气。想到这里,高彦又认为自己与众不同,看街边人都带上傲气,让旁人惊疑又畏惧的看向他们。
看高彦样子,高浚皱了皱眉:“高兄弟,要入伙,就要收起你这青皮样,最好不要让别人注意到你头上,知道吗。”
高彦忙道:“多谢高大哥点醒,兄弟知道了。”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而且他心思还飘到码头那边,暗暗恨着脚夫高允敬,甚至“小头”滕治安都恨上了。
他心想,待自己打出一片天地,定要这二人好看。
特别那高允敬,白搭熊一个,也敢给自己脸色,什么黄子?
二人在街上走着,大热的天,都是汗流浃背,终于,离城门一里时,高浚带高彦转入一条巷子。深入数十步,草房苇屋后出现一座稍好的宅子,但依然砖墙断碎,屋檐剥落。
此时大门紧闭,高浚上去敲门,手法或轻或重,似乎是一种暗号。
高彦等着,忽然有些心慌,他看了看四周,身旁很安静,看宅子旁还有一座东岳庙,但似乎香火不旺。
不久门闩打开,几个汉子幽幽出现,里面很暗,高彦看不清他们神色,但总觉这些人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压迫感,跟码头的打手完全不同,心下一惊,就是一身的冷汗。
他听高浚跟几个汉子窃窃私语,一汉子说,就是这人?还眸子冷冰的看来。
高浚说是,又说高彦兄弟“身家清白,脚跟清楚,可以入伙”。
那汉子看了高彦一阵,看得他心中发寒时,才点了点头。
他们进了去,到一房间,那汉子说:“我们这行风里来雨里去,提着脑袋做买卖,要入伙,就要勘验分明。倘若你没有保举人,自己来挂柱,都要过堂,二盘三盘。但有高浚兄弟做保人,就简单了,立个字据就可。”
他说着拿出一字据,对高彦读了读,上面有入伙人愿意“走马飞尘,不计生死”等字样,还有保举人,入伙人名字,又给高彦看。
高彦不识字,就按高浚大哥的意思,画了押,按了手印,那汉子容色稍霁,将字据收了。
他神情一肃,转为庄重道:“既勘验分明,高彦兄弟就是自己人,拜香入伙吧!”
他们在一大屋内举办入伙仪式,连高浚在内,几个汉子分列两旁,神态庄严。
然后堂前供着用红纸书写的“关圣帝君”神位,陈设烛表供馔,又燃十九根香,分五堆插着,前三后四,左五右六,当中一根。
高彦按高浚大哥的引导,手持三枝香站在神位前,跟着他宣誓:“帝君在上,我高彦今日来入伙,就和弟兄们一条心。如我不一条心,宁愿天打五雷轰,叫大当家的插了我。我今入了伙,就和众弟兄们一条心,不泄底不拉稀,不出卖兄弟守规矩。如违犯了,千刀万剐,五狗分尸,肝脑涂地,听任大当家的插了我!”
宣誓完,高彦端端正正的跪在关云长神位前,恭恭敬敬磕三个头,并将手中的香折成了两截,表示如违此誓,下场就跟这手中香一样。到此,拜香入伙仪式结束,高彦也正式成为土匪的一员。
几个汉子互视一眼,微微点头,那汉子道:“好,高彦兄弟,今日起,我们就是亲如骨肉的一家人。”
他吩咐道:“来人,倒血酒!”
就有一个汉子抱了酒坛出来,每人身前都倒了大碗酒,又滴了鸡血,一齐举碗。
那汉子道:“从今后都是兄弟,有钱一齐使,有肉一起吃,有女人一同玩,喝!”
众人神色庄严,举碗一饮而尽。
高彦心中激动,他感到一种仪式感,那种依靠感,那种激动人心的感觉,这是以前在脚行做打手没有的。
他看向众人,喝了酒后,都将手中碗摔了,相互微笑示意,就如亲如骨肉的一家人,这让高彦更是火热,有一种想要咆哮呼喊的冲动。
最后一切仪式结束,汉子为新加入的高彦兄弟言说队伍禁忌纪律,大体四盟约,八赏规,八斩条,最突出一点,就是“不出卖江湖”,还有“不吃水”。
也就是禁止出卖兄弟,禁止私吞赃款赃物,这两条是绝对禁止的,如违反任何一条,都要遭受挖眼珠,割吊筋,三刀六眼等处罚。
以前还有“不采花”、“兔子不吃窝边草”等禁条,但现在世风日下,这两条对很多土匪都形如虚设。特别对一些村寨小匪来说,兔子专吃窝边草,他们特别喜欢的,就是绑票勒索同村的人。
零零总总禁条很多,敢违背者,都有严厉的惩罚手段等着,“活埋”、“背毛”、“挂甲”、“穿花”、“看天”等等。
特别“看天”是一种非常残酷的刑法,就是受刑人被一棵碗口粗细,一头削尖的青柳小树插进屁股,松手后,人被挑上天空,最后非常痛苦的死去。
种种残酷刑罚也是告诉入伙的人,成为土匪了,就要一条道走到黑,而且要听从号令,千万不要有什么侥幸脱逃的心理,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惨不忍睹的下场。
不过汉子也告诉高彦,他们这只队伍也是有前途的,比起别的土匪,他们组织纪律也森严得多。比如堂口多,又建制分明,职责详尽,军师就是军师,书办就是书办。又有管帐,巡查,指挥,哨探等等,各司其职,不相逾越。
他们这只,就是哨探堂下的一伙,上面又有种种头目,可谓人多势众,前景光明。
汉子告诉高彦,听高浚兄弟说,高彦兄弟能打会拼,舍得性命?这样的精锐是队伍需要的。干几票后,未必不能成为大骨头目,甚至被引荐到嬷嬷那边去。
吩咐高浚继续负责高彦事,告诫他一些注意事项,让他领取应得的待遇装备等,汉子让高浚等人下去,他自己在屋内坐了一会,就起身出了宅子,东拐西弯,很快进了旁边的东岳庙内。
他进了厢房,这边一个年轻人坐着,青衫儒巾,文质彬彬,竟是那日在“不羡仙”茶馆的廪膳生赵还禄。
看汉子进来,赵还禄看了他一眼:“招多少新人了?”
汉子垂手站着,恭敬的道:“回少爷,近来又有挂柱二十多人,都是无家无口,身家清白的无籍游民,官府不容易查出根脚。”
赵还禄手指在旁边几上轻敲,他缓缓道:“今日起,不要从邳州招人了。那杨大人在邳州设巡捕局,又欲设联防。那联防队都是本地人,对关厢知根知底,再是无籍游民,都容易被抓住根脚。”
他似乎威望素著,一言定之,那汉子恭敬道:“是,小的去宿迁,沭阳那边想想办法。”
赵还禄点头,吩咐汉子道:“这些新人入伙了,也不能让闲着,大股买卖做不了,让他们去乡间绑些肉票。堪用的就抬举,选到嬷嬷那边,不堪用的就埋了。注意,暂不要在城厢地带动手。”
那汉子恭敬应道:“是。”
对他们土匪来说生财之道就是抢掠与架票勒赎,然抢掠劫财不易,须出动大队人马,还必事先侦哨了解,确定各抢掠地点虚实地理,进攻路线,财之方位,如何撤退接应等等,动静好大。
绑票就容易多了,几个人就可。
汉子去后,赵还禄仍在厢房坐着,他默默想了一会,就摇着扇子出了庙宇。
他往另一条巷子到了大街,不时有人招呼他“赵茂才”,神态恭敬,在大明朝,秀才总是受人尊敬的。
赵还禄微笑点着头,他悠哉摇着折扇,往丰城街东北角去,那边有三皇庙、玄帝庙、西楚霸王庙等等庙宇。
很快赵还禄到了西楚霸王庙附近,这边有一所几进的大宅院,建在高高的台上,防护森严,又可以防水,显示屋主的财力身份颇不一般。
他进了宅院,内中仆从下人皆是精干,似乎连一些粗使的丫鬟婆子都不简单。
赵还禄直入大堂,问一长随道:“老爷呢?”
那长随道:“回少爷,老爷正在二堂与几位大侠议事呢。”
第296章 密议
赵还禄就到了垂花门,这边除了两个心腹家丁守门,丫鬟婆子没有一个,但赵还禄自然可以进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到了厅堂外面,里面几道粗豪的声音囔囔着,他就不进去,站在门边廊下听着。
此时他父亲赵高堂正在堂内,他相貌堂堂,一身酱绸,头戴东坡巾,坐在红木椅上,双目似闭非闭。
在他下首两边坐着几个粗豪的汉子,一人肩宽背厚,身材极为魁伟,满脸青惨惨的胡茬子,身穿蓝布衣衫,颇有气势。
他对面一人干瘦,眼中颇有狡黠精明之色,他坐在椅上,摸着鼠须,正皱眉深思什么。又有几人坐着,皆是彪悍精壮之辈,他们眼中凶戾闪现,正拍案喧喧叫嚷。
“哼,这姓杨的不厚道,听说很多士绅往练总府送了礼,但那姓杨的收了礼,却没个话,真真是无耻!”
“几百年了,我等世世代代靠此为生,水里来,火里去,凭本事挣的钱,这姓杨的一来就想断我们的道,难道我们江湖豪杰,就不要吃饭了么?”
“自古黑白一家,官府有官府的道,绿林有绿林的道,井水不犯河水。这姓杨的要断我们的饭碗,让众兄弟没饭吃,这是不施仁义,丧心病狂的欺压,我们绿林兄弟绝不能坐视不理!”
一汉子更看向那蓝衣魁伟大汉:“庄大侠,您给个话。”
蓝衣魁伟大汉哼了一声,他名庄景原,乃山东兖州府人,从小习武擅使棍棒,因在乡间杀了官绅土豪十家就逃到邳州为匪,主要在山东与南直隶交界地活动。
当然,庄景原并不认为自己是匪,他打出的旗号也是劫富济贫,号称“专打大户老财,对贫苦人家多方体恤,秋毫无犯,违者就地正法。”
还有纪律十三条,规定单身行人、妇女、老人和孩子都受到保护,下属若抢劫这些人都要处死。
特别内中有一条,不杀官,无论清官还是贪官。
靠着这些纪律规定,庄景原被称为“义匪”,虽说他的纪律贯彻很有问题,因为他部下抢掠时,经常会有糟蹋妇女的行为,但并不妨碍他大侠的名声传出去,特别在匪界的名声很好。
他对面那干瘦狡黠汉子叫蔡春,是另一杆匪徒的大当家,也是兖州府人,因与旁人争夺集市润金,就勾结土匪烧死那人全家几十口,最后逃到邳州来做匪。
又有下首章大个子、章二个子,张有情、张有义等兄弟,都是邳州匪界闻名遐迩的人物,与赵还禄家族一样,都是积匪。
此时张有情开口,庄景原就缓缓道:“消息探明了吗?那杨河确定要对我等好汉下手?倘若是真,就找个机会将这姓杨的杀了!我日嫩管管,他不仁我不义,遇到这狗官,唯有破例了。”
他对面蔡春道:“那杨河到邳州后,就放话要杀光土匪,众兄弟也千方百计查探,虽不知详情,对我等不利是肯定的。再看看这杨河所作所为,那睢宁附近,好汉们都被杀绝了!”
“只是……”蔡春有些犹豫,“大伙都知道,那杨河兵强马壮,闯王,八大王等何等英雄,他们部下攻打睢宁,反被那杨河打得大败,三次斩首六千级,我等要对付他,恐怕……”
众人愁眉苦脸,连庄景原目光都闪了闪,他放话说要对付杨河,其实也只是嘴巴说说。
他其实也来邳州城实地探了,更远远亲眼目睹过那杨河。
这贼子,实是谨慎,每次出行,身边都不会少于五十个铁甲护卫。这些护卫,个个精悍,恐怕自己部下全部加起来也不够他们杀的,更别说暗杀了。
只是明里暗里都对付不了,该如何是好呢?
想到这里,他目光投向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赵高堂,说道:“赵大侠怎么说,可有应对法子?”
众人也看过来,虽说明面上赵高堂只是一乡绅,但暗地颇有人马,特别他老娘马嬷嬷可是强悍,邳州土匪,等闲都不敢漠视此人的存在。
赵高堂叹了口气,他缓缓睁开眼睛,说道:“明里对抗是不行的,邳州全部好汉加起来,也不会是那杨河二千乡兵的对手。为今之计,唯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与堂中各匪不同,赵高堂明面上基本是洗白了,开牙行,办钱庄,经常往州学、养济院等捐钱捐物,人称邳州大善人。
特别他与普通的积匪家族不同,近数十年颇重教育,他是秀才,他儿子赵还禄更是廪膳生,成绩优异,有中举甚至得进士的可能,这样一来,赵氏家族前途不可限量。
也因为近年往白道上走,赵高堂眼界颇与普通匪徒不同,明白许多兵不血刃的方法。
他说道:“杨河此人不一般,他前来邳州,除了欲剿灭匪贼,还想做很多事。然邳州眼下情况,要做事,就会触犯很多人。这些人做事不行,但坏事可是在行。赵某会召集相应缙绅议事,各位等着吧。”
众大侠出了去,暂时只能按赵高堂方法,看能不能兵不血刃,不行,只有撕破脸皮对抗了。
赵高堂也慢慢踱出来,赵还禄从廊边过来,施礼道:“父亲。”
赵高堂漫不经心道:“都听到了,你有什么想法?”
赵还禄道:“孩儿看过那杨大人,此乃真颜色之人。心志坚定,区区财帛,小恩小惠,不易动心。区区压力,区区胁迫,不易动容。要对付此人,只得双管齐下!”
赵高堂一惊,转身看向赵还禄:“吾儿你仔细说说。”
赵还禄道:“是。”
他说道:“孩子所言双管齐下,最优还是用钱收买。”
赵高堂犹豫道:“很多人往练总府送礼,但礼收了,他们却连杨大人的面都见不到。”
赵还禄道:“那只是小钱,要收买杨练总这样的人物,须出大价钱不可,孩儿估计,一万两白银是最少。”
赵高堂咋舌:“这么多。”
赵还禄道:“各家合力,一万两白银不能少。送礼时,还须杨练总相熟之人物,令其碍于情面。”
赵高堂道:“若送钱收买不行呢?”
赵还禄道:“只得胁迫了。”
他说道:“消息传来,那杨练总除了要剿灭土匪,还对城内青皮牙人多有不满,可能亦会对其下手。”
“而邳州这个地方,青皮牙人背后又是什么?豪强、乡绅、衙役、生员,他们岂能坐视?”
赵还禄冷笑道:“他们闹起来,州衙方面岂得轻静?苏知州那边岂得轻静?自然颇有怨言。”
赵高堂道:“往州衙闹?不该对那杨河吗?”
赵还禄笑道:“官场之道,皆是欺下瞒上,然官场要对付官员,却从上往下更佳。听闻苏扬那边缙绅威权赫奕,每有官员睚眦,皆嘱抚按访拿,令地方官无不诚惶诚恐,不敢稍懈缙绅。”
他说道:“杨河巡捕之权来自哪里?州衙的州尊老父母。州尊不喜,那杨河位子还坐得牢吗?”
“更别说,我等还可在府城活动,那方‘蓝袍大王’大兴,生员一呼数十成群,给钱就会卖命,造成舆论之力,又从府城往州城施压。苏知州快致仕了,最怕不得清静……”
“而且,邳州这边,亦不是没有得力人物。”赵还禄高深莫测道。
赵高堂看了赵还禄一眼,自己这个儿子,不得了啊,所出之言,皆是刀刀见血。
他缓缓道:“你是说,驻札邳州,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
赵还禄道:“正是。”
作为邳州城的大家族,赵高堂当然知道齐尚贤这个人,为官贪婪骄慢,虽是贫寒出身,当官后却是要钱不要命。
河道的职务素来油水丰厚,朝廷每年拨下的修防费用多达几百万两,这些费用,各河官素来“河取二三,官取七八”,他们挥霍淫奢,斗奇竞巧,也是造成清江浦繁华的原因之一。
齐尚贤也是分赃的人员之一,尤嫌不足,到了邳州后,利用手中管理闸、洪、坝等方面优势,大肆捞钱,甚至触手伸向四面八方。
他勒索船只,敲诈堤夫坝夫,甚至与漕运军船勾结。
大明旧例,“凡漕运军人许带土产易换柴盐,每船不得过十石”他让各船带土宜二十石,多的货物,就他吃了。
他还参与牙行私牙,麾下幕僚控制城东、城北、城西多个市场,养了一大帮的青皮地棍。
他还参与高利贷,开了专放印子钱的钱庄,又有赚钱的赌馆妓院等等。
杨河要对付邳州城的青皮牙人,首先齐尚贤这关就过不了。
赵还禄笑道:“齐主事毕竟是京师大员,有他出马,想必那杨练总也要顾忌三分。”
赵高堂略略宽宽心,但却有阴影,叹道:“只恐此人丧心病狂,不顾一切,便若当时韩澜一样。”
赵还禄也静默下来,当时韩澜被杀,明面上说法是铜山匪作乱,但凶手是谁,对这些邳州城大户来说,那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良久,赵还禄深沉的道:“若胁迫不成,甚至撕破脸皮,文闹武闹都不行,唯有切割了。让嬷嬷他们避出邳州,丢些小卒,甚至用庄景原、张有情等的人头堵那杨河的嘴,待风头过了,东山再起。”
赵高堂看着赵还禄,缓缓点头,他心下宽慰,果然没白送儿子去读书,就是有了见识局面。
特别现一家两秀才,有了这护身符,很多事情都便利,倘若儿子以后中了举人,甚至进士,家族前景不可限量。
近年他在拼命洗白,毕竟土匪这生涯东奔西窜、朝不保夕,生存并不容易,这些年有了乡绅的身份,行事就便利了许多。若家族有了官员,就更是便利。
当然,他不会因此就放弃积匪的身份,毕竟这是祖传的职业,世世代代,传袭几百年了。有时家族沦落了,世代惯匪教育,也可令他们快速积累崛起,相比别的家族优势太大。
他的盘算是明面为绅,暗里养匪,这是一条两利途径。
便如当年倭寇,不都是沿海举人进士家族养着的么?
第297章 二策
第二天,邳州城西,迎翠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辐辏街一家茶馆内,各行各业的人聚集。
很多人都来了,邳州城有名的大讼师扈兴业,有名的赌场大老板萧兆盛,有名的大葬头井克从,有名的媒头刘竹婆。
除了这四人,邳州上百家打行、抢行、骗行也被请来代表,便如打行界闻名遐迩的人物,紫袍汉子魏公韩魏爷。留着山羊胡子,骗行的大骨郑好善郑爷。不象乞丐,反似富商的吕应聘吕丐头。
一些牙人也被请来,便如大河渡码头的杨洪安经纪就有个位子。南集私牙齐良筹齐经纪也坐在旁边。余者一些私牙站着,他们多势豪土棍家人,后台不出面,这些人只得站着。
各私牙周边有脚行的人,脚行的地位更低,便如“新顺义”脚行的小头滕治安滕爷也来了。但别说他,便是本行的脚头崔鸣皋一样站着,站在齐经纪等人的身后。
众人济济一堂,邳州城很多出名人物都有到场。
当然不是谁都来的,大明豪强劣绅与打行青皮等勾结现象严重,但对许多缙绅商贾来说,他们主要还是在土地商货上挣钱,对这些劣绅青皮皆冷眼旁观。
还有许多大牙人也在观望。前来议事的官牙私牙多没什么后台,仅与打行等勾结,或衙门认识什么衙役,户房认识什么书办,一场风吹草打就会随风而去。
他们或各人后台有了危机感,赵员外派帖,就过来看看。
主持议事的是赵高堂赵员外,众人眼中,他是粮行的牙人之一,又开了钱庄,不免放些高利贷印子钱,多少与一些青皮势力有勾结,杨大人到来,放言要对付土匪青皮,他有这担忧是正常。
赵高堂分析了杨河种种,未来可能,众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都紧张起来。
丐头吕应聘有些迟疑:“俺老吕头只是可怜的乞丐,还为官府管着街面,杨大人应该不会对付俺吧。”
众人看他一身绸缎衣裳,满手的珠翠,却自称“可怜的乞丐”,皆是嗤笑。
赵高堂道:“吕公,这杨河行事你还不明白?在他眼中,乞丐与青皮地棍何异?看看睢宁,不说众好汉,便是乞丐都被杀绝了,吾等不能坐以待毙啊。”
堂内哄然应声,吕应聘从袖筒掏出纱罗手帕,不安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茶馆内凉风习习,周边还摆了冰块,但吕应聘坐在湘妃竹椅上,仍然满脑子的汗珠,却是紧张与担忧的。
也是,别看吕应聘绫罗绸缎,出入必有车桥,宛如富豪,但可是几十年的乞丐头目,手下有乞丐几百人。
这天下的乞丐有两种,一种是善乞,生活无依,低声下气讨些残羹剩饭活命,或在街上打竹板唱莲花落讨几文钱。
一种是恶乞,专找富裕人家或买卖铺户强讨,他们各种手法,主要是自残。比如拿一块青砖,用力拍打自己前胸后背,有时甚至拍得出血,对面人家紧张,更怕官司,就不得不给钱了。
特别城内有喜事的时候,这些人必定出现,手拿青砖强讨,主人遇见这些人无不自认倒霉,为免晦气,赶紧给些钱打发了事。
吕应聘的祖上就是个恶乞,在邳州城极有势力,官府为免麻烦,就给了他信物,让他管理邳州大大小小的乞丐团伙。
有了官府信物,吕应聘其实便如牙人一样,在邳州城大小街面呼风唤雨。他甚至可以设立刑堂,对大小乞丐打死不论,官府绝不过问。外来乞丐到界,也都必须拜码头,所得七八成上缴给他。
靠着官府的信物,对大小乞丐的绝对统治权力,吕应聘家族几十年积累了大量的财物。
到了他这一代,他平时更是锦衣玉食,出入大小奴婢,妻妾成群,比大户人家还大户人家。
而虽然不在街上讨饭了,吕应聘自然知道邳州城各大小乞丐的事,善乞不是没有,但几乎很少,多是恶乞。
他们强讨滋事,很多人还怀有“技艺”,比如知道怎样自残不死,怎样去偷个小孩充卖身养亲,怎样去偷个小孩弄死充卖身葬子。
为长久吃饭的,更将孩童偷来拐来弄残,各丐团各种采生折割手法不绝。或者干脆不讨,以骗抢打谋生。在大明朝,乞丐、骗子、扒手、打手,几乎就是一体。
吕应聘听赵高堂说起睢宁之事,杨河在睢宁所为他多少也有听说,当地乞丐早被一扫而空,特别恶丐死绝,连善丐都被收容了,现在姓杨的到了邳州,他会不会也这样做?
而若没了乞丐,自己这个丐头还在邳州城做甚?
想到这里,吕应聘脑门的汗珠又是涌出,用纱罗手帕擦了又擦。
“连乞丐都不放过,可想而知,那杨大人会放过赌场打行的人么?”赵高堂目光从各人脸上扫过,特别扫过赌场大老板萧兆盛,邳州大葬头井克从,媒头刘竹婆,让几人脸色都是变了变。
赌场不说,官府也经常扫荡的,全靠与衙门勾结,各衙役通风报信生存。
葬棍势力,手下也皆是恶棍青皮,以暴力威逼良善,财物索要不得满足,他们亲人就停柩家中,经年不得入土。伤天害理,离了打行混混,他们如何庇索阻埋?
还有媒头刘竹婆,看起去仅三十许,风韵尤存,却原来是官府的仵婆,因与快班班头牛学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后来就做了媒头,抢孀卖寡,拐卖妇女,丧尽天良。
她不是有班头牛学浚撑着,早被愤怒的百姓撕成碎片了。
然牛学浚的面子,在杨大人面前够看吗?
赵高堂还看向邳州大讼师扈兴业,此人五十多岁,青衫儒巾,三络稀疏胡须,稳稳坐着,就有贪婪、冷酷、狡黠、奸诈的味道。
他却本是秀才,不能中举后,就以讼师为生,最敬佩的就是春秋时期一个叫邓析的人,这也是古代讼棍的鼻祖。
虽然相隔几千年,扈兴业却似乎得了讼棍鼻祖邓析的真传,最善于就是颠倒黑白,捏词辩饰,播弄是非。
他最有名的一个案例,就是收了八百两,为一勾结小叔不成,将之杀害的**写诉状,诉状上八个字“不剪不节,不节不剪”,立时淫变贞女。
她杀人之举,也成了为保全贞操不得不为之的无奈之举。
最后该淫无罪,甚至扈兴业张罗鼓吹,要为此女设立贞节牌坊,传扬一时。
扈兴业在司法上拥有极高的造诣,大明律倒背如流,此时地方官之乎者也之辈,缺乏基本的社会历练与司法实务,哪是他们讼棍的对手,经常陷入圈套而不自知。
此时司法也有“审转”复核制度,地方官若审判有问题,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就会打回重审,不但地方官会受到惩罚,还会连累上级官员受责。
因此地方官每遇“审转”,便会承受极大压力,为了不“审转”,就不得不跟讼棍们妥协。
也因此扈兴业气焰熏天,甚至可以拜见州尊,旁边有他的位子坐。
倘若他以自己能力为百姓造福也就罢了,只是世上岂有为百姓着想的大律师?扈兴业为钱无所不用其极,别人用刀棍杀人,他用文字杀人,敲诈勒索,诬告陷害,邳州城百姓畏其如虎。
而且他背后有人,上有吏目陈泰安器重,称兄道弟。中有刑房司吏、典吏皆是族亲。下有各打行为打手。
上中下三位相助,加上他自己奸诈阴狠,也因此他在邳州城显赫一时,人称扈公。
此时扈公扈兴业看向赵高堂,缓缓道:“赵公有何方略?”
赵高堂叹道:“那杨河到邳州后,虽一直不动,但赵某分析此人,这杨河做事一向谋定而后动,不动则已,一动惊人。我等不能坐以待毙,待他一切眉目都清楚了再应对。”
他说道:“吾有二策,上策当然是一团和气,杨大人是豪杰,邳州百姓无不翘足而待,若能结交之,吾等也可得一强援。”
扈兴业点头:“就是花钱消灾,依赵公之见,要花多少银子。”
赵高堂叹道:“最少一万两!”
堂内一片惊呼,虽然这边坐的站的都不是没钱人,但一万两银子,对众人来说,还是难以想象的巨款。
就以米价来说,太平盛世时,一万两银子相当后世的五百万身家,收买一个人,出手就是五百万,这数目真不算少了。
而且一万两数目还是最少。
扈兴业双目闪了闪,缓缓道:“杨大人值这个价。”
他看了一眼众人:“结交杨大人,这是大伙的事,就一齐凑吧,每家平分。”
赵高堂、萧兆盛、井克从、刘竹婆等人都没有异议,这个分法,对他们也有利。只有下面一些牙人脚行的人露出苦色,各家平分下来,摊到他们头上,这数目就算大了。
看他们样子,赵高堂说道:“诸位,未雨绸缪啊,该花的钱就不能吝惜。练总府风声传来,杨大人虽未明言,但对牙人颇为不喜,特别是私牙。若扈公所言,花钱消灾,该给的钱就给,免得介时杨大人发怒,砍到你们头上,那就悔之晚矣。”
杨洪安经纪一咬牙:“也罢,杨某就出这个钱。”
齐良筹齐经纪看看他,说道:“小的也出钱。”
对他们牙人来说,牙帖由州县颁给,但所获利润难以想象。比如在某集任某布行经纪、木行经纪、猪行经纪,一年就可获利白银几百两。但承办税银,每年只需一两,一两四钱,最多二两便罢。
杨洪安经纪在大河渡码头更是获利丰厚,一年可超过千两,每年仅需承办税银一两八钱。
他身旁私牙齐良筹控制城南一个集市,给身后的官牙份子钱,还有各打手青皮等花费,一年净得也有五百两。
几百倍上千倍的收入,在大明朝,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所以万万不可失去。
特别对私牙来说,甚至不交承办税银,全靠用白赖青皮作打手,倘若失去这坐地赚钱的好处,哭都没地方哭去。
想到这点,各官牙私牙们纷纷愿意掏钱,能与杨大人一团和气是最好。
至于各脚行们,掏钱便是,不必废话,有话也轮不到他们说。
……
这是赵高堂所言上策,砸银子,倘若不行呢?姓杨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是要砍呢?
这点赌场大老板萧兆盛是最担心的,大葬头井克从,媒头刘竹婆也是惴惴,这类事,姓杨的在睢宁城不是没干过。
“结交不成唯有闹了,甚至撕破脸皮。”赵高堂的语气很干脆。
扈兴业点头:“确实,结交不成唯有闹,让姓杨的看看我们真颜色。”
他眼中闪着冷酷与奸诈的光:“然这闹,也得有方略,有计划才是。”
各人商议,看形势分文闹、武闹二种,文闹就是让人上街鼓噪,扈兴业提议多派脚行妇女拼闹,丐头吕应聘也出一些乞丐,多老人妇女孩童,形成舆论的优势。
他们会有众衙役照看,无人妨碍,倘若姓杨的动手,就那更好,秀才就可以鼓噪了。
他也会联络州学那边,介时让众秀才到衙门去摆破鞋阵,定让州尊老父母头大如斗,考虑收回那姓杨的权力。
倘若还不行,就武闹,青皮上街,到处打砸抢,甚至纵火,烧关仓等。
扈兴业眼中闪着阴冷的光:“姓杨的若要毁了我们,我们就毁了邳州城!”
赵高堂默默点头,他心中还有计划,介时真到那一步,邳州各地土匪也会闹起来。到时血流如注,那杨河说要杀光土匪,安靖地方,看他怎么安靖。
当然,到这一步,他也会事先将自己拎清,毕竟明面上他还是邳州城的乡绅。
众人商议,作了各类计划,最好还是一团和气。
各人也愿意出银子,只是介时找谁游说是个问题。
按说与杨大人交情最深的是“升官发财”四兄弟,只是邓升在新安庄巡检司,近来一直在司内不动。
邓官也回到递运所去,最近还将他二兄弟,皂班的衙役邓财,壮班的衙役邓发带去递运所,说是所内事务繁忙,向州衙“支借”了几个人手。
近来吏目陈泰安也在回避众人,或许是听到什么风声,害怕牵扯,就与众人切割了,今日连个家人都不派来。
说到这事,众人心中更是不安。
最后扈兴业提议商请军器局的攒典王奉,此人与杨河多有交往,军器局大使南臣又与众人多有往来,让他压逼王奉,想必王奉会去。
当然还有第二波游说的人物,便是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此人虽是五品京官,但贪钱如命,又有利害牵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又加丰厚的好处费,想必会卖众人一个脸面。
倘若王奉不行,就试试让齐主事出马。
第298章 你脸比屁股大?
六月十五日,邳州练总府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刚下一场急雨,很快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屋檐滴滴答答在滴雨。
此时署廨二堂内,杨河正皱着眉头看着对面的廉方正。
有些日子没见,廉方正仍是那样高高瘦瘦,戴着吏巾,满脸严肃。
杨河唤廉方正来,却是让他负责几个军寨建筑之事,邳州工房有司吏典吏等,但对这些人的操守,杨河却信之不过。
新安庄现人手紧张,工务堂有太多事要做,想来想去,杨河就想到在睢宁的廉方正。他曾为睢宁工房攒典,在工程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当时修筑睢宁城防务,也颇得杨河之心。
杨河的军寨设计非同小可,有他的新理念在内,更涉及到很复杂的数学知识。
论能力与操守,放眼看去,舍廉方正其谁?
但是……
比起以前,廉方正脾气略有改变,但也没有改变多少。
他一见杨河的面,就忍不住皱眉道:“属下乃睢宁攒典,非是邳州书办。大人将属下召来,也未让州衙发个公文,如此所为,岂是上官之道?大人这是不将朝廷律制放在眼里焉?”
他说着,声音还慢慢转为严厉,一言不合,就要劝诫。
堂边的护卫,陈仇敖等人都下意识离远些。
杨河一股气都差点喘不过气,对此人他虽然会用,但真的不想见他。
他喝骂道:“你个木鱼脑袋,本官仍是睢宁练总,我仍是你上官,你乃我署中攒典,我让你来邳州,有何不可?”
廉方正愣了愣,随后正色道:“大人所言甚是,是属下非言了。”
杨河摆摆手:“行了,把睢宁的事说说吧。”
他一见此人一股火就冒上来,早点见完此人,早点打发为好。
廉方正此时为睢宁县统计所主管,县巡捕局书办,他禀报了四郊荒滩野地统计情况,县境各门牌腰牌汇总事宜。
他说道:“三月十八日到昨日,计有二千五百六十七户安装门牌,计有一万四千七百五十三口,满十三岁发放腰牌者一万余五百四十六副。然据属下计算,近三个月过去了,县内只约一半人办理门牌腰牌,余者仍在观望。且办理者县城居多,四野乡间为少。”
杨河微微点头,依《淮安府志.贡赋志》的记载,天启四年,睢宁有户约六千,有口三万七千多。这还是可以纳税的人口,若加上隐户,四万多人是有的。
虽说近些年天灾**,兵荒马乱,人口损失很大,但估计县内两万多人还是有。
这两万多人,三个月了,还只一半的人办理,又是免费安装门牌、办理腰牌,自己还在睢宁城大败流寇,威望素著,百姓们仍不踊跃,看来这腰牌制推行不是很顺利。
他说道:“不用管这个,本官当时言明,三个月到六个月为期。还有三个月的期限,介时没有腰牌者,狠狠抓一批,抓到石场去砸石头,他们就会踊跃了。而且过期了,再办腰牌就要收费了。”
廉方正又皱眉,杨河赶紧让他闭嘴,谈起修筑军寨的事,让他去睢宁工房,邳州工房选些堪用的人,在自己要求的地点勘测。可以的话,就画出设计草稿图,让自己过目。
此时城池建筑皆有稿图,甚至有些工匠的草稿图都不会差于后世,对廉方正这种专业的人才,杨河还是放心的。他为人刻板,对他选的人,杨河亦可以放心。
廉方正庄重的领命,谈到自己份内事,他便会极为的认真。
看他样子,杨河满意,说道:“你只管去勘测建筑,所需多少银粮只管与本官说,定不会少了你的供给。”
此时修建一座周一里多的城堡约需银七百多两,粮六百多石,杨河心中的军寨有所不同,也不知需要多少,但对未来计划中几座极重要的军寨,杨河自然不会吝啬粮米。
廉方正却道:“城池建筑都有预算,多少就多少,大人含糊其词,是想贪墨么?”
杨河揉了揉自己脑门,说道:“行了,你先勘测,未来建筑,也尽量如本官所设。”
他拿出几副图纸,说道:“运河集这边,需建土台,最好北面与西面高,东面与南面低,有利排水……钟吾寨乃防贼要地,最好建在山上台上,该地寨墙……”
廉方正看着图纸,越看越入神,他虽说对军事不是很了解,但也看得出,这种军寨设计比当初睢宁城下的矮墙壕沟防线更进一层,就算对手有凶猛的火炮,只要军士敢战,一样固若金汤。
他有些佩服的看了杨河一眼,喃喃道:“这种军寨,似乎在哪见过……”
……
瘟神似的送走廉方正,杨河一杯茶还没有喝完,陈仇敖来禀报:“军器局的王书办来了。”
杨河道:“哦。”
他沉思了一会,说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军器局的攒典王奉戴了大帽,穿了琥珀衫进来,当日在新安庄时,杨河拜请他每五日抄一份邸报送到庄里去,每月给他一两五钱的抄写费。
就算杨河以后任睢宁练总,现在任邳州练总,会有衙门公人抄送邸报,杨河请他的邸报抄写都没有停。对杨河来说,位置越高,朋友越少,王奉算是一个难得谈得来的朋友。
看到杨河,王奉作了揖,笑道:“大人,学生送邸报来了。”
他从油包中取出邸报,杨河让邓门子看茶,笑道:“不知近来有什么好消息。”
他展开邸报看了一会,就是一叹,邸报上尽是张献忠、革左等人攻城略地的坏消息,也因此崇祯皇帝正式下诏,逮捕安庐巡抚郑二阳,凤阳总督高光斗,起马士英为兵部左侍郎,兼佥都御史,提督凤阳军务事。
看杨河神情,王奉也是叹息:“这大明怎么了,似乎就这两年间,贼势嚣嚣,势大如此,自高皇帝登位三百年,我朝国运还在么?”
杨河看着外面细雨,喃喃道:“国运?大厦将倾啊,介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王奉从未见过杨河这种神情,他一惊,说道:“不至于吧?”
杨河仍看着外间,沉声道:“国势不可挽,所以我们要杀开一条血路,为自己,也为部下与亲人!”
他神情冷肃,带着无比的果断与坚决,看他样子,王奉似乎明白什么,一些话就不必说了。
只是叹道:“唉,又要死人了,到处都在流血啊。”
杨河道:“死人?以后死的人会更多,鲜血将流满大地,尸骨铺满山河。”
他幽幽说着,语声凄冷,便若那寒风呼啸而过,陈仇敖等人都是一惊看来。
王奉告别时,杨河送他到廊下,对他说道:“王兄,我知你人情难为,然事情可一不可二,若有下次,我二人是敌非友。”
王奉歉然,对杨河深施一礼,他出了练总府邸,扈兴业等人从附近一家茶馆出来,急声问道:“王书办,如何了,杨大人收了礼单了吗?他怎么说?”
王奉摸了摸怀中,那礼单他根本拿不出去,他也开不了口,碍于大使南臣的情面,他走这一趟,但也就如此了。
他缓缓将礼单送回,扈兴业等人不由明白,皆是脸色难看。
不过扈兴业强笑着,仍送来一个礼盒,说道:“这是些许谢仪,望王书办笑纳。”
一个长随将礼盒打开,里面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王奉心动,终是一叹:“无功不受禄。”
他看向扈兴业等人:“诸位,离开吧,都离开邳州,离杨大人远远的,越远越好。”
他大步而去,离扈兴业等人越来越远,不知为何,心下一松。
扈兴业等人站在原地,个个脸色难看之极。
……
六月十六日,城西,观澜坊,广惠街。
今日又是烈日如火,但在这“翠水台”茶楼内却是清凉惬意,楼高三层,池塘花树,附近就是留侯庙与继善桥,站在三楼上,可以很清楚的眺望对岸的半戈山。
这是一家清茶馆,只喝茶,不若书茶馆、酒茶馆、花茶坊那样喧扰。
杨河静静坐着,看着对面的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大人优雅的展示着茶艺,茶楼幽静高雅,博古幽思的湘妃竹椅子,漆木的家具儿,处处都是典雅的苏式韵味。
昆曲,江南园林,此时便是士大夫趋之若鹜风尚。
“偷得浮生半日闲啊。”齐尚贤大人看了杨河一眼,矜持的道,“杨大人,请。”
杨河端起吓煞人香,缓缓喝了一口。
齐尚贤大人也是轻啜一口,放下茶盏叹道:“做官不易啊,每日案牍劳形,想轻静一会都难。”
杨河笑了笑:“齐大人很忙么?”
齐尚贤叹道:“案牍劳形啊,每日分身乏术,只是本官受总河与工部之命,考核、稽查、节制沿河官吏挑浚运道,督修闸坝,重责在身,却不敢懈怠。”
他口中说着,隐隐有得意之色。
他又叹:“毕竟岁月蹉跎,十数年过去,也不年轻了,总想偷个懒。”
他看向杨河:“这里本官倒羡慕杨大人,年华正茂,大有为之身。每每看到杨大人,便若看到当年的自己啊。”
杨河说道:“哦?看到下官的身影?”
齐尚贤大人点头,似乎陷入追思:“回想当年,本官甲榜登科,何等意气风发,那时想的就是上报圣君,下安黎民。本官那时的性情,比杨大人还要刚烈哩。”
杨河道:“现在不刚烈了么?”
齐尚贤顿了顿,有些不悦,随后笑了笑:“官场这事啊,最终百炼刚会化为绕指柔,和光同尘,一团和气。”
他看向杨河,眉弓浮起煞气:“便如本官,当年也想做一些事,只是这大明啊,积习太久了。你想做事,知道别人会怎样对付你么?他们甚至不用出面,只需发动刁民作乱,上官不悦,你做的好事也变成坏事。再御史弹劾,依大明循例,官员被弹劾,均需自动停职,等待稽查。你一被弹劾,就是群起而攻之,墙倒众人推啊。”
“杨大人,果然如此,你的官运就到头了!”
杨河淡淡道:“我很稀罕这个官么,弹劾我会怕么?”
齐尚贤目光一凝,笑道:“年轻人总是气盛,只是你不为自己,也要想想对你有援引之恩的苏公,对你寄于厚望的史相公吧?”
他叹道:“特别苏公,一二年就致仕了,你想他致仕前不得清静么?”
杨河目光冷了下来,他看着齐尚贤道:“齐大人唤下官来,说的便是这事?直言来意吧!”
齐尚贤看着杨河,居高临下道:“杨大人,千里为官只为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和光同尘,一团和气的好。”
杨河猛的站起来:“齐大人是为那些青皮混混作说客?这邳州泼皮好大的势力,竟能请动五品京官来游说!只是敢问齐大人,你是大明朝的官,还是那些青皮混混的官?”
齐尚贤也放下脸来,冷冷道:“当年朱纨言:‘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犹易,去中国衣冠之盗最难!’年轻人,毕竟急躁了些,不知官场深浅,只有碰壁了,粉身碎骨了,才知道后悔。杨河,本官劝你一句,萧规曹随罢,这邳州城,你翻不了天,这大明朝,你也切莫独行。”
杨河冷笑:“好一个萧规曹随,萧是谁?规是什么?随你齐大人趋炎附势、结党营私,与小人沉瀣一气?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至于粉身碎骨,我杨河死人堆里爬出来,还真不怕粉身碎骨!”
他看着齐尚贤,失望摇头:“齐大人,你的圣贤书真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你这样的货色也来劝诫干涉本官?我只想问一句,你脸比屁股大?”
他眼神冰冷的看了齐尚贤一眼,一拂衣袖,扬长而去。
门外的陈仇敖等人冷冷看了看齐尚贤,也是跟上。
齐尚贤站在原地,他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恨恨道:“竖子安敢如此!”
第299章 到来
六月二十日,杨河正式在邳州城设立巡捕局,署廨就设置在练总府署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四处关厢,邳州码头,地方乡里,同时设置巡捕所,各觅署房驻之。
巡捕局防护治安,缉捕盗贼凶犯,这些原本为邳州捕快职责之一,以后这些就跟快班无关了。
巡捕局暂以队兵驻之,局之长称捕长,所之长称巡长,在杨河计划中,巡捕局以后会归刑务堂巡捕总局管理,有专门人员,统一的考核与升迁制度。
他们以退伍军人,伤残军士为主,又招募良家子等,定可以改变身卑权重、心态扭曲的贱民世袭衙役制度。
巡捕局下属有苦役营,在杨河计划中,以后地方安靖后,再有什么小偷小摸,扒手混混,骗子青皮等,全部抓到苦役营去。一年起步,修桥铺路,矿山石场,疏通河流,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对他们的处罚,地方巡捕所的巡长就可以签署公文,简单有效,从睢宁那边的施行结果就可以看出。
除了巡捕局所,城四隅,关厢,码头,地方村寨,联防队还一个一个建立。
对城厢联防队杨河很慎重,队员需本地人,身家清白,对治安有一定热情,对匪患青皮深恶痛绝。
各个人选,情报所都必须核查过。
他们除了号衣武器,也没什么粮饷之说,全靠正义与热情。
杨河并不打算给钱,给了钱,就类似此时的当兵吃粮,什么人都会挤着来,良莠不齐。不给钱又愿意出来,才是真正为了地方,为了乡梓父老着想。
不过他们训练会有聚餐,有时会有一些肉米之类的福利。
联防队协同巡捕局所办事,言说地方情报,勘查扭送不法之徒,他们的装备也不错,号衣,盾牌,大刀,长矛,短棍,长棒,弓箭,绳索等等,一定程度下,可以对地方匪盗进行抓捕击杀。
巡捕局成立这天,各村寨乡里诸多人物也被邀请前来,杨河会指定某些人为联防队长,建立护庄队,归属各地的巡捕所管理。将他们组织起来,共同防患抓捕地方上的匪贼。
这些人选也必须情报所核查过,对已经核实过的,可以信任的人物,比如说凤山村的里长孙净敏,村民宋甘来,就当场被任命为本村联防队长,队副。
郭家庄大户郭通栾,口集大户孙锐钦,也被任命为本集的联防队长。他们职责都是维护本地治安,消除本镇辖地土匪。倘若他们不作为,辖地依然匪盗横行,他们的职务将被剥夺。
依杨河估算,倘若城厢村寨都建立联防队,以每村寨五十人到一百人计,连城里城外,邳州联防队员估计会达到数千人。
这天邳州城很热闹,大量城厢地方要员聚集练总府署,一个个联防队长被指定。
邳州城百姓也密切关注,众人兴奋议论,杨大人果然是做实事的人。他雷厉风行,一到邳州城就开始各项事务,或许不久后,邳州匪盗横行的局面将有所改变。
很多百姓对杨河有好感,这不单是他几次大败流寇的威名,关键是他一步一步做的都是实事好事。
如在关键地点设立军寨,以后青山残贼不得南下。现在设立巡捕局联防队,以后邳州城青皮横行局面将得到扼制。建立军寨,需要大量劳工,很多百姓还找到活路。
其实不知不觉,邳州城已经有许多百姓依附杨河生活。
如新安庄需要大量原料,连碎石泥土都要。新安庄需要大量制服。新安庄需要大量吃用之物。现在不单周边附属庄村民,便是很多州民都围绕新安庄需求开展各项事业。
便如杨河需要大量苇屋,很多本地编织户就找到活计。杨河需要大量鱼干,本地的渔夫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杨河对治安进行紧缩,也是许多人不愿意看到的,暗流,在邳州城内外涌动。
……
也就在这天近午,一只浩浩荡荡船队驶来,他们冒着烈日,部分船只继续往新安庄河段,部分船只则停靠向邳州的大河渡码头。
黄河水浅,行驶的多是载重不超过四百料的浅船,该船队也是如此,不过胜在船多,载运的货物量也大。
各踏板纷纷搭上,一艘猛看不起眼,细看就低调奢华的商船上,一女子缓缓下船,身后还跟了一个亮丽的小丫鬟,一帮管事打扮的人,众多护卫,一副商业女精英的样子。
看她穿了翠蓝的窄袖背子,挽着堕马髻,插了玉簪,妆容淡素,高雅干练。她袅袅娜娜到了岸上,曲线玲珑,波涛汹涌,顾盼间,就带着精明。正是从淮安赶到的王琼娥此女。
她六月初押运商船北上,然黄河一向不好走,风涛浪急,近期又常常下雨,黄河水涨,更增加断缆沉舟的危险。
从府城到邳州近五百里水道,她足足走了十几天才到,路上还发生过事故,几艘商船倾覆了。
此时水运,漂没沉溺是常事,幸好船夫伙计都没事,否则抚恤安抚都是麻烦的事。
“黄叔,立刻安排船夫伙计卸货,转脚那边也准备了,商货一卸下来,就运到南关那边的堆栈去。此次商货甚多,让杨经纪,陶经纪安排些脚行的人。”
王琼娥很干脆利落安排了卸货与运输的事,码头诸多牙人脚头眼巴巴看着,但却无人敢指责王大掌柜不合规矩,“私自搬运商货”的事。
强龙不压地头蛇,地头蛇等闲也不敢招惹强龙,眼前这位女子,可是与州尊都保持良好关系的人,他们可不敢得罪。
不过王琼娥是个玲珑的人,一般自己吃肉,也会让别人喝口汤,让码头诸人不会有很大的怨言。
这不,虽然卸货运输大部是她船夫与商馆的人,但码头的“起卸牙行”与“转脚牙行”也得了大生意,牙行又介绍脚行,几乎每人都分润点油水,皆大欢喜。
王琼娥到了码头,这边也是招呼声不绝,一些自认说得上话的人,如这边一些商铺掌柜,“起卸牙行”的杨洪安经纪,“转脚牙行”陶文现经纪,都满面笑容的过来作揖问候。
王琼娥也是商场老手了,应付这种场面游刃有余,含笑着一一回应。
不过她也敏锐的察觉到,今日码头气氛似乎有所不同,杨经纪、陶经纪等人脸上,也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王琼娥更看到码头要点处在修建设置什么署廨,颇多牙人脚行的人,以复杂的眼神看着那边。
她心想:“难道邳州发生什么事?”
很快卸货运输的事安排完毕,黄叔黄文远留在这边照应,以孙掌柜为代表的本地管事早在码头相迎,还安排了相应舒适的乘坐车马。
王琼娥就上了车,侍女王钿儿持芭蕉扇儿跟上,一些管事,她的护卫队在车的两边后方跟随。
他们一色劲装汉子,人数足有三十,个个骑着健马,弓箭长刀,内一半的人甚至持了犀利的自生火铳,不需要火绳就可以作战。
路上,王琼娥问了孙掌柜,邳州近期发生了什么事?
孙掌柜说了,他说道:“杨大人设立巡捕局,欲对青皮土匪不利,现街上百姓都在议论这事。”
王琼娥惊讶道:“杨相公果是豪杰,只是这是断他人财路之事,恐怕会引起反扑。”
孙掌柜道:“可不,现城中气氛不对,恐有事端发生。士绅们都在观望,看杨大人能否撑得住。依小的看,安靖地方是好事,但杨大人恐怕会有大麻烦。”
王琼娥沉默良久,最终叹道:“是啊,现今这世事,想做点事真的很难。”
马车轱辘,一行很快过羊山,过泗水渡桥,进入邳州城南关厢地界。在下邳驿附近,王琼娥看到这边也在修建设置署廨,众多百姓围着看,什么议论都有。
她还听到邳州城各处招募考核联防队员的消息,她一听就知道这联防队什么作用,心想:“杨相公只要挺过这一关,邳州城就会太平许多。”
王琼娥虽是大商人,但地方乱糟糟,青皮地棍横行,肯定也是不喜的。便如招商引资,地方上的治安环境,那也是投资人非常重要的考量要素之一。
对王琼娥来说,她在邳州几家商铺就被恶丐敲诈过,这些恶丐,捕之无用,死皮赖脸。一不顺意,就撒泼打滚。或干脆半夜提个粪桶过来,泼在你的门上墙上,害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
再大的商人,对他们都是头痛,为免麻烦,多少给些钱打发了事。
杨河安靖地方,对王琼娥肯定是好事,但想想他会遇到的麻烦,王琼娥内心不免有些担忧。
很快车马从“望淮门”进了城,邳州城依然热闹,商铺屋舍鳞次栉比,今日街上百姓更多,触耳所闻,也皆是“巡捕局,联防队”话语,便若一瓢水泼进了油锅,整个城池都骚动起来。
兴奋议论,喜笑颜开的百姓很多,但似乎也有很多人不满,王琼娥就听街边有人高声道:“……此为恶政,邳州的百姓,以后有得受苦了……”
王琼娥挑起竹帘看了看,看此人在高声喧哗,周边站着几个快班衙役的人,视若无睹,神情冷漠。
王琼娥听孙掌柜说,新巡捕局的设立,职责是缉捕盗贼凶犯,防护治安,就剥夺了快班很大部分权力。
本来快班职责,传唤拘提被告、缉捕盗贼凶犯、管押招解人犯,内中这“缉捕盗贼凶犯”就是他们重要财源之一,人说捕快八大害,大部分就是来源于这条。
余者二条都是捞些小钱,特别这“管押招解人犯”更是苦差事。此时动不动流徒多少里,发配边关充军等等,都需要快班的人押送。他们随犯人跑个几千里,风霜雪雨,期限到达,真是苦不堪言。
现在最大财源没了,特别孙掌柜言,巡捕局只从快班招了寥寥几个人。这邳州城是大城,有快班八班,每班八人,又有大量的白役、挂名衙役等等,总人数好几百人。
现在这几百人都要失去大部财源,岂能不痛恨?
“希望杨相公能挺住。”放下竹帘,王琼娥心里想着。
虽然她很关心此事,但显然这事她搀和不了,按她想法,将与杨相公相商的商货办好了,也是个帮忙。
很快车马进入城东南的米市一条街,这里有王琼娥的产业,本街最大的王记米铺。邳州城王琼娥的下属,接待总号大掌柜的招待歇息之地,就是放在这里。
依王琼娥的安排,一干下属为她接风洗尘后,她会先去拜会苏夫人,看看能不能见见州尊,再马不停蹄赶到练总府署去拜会杨相公。
那苏夫人就是知州苏成性的夫人鲁氏了,也是淮安人,同住山阳县署文渠边。因生意缘故,王琼娥常来邳州,又是老乡,一来二去,自然认识了苏夫人。
通过苏夫人,她又拉扯上苏知州的交情,这也是枕边风的威力。
第300章 拜会
下午,邳州练总府署。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后堂官邸大厅内。
外间热浪滚滚,这边却是清凉。邸外多花木,绿树浓荫,一派蝉声。
此时杨河坐在椅上,摇着芭蕉扇儿,下首一位前,胡就业站着,旁边几上还放着一碗喝剩的蜜煎酸梅汤。
他向杨河禀报:“……情报所勘查,邳州城颇有豪强不满,似乎有人要闹事。领头的,就是讼棍扈兴业,赌棍萧兆盛等人。还有那姓赵的,人称邳州大善人的赵高堂,好象也跟这些人不干不净。”
上午联防队之事已告一段落,此时杨河坐着,他慢条斯理道:“你继续勘查,哪些是首脑,哪些是主谋,顺藤摸瓜,都摸个清楚,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胡就业应了,这时一护卫从大门处奔来,到台阶处向廊下的陈仇敖禀报几句什么。
陈仇敖有些惊讶,他进屋向杨河禀报:“相公,淮安府的阎夫人求见。”
杨河摇了摇扇子:“阎夫人?王琼娥?”心想这波涛汹涌总算到了。
……
在府署二堂,杨河接见了来访的王琼娥一行人。
大堂太严肃,官邸太私密,二堂刚刚好。
王琼娥一行人数不少,以前见过的黄叔在内,那小丫鬟王钿儿也在,还有大量的长随挑着一担担的礼盒。
看到杨河,王琼娥盈盈拜下,她裣衽万福:“妾身王琼娥见过杨大人。”
杨河笑道:“阎夫人何必见外,我们也是生死交情,仍称我杨相公便可。”
他吩咐邓门子看茶,然后看向下首右边就座的王琼娥此女。
算起来,从去年十月起,他与王琼娥也有大半年未见了,但此时看她,依然精英女性的样子,风韵楚楚,越看越有味道。果然有事业的,成熟的精英女性更有魅力。
看她脸上有些疲倦,但依然风情种种,优雅干练,声音动听。
她不骄情,豪爽的性情也未变,杨河纠正她的称呼,她就笑道:“既如此,妾身就唐突了。”
而杨河看她,王琼娥也偷偷打量他。
眼前这男子,大半年前还颇为落魄,当日在官道相遇,还需要她救济。
但眼下看去,从容不迫,气质深沉,一举一动都有种大权在握的味道,英气兼顾着威仪。
他还是七品的官人,要知道,他今年也就十九岁。
想到这里,她一颗心砰砰跳。
二人对看着,思绪种种,心中都不知什么滋味。
还是黄叔轻咳一声,王琼娥才回醒过来。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以袖掩面,遮住半边脸儿,轻啜了口茶。
放下茶盏,她恢复了从容,笑道:“今日来访,冒昧打扰,妾身略备了薄礼,望杨相公勿要推辞。”
她看向黄叔,黄叔吩咐长随们挑着礼盒上来,随后他恭敬的递给了杨河一份礼单。
杨河有些好奇的看,王琼娥准备的礼物丰富之极,零零总总都有,多是精致实用之物,跟她这人一样,实在的人,不来虚的。从礼单上看,还多是夏天各种类的用度之物。
杨河吩咐陈仇敖将各礼盒打开,一礼盒的都是衣衫,鞋袜带具备,做工用料都精美之极。
一礼盒是洗盥用品,有洗头药浴的木槿花叶,此物乃古时贵族洗盥之物,洗后头发可以变得柔顺,还有消除暗疮,使皮肤变得光滑之用。
又有此时的牙刷,乌木为柄,马尾为刷。还有牙膏,此时的一种洁齿牙粉。乃苦参、茯苓等做料,晒干捣末筛细,以小罐装起,刷牙洁齿之用,比用盐好多了。
还有礼盒装着精美的“竹夫人”,乃是一种用竹蔑编就的消暑用具,夏季时节,可以抱着取凉。
还有“冰鉴”,就是此时的冰箱了,内可使用冰块,实现冷藏的功能。
又有礼盒装着各类折扇,多是金陵产物,扇骨有象牙的、檀香的、粽竹的、沉香的,多达十几把,每扇皆有饰品扇坠,工艺精美之极。
还有金墨毛笔宣纸等等,真是琳琅满目。
陈仇敖看得目瞪口呆,厅中各护卫也是探头探脑,啧啧称羡,这就是大户人家的用度?杨相公真是好福气啊,有这样一个人惦记着,专门送礼送物,还送得这样的有层次。
杨河颇为的满意,这波涛汹涌果然有心了。
最后两个礼盒,皆西洋产物,一装千里镜,黄铜为壳,水晶磨片,杨河看了看,倍数不是很大,但在此时也难得了。
此时有千里镜,多以琉璃磨制,倍数与清晰度都赶不上用水晶。当然就算用水晶,其纯净度、透明度也达不到后世光学玻璃的程度。此时水晶有杂质,内含非常微小的气泡。
另一礼盒装的是西洋座钟,杨河好奇看了看,这是一种很难得见的冕状轮擒纵式小型机械钟。日差可能会在十五到三十分钟,因为此时西方虽发明了重力摆,但还未引入机械钟内,摆钟没有出现。
论精准度,这时西方的机械钟还不一定如东方的日晷与漏壶,但也是难得之物,可以窥探一下西方的机械工业程度。
杨河决定将这钟摆到自己卧室去。
看他满意样子,王琼娥也是欢喜,不枉她耗费心思,精心选购礼品。
……
杨河吩咐将礼物都收下,双方亲密度更担升一层。
接下来是商货之事,王琼娥坐在位上,她摇着罗扇,妙目不时瞟瞟杨河,她身后侍女王钿儿为她摇着芭蕉扇儿,一边好奇看看四边,一边又好奇看看杨河。
黄叔已将此次货单递给杨河观看,杨河细看,他向王琼娥下的订单很多,主要是粮食,铜铅,硫磺,生熟铁等物,还有他很需要的苏钢。
看货单上他需要之物基本都办齐了,杨河很高兴,这波涛汹涌果然是个优良的合作伙伴。
黄叔也向杨河解说,为杨相公商货之事,小姐多方筹措,便如这苏钢,原本苏州商会那边只给二百斤,还是小姐想方设法到处购买,甚至用了高价,才补足了这三百斤的苏钢货品。
这款商货上,他们王家甚至是贴本的。
“哦。”杨河看了王琼娥一眼,看她只是微笑,并不以为功。
杨河点点头,作为商人,王琼娥这点很难得,情愿自己贴本,也要将顾客的商物办好。
但从长远看,王琼娥只是中间商,并不生产货品,她那边一受限,自己也跟着受限。
看来原料不能自给还是麻烦,还是必须自给自足,不能受限于人。
看了货单,杨河就放下了,他当然不可能自己去点货,这是属下的事。
他已派人去招户务堂总管杨大臣,工务堂总管张出恭,让他们带人去点收,货齐了,就把货款给付了。
接下来谈的仍然是商货订单的事,杨河继续向王琼娥下单,特别是粮食,他一万直属庄人口,一千多匹马骡,人马一年粮食消耗就要三万六千石,干草二百八十万公斤。
目前他粮食豆料库存仅二万五千多石,存粮还不够吃的,还要继续购买。
他若开设新的庄子,一乡人口五千,一年就需要粮食一万四千石,他虽自己开荒种地,但很久的未来,恐怕都需要购买粮食吃。
王琼娥作为大粮商,不向她购买,又向谁购买?
二人又商议些海鱼骨,肉瓷罐方面的事,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似乎转眼就不早了。
杨河看看漏壶,笑道:“王大掌柜大驾光临,不如就在府中用个饭。我把下属们都叫来,就当做个东,为你接风洗尘。”
王琼娥看看天色,也惊讶时间过得飞快,似乎与杨河坐在一起,就非常轻松,让她不知不觉时光就过去了。
她笑道:“妾身敢不从命?”
……
杨河吩咐下去,在东花厅设宴,搞个“串盘九个碗九碗九碟十二棋中八八”,也就是九碗九碟和两个汤。
他练总署原为邳州公馆旧址,虽修建为新的练总府署,但很多设备不齐全,东花厅也没多少花厅的味道,杨河打算以后找机会慢慢改造,现在就将就了。
不久,他下属也到了,把总杨大臣、韩官儿、罗显爵、张松涛。炮队队长崔禄、掷弹队队长常如松、哨探队队长曾有遇、辎重队队长盛三堂、医护队队长李家乐,锐兵队队长张出敬。
还有中军官张出恭,骑兵队的钱三娘与李如婉。
第301章 岠山
似乎钱三娘打扮了一番过来,虽然服饰简单,但自有飒爽的气质,一种与王琼娥不同的风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她眼神清冷,如冰似雪,高挑窈窕的身形过来,就带着压迫。
她与王琼娥相见,二女对视,神情都带着复杂,眼神莫名。
钱三娘施礼:“钱鼓瑟见过阎夫人,半年不见,夫人可好?”
王琼娥裣衽回礼,她笑了笑:“钱妹妹何必见外,你我姐妹相称便可。”
李如婉站在钱三娘身后,她仔细看了一阵王琼娥,特别在她胸前瞟了几眼,撇了撇嘴。又看那大胸脯身后有一个小丫鬟,此时瞪眼看着钱三娘,眼神也带着敌视。
很快华灯初上,宴会在东花厅举行,一个个灯笼挂着。
杨河、王琼娥、钱三娘等人安坐,又有杨大臣、韩官儿、罗显爵、张松涛、张出恭、陈仇敖、崔禄、常如松、曾有遇、盛三堂、李家乐、张出敬、李如婉、黄管事诸人列席,满满一大桌。
王琼娥已与他们见过了,这些人中,大部分还曾是官道旧识,那时他们跟杨相公一样,都非常的落魄,就是一群逃难的饥民。
但现在看这些人,个个身着军官服,青色折上巾,青色肩巾,红色罩甲衣,踏着军靴,意气飞扬,就有一种举重若轻的味道,已成了邳州城这一片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让她感慨人生际遇,如此的神奇不同。
宴会上的气氛很轻松,欢声笑语,王琼娥不得不承认,论轻松自在,似乎与杨相公坐在一起为第一,与他麾下坐一起为第二,在娘家第三,在婆家最压抑。
众人对她商号上的事情也很有兴趣,王琼娥天南地北谈了很多,众人也是啧啧称奇,真是长见识了。连李如婉都不得不承认,这大胸脯果然有独到之处,只有钱三娘一直默默吃菜。
最后王琼娥谈起她意图设立总号之事,杨河道:“总号?总号为首脑,只有首脑健全,才不会形制混乱,可以号令一统,如臂使指。选择总号之地必须慎重,依我看,这邳州就很好。”
钱三娘不由看了杨河一眼,又看看王琼娥。
王琼娥笑了笑,邳州虽然不错,漕运重地,人口也有十几万,但显然与淮安府城相比,还是差远了。
当然她虽有计划,却不会因此驳了杨相公的脸面,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她只是转移话题,谈起设立总号一些苦恼,便如建制机构,她还在深思熟虑。
杨河当然知道这波涛汹涌属外柔内刚型,心中很有主意的,他只是想在招商引资这方面争取下,不行就算了。
闻听王琼娥之言,他笑了笑:“建立总号,这事也容易,关键是号令一统,所以人事权,财务权,你要先抓在手上,归你直属领导。”
杨河用词很新颖,但王琼娥当然听得懂,同席的杨河各部下也露出注意倾听的神情,杨相公在教授驭人之术?
杨河道:“人事、财务抓到手了,为防弊病,自然需有所监督,监督权你也必须直属。”
王琼娥觉得说到自己心里了,又是点头。
杨河道:“有这三权在手,余下的便自在了,你可设立总号大掌柜,统管各商号事务,有什么事就找他,其实没必要你一个女儿家淮安、邳州跑来跑去。只要大掌柜找对人了,你可以很轻松自在的。”
王琼娥若有所思,杨河看了她一眼,说道:“当然,总号大掌柜若事务太繁重,你可以设立几个副总号,帮他分担一些事务。如商号采购、后勤、安保等等,也是要紧之事。若他们干得不好,不论总号副总号,你一言而决,都可以罢免他们。”
王琼娥心中条目越发清晰,不由自主又是点头,她说道:“其实妾身在细思一事,我意图地方粮米杂货分离,各设分片分号掌柜,管粮就管粮,管盐就管盐。但想想各地商货复杂,若出了事,就需一人居间指挥,似乎又冗了。”
杨河说道:“何必分那么细?各商号皆有掌柜,你再设一个地方掌柜便可。便如邳州,你商号众多,设一个邳州掌柜统管就是。海州那边商务繁多,也设一个海州掌柜管理,然后直属总号大掌柜。”
王琼娥道:“不怕地方坐大么?”
杨河笑道:“眼下这交通不便,动辄来去十天半个月,你不给地方权力,他们如何做事?”
他说道:“至于地方坐大……”
他笑了笑:“知道大唐节度使与大明总督区别在哪么?就是一条:人事任免大权!大唐节度使手握重兵不说,辖区各大小官员也是节度使一手任命。便如安禄山,他一口气撤换任免两千五百多个军官,放在大明试试?总督每任免一个官员,都必须上报朝廷。大唐节度使下属各官皆是家奴,大明总督与下属官员只是同僚。也因此总督虽尊,看起去与节度使没有差别,但其实天差地远!”
王琼娥道就明白了,也明白杨河为什么一开始就交代她,要将总号人事、财务、监督三权抓在手中。
她心中思绪纷纷,杨相公不但军略文治皆知,连商事也这么精通,自己苦心孤诣的事务,他一言就透,这才能岂是天授?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是砰砰跳,什么滋味都有。
杨河各部下倒没什么意外,杨相公种种神异,他们见识多了,就有了免疫力,只各人暗暗高兴,又学了一招。
黄管事看着杨河,佩服之余心下也是激动,杨相公提到总号大掌柜,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个机会。
最后杨河道:“最后你直属权务中,我建议加上一条:投资与规划。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做什么事,事前都要有规划。你商事要壮大,又岂能没有投资?正好我这边有大买卖,每年至少几万两的大财水,要与你商议。”
他沉吟一会,看向钱三娘与王琼娥:“这样吧,明日我请你们游山玩水,三娘与王大掌柜都一起来。”
……
第二天,葛峄山。
此山在州城西北六里处,当地俗称距山,谓与沂水相距也。山之巅有葛洪井,山之阳有渊德公庙,又有元徐国公墓等。
一大早,薄雾朦胧,杨河一行车马就出了邳州城,他们从邳州西门“通沂门”出,过利陟桥,很便利就到了沂水的西岸,然后沿河边西北走几里,就到了距山的脚下。
一行二马一车,杨河骑了马,今日他戴了宝蓝色的软脚幞头,身着圆领窄袖紫衫,围了玉带,佩了斩马刀,又一袭红色的斗篷罩着,就风度翩翩,儒雅中透着英气。
钱三娘也骑马,仍骑她的雪蹄胭脂马,她今日又打扮一番,昨晚李如婉给她建议,各人气质问题,她再打扮,也没有那大胸脯有女儿家的风情,不如别出机杼。
她就紧身劲衫,踏着长靴,包着帕巾,披着斗篷,别着重剑,更显飒爽英姿,果然有奇效。一路上,杨相公多看了她好几眼,她虽不说,但心里甜滋滋的。
然后王琼娥坐了马车,又有陈仇敖领五十铁甲护卫后面跟着不表。
到了山脚下,杨河下马,过去搀扶王琼娥下车。此时代杨河不用说,后世杨河也没追过女的,因为都是女的追他,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扶女士下车,这也是基本。
王钿儿先下车,杨河让她一边去,接着王琼娥玉手掀开车帘,露出那张满是风情韵味的脸。
今日她也是精心打扮过,梳了个鹅胆心髻,披了霞帔,见杨河伸了手来,她脸儿一红,仍大方的伸出手去。
指尖轻触,她娇躯微颤,杨河握着她的手,只觉软若无骨,软绵绵握着非常舒服。下了车,王琼娥气息都有些急促,她定了定神,笑道:“多谢杨相公了。”
钱三娘眼巴巴看着,她本来要自己下马的,见状就坐在马上了。
杨河一样过去,看她幽黑的眸子紧盯着自己,就若小鹿似的,担忧被抛弃了。
他笑道:“来,三娘,我扶你下来。”
他握住钱三娘的手,在她嘴角荡开的笑意中,将她扶下了雪蹄胭脂马。
陈仇敖先派人前方搜索开路,再三人上山,王钿儿后面跟着,陈仇敖等人又跟着,再几人看守马匹车辆等。
距山不高,但远望山上云气蓬蓬,最高处为白云崖,常年云蒸霞蔚,又曰白云峰。
杨河与钱三娘爬山不用说,王琼娥也不是娇生惯养之人,三人在幽静的山道上进行,看两边树柳青翠,夹着清泉,都是兴致勃勃。
王琼娥笑道:“啊,常年忙于商务,妾身好久没这么轻闲自在了,想想上次的踏青闲游,都是两年前的事。”
杨河也是道:“是啊,我也好久没旅游了,美景在眼前,都无暇观看。”
钱三娘道:“我倒是爬山爬多了,什么山都觉得一样。这距山有个‘距’字,却是个小山包。”
距山海拔只二百多米,很快众人到了顶上白云崖,这边有葛仙洞、葛洪井等,相传是东晋大家葛洪修道炼丹的遗迹。
众人站在崖边眺望,晨羲载曜,景色壮美。看山东南有一小山子,州城所倚。北不远就有石埠山,当地俗称十步山,树木远望若张盖。然后东北有一山,当地人称大黄山。
杨河指点那山道:“那就是大黄山,传闻红袄军与金将纥石烈桓端数万人大战于此。”
众人再看去,大黄山北去不远是湖,内近些是曼湖,西北略远些为蛤湖,又东南处一连串的小湖,称连汪、周湖、柳湖等。河、武河、沂河皆从东北处流来,斜里注入上面各湖中。
论地点,邳州可称肥美之地。
王琼娥眼神迷离,叹道:“真美啊。”
看她捧着心口的样子,杨河不由看了又看,他定了定神,往西北极远处眺望,那边就是徐州铜山的地界,他指点那边道:“王大掌柜,我跟你说的大买卖就在那边。”
王琼娥本意乱神迷,一下清醒过来。
她在男女事情上一片空白,与杨河交情,也不知界限在哪里,但谈起商事,她就恢复了精明。
她顺杨河目光看去,看向徐州那一边,沉吟道:“大买卖?杨相公说的,是那方铁矿之事?记得利国驿曾矿冶大兴,宋时更有利国监。只是前元起,那边矿石越少,本朝万历年间,那边各矿井冶炉都关闭了。”
杨河笑道:“确实,利国驿曾矿井冶炉极多,现在都关了,是因为地表的矿石都被采完。但地表矿石采完,深一些的地面呢,煤铁应有尽有!各煤铁的储量,至少是地表储量的数万倍,只是投入稍稍大了一些!”
他说道:“本官有确切情报,那边的铁矿石冶炼后,出铁量至少达到七成,甚至更多!”
王琼娥动容,瞟了杨河一眼,就有风情:“杨大人不会诓骗小女子吧?”
杨河郑重道:“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所说之言,句句是真。”
王琼娥不由沉吟起来,倘若杨相公所说是真,这确实是大买卖了。
大明的铁矿石一向不佳,大多出铁只有三成,甚至二成,这样冶炼,每出生铁一千斤,至少要矿石三千斤,木炭七千斤,用煤需要更多,除非用很好的焦炭。
倘若出铁有七成,本地还有煤……
王琼娥摇了摇头,含净铁七成的矿石确实闻所未闻。
她本能是相信杨河的,虽然是否是真,还需要仔细勘查。
至于开采难度,只要有利可图,投入大点倒没什么。
此时也有深井开采的技术,便如采煤,《天工开物》就有种种挖掘深井的技术手法。
为了挖盐,四川很多盐井往往深达数百丈,便如卓筒井,深度超过百丈,海井深度更超过三百丈。
一切关键是否有利润,有利润,投入大就没什么。
看她样子,杨河趁热打铁:“倘若你在那边开采,订单方面,你不用担心。特别若有精铁,冶多少,我收多少。我向你保证,我每年采购的精铁数不会少于十五万斤,每斤我给你一钱五分的收购价,这就是白银二万二千两的大单子。加上大量的生铁熟铁采购等等,每年至少就是三万两的大订单。”
王琼娥更是心动,这更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
此时精铁,也就是多炼好铁每斤价一钱六分六厘,但要知道,那是千里迢迢从广东福建运来的广铁闽铁,一路损耗要多少,脚价银要多少?
就在本地收购,没有种种耗费,一斤一钱五分的收购价,算算她的获利可是非常丰厚。
只要有订单,她的冶炼出产就不是问题,此时有各种大炉,约高二丈左右,放开火力冶炼,一日夜可出铁十二版,每版出铁三百斤,一个月就是出产生铁十万斤。
按生铁锻打为精铁的五倍损耗,每月也有出产精铁二万斤的底子在。
杨相公一年的订单,她一个大炉就可以轻松解决。
便是有多余的铁,她相信在江北这一片也很容易销售出去。
别的不说,清江浦乃造船之地,每年需要的铁料都是海量。
不过想想,她却又笑:“好事都给了小女子,我可不相信,杨相公是散财童子。”
她这样说,杨河反而轻松,毕竟在商言商,不需云里雾里,一切敞开说。
而对商人来说,投资招人,有先天的优势,他新安庄四处招贤,到现在也没招几个工匠,什么技术人才都没有。
王琼娥就不同了,她到淮安府一说,大把的商人工匠跟着她来投资生产,便是本地商人都会心动。
所以对杨河来说,他先招商引资,把徐州铜山那一片搞起来再说,等那边开发起来,有大量的商人工匠在,他要办什么事也容易。
他就道:“我是官,也是商,当然不是散财童子,我招商人开发,自然也是要好处的。”
他说道:“那片土地我已经定下了,任何人要开矿,首先要向我的统计所申请许可,办理开采证,这边要交一些土地使用费用。然后向我的税务所办理执照,每月缴纳税金,这都是合理合法的。”
王琼娥瞟了杨河一眼,笑道:“妾身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杨河道:“这是当然,没有好处,我凭什么让别人发财?”
钱三娘一直在旁边听,这时她忍不住道:“就收一点点小钱,还不如出去抢一把,几万,十几万两的收获。”
王琼娥不由失笑,她妙目看着前方,沉吟道:“杨相公的信用妾身是相信的,只是那边是徐州地界,那方官府……还有冶炼铁矿,这似乎是布政司才有资格批审,介时……”
杨河道:“这些事我自然会处理,你们商人安心开发就是。”
他说道:“我还会在那边设立巡捕局,各种庄堡,弹压乱民匪贼,保证商贾们无后顾之忧。但有一点你等要知道了,我这边的商务矿产与寻常不同。非是炉首总甲制,乃自由雇工,工人们领工钱,来去自由。当然你等也可自由招募,决定是否开除他们。”
此时大明民营采矿业,特别铁矿煤矿,并不是后世那种自由的资本主义工场,而是带着浓厚的中世纪特性,地方官员主要也是以安稳无事为主。
比如此时矿山,不论商人定税执照,还是官府招商承办,首要一点,就是确认炉首总甲,然后每十人立小甲,递相钤束,填写姓呈县名,最后给帖执照。
采矿有规模限制,不许加增矿井冶炉。有时间限制,照票时间到了,就必须关闭。府县卫所常有巡司巡历各炉,发现违反,就会抓捕炉首总甲,从重治罪。
主要这时采矿业恶劣,矿山聚集的多是流民无籍之徒,青皮恶棍等,动不动就矿徒“倡乱”,各地官府深以为惧。
特别未经官府批准的私人矿业,更是“倡乱”源头,他们以豪民势家为炉首,应对矿工主要手段不是资本,而是权势暴力等等,动不动就长时期的矿乱,让官府头痛无比。
这样的矿业就谈不上发展,矿业们没有待遇,没有发展,事实上的奴隶黑工。
这是杨河不能许可的,他需要的是资本主义性质的自由雇佣劳动者,不是乱民黑工。
所以在制度上,杨河首先要隔绝这一点,然后对闹事者进行弹压,让商人们可以安心生产,介时这边自然商贾云集,成了邳州附近的繁华之地。
他也有了自己的原材料收集基地,特别是他不可缺乏的煤铁等物,使他的军队如虎添翼。
王琼娥沉吟起来,她知道史督臣对杨相公器重,开矿之事,或许真不是问题。
至于自由雇工,此时江淮等地也多了,来去自由,这也不是问题。
对她们商人来说,除少部分人,大部分还是希望轻静无事,只是矿业特殊,矿徒容易生事,非有力者不可为,最后都变成那种奴隶似的炉首总甲制。
对矿主来说,矿徒滋事,往往牵扯了他们大部分精力,现在杨相公这边愿意揽下这个大麻烦,何乐而不为?
而他的武力保障,特别三次大捷,斩首流寇六千级,也是一个非常强有力的证明。
倡乱矿徒,总没有流寇能打。
想到这里,王琼娥就下了决心,她说道:“待妾身回到淮安,就立刻去寻找矿人勘探。倘若利国驿一片真的有煤有铁,妾身自然会投下重金,在此开矿设炉。”
杨河道:“要快,发财的机会就不能错过。”
王琼娥娇笑道:“心急吃不成热豆腐,还请杨相公少安毋躁。”
她与杨河说笑,感觉全身的轻松,眼前这男子,丝毫没有寻常文人的迂腐。
都是读书人,秀才她也见多了,怎么他就这么的与众不同呢?
钱三娘在旁看着,看那阎夫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一阵的烦躁。
看她与杨相公说说笑笑,似乎珠联璧合的样子,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不过看到杨相公佩带的斩马刀,她忽然又一阵明悟,心下就一阵轻松。
那阎夫人有财又如何,她有剑啊!
第302章 拼闹
对矿冶之事王琼娥颇为重视,第二天就带黄管事等人往利国驿一片考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青皮们的后台在收买不成后,确定杨河会对他们动手,也决定捣乱反抗。
按步骤,他们先开始文闹,就是让人上街鼓噪,形成舆论压力,让百姓慌乱,州尊老父母头大如斗。
六月二十三日这天,大量的脚行妇女进城,还有大量乞丐上街,他们挤满衙前街,个个呼天抢地不止。
一群衣衫褴褛的妇女坐在州衙门口地上,个个披头散发,嚎哭不止,声音有若丧歌。
“奴家犹如一只蚕,勤奋节俭苦度日,一世未享一点福,只盼……”一个五大三粗,举止彪悍的妇人嚎泣着,她哭一句,身后身旁众妇女皆有节奏的随着嚎哭。
这妇人正是脚夫魏伴哥的婆娘赵蒜子,人称赵二姐便是,乃邳州码头出名的悍妇,她拼闹起来,连脚行人等都要头疼。
此次却是“新顺义”脚行的小头滕治安游说她,先是恐吓,说那杨大人要对付脚行,脚行不存,你家男人没了生计,你等岂能活命?一下就让赵蒜子极度恐惧,转而极度愤怒。
又诱之以利,滕治安答应她,她若愿意出去拼闹,会给她一斗米的好处,她男人魏伴哥扛包,每包会提升到六文钱的工钱。
赵蒜子就答应了,当然,滕治安不免又将此女玩了一次。
余者众脚行妇女也差不多,不说自家男人失业的危险,便是那一斗米的好处,也由不得她们不来。
她们这边呼天抢地,引得越多百姓围观,两边的八字墙下,也是聚满乞丐,个个满脸污秽,衣衫破烂若麻袋,比那些脚行妇女还惨。他们有老有少有妇女,个个哆哆嗦嗦,可怜之极。
一个老丐哆嗦着嘴,怀中一个哆哆嗦嗦的小丐,老丐呜呜哭泣道:“老汉早年就成了鳏夫,前几年儿子又死了,媳妇又死了,只留下可怜的孙子。平日讨些残羹剩饭辛苦度日,只求我这孙儿能活下去。”
他哽咽流泪道:“只是听说杨大人要清扫乞丐,老汉早就该死了,只可怜我孙儿活不下去了。”
他说得凄惨,身旁众丐都是大哭,皆道:“我等要断生计了,只求州尊老父母给条活路啊。”
州衙门口有众多衙役站着,似乎见这些妇人乞丐可怜,他们心生怜悯,也不驱赶。
一个箭袖青衣,圆顶帽上插着羽毛,班头样子的人眼眶一红,长声叹息:“可怜啊可怜,我邳州百姓做错了什么,要遭此报应?”
他身材强壮,气质中带着公门中的肃杀,正是快班的班头牛学浚。他身旁班头赖先有些瘦长,也是神情悲悯,同声叹息:“但凡有点天良,都会可怜这些无辜的百姓,不会断了她们的生计。”
“求州尊老父母做主啊。”众妇人乞丐哭声越发凄凉。
整个衙前街,已是人山人海的百姓围着看。听着满耳的哭声,众人心中皆是煎熬。虽说平日乞丐问题种种,众乡梓中,也有“车船脚店牙,无罪也该杀”说法。
但看各人可怜的样子,很多人痛恨的内心也是淡去,再说这些人也只是普通的乞丐,普通的脚行妇人,很多罪恶跟这些人无关。将心比心,没了活计,这些老少妇孺怎么活下去啊?
听这些妇人说得凄切,老小丐人哭得动容,许多人都生出了同情心,甚至有些人流下泪来。
州衙门口动静,知州苏成性当然知道,起初他不以为意,吩咐当值的班头将刁民们驱赶了事。但班头苦笑回来,言聚在门口的都是老少妇孺,又众多百姓聚着看,他们若是动手,恐引人非议。
又说聚集门口的同样许多乞丐,不是老就是少,不是少,就是妇,这些人就算赶了又回来,抓捕吗?这些叫花子抓到牢里都没地方关,还要侍候这些大爷们几顿稀粥。
所以没办法。
这下苏成性就头痛了。
他的幕僚也偷偷出去看了,回来也言,众议汹汹,动手不得。
苏成性更是头痛,叹气道:“就知道会不得清静!”
他幕僚给他献计:“苏公,巡捕之事,不是拨给杨大人了么。有什么事,让他们去练总府说好了。”
苏成性觉得这主意不错,唤来当值的班头,让他把自己的意思传达出去。
不料那班头出去一说,外面更是炸了锅似的,众妇人老头哭声惊天动地,众人皆道:“那杨大人天杀星一个,杀人不眨眼,我等害怕啊,求州尊老父母仁慈。”
“求老大人给条活路啊。”
一片呜呜哭声中,一些州学的秀才也站在人群中,个个义愤填膺。
邳州州学有廪膳生、增广生员三十人,附学生六十多人,此时这边聚的生员就有二十多个。
就见一个瘦削的生员一收折扇,“啪”的打在手上,愤愤说道:“此等天怒人怨之事,我辈读书人岂能坐视?郭某愿站出来,向州尊请愿。谁愿一同,作这仗马之鸣?”
他挺身而出,又有一生员愤怒站出来:“郭兄高义,吾钟良猷愿往。”
一生员也高声道:“小弟虽才微力弱,但此激昂大义,岂能不为民请命?吾刘希佐愿附二位兄长翼尾。”
一个个生员站出来,慷慨激昂,那瘦削的生员斜眼微睨,暗暗点头。
他却是州学的增广生郭文纪,与廪膳生赵还禄交好,还曾与黄承袭、王家卿有些交情。郭文纪耕读传家,但近年不免走上商业,是邳州一些私牙的后台。
那钟良猷、刘希佐也差不多,不是私牙家人,就是青皮的后台,眼下可能利益受损,岂能不挺身而出?
别的秀才也差不多,不是收了钱,就是有利害关系,比如现在苏扬等地“蓝袍大王”大兴,传染到邳州,一些人就学那些秀才作派,或是代讼,或被雇佣去打人。
因他们是秀才,被打者只能忍气吞声,那杨河要铲除青皮私牙,基础没了,他们外快何在?
更州学的老前辈,现在的大讼师扈兴业相商,事后愿给丰厚的谢仪,更要站出来了。
一时二十多个秀才喧嚷着,往州衙大门过去,看他们声势浩大,外面的快班衙役不敢拦,看守大门的壮班衙役也无可奈何,只能先极力拦着,并答应他们,一定会向州尊老父母禀报。
郭文纪严正声明,一定要知州苏成性出来说话,否则他们就一直堵在衙门口,甚至冲入大堂,摆破鞋阵。
他们这边嚷嚷着,外面人群不时有人叫好,最后引得一片叫好声,似乎众情激荡,声势汹汹。
不过也不是所有秀才都加入的,就有一些生员冷眼旁观,衙前街多茶馆,在一家茶馆的二楼,州学岁贡生王台辅就皱着眉头看。旁边是他好友王养心,徐州人,游学到此为附学生。
看着那方情形,王养心就叹:“杨大人铲除青皮私牙是好事,却引起如此反扑,连州学秀才都出动了。可见这世道,要做一些事真难。”
王台辅淡淡道:“幕后之事谁不知?大明每况愈下,就是因为我辈读书人堕落了,整日就知蝇营狗苟。”
他神情淡漠,语声沉闷,似乎带着很绝望无力的东西。他叹息声声,还说了句什么。
王养心吃惊道:“王兄,你真要去国子监?八月初九就乡试了,明年二月更是春闱。监生虽可在顺天府应试,肄业也可补官入仕,但比科举取士还是差了,你可想清楚了。”
王台辅道:“我已经想清楚了,就是想上京师看看,看那方学子有何不同,我大明可否还可挽救。”
王养心就叹:“唉,小弟也回去算了,介时你上京师,正好顺道送你到徐州。”
……
生员闹事消息传到后堂官邸,知州苏成性惊怒道:“秀才也要闹了吗?学正、训导何在,立刻令他们将这些生员带回去。”
幕僚叹道:“现在学生无法无天惯了,学正训导哪管得住他们,怕将他们叫来也无用。”
苏成性心烦意乱,一方令一个门子去召儒学的学正与训导,一方令衙役们,去将学子们赶走。
幕僚惊劝道:“苏公不可,弹压驱离士子,最会引起非议,甚至会传到巡按御史耳中。苏公就要致仕了,履历上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污点。”
苏成性头痛,他当然知道学子最是动不得,稍拂其意,就攘臂奋袂,数十成群。但眼下情形怎么办?他有点体会到当时睢宁知县的心情了,不由暗暗后悔,但邳州确实又离不开那杨河,这事情真是两难。
他想了想,决定将这麻烦事交给同知张奎祥,让他去出面。
正在安排,当值的班头来报,说巡捕局来了,还带着大量的联防队员。
苏成性一喜,转眼又是一忧,这事情不会闹得更大吧。
……
“立刻,全部散去,否则闹事者全部抓走,逮到苦役营去砸石头!”
一百个队兵在州衙广场上列阵,他们前方是盾牌手,后面是长矛手,再是火铳手。火铳手持的火铳,还是燧发式的新安铳。
又来了三百斤苏钢,就算只拿出一百斤,但加上原来,打制二式铳所需要的弹簧钢片数量已是足够。军需所已打制了部分弹簧片,就更换装备了部分的火铳兵们。
此时这边的队兵却是一总杨大臣的部下,杨河令杨大臣暂管州城巡捕事,也是从各方面锻炼他的能力。
队兵列阵,军伍严整,带着肃杀,他们盾牌竖起,大刀长矛火铳,就给人一种非常沉重的压迫力。
他们身后又有一百多个联防队员,城池四隅,按名额有四百人,但因为审查严格,巡捕局成立时间也不长,现在联防队员仅一百多人。
他们持着盾牌,长棍短棍,同样列阵,第一次经历这事,各人还有些紧张,看面前是好几百鼓噪的泼妇刁民,很多人就是满头大汗。
队兵前方,副把总杨天福站着,他是杜圩编伍时的老人,身经百战,遇到这种事并不慌乱,他只是喝令着,同时等待命令。
巡捕局缉捕盗贼凶犯,维护治安,但很多应对局面还需要一步步完善,单人盗贼还好,这种群闹就要有所请示。
杨天福得到命令,暂维持住,当然,若刁民冲阵,那就狠狠的打。
巡捕局赶来后,脚行妇女,大小乞丐先是一惊,特别看对面严阵以待的队列,很多人更是心中打鼓,害怕起来。
随后她们回醒过来,怕什么,法不责众,特别她们是老少妇孺,对面敢动手,就不怕引人责骂,上官弹劾么?看看面前的州衙,静悄悄的,州尊老父母何等人物,连驱赶她们都不敢。
赵蒜子最有拼闹经验,立刻放声大哭,哭嚎道:“看看啊,丧尽天良的乡勇要杀人了,你们是兵还是贼啊……天哪,这世道活不下去了,不如死了算了……”
她放声大哭,还拼命撕扯自己的衣裳头发,就在地上打滚。
众脚行妇女也随她如此,大小乞丐则高声痛哭,衙前街哭声惊天动地,似乎一下将对面队兵的气势都压了下去。
郭文纪等人先是一惊,随后气势汹汹赶过来,特别郭文纪指着杨天福等人鼻子喝骂:“放肆,你等想干什么?是想弹压这些可怜的妇孺老少么?杨大人立誓杀贼,原来是为了对付百姓的?尔等眼中可还有天理良心?”
他厉声喝斥,义正辞严,他与众生员站在一起,堵在了队兵与众妇女乞丐前。
他高声大呼:“郭某就在这里,倘若你们想对付这些可怜的百姓,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掌声雷动,欢呼如潮,郭文纪与钟良猷、刘希佐等人持扇站着,这一刻,他们形象前所未有高大。
……
而此时,练总府署内,杨河与众军官坐在一起,罗显爵忧虑道:“突然这么多百姓上街,很多还是脚行妇孺,难道巡捕局没跟她们说,就算铲除脚行的上头与打手,对那些脚夫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么?”
杨大臣哼了一声:“怎么没说,不论巡捕局还是联防队,都有跟百姓分说,铲除青皮地棍,对市面只有好处。这些泼妇不是蠢,就是坏,好人的话不听,专爱听那些坏人的。”
张松涛恨恨道:“她们也不想想,没了脚行头,这些妇人生活会更好。便说码头扛包,商人付了钱,七成给了牙人,三成给了脚行。然后这三成,脚行头又拿了七到九成,余下脚夫扛一包得几文钱?这些都想不到,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看向杨河,神情忧虑:“相公,怎么办?真的要弹压么?弹压妇孺老少,恐对相公声名不利!”
张出恭、崔禄、盛三堂等人也有这个担心,杨大臣怒道:“不弹压怎么办?以后那些豪强专使泼妇来闹,我们不要做事了?”
杨河先问胡就业,情报所查得怎么样。
胡就业言,有联防队,快班一些熟悉地方的人加入,顺藤摸瓜,对各青皮私牙的后台,很多已经查得快水落石出了,但要彻底清楚,一网打尽,他还需要时间。
杨河点点头,说道:“方才大臣说得不错,我们要做大事,就不能畏惧人言,害怕别人闹事。不论这闹事者是青壮,还是妇女,还是老人小孩。”
他环视众人:“我们不能让对手以为,我们治下是以闹取利之地,这样他们得逞一次,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他眼中露出寒意:“这些泼妇刁民,她们若是有心,随便想想,就会知道我杨河是为她们好。这都想不到,反甘心被人利用,真是天生愚昧之人,欠揍!对这些人,就是要狠狠打,打得她们不敢再闹!”
他问杨大臣:“孙招弟她们到了吧?”
杨大臣道:“回相公,收容所的壮妇队已经进城了。”
杨河点头,虽他无所谓动用巡捕局弹压,不论对手是男人还是妇孺,但对泼妇刁民,他有更专业的人。
他说道:“很好,命令孙招弟她们,进了衙前街,看到那些脚行妇女,看到那些乞丐,看到那些秀才,就狠狠打,打得她们害怕,打得她们以后不敢再闹!”
他狠狠一掌拍在案上:“我要让世人知道,本官治下,决不是以闹取利之地,决不许有泼妇刁民!”
……
浩浩荡荡的队伍转过十字街,很快衙前街不远。
队伍有二百人之多,一色青壮妇女,她们前方持皮盾,持藤棍。这种棍子打人非常痛,但又结实耐用,不容易折断。后方持长棍,个个气势汹汹。
这些妇人,个个膀大腰圆,精神气十足,她们戴着毡帽,上衣外穿着纯棉短罩甲,青蓝下裙下踏着靴子。大热的天,却队伍森严,纪律严整,比新安庄的队兵们都差不了多少。
她们浩浩荡荡往衙前街去,一路吸引了无数人观看。
队伍最前方,一个大摇大摆,持皮盾,持藤棍的妇女正是孙招弟。
她吼叫道:“姐妹们,那些泼妇敢跟杨相公作对,就是跟我们作对,干死她们!”
众新安庄妇女齐声吼叫,齐齐竖起盾牌兵器:“撕烂她们的嘴,捅烂她们的洞!”
第303章 黄河就在那里
衙前街,郭文纪正慷慨激昂,他卓立队兵与众泼妇乞丐间,一手持扇,一手负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昂然而立,众人瞩目中,他甚至有点飘飘然。
此情此景,不由让他想起六君子、苏州五义士等先贤义士。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接再厉,微言大义,将这些乡勇喝退。
他就折扇一指,继续对杨天福等人喝斥:“尔等生于编伍之间,素不知诗书之训。然可知吾等激昂大义,蹈死不顾,亦曷故哉?嗟乎,你若有一丝一毫良知,当……当……”
他猛的转过头去,却是街口一阵骚乱,又有浩浩荡荡的乡勇队伍到了。
郭文纪气得全身发抖,好胆杨河,这是要光天化日,公然弹压士子妇孺?
但此时他热血上涌,却也不惧,他环顾钟良猷、刘希佐诸人,高声道:“诸君,我等慷慨大义,为民请命,岂有畏惧强权之理?杨河倘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弹压妇孺老少,就须从我等身上踏过去!”
众士子也不害怕,早前乡勇不敢对他们动手,让他们都有了信心,他们纷纷道:“不错,我等众志成城,虽蹈死而不顾!看杨河匹夫,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正激昂间,那些“乡勇”已是气势汹汹赶到,郭文纪等人一怔,此时近了,看得清楚,竟全部都是头戴毡帽,身穿青蓝下裙的妇人。
看她们一色壮妇,前方持盾牌,持藤棍,后方持长棍,浩浩荡荡。
特别这些壮妇膀大腰圆,个个还穿了灰色的纯棉短罩甲。
郭文纪鼻子都气歪了,杨河这什么意思,出动妇人,对抗他们这些秀才、那些脚行妇女乞丐?
他排众而出,厉声喝斥:“放肆,尔等妇人,不在家好好相夫教子,却持械上街,意欲何为?”
他一出来,就被孙招弟看到了,她骂道:“就是你这酸才挑事?老娘打死你!”
她抢上一步,手中藤棍高高举起,恶狠狠就抽在郭文纪的脸上。
“啪!”藤棍抽下,鲜血就被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出现在郭文纪的脸颊额头。那道痕迹的周围,肉眼可见就青肿起来。
“啊!”郭文纪双目圆睁,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是秀才啊,有功名啊。喧哗之下,连州尊都对他们无可奈何,这些妇人说打就打?
他还感觉自己象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到似的,天旋地转脑袋嗡嗡叫,一时间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踉跄后退,头昏眼花耳鸣下又见一道黑影闪来,孙招弟又是一棍狠狠抽下。
郭文纪被抽得一下都摔倒了,随着鲜血的飞溅,他的儒巾都不知飞到哪去。
这下郭文纪回醒过来,他被打了,他堂堂的生员被一个妇人打了,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容色非常的狰狞,他咆哮道:“啊,杨河,某郭文纪誓不与你两立!”
孙招弟大怒:“还敢不与杨相公两立?”
手中藤棍雨点般抽下,打得郭文纪杀猪一样惨叫。不单如此,还有几个壮妇上前围殴。她们盾牌藤棍,脚踹棍抽,郭文纪嚎叫着,只在地上打滚翻爬。
而在孙招弟开打的同时,余者壮妇也是冲上,只一瞬间,二十多个秀才就被打翻在地,藤棍长棍之下,就是一连片的惨叫声。
“我是生员,有功名,你们不能打我……”
钟良猷尖叫着,他披头散发,口鼻流血,他双手撑在地上,拼命的吼叫后退。
几个新安庄壮妇哪理会他有没有功名?追打着他,藤棍长棍如雨点般落下,打得钟良猷满地翻滚,惨叫连连。
“救命,救命,牛班头,赖班头救我……”刘希佐连滚带爬,他的儒巾也被打掉了,身上的青衫满是泥土鲜血。他满口的污血,尖叫着,就是冲向州衙大门,向班头牛学浚、赖先等人求助。
但兔起鹘落,突然新安庄的壮妇过来,更对秀才们大打出手,牛学浚、赖先等人都惊呆了。
更看这些妇女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嘴巴动动,却无人敢开口,甚至下意识的将身形缩紧,惟恐引起那些悍妇们的注意。
“救命……”刘希佐发出的声音似乎震动云宵,他连滚带爬冲入州衙内,想避难,想求救。但几个新安庄壮妇追打着他,就一直追进大门去,然后在大门内不远,又将他打翻在地。
随后几个妇女揪头的揪头,拉腿的拉腿,就将刘希佐强拉出来。刘希佐杀猪似的惨叫着,一直被拉扯到大门之外,然后几个妇壮持藤棍长棍,又是围着他狠打。
州衙广场上一片凄惨,惨叫声惊天动地,围观的百姓都看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
二十多个秀才被打翻同时,余下壮妇潮水似的涌向后方脚行妇女、大小乞丐们。她们藤棍长棍如雨,不客气的抽去。只在瞬间,这些泼妇乞丐也被打翻在地。
“啊!”赵蒜子惊叫,起初这些壮妇涌来,她所仰仗的秀才们被不客气的抽翻,她就知道事情不妙,还勉强挤出笑容,叫道:“各位娘子休得动手,俺赵蒜子可是好人。”
然三个戴毡帽,穿棉甲的壮妇冲来,不由分说,手中藤棍就落在赵蒜子身上。
那种痛入心肺的感觉让赵蒜子一下子跳了起来,她也是悍妇,岂能白白挨打?软的不成就来硬的!
她嚎叫,脸容狰狞,探出两个爪子,就要去抓扯一个壮妇的脸蛋,抢夺她的盾牌藤棍。
不料身后一藤棍重重抽来,抽在她的背上,立时让她眼冒金星,脚步踉跄。赵蒜子大怒,又要转过头去,身侧一盾牌重重击来,赵蒜子就摔了出去,接着几根藤棍劈头盖脸就是抽来。
新安庄壮妇也是接受军阵训练的,配合默契,这种单人泼妇,哪是她们对手?
她们藤棍如雨而下,打得赵蒜子抱头鼠窜,连连惨叫:“饶命啊,爷爷们饶命啊!”
放眼她身旁泼妇,皆是如此,个个被打得连滚带爬,屁滚尿流。还有乞丐们,也是被打得躺了满地,满街乱跳。各人不论撒泼或是哀嚎全都没用,雨点般的棍棒只是落在她们身上。
早前那哭嚎的老丐仗着年老,还颤巍巍站起来,伸出手指,想说什么,但两个壮妇上来,恶狠狠棍子就是敲来。
那老丐一下被打翻在地,口鼻冒血,他爬了几下,就窜了起来。似乎知道此时不是优待老年人与妇孺的时候,他就现出了平常没有的机敏,几下就窜入人群不见了。
他窜逃快速,甚至连孙子都不要了。
可能那小丐也不是他孙子,否则常理之下,再艰险的环境都会拉着孙子跑。
原本那哆哆嗦嗦的小丐也一样现出机灵的样子,他眼珠一转,就钻入人群跑了。
然后他掩入一条巷中,咬着手指好奇的看。
……
州衙广场上一片惨嚎,到处是头破血流的人群,触目惊心的滩滩鲜血,场中不论秀才、泼妇、乞丐,迅雷不及掩耳之下,皆被新安庄壮妇打翻了。
她们下手还狠辣之极,手中藤棍长棍专打她们痛点,打得众泼妇刁民秀才涕泪横流,满地求饶磕头。
一些逃跑的人群,她们还追上去打,各街头巷尾间,就是声嘶力竭的惨叫,泣不成声的哭嚎。
一些泼妇乞丐还被拖了回来,几个,十几个壮妇围着狠打,打得她们满鼻满脸的血与土,容色凄厉,哀声不止。
她们二百人,很轻松就打翻了倍数她们的对手,看着满地乱爬哭嚎的人群,围观众人,皆是心惊胆寒。
州衙内外的衙役们,个个也是呆若木鸡,瑟瑟发抖,不敢稍有动弹,惟恐引起那些悍妇们的注意。而且打人的还是妇女,若他们堂堂公人被妇人打翻在地,那活着不如死了。
除了那些惨叫声,衙前街围观众人鸦雀无声,这一刻,新安庄壮妇队威震邳州。
而且很多人心中还有怪异的感觉,没想到妇女也有这么威风的时候。看看很多跪在地上的秀才,他们被盾牌围着,被藤棍指着,屈辱求饶,泣不成声的样子,他们就感觉世间伦常颠倒了。
“唉,真是斯文尽丧!”
茶馆的二楼内,王台辅闭上了眼睛,发出沉重的叹息。
这一片的茶馆酒楼都是密密探出的观看人头,惊呼声此起彼伏。
在王台辅身旁,王养心也是惊叹:“杨大人这一招高啊,以壮妇对抗泼妇秀才,便是传出去,外人都不知该如何说好。被打的秀才,甚至会蒙上污名。依小弟看,这次乡试,郭文纪等人命运多舛了。”
王台辅道:“只是这样一来,杨大人更会得罪读书人。他这条路,太独了,什么时候死于非命都不知道。”
王养心赞同:“以妇人对战生员,骇人听闻,恐怕在大明还是第一次。”
对衙门外间的事,知州苏成性当然关注,特别对那些闹事的生员们。
很快,他就得到外间的消息,不由露出怪异的神情:“以妇人对战妇人?”
又听幕僚说秀才们被打得很惨,个个跪在地上,头破血流,他恼怒的哼了一声:“他们哪还有读书人的样子?真是辱没了斯文!”
然后不久,听说杨河也来了。
……
州衙大门前,密密麻麻跪满了泼妇乞丐秀才们,虽然跑了不少人,但抓到的人也多。
众人大多头破血流,容色凄惨。广场声声,就是各人的痛哼哀嚎,凄凉之极。
赵蒜子呜呜哭着,身旁一些同样痛哭的脚行妇女,还有郭文纪、钟良猷、刘希佐等人跪着,或咬牙切齿,或相互扶持,这个时候,也没什么秀才民妇区别了。
孙招弟等人持藤棍盾牌看守着,个个洋洋得意,意气风发,顾盼自雄。
今天打得痛快,特别从来没打过秀才,这次过瘾了。
巡捕局的队兵,联防队员们也帮维持着,队兵们还好,那些联防队员眼中就满是惊叹,甚至一些人有着崇拜的目光。
果然杨大人麾下尽是豪杰,便是女子也不一般,尽是奇女子。
而州衙这边出了这种事,周边已是人山人海的看,众多州民闻听消息后,还纷纷往衙前街赶来。
不久杨河也到了,他一百个铁甲护卫前呼后拥,铁甲锵锵,就让各人心头沉甸甸的。特别二熊怪护卫跟着,铁塔似,一人提关公刀,一人九股钢叉,街边的百姓看了,就集体的吸了口冷气。
众铁甲护卫伴着杨河过来,身边还伴着众军官们,杨天福、孙招弟等人过来施礼。
杨河满意的看了自己的壮妇队,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特别她们对战泼妇刁民,效果非常的好。经此一役,想必邳州的泼妇们不敢再闹,刁民们也要闻风而逃。毕竟被女人殴打,面子难看,名声更不好听。
他赞赏道:“好,不愧是我杨河麾下,便是妇人都有汉唐气魄!”
随后他脸一沉,看向前方跪满的泼妇乞丐秀才们,问道:“尔等为何要闹事?巡捕局成立,是好是坏你等不清楚?为何反对,背后是否有人煽动?”
郭文纪、钟良猷、刘希佐等人咬牙不语,特别郭文纪满脸是血,怨毒的看了杨河一眼。
他觉得自己完了,当街被女人打得鬼哭狼嚎,无数双眼睛看着,生员体面何在?
他以后在邳州还抬得起头吗?甚至会影响他的功名。郭文纪已经打定主意,跟这姓杨的不死不休了。
赵蒜子等人犹豫不决,她们已经被打破胆了,但是……
看她们样子,杨河就道:“你等不说也无妨,就巡捕局带走,以后苦役营砸石头吧。”
赵蒜子就大哭道:“大人饶命啊,是有人蛊惑,小妇人等原本都是厚道清白的正经人家,绝不会闹事的。”
她身旁的脚行妇女们也一样大哭,声声哀求。
杨河道:“也罢,看你们脚夫人家也是可怜,码头扛包,辛苦度日,不是坏人蛊惑,想必也不会违法乱纪。就等会去巡捕局走一趟,只要老实交待了,今日就可回家。”
他吩咐身边的医护队长李家乐:“李医官,这些妇人也是可怜,看有谁头破血流的,就整些医药,为她们汤药医治。免得她们回去后,这医治费也是笔大钱。”
李家乐恭敬领命,赵蒜子等人更放下心来,随后感激涕零,个个磕头如捣蒜:“多谢大人,杨大人包青天啊!”
解决了这些妇女,杨河目光看向郭文纪、钟良猷、刘希佐等人。
看他们一身是血,个个不成人形的样子,他不由怒哼一声,怒斥道:“看看你们,哪还有读书人的样子?当街与妇人斗殴,更可耻的是,还打不过。你们真是丢了我辈男儿的脸面!”
孙招弟等人一齐哄笑起来,引得围观的很多男女也是笑,心中对这些秀才的敬畏荡然无存。
儒学学正、训导等人已经来了,但此时都站在远处,眼前情景吓坏了他们,听到杨河的喝斥,他们也均觉无地自容。
不管怎么说,今日事传出去,因这些闹事被打生员的事,他们儒学的声誉也毁了。
钟良猷、刘希佐涨红了脸,旁边众秀才垂头丧气,郭文纪死死咬着牙,只是沉默不语。
看他们样子,杨河摇头:“汉唐时我读书人何等气魄,然看看现在你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怎么就成了废物?”
他正要吩咐将这些秀才也带到巡捕局去,就听郭文纪凄厉的咆哮:“杨大人!”
他回头看去,就见郭文纪满脸怨毒的看着他,身体颤抖,脸色青白得吓人。
他嘶声道:“杨大人是在羞辱我等么?”
杨河冷冷道:“羞辱?我不觉得你有羞耻之心!”
他手指一指南面,厉喝道:“如果你觉得羞辱,你可以自尽,黄河就在那里!”
他冷哼一声,一拂袖,带领众军官护卫,就进知州衙门去。
第304章 惨案
杨河进了知州衙门去,他与州尊苏成性谈什么众人不知道,但当日事情却是飞快传扬出去,沸沸扬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很快,周边的睢宁,宿迁,沭阳等地都知道邳州秀才被打,还是被妇人殴打的事,甚至飞快传扬到淮安一片去。
新安庄壮妇队的威名,这下也名扬各地。她们镇压妇孺,镇压秀才,心狠手辣,出手不留情,令泼妇刁民闻风丧胆。续与新安军的钱三娘、李如婉诸人一样,成为各州县街头巷尾热议的风云人物。
邳宿河务同知黄思恩正在巡视各河堤,闻听此事,他摇了摇头,与幕僚贾叔翁等人一道,又投入自己河务中去。
睢宁知县高岐凤闻听毫不意外,对身旁田师爷笑道:“以那杨河的性格脾气,不闹出这事反怪了,幸好他不在睢宁了。”
最近他意气风发,有财有权在手,就将城内道路翻修,全部铺上青石板,连四面关厢也不例外,城池内外焕然一新。
百姓因此有了活干,又出行便利,加之青皮地棍死绝,还有巡捕局防护治安,睢宁县前所未有的清明,士绅百姓皆赞颂如潮,入选地方县志只是等闲。
再看看手中的钱粮,高岐凤还修整到邳州道路,到宿迁道路,到灵璧道路,吸引了大量外来富户人口,睢宁县眼见就繁华起来。
所以最近高岐凤心情愉快,只想着杨河不要回来就好,有什么头痛的事,让州城方面操心去吧!
工部都水分司主事齐尚贤则是恨恨,怪不得杨河匹夫不将他放在眼里,如此胆大妄为,也就难怪了。
他寻思巡按御史就在淮安,虽然有总督史可法袒护,杨河又将此事污名化,四处传扬“秀才辱没斯文,与妇人当街斗殴,反被打翻,丢人现眼”等话语,但巡按御史应该会风闻此事。
很快巡按八月还会出巡地方,他们品级虽低,只是七品,但号代天子巡狩,举凡吏政、刑名、钱谷、治安、档案、学校、农桑水利、风俗民隐,无所不察。小事当即处理,事大奏请皇帝裁决,事权颇重。
各省及府、州、县官员还皆是其考察对象,杨河以壮妇对抗秀才,又无视身份功名殴打之,巡按御史衔命巡察州县,岂能不过问此事?介时就有好戏看了。
州衙大门之事传得沸扬,也不是没有人非议,就有士绅拜访,同时州学学正、训导满腹牢骚。
面对他们抱怨,知州苏成性只觉烦躁,他本饱经宦海的老官僚,讲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最近他心烦意乱时间越多。
面对众人抱怨,他不悦道:“杨大人年轻气盛不懂事,你们也跟着不懂事?要包容!”
他寻思此事上个公文,看府城那边怎么说,也试试史督臣是否真的对杨河器重。倘若史可法将此事压下来便罢,倘若不闻不问,待杨河剿灭青山残贼后,就将他的巡捕职权收回来。
淮安路途遥远,暂时那边有何反应不知,但惨案发生后,州衙这边却反应冷淡。
知州苏成性甚至斥责那些闹事学子,纯属咎由自取,余下学子须引以为戒,安心读书,准备八月的乡试,明年二月的春闱,不要没事上街,胡作非为。
州衙的表态寒了很多人的心。
甚至第二天,大量衙役被免去差务,如快班班头牛学浚、赖先,壮班班头齐玄马等等。快班八个班空了六班,八个捕头被免了七个,还有壮班皂班大量人手。
然后等待外面的队兵将他们抓捕,都带到巡捕局去,更震动邳州城内外。
或许杨河与苏成性谈了什么,让苏知州感受到杨大人的决心,为免睢宁县衙的场景发生,他就自己动手了。
倘若队兵们若睢宁县衙那样大砍大杀,冲进来大打出手,那州衙的脸面何在?苏大人毕竟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官员,就先下手为强,也博得了州城内外很多士绅百姓的叫好。
而二十三日的弹压之事,二十四日的抓捕之事,也让很多人看明白了,杨大人的脚步不会停。他们彻底绝望了,看清了,不甘心坐以待毙,更大的风暴在酝酿。
因此两日之事后,州城内外却诡异的平静下来。
二十四日这天,王台辅与王养心也离开了邳州。
大明现内忧外患,很多士子仁人其实也在寻找道路,但对杨河的路,很多人看不清楚,很多人觉得恐惧。
王台辅就觉得,杨河的路太独了,能否行得通?他还是想上京师看看。
他回到自己院中,南墙下一棵桃树,他看着桃树道:“此我所树,来年花开。”
他与王养心离开邳州城,路过石屋寺,这边有百姓欲葬棺山中,有葬棍阻埋,索要财物。正在僵持,寺中有僧持麻鞭而来,大力鞭打众葬棍,青皮们抱头而逃。
众百姓感激,皆道:“麻鞭僧果是侠义。”
看那僧人,王台辅叹道:“也是个奇人。”
他与王养心离开,二人在烈日下远去。
……
六月二十五日,艾山附近。
艾山由多山组成,很多山岭不高,以遍山艾草得名,还多桃树。历史上清康熙七年,由于郯庐断裂带的莒州、郯城等地大地震,邳州城陷沉没,遂迁建新城于艾山之阳。
此时艾山仍然荒凉,只阳春之时漫山桃花似火,会有游人过来赏花。
艾山主峰附近有奶奶庙山,因山有泰山奶奶庙得名,但此时这供奉“碧霞元君”的祠宇早已残破,只余荒草,山下原有村寨,也早成一片废墟。
黄土小道蜿蜒到山下,高彦往下方看了看,眼前明晃晃一片,只余刺眼的阳光。
他皱了皱眉,说道:“高大哥,看来这些人票是不会有人送赎金了,怎么办?”
他身边一戴着斗笠,卷着裤腿的汉子正是他保举人高浚,他眺望山下,四野荒凉,毫无人烟。
他叹道:“真是世道不好,现在几个鸡子,几两银子都无人赎票了,长此以往,我们这行是越来越不好干了。”
他叹息道:“不会有人送赎金了,将人票都撕了吧。”
高彦应了一声,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
他们进了奶奶庙去,内中大殿或蹲或站十几个“朴实”的汉子,个个农户打扮,斗笠短襟,将他们丢进人群中,转眼都会消失不见。
而在大殿一角,哆哆嗦嗦缩着几个被绑来的人票,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小孩。
他们个个眼球被膏药糊着,防止人票看到绑匪样子。但眼球这样被糊住,时间久了,就会有失明的危险。然后各人四肢被细麻绳反捆着,双手双脚皆用竹签钉在地上与木板墙上,身下一滩滩乌血。
这样的措施,任你有天大本事也休想逃掉。
但残忍之极,各人伤口早因长久失血变得乌黑血肿,而且稍一动弹,就是刺入心肺的痛苦。
各人票手指皆被砍了二三个,连那小孩也不例外,甚至那个妇人衣裳都被剥光了,两个乳上都用竹签串着铃铛。她只要稍稍一动,铃铛就是晃动乱响。
看这些人票样子都不是富贵人家,主要现在世道不好,小寨子越发衰败,大寨子不好绑,有钱人更跑到城里去。
他们土匪这行越发不好干,就以前只绑富户,现在不论贫富,逢人就拉,甚至有土匪放言贫富都要,只要值一只鸡便可。
不过世道艰难,人命不值钱,有的人家人被绑,便是赎金一只鸡都舍不得,显然眼前这些人票都被放弃了。
高浚命令各汉子将各人票糊的膏药揭了,手脚钉的竹签抽去,都拉到后院去。
那边早挖了一些坑,可以掩埋,而且高浚等人撕票的主要手法也是“放天花”。便是将人埋入土坑,仅露头部,再用铁镐铁椎猛击颅顶,因被埋的人血液压向头部,故血花脑浆冲出老高,称作“放天花”。
各人票眼球被糊着的膏药皆被揭开,又拉到后院坑边,知道这些土匪要撕票了,都是拼命的哭嚎哀求。人票小孩本来昏过去,此时醒来,凄厉的大喊大哭。
各汉子不为所动,高彦持着一杆包铁的棒椎,脸上只是露着残忍的笑容。
短短十几天,他已经跟随高浚做下多起案子,绑来的人票要撕票,也多由他处决。
他非常享受人命在手中逝去的感觉,享受被撕人票那种悲伤绝望的神情。
很快各人票皆被埋入土坑,仅露头部,高彦铁椎比了比,朝一哭嚎的男人头部就是击下。有若鸡蛋壳破碎,一股血花脑浆就是冲出来,高高腾起,但又全部落回坑中,丝毫不会溅到高彦的身上。
众汉子皆是叫好,一汉子更道:“高兄弟手艺越发精湛,这样下去,在队伍肯定会出头,有朝一日,兄弟更要称呼你为高大侠了。”
高彦嘿嘿笑着,出人头地,这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手持铁椎,一一击破几个人票男子的颅顶,轮到那妇人时,她已不哭嚎哀求,只是双目死死瞪着他,怨毒骂道:“你们这些贼胚,天下最恶的畜生,会不得好死的!”
高彦大怒,手中铁椎狠狠击下,血花脑浆就是溅了他一身。
他狰狞着脸,来到那人票小孩身边,又是狠狠一椎击下。
看他狰狞样子,高浚等人都有些心寒,随后不以为意,出来做土匪的,哪个不是心狠手辣,泯灭人性?象高彦这样的人,队伍中比比皆是,便若他们自己,同样也是这种人。
很快人票都撕了,各汉子又动手,将各人票尸体埋了。
正掩埋间,忽听放风的人来报,山下有动静。
高浚就一惊,带几人出去,高彦等人继续掩埋尸体。不久他们听山腰处传来阵阵奇异的鸟鸣,很快高浚回来,满面笑容,身旁伴着几个同样戴斗笠的汉子。
他笑道:“各位兄弟,马嬷嬷召我们,这次要干票大的!”
……
六月二十六日,近午。
授贤集的联防队长冯希懋,由一大哭的男人带着,率领集中一百多个联防队员护庄队,还有他的弟弟,也就是联防队副冯希,急冲冲往集北面二十里外的李家庄而去。
授贤集位沂河边上,设有水旱码头,店铺林立,颇为热闹,因此这边联防队员颇多,内中还一半的弓箭手,一半的刀盾长矛手。
冯氏素来为授贤集大户,前段时间,冯希懋也应邀前往邳州练总府署议事,当场被杨大人任命为授贤集的联防队长,两个弟弟冯希、冯希恩也被任命为队副。
授贤集本有护庄庄丁,但一向只管本集之事,但冯氏成为官面人物后,就有剿灭本区土匪,应援周边村寨的义务。
就在不久前,李家庄忽然逃来一些男女,哭诉庄子被土匪攻破之事,冯希懋觉得非常吃惊,李家庄虽不是很大的庄子,但人口也有数百,青壮男丁百多人。
还五十人的联防队员,一色姓李,就算围打的土匪有近千人,也没理由一下就陷落了,挺不到周边与巡捕局的支援。
逃来的男女大哭:“都是李大个子他们,看起来老实厚道,没想到却是土匪,三更开门,土匪一下就冲进来了。他们都是悍匪,就是马嬷嬷那些人,庄中的人……庄中的人……”
说着说着,这些男女又大哭起来。
冯希懋就留下弟弟冯希恩守庄,同时向南面二十里的大兴庄报信。那边有设立巡捕所,驻扎有新安军二十个精锐,人人有马,一半的人还有犀利的自生火铳。
然后冯希懋自己带弟弟冯希,还有一百多个联防员往李家庄去,他们狂奔二十里,顺着沂河边赶到了李家庄前。
远远的,就看到村寨在冒烟,众人进了去,眼前的一切,让他们都惊呆了。
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各屋前,各街边,皆是惨不忍睹的尸身。有年轻人被绑在树上零割而死,有老年人绑在牛车上活活烧死,有妇女被扒光衣裳开瞠破肚,有婴孩被放入碾麦的石辊下碾成肉泥。
浓烈的血腥气与尸臭充斥口鼻,土匪们用尽残忍的手段杀害庄民,可以看出,许多女子被匪徒们糟蹋而死。特别冯希懋看到一个女孩,她被糟蹋后,被开瞠破肚,肚中填入石头。
一些妇女害怕受辱跳入井中,匪徒们竟用辗辊子掷入,将她们活活砸死。
李家庄完了,除了逃出的这十几人,几百口人全部死了,众人心惊的进去,最后在本地联防队长的屋前,他们看到队长李京奎此人。
就见他被挂在一个大木杆上面,全身的骨头都被用棒椎砸碎打断,他软绵绵挂在上面,早已气绝多时。
他身下满是黑褐色的鲜血,苍蝇嗡嗡,一双眼睛睁着,死鱼似的。
被他眼睛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之极。
而在大木杆下面,一个婴儿被活生生摔死,已成了肉泥。
冯希懋哆嗦着嘴,凄厉叫道:“真是畜生啊!”
第305章 出击
骇人听闻的李家庄惨案,当日就由大兴庄巡捕所上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地巡长赶到李家庄时,也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他立时调动周边十数个村寨搜索恶匪踪迹,同时快马加鞭,派人奔到州城练总府署报信。
惨案当日傍晚就传开,震动了整个邳州城内外。
土匪虽然穷凶极恶,但若这样整庄屠灭百姓的也少。而且据传来的消息说,土匪们灭绝人性,杀害庄民的手段令人发指。特别那些妇女与小孩们,她们的遭遇惨不忍睹。
消息传开,百姓们个个愤怒,往常他们只是麻木无奈,现在有了期盼,都希望练总府署的杨大人能出兵剿灭土匪,还邳州城百姓一个朗朗晴天!
而在众人关注的练总府署中,宽阔的大堂内,一声巨响,杨河拍案而起,“这是挑衅!这是示威!”,他冷然说道,“这股土匪一定要剿灭,不论他们跑到哪里去!”
大堂下首两端,杨河部下都在,个个神情严肃之极。
杨大臣说道:“当地巡捕所传来消息,凶手就是积匪马嬷嬷一干人,又有蔡春、章大个子、章二个子,张有情、张有义等积匪联合,人数近千人。他们做下案子后,就向北逃跑,现已进入山东郯城的地界。但狡兔三窟,说不定他们又会西窜,逃入沂蒙诸山内!这也是各积匪的手法,犯了案,就逃跑,逃到别的地界去。等官兵回去,又出来犯案。”
他说道:“不单如此,巡捕局这两日审问了很多衙役,还有各联防队员禀报,城内青皮将会作乱,到处放火,烧关仓等。”
胡就业说道:“情报所这边得到消息,这次骚乱是联动的,有人在背后谋划。他们让土匪在地方作乱,青皮在州城作乱,青山残贼也会南下,攻打邳州各村镇。”
他神情严肃道:“甚至所中得到密报,说悍匪庄景原已潜入北关,有几十个人,携带弓箭火器,不知在谋划什么阴谋,说不定他们想暗杀杨相公!”
众人一惊,杨河的生命安危,是他们最关注的。杨河倒对这种暗杀不以为意,想杀他的人多了,现在他还活得好好的,他只问:“青山残贼会南下?他们已经出老巢了吗?”
钱三娘道:“骑兵队监视着,他们仍在抱犊崮。不过按胡主管说的,难说这几日会离开。相公,若要剿灭匪贼,就等不得了。”
骑兵队已经哨探清楚,青山残贼就躲聚在抱犊崮一片。那抱犊崮乃是费县、峄县、沂州等处交界险地,方圆数百里,大小山峰七十余个,主峰抱犊崮更有“鲁南擎天柱、天下第一崮”的称呼,山深林密,夙为匪薮。
历史上这里为东晋道家葛洪的隐居地,因地势的原因,土匪也爱聚集在这里,最出名的就是民国时的“临城劫车案”。土匪孙美瑶劫持中外旅客共六十九人,圈禁在抱犊崮巢云观中,震惊了中外。
对杨河来说,他最怕就是匪徒逃窜,找不到他们老巢。只要找到老巢,他们躲藏的地方再山高林密也不怕。
张出恭说道:“不得不动手了,只可惜到现在,各青皮土匪详情未知,只知道他们个大概。”
杨大臣高声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段时间,通过各联防队员,懂得内情的衙役告知,俺老杨已经清楚,城内各青皮恶棍的头头,就是讼棍扈兴业,赌棍萧兆盛,葬棍井克从,媒棍刘竹婆,丐头吕应聘!还有打行骗行的得力人物魏公韩、郑好善等等!”
他说道:“还有土匪方面,邳州几大家积匪,就是章家、张家、马家、赵家人等。特别那个人称邳州大善人的赵高堂,原来就是积匪马嬷嬷的儿子,他们一家,世世代代都是做匪的!这次的事,说不定就是他谋划。”
杨大臣恶狠狠道:“只要扫灭这些积匪,邳州城内外就会太平很多了!”
张松涛沉吟道:“其实有这么多情报也可以了,只要铲除了邳州的大股青皮恶匪,余下的小贼就好处理。他们不说再作乱,说不定都会望风而逃!”
杨河点头,按他想法,是想将土匪青皮们一网打尽,对地方的情况摸得更清楚一些。比如这次李家庄的惨案,就是因为庄内有土匪,还潜藏极深。他们打开寨门,放外匪们进去,这就是经营不深的缘故。
不过对手也狡黠,由不得他从容布置,眼下反扑开始了。
他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冷然道:“确实该动手了,世间没有尽善尽美之事,就先把大的团伙,有组织的恶棍铲除了,余下小混混再慢慢收拾。先大后小,步步清理!”
他当机立断,就下了决心:“我决意先铲除邳州城的恶棍,用一天时间解决,然后分兵剿灭青山残贼与各地土匪。剿灭青山残贼后,又合兵一起,仔细清理邳州各地匪贼,一直将他们全部剿灭为止!”
他快速安排布置:“事不宜迟,凌晨就动手,杨大臣、罗显爵、韩官儿、张松涛,你们四总人,天一亮,立时铲除城内的扈兴业、萧兆盛、井克从、刘竹婆人等。将他们与麾下的青皮地棍全部杀光。还有四面关厢的青皮与私牙们,也全部杀了!巡捕局这边有名册地址,你们让联防队带着,按图索骥便可!”
杨大臣与罗显爵都是高声答应,脸上带着兴奋,张松涛也是神情坚决,只有韩官儿略有些迟疑。
他说道:“相公,都要杀了吗?听说有几千人呢,会不会流血太多了?有些私牙青皮还是秀才呢。”
杨河看着他道:“这些人不可救药,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之辈。人说夷狄畏威而不怀德,青皮恶棍何尝不是如此?只有鲜血与尸体才能让他们牢记!”
他环视众人:“再说了,不经历一场鲜血,怎么让人刻骨铭心?让人正视我们新安军的威严?”
他吩咐杨大臣等人,不要迟疑,该杀就杀,趁这个机会,也将平时城内外很难清扫的青皮恶棍扫个干净。
他这个决定,也是因为此时司法僵硬,要判处一个人死刑太难,平时就算斩立决,都必须经过刑部,在当年的秋分后执行,称为“斩立决”或“绞立决”。
普通的死刑,则都是斩监候,要等到第二年的秋天,待三司秋审、朝审核定,证据充分,审理无误,死囚的名单才交给皇帝最后签定,在霜降到冬至期间行刑。
以此时大明的混乱,各种偷天换日手法不绝,说不定这些死犯什么时候换个头脸又出来了。
而且对青皮地棍怎么说,此时有个“光棍罪”,最早出现在明英宗时期,就是当时混混横行,三五成群,殴打他人,抢夺财物,号名光棍。当时刑部尚书就建议设立“光棍罪”。
对光棍们刑罚,一般或笞或杖,严重些发边卫充军,发口外为民。
杨河认为处罚太轻了,而且也是祸害外地百姓,不如杀了好。
此时司法僵硬,对叛乱匪乱什么则是非常灵活,经常各地杀得人头滚滚。杨河斩杀青皮,也是给他们扣上“勾结土匪,残害李家庄村民”的帽子,然后他们持械反抗,当场格杀。
他又安排钱三娘的骑兵队,曾有遇哨探队,张出敬锐兵队,协同崔禄的火炮队,常如松掷弹队,一起对付庄景原、赵高堂、还有码头的各脚行打手们。
码头各脚行远在城南七八里处,需行动快速。
庄景原等人是悍匪,又携带弓箭火器,也需要强悍的人手武器对付。
赵高堂宅子在城北,情报所得,那宅院几进几出,经营得非常牢固,就象堡垒似的。里面男女老少还都是匪徒,持有大量的武器装备。
杨河听情报所禀报,那赵高堂曾经说过一句话:“唉,这世道谁都靠不住,唯有手中的刀枪可以保护自己。”
杨河就用火炮与万人敌让他们知道,他们手中的刀枪靠得住靠不住!
杨河吩咐,赵高堂人等,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将他们活捉,这些人不能便宜的杀了,需抓捕归案,明正典刑!
当然,如果作战激烈,收不住手,就当场打死,将士们的安危最重要。
扫除赵高堂等人时,还要注意搜罗,最好收集一些罪行,这是为了对付齐尚贤的。
在杨河盘算中,最好收集到他的罪行,送到淮安府城史可法那边,将他弹劾下马。不行的话,唯有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齐尚贤与自己已成水火,不能留一个后患在此。
最后是土匪,杨河冷然道:“匪首马嬷嬷等人最好活捉,这些人该千刀万剐!他们麾下的悍匪,也需在万千百姓面前明正典刑!我会为他们准备铡刀与桐油板,让他们在死难百姓的牌位面前,痛苦呼嚎二三个时辰才死,深深明白什么叫报应!”
他说道:“你们打击土匪,各积匪悍匪的眷属全部要抓捕,不论男女,有罪的全部要处死,余者全部押入苦役去!”
杨河决定铲除邳州境内的匪徒土壤,这些世代做贼的积匪家族就不能放过。
按此时的大明律规定,男女九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犯杀人罪者皆应死。十五岁到七岁,除反逆之人,犯杀人罪者许可收赎流放。九十岁以上,七岁以下,虽有死罪不可加刑。
杨河就决定,这些积匪家族,他们不论男女,十五岁到八十九岁皆斩,余者全部押到苦役营去。
然后清剿地方时,与各村寨联防队一起,分片包干,反复的扫,每村每户的扫,一直剿到年底,保持高压态势,直到土匪们杀光为止。
所有的匪眷,有罪者,十五岁到八十九岁者,不论男女全部处死,余者押到苦役营去。
他一条一条的安排,众人皆凛然遵命。
最后杨河挥了挥手,说道:“出击吧!”
所有下属全部拜倒,高声道:“末将领命!”
……
老白牛:多谢不动如山动如雷震、豆浆油条包子、不屈的心9527等书友各一万打赏,呼延晟、最爱赵中举等书友猛烈打赏,别的书友投票打赏等。上章惨案,来源鲁南苏北一些土匪恶迹史实。历史上这类恶迹不计其数,论土匪之凶恶,都不会下于各鬼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