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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白牛     续南明txt下载     续南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6章 报捷

    “胜利了!”

    看清军逃跑,寨墙上一片欢呼,夏十爷叫道:“张黑子,赶紧追出去,可以砍下更多的鞑子脑袋。”

    张松涛谨慎道:“鞑子仍有战力,还是见好就收吧。”

    他看得清楚,官道那边的清军大阵仍然严整,他们也仍有战力,特别披甲兵近五十个,又有百人左右的余丁包衣。他们基本还有马,这骑马奔逃,步兵是追不上的。

    勉强追击,官道上不容易保持阵形,鞑子杀个回马枪,后果不堪设想。

    甲等军虽都有配备马匹,但马术训练只进行到野外骑乘阶段,乘马赶路可以,马上搏战功夫是没有的。突然遭受袭击,骑在马上的步兵不会是他们精骑的对手。

    若九爷等人追去,同样会被他们四五十个步甲马甲围攻。

    他们哨探刚归来,身上伤痕屡屡,还是不要再陷入苦战了。

    看鞑子全部退走,他下令打扫战场,救护伤员。

    此战短暂,但颇为惨烈,从寨墙到前方道路的五十步范围,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清军尸体,一些未死的伤者仍在哀嚎。

    特别内瓮城口子附近,一片的暗红色,断臂残肢,破损的盔甲武器到处都是。清兵尸体基本残缺不全,积雪已被染成红褐,混着白灰,未散去的硝烟血腥,真是看了恐怖。

    众人下寨墙打扫战场,以铳兵列阵戒备,长矛手、方盾手收拾战场,沿途有见清军尸体,脑袋全部砍了,盔甲全部剥了,兵器也都收拾,未死者一样一刀脑袋砍下。

    他们无头尸体则集中掩埋,防止瘟疫。

    收拾到几辆盾车后,看四辆盾车皆是残破,车后附近有十几具包衣尸体,具具皆是扭曲狰狞。

    看他们样子,一些是被寨墙铳炮万人敌打死,一些是畏惧不前被押阵的清兵杀死。

    张松涛一叹,不管这些人是否为虎作伥,毕竟都是当年被掳走的百姓,现在人死了,就一切休了。就将他们收整,单独一个大坟墓,人头也不用砍了。

    战场打扫到官道那边,一些意外之喜,却是鞑子放弃了一些辎重,大车小车,大部分是粮草,有几十石之多,还有锅碗瓢盆,帐篷毡毯等杂物。

    他们三百多人南下,每天的吃喝不是小数目,而且不管有没有披甲,他们战兵都有马匹,有的甲兵还有副马,余丁也部分人有马。三百多人加三百多匹马骡,每天的粮草数目就要十四五石。

    就算他们载运三五天的粮草,以独轮车每车运载二三石的运量,也需要几十辆独轮车运送。加上大量的帐篷器械,生火造饭用的锅灶等物,也是他们出征需要大量包衣的缘故。

    这些辎重沉重,逃跑携带不便,鞑子就抛弃了。众人还敏锐的发现,官道沿途还散落着一些碎银铜钱什么。特别一些银子颇为大锭,白花花的在雪地中颇为耀眼。

    看士兵们心动,张松涛严禁麾下随意捡取,几个军官商议一阵,都认为这是鞑子的诱敌之策,抛弃辎重细软引人追击,而败退的鞑子则在某处设下伏兵。

    众人认为不能中计,张松涛商请九爷人等追出数里,将金银捡回来,再远就不要了。

    军官们统计着缴获首级,他们都有在讲武堂学过,基本每人都认识一千五百字左右,平常的计算写字不是问题。特别张松涛读过书,有考取秀才的水准,又是讲武堂的副山长,写字计算更没问题。

    最后统计,斩获鞑子首级一百零一颗,内披甲兵估计有四十六人,未披甲旗丁五十五人。

    那些披甲兵中,更有部分的马甲精骑,众人估计数目在十四人左右。

    马甲精骑何等难杀,现在却个个被万人敌炸得残缺不全,让众人认识到己方火器的威力。遗憾的是他们乘坐的战马也全部被炸死,让各人感到有些可惜。

    此战缴获的盔甲兵器还不少,双插百余副,多是十力左右的大梢弓,箭囊飞斧袋标枪袋随之。又有雁翅刀、雁翎刀数十把,短斧、铁锤、铁鞭、挑刀、虎枪、顺刀、盾牌等数量不等。

    衣甲方面,有镶铁棉甲五十副,铁制的短罩甲二十副,皮甲锁子甲纯棉甲十几副,又有数目不等的暖帽鞋等等。

    这些盔甲很多残破,需要修补,它们样式不同,使用也需改造,但不管怎么说,缴获敌人盔甲器械是大好事。

    已方伤亡也统计出来,阵亡与重伤者十六人,多在两个炮位,坡道寨墙靠近路口的伍甲。

    这个距离方位容易攻击到鞑子,同时也容易被鞑子攻击到,近距离鞑子的重箭,还有他们飞斧标枪等威胁不小。

    特别炮位在正面,坡道寨墙更不高,离地面仅有丈余,鞑子的武器很容易攻击到他们头上。

    顶部寨墙也有不少人受伤,好在他们高度够,又有精甲的保护,普遍伤势不重,救护队将他们抬下后,康复完好的机会很大。

    这也是精良盔甲的保护作用,只要距离不是太近,又未射到要害,箭矢射来也不惧。鞑子中弹后则没有存活的机会,这点上看,火铳比弓箭有优势。

    议事大堂内,副把总管枫、黎萼等人安坐,下方还有四个队的正副队长十二人,九爷、夏十爷,骆十一爷,高十二爷等四人。

    听着张松涛的战果汇总,众人皆是喜形于色,以初成之军,迎战凶名赫赫的鞑子,反斩首他们百余颗,这是一场大胜。

    一队队长黄守义眉欢眼笑道:“这是大捷啊把总,该立刻向杨相公报捷才是!”

    二队队长刘清渠哈哈大笑:“是该立刻报捷,小鸡不日的,这下俺们六总威风了!首战鞑子,就斩首百余颗,以后见了别总的兄弟,俺老刘脸上也有光了。”

    堂内各人皆喜不自胜,他们多是睢宁北岸人,随着扩军,大量的北岸人成为队长队副级的人物,睢邳当地骂人的方言也成为各队喜悦与骂人的通用言语。

    张松涛微笑看着各人:“是该立刻报捷,捷报方面,我会委托九爷带到天月寨去,尽快让军法堂核功,抚恤伤亡的兄弟。”

    他对侧方的九爷钱仲勇拱拱手:“捷报的送达,就有劳九爷辛劳了。”

    九爷哈哈大笑道:“张把总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他们十三骑探得情报,又捉了两个鞑子活口,本来就要南下,但被攻打钟吾寨的鞑子耽搁了。现在鞑子退去,自然要尽快南下,将情报与活口送到天月寨去。

    六总虽有护卫充为塘马传令兵,但哪有九爷的精骑来得安全可靠?

    而现在新安军的军功审验,也由军法堂进行,视路途远近,大功十天内勘报完毕,小功限五天之内。

    他们军功待遇,则是赏银加功勋,赏银上限五十两,功勋没有上限,但功勋是升迁的重要考量,还可兑换实物土地,良田美宅,非常吸引人关注。

    杨河的军功制精心设计过,不单看首级,其实斩获首级多是给外人看的,内部有自己的考核标准。看整体功劳,任务完成度,大团体与小团体之间的功劳比例等。

    又队总内部,也有一线二线三线岗位任务区分,如坡道寨墙的铳兵,比起顶部寨墙的铳兵,就是来得军功厚,赏金高,功勋多,因为他们离敌人更近,危险性更高。

    要使从事高危工作的人玩命,就离不开高额的奖金与功劳刺激,光有精神,没有物资可不行。

    九爷很痛快接受了张松涛委托,他女儿嫁给杨河后,对众将反更客气起来。

    特别张松涛此人,看得出来,这是杨相公重点栽培的对象,自然更加客气。

    当然客气同时,他也与众将保持距离,他人生经历非常丰富,有自己的处世哲学,与众将过于亲近,落到别人眼中就是拉帮结派,会让杨相公产生不必要的联想。

    甚至女儿婚事进行到三书六礼时,他还让大儿子钱礼魁,四儿子钱礼爵退出骑兵队,与二儿子钱礼仪一起经营飞云镖局去了。

    该局总部设在新安庄,武装押运商货,收集各地风土人情,也算新安军隐性的一只情报力量。

    九爷对现在生活很满意,更难得女儿有个好归宿,他现在做的,就是不给她增添任何麻烦。

    ……

    近午时,九爷十三骑就南下了,带着他们缴获的鞑子马骡盔甲,六颗斩获的鞑子首级,俘获的两个正白旗马甲活口,又有张松涛书写的一封捷报。

    从钟吾寨到天月寨不过六十里,又是通京大道,道路相对好走,他们快马加鞭,不断换马,仅用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城寨的东门之外。

    眼前一个颇大的军寨,北东南三个寨门,同样上下两道寨墙蜿蜒,有若一个半圆形,将整个天月山包裹进去,一直蜿蜒到黄巢湖的两端。

    寨墙上“杨”字大旗猎猎声响,密密手持二式新安铳,身着士卒甲的铳兵戒备巡逻。他们一色铁笠盔,深红的斗篷,精干肃杀,铁盔铁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端是戒备森严,金戈铁马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就是新安军在通京大道的大本营天月寨,里面驻扎了甲等军、乙等军、中军部等三千二百人。

    很快九爷等人进入军寨,九爷手持捷报,也在巨大的议事大堂内见到主帅杨河,还有他身旁的杨大臣、韩大侠、韩官儿、罗显爵诸将。

第337章 甲喇章京

    议事大堂广大,沿湖边建立,地上铺着厚实的木板,边墙上挂着大大的地图。www.uu234.netwww.uu234.net地图上布满红色的箭头,箭头粗长,根根触目惊心,尽往通京大道而来。

    议事堂正后方摆着一尊大铁案,上有令箭朱笔等物,铁案后的墙壁写着大大的“武”字。而在两端,尽是硬木所制的军椅,端坐满了身着将校甲,身披深红斗篷的军官,个个铁甲锵锵,闪亮耀眼。

    此时杨河身坐大铁案之后,一身坩埚钢打制的精甲,未戴头盔,仅着软幞,他拿着捷报观看,哈哈大笑:“好,张松涛果然不负我所托,在钟吾寨下大败虏贼,斩首一百余一级,内披甲兵有四十多人。”

    下方众将皆是震动,钱三娘带回鞑子脑袋三十一颗,一个马甲活口,已让他们吃惊,没想到六总更是大捷,斩首一百余一颗?

    众人传看捷报,皆是啧啧称奇,韩大侠赞了一声:“这张黑子,不得了。”

    罗显爵羡慕道:“张把总真是好运,鞑子来攻坚城,让他轻松军功到手。”

    杨大臣眉欢眼笑:“先有夫人立功在前,又有张兄弟立大功在后,九爷等人也斩获颇多,我新安军士气越旺,对上鞑子,越加不怕了!”

    看着捷报,他发自内心的喜悦,他虽然脾气暴躁,却乐见众兄弟立大功,多聚人才,这样少爷的基业就越兴旺发达。

    而这封捷报也不可能做假,现在新安军新兴,各方面严格,难有漏洞可钻,况且还有九爷等人亲自证实。

    他对杨河说道:“相公,我师几次大捷,现斩首已达一百三十八颗,又捕获三个活口,该是向州城那边报捷了。”

    杨河点头:“确实该向苏知州报捷,让他将捷报传到淮安去。”

    虽然他不在乎官面上那点封赏,但打了胜仗,就该广为传播,增加他新安军的威名,吸引来更多的人才战力。

    而从天月寨南下,虽然走通京大道到宿迁淮安更近,但他属于邳州练总,该先向知州苏成性报捷。然后州城向府城报捷,府城又向淮扬兵备府报捷,最后兵备府将捷报送到巡抚淮扬,总督漕运府上。

    总督府过目后,就委托道官亲诣战地勘验,确认事实,然后造册送到巡按衙门。

    巡按又实地勘验,确认事实,再快马加鞭,北上往京师报捷。

    当然现在没这么严格,很多地方不管真假,报捷了再说,但程序是这样子,不能乱了次序。

    杨河让中军官张出恭书写捷报,又详细问了哨探之事与钟吾寨具体战况,对九爷温言说道:“岳父辛苦了,你哨探了几日,也疲累了,就下去歇息吧。你的功劳,会记在册上的。”

    九爷钱仲勇看女儿端坐椅上,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钱三娘斩首三十一级的事。

    看她坐在位上有模有样,虽然这个女儿越来越看不懂,但心中喜悦,心满意足的下去歇息。

    张出恭写好捷报,杨河看后润色,说道:“让中军塘马送到邳州城去。”

    下方各将仍在兴奋议论,此战张松涛大捷,虽然是倚靠坚城缘故,但也大大提升他们自信心与勇气。鞑子吹得神乎其神,但近二百人进攻钟吾寨,还不是被斩首了一百多级?

    张松涛可以,换成自己,他们觉得也可以。

    杨河起身走到地图前,内心却没有面容上那样乐观兴奋。

    随着哨探得来的情报,还有钱三娘等人俘获的镶红旗马甲活口,种种印证,与脑中记得的史料相结合,都证明了清军南下不可避免。

    特别今日一个牛录的正蓝旗鞑子进攻钟吾寨,虽然被打退了,但这只是开始,越多各旗的清军将继续南下,恶战还在背后。

    他们攻打坚城受了挫,接下来若吸取教训,不再攻打坚固的军寨,换成野地对战,自己战还是不战?

    依他上个月的布置,他十二个总部与中军各队,六总张松涛、七总董世才、十总张董,还有辎重队盛三堂分别留守钟吾寨、新安庄、禹王山寨、运河镇等地。

    余下甲等军五个总,乙等军四个总,又有中军各部三千多人随他在天月寨,这些是他全部的本钱,轻易可折损不得。

    他现在看似发展良好,朝气蓬勃,其实如履薄冰,容不得半步行差踏错!

    他的对手可以失败很多次,失败了不会伤筋动骨,但他若失败一次,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若不战,清军绕城南下,自己一切谋划就白废了。

    杨河在地图上看着,赞画堂各种方案都制订过,大军开拨到天月寨后,也有过多次野外大战的演习。

    但不知为何,杨河心中总有些患得患失,钟吾寨大胜了,这是倚靠坚城,若出城迎战,那会是一番怎样的局势呢?

    ……

    当日,捷报从天月寨送出,第二天时,快马就到达了邳州城下。

    此时邳州城仍然戒备森严,社兵与旗军日夜巡逻,官将百姓每日忧心,惟恐清兵突然到达城下。或是害怕听到在禹王山寨与运河寨练总杨大人兵马失败的消息。

    众百姓已经知道杨练总兵马开拨到那边的事,很多人不能理解,坚守邳州城池不好吗,跑到荒郊野地作什么?

    野外挡住鞑子,不让他们靠近邳州城池?这鞑子哪是那么好挡的,他们凶神恶煞,从边关一直打到山东,多少精兵强将不能挡,杨大人区区一个练总也想在野外挡住?

    该聚拢全部兵马坚守城池才是,唉,杨大人年轻不懂事,知州苏大人也老糊涂了。

    不得不说,判官宋治圆当时的忧心,也代表了城池内很大部分军民百姓的看法。

    特别随着清兵越近,临近的邹县、滕县、峄县一个个被打下来,百姓们这种忧心越是强烈。

    也就在这时候,杨大人报捷的塘马进城,整个邳州城震动,杨大人在宿迁境内迎战鞑子,斩首一百三十八级,还捕获了三个鞑子活口,这怎么可能?

    同时众人还惊讶,杨大人不是在运河镇吗,怎么跑到宿迁那边去了?

    知州苏成性得到捷报也是不敢相信,虽然杨河几次大战流寇,斩获的首级数都是真的,但这可是凶名赫赫的东虏强兵。

    特别捷报上写,斩获丑虏首级一百多颗,己方伤亡也在一百多人,这更不可思议了,一比一的战损,这怎么可能?

    如果丑虏这么弱,他们就不会纵横南北,五次入关破口了。

    杨河捷报上解释了他为什么跑到宿迁去,原来哨探得知,鞑子正蓝旗有一牛录从通京大道南下,他当机立断,派遣得力部下镇守钟吾寨,以逸待劳,终获大捷。

    这个解释无可挑剔,苏知州半信半疑,但斩获鞑虏首级功劳实在大,他想了想,决定先派一个官员过去看看,万一是真呢?

    他派出的人是同知张奎祥,至于他自己就不出面了,野外太凶险,况且邳州城的百姓也离不开他这位州尊老父母。

    ……

    这方得胜欢喜,却说科尔昆与正蓝旗牛录章京索浑大败回逃后,他们诱敌几十里,官道上却久久没有动静,显然守城的明军识破了他们的计谋。

    他们又是沮丧,又是恼怒,此战败得太惨,出战一百五十八人,逃回仅五十七个勇士,内甲兵只余十二人,未披甲旗丁余四十五人,马甲一个都没剩,损失太惨了。

    哦,二十多个推车的包衣,也逃回了六个。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惨败!

    牛录三百多人意气风发南下,余二百人左右灰溜溜北上,还个个胆战心寒,毫无战心,这个牛录已经折了。

    特别为了诱敌,他们还抛弃了很大部分辎重,仅余部分马骡载着的一些粮草豆料,部分轻便的金银帐篷等,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们一路安静无声,有气无力的赶路,一直到下午未时,才堪堪离郯城不远。

    也就在这时,忽然前方传来闷雷似的蹄声,官道上大片的骑兵黑压压而来。他们旗号衣甲黄色外镶红边,簇拥一杆甲喇大纛,杀气腾腾,凶悍骄狂,就若索浑等人当初南下一样。

    “是满洲镶黄旗的兵马。”分得拨什库西纳绰叫道,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个甲喇的队伍不单只镶黄旗的牛录,还有一些纯白色的衣甲,看样子是哪个正白旗的骑兵。

    特别甲喇大纛后又跟着数十骑,一水银光粼粼的铁甲,厚实沉重,重叠如鳞,背后一片如火的斜尖火炎旗飘扬,彪悍凶蛮,竟是哪个旗的巴牙喇精兵又跟随作战。

    科尔昆与索浑策马看着,眼神复杂,看他们远远奔到,索浑说道:“是镶黄旗的甲喇章京陈泰,满洲正白旗的巴牙喇甲喇章京鄂硕,还有蒙古正白旗的甲喇章京明安达礼他们。”

    都是老相识了,特别巴牙喇甲喇章京鄂硕此人,科尔昆、索浑都与他率骑侦敌过,但此时这么狼狈,二人实不愿与这些老熟人会面。

    看到官道上狼狈的正蓝旗牛录兵马,南下的陈泰等人也是惊讶,很快科尔昆、索浑二人就被唤到他们的甲喇大纛下。

    领兵前来的正是八旗满洲镶黄旗的甲喇章京陈泰,他领一甲喇兵力,有五个牛录之多,内战兵一千人,披甲兵与未披甲旗丁各半。

    毕竟是镶黄旗,他每牛录皆有马甲四十人,五百个披甲兵中,马甲精兵就占了二百人。

    又有五百多个余丁包衣,他率一甲喇南下,总兵力就高达一千五百多人。

    同时他队伍还有精良盾车二十辆,有几辆还是轿厢型,前护板非固定死,尽用活销,炮弹打在上面会卸力。

    他奉命攻打郯城,一日而下,按原来目标继续南下。

    沿途又有满洲正白旗甲喇章京鄂硕率巴牙喇精兵五十人、蒙古正白旗甲喇章京明安达礼率一百披甲骑兵加入,使得队伍人数达一千六百多人,特别披甲战兵在六百五十人左右。

    如此浩荡的兵力,怪不得他们骄狂无限,一路大摇大摆了。

    陈泰乃此次入寇副手扬武大将军图尔格的兄长彻尔格的儿子,年近四十,精干消瘦,不久前他曾以偏师克东阿、汶上、宁阳三县,现又下郯城。

    他本为三等甲喇章京世职,立此功劳,不管南下会不会有收获,回去肯定都会进世职二等,再上一层楼。

    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的神情,依旧淡漠,历史上他也曾击破李自成,进世职一等甲喇章京,此后授礼部侍郎、吏部尚书、礼部尚书不等职位,是个颇有城府的人。

    他如蛇似的眼睛紧盯着索浑:“你说你率牛录勇士攻打军寨,妄攻城池不说。但攻了,折损百多人,却攻打不下,这是为何?”

    被他阴冷的目光盯着,索浑感觉有若虫豸青蛙被毒蛇盯着,冷汗涔涔而下,鄂硕等人在旁看着,虽与他有交情,却也不敢为他说话。

    索浑极力稳定心神,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守军的装备器械,他们火铳火炮,作战方式,纪律战力等,事无巨细,全部说明。

    科尔昆也在旁补充,他们哨探精兵,野战如何等,听得周旁众鞑子睁大了眼。

    陈泰听得很仔细,以他的淡漠,也是动容:“明国也非无人。”

    他说道:“你说这些南蛮是一个姓杨的麾下,他们守着坚城不好打,就待他们到野地再说。”

    他吩咐索浑等人归入队伍,随同南下,同时也心生好奇,率领部下快马加鞭,申时末的时候,到达钟吾寨的外面。

    他们站官道上眺望,看那边铜锣紧敲,一片的戒备样子,陈泰看了很久,点头说道:“确实不容小觑。”

    他吩咐以巴牙喇与蒙古骑兵断后,大军浩浩荡荡,继续南下。

    西斜的阳光中,他们践踏残雪,衣甲旗号渐渐远去。

第338章 出城

    初九日,上午。www.uu234.net

    这几日天气转好,出了几天大太阳,化了一些积雪。但大地仍然白茫茫,特别西北风不时的吹,奇寒彻骨。

    天月寨的守军仍在巡逻戒备,特别军寨的北面寨墙处,这边容易眺望到东北面官道处的动静。大量身着士卒甲,戴着铁笠盔,罩着深红斗篷的铳兵们,时不时就往通京大道那边盯一眼。

    颇有残雪的通京大道蔓延向北方,两边树柳杂槐上布满积雪,辰时正点,忽然几个铳兵看到官道那边有动静。

    他们警觉起来,透过道旁树柳仔细看,就见长龙似的官道上隐现一些黑点,伴着若隐若现的尖利嚎叫,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

    黑影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可以看到一些骑士盔枪上的红缨,他们黄色外镶红边的衣甲,特别身上那种野蛮凶残的气息。

    “有鞑子!”几个铳兵喊叫着,一个穿着将校甲,斗篷长度到小腿处的队长上前,他仔细看了一阵,神情非常严肃。

    他吩咐上下左右:“立刻鸣锣示警,通知全寨上下戒备!”

    铜锣敲个不停,整个天月寨被惊动,铜锣声中,杨河匆匆赶到天月寨北处,从这里眺望官道。身旁张出恭、陈仇敖、杨大臣、韩大侠、九爷钱仲勇等人簇拥,也是凝神往北面看去。

    此时镶黄旗大队人马南下,步骑交加,不断汇集到距天月寨一里多外的北面山岭下,他们前锋马甲则继续南行。

    他们三五成群奔来,不时奔到天月寨前,盘旋嘶叫,厉啸连连,看得寨内的守军暗暗心惊。

    虽然钟吾寨大捷,大大提涨了新安军的军心士气,但毕竟没打过。看他们凶神恶煞样子,目光所触,皆是野蛮凶残,没有丝毫人性。似乎面对不是人,而是张牙舞爪的野兽,心中一股寒意就冒出来。

    他们依着上下两道寨墙,黑沉沉的二式新安铳就是对着他们。

    罗显爵咳嗽一声,第一次觉得张松涛也不容易,他眺望远处,大声说道:“这不是攻打钟吾寨那伙人,这是鞑子镶黄旗的兵马,看他们旗号,有一个甲喇之多。他们伍中还有一些白色的衣甲,不是满洲正白旗就是蒙古正白旗的骑兵。他们还有白甲兵,有好几十个人。”

    九爷钱仲勇眺望着,他眼睛尖利,说道:“鞑子正蓝旗的残兵也在里面,估算他们人数,有一千八百人上下,还有二十辆盾车。”

    他不断统计:“鞑子镶黄旗估计有披甲兵五百,两百人左右的马甲。未披甲兵也有五百,还有五百人包衣辅兵什么。穿白色棉甲的骑兵有一百人,银白铁甲的白甲兵五十人,正蓝旗残兵二百人左右。”

    众人都佩服他的眼力,这个距离看得这么细致,这是老鹰的眼睛吧?

    杨大臣咬牙切齿道:“一千八百人,战兵一千二百,最好他们来攻军寨,跟钟吾寨一样,碰个头破血流。”

    杨河看一些镶黄旗马甲奔到寨墙前百步挑衅,个个骑术精湛,装甲厚重。他反不担心,他们确是精锐,但对上火器却不够看,只要敢冲上前,就是被火铳射杀的结果。

    他看着官道旁山岭那边的清军大阵,心想他们最好来攻,这样天月寨就可以重演钟吾寨的大捷。

    ……

    数十骑踏着残雪过来,登上黄巢湖边一个小山包,隔着二百步对前方的天月寨眺望。

    甲喇章京陈泰披着三层重甲,稳稳策在战马上,湖边风大,朔风吹来,如刀割似的,他不以为意,单手抓着缰绳,只是凝神打量前方的天月寨堡。

    身旁人等皆是披着重甲,彪野凶蛮,正是随同前来的满洲正白旗巴牙喇章京鄂硕,蒙古正白旗甲喇章京明安达礼,正蓝旗牛录章京索浑,噶布什贤战士科尔昆,陈泰甲喇中几个牛录章京,一些护卫的戈什哈、巴牙喇等。

    他们昨日绕过钟吾寨南下,又赶了约三十里路,就在雀儿城对面的河边扎营歇息。今日一早又起程,在这个辰时的时候,已经全军到达了天月寨的外面。

    “有意思。”陈泰有着马蹄袖的左手抓着缰绳,右手指着军寨上的大旗道,“又是这个邳州练总杨,如此多铁甲兵,这么强悍的寨堡,竟是一个练总所有。这个邳州的杨练总,不可小觑啊。”

    众人皆有所感,眼前的军寨,建在湖边官道旁,离通京大道约有一里,东面是茫茫沭河岸地,西面是起伏的山冈。城寨就建一处冈陵上,北面、西面皆有湖,南面也多山涧泉泊。

    上下两道寨墙蜿蜒,将整个军寨包裹进去,虽有三个寨门,此寨也未如前方那军寨一样层层壕沟环绕,但坡地不好走,盾车推不上去,无遮无掩面对他们犀利火铳,倘若强攻,肯定是伤亡惨重的结果。

    他们军寨还广大,想必囤积很多粮草,北西两面又有水源,饮水不缺,无法围困,可说占尽了地利优势。

    让众人心惊的是守兵的甲械精良,皆着银白的铁盔铁甲,阳光下熠熠生辉,夺人眼目,他们还罩着一色的深红羊毛围领斗篷,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精悍感。

    众人暗暗诧异,练总麾下,应该都是乡兵吧,但眼前所见,那些守军哪点象乡兵?他们人数还这么多,远超一个练总所有,奇怪,那杨练总何许人?

    看守军持的火铳还皆是自生样式,不用火绳,陈泰远远看不清楚,不知他们火铳是否还皆是掣雷铳样式,用后部装填,打射非常快速。

    他已经听索浑与科尔昆说过他们火器,留意在心,可惜这个距离看不清楚。

    但就算这样,军寨森严的守备,严密的防护,已经打消他们一切不该有的心思。

    看寨墙上“杨”字大旗猎猎声响,陈泰淡然道:“坚城不入,此寨攻打无益,就绕过好了。当然,他们若是追来,本甲喇倒不介意与他们野地一战,就怕他们不敢!”

    身旁鄂硕、明安达礼等人都笑了起来,眼前坚固的军寨确实不好攻打,但若到了野外,那自然是大清勇士的天下。

    索浑没有笑,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在钟吾寨下损兵折将,他已没什么话语权。

    科尔昆双目瞪着天月寨,拳头握得青筋暴起,这就是前些日那些南蛮的老巢吗?果然寨中都是若他们一样的彪悍勇士,特别器械火器非常的精良,可惜不能与他们一战。

    至于陈泰说的城寨守军不敢出战,恐怕不见得,他们到了野地是不是那样好打,一样不见得。

    但他虽然是噶布什贤营的战士,陈泰等甲喇面前,自然没他说话的份。而且因他缘故,索浑牛录损失严重,没治他罪已经很好了。

    “传令下去,马甲继续监视城寨,余者起阵拨营,依官道前往沭阳。”

    陈泰深深看了一眼天月寨,传下命令,策马下了山包,就往自己的大阵而去。

    ……

    “鞑子这是?”

    “不好,他们要绕过军寨,不来攻打了。”

    寨墙上杨大臣、罗显爵等人叫嚷,神情不安,他们看得清楚,鞑子起阵拨营,仍依行军态势,这是要直接过去,不理天月寨的样式。

    “相公,怎么办?”张出恭等人焦急看着,一双双眼睛就是看着杨河,等待着他的最终命令。

    杨河面沉似水,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虽然有预案,有演习,但守城战才是最优的,出城野战,他内心深处总有些忐忑。

    新安军成军太短了,面前的敌人,又是凶名赫赫,很多打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仗的老兵劲卒。几十年间,他们所向无敌,不知覆灭了多少明朝的精兵强将,几次入寇势不可挡,似乎野战,已成为他们的专利。

    这样强大的野战集团,自己真可以在野外与之对决吗?

    只是自己竭尽全力,不就为了今天?今天若不敢战,明天也不敢战,所有的谋划,不都成为一场空了?

    今天不拼命,以后又哪有拼命的机会?这一关总要过,不敢野战,如何成为强军,堡垒修得再强又有何用?

    而且今日正是良机,虽然出城野战,至少可说依城而战,放在别的时候,清兵多是骑卒,有战场主动权,自己更加被动。

    “要不,将那几个鞑子活口押上来,在鞑子面前砍了,激怒他们来攻城?”罗显爵用力抓着自己下巴,想出了一个计谋。

    九爷钱仲勇摇头:“将不因怒兴兵,这鞑子将领看来是个沉稳之人,恐怕不会上当。”

    杨河猛然下定决心:“就出城野战,按原先演练方案,以九总林光官守留,余者随我出城奋战!”

    他抽出自己斩马刀,精钢打制的刀身在阳光下闪耀着凌厉的金属寒光:“此战有进无退,我新安军必胜!”

    “必胜!”杨大臣抽出自己的重剑大吼。

    “必胜!”罗显爵抽出自己的雁翅刀,面目狰狞。

    “必胜!”身旁众将一个个抽出兵器嚎叫,将他们的恐惧与忧虑在怒叫中消散。

    “必胜!”寨墙各处一个个士兵也是挥舞他们的兵器,用尽他们全身力气嘶吼,触目间,就是一张张涨红的脸,瞪到最大的眼睛。

    看着众人,杨河知道此战会有很多伤亡,会有很多牺牲,很多熟悉的面孔再也看不到,但他必须出战。

    他喝道:“骑兵立时出动,射住阵脚,余者随我出击,出城列阵!”

第339章 出车

    轰轰,铁蹄踏上寨门外的土地,踏得积雪四处飞溅。www.uu234.netwww.uu234.net

    蹄声如雷,战马嘶鸣声不绝,大群大群戴着铁笠盔,斗篷精甲,持着手铳,背着翼虎铳的矫健骑士从天月寨东门冲出。他们不由分说,迎面就是一阵手铳的爆响,将几个靠得过近的鞑子镶黄旗马甲打得人仰马翻。

    接着大群手持长矛、白腊杆、厚背雁翎刀的悍骑冲出,他们居高临下,气势有若山裂,吓得那些在天月寨周边蹦的镶黄旗马甲远远跑开。他们观望一阵,看冲出的骑兵越多,最终还是三五成群,往北奔回他们的大阵去。

    新安军骑兵尽出,随在骑兵后面的,就是密密实实冲出的方盾手或大盾手,个个持九斤重的藤牌,或更为沉重的大盾牌。他们右手中举着的,则是沉重厚实的雁翅刀。

    与早期雁翅刀相比,明代后期雁翅刀厚度有所减薄,刀头变得尖锐,刀姿及血槽与雁翎刀有些类似,但依然沉重,重量超过两斤,非腕力强者不可用。

    火铳手与长矛手紧随方盾兵大盾兵冲出,他们脚步轰然,依鼓点快速列阵,随后又是中军各队们。

    除守留的九总,杨河兵马尽出,甲等军一到五总,乙等军八总、十一总、十二总,又有中军护卫队、炮队、掷弹队、骑兵哨探队、锐兵队、医护队等,约三千的人马,在天月寨外布阵。

    野外作战方案早演练多次,众人结阵不假思索,依案而为,结了一个若“品”字形的大阵,以正面,左翼,右翼,中军排列。

    正面,杨河安排杨大臣的一总、韩大侠的二总、杨千总的五总迎敌,每总二百三十人,三总六百九十人。

    他们皆是甲等军,人人有士卒甲,每总有方盾兵四十人,三个总就是一百二十人。又三总有二百四十人的铳兵,排成两列,每列就是铳手一百二十人。

    同样三总有长矛手二百四十人,一样排成两列,每列长矛手一百二十人。

    新安军各总,每总皆有各队队长队副护卫二十人,又有总部护卫五人,作战方案中,这些人皆由储备把总指挥,投掷万人敌与轰打翼虎铳。待敌约进入二十步,万人敌投,翼虎铳打。

    三个总就是七十八人,三十九人投万人敌,三十九人打翼虎铳。

    左翼,杨河安排杨天福的八总、杨汉的十一总、杨祖文的十二总迎敌,一样每总二百三十人,三总六百九十人。

    他们皆是乙等军,军官老兵有铁盔铁甲,但没有铁面罩。

    新兵配灰色的纯棉甲,长身罩甲型,总重二十多斤,厚三层,可防五十步外的抛射。他们又戴灰色的冬毡,一样皆有深红的斗篷,使用原来的战阵,火铳手躲在大盾牌后,长矛手背负皮盾。

    右翼,杨河安排韩官儿的三总,罗显爵的四总,他们也皆是甲等军,兵力共四百六十人。除了方盾手、火铳手、长矛手按梯队布置,同样有投万人敌者二十六人,打翼虎铳者二十六人。

    中军,有约九百多人的兵力,杨河的护卫队一百人、崔禄炮队一百人、常如松掷弹队一百人、张出敬锐兵队三百人、九爷等骑兵哨探队三百多人、李家乐部分医护队人员,全部布置在这里。

    杨河护卫队除了刀盾翼虎铳手,旗手金鼓手号手、笛手筚篥手锣手外,还有五十人左右的突击手,作为陷阵营、撼山军的存在。

    他们装备非常惊人,厚厚的铁笠盔,厚厚的护脖护喉顿项,坚固有弧度的铁面罩,全身上下非常厚实的札甲,长度过膝。

    又有前后护心镜、护裆甲、胫甲、铁臂手等,全身盔甲重量超过七十斤,宋朝时的步人甲、铁浮屠,指的就是这类了。

    他们身披坚甲,手上持的都是巨斧、朴刀、战锤、狼牙棒等重器,此战他们将在关键时候投入战斗,大破奴贼。

    崔禄火炮有二十门,二号猎鹰炮五门,三号猎鹰炮十五门,火炮皆有护板,炮手有士卒甲与护喉甲。

    他们集中在护卫队的前方,介时视敌方举动,布置到前阵或各翼去。

    掷弹队集中在护卫队右边,他们戴冬毡,穿灰色的纯棉甲,较为轻便,但有护膝甲。个个背负厚实油布所制万人敌袋,左右共八颗的万人敌,火绳缠在手中,火摺子插在腰间。

    他们皆持盾牌,盾牌镶铁,中间有较大的半球铁盖,身上又背雁翅刀,远距离用万人敌作战,近距离用大刀劈砍。

    他们都是投弹的老手,新安军虽都有练习投弹,但普遍只能扔二十步,准确率还不高。在掷弹队中,准确扔二十步才是及格,三十步才是优秀,队中优秀的投弹手一抓一大把。

    他们还有三十人的飞雷手,三人一组,一人携筒,二人背弹,飞雷袋背在身后,里面油袋装三发的火箭弹头,每发重七斤。

    锐兵队集中在护卫队左面,盔甲与骑兵哨探队类似,现每小队十二人中,队长、两个伍长也皆持盾牌,背雁翅刀,身背万人敌袋,携带八颗的万人敌,增加每小队的火力与攻击力。

    随后各小队仍有镗钯手二人,长矛手四人,翼虎铳手二人,大棒手一人,长短结合,远近相宜,有鸳鸯阵的紧密,又有鸳鸯阵的灵活。

    他们防护各阵翼后,关键时刻还可进攻,作为散兵冲阵等。

    医护队人员部分跟随在中军后,他们分为两个部分,一为担架救护兵,枪林弹雨抢救伤员,所以也着士卒甲,但没有铁面罩。

    他们将受伤士卒抬离险地,初步裹伤止血,再抬到大营天月寨里去。那边有医士与医护,专业抢救伤员,这些人身处安全之地,就不披甲,仅着有医士标记的白色罩甲衣。

    最后是九爷、曾有遇等人的骑兵哨探队,他们部分人哨探未归,部分人伤亡,此时在天月寨约有三百多人。如曾有遇本人,就带汤河图等人前往山东各地哨探,一直未归。

    他们集中在中军位置的右下方,一色铁笠盔,银灰的哨探甲,黑色斗篷,彪悍犀利。

    鼓点中,各总各队快速列阵,结了个“品”字形的大阵,正面突出,两翼在下方,前阵与左右相去各三十步,又五十步之后,是中军大阵的九百多人。

    猛然一声摔钹响,列阵停止,各总队安静无声,只余野外一片璀璨的银光,红色耀眼的斗篷。

    杨河打量自己的军阵,涌起自豪,苦心经营,终获成果,这样的列阵速度,他不敢说大明第一,但各强军中,也是首屈一指。

    他策在马上,一身坩埚钢打制的头盔精甲,身旁就是他的帅旗,缨头雉尾,高一丈五尺。各总队也皆有旗,缨头号带,高一丈一尺,寒风中猎猎声响。

    眺望前方的敌人,杨河深吸一口气,最终吐出两个字:“奏乐!”

    身旁的张出恭立时喝道:“奏乐!”

    中军鼓乐手奏起丝竹,笛手起音,筚篥手紧随,先秦的雅音吟诵,慷慨激昂的乐声奏响。

    “赫赫南仲,薄伐西戎。赫赫南仲,狁于夷。”

    乐声起调吟唱,猛然宏大的附唱声横扫原野,若飓风一样铺天盖地扩展开来。

    三千新安军齐唱,语声壮怀激烈。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矣,建彼旄矣。彼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狁于襄。”

    这就是先秦的军歌《出车》,当时西周北有狁,西有昆夷,为了王朝的安定,周王朝以南仲为统帅征讨,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这是华夏先人面对古老的蛮夷,发出的不屈战歌,他们慷慨激昂,同袍共死,他们歌声澎湃,王者降临。

    此歌再响,众将士眼中都浮起坚定,他们继承先人的遗志,他们是正义之师,面对邪恶的敌人,王者必胜!

    杨河手往前指,大旗向前略斜,中军官张出恭喝道:“前进!”

    丝竹鼓乐又一变,带着扫平一切的气势,新安军三翼前进,整齐的脚步声震动大地。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激昂的丝竹鼓乐响遏云宵,大阵乐中,三千新安军将士坚定前进,他们脚步重重抬起,重重踏下,踏得路上的残雪飞溅。

    他们整齐抬脚,整齐踏地,形成一片有韵律的轰响。

    他们盔缨跳跃,兵器的寒光,盔甲的寒光,在阳光下闪耀。

    他们列阵而来,如墙而进,就如大海中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

    身处这样的队伍中,前后左右都是如自己一样的战友同袍,他们紧紧靠在一起,他们都可以依靠。

    这一刻,众人不再害怕!

    ……

    “有意思。”

    陈泰等人本来要起阵南下,不料天月寨的守军突然出城摆阵迎战,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特别各人刚刚说城内守军不敢出城野战,他们立刻就出来了,大损众人的脸面,让他们个个面目狰狞。

    陈泰眺望那边,看寨内守军迅速列了大阵,随后高歌鼓乐而来。他倒通汉语,事实上黄台吉登位后,虽然在境内刻意满化,但中高层仍通汉语,毕竟他们前身是明朝的建州卫,治内也有大量的汉人官将。

    陈泰此人更懂汉文,毕竟是后来清国吏部尚书、礼部尚书的存在,《出车》这首歌他听得懂,词中意思他更明白。

    作为蛮夷,最听不得就是夷、胡、蛮等字,所以后来他们将“杀胡口”改名为“杀虎口”,这首歌中王师对战蛮夷的意思,深深刺痛了他的内心。

    他面色铁青,狞笑道:“好,好啊,好一个慷慨悲歌的杨练总!果是明国的豪杰之士,慷慨激昂,热血正直。这样的人,明国中是越来越少了,本甲喇最喜欢他们,喜欢将这些英雄的头斩下来,收藏作为我的酒壶战品!”

    他冷冷道:“传令,战后不留俘虏,凡有俘获士卒,全部用马踏死。特别那个南蛮杨练总,本甲喇要将他五马分尸!”

    身旁鄂硕、明安达礼等人也是咬牙切齿看着,寨内守军出来野战,这是对他们的挑衅。特别还敲锣打鼓,丝竹鼓乐而来,这是不把大清的勇士放在眼里。

    必须要将这伙明军消灭,以儆效尤!

    他们登上高处眺望,看对面军阵依然如墙而进,银白的盔甲,红色的斗篷,非常耀人眼目。

    他们军阵整齐,充满力量,丝竹鼓乐中,他们前进了二百多步,最后在一片“杀、杀、杀”声停止,依阵摆开,列前阵,左翼,右翼,中军样式,从湖水边一直蔓延过官道,阵列长度约在一里多。

    最后一声摔钹响,整个军阵肃静,只余他们的大旗在寒风中猎猎飞舞。

    陈泰等人咬了咬牙,明军严阵以待,将他们南下道路死死堵住。

    这个形势,绕路都不行,除非他们灰溜溜北上,不再南攻,只是怎么可能?

    他们看了看自己兵马,因为明军突然出城,各旗步骑已经停了下来,留在这官道不远的山岭下,离对面军阵约有二百多步距离。

    “明安达礼甲喇,你认为对面军阵该怎么打?”陈泰看了一阵,问身边的明安达礼道。

    明安达礼是一个典型的蒙古人,大饼脸,小眼睛,身材粗壮,他也是悍勇武士,多次与伊拜、阿山、拜等人陷阵,积功成为甲喇章京。

    他不以为意道:“对面南蛮摆了叠阵,很寻常的一个阵。对这种阵列,我大清早有经验。无非步阵如砧,骑兵如锤。我们远远射箭,骑在马上骚扰他们,待他们阵型松动,步卒精骑就可以冲过去了。”

    陈泰不置可否,又问鄂硕道:“鄂硕甲喇呢?”

    鄂硕身材魁梧,但粗中有细,他仔细观看对面的军阵,沉吟说道:“他们也有精骑,看队列有三百多人,我骑兵若冲去骚扰,恐被他们驱赶。当然,派一些骑卒前去骚扰也无不可,但要破阵,关键还是要看步阵对战。”

    陈泰点头:“鄂硕兄弟继续说。”

    鄂硕道:“但步战也难,我听科尔昆勇士,索浑章京说过,他们火器颇为精良,不是明军中二两三钱的货,又用类掣雷铳的自生火铳,打射非常快速。他们火炮还是平瞄直打,放了很近才开炮,纪律森严,颇为难缠。”

    他想了想道:“好在我们伍中携有盾车,可以前后两层,前方多用重盾,少随军士,后方多甲兵弓箭手,只要顶着他们铳炮到二十步,他们火铳打射再快,也不会有弓箭的射速快。他们披有精甲,但二十步,我大清重箭也可以破甲。”

    陈泰点头,鄂硕继续道:“他们右翼人少,我们可用部分精骑缠住他们骑卒,集中所有的马甲巴牙喇,待时机到了,就从那处突入。”

    鄂硕侃侃而谈,毕竟是百战之士,他只是看了一阵杨河的军阵,就有了自己的应对战术。

    陈泰赞许,但他道:“不,我们从他们左翼攻入。”

    他眯着眼看着杨河的军阵:“那边人多,但披甲的人少,显然多是新丁。他们有大盾牌,可以使用铁钩,骑着马将他们盾牌勾飞,余者冲上去,他们左翼可破。”

第340章 怪物

    陈泰排兵布阵,他们满洲镶黄旗、满洲正白旗、蒙古正白旗共有兵员一千六百人左右,加上正蓝旗索浑残兵二百,约有一千八百多人,披甲兵七百人左右。顶 点 X 23 U S

    陈泰甲喇有战兵一千人,内披甲兵五百,未披甲旗丁五百。披甲兵中,马甲又有二百人,普通披甲兵三百。又有五百作为跟役辅兵的余丁包衣们。

    战阵安排,陈泰大致也分为三翼,正面对明军的正面,以他镶黄旗为主,出动十辆盾车,前后五辆。

    前面更有三辆轿厢型的重盾,前护板与顶板都厚达八寸,蒙三层牛皮与铁皮,颇类似车、尖头轳等,防护细密周到,人还可以躲藏里面。前护板也非固定死,炮弹打在上面会卸力。

    人员安排中,前面五辆盾车人数较少,只每车六到八个推车的包衣,又有十个未披甲弓箭手、十个甲兵跟随,每车一个壮达押解。五辆盾车后面,又有一个旗丁拨什库,一个步甲拨什库监督押阵。

    后面五车人数较多,每车还是六到八个推车的包衣,但每车跟随的弓箭手达五十人,甲兵也达三十人。盾车后面,共有八个拨什库押阵,还有一个牛录章京监督,有两个戈什哈护卫。

    如此正面十辆盾车,镶黄旗共出动甲兵二百人,未披甲旗丁三百人,包衣六七十人,还有拨什库、牛录章京等军官。

    对着明军的左翼,陈泰仍然安排盾车十辆,前后五辆,前面也有两辆轿厢型的重盾。

    人员安排中,前面五辆盾车以正蓝旗索浑的残兵为主,他残余步甲三十八人,未披甲旗丁四十五人,余丁包衣百人,大部分安排这里。

    后面五辆,则以镶黄旗兵马为主,但推车的,仍然是正蓝旗的包衣们,然后每车跟随四十个镶黄旗弓箭手,二十个镶黄旗甲兵。

    几个拨什库,一个镶黄旗牛录章京在这边押阵,还有索浑与他马甲分得拨什库西纳绰,领牛录最后马甲十六人在此。

    索浑等人有个艰巨的任务,他们都携带铁钩,时机一到,就快马上前,将明军阵地的大盾牌掀走,为后面的友军创造冲上去的机会。

    陈泰势强,自然容不得索浑抗拒,他这样安排,正面左翼都是五百多人,也会让对面明军混淆,不知哪一面才是主攻。

    陈泰还安排明安达礼的正白旗蒙古骑兵一百人,他镶黄旗一个牛录章京率马甲五十人,牵制明军的右翼,使他们不能动弹,又牵制明军的骑兵们。

    明安达礼认为百骑蒙古勇士足矣,陈泰考虑后,还是加上镶黄旗马甲五十,毕竟是甲兵精骑,人数太少恐怕牵制不住。

    他甲喇还余马甲一百五十人,就由一牛录章京率领,看似灵活威胁明军左右翼后方,其实明军左翼才是他们突破点。只待正蓝旗索浑等人用铁钩拉开大盾,这些马甲就会急驰冲入。

    最后是科尔昆、鄂硕的满洲正白旗巴牙喇五十人,陈泰让他们自由灵活,看情况投入到各方去。

    陈泰老于军伍,排兵布阵信手拈来,他麾下牛录章京都是悍将,鄂硕、明安达礼等人也是宿将,众人商议一阵,都觉得这样安排没有问题。明安达礼更认为陈泰大人老成谋国,自己不如也。

    索浑满肚子怨言,他牛录在钟吾寨下本就被打残,又顶到第一线去,恐怕残余的勇士凶多吉少,陈泰此人是要断他牛录的根啊。

    只可惜他官微言轻,几个甲喇面前,没有他说话的份。

    很快清军阵成,盾车,甲兵,弓箭手,包衣,巴牙喇马甲铁骑,层层分明,军阵肃整。

    他们看着前方明军阵地,不论军官士兵皆是神情平淡,那方看起来似乎很强,但他们坚信,大清勇士在野地中是无敌的!

    这是一种自信,自后金立国起,数十万数十万的覆灭他们对手明军,无数精兵强将倒在他们铁蹄之下,他们毫不怀疑,今天也会是一样。

    虽然对面看起来人多,但他们坚信,自己可以轻松战胜十倍于他们的对手,这就是百战胜利后带来的无敌自信。

    今天,不会有例外,南下的脚步无人可以阻挡!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日,杨河三千新安军对战陈泰等满洲镶黄旗、正白旗、蒙古正白旗一千八百人。

    双方都有必胜的信念,无敌的勇气,鹿死谁手,不得而知。

    ……

    “呜……”雄浑的海螺音又在通京大道响起,螺音若从地面滚滚而去,震动原野大地。

    众清兵一下眼红了,螺音激发了他们身体中的蛮勇,多少次了,他们随着海螺音冲向敌阵,己方士气高昂,敌方失魂落魄,这是一种胜利的号角,大清兵战无不胜的标志。

    他们不假思索,就是迈动脚步上前,他们前方的包衣,也是奋力推动盾车,咯吱咯吱响往明军阵地过去。

    在他们前方,二百马甲,一百蒙古骑兵也是尖呼怪啸,催动马匹,嗷嗷叫着冲向敌阵。

    他们从二百多步外冲去,速度越来越快,蹄声轰响,踏得地上的残雪一片飞扬。但他们仍然在加速,很快冲入百步,蹄声如雷响彻,似乎三百铁骑就要直直冲向正面的明军阵地。

    那边军官此起彼伏的喊叫,两排长矛从盾牌后探出来,形成盾墙与矛林,还有一排铳兵站着,黑压压的铳口瞄着他们。

    猛然潮水似涌去的骑兵们分开,他们以非常娴熟的动作,拔马往两边掠去,人马呼出的白气散出一个八字长龙。

    这是他们的战术引诱,虽然知道对面明军火铳有古怪,打射的速度非常快,装填容易,但若按纳不住射击,其实就是破坏了严整,指挥不再如臂使指,军阵易破。

    但他们屡试不爽的战术失败了,往常他们这个拔马的动作时刻,对面的明军往往按纳不住射击,什么鸟铳佛郎机啪啪的响,不将他们铳弹打完就不罢休。

    但眼前的明军虽有些骚动,但在军官们喝令下,仍然没有一声的铳响,确实让人惊讶奇怪,觉得与众不同。

    随着他们往两边掠去,三百清骑忽然散开,若化作烟云,三三五五,时分时合,时逼时逐,不断冲近又奔走,给各阵压力同时,也吸引他们开铳。

    特别那些穿着白色镶铁棉甲的蒙古骑兵,更是马术娴熟得不可思议,皆以双腿控马,站在马镫上,左折右旋,左顾右射。

    他们成群结队奔驰,从右翼奔到前阵,从前阵奔到左翼,忽然又出现在右翼。

    他们不时射来箭矢,飞蝗似的一阵阵过来,让人烦不胜烦。

    他们皆有马弓,与步弓不同,马弓只有一米多长,弓弦只能拉到眼前,步弓却可以拉到嘴角耳边,长度一米六七左右。

    他们马弓用的箭矢也较短较轻,箭镞细窄,抛射距离虽然长,但杀伤力太弱。

    杨河站在湖边小山包看着,心想怪不得蒙古人被满洲人打败,这样的战术已经落伍,他们箭矢杀伤力也不行。

    他士兵的士卒甲,就算步射用的十力弓,也必须到二十步距离才可破甲,面对训练有素的军阵,马弓除了一点点骚扰能力,很难起到什么关键性的作用。

    他注意力放在他们步阵上,只是传令:“让骑兵队出动,将这些骚扰的鞑子赶走。”

    随着九爷等人出击,三三两两的骚扰清骑很快散个干净,他们在大阵的右翼展开骑兵的追逐战。

    而在正面与左翼位置,黑沉沉的盾车已是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

    长矛手退后,火铳手又上前,还有沉重的车轮驶地声,一些炮车推来,在雪地上划过深深的痕迹。

    却是炮队队长崔禄亲自带着火炮上来,有十门之多,其中有三门是打十两弹丸的二号佛郎机,子铳三十斤,需要五个炮手侍候。

    他们推着有护板的猎鹰炮前来,又有炮手杂勤推着弹药车,里面各有子铳与定装纸筒弹药数十发。

    杨大臣等人忙让开,指挥盾手铳手让出位置,将这些火炮夹在盾墙的各处,给他们腾出射击的空间。

    崔禄是个黝黑粗壮的汉子,一身将校甲显得他更是强壮,麾下炮手也是个个五大三粗。一摆好火炮,他就凝神不语,仔细观察前方鞑子的盾车,一边还探出大拇指不时比划。

    杨大臣探头过来,看前方盾车已经快进入百步,他说道:“崔队长,鞑子盾车若进入百步,火炮可以打到他们吗?”

    崔禄摇头:“难,七十步俺可以试一下。”

    他炮队已经演练多次,还造了很多假盾车轰射,发现平瞄直打,百步距离,要打中一个小点点的盾车实在艰难。

    一般步枪打一百米的靶,感觉靶子都很小,仅几毫米左右。盾车就算大,有三四个人宽,看上去也若小点点,仅厘米级别。

    更别说一百米只是七十步,百步距离那是一百五十米,又是滑膛炮,想打中远处的目标,实在要靠运气。

    崔禄说到七十步试试,那是实诚之言,他素来也不玩虚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那就七十步再打。”杨大臣理解,他准头越高的二式新安铳都七十步再打,更别说火炮了。

    此时他们正面军阵严阵以待,一百二十个方盾兵持九斤藤牌默默蹲着,他们铁面罩已经罩下,手中藤牌包着铁皮,中间又有半球铁盖,高一米多,矢石枪刀皆可蔽。各人还有胫甲与护膝甲,防护非常到位。

    他们身后不远两排铳兵站着,火铳皆斜斜持举,铁面罩都已罩下,有弧度的面罩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使得内中眼眸越发深邃幽黑。

    他们两排站立,作战时并不动弹,前排打完蹲下装填,后排射击。后排打完蹲下装填,前排起立射击,循环不绝。

    后膛装填的新安铳给了他们连绵的火力与便利,不象前膛装填的鸟铳,只能光站着不动挨打。

    几步之后又是两排长矛手站立,他们铁面罩也全部罩下,个个身持破甲长矛,猎猎寒风拂起他们斗篷,银白火红一片。

    杨大臣几人大旗立在长矛手后面,三总旗靠在一起,七十八个打翼虎铳投万人敌的队长护卫也集中这里。

    正面军阵由杨大臣统一指挥,拥有充分的战斗自主权,毕竟是各翼作战,不可能等待中军的统一命令。

    他们这边也比两翼突出,但杨大臣倒不担心鞑子会来攻打侧面,因为会遭受下面两翼军阵的侧面打击。同时几个鸳鸯阵小队也布置那里,防补了最后的疏漏。

    此时他站在两门火炮附近,因前层鞑子盾车只有五辆,所以炮队两门两门火炮并列,集中火力轰打。

    看崔禄指挥各炮瞄准,鞑子盾车越近,车后影影绰绰,布满鞑子的身影,不由有些紧张。

    身旁号手跟着,紧紧抓着喇叭,还有韩大侠、杨千总二人,一些跟随的副把总等,韩大侠神情铁硬,杨千总瞪着眼睛,握紧拳头又放松,再握紧,再放松。

    终于鞑子盾车进入百步,那边传来一些叫喊声,接着一些身影从盾车后闪出,“砰砰砰……”就冲这边开铳,一团团的烟雾冒起。

    杨大臣下意识闪了闪,随后反应过来,大叫道:“不要妄动,这是鞑子的虚铳,所有铳兵等待命令,听到天鹅声再打!”

    身旁韩大侠、杨千总,各副把总们也大声喊叫,将他命令传达开去。

    众人在讲武堂学过,刘七郎等人详细说明,阐述鞑子各种引诱开火的招式,如骑射引诱、虚铳引诱、抛射引诱等等。

    虚铳引诱,只是其中一种。

    甚至徐光启曾在一篇奏疏上说:“……贼来止七百人,车载大铳,我川兵千人逆之。贼发虚铳二次,我兵不损一人,因而直前搏战。迨至二三十步,真铳齐发,我兵存者七人而已。”

    虚实结合,可说鞑子对火器的运用也有自己妙招。

    新安军阵地不动,很快那边阵后传来海螺声,“呜……”雄浑的螺音若从地面滚滚而来,似乎震得地上积雪都在颤动。

    那边众鞑子齐声喊叫,声音凄厉,如狼如猪,又似什么怪兽,接着他们盾车拼命冲来,前面五辆中,还有三辆别有不同。

    随后那边弓弦声响成一片,大片箭矢从盾车后腾空而起,黑压压升上高空,然后“咻咻咻”往这边弧形落下。

    他们一波未落,一波又起,大片箭身细长,箭镞细窄的刺箭呼啸过来,天空一暗一亮,又一暗一亮。

    尖利的破空声不断,箭矢暴雨似的落下,各人雪地间成了杂草,大量刺箭还落在各人头盔上,甲胄上,当当的响个不停。

    好在各人至少都有士卒甲,连鞑子近射用的重箭,都需要到二十步才能破甲,这种抛射远射用的刺箭更不用说。

    想必鞑子也不指望用刺箭杀伤,只是一种骚扰战术,引诱这边铳兵开火,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果然,他们抛射同时,盾车趁机拼命冲,杨大臣不顾身上歪歪斜斜挂着几根刺箭,就是看向崔禄等人那边。

    看他们瞄准手皆已锁定目标,持着长长的挽柄,照门看准星,就瞄准了各自的盾车方位。他们火炮旁边,各点火手持着有火绳的点火杆,也是紧张的等待队长崔禄与各炮长的命令。

    忽然杨大臣若有所思:“老韩、老杨,看到了吗?”

    杨千总说道:“看到了,他们车身很重,跑得不快,一息不到两步。从七十步到二十步,我们至少可以打射六到七阵排铳。我们人多,他们盾车少,一些车旁车后的人遮掩不到,很多铳手可以侧射。”

    ……

    密密的镶黄旗清军往前迈步,他们前面五辆盾车,各车包衣们拼命推着车辆,身后各车十个弓箭手,皆持大梢弓,箭囊捆背在身后。他们一边走一边从箭囊中抽出刺箭,往对面的明军阵地抛射。

    让他们奇怪的是,自己已经射了很多箭了,对面的军阵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他们身后又各有十个甲兵跟随,个个穿着镶铁棉甲,他们持着盾牌,右手握着各样的武器,很多人紧皱眉头,多年的征战经验告诉他们,这次的战斗,可能会有麻烦了。

    押阵的旗丁拨什库与步甲拨什库也感觉事情不太妙,他们互视一眼,硬着头皮,依然监督众人往前冲去。

    他们十几步外又五辆盾车跟着,那边有镶黄旗的四百多人,呼啸的箭雨不时从那边升腾上高空。

    他们边走边射,不知抛去多少箭矢,对面军阵沐浴在箭雨中,依然巍然不动。

    很快他们进入七十步,猛然众清兵听到对面如雷霆似的大吼:“开炮!”

    炮声如惊雷,押阵的旗丁拨什库忍不住探头看去,就见对面爆出一团团凌厉的火光,其中的一团火光,是如此的耀眼,如此的夺目。

    旗丁拨什库被一发炮弹打个正着,立刻成了纷纷扬扬的碎肉,盔甲兵器与碎裂的人体散起飞扬。

    “轰轰!”两发重十两的炮弹打在轿厢型的盾车上,前护板发出“嘎吱”的响动,在活销的作用下往后倾斜,随后沉重的护板又恢复原状,炮弹被卸走弹飞。

    但一辆普通盾车则被两发炮弹同时击中,钉着层层牛皮与铁皮的护板被打出两个大洞,两发重五两的弹子从破洞处咆哮过来,直接将所有看到的人体打透,血雾残肢,身体沉重扑倒地面的声音,伴着声嘶力竭的惨叫。

    “继续冲!”步甲拨什库咆哮道,猛然他听到一阵尖利的天鹅声音。

    对面整齐凌厉的爆响,拨什库可以看到前方军阵处连续蔓延的火光,他们排铳汇起的硝烟腾空,很快被凛冽的西北风吹得烟消云散。

    同时烟消云散的是盾车后的一些生命,五辆盾车被打得碎屑飞扬,这个距离他们火铳并不能击穿护板,然己方车太少,对方人太多,他们一些火铳侧打,一些车边车后的弓箭手与披甲兵就遭殃了。

    甚至越在后面的甲兵越遭殃,连第二层的盾车那边都传来惨叫声音。

    步甲拨什库就看到一些甲兵扑倒在地,他们的镶铁棉甲被打出汩汩的伤口,一甲兵甚至护心镜被洞穿,一个凹陷的大洞,周边布满钢铁碎裂后的道道裂痕。

    拨什库咬了咬牙,往轿厢重盾里面躲了一些,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外,仍然催促众鞑子前进。

    只过了几息,猛然又一阵尖利的天鹅声音,对面又是整齐凌厉的排铳爆响,血雾纷飞,各盾车后惨叫连连,又是连续身体扑倒地面的声音,惨叫声惊天动地。

    “继……”步甲拨什库刚咆哮一个字,对面又是雷霆似的大吼:“开炮!”

    霹雳似的连续炮响,凄厉的炮子不断咆哮过来,又有两辆盾车被打透,血雨残肢再次一片。

    一辆盾车就在拨什库不远处,他看得清楚,那边推车包衣,后方弓箭手,又后方的甲兵,最后的壮达,直线五六个人全部被炮子打透。甚至那壮达头都被打没了,他残破的头颅咕噜噜在地上滚动,也不知滚哪去了。

    然后一回头,又听到对面尖利的天鹅声音,他一身寒毛都涑栗起来。

    ……

    阵地上硝烟腾腾,有火炮的,也有火铳的,好在今天风大,虽然寒意刺骨,但快速的将硝烟吹散,这也是好事。

    各火炮后的装填手拼命忙活,抽去铁栓,装填子铳,而在他们旁边,第一排的铳手又发射过了子弹,他们都是就地蹲下,起拉膛后下弯的铜栓机,露出后膛,再次装填定装纸筒弹药。

    他们身后不远,第二排铳手整齐持铳,击锤拨到最大的击发位置,他们瞄着侧面各自目标,静静等待命令。

    在杨大臣命令中,一二列铳手就算铳中有弹,但也要隔五息才打射,他们平均装填时间是十息,这样虽然不能一二层快速打,但每隔五息,就会有一阵排铳,杨大臣认为更好,持续不断的火力打击。

    此时鞑子已冲到五十步,他们纷纷换了重箭,在盾车掩护下拼命射箭,掏档子箭、月牙披箭、大礼披箭,各种奇奇怪怪的重箭不断呼啸过来,如同死神的黑线飞掠。

    他们射箭确实准又狠,五十步距离,都不断射在各铳手的胸口,咽喉,面门等位置。

    但众铳兵有士卒甲,有护喉甲,有铁面罩,箭矢射在他们身上最多让他们一颤,或掉落地上,或插在甲胄上面,不能破甲入肉。射到护喉甲,铁面罩上,更只带着一些火花滑走。

    猛然杨大臣狂吼:“射击!”

    身旁号手立时吹起尖利的天鹅声音,众铳兵扣动扳机,击锤下落敲击在火镰上,红白耀眼的火光与硝烟爆开,再次一阵整齐凌厉的排铳声响,前方又是连片的惨叫与血雾。

    他们射完后,又全部蹲下,整齐呛啷的声音,将铜栓拉开,再次装填定装纸筒弹药。

    而第一排铳兵站了起来,一百二十杆黑压压的火铳,再次瞄着前方,等待天鹅声音的命令。

    崔禄也大吼:“开炮!”

    十门火炮再次爆出一道道凌厉的火光,滚滚的烟雾弥漫,很快在强劲的西北风中烟消云散。

    他们铳炮配合,打射快速,井然有序,阵地这边,就是不断杨大臣与崔禄的大吼大叫。

    “射击!”

    “开炮!”

    “射击!”

    “开炮!”

    清兵前进到三十步,已经无力再进,他们死伤狼藉,损失惨重,特别前面五辆盾车们,更是伤亡过半,伤者扑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哀嚎。

    这个距离,铳兵仍击不穿他们厚实的盾车护板,但火炮可以,到三十步距离,便是轿厢型的重盾护板活销都不能承受那种撞击力,尽数被打得碎开洞裂。

    失去掩护的众鞑子大喊大叫,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在对面凶猛的火力打击下,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射击……”

    又是尖利的天鹅声音,排铳连成一片,惨叫声响遏行云。

    ……

    山岭上,陈泰用力握紧了拳头,事实上他很重视对面的明军,所以精兵尽出,排兵布阵后,他身边只余一个牛录章京,一些戈什哈护卫,几百个余丁包衣。

    与他一样,他们都是看得目瞪口呆。

    虽然一些人知道对面火器凶猛,但如此凶猛,还是让人很意外。

    二百多步距离,又是居高临下,他们看得很清楚,己方勇士恐怕伤亡惨重,特别前阵与攻打明军左翼的第一层盾车们,反观对面明军,他们才有多少伤亡?

    太意外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明军,这可是野战啊,很多人不由自主的想。

    “还要不要打?”一个问题猛然浮现在陈泰的心中,曾几何时,他还在嘲笑索浑不知进退,然轮到他自己,那种不甘却似毒蛇一样吞噬他的内心。

    他脸色阴晴不定,第一次犹豫不决起来。

    小山包上,杨河深深呼了口气,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他看各方战线,右翼,麾下骑兵正与他们蒙骑,部分马甲杀成一团。他们阵后颇多马甲巴牙喇驻扎,意图不明,值得重视。

    而在前阵与左翼,铳炮声音不断,随着尖利的天鹅声音,两边战阵就不断喷射出白色的烟雾。

    它们连绵不绝,一阵接一阵,就如同两条喷吐烟龙的怪物。

第341章 悍骑

    蹄声轰隆,践踏得原野上的积雪乱溅。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九爷铁笠盔,哨探甲,骑兵旁牌套在左臂,率领擅骑射者数十人,正与部分蒙古正白旗骑兵,满洲镶黄旗马甲进行激烈的骑射战斗,数十骑黑色的斗篷极力飘扬鼓舞。

    九爷张着他的十二力开元弓,身后夏十爷、骆十一爷、高十二爷,又有颜斌、张胆、韩尚亮兄弟皆是如此。便是身后数十粗豪悍骑,不能用十二力弓,但也皆使用八到十力强弓。

    各人弓弦搭着森寒的破甲重箭,箭簇圆柱钝头,黑沉黑沉的,让人望而生畏。

    此时各军惯例,能骑马不能劈砍称马兵,比如杨河甲等军都是马兵。能骑马能劈砍的称为精骑,他们也才是真正的骑兵。能骑马能劈砍在马上还能射箭的,那就是更高一档的骁骑。

    杨河骑兵哨探队三四百人,能称骁骑只有数十人,他们皆用开元弓,用专业设计的破甲箭。

    一般中原的复合弓胎稍都不长,马上马下都可以使用,弓力强劲多少,主要看一系列复合材料是否精良。所以中原名将往往可以在马上开硬弓,虽然射箭速度慢一些,但弓力的强劲,就不是普通的马弓可以相比。

    他们使用的破甲箭,也是杨河设计。

    广义破甲箭为棱箭头,三棱或是四棱样式,有翼箭头的杀伤力又有破甲箭头的穿甲力。

    但专业的破甲箭则是流线型的圆柱体,尖锐部分很短,穿甲过程箭头不易变形,柱体结构也减少了穿甲过程的摩擦程度。

    它们样式,看看后世的水泥钢钉就知道了,设计原理都是一样的。

    对面传来如雷的蹄声,数十骑鞑子吼叫着冲来,个个弯弓搭箭,凶神恶煞,特别前面一些穿白色镶铁棉甲的蒙古骑兵,更是马术精熟不可思议,他们踩在马镫上,身体折旋得似要折断,手上的马弓也张到最大。

    双方隔十数步冲掠,互相咆哮过去一波箭雨。

    当当的声响,一些箭矢射在九爷等人旁牌的半球形铁盖上,还有很多射中他们,插在在他们的哨探甲上。

    但骑兵队的哨探甲防护力比普通的士卒甲还高,步射用的十力弓十几步才能破甲,这种马上使用的骑弓箭矢箭身短小,箭镞细窄,根本不能破甲,只让有些人身体略为摇晃。

    同时有些人的马匹中箭,疼痛跳跃起来,将一些骑士甩落马下,一不注意,就会被自己或是友军的马匹踩成肉泥。

    骑兵战,生死只在瞬间,非常的残酷。

    弓弦震颤有若风暴,九爷等人也松开弓弦,数十根破甲箭呼啸过去,对面蒙骑传来一片惨叫,还有一阵马匹的嘶鸣。

    他们穿着镶铁棉甲,厚重达四十斤,防护力与新安军士卒甲差不多,十力弓二十步才可以破甲。

    九爷等人普遍使用十力弓,十二力弓,虽然马上射速慢,但射得非常狠,这隔十几步距离,又用专业破甲箭,中箭者盔甲都被射透了,一个个惨叫摔落马下。

    甚至一些镶黄旗马甲立足不稳,也被射得摔滚落马。

    他们有二重甲,十几步连破甲箭都不能射透,但沉重箭矢呼啸过来,强大的力道撞击,一不注意就会被撞落马下。

    一个镶黄旗清军就那样摔落下马,正好后面几匹战马踏来,骨裂声声,这马甲凄惨的大叫。

    很快双方冲过,只看到对方的马尾。

    “再绕回去,继续杀!”九爷大喝,双腿调控战马,就调转了马头。

    “继续杀!”众悍骑豪情万丈,特别夏十爷,骆十一爷哈哈大笑,直呼痛快,找到当年通州十二骑射杀鞑子数百的感觉。

    “杀鞑子!”张胆也是大笑,作为崇祯六年的武举人,他骑射水平自然不用说,他们投靠杨河队伍,也是有一番雄心的。

    但现在骑兵队钱三娘等人崛起,各手铳骑兵称雄,让他们有些失落,似乎这些用弓箭的老一辈要在骑兵队内混吃等死。好在与九爷,夏十爷等人一起,张胆等人也找到了感觉。

    特别一个个强悍的鞑子被自己射杀,他们也不象传言中那样可怕,神乎其神,让各人自信心得到极大的提升。

    “杀!”他们调转马匹,吼叫着,催动战马,又往前方的鞑子狂冲而去。

    ……

    原野广阔,从右翼军阵过去几里都是茫茫沭河岸地,岸地覆盖积雪。

    此时白茫茫大地上,杀声震天,伴着马匹的嘶鸣,手铳的鸣响。

    百余骑新安军手铳骑兵围着数十骑正白旗蒙古骑兵、镶黄旗马甲打转,他们左臂套着骑兵旁牌,单手抓着缰绳,右手持着手铳,不断对前旁的敌人轰射。

    箭矢的呼啸,飞斧标枪铁骨朵的黑影,激起的血雾,皆弥漫在手铳腾起的硝烟中,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

    双方拼死作战,明显可以看出,新安军手铳骑兵占了上风。

    人多是一方面,关键是双方装备武器的不同,蒙古骑兵用马弓,射箭速度很快,但破甲能力非常弱,十几步、甚至几步距离,都射不透各骑兵所披的哨探盔甲。

    但新安军所用手铳就不同,新火药威力提升后,二十步可以打破镶铁棉甲,十几步距离甚至可破二重甲。一方怎么样都不能破甲,一方打中就死,结果显而易见。

    况且马上射箭需要放开双手,手铳骑兵却可以一手抓着缰绳,一手举铳瞄准,打得更稳,打得更准。

    还有哨探队的成员们,他们马术没有骑兵队那样精熟,但苦练铳术,个个在马上打了一手好铳。

    他们围着鞑子骑兵打射,将他们一个个惨叫打落马下。

    蒙古骑兵马术很精熟,然不能破防也无用,他们骑术再好,骑射的局限,也不可能射中对方的面门咽喉眼睛。一些人转而射马,同时镶黄旗马甲投来的飞斧标枪铁骨朵也带来伤害。

    李如婉策在战马上奔腾,身后蹄声如雷,雪屑纷飞,一片飞扬的黑色斗篷。

    众骑围着鞑骑打转,形成了一个类似头尾相连的圆阵,前方雪溅如雾,轰轰的鞑子骑兵又奔腾过来。

    李如婉举起了手铳,她一杆铳已经打完,换了另一杆手铳,骑兵队中装备两杆手铳的人很多,弹药都打完的,就退出战场装填好再来。

    “嗖……”一片箭雨呼啸过来,夹着一些飞斧铁骨朵什么,其中一根箭矢对着她的马匹而来,还有一个黑影,忽忽的旋转过来。

    李如婉旁牌挡住射来的利箭,帮自己战马,也帮自己躲过一劫,又头一偏,麻利的躲过一把投来的飞斧,“砰”的一声,她开了铳。

    汹涌的火光从铳口喷出,一个穿白色棉甲的鞑子翻滚落马,血雾飘扬在空中,一匹没有主人的空马从李如婉不远处冲过。

    铳声一片爆响,腾起的硝烟转眼消散在马后,对面一些鞑子身上冒出血花,惨叫摔滚马下,一些中弹的马匹也是嘶鸣声声,发狂跳跃。

    李如婉身后也是几声惨叫,有人马匹中箭,有人被飞斧铁骨朵投中,摔滚马下。

    骑兵作战,就是这样残酷,瞬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身在战场,在沸腾的战场上,在奔腾的战马上,却顾不得多想,李如婉拇指拨下击锤,换了一个孔眼。

    “砰!”她又开了铳,汹涌的火光与烟雾喷出,一个穿黄色外镶红边棉甲的鞑子马头中弹,那战马悲鸣,重重冲撞翻滚在地,将马背的鞑子压倒雪雾身下。

    那鞑子被沉重战马压住,也不知是死是活。

    ……

    战场二百多步外,一片骑兵肃立,他们气势深重,手中多持森森长矛,又配厚背雁翎刀。他们静默观看,灰色的铁盔甲胄,黑色的斗篷静立阳光下,就弥漫着一股深沉黑暗的气息。

    队伍前方,钱三娘驻马看着,粗大的狼牙棒插在马鞍后的插筒内,身旁又是刘七郎、裴珀川、凌战云等人。还有原刘七郎天雄军麾下,个个精甲斗篷,手持长矛,眼神冷漠。

    裴珀川、凌战云属哨探队,队长曾有遇带人出去哨探,他们倒没去,前方的手铳骑兵战他们也没参与。

    他们习惯骑射,习惯近距离拼杀,还是不习惯用手铳,但他们相信,眼前的对战鞑子,他们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钱三娘观看战场,身后二百余骑静肃一片,骑兵哨探队多是桀骜不驯的豪杰,对他们九爷老放不下脸面喝斥,但钱三娘可以。

    她现在的身份又是夫人,管得众好汉服服帖帖,随着九爷放权,事实上骑兵队多由钱三娘主导。

    看前方鞑子骑兵已落下风,眺望四周,似乎攻打军阵前阵、左翼的鞑子也受到重挫。但他们大阵后方,颇多镶黄旗马甲驻扎,甚至还有几十骑身着重甲,背后有斜尖如火小旗的白甲兵,对他们战力,钱三娘可记忆犹新。

    看右翼这边只有一个鞑子牛录章京,一个似乎是甲喇的正白旗蒙古头头未投入战斗,他们身边只余十几个骑兵相随。

    钱三娘目光在他们身上打转,盘算是否将这些人吃了,但众骑冲去,恐怕他们的马甲兵白甲兵会过来相救,到时纠缠一团,反而不美。

    正在思索,忽听海螺音响起,从鞑子中军那边滚滚而来,就见攻打前阵左翼的鞑子疯狂大叫,他们奋起余勇,继续前冲,特别第二层的盾车们,更是拼命冲上。

    钱三娘更看到大阵后那些镶黄旗马甲往左翼过去,只有数十骑白甲仍然停留。

    钱三娘立刻有了决定,喝道:“刘致卿、裴珀川、凌战云!”

    三人皆是大喝:“末将在!”

    钱三娘指着那边明安达礼、镶黄旗牛录章京等人,说道:“你们率一百精骑,将那些鞑子杀了,我要看到他们的人头。”

    刘七郎、裴珀川、凌战云三人在马上并枪施礼,暴喝道:“定提奴酋人头来见!”

    他们持马槊、钩镰枪、长矛而去,身后百骑跟随,奔腾间很自然就形成锋矢阵,他们长矛如林,杀气腾腾,以浩荡的气势,向蒙古正白旗甲喇章京明安达礼等人奔去。

    钱三娘不动,她这边还有百余骑,五十骑正白旗巴牙喇不动,她这百余人也不动。

    但倘若刘七郎等人消灭那些鞑子骑兵的头头,被他们牵制的右翼兵力就可以腾出,侧攻他们前阵,那五十骑白甲兵也无足轻重了。

第342章 左翼

    “呜……”

    第三次海螺音滚滚而来,所有清军齐声嘶吼。www.uu234.net

    打到现在,他们仍然有些懵然,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大清兵在野战中怎么会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不愿意相信,他们骄狂怪了,心理上的惯性让他们不能接受。

    听到海螺号,他们眼睛又红了,内心深处的武勇,凶蛮,杀气再次激发出来。

    他们随着海螺音冲锋,他们相信,只要冲到弓箭的杀伤距离之内,对面的南蛮不会是他们对手。他们相信,三螺三呼,三呼三进后,他们将再一次战胜面前的敌人。

    他们嘶吼冲锋,特别第二层的盾车拼命冲上,大阵后方那些镶黄旗马甲更往左翼去。

    张出恭看得亲切,急道:“相公,鞑子马甲往左翼去,似乎要对那边不利。”

    杨河也看得清楚,喝道:“传令,让左翼的杨天福注意戒备,中军的锐兵队随时准备支援。”

    左翼三总乙等军布阵,杨天福的八总、杨汉的十一总、杨祖文的十二总,杨河安排杨天福统一指挥,此时立刻命令道。

    张出恭大声得令,立刻安排传令兵前往左翼。

    而在正面,镶黄旗鞑子疯狂涌上,他们被打了五阵排枪,虽有盾车掩护,依然死伤惨重。

    他们十辆盾车五百多人,披甲兵二百,未披甲旗丁三百,冲到三十步,前面五辆盾车百多人已伤亡过半。后面五辆盾车四百多人,损失也高达百人,很多还是精锐的弓箭手与披甲兵。

    但听到海螺音,他们疯狂冲锋,甚至很多人从盾车后跃出,想冲得更近。跟车虽有掩护,但前进速度太慢,若放开来冲锋,几息之内就可以冲入二十步,进入箭矢飞斧的杀伤范围。

    特别前方盾车监战的步甲拨什库,一手重盾一手大刀,浑身浴血,更吼叫着冲在最前面。

    杨大臣怒目圆睁:“鞑子在找死!”

    他喝道:“火铳准备。”

    此时第一排铳手刚打完,蹲着装填定装纸筒弹药,第二排铳手又整齐站起来,黑沉沉火铳瞄着前方,等待天鹅声的命令。

    杨大臣算着第二阵时间,箭矢如飞蝗而来,不时透过未散尽的烟雾,狠狠射在各铳兵的身上。

    很多人传来闷哼声音,甚至有人身上如刺猬似的,很多鞑子已冲到二十几步,射来的箭矢越来越狠,越来越密。甚至颇多射在各人护喉甲上,铁面罩上,摩擦着尖利的声音滑走。

    好在这个距离,鞑子箭矢仍然不能破甲,众铳兵尽量低着头,用他们盔檐保护自己的眼睛。

    还有一些飞斧铁骨朵砸来,这个距离已经颇有威力,就有几个铳兵惨叫,被铁骨朵砸在头盔上、胸口上,喷吐鲜血滚在地上。

    但他们只能干站着,等待命令,铁面罩内中的眼睛越发深邃幽黑。

    猛然杨大臣吼道:“射击!”

    身旁号手吹响尖利的天鹅声音,猛烈的齐射,连片的火光与硝烟爆开,冲锋的清军齐刷刷翻倒一大片,鲜血的喷溅有若雾潮涌起。

    众多镶黄旗清军滚在血泊中声嘶力竭的惨叫,猛烈的齐射排铳,将他们冲出盾车的目标几乎打空了,那步甲拨什库更是连中数弹,腾空而起,重重摔在地上。

    他大口喷着鲜血,眼睛睁到最大,不敢相信自己命运的终结。

    第一排铳兵又站起来,这时火炮连番爆响,凌厉的炮弹打在已推到前面的第二层盾车们,辆辆打透,盾车后面血雾残肢爆起。

    透过火炮的硝烟,盾车后一片如狼如猪的嚎叫,他们也终于冲到二十步,大把大把飞斧标枪铁骨朵投来,伴着众多呼啸的重箭。

    第一排铳兵很多人中箭倒下,还有大量铁骨朵砸在他们身上,飞斧切在他们盔甲上,甚至很多沉重的标枪投射过来,刺透了他们的身体。

    转眼间,站起来的铳兵们就倒下了几十个。

    但余者仍然咬牙等待命令,等待军阵统一开火的天鹅喇叭声音。

    “射击!”杨大臣咆哮道。

    尖利的天鹅声音伴着火铳的齐鸣,雷鸣般的爆响伴着连绵的火光,那浓密的白烟升腾,就是凛冽的寒风都不能一下将这浓密的烟雾吹散。

    推到二十步的盾车全部被凌厉的铳弹打透,盾车后面血雾纷飞,不知多少沉重身体扑倒地面的声音,惨叫声惊天动地,他们足足吃了七阵排铳,惨不忍睹。

    盾车后一些押阵的拨什库嚎叫冲出,跟着残余的甲兵们,他们不惜体力,不顾一切,就是要冲上来近战。

    “万人敌!”杨大臣嚎叫道。

    三总由储备把总指挥,投掷万人敌与轰打翼虎铳者急上前,三十九个投弹手点燃万人敌的引线,“滋滋”燃烧着,就向前方冲来的鞑子一个个扔去,甚至很多万人敌还远远投到二十步的盾车后面周边去。

    万人敌投去后,所有人全部蹲下,包含后面的长矛手、杨大臣等人。

    万人敌爆炸杀伤可是不分敌我的,它们杀伤范围数步之远,但有些弹子飞到百步仍有杀伤力,一不小心,就会连自己人都炸了。

    一个个黑沉的万人敌落下,“轰轰”的炸响,伴着鬼哭狼嚎,猩红的血团与碎肉在烟雾中腾起,甚至一些距离远的镶黄旗鞑子身上都腾出血雾,却是被爆炸后飞腾的弹子打着了。

    几个被万人敌扔个正着的拨什库更是身体碎裂,残肢断臂伴着破碎的盔甲兵器高高腾起飞扬。

    各盾车后,也是各异的惨叫不绝于耳,残破的皮屑木屑飘舞,夹着血腥焦糊的滚滚浓烟弥漫,烟雾中,不知还剩多少鞑子冲来。

    “长矛盾阵!”杨大臣大喝。

    “虎!”前方方盾手齐声大吼,持九斤的藤牌,就站了起来,个个手持雁翅刀,平放在自己盾牌上面。

    后面的长矛手也是上前,“哗”的整齐声响,长矛或从各盾牌隙间探出,或从各方盾手头肩上方探出,两排森寒的长矛,就对着前方已经不多的鞑子们。

    还有翼虎铳上前,挤着众人各处,准备近距离轰打冲来的鞑子们。

    ……

    左翼军阵靠在黄巢湖边,虽湖水早凝坚冰,但湖岸陡峭,很难攀爬,杨天福等人并不担心鞑子人马会踏冰过来。

    而且,他们有自己的依仗,就是总部大量的翼虎铳手。

    这边防守的三总乙等军同样有队长护卫等七十八人,全部都用刀盾翼虎铳。

    他们倒没用万人敌,毕竟大盾牌太高,不小心就会扔到盾牌上弹回来,杀伤自己人。

    而且有盾牌挡着,也看不清楚是否炸到敌人,不知万人敌投出的距离有多远,万一扔近了,连自己盾牌都炸了。乙等军大盾牌可挡弓箭矢石,但可挡不了弹子,不论铳弹还是万人敌弹子。

    此时军阵密密的重盾列成坚墙,皆是一人多高,沉重厚实,上绘张牙舞爪的狰狞猛兽图案。盾墙一列,不说外间鞑子看不到军阵内中形势,就是军阵里面要看外面,同样看得很不清楚。

    毕竟盾牌间隙小,铳弹发射后又烟雾弥漫的。

    好在盾墙间夹着一些炮队的猎鹰炮,可以透过护板,窥到鞑子外间的一些情形。

    炮队也有十门火炮摆在这,内有两门打十两弹丸的二号佛狼机炮,由炮队的队副史夫儿统一指挥。

    此时左翼军阵由杨天福统一指挥,杨汉、杨祖文等人跟在他身后,前方盾牌处,两排铳兵蹲着,他们后面不远,又有两排长矛手持矛站着,一手持着皮盾。

    他们皆是乙等军,只军官老兵有铁盔铁甲,新兵唯有冬毡与灰色的纯棉甲,但他们伤亡却比正面军阵还少。

    鞑子射来的重箭,投来的飞斧铁骨朵什么,都被大盾牌有效的挡住,从大盾牌上面飞过的武器,只要小心闪避,也不会有大碍。

    两排铳兵躲在大盾牌后,从间隙间轮流打射,这烟雾弥漫的,箭矢很难射中他们。况且鞑子距离近后,他们还可以蹲着打,箭矢更难射中了。

    杨天福已得到中军的警示,立刻提高了戒备,他没什么优点,就是非常忠于职守,杨相公传来的命令,皆一板一眼的执行。

    他们从一门火炮护板后看,前方周边“笃笃”声不断,火炮的护板上、旁边的大盾牌上,鞑子连续不断射来重箭钉上,还有一些飞斧铁骨朵投来,砸得各大盾牌发出巨大的声响。

    西北风凛冽吹着,仍不能一下散透腾起的白色烟雾,杨天福等人看出去,第一层鞑子盾车早无力前进,此时疯狂冲上的,是第二层的盾车们。与早前鞑子蓝色衣甲不同,他们穿着的也尽是黄色外镶红边的甲胄。

    忽然烟雾中,各盾车间似乎有什么影子晃动,且急速往军阵这边奔来,副把总李监叫道:“有鞑子骑兵。”

    杨天福瞪大眼睛看去,果然影影绰绰,不知多少骑从盾车间奔来,他们蹄声轰隆,卷起残雪一片,直直就往军阵这边的盾墙撞来。

    杨天福一惊,难道鞑子要用马匹冲阵?战马的冲击力确实是人力不能比,被他们冲上,再坚固的盾阵也要被他们马匹冲撞开来。

    此时火铳火炮刚打过,与正面不同,左翼这边仍然是传统的间隔十息前后打射,火炮装填时间也与火铳差不多,就在这个时间段,鞑子骑兵就冲来了。

    杨天福急忙喝道:“翼虎铳打,盾阵顶住,长矛手上前!”

    他毕竟也锻炼出来,第一时间有了对策反应,一般战马都害怕尖锐的东西,除非专门训练过的烈马。只要长矛探出去,鞑子的骑阵冲势就会停止,介时长矛刺,火铳打,敌势可破。

    在他喝令下,一些翼虎铳手立时冲到火炮护板后面,两排铳手也退下,两排长矛手上前,长矛从各盾牌间探了出去,有如两排森寒的獠牙。各重盾手也是摆开架式,个个脚步外八,身子拼命顶起来,迎接将要面临的冲击。

    杨天福略为放心,再看出去,密密鞑骑已是不远,忽然他睁大眼睛:“这是?”

    就见前方十数骑,忽然手中都现出绳索,舞得“忽忽”生风,上面有什么东西随之转动,寒光闪闪,竟都是铁钩。

    杨天福大叫:“打这些鞑子!”

    砰砰的声响,翼虎铳手们开火,大量的浓烟喷射,有鞑子惨叫落马,有鞑子马匹中弹,但仍然有数骑铁钩骑士冲到近前。

    转眼间,索浑等人就冲到盾阵前几步,他率十六骑正蓝旗马甲出动,一番铳弹后只余六七骑,连分得拨什库西纳绰都中弹落马,被后方的马匹踏成肉泥,好在终于冲到了。

    他们非常娴熟的拔马往两边掠去,同时手中绳索飞掠而出,上面铁钩铁爪就准确勾在了各盾牌的边沿处,一片叮当的声响。

    一般大盾牌周边都有包边加固,用厚厚铁皮硬木钉着,新安军大盾牌也不例外,各绳索铁钩这一勾,就全部勾住了,同时随着索浑等人拔马飞掠,产生了强大的拉扯力量。

    乙等军大盾手只防备由外向内的冲击力,未想到由内向外的拉动力前来,而且力量实在强大,就听轰隆一片的声音,好几块大盾牌被掀翻,甚至连着后面的大盾手,连人带盾翻滚在地。

    杨天福呆住了,就听马蹄轰隆,后面众多的战马冲来,马背上尽是甲胄鼓鼓囊囊,钉着密实铜钉的镶黄旗马甲。他们比普通披甲兵更精锐,杀气腾腾,个个充满暴虐嗜血的凶残气息。

    他们吼叫冲来,当头几骑,直冲盾阵缺口侧边,连人带马撞去。

    他们战马彪壮,又身披五十多斤的二层重甲,势大力沉,连续有盾手,后面的长矛手被他们撞翻,马蹄不客气踏上,一片凄厉的惨叫。

    数骑猛撞,一片哗哗的声响,盾牌盾手倾倒,盾阵缺口被打得更开。

    接着后方很多镶黄旗马甲下马,个个取大梢弓在手,弓弦上搭各样近射用的披箭,若急风暴雨,他们连珠猛射。

    重箭呼啸,如同死神的黑线袭掠,不断射中缺口后面的乙等军们。

    不说乙等军很多只有纯棉甲,防护力远差铁甲,便是有铁甲,这个距离也被射透。

    特别马甲们的箭矢恶毒,专射人的面门咽喉,他们近射用的月牙披箭、掏档子箭等,又凶又狠,只要被射中,瞬间就失去力气,若不快速处理伤口,很快就会流血过多而死。

    这就是徐光启说的:“五步之内,专射面肋,每发必毙。”

    惨叫声一片,大量的铳手长矛手中箭倒下,他们多被鞑子重箭射透身体,很多更被射在咽喉上,面门上,滚在雪地上只是挣扎抽搐。

    甚至伴着弓弦的震颤,越多鞑子马甲下马猛射,更多的士兵倒下,扑倒在雪地上,血水流出,在冰寒的空气中快速结冰,刺鼻的血腥味传扬。

    一些马甲还在弓箭掩护下,手持盾牌,持雁翅刀、短柄斧、铁锤、铁鞭等兵器,嚎叫冲入缺口,短兵相接,猛劈猛砍。

    还有很多马甲并不下马,他们手持虎枪、挑刀、八旗长枪等长兵器,借着马势,咆哮冲入缺口,践踏冲撞,将很多人恶狠狠踏在自己马蹄之下,手中的兵器刺穿一个又一个的身体。

    杨天福眼睛睁到最大,看军阵混乱,大量士兵伤亡,刺鼻的血腥味甚至传到自己鼻中,那是兄弟们的血。

    他厉声咆哮:“杀鞑子!”

    “杀!”他身后副把总李监,储备把总邓栾,十一总把总杨汉,十二总把总杨祖文,他们总中副把总、储备把总,各队队长护卫们,皆随在杨天福身后,手持刀盾翼虎铳,奋不顾身的朝缺口处鞑子冲去。

    他们手中翼虎铳爆响,将一个个骑马的,持盾的镶黄旗马甲打翻在地。

    他们惨烈搏杀,手中雁翅刀狠砍,将一个个凶残鞑子砍死在地。

    他们奋不顾身,短兵相接,也遭受了镶黄旗马甲的重点打击,飞蝗似的箭矢射来,根根致命,箭箭恶毒。

    还有劈头盖脸的标枪、飞斧、铁骨朵投来,大把大把打在他们身上,杨祖文头盔就被几杆铁骨朵砸得碎裂,头骨都凹陷了半边,甚至几杆致命的标枪投中他,杆杆透甲而出,鲜血染红了他的盔甲与斗篷。

    李监、邓栾、杨汉被射得如刺猬,滚在血泊中不醒人事,甚至三人盔甲上还镶嵌着几把飞斧。

    杨天福冲在最前,身上箭矢最多,从脸到咽喉到心口,密密麻麻都是透甲而入的重箭。

    他至少还被五六杆标枪投中,一身的盔甲都染红了。

    他轰然倒地,口中大口喷着鲜血,隐隐约约听到后方传来的喊杀声,那是锐兵队赶到了。

    他心中欣慰,总算军阵不失,同时意识陷入迷离,一幕幕画面闪过:普通的农户,无奈的逃亡,杜圩编伍加入杨相公队伍,欢喜到担忧。杨相公器重,可惜自己才薄,身为把总却越发吃力。

    他不甘落后,极力努力,妻子也鼓励他,安慰他,说有现在成就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但他总可以窥到妻子在后面忧虑的眼神,其实她也是介意的。

    “我尽力了。”杨天福心中叹息。

    对死亡他并没有恐惧,一路逃亡来,死的人太多了,能活到现在,他已经觉得赚到了。

    让他担忧的是家中的妻小儿女,好在杨相公定不会亏待她们。

    他心一松,最后画面定格在妻子颇有皱纹的脸上,她已经不再年轻,连头发都颇有白丝,然相伴相依多年,在杨天福心中,妻子依然是那样的美丽。

第343章 力挽狂澜

    一百五十个镶黄旗马甲尽数冲入左翼军阵,后面还有大量镶黄旗甲兵、弓箭手跟随,数十个正蓝旗残兵也混在里面。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他们攻打新安军左翼军阵,两旗合兵约有五百多人,两层盾车推到二十多步,伤亡了一百多人,但仍有四百多,此时都嚎叫跟在后面,甚至一些包衣持着兵器,也想立功抬旗。

    众鞑子以马甲为首,破入军阵,横冲直撞,这边乙等军顽强抵抗,但火铳没有列阵齐射,就显得零碎与威力弱。长矛失去阵列,被他们冷兵手冲到近前,也被一面倒的屠杀。

    新安军毕竟成军时间短,列阵而战还好,单打独斗,就不是对面百战精兵的对手。

    特别把总杨天福、杨祖文等人阵亡,大量副把总、储备把总受伤阵亡,左翼这边失去指挥,军阵更加混乱。五百多凶悍鞑子黑压压攻来,他们被打得节节败退。

    也就在这时,喊杀声一片,盔甲的寒光在阳光下闪耀刺眼,大量悍卒列阵冲来,他们皆着铁盔铁甲,甲胄与哨探甲没什么区别,干脆利落,便于撕杀,但披着红色的斗篷。

    他们鸳鸯阵展开二十四个小队,每小队十二人,前面三人为队长与两个伍长,皆持圆盾,身背雁翅刀,背负万人敌袋,两边携带了各四颗二斤重的新万人敌。

    后两个镗钯手、四个长矛手紧随,又有翼虎铳手两人,大棒手一人跟着,铺开了一个极大的正面,却是张出敬的锐兵队赶到了。

    他们离得远远的,不由分说,七十二颗黑乎乎的万人敌就是投到鞑子人群中,管他是马甲还是普通的披甲兵弓箭手。

    那边惊呼声一片,然后“轰轰轰”的炸响,大量火光与浓烟腾起,猩红的血水碎肉飞溅,还有大量兵器盔甲残骸爆起。猛烈的爆炸,炸得一个个鞑子惨叫不已,鬼哭狼嚎。

    一身重甲,悍勇战技,也无法抵抗万人敌的威力,一群群凶悍的鞑子被炸死炸翻。每颗万人敌爆开,随之还有数十颗铁弹子疾射狠打,周边血雾腾腾,雪屑飞扬,不知多少鞑子被飞洒的弹子打中,姿势诡异的翻滚在地。

    七十二颗万人敌投去,转瞬密集冲来的镶黄旗鞑子队列就宽松了许多,满地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伤者滚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哀嚎,硝烟夹着血腥焦糊味道,真是刺鼻之极。

    但这没完,一片蹲伏在地的鸳鸯阵锐兵们,二十四个小队中的队长与伍长,再次点燃引线,万人敌“滋滋”冒着让人心寒的火花,又是七十二颗,投到剩余的鞑子人群去。

    特别为防止炸到自己人,他们尽量往鞑子人多的地方扔,甚至远远扔到鞑子人群的后方去。

    以后安全躲到后面就没事吗?又七十二颗万人敌劈头盖脸扔到头上身后,再次“轰轰轰”的巨响。

    硝烟爆开如末日,惨叫声惊天动地,不管你是强悍的马甲兵,精悍的披甲兵弓箭手,还是孱弱的包衣奴才们,万人敌尽一视同仁,将他们炸成残肢,炸成碎肉,将他们炸成猩红的血团,纷纷扬扬飘洒在这块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

    五百多破阵而入的镶黄旗、正蓝旗鞑子鬼哭狼嚎,他们瞬间吃了一百四十四颗犀利彪悍的万人敌炸弹,死伤狼藉,人马尸体碎肉铺满大地,残雪混合血水残肢,尽成红褐黑暗的东西。

    劫后余生倒是一些冲在最前的马甲或是披甲兵,他们追杀冲击左翼的残军,敌我混在一起,为防炸到自己人,万人敌只往他们身后的鞑子投。

    此时这些人凄厉吼叫,抛开残兵们,或是策马,或是持着兵器快速冲来。他们知道不能犹豫,否则就会被万人敌炸死的结果,唯有急身短兵相接,才会有一线生机,甚至继续冲开眼前的援兵军阵。

    “迎敌!”张出敬与三个百总,还有护卫旗手等十二人在后,看大群鞑子疯狂冲来,立刻大喝命令。

    “杀!”众锐兵齐声大吼,展开鸳鸯阵迎战,立刻兵器交击声一片,夹着火铳声,惨叫声,马匹嘶鸣声,战斗惨烈而残酷。

    一个鸳鸯阵小队迎敌,全队上下皆是精壮粗豪的汉子,三十斤重的锐兵甲披在各人身上举重若轻。在他们前方,几个鞑子马甲步甲正吼叫冲来。蹄声轰隆,冲在他们最前方的,还是一个手持虎枪的马甲精骑。

    这马甲怒吼着,张着森森的牙齿,他手中虎枪直指,枪刃深红,刃处仍然滴着鲜血,也不知破阵后杀了多少人。他脸容扭曲,上面尽是那种残忍噬血的狂暴神情。

    他狂冲过来,战马腾腾,践踏着残雪,势不可挡!

    左边的翼虎铳手闪出,“砰”的巨响,弥漫的火光硝烟中,这马甲的战马就中了狠狠的一弹。

    大股的血液喷出,那战马嘶鸣着摔飞出去,马背上的马甲也重重抛飞出去,沉重摔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这翼虎铳手急归原伍次,前方几把飞斧铁骨朵投来,砸在队长与两个伍长的镶铁圆盾上,金铁交鸣,震得三人的手臂都有些发麻。

    队长怒骂道:“吊舍,火铳!”

    他们都是徐州人,乃张胆寨中同一个村寨的人,相互熟悉,配合默契,立时右边的翼虎铳手闪出。

    一个鞑子马甲已冲到近前,左手沉重盾牌,右手沉重雁翅刀,他灵活的掩着自己要害胸膛,一个凌厉跳跃,就要连人带盾往队伍的中间撞来。

    翼虎铳手就对他开了一铳,浓重的烟雾爆开,血雾腾腾,那马甲盾牌破裂,右胸口也破开了一个汩汩流血大洞,腾空着,就是往后翻滚出去。

    这翼虎铳手也急归原伍次,这时几个鞑子冲到,有步甲有马甲,有长兵有短兵。

    一个持短斧盾牌的步甲冲向小队的左伍,这边的镗钯手与两个长矛手立刻上前,镗钯长矛,狠刺他上中下三路,特别刺击这鞑子盾牌遮挡不到的部位。伍长持着雁翅刀跟随,防止长兵用老救援。

    这步甲颇为悍勇,然面对上中下三路长兵还是手忙脚乱,短斧几次差点被镗钯格飞,右手臂更被锐利的棱刺擦得鲜血淋漓。他右肋处还被锋利的长矛刺过,棉甲内湿漉漉,痛冷潮湿。

    这步甲猛然嚎叫,凶性大发,盾牌用力挥舞冲撞开镗钯与长矛,顶着盾牌快速近身,就要将眼前的镗钯手砍死。

    猛地一身影滚地而来,却是伍长,他手中雁翅刀狠砍,镶黄旗步甲凄厉惨叫,他左小腿被锋利的雁翅刀砍断,一下就摔倒在地,血液若喷泉似的涌个不停。

    镗钯手与两个长矛手趁机上前狠刺,手中镗钯长矛尽数刺在这鞑子心口咽喉位置,血雾腾腾,刺得他再也不能动弹为止。

    而在右伍处,一个鞑子马甲持虎枪高高跳起戳下,枪身势猛沉重之极,就要将这边的伍长从胸口处刺出一个大洞。

    这伍长连忙牌身高起,剧烈的摩擦声中,枪头从他盾牌上高过,挑起一些纷飞的盔缨。

    后面镗钯手与两个长矛手猛刺而来,这马甲虎枪用老,但他也是百战精兵,双腿有如弹簧,一下向后蹦了出去,妙之又妙避开了一根镗钯,两杆长矛的猛烈刺击。

    身影闪动,伍长持盾紧跟上来,手中雁翅刀又劈又砍,转瞬就劈了这镶黄旗马甲好几刀。

    这鞑子身着二重甲,仍然被沉重的雁翅刀劈得血肉模糊,特别右手臂、右胸口处好几道深深的伤口。

    这马甲怒声咆哮,拼命招架,但镗钯手与两个长矛手紧随伍长而来,长矛镗钯,不断刺击,这马甲只得继续后退。

    他憋屈之极,吼声连连,深感好汉难敌四手,恶虎敌不过群狼。

    他满脸横肉,脸颊处颇有几道伤口,显然也是百战之士,但面对对方战阵,同样铁甲精锐战士,又长短相合,长兵救短兵,长兵用老短兵救之,却感觉没有还手之力。

    猛然他又往后蹦去,保持了安全的距离,他虎枪一挺,由左重重刺来,意图刺伤伍长的屁股,后面镗钯手与两个长矛手上前,镗钯手格挡,长矛手猛刺。

    锐利的长矛吞吐着,猛然这鞑子厉嘶,他右脸颊被一杆长矛带过,一大块血淋淋的皮肉都不见了,然后一杆长矛狠狠刺在他的腰眼上,马甲瞬间哆嗦,似乎一下子全身都没有了力气。

    身影闪过,伍长掠上前来,一刀狠狠劈下,就重重劈在这马甲的脖子上,血雨喷洒,这马甲的头颅就重重飞滚出去。

    左边伍次又有两个鞑子冲到,一长兵一短兵,这边的翼虎铳手打翻了那持刀盾的鞑子马甲,但另一马甲持着长枪,已向伍长右边重重刺来,意图伤他持刀的右手。

    伍长整个身子后仰,刺耳的摩擦声音中,这马甲的长枪从他盾牌上滑出去。

    伍长一立身子,手中雁翅刀狠狠一砍,这马甲刺来的长枪只剩一根棍棒,后面镗钯手与两个长矛手又猛刺,这马甲连连后退,左支右绌,猛然他惨叫,左肩上被刺了一矛,血流如注。

    一个身影滚来,却是队长,狠狠一刀,就砍在他的右小腿上,这鞑子沉重摔倒在地,大声的惨叫。

    又一个身影袭来,却是伍长,沉重雁翅刀对他又劈又砍,镗钯手与两个长矛手也上前对他猛刺。

    血雨喷洒,不断溅到各人脸上,盔甲上,让他们成为血人,面前的镶黄旗鞑子嘶吼着,挣扎着,直到全身上下被刺砍成血人,白花花的肠子流了满地为止。

    ……

    张出敬的锐兵队打得冲锋来的二旗马甲步甲节节败退,他们一身精甲,防护力出众,又兵种合理,配合巧妙,翼虎铳远远打,很多敌人未冲到眼前,就被他们火铳打翻在地。

    他们队列灵活,闪避容易,前方又有盾牌,敌人投来的标枪飞斧,射来的箭矢什么,都很容易被遮避开来。他们打出去的铳弹,敌人却往往闪避不及。

    他们整体配合,分工明确,相互支援,相互掩护,对面敌人却往往单打独斗,以多打少,以众欺寡,加上精良的装备,有效的防护,结果显而易见。

    当年戚家军斩首几万,自身伤亡却不到百人,他们面对的倭寇单兵搏斗能力并不差于鞑子,所差的只是战马盔甲,还有与之相应的战术。

    杨河锐兵队虽还未有当年戚家军的战场搏斗能力,但一身的铁甲,强悍的万人敌与翼虎铳,却巧妙的弥补了这个差距。

    五百多破阵而来的鞑子,瞬间吃了一百四十四颗犀利彪悍的万人敌,伤亡都不知有多少,接着残余的步甲马甲又在强悍的鸳鸯阵面前受挫,他们越打越心惊,越打越无锐气,很多人眼中第一次现出恐惧。

    而在正面,杨大臣的长矛盾阵一样打得面前的敌人节节败退,他们的投弹手不断往后方投掷万人敌,炸得那边的鞑子鬼哭狼嚎。

    翼虎铳也近距离的猛打,疯狂冲来的鞑子一个又一个被打翻在地,侥幸冲到眼前者,又要面对众多的长矛丛林,正面一排,头上攒刺的一排,他们长矛吞吐,就如噬血狰狞的野兽一般。

    众甲兵是人不是神,可能躲过一两杆长矛,但躲不过三四杆甚至五六杆长矛从不同方向刺来。就算躲过长矛的攒刺,面前还有强悍的方盾手,持着大刀对他们又劈又砍。

    就有一个悍勇的拨什库冲到近前,被几杆长矛刺得全身血淋淋的,到了盾阵的前面,实在是喘息未定,然后两个方盾兵抓住机会,一个对他拼命砍,一个雁翅刀对他拼命刺。

    这拨什库嚎叫着,无力的承受着,大蓬鲜血从他身上飞洒出来,落在对方盾兵的铁面罩上,盔甲上,斗篷上。

    他们再也无力进攻,残余的人哆嗦着,犹豫着,甚至很多人连滚带爬,面无人色的后退。

    看他们样子,杨大臣脸上露出笑容,他脸色一沉,喝道:“铳手上前!”

    长矛盾阵后的两排铳兵急急越过前方的长矛手与方盾手,冲到大阵的最前面,手中的火铳,就是对着前方麻木的敌人。

    “射击!”一阵爆响,声嘶力竭的鞑子惨叫。

    “射击!”第二排铳手越过前排,又对眼前的鞑子扣动板机,铳声震耳欲聋,惨叫声惊天动地。

    “长矛盾阵,如墙而进!”杨大臣嘶声咆哮。

    方盾手长矛手又上前,将铳兵保护在后面,他们列成盾墙,长矛两排探出,结阵挺枪前进。

    “吼吼吼”他们有节奏的吼着,矛盾相合,密密方盾列成直线,探出的长矛又有若两排森寒的獠牙,他们整齐前进,气势汹汹,无人可以阻挡!

    ……

    蹄声有若惊雷,近百骑明军骁骑又狂奔过来,明安达礼刚挣扎爬起,十数根长矛又凌厉投射过来。

    明安达礼右肩膀处本就被两杆长矛刺穿,他摔落马下,摇摇晃晃挣扎爬起,哪里闪避得开这覆盖范围非常广的十几杆长矛?

    “噗哧噗哧”利器刺透身体的渗人声音不断,明安达礼身上不断腾出血雾,一杆杆长矛射穿他的身体,锐利森严的带血矛头,尽从他的盔甲后面透出。

    明安达礼轰然倒地,他口中喷着鲜血,极力扭头往鄂硕那边看过去,心中深深的不明白,为什么?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日,八旗蒙古正白旗甲喇章京明安达礼被新安军斩杀当场。

    明安达礼屡有功,曾与明总兵白广恩、张登科等战螺山,又与巴牙喇纛章京拜共击明总督范志完,后擢礼部参政,兵部侍郎等,兼蒙古梅勒额真。

    但在这里,他身上中了七八杆的长矛,默无声息的死在沭河边的河岸雪地上。

    在他身旁不远,雪地上一具具形状各异的镶黄旗马甲尸体,特别离他尸体不远的雪地上,那监督的镶黄旗牛录章京全身上下有如刺猬,尽是透体而出的锐利长矛。

    一杆锋利的钩镰枪更插在他的心口位置,枪尖一直没到钩镰处为止。

    牛录章京嘴边盔甲上满是喷涌而出的鲜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死不瞑目。

    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不敢理解,为什么正白旗巴牙喇章京鄂硕不来救自己,为什么?

    ……

    杨河目光从左翼收回,带着一些沉痛与欣慰,他眺望各方,内心急促跳动起来,他感觉不但胜利在望,更看到重挫敌人的希望。

    身旁张出恭也看出来,正面军阵打得鞑子溃不成军,左翼败敌只在一线,右翼那边,已无牵制的敌贼,新安军骑兵队更可以牵制缠住他们的巴牙喇精骑。

    他急道:“相公,正是时机!”

    杨河平缓有些激动的心情,命令道:“传令,让九总的林光官出城接应,突击队增援到左翼。掷弹队从右翼突击,两总甲等军跟上包抄!”

    他一握拳,狠狠说道:“将他们合围!”

    ……

    “鄂硕大人,为什么?”

    五十骑精锐的满洲正白旗巴牙喇肃立,一身银光粼粼的重甲,甲片皆以镔铁打制,重叠如鳞,骑在马上若一个个铁人似的。各人身后还皆有斜尖如火的火炎旗,旗帜舞动,就是在寒风中猎猎声响。

    他们手中都提着虎枪或八旗长枪,个个彪悍魁梧,充满血腥的煞气杀气。胯下马匹也皆骠壮,这样才能驮得动他们沉重躯体,重量高达七十多斤的盔甲。

    他们静默的看着一个个镶黄旗马甲被围攻而死,明安达礼等人一个个死去。

    但一个巴牙喇终于还是忍不住询问身旁的鄂硕,队伍中的巴牙喇一样不明白,唯有同样一身重甲,盔管雕翎獭尾,背后二尺飞虎狐尾旗的葛布什贤营战士科尔昆冷然不语。

    “为什么?”鄂硕眺望四周形势,猛然爆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因为陈泰已经败了,他被眼前的南蛮打败了!看看左翼与前方,多少勇士死去?再死一个甲喇章京与牛录章京又算什么?”

    他阴恻恻道:“我等回去,都要受责罚。要免责难,唯有立大功,力挽狂澜,也为大清消除隐患!”

    他手一指,直指杨河中军那边:“唯有斩将夺旗,取敌酋首级方是大功!”

    他冷笑道:“与小卒纠缠只是浪费战力,明安达礼死得好,拖住他们很多精骑,我们直取中军,斩下那杨练总的人头,杀!”

    他看得清楚,明军右翼动了,但大阵行动缓慢,没有理会的价值。而在右翼侧边处,似乎一些散兵三三两两冲上,也不知那杨练总怎么想的,没有阵列的散兵冲到前面,这不是招打吗?

    也正好,冲开这些散兵队伍,造成混乱,让余下的百骑明军不好拦截侧击。他们直冲而下,冲入他们中军,斩将夺旗,力挽狂澜,为大清国消除隐患!

    鄂硕一提缰绳,“唏律律”他胯下战马前蹄高高扬起,接着轰轰的一马当先,提着虎枪,就冲了出去。

    科尔昆第二冲了出去,很快与鄂硕并辔而行,他手中同样提着虎枪,冷然的眼中闪着热切。

    与鄂硕一样,此战死多少人他并不关心,那杨练总才是大清未来的劲敌对手,只要能斩下那杨练总的头颅,一切勇士流的血都是值得的。

    余者巴牙喇一样策马冲出,他们铁蹄轰隆,很快以鄂硕、科尔昆二人为核心,形成一个犀利的锋矢阵。

    他们策马奔腾,一个个虎枪长枪提到腰间紧锁,人马合一,势不可挡,就往杨河的中军大阵奔去。

    他们铁蹄践踏着雪花,蹄声响彻如雷,他们个个信心十足,铁蹄所向,无坚不摧,无人可以阻挡他们脚步!

    而在战场之外,钱三娘百骑肃立,看镶黄旗鞑子一个个被刘致卿、裴珀川、凌战云等人杀死,那些白甲却仍然不动。

    正觉奇怪,忽然万叔叫道:“那些白甲兵往中军去了。”

    钱三娘大惊看去,随后喜道:“他们对着掷弹队的好汉冲去,也不知怎么想的,待他们被炸个人仰马翻,我们侧击!”

第344章 掷弹队

    “杀!”掷弹队的好汉得令后,立刻从右翼突出。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他们轻便灵活,仅着冬毡与纯棉甲,全靠镶铁的盾牌保护自己,因为要经常蹲在地上,他们有厚厚的护膝甲。

    他们队伍百人,皆背雁翅刀,七十人背负万人敌袋,左右共八颗的万人敌。

    又三十人为飞雷手,三人一组,一人携筒,二人背弹,共有火箭发射筒十杆,飞雷袋二十袋。每袋装三发的火箭弹头,每发重七斤,类肩包似的捆背在负弹手身后。

    此时发射手皆将火箭发射筒扛在肩上,粗粗长长,中间空洞,内为铁管,外包护木,涂了红漆,后端也较大,有若大喇叭。筒上还有照门与准星,用来瞄准之用。

    发射筒重量六七斤,并不重,此时各筒里面都插了一根飞雷弹,头部尖尖大大,有若长矛头,稳稳卡在筒口前端。然后粗长铁杆探入筒内,长约三尺多,一直从后端“喇叭”处探出。

    此时杆子后端的盖子皆已旋开,露着长长的引线,各杆尾部还皆有尾翼,三块倾斜的小铁板,发射后保持旋转稳定之用。

    这就是新安军新式武器飞雷,类窜天猴原理发射,弹头生铁铸造,内装铁弹子一百颗,最大射程可达百步,但一般七十步发射。

    火箭筒与弹体全重十三斤,扛着颇为轻松,更不说掷弹队都是魁梧大汉,发射手们扛着犀利武器,个个健步如飞。

    每组负弹手跟在他们身后,内一人手中缠着火绳,此时火绳都已点燃。

    看冲在前方的万人敌手们,也是个个火绳缠在自己左手上,右手持着万人敌,随时准备点燃投掷。

    他们由队长常如松带领,大声怒吼咆哮,气势如虹的从右翼边上突了出去。左侧后方传来口令声音,右翼两总甲等军们,也快速的移动上来,准备包抄攻打正面军阵的鞑子们。

    他们正要从鞑子侧翼突进去,忽然常如松一顿,众掷弹手也是吃惊看去,就见前方百多步外,蹄声有若惊雷,数十骑人马披甲的鞑子重甲正轰隆隆前来。

    他们人马合一,手中长枪直指,一身银光粼粼的铁甲,在阳光下如此的耀眼生辉,他们身后一片斜尖的如火小旗,就在寒风中鼓舞到极致。

    他们马速奔腾到极限,势不可挡而来,那种彪悍血腥的气息,就是在这个距离范围,都可以明显的感觉到。

    “鞑子白甲兵!”

    常如松大叫,看鞑子腾腾而来,铁蹄所致,积雪被踏得乱溅飞射,那种人马合一的凶悍,便若无坚不摧的战车。

    这个老掷弹兵顾不得多想,依平时的训练本能,立刻喝道:“飞雷发射,前方七十步,射击!”

    新安军的飞雷以百米,也就是七十步为标准,都有三到五秒的延迟。

    它们灵感来源民间“二踢脚”、“窜天猴”等烟火的发射,火药前后分为两层,最外层发射推动火箭前行,飞行一段距离后,里面燃烧的引线点燃弹头密封的火药,产生剧烈的爆炸。

    这类烟花早在宋朝就有出现,并不稀奇,关键是引线什么时候引燃弹头密封的火药爆炸。

    因技术局限,总有早炸晚炸的事情发生,最后杨河决定,冷兵器时代,晚炸要比早炸好,统一发射多长的距离后,统一延迟多长的时间爆炸。

    这个倒好处理,飞雷里面使用标准化引信,以七十步的标准,落地后延迟三到五秒爆炸。

    而依鞑子的马匹速度,七十步也正好,他们冲到这个距离差不多前后爆炸。

    听到队长命令,所有掷弹手全部蹲下,所有飞雷手站成一排,他们以照门看准星,估算发射筒的角度方位。虽不敢保证落得很准,但训练多了,大致的距离还是估得到的。

    负弹手也立刻闪到他们身旁,免得被火焰灼烧喷到,飞雷发射后,喷出的火焰硝烟可是非常凶猛的。

    而各组手中缠着火绳的负弹手,也立刻抓住各火箭弹尾部的引线,用火绳点燃,十根引线立时“嘶嘶”的燃烧起来,喷着让人心惊的火花。

    猛然各杆火箭筒的喇叭口处喷出长长的火光,浓浓的硝烟覆盖了各人身后的方圆位置,似没有知觉,浓密的烟雾中,十发飞雷就跃出筒口,向着天空呼啸而去。

    它们没有后座力,不会炸膛,也不需要清膛,除了精度差点,用药量大点,没有别的毛病。

    它们在空中飞掠,在尾部倾斜板作用下不停旋转,保持了一定的精度稳定。虽然寒风凛冽,气流不定,但沉重的火箭弹飞行,轨迹却不是很歪斜,保持了一定的直线。

    它们凄厉尖啸,拖着长长的尾焰,在药力越发燃烧下,飞行途中还腾腾加速。

    它们若坠落的流星,重重的插在前方约七十步左右的雪地上,就在前方鞑子重骑所要经过的位置。

    而虽然发射的药量用尽,但引信却在内中燃烧着,慢慢靠近弹头部分密封的火药位置。

    ……

    蹄声响彻如雷,鄂硕、科尔昆等人仍然腾腾奔来,他们人马合一,虽五十多骑,气势却胜过千军万马。

    他们铁蹄重重踏在雪地上,一片激起飞溅的弥漫雪雾。

    他们眼神杀伐,神情坚定,相信在他们巴牙喇铁骑下,世间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的脚步。

    他们放开马速奔来,每秒超过十米,蹄声沉重又有节奏,形成一片非常有韵律的轰隆响。

    他们也看到前方的动静,那些散兵发射过来什么?神火飞鸦?

    倒是很绚丽,就象天边划过的流星,但转眼落在地上不响不动,还离众骑远远的。

    他们知道南蛮火器很多,但大多糟糕,以为对面火器尽是精良,没想到也有残次品。

    鄂硕一晒,刚才的神火飞鸦让他想到流星,又联想到人的生命,也是这样绚烂、短暂。

    便若那杨练总一样,他绚烂的生命将要终结。

    带着这个念头,他与科尔昆等人轰隆奔过那些不声不响的神火飞鸦们。

    猛烈的爆炸!

    胯下马匹腾空,撕碎,鄂硕与科尔昆一样腾空,撕碎,有若腾云驾雾一样的飞起。

    他们清晰感觉到肢体的撕裂,他们的手,他们的脚,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盔甲,他们的兵器,全部离自己而去。

    他们清晰感觉到躯体上冒出的无数血雾,不知多少凌厉的弹子横冲直撞,恶狠狠打在他们身上。

    他们四分五裂,或成碎肉抛洒在雪地上,或大半个身子不见,残缺不全的抛滚在地上。

    轰隆!鄂硕重重摔在地上,整个下半身都不见了,半个头半个脸也不见了,他一只左眼残留着,带着无比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咕噜噜,一个残破的头盔滚过来,带着里面的人头,盔管上的雕翎獭尾仍然鲜艳,但科尔昆人头上的双目却是呆滞、惊骇。

    一杆纷纷扬扬的飞虎狐尾旗落下,就插在他人头不远的雪地上,寒风吹来,尤自猎猎飞舞。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日,噶布什贤营战士科尔昆、八旗满洲正白旗巴牙喇章京鄂硕被新安军斩杀当场。

    科尔昆,噶布什贤营战士,八旗军中传奇,为满清屡立大功,日后曾破李自成、张献忠、李定国、白文选等,又随阿济格、济尔哈朗征湖广,历授噶布什贤章京、巴牙喇纛章京。

    鄂硕,董鄂妃之父,曾戎马生涯十五年,为满清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历授牛录章京、甲喇章京、噶布什贤章京、噶布什贤噶喇昂邦。因女儿之故,世职进为三等伯,死后还追赠为侯。

    但在这里,沭河边的河岸雪地上,他们全部被飞雷炸成碎肉,真正为他们的大清江山粉身碎骨。

    猛烈爆炸!

    十发飞雷前后炸开,凌厉的火光烟雾腾腾团团,气浪翻滚,飞溅的碎铁四射,每发飞雷还爆开了上百发的铁弹子,肆无忌惮的横扫四面八方。

    血雾狂飙,众多巴牙喇或随战马被炸翻,或被气浪掀翻,或被咆哮过来的铁弹子弹片打中。他们镔铁打制,重叠如鳞的精甲也无法抵抗近距离弹子的威力,或肢体腾飞,或身上爆开血雾,横七竖八就是翻滚在地。

    特别他们为保持冲阵的威力,人马保持的队列很密集,人说步卒列阵每人占地二步,骑兵列阵每人占地四步,他们几乎人马相隔二步多。这样队列冲击起来很有威力,但却方便了飞雷爆开时的狠打。

    滚滚硝烟中,一片凄厉的马匹嘶鸣,众巴牙喇嘶心裂肺的大叫。他们很强悍,然再强悍也是血肉之躯,敌不过钢铁,敌不过火药,轻而易举身体就被撕裂,镔铁的盔甲被损坏,骠悍的战马被毁灭。

    他们或死或伤或冲撞一起,惊恐混乱一片,只在这经过的瞬间,飞雷前后爆炸开来,他们就损失了一大半的人马。

    余者头脑一片空白,有人拼命勒住马匹,大喊大叫,有人无意识由着马匹继续冲下去,却不知自己在干什么,特别他们首领鄂硕当场被炸死的情况下。

    他们人叫马嘶,人丁零落,先前一往无前的气势早烟消云散。

    “杀!”他们混乱惨叫惊恐犹豫,掷弹队的好汉却趁机冲杀上来,他们人马隔着三十步,七十颗密集的万人敌就是投射过来。

    他们乃军中最强悍的投弹手,普通士兵一般扔二十步,准确率还不高,他们却普遍能投射三十步距离,准确度还很高。

    七十颗强悍的万人敌投射过去,那边的巴牙喇一片尖叫,他们乃军中最强悍的铁血战士之一,此时却尖叫得跟一个包衣没有区别,很多人更是拼命催动马匹想要逃跑。

    但,连绵不断的猛烈爆炸,硝烟铺天盖地过来,夹着血腥的味道。

    残余的巴牙喇精兵又鬼哭神嚎,便是催动马匹逃跑的人也是一骑一骑的被炸翻在地。

    “再扔!”常如松咆哮,激动得黑脸都变成红脸了。

    众投弹手又是投射七十颗万人敌过去,他们越扔越兴奋,这可是鞑子中的白甲兵,此时不炸,更待何时?

    他们前后投射了四波万人敌过去,二百八十颗万人敌,尽数落在那些侥幸在飞雷爆炸下生还的正白旗巴牙喇头上。

    那边最终尖叫惨叫声变成静默,连马匹的嘶鸣都没了,唯有铺天盖地的呛人烟雾,仍然腾腾笼罩那里,连强劲的西北风都不能一下将这些死亡的烟雾散开。

    “完啦?还有鞑子吗?”副队长周思雯探头探脑。

    “算了,留给骑队兵去看,俺们继续侧击。”队长常如松一锤定音,率领掷弹队的好汉,又气势如虹的往攻打正面军阵的鞑子侧翼冲去。

    “杀!”铁骑轰隆,钱三娘率着百骑新安军精骑过来,钱三娘一马当先,高高举着她的狼牙棒。

    他们腾腾冲入烟雾笼罩的范围,然后眼前的一切,让他们静默了。

    万叔咋舌道:“都成碎肉了。”

第345章 大胜

    左翼这边,镶黄旗、正蓝旗的清兵被张出敬的锐兵队打得节节败退。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正在流血僵持,猛然明军那边传来声声的咆哮怒吼,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砰砰砰砰”,大地似乎都在抖动,伴着甲叶的锵锵作响。

    接着数十个全身重甲,小山似的魁梧大汉轰隆冲来,他们一身甲胄皆是沉重之极,片片寒光闪闪,银光粼粼。厚实札甲叠叠层层,将他们全身上下包裹得密不通风,便若一个个铁人似的。

    甚至各人头上还都是坚固沉重的铁笠盔,围着厚厚护脖护喉顿项,厚实有弧度的铁面罩,前后护心镜同样闪亮厚实之极。

    他们轰隆过来,手上持的都是巨斧朴刀,战锤狼牙棒,个个彪悍凶残,煞气腾腾,有若猛虎要吃人。

    看这些重甲兵的威势,个个持着沉重致命武器,二旗的步甲马甲本能感觉不妙,但来不及多想,怒吼咆哮声中,这些重甲兵已是狠狠践踏着雪地,连人带甲冲撞过来。

    一片的惨叫,还有身躯翻滚扑倒地面的声音,接着是兵器的交鸣,凄厉的嚎叫,有如猛虎冲入群羊,数十个陷阵营的锐士势不可挡。

    一个重甲战士使用狼牙棒,木棒沉重,前端包铁,棒头如枣如锤,包满狼牙似的铁钉,他对面一个手持雁翅刀的镶黄旗马甲。

    这马甲身着二重甲,镶铁棉甲里面又穿着铁质的短罩甲,总重量达五十多斤,但面对眼前的新安军重甲战士,他引以为傲的盔甲却显得如此的单薄。

    他手中雁翅刀拼命劈砍,妙招百出,对面重甲战士只是猛砸猛扫,每一棒砸下,这镶黄旗马甲都是颤抖,口中的鲜血不断被震涌出来。

    他左手的盾牌已经被砸得碎裂,左手臂诡异的扭曲着,显然已经被砸得骨折。对面又一棒狠狠砸下,他不得不举刀格挡。当的巨响,他的雁翅刀被砸得碎断,狼牙棒凶猛势头不变,就恶狠狠砸在他右肩膀处。

    马甲凄厉的惨叫,里面骨头尽被砸得碎裂,中棒处血肉模糊,白惨惨的骨头都被棒钉带露出来。

    他来不及喘气后退,重甲战士又狠狠一棒砸来,就沉重砸在他的头上。红的白的喷溅,这马甲头盔凹陷,头骨碎裂,脑袋如烂西瓜似的,下面的脸容红白相间,连眼睛都看不到了。

    身影闪过,一刀一斧狠劈在他身上,金铁交鸣,夹着深深的痕迹。重甲战士不理不睬,他狼牙棒一扫,一个步甲踉跄喷血摔去,另一个甲兵手中的斧头也不知飞向何处。

    重甲战士大步上前,狠狠一棒,砸在那失去兵器的甲兵头上,脑浆碎骨,又砸得他头颅如烂西瓜。更追着那踉跄摔倒的步甲去,不理他的哀求,在他凄厉惨叫中,一棒一棒将他砸死。

    血雨扑面,铁面罩上布满敌人的鲜血碎肉,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鞑子尸体,重甲战士猛然踏上,持棒发出一声凌厉的嘶吼,浓浓白气喷出,便若那巨熊的咆哮。

    陷阵营锐士势不可挡,这边的镶黄旗、正蓝旗鞑子本就苦苦挣扎,他们冲上,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悍勇无敌,手中战锤狼牙棒乱砸,巨斧朴刀乱劈,瞬间过去一路尸体,到处散乱的碎肉残肢。这边的二旗清兵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个个嘶叫着,就是往后方退去。

    重甲战士追着打去,锐兵队战士紧随跟上,还有左翼原来的乙等军们,也在残余军官的指挥下列阵跟上,让这边的鞑子残兵更是慌乱,惊慌混乱拥堵一片。

    “败了!”这边的正蓝旗牛录章京索浑、监督左翼作战的镶黄旗牛录章京阿桑翰、率一百五十骑马甲过来突击的镶黄旗牛录章京拜萨穆都是面无人色,感到深深的无力沮丧。

    大清精兵,竟然在野地中彻底败了,这是他们不敢想象的。

    特别拜萨穆更是嘴唇哆嗦,全身从头凉到脚,牛录甲喇中的马甲兵,都在这一战中损失殆尽了。

    陈泰甲喇,完了。

    索浑狠狠握着拳,因用力过度,指甲深入肉中却不自知。他的牛录也完了,攻打军寨后,连包衣仅剩下二百人,现在又全部折在这里。索浑牛录,也完了。

    想想当初意气风发,率整个牛录南下南直隶,显然就是个巨大的错误。

    身边只余两个戈什哈,现在不是考虑胜利问题,而是如何保命,虽然后方还未有鸣金收兵,但索浑已经准备逃跑。

    就在这时,明军右翼那边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接着是山呼海啸似的喊杀声,索浑竦然看去,一身的寒毛都涑栗起来。

    ……

    掷弹队的好汉突入侧翼,这边的镶黄旗鞑子正被杨大臣的长矛盾阵打得溃不成军,押阵的牛录章京制止不得,只得拨马回逃,正对上掷弹队的好汉。

    他们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阵万人敌,将逃跑的牛录章京等人炸下马来,然后右翼这边的三总四总就合围过来。

    他们都是韩官儿、罗显爵麾下的甲等军,整场战事都是观望,早就憋着一肚子的劲,立刻火铳排排打,长矛盾阵的压迫,与杨大臣等人的正面军阵一起,将所有正面的鞑子,都往左翼那边驱赶包围过去。

    “快走!”战场上一片惊天动地的嚎叫,兵败如山倒,血流飘橹或许就是眼前的样子。索浑等人见惯了明军的兵败如山倒,大清精兵在野外却是第一次。此情此景,唯有个个脑海空白。

    还是索浑提醒一句,他顾不得多想,策马就走,否则慢了一步,右翼正面那边明军包围过来就完了。

    阿桑翰、拜萨穆也再顾不得麾下的死活,个个策动马匹,紧随在索浑的身后逃走。

    猛然几声凄厉的呼啸从各人头顶上空掠过,带着火焰,带着硝烟,带着飞行的轨迹,如同绚烂的流星坠毁在前方不远的雪地上,五六枚飞雷,前前后后插在雪地上不响不动。

    神火飞鸦?索浑等人一惊,他们现在如惊弓之鸟,任何明军的举动都让他们提心吊胆,为安全起见,各人都是策马远远绕开这些不声不响的神火飞鸦们。

    猛烈的爆炸!

    马匹惊嘶,阿桑翰与拜萨穆的盔甲上,胯下的马匹上,都爆出一团团的血雾。

    气浪铁片腾腾而来,索浑喷着血向后翻滚出去,他重重摔在地上,想要挣扎爬起,左手一探,却是探了个空。就见上面空荡荡的,只余一个断臂,连着几丝的血肉,鲜血若喷泉似的狂涌。

    索浑惨叫着,看自己战马就滚在不远处,腹部上密密的孔洞,他不敢停留,一瘸一拐的拼命逃跑。

    后面轰隆的脚步声,不知多少人追来,索浑知道逃不了,心一横,抽出自己雁翅刀,就转过身来爆喝:“大清国牛录章……”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身影闪动,一个耀眼的红斗篷映满了他的眼帘,随之还有锐利闪耀的金属寒光。

    “噗哧!”锐器刺透身体的渗人声音,一杆长矛刺透索浑的身体,他踉跄摔倒在地,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血。

    身影闪动,又几个红斗篷上来,手中长矛对他狠刺,索浑声嘶力竭的嚎叫,在飞洒的血雨中,慢慢身体扭曲不动。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日,八旗满洲正蓝旗牛录章京索浑被新安军斩杀当场。

    索浑,满洲正蓝旗人,屡有功,曾败李自成,又攻姜,以功积升巴牙喇纛章京,兼吏部侍郎,授本旗固山额真。

    但在这里,他被群矛刺成蜂窝,默无声息的死在沭河边的雪地上。

    ……

    陈泰痛苦的闭上眼睛,排兵布阵的时候,不会想到会是这样吧?

    大清兵如此惨败,一个甲喇的精兵打得空荡荡,是谁也无法想象得到的。

    早知如此,他就不会南下,但世上又哪有后悔药呢?

    山下的余丁包衣炸锅似的抢夺马匹,各自慌忙逃命,一些不多的甲兵未披甲兵逃回来,也加入抢夺的行列,然后他们骑上战马,落荒而逃,对他这个甲喇理也不理。

    一些逃跑回来的蒙古骑兵也自顾自的跑了,事先他安排蒙古正白旗骑兵一百,他满洲镶黄旗马甲五十牵制明军右翼,看样子没剩几骑了。

    铁蹄轰隆,大量的明军骑兵朝这边赶来,还有一些精骑三三两两追击余者的幸存者。

    “主子,快走!”戈什哈护卫焦急的呼喊,唯一剩下的牛录章京也是焦急的劝说。

    陈泰一叹,默默脱去盔甲,吩咐戈什哈多牵几匹战马,就从山岭西侧奔了下去,他知道前方有军寨,为免可能出现的截兵,他就不走通京大道,而走小道逃跑。

    他奔下山岭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去,最后看到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满洲镶黄旗的兵马被合围在湖水的侧边,三面密密长矛盾阵,盾阵边上,是连绵爆开的火光与硝烟,那火焰是如此的璀璨,烟雾是如此的白皙,就象一朵盛开怒放的天女花。

    “万胜!万胜!万胜!”

    战场狼藉,层层叠叠的清军尸体,一直蔓延到结了冰的湖面上,寒风瑟瑟,吹拂不开刺鼻的硝烟味、难闻的血腥味。鲜血若溪流,踏上去滑湿湿的,满地残破的旗号盔甲,残肢碎肉。未死者还在痛苦的哼吟,临死前的马匹在垂死的挣扎。

    好一个残酷的血色战场。

    就在这个战场上,新安军将士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呼喊着胜利的声音。

    是的,他们胜利了,他们打败了不可一世的侵略者,获得了新生。

    他们个个叫喊着,跳跃着,连被救护兵抬着,担架上的伤员们,也是露出喜悦的笑容。

    他们胜了,他们的血没有白流。

    欢呼声中,杨河策马过来,身旁的中军官张出恭激动得全身发抖,他颤声道:“相公,我们打赢了!”

    杨河满足的叹息:“是的,我们打赢了,我们在野地中战胜了丑虏!”

    他高举双臂,叫喊道:“我们赢了!”

    浪潮似的欢呼,激情的军歌响起。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杨河高声和唱:“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却是东汉军歌《马踏燕然》,入选新安军的军歌之一。新安军军歌有很多首,什么场合唱什么歌,主要看哪首应景,此时《马踏燕然》当然非常应景。

    众人欢呼歌唱,有若沸腾的海洋。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九日,邳州练总杨河,率新安军三千,与虏陈泰部大战沭河边畔,大破之!贼伏尸被野,被斩首一千二百六十八级,俘获三百三十三人,缴获无算。己方仅重伤阵亡二百多人,受创二百多人。

    消息由震惊不已的邳州同知张奎祥于初十日送往邳州城,州城沸扬震动!

    十一日,邳州知州苏成性急急将捷报送往淮安城,再不顾野外凶险安危,急急往天月寨而来。

    十二日,快马加鞭的捷报送抵淮安城,整个府城震动!

    特别随着消息传扬,天月寨一战,斩获的贼虏首级中,竟有甲喇章京、牛录章京级别的人物,整个南直隶震动!

    ……

    老白牛:多谢“dick117712、不动如山动如雷震、大鹅花卷、骑猪虎爷、豆浆油条包子粥”各一万打赏。

    多谢游龙在天888、最爱赵中举、方知读书迟、铁虎虎、搞么之、菜农伟大1、求道无门、UU小说201311、颍河读者、小总兵等书友猛烈打赏,余者书友各类支持等。

    情节告一段落,我要休息几天,准备下一段剧情的开始。

第346章 兵备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淮安老城,上坂街。

    淮扬兵备张文光手拿捷报,匆匆出了兵备府,乘轿前往不远的“总督漕运行政公署”。

    上坂街一片官衙密集,淮安府署、淮扬兵备府、漕运公署都集中这里,从兵备府出来,其实步行不了多久就可以到达公署。但作为一道之尊,出门办事,就算目的地再近,也没有自己走路的道理。

    作为兵备,张文光有门子四名,轿、伞、扇夫七名,此时就是前呼后拥的簇拥在车轿旁。很快他们到了行政公署的牌坊前,众人在这边停轿,门子上前通禀,不久里面有请,张兵备就带自己的门子长随,匆匆进入公署去。

    张兵备年近五旬,相貌清雅,在轿中他一直捻须沉思什么,进了仪门后,立时换了张喜悦的笑脸,看到堂下相迎的总督史可法,连连呼唤:“明公,大喜啊大喜。”

    史可法绯袍犀带,仍然面目黝黑,双目炯然有光,身后随着幕僚阎尔梅、姚康等人,看到张文光喜形于色样子,颇为惊讶。

    张文光乃江南人,一向讲究官容体统,而且漕运总督虽统领颍州兵备道、徐淮兵备道、淮扬兵备道,中都留守司等诸多兵备卫所,但仅是节制,张文光等人非他直系下属,平时与漕运公署也多为公文往来。此时看张文光亲自登门不说,还一副失态的样子,史可法不由笑道:“兵宪,喜从何来?”

    张文光从袖中取出一封捷报,扬在手上:“邳州苏知州传来捷报,就在本月初九,他麾下练总杨河于沭河边畔大破虏贼,斩首一千余级,俘获数百人,缴获不可胜计。”

    “什么?”张文光神情激动,史可法亦是大惊,他身后幕僚阎尔梅、姚康等人都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这可是东虏啊!凶名赫赫,几次入关破口如入无人之境,纵横南北,多少精兵强将不能挡。

    是的,他们知道杨河很能打,几次大战流寇,斩获首级数高达数千,但还在理解范围之内。

    这样成绩也不单杨河一家人,比如不久前总兵黄得功就与刘良佐合击张献忠于鲍家岭,斩首一万多级,夺驿马万匹。但黄得功、刘良佐等人可以与张献忠,甚至李自成打得有声有色,斩首几千上万级,倘若对上虏贼,安知能斩杀几个?特别听张文光说,此次大捷还是野外获胜,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众人不敢相信目光中,史可法接过捷报,双手有些颤抖的打开,这是兵备府呈上的捷文题本: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淮扬兵备府呈,兵备张文光谨题:为逆虏攻围宿迁诸垒,乡兵戮力捍御,击毙多贼,大获全胜事。”

    “本日未时,据淮安知府周光夏报:据邳州知州苏成性报称,案照本年十月闻烽,本职即商同邳州练总杨河、指挥使孔传游、同知张奎祥等,督同各乡勇社兵旗军,商议相同,竭力布置。本月初四日,乡兵哨骑钱鼓瑟、李如婉、万天正、谭守勋等与贼死战,斩获虏骑捉生军首级三十一颗,计代子一人,白甲四人,马甲二十六人,擒获马甲生口一人。乡兵哨骑钱仲勇、夏聚香,骆自友,高甫官等亦与贼血战,斩获虏骑捉生军首级六颗,计代子一人,马甲五人,擒获马甲生口二人。”

    “初八日,贼满洲正蓝旗索浑牛录乘势至宿迁钟吾寨外扎营,马步达贼约三百毒打,势甚危急。乡兵把总张松涛、副把总管枫、黎萼等竭力料理,官兵生民,势不两立。各用枪炮、灰瓶、万人敌等齐力杀敌打退,斩获虏级一百零一颗,烧毁盾车四辆,得获夷器、弓箭、兵器无算。”

    “本职得此捷报,虑狡贼倾众复至,督同各官生军民愈加严防。初九日巳时分,贼满洲镶黄旗陈泰甲喇,偕满洲正白旗、蒙古正白旗精骑白甲百余众,果倾众犯我天月寨,凶焰滔滔,妄克我南直咽喉,谋狠且恶。本职奋激同仇,即督同邳州练总杨河,以乡兵社兵三千单薄之兵,旷野死战逆虏二千余。”

    “其时达贼马步左中右三翼,前阵盾车十辆,右翼盾车十辆,左翼后军白甲精骑三百余,妄图破克。我乡兵亦以叠阵迎战,乡兵把总杨大臣、韩大侠、杨千总督守前阵。乡兵把总杨天福、杨汉、杨祖文督守左翼。乡兵把总韩官儿、罗显爵督守右翼。练总杨河、中军张出恭、陈仇敖、钱仲勇、崔禄、常如松、张出敬等督守后阵。布置停妥,贼夷果三面狠打,精骑盾车,摇撼我师。我乡兵齐心协力,戮力死战,长矛盾阵,火铳佛郎机,鸳鸯战阵,铁骑骁勇,各奋勇杀贼。”

    “赖圣上天威,我乡兵终于沭河边畔大破虏贼,斩首一千二百六十八级,得获贼虏陈泰大纛盔甲各一副、蒙古正白旗甲喇章京明安达礼首级一颗、满洲正白旗巴牙喇章京鄂硕首级一颗,虏满洲正蓝旗牛录章京索浑、镶黄旗牛录章京阿桑翰、拜萨穆、穆禄、苏喇首级各一颗。得获虏牛录旗仗五面,噶布什贤亲军营飞虎狐尾旗一面,白甲兵火炎旗数十面,俘获贼夷活口三百三十三人,得夷器弓箭兵器无算。”

    “据此,逆虏犯我南直邳州,我乡兵戮力捍御,击毙多贼,合计斩首一千四百余六级,俘获贼虏三百三十六人,委是大获全胜,挫虏之气焰,扬我皇明煌煌天威。此番功绩真实可纪,乞候事平查明,以彭激劝。各有功官生军民人等,另文塘报等情到道。”

    “准此,本道看得,该官兵此番功绩应真实可信,当候事平查明,从优叙赏。而逆虏嚣嚣南寇,邳州地兵寡城薄,幸该守官苏成性、杨河、孔传游、张奎祥等奋激同仇,戮力死战,击毙多贼,大折狂锋。殆二十年未有此挫虏者,尤宜破格优叙,鼓我介士之心也。谨据实具题,乞督院总督指示,伏乞圣上得闻捷音,敕下优赏。”

    史可法连看数遍,喃喃道:“好,好啊!”

    他心中欢喜极了,这份战报非常不可思议,虏贼从边镇破口,凶威赫赫,如入无人之境,却在南直隶境内吃了大亏。被斩首一千多级不说,此战还斩获贼虏甲喇章京首级两颗,牛录章京五颗,缴获大纛旗仗若干,可谓国朝数十年未有之胜事。倘若圣上闻听捷音,会是多少欢喜?

    清兵入寇后,史可法也曾请旨入援,但被皇帝制止了,只让他谨守漕运,确保漕粮不失,此时能为君分忧,他感到份外的满足。

    他指着捷报,细细品味:“这钱鼓瑟乃杨练总未婚妻室吧?数月前本督有见过一面,竟能斩首三十一级,果是巾帼不让须眉。钱仲勇诸人也是悍勇,慷慨豪杰之士。”

    张文光道:“钱娘子确为巾帼,在当地颇有名声,其与杨练总已入三书六礼,亲迎定为明年春。闻听钱仲勇等人乃通州十二骑一员,杨练总麾下,尽多豪杰异士。”

    二人指着捷报说了几句,这上面邳州知州苏成性自夸之言颇多,但二人都是老官场了,实情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不过素来持重的苏成性竟许可杨河到野外作战,也是有魄力。

    反复看了捷报数遍,史可法才定下心神,将捷文给阎尔梅、姚康等人观看,众幕僚急切传看,振奋的同时,皆感到非常惊骇。

    史可法请张文光堂内说话,他捻须沉吟:“虽有捷报,还要烦请兵宪往邳州一趟,体勘是实。果然战绩真实可信,立时造册,呈交巡按衙门。本督也当据实具题,乞伏圣上从优叙赏,不伤我忠勇将士之心。”

    张兵备郑重道:“这是应有之意,下官不日就出发。”

    他也不是第一次去邳州了,三月时杨河两次对战流寇大捷,他就去战阵地点查勘过,但当时波澜不惊,此时去邳州的心情却是那么的急切。

    他们倒不担心这份战报有什么问题,一是杨河几次大捷,战绩皆为真实,人品有这保证。二是很多文官贪心归贪心,但天性就是怕惹麻烦,倘若战绩有问题,邳州知州苏成性是不敢这样报的。三是斩首人头,特别俘获的贼虏俘虏在,旗仗兵器在,这是作不得假的。当然,该核实还是要核实,第一手的捷报题本在邳州知州手里,余者只是抄写润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二人堂中相坐,聊起这场大胜,都是喜气洋洋,国朝数十年来,太需要这场胜利了,在清兵肆虐南北的情况下,这场胜利更为难得。

    喜悦中,张文光话风一转,聊起的却是杨河这个人,或许这也是他前来的真实目的。

    “明公,杨河此人可用,眼下他再立新功,未知明公将如何安置此人?”

    史可法微笑道:“兵宪以为如何?”

    张文光诚恳道:“明公,官兵不可用,逆虏嚣嚣,奋勇挫虏者却是我淮安府的乡兵。昔状元公沈坤编练强军,大破倭寇,此时乡兵可用,何不再练强军,保境安民?”

    他窥探史可法的神情,继续道:“杨练总文武双全,战功卓著,何不多让他掌兵练兵?捷报升赏下来,他至少可领府同知的官衔。下官以为,邳州、海州为南直门户,何不就让杨河充任邳海练备?下官为国朝事,亦愿将官邸移往宿迁,就近囊助监理。”

    张兵备露出自己的意图,与很多人一样,他早注意到杨河这个人,注意到杨河手上这只军队。

    很多人都想从杨河身上分一杯羹,张兵备当然不例外,特别这次前所未有的大捷后,他的心思就更热切了。

    其实不久前淮安知府周光夏也曾拿着捷报向他报捷,还或明或暗点出,杨河可大用,全府的乡兵可归他掌练,当然,节制杨河的这个人选自然是他周光夏了。

    只是很抱歉,这个功劳,张兵备要亲自抓了。

    而杨河现在虽是七品官,但立下这样的功劳,连升数等只是等闲,至少可以升到五品官位,这样邳州练总的位置就有些配不上他了。

    其实依大明的军功制,杨河领军三千人,斩首虏贼六十颗就可以升一级,按每六十颗加一级,他斩首一千四百余颗人头可以加二十多级。但遗憾的是,大明军功加级,只加到三级而止,其余止赏。杨河斩杀的人头富余了,但此战后升迁,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张文光侃侃而谈,向史可法提议杨河可为邳海练备,掌邳州、海州、睢宁、宿迁、沭阳、赣榆二州四县乡兵事。两地知州,四地知县,可令其等赞画,但都归他张文光节制指挥。这样可避免各地方官敷衍了事,有什么功劳,他们可分润一些,还不必亲冒矢石,可谓皆大欢喜。

    同时提议杨河为邳海练备,而不是淮安府练备,也是张兵备仔细思虑的结果,远离府城是非之地,强军强将由他独享。特别淮安府也有练备,由府通判担任,此人颇有根脚,张兵备不愿多生事端。

    张文光娓娓道来,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确实思虑周全。四品是道槛,能到这个层次的都有才能,就看你站在哪一边。

    史可法静静听着,身后幕僚阎尔梅、姚康等人神情各异,良久,史可法道:“编练六地乡兵,钱粮何来?”

    张文光道:“府道可善为筹措,六地可供应粮草,亦可效岳武穆,令杨河回易商贸,经理屯田矿治商货,当可妥善解决粮饷诸事。”

    岳家军战绩卓越,军中需要大批的粮饷,除了朝廷拨下外,岳飞也设置了一个叫“回易官”的职位,经营酒库、营田、典库、房廊等生意,年收入百万贯,妥善的解决了军需粮草的问题,张文光认为可以效仿。

    他关注过杨河的发家史,以剿匪起家,以战养战,所获颇多。然也有一个弊端,他麾下乡兵太强悍,每到一地,此地就治下清明,有钱没钱的匪徒都被剿光。编练六地乡兵,所需粮饷器械不少,光靠剿匪不行,需要开辟新的财源。

    史可法沉吟良久,点头道:“善。”

    此后堂内气氛有些沉默,张文光欲言又止。

    史可法当然知道他想什么,兵备大人说了一大堆,然有最关键一点没说出来,或许就是等着自己开口。

    史可法起身缓缓踱步,编练乡兵,不是能不能,而是可不可以的问题。大明现在鼓励各地士绅团练乡兵,但仅用来自保,并不鼓励州县联合,甚至一府之内乡兵一统都是大忌。这是骨子里的忌讳,谁敢违背,谁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典型例子很多,沈坤的状元兵不说,大学士冯铨与巡抚梅之焕也曾组建团练,都颇有功绩,但最后冯铨党争下台,梅之焕有功荫子,然终不召。他们的团练始终不能正规化,更不能出境作战,否则就是形同谋反。

    更有带兵勤王的唐王,半路上被崇祯帝勒令退回,很快被废为庶人。

    种种铁线,让人不敢越雷池半步。各地乡勇虽众,但都州县各自为政,成不了气候。

    只是……

    大明现状,还有选择吗?

    东虏又一次入寇,还打到南直隶,多少精兵强将不能挡,唯一一场畅快淋漓的大胜,还是南直隶邳州的一只乡兵打出来。

    史可法当然知道朝廷诸公在恐惧什么,流寇与武夫不可怕,甚至东虏都不可怕,最可怕就是内部出现的懂治军、懂经营,还掌握巨大私兵权力的读书人,一朝不慎,就是汉末豪强,唐时军阀再现。

    他史可法岂又不知乡兵之利?幕僚姚康更多次劝过,他一直犹豫不决,也是怕害了杨河。

    然是速死还是饮鸠止渴,还存在别的救国方法吗?

    史可法缓缓踱步,众人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阎尔梅皱着眉头,姚康抚须若有所思。

    史可法踱步良久,终于下定决心。

    今时不同往日啊,为大明江山计,别无选择。

    他看着张文光道:“编练六地乡兵,当为善策。捷报勘查为实后,本督当向朝廷报捷。同时上疏陛下,请准淮安府编练乡兵!”

    阎尔梅惊呼道:“史公!”

    史可法摆摆手:“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本督也相信,杨慎言定不会负了朝廷!”

    他语气斩钉截铁,似乎刀剑加颈,斧钺临身,也不能改变分毫。

    张文光脸上露出笑容,起身施礼道:“明公拳拳报国心,下官感佩。”

    阎尔梅恨恨看了他一眼,此獠也是阴险,有什么风险让史督臣顶在前面,有功劳则跟在后面捡,端的不当人子。

    此后又议些乡兵之事,张文光提议,为免引人关注,杨河这只军队能低调就低调。

    他对史可法诚恳建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杨练总还年轻,此次战功核算,有首级二三百足矣,再多也是虚名,反被有心人关切。倘若朝廷诸公盯上怎么办?调他去打流贼,甚至调往边镇?杨练总乃我淮安府难得的种子,当妥为保护才是。”

    ……

    张文光走后,阎尔梅冷笑道:“便宜他占,黑锅督臣来背,张兵备好算计。”

    编练乡兵的好处谁都看得到,然风险也谁都看得到,圣心难测,倘若因此犯了忌讳,别看史公圣眷正隆,转眼会有什么坏结果谁也预料不到。

    史可法倒不在意,他行事做派,并不计毁誉得失,他只回想张文光最后说的话。

    张文光话中意思他当然明白,声名太盛,对杨河并不是好事。从实利上说,杨河不管是斩首二三百,还是斩首二三千,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官位不能涨,脑袋再多也只是锦上添花。反因名声太盛,引起很多不必要的关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惹来大麻烦。

    只是他明明斩首一千多级,还有斩获奴目的大功劳,却要将功劳分润他人,岂不是委曲了他?虽然他有交待张文光,到邳州后关于此事问问杨河的意见,但思来想去,总觉对他不公。

    史可法一叹,又想起现在虏贼肆虐,就算战绩勘查下来,也不知捷报什么时候能送往京师。

    现在道路梗塞,士子难行,恐怕明年二月春闱也办不成,无数学子的功名成为泡影,大明局势,真是每况愈下。

    他走到堂前,看外面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寒风席卷,凌冽雪花扑打身上。

    他沉思入神,眼下大明的形势让人忧心,好在从杨河这些年轻人身上,他看到了大明朝的希望。

第347章 沸腾

    如一声惊雷,邳州乡兵大捷的消息在淮安府城传得沸沸扬扬。

    最初百姓认为此事不真,此时战事未起,各将就诡言纷扰的情况太多。听捷报传来的消息,杨练总还是在野外对战鞑子,然后斩首一千多级?这也太敢吹了。

    众百姓知道杨练总有过几次对战流寇大捷,但能打流寇的人多了,面对鞑子却基本上只能丢盔卸甲。而且怎么说,鞑子首级是很难得的,他们会抢回自己人的尸体。比如说当年的宁远大捷,据说击杀奴夷过千,但因为城下尸体都被后金兵抢走,最终的斩首数只有二百多颗。估计这次鞑子冒犯邳州,乡兵守城的时候砍了几颗脑袋,邳州方面为了功劳,就出来大造声势了。

    但随着府衙,兵备衙门更多的消息传出,更多的细节被披露,看各官的神态也不对,似乎、可能,这次大捷是真的?还是野战大捷?

    十三日,随着淮扬兵备张文光匆匆离开府城,前往邳州,整个淮安府城沸腾了,鞭炮声、锣鼓声响彻城池,街头巷尾,酒肆茶楼皆是议论此事之人。在清军又一次入寇,人心惶恐背景下,百姓们分外需要一场胜利,新安军正好满足了他们这个需求。鞑子长驱直入,纵横南北,却在邳州地界谫羽而归,更让淮安府的百姓深深自豪。看来打鞑子,还要看咱们南直隶的豪杰。杨河为河南人的事实自然被众人无视。

    十四日,淮安老城,文渠边一家茶馆内,这里早就人声嘈杂,茶博士往来穿梭,为茶客们注入滚热的茶水,在喧嚣的人声中形成一片氤氲的热气。而在他们旁边,茶客们吃着糕点,或者一些自带的小食,个个眉飞色舞,高声议论这两天得到的邳州大捷消息。

    “……宁远捷功,斩获奴夷首级二百六十九颗,又活夷一名,降夷十七名,就被称为辽左发难来第一功。但看看我邳州的乡兵,几次大战,合计斩首奴夷首级就高达一千四百余六颗,还俘获活夷三百三十六名,这是宁远大捷的数倍啊!”

    “是啊,宁远大捷还是守城,虽然鞑子兵抢走一些城下尸体,运到城西的砖窑焚烧,最后只得到二百六十九颗的鞑子首级,但也依靠了坚城利炮的功劳。而我新安军,那是野战,堂堂正正,三千乡兵,对战鞑子精兵二千,最后更斩首一千多,俘获数百人,打得鞑子兵差点全军覆没,放眼大明,哪个官员军将能做到?”

    “哈哈,有杨大人在,我淮安府的百姓高枕无忧了。”

    “为杨大人贺,为新安军众豪杰贺……”

    茶馆二楼为雅座,多坐着书生、员外、富商样貌的人,与大楼一样,这里同样人声鼎沸。一间雅座内,几个书生意气风发,个个佩剑。为首一人,颇有英气,顾盼间满是洒脱之意,年只在二十多岁,却是东阳生员许都。还有一人,长身玉立,英俊的脸上颇有风霜,竟是与杨河冲突后,奉父命出外游学的黄承袭。

    此时黄承袭略有沉默,静静听着许都几人高谈阔论,往日嫩稚与玩世不恭皆尽褪去,变得成熟了许多。

    “此乃国朝数十年未有之大胜,更可畏的是,此番功绩乃野地搏战,非据城而守。自萨尔浒之战后,官兵畏奴如虎,往往数万人不敢与奴数百人一战。杨练总反其道而行之,捍力御敌,以区区单薄之兵,斩获如此之多,真不知何等人物,叹不得一见。”许都神采飞扬,击节赞叹。

    一个书生亦道:“东虏几次破口,兵势嚣嚣,纵横南北,视我中国无人。然天月寨一战,大挫虏锋,斩首千余级,俘获活夷旗仗甚多,亦正告鞑虏,我中国非无人也。”

    众书生慷慨陈词,个个喜不自胜,前些时日清军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打到南直隶的阴霾一扫而空。

    黄承袭安静听着,想起当时往事,心中一叹,默默喝了口盏中的龙井茶。

    许都转首看向他:“黄兄为何如此沉默?哦,对了,听闻兄台游历邳州、睢宁时,曾与那杨练总会过面?”

    众书生都是看来,黄承袭点头:“确有一面之缘,杨练总慷慨悲歌,气度非凡,确为当世豪杰。”

    许都很有兴趣的问了当时情形,黄承袭春秋笔法,说了会面时的情况,言自己还送了杨练总一把芳风馆的扇子,并言受此触动,拜别父亲,出来游学。

    众人叹息,言黄承袭颇有机缘,又说那杨练总初为练总时,不过享受九品待遇,此后却一发不可收拾,数战流贼,连擢数品,更调任州城任职。现在又野战大捷,斩首东虏千余级,怕不知要擢升几品。都是生员功名,看看别人,看看自己,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但这也是一种激励,让众秀才看到未来的一种方向与可能。

    “听闻杨练总乃鹿邑生员,却建如此功业,我辈何尝不可?”一个书生慷慨激昂道,“特别子玙兄,忠义智勇,素裕韬钤,何不联络奇才义士,以戚继光法申详约束,开道忠义,使之赴汤蹈火?”

    众书生都是力赞,东阳、义乌,昔时名将、劲兵多出此地,只要方案得法,能与士卒同甘苦,何尝不可干一番大事业,就象那杨练总一样。

    许都怦然心动,此人却是浙江东阳人,故都御史弘纲从孙,任侠好义,喜交游,素抱匡时济世之志。他建“义社”,到处结识江浙各地的文人学士,此次游历到淮安,与黄承袭等人相识,约定同游三吴。

    历史上此人也是鼎鼎大名的“许都之乱”核心领导人物,建“白头军”,立年号,称帅。短短旬日,就聚众十数万,连下东阳、义乌、诸暨、浦江、永康、武义、汤溪、兰溪等城池。因为此事发生在富庶的江南,特别许都身为诸生,又是世家子弟,属于缙绅阶层,参与者还多是读书人,却弃青衿,举义旗,极大震动了当时的江浙各地。

    此时许都众人自然不知道未来的历史走向,他们兴致勃勃,畅想未来。如他们一样,高谈阔论的书生在各茶馆比比皆是。原来杨河弹压功名士子,颇引物议嚣然,现在府城众学子无视了这一点,转对其大加吹捧。特别杨河诸生的身份让众学子颇有好感与代入感,产生“都是秀才,杨河可以建功立业,我也可以”的联想错觉。

    很快,大捷消息传出淮安府,几天后,连南京方面都知道了这场大胜,坊间震动,官民或惊讶,或欢喜,或不敢相信。无数人派出信使前往淮安府城打探核实,随着更多细节被披露,骇然震惊中,南京城也象淮安城一样喧腾起来。

    不可思议,让人难以置信的胜利,宁远大捷共斩首虏级二百六十九颗,折后金游击(甲喇章京)二员、备御(牛录章京)二员,已造就一个蓟辽总督。邳州一系列的大捷,合计斩首一千四百余六级,俘获三百三十六人,更折清兵甲喇章京二员、牛录章京五员,这可以获得多少的好处?

    兴奋沸腾中,很多人也起了别样的心思,军功,太多人需要了。南京的勋贵子弟需要,淮安府的地方军将需要,南直隶的文官武将太监都需要,无数人盯上这块肥肉。

    太多人想分一杯羹,当然,很多人也知道漕运总督史可法对杨河的器重维护。史可法这人清正自守,严谨干练,要从他手上昧别人的军功太困难。好在不是没有突破的口子,那就是淮安府的巡按御史。

    嘉靖年后,为了制衡总督巡抚的权力,巡按的权力也在不断扩张,特别文科、武举、处决重辟、审录冤刑、参拨吏农、纪验功赏等关键权力都系御史独专。在很多地方,官员对巡按的畏惧,已经远远超过了对总督或者巡抚的畏惧。就如这次大捷,最终“纪验功赏”的权力掌握在巡按御史手中,可谓说你有功就有功,说你没功就没有功劳。

    当然,总督史可法简在帝心,本地巡按名声不显,却不能象余处一样一手遮天。但如果史可法那边走不通关系的话,巡按御史这边大可试试。

    ……

    众议沸腾中,带着各人殷殷期望,十七日下午,淮扬兵备张文光一行人匆匆到了宿迁。信使先行一步,告知天月寨的杨河、苏成性等人,让他们提前做好迎接的准备。

    相比余处的纷扰不休,旋涡中心的天月寨也不平静。一直赖在寨中的邳州知州苏成性、同知张奎祥、指挥使孔传游等人坐立不安。宿迁知县王芳年、沭阳知县刘士璟、还有各地方的名流宿老,士民乡绅,寻代种种借口前来犒劳大军,天月寨每天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面对如潮的赞美与犒劳,士绅百姓密密竖起的大拇指,新安军上下昂首挺胸,个个心情快美,深为自己是新安军的一员感到自豪。

    新加入的“通州十二骑”几员,如夏十爷,骆十一爷,高十二爷等人,也是个个眉欢眼笑,深感当初加入杨相公麾下的决定正确。徐州诸人,如张胆、韩尚亮、颜斌诸人也早没了别的心思,只想安心在新安军待下去。毕竟除了这里,哪个地方能斩首鞑虏一千多级?现在的他们,在老家徐州也是万人景仰的存在了。

    一片喧扰中,杨河倒保持着内心的平静,他有条不紊,安排战后事宜,如广派哨骑,侦探清军是否还会南下,收治伤员,安置战死将士,盘点伤亡与缴获情况等。

    天月寨一战收获巨大,陈泰率军一千八百多人,被斩首一千二百多级,俘获三百多人,只余约二百人左右逃跑,差点就全军覆没。逃跑人中,少部分跑得快的蒙古骑兵,一部分跑得快的未披甲旗丁与余丁包衣,但他们战兵,特别披甲战兵几乎被斩杀殆尽。这里面可包含了鄂硕率领的满洲正白旗巴牙喇铁骑五十人,还有噶布什贤营的勇士科尔昆,含金量非常的坚挺。自后金崛起后,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损失过如此多的巴牙喇精兵,还是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小军寨,可谓阴沟里翻了船。

    还有军官,除了引人注目的甲喇章京二人、牛录章京五人外,还斩杀分得拨什库、拨什库、壮达等数十人,自后金崛起后,也没有在一个地方损失过如此多的军官勇士,怕以后提起邳州宿迁天月寨,都是整个大清国的伤心地与耻辱地了。

    除了人头首级,此战缴获也非常丰厚。清兵的战兵都有马匹,很多人还有副马,甚至很多余丁也有马匹,陈泰领军前来,共有马骡二千三百多匹。或死或逃后,留在战场的马骡约二千匹,内有战马一千多匹,这下全归杨河所有。

    又缴获清兵抢掠私藏的银两十多万两。银光铁甲,镶铁棉甲、铁制短罩甲、皮甲、锁子甲、纯棉甲等一千二百多副。还缴获大量的弓箭,盾牌,标枪袋,雁翅刀,虎枪,短斧,挑刀等兵器。

    其实战场遗留的盔甲兵器很多,但有些被铳炮打得碎裂,不得使用,包含一些人头在内。但没办法,不可能为了完整的缴获,就妄顾自己将士的性命。

    杨河还缴获颇多的辎重粮草,陈泰南下的人马不少,每天需要的粮草就要近百石,就算他们只载运几天的粮草,也需要几百石,需要大量的独轮车、木板车运送。野外扎营,也要大量的帐篷器械,锅灶铁壶等,这些都归杨河所有了。

    最后是俘虏,三百多人,都是逃跑不及的未披甲旗丁与余丁包衣——没有披甲战兵,有也不会留下他们。

    因为历来对献俘阙下非常重视,特别京师非常需要这批俘虏,用来太庙祭告,宣扬国威,挽回几乎没有的颜面,杨河倒没有将这些俘虏斩杀。但也不能就此轻饶,杨河下令斩去了他们的右手大拇指,这些人献俘到京师后,不管命运如何,从此不再拥有作恶的能力。

    对他们处置一视同仁,包括那些包衣在内。曾经这些人是受害者,被掳去清国的大明百姓,但现在他们为虎作伥,一身装扮也是金钱鼠尾,满洲袍褂,就让他们享受与满洲人蒙古人同样的待遇好了。

    然后众俘虏被关押,一个个审理,了解满清境内的情报,社会结构,政治经济等。

    新安军这边,重伤阵亡者有二百多人,受伤较轻者二百多人。战死者与重伤者主要集中在乙等军那边,特别军官阵亡多。受伤较轻者集中在甲等军,因为他们有精良盔甲的保护。对死者,杨河下令从忧抚恤。对伤者,特别重伤者,杨河下令尽力救治。重伤者能救活一个,都将成为新安军中精锐强悍的老兵种子。

    这次大捷,武器装备起了很大作用,火器犀利,甲胄精良,是甲等军伤亡少的重要原因。倘若乙等军们也拥有精良的铁甲,伤亡不会这么大。他们若有铁甲,使用方盾铳阵,鞑子根本不能逼近。这让杨河起了人人装备铁甲的心思,打造更多的铁甲与火铳。

    当然,武器重要,人的因素也很重要,明末先进武器很多,却被清兵打得丢盔卸甲。八国联军的时候,清军的装备也不差,各军中备有大量的毛瑟单发步枪、连射毛瑟步枪,大量的加特林机枪,马克辛重机枪等,甚至还有很多的克虏伯大炮。但就是这样的豪华装备,却被联军打得一败涂地,缴获的枪械、火炮等总价值达到二百五十万英镑。

    人没用,再好的武器装备也没用,还是需要有敢战精神,狭路相逢勇者胜。

    十八日,兵备一行到达天月寨。

    张文光从淮安出发,部分书吏随行,道标营的士卒护卫。

    一路北上,途经清江浦、清河、崔镇等地,皆因此次大捷而众议沸然,寒冬的天气充满火热。

    到达宿迁时,知县王芳年、驻宿迁的护漕防河总兵戴国柱,参将古道行、宿桃河务同知、归仁堤河务同知等人极力款待,话内话外,显然也对这次大捷的功劳起了很大的心思。

    张文光不动声色离开宿迁,也未让王芳年等人随行。这里是通京大道,官道旁村寨颇多,虽然前方几十里就是战场,胡虏肆虐过的地方,但仍有百姓行走,神情安然。显然大捷给了百姓们很大的信心,相信新安军,相信练总杨河可以保护他们。

    途经防峿镇,这个古镇的商民仍在庆祝胜利,鞭炮的声音响彻云霄,很多人还呼朋唤友,前往几里外的战场围观。

    远远看到天月寨,淮扬兵备的眼神微凝,眼前一个巨龙似的军寨,两道寨墙蜿蜒,旌旗猎猎,甲胄熠熠。随着越近,阳光下越见璀璨银光,寨墙上士卒云立,个个银白铁甲,一色铁笠盔,罩着深红的羊毛围领斗篷,持铳持械,威严肃杀,兵威极盛。

    寨墙外不远还就是当初的战场,多日过去,这片大地似乎还残留着难闻的血腥味、刺鼻的硝烟味,雪地草地上隐见碎肉鲜血,残破的兵甲器械。击毁的盾车一辆又一辆,就那样堆积在寨墙不远的地方,视觉冲击力非常的巨大。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烈战事,到处都是密集的死人与鲜血。

    这样的背景下,寨墙上那只军队的森严锐气更是扑面而来,他们盔甲的光芒在阳光下闪耀刺眼,让视线似乎都变得扭曲,朦朦胧胧,就若海市蜃楼那样的不真实。

第348章 勘验

    张兵备凝视军寨,久久无语,身旁随从也是个个吃惊震颤,这些守军哪象乡兵,怕是许多总兵副将的麾下也没有如此精锐吧?

    看着寨墙上那些精悍残酷,充满锐气的士卒,个个罩着铁面罩,仅露出一双森寒的眼眸,煞气浓重,众人宛若看到传说中的背嵬军战士。

    邳州练总杨河、知州苏成性、同知张奎祥、指挥使孔传游等人早在寨外相迎。下了车马,神情凝重的张兵备无意与众人多寒暄,这只乡兵的精锐早超出他的预期,然他此行的目的是验看军功首级,俘获旗牌,这才是一切基础中的基础。

    他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寨,天月寨北东南三个寨门,众人从东门进入,寨门为内斜边的“凹”字形,寨门在凹内。敌人若是攻打,便会遭受寨门与两边寨墙的三面打击,一种内瓮城的结构设计。

    沿着寨门,寨墙蜿蜒起伏,上下两道,胸墙土石结构,叠着麻袋,上下可布置两层铳兵,相互不影响射击,又形成立体的火力网。下寨墙坡地处更铲得光滑,还泼上了水,酷寒的天气中冻得滑溜坚硬,宛若一道十数丈高的坚固城墙。

    张兵备对这种军寨结构大加赞叹,进入寨内,看新安军士卒或巡逻或操练,举止有素,特别气质让人难忘。他们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精气神,骨子里发出的那种昂扬与锐气。

    张兵备看得又喜又忧,身后跟随的道标营亲卫却是自惭形秽,他们虽是府城来的标兵,却不能与这只地方乡兵相提并论。

    知州苏成性在张文光身旁不时指点介绍,同知张奎祥、指挥使孔传游则在旁陪着笑脸。虽得杨河善缘,在捷报上落了个“协力赞画”的功劳,但要落实,还需眼前这个四品大员恩许。

    苏成性倒从容了许多,他明年底就要致仕,不说杨河几次斩杀流寇的功劳,他致仕时早有四品待遇。此次惊天大功,他身为上官,运筹帷幄,说不定三品都有希望,因此神态中就带着矜持。

    相比三人的逢迎奉承,张兵备更关注一声不响的练总杨河。

    这个年轻的官员并未象苏成性三人那样身着官袍,而是一身披挂,精钢的盔甲,深红的斗篷,俊秀凌厉,眼眸淡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后一大帮顶盔披甲的将官,个个斗篷耀眼,甲胄银光,对自己这个兵备说恭敬也不恭敬,说不恭敬其实也恭敬,一种很无所谓的态度。

    特别两个女将,一女雌豹似的,面容冷艳,身材凹凸,罩着黑色的斗篷,披挂暗甲,她目光只在杨河身上,对自己这个四品大员不以为意。另一女亦是别着斧头,大摇大摆,漫不经心。

    “骄兵悍将,虎狼之师,想要笼络非是易事。”兵备心中暗想。

    冈陵上多营房,西面靠湖处,则多仓房、马厩、粮舍、医馆、武库、草料场等建筑。此战斩获的首级人头、旗仗夷器,就堆放在一些仓房内。俘获的数百贼夷活口,也关押在一些营房内。

    很快众人来到存放旗仗首级的库房前,一些新安军士卒在看守,寒风中卓然不动。

    “勘验吧。”张兵备深吸口气,有些迫不及待。

    苏成性亲自推门,门一推开,呛人的石灰味与浓厚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就见库房颇大,一边摆满层层叠叠的人头,尽用石灰硝好,龇牙咧嘴、款式不一、神态各异,堆积有若小山。一边摆放着许多木架,上面摆满了缴获的丑虏旗仗夷器,还有一些木盒子,里面盛放了一些人头,想必是斩获的丑虏甲喇章京、牛录章京级别的首级人头了。

    看着眼前壮观的一切,淮扬兵备与身后的亲随书吏都不由发出了惊叹,又不由自主进入库房里面。

    不用兵备张文光多说,几个亲随书吏已是主动检验起人头,看牙口,看脸面,看辫发,仔细研究琢磨。还取来清水,将一些人头扔进去,看首级飘浮,是脸容朝上,还是脸容朝下。

    张文光也是迫不及待来到木架旁,这里摆放着八个木盒,里面各有人头,盒旁还各有木牌介绍,上面书写人头主人的名字。这些自然是拷问俘虏后所知。

    张文光拿起一个木盒,里面一颗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首级。苏成性志得意满在旁介绍,这是虏蒙古正白旗甲喇章京明安达礼的首级。

    张文光看木盒旁还摆放着死者生前所用盔甲、兵器等物,看这副精良的镶铁棉甲上尽是粗大孔洞,斑驳血痕,可以想象当时战事的激烈,此獠临死前的惨烈。

    “甲喇章京啊。”张兵备心脏剧烈跳动,凝视此人头良久,又拿起一个木盒,里面却是虏满洲正白旗巴牙喇章京鄂硕的人头首级。

    这颗首级有些奇特,只余半个脸半个头,残留下来的左眼仍然凝固着不可思议与震惊。木盒旁的盔甲亦是残破不堪,勉强拼在一起。

    苏知州表示此獠被新安军的万人敌炸死,所以身体与盔甲都一起碎裂了。

    这万人敌什么威力,张兵备咋舌。

    又旁边一个木盒,里面人头神情呆滞、惊骇,旁边摆放的甲胄头盔亦为残破,只有盔管上那根雕翎獭尾保持完好,边上放的一杆飞虎狐尾旗依然鲜艳。

    苏知州表示此乃奴酋亲军,噶布什贤营的勇士科尔昆,非是普通丑虏士卒,因此也拥有一个单独的木盒盛放人头。

    又有五颗虏牛录章京索浑、阿桑翰、拜萨穆、穆禄、苏喇的人头,各人牛录旗仗五面,缴获的虏满洲正白旗巴牙喇火炎旗数十面。

    看着这些人头旗仗,摆放在各木盒边的盔甲兵器,似乎上面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硝烟血腥气息,淮扬兵备的心火沸腾,种种心绪纠缠。他最后看向缴获的虏满洲镶黄旗甲喇章京陈泰的盔甲与大纛,心脏激烈的跳动,甲喇纛旗啊,自虏贼辽东崛起后,大明数十年来,可有缴获过一杆?想不到这样的泼天大功,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他耳边还传来那方勘验书吏的声音:“不可思议,委实不可思议,尽是真奴丑虏首级!”

    张文光凝重的脸慢慢放开,看他样子,苏成性等人亦是相视而笑。

    最后众人来到人头堆处,看那些亲随书吏勘验人头,一颗一颗的审定。

    良久,一个书吏禀报:“禀兵宪,勘验贼虏首级一千四百余六颗。查明,此番未有虚报,未有杀良冒功,未有妇人人头假冒。功绩真实,当为大捷!”

    张文光再无疑虑,他强抑情绪道:“看看俘获的虏贼吧。”

    ……

    从关押俘虏的营房出来,张兵备哈哈笑道:“斩首一千四百余六级,俘获三百三十六人,如此煌煌大功,国朝数十年未有之。邳州地方戮力悍御,大挫胡虏之气焰,本道将立时造册,呈交总督与巡按衙门。”

    知州苏成性喜道:“皆赖圣上之福,总督道院指示,我乡兵方能大破虏贼,得此军功。”

    张兵备抚须笑道:“苏知州运筹帷幄,功不可没,指挥同知亦有赞画之功。”

    他看向杨河,看着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仿佛看到未来的巡抚、甚至总督之位向自己招手,他柔声道:“特别练总杨大人,竟敢以单薄之兵,旷野血战丑虏数千人。自萨尔浒之战后,未有如此悍勇者。”

    听他语气有异,知州苏成性心中一动,听兵备这口气,这是要招揽练总杨河?他心头略有失落,随之又一片轻松。

    随着杨河的崛起,他心情一直处在矛盾之中。杨河能做事,有干劲,他因此得到一大堆功劳。然这年轻人脾气性格是个大问题,惹事生非,无论跑到哪都会搞出一大堆事情。

    特别他身为练总,仅有州城、府城许可的一千七百“佥练”乡兵,然现在看看杨河麾下,怕四五千人都有,且大部分都是精锐的披甲战兵,更能野战大捷,斩杀丑虏千余了。

    面对这种局面,苏知州早心中打鼓,真不知未来此人会成什么样子,惹出什么事情。反正他快要致仕了,又在杨河身上捞足军功,兵备张文光愿接手这个包袱,苏成性求之不得。

    听张文光的语气,杨河目光微垂,施礼道:“为国杀贼乃下官本份,兵宪过誉了。”

    张兵备微笑点头,又看向钱三娘:“这便是钱娘子吧,听闻你亲领哨骑,斩首三十一级,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他笑着道,“闻听你与杨练总已入三书六礼,亲迎定为明年春。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亲迎之时,本道将备上厚礼,以为庆贺。”

    钱三娘躬身道:“多谢兵宪赞誉,我与相公确是天作之合。”

    听他夸赞,特别说自己与杨相公“天作之合”,钱三娘看兵备的眼神也柔和许多。

    接下来气氛祥和,一片欢喜,张兵备代表总督与道院嘉慰将士,还去探望伤员,做足资态。

    与知州苏成性一样,兵备张文光一样对某些方面省略过去,那便是缴获的鞑虏马匹盔甲,粮草辎重,武器银两等。

    此战光斩获的首级就有一千多,贼虏随军都有大量马匹辎重,掳获的金银等,这些都没看到,显然被杨河此人独吞了。

    然战后缴获归得胜将士所有,这是此时规矩,私吞战利品,也是普遍现象。邳州乡兵提着脑袋与虏贼搏战,指望什么,除了为国忠义之心,不就指望缴获发财吗?

    而且杨河这人不是好脾气的人,为人肃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他也不是没有后台,要笼络此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第349章 北上取银

    同时张文光对新安军的武器装备大有兴趣,此战大捷,除了这些乡兵敢战,想必他们的火铳与盔甲也起了很大作用。

    盔甲不用说,邳州乡兵的披甲率是高了一些,他们使用明盔明甲,厚实精良,也不足为奇。国初之时,一直到成化年间,官军装备的都是明盔明甲,特别边军装备的更是重甲,不算头盔,光甲身就重达四五十斤。成化年后,才慢慢转为明盔暗甲,甲叶藏在棉层里面。

    这主要是暗甲制作简便,易于保养防锈,还有保暖功效。但是否精良,不看明甲还是暗甲,主要看上官舍不舍得花钱,愿不愿意体恤士卒。比如说清兵的镶铁棉甲就是暗甲,普通披甲兵使用的暗甲也有四十斤,防护力就颇为不错。

    所以关键在火器上。

    张兵备发现邳州乡兵使用的火铳未使用火绳,似乎是一种自生火铳,又从后膛装填,颇类万历年间赵士桢发明的掣雷铳。

    杨河也未藏着掖着,向兵备介绍新安军使用的二式新安铳,表示此铳威力强劲,七十步可破贼敌镶铁棉甲,五十步可破贼敌二重甲,四十步可破三重甲。

    又此铳发射快捷,铳手平均装填时间十息,若分二层,每十息可打击一次。若第一层打射后第二层等待五息后再打,两层铳手每隔五息就可发射一次,更可形成连续不断的火力。

    此时步行冲锋,一般速度每息二三步,五十步开打,隔十息,敌人约冲到三十步,又打,前后约四阵排铳。倘若敌人顽强,又冲,一二十步距离时,还可再打两阵排铳。前后六阵,再凶悍的敌人也要崩溃。

    特别新安军铳手有精良盔甲,有护喉甲,有铁面罩,虏贼近射用的重箭都需要到二十步才能破甲,有矛有盾,攻防兼备。

    他还让杨大臣的一总在湖边演练。

    战兵二百,以盾兵四十在前,个个持九斤藤牌蹲着,身后八十铳兵,分列两层。又数步后八十长矛手,一样分为两层。

    铳手皆装填好子药,火铳斜指,铁面罩罩下,深邃幽寒。

    “第一层准备……射击!”杨大臣怒喝。

    第一层铳兵都将击锤拨下,对湖的对岸扣动扳机,一连声的爆响,红白耀眼的火光爆开,浓密呛人的硝烟味就此弥漫开来。

    凌厉整齐的排铳巨响让张兵备的脸皮抽动,旁边观看的苏成性、孔传游等人亦是心惊肉跳。

    然后第一层的铳手原地蹲下,呛啷声响中,拉开铳后膛的铜栓机,从子药包中取出定装纸筒弹药,再次装填起来。第二层铳手仍整齐持铳,静静站在原地,等待命令。

    “第二层准备……射击!”杨大臣大喝。随着命令,第二层铳手四十人,都将击锤拨到最大的击发位置,对着湖的对岸扣动扳机。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凌厉铳响,硝烟的味道,更在湖边弥漫开来。

    然后第二层铳手原地蹲下,第一层铳手站了起来,个个持铳,静静等待命令。

    如此周而复始,黄巢湖边,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排铳,烟龙吞吐,汇成了白色的烟墙。

    良久,排铳的声音消停下来,每个铳兵都射击了三发子药,一共六阵的排铳。

    张兵备紧提的心舒缓下来,铳声虽然停止,他仍然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多少有些明白新安军此次大捷的原因了。

    他看得清楚,新安军的铳,确实打射装填便捷得难以形容。铜栓抽出来,将一种纸壳弹塞进去,铜栓一推一卡,就此装填完毕。甚至火门巢内都不需要倒入引药,似乎那铜栓的前端有弧刀,可以划破塞入铳膛的纸壳弹,将引药倾入火门巢内。

    太快了,果然如那杨河所说,此铳几息之间就可装填打射,形成源源不断的火力。

    委实不可思议,要知道现在各军中使用的火铳,最精锐的铳手再次装填也需要六十息,或许战时激烈紧张,一百息也装填不好一发子药。

    因为前膛装填,暴露目标还大,哪若新安军的铳手,可以蹲在原地装填,大大减少伤亡,特别前方有盾手掩护,更加的安心。

    张兵备还注意到,新安军的铳后有个铁盖,铜栓拉出时,铁盖一起带出来。铜栓推进去,铁盖连着推去,还将铳管后方包裹一部分,使得发射时泄漏的烟火柔和稀少,不若掣雷铳那样,有烟火闪瞎铳手的忧虑。

    “真是军国利器。”张兵备心头激动,他向杨河要了一杆铳观看。

    此铳刚发射过,握在手上还有些温热,整体形状优美,精工大气。若天鹅颈的铳托,极利持握与贴腮瞄准。铳身铳托打磨光滑,涂着生漆。后方若狗头式的击锤,夹着火石。火门巢为阴阳机样式,雨天、大风的天气,可以很好保护内中的引药。

    张兵备哗的一声,将铜栓起了,又一拉,铜栓连着铁盖拉出来,露出黑压压的膛口,里面还有丝丝的烟雾,散着热气。又一推,将铜栓连着铁盖推了进去。

    张兵备推进推出,感觉颇为丝滑,他爱不释手,问道:“此铳造价几何?”

    杨河道:“新安铳打制不易,一杆约要十几两银子。”

    “什么?”张兵备吃了一惊,这么贵?旁边的孔传游、张奎祥等人也是咋舌,太贵了。

    要知道大灭虏炮每位不过六两银子,子母神飞炮每位加五个子铳不过三十两。一杆铳要十几两银子,太离谱。

    杨河解释,新安铳精工打制,发射寿命超过四千发,这里需要八到十两的成本。新安铳使用后膛装填,需要铜栓。这铜栓全身黄铜制,还需打磨,膛底的铳管端也需要厚厚的黄铜包裹,价格不菲。

    最后是钢制的弹簧片。自生火铳要能点火,击发簧片的强度韧性都很重要,这需要好钢,否则打不着火,还不如使用火绳。事实上早期燧发枪在西方也不受欢迎,就是哑火率太高,没有火绳枪来得简单可靠。还是随着西方冶炼技术的发展,有了优质钢材做弹簧片,燧发枪才在西方各国普及开来。

    而现今最好的钢:苏钢一斤要六七两银子,用这么贵的钢来打制击发簧片,可以想象新安铳的整体成本了。

    张兵备叹息,这岂不是说,邳州乡兵一个小小的铳兵,光盔甲火铳子药就要几十两银子?或许杨河舍得花钱,但对他说并没有普及的意义。

    他意兴阑珊,将火铳递回给了杨河。

    ……

    当晚,杨河等人为兵备张文光接风,宾主尽欢。

    士兵也一样享受酒肉欢悦。

    天月寨早囤积许多粮草,大捷胜利后诸士绅乡邻犒劳,送来了许多猪羊,此战也打死打伤诸多清军马匹,都可食用。

    马肉营养丰富,后世曾是许多民族的传统美食,食用时有一定的要求与禁忌,但只要掌握正确的做法,马肉就是一种高蛋白的鲜美食物。

    天月寨酒肉不缺,现在敌情舒缓,又天寒地冻,杨河许可士兵们可以喝少量的酒。

    晚宴后,杨河为兵备准备了休憩的房间,张文光微笑道:“慎言,随本道走走?”

    二人慢慢走上寨墙,各人亲卫在身后远远跟随,隆冬酷寒,刁斗声声,伴随着巡逻士卒的口令,让整个军寨显得森严。

    灯笼与火把在寨墙蜿蜒若火龙,兵备凝视寨外,叹道:“此寨真为南直咽喉,天月若失,虏贼顺官道直下,宿迁、沭阳、海州皆不可免。介时生灵涂炭,市肆榛莽,幸我淮安,有杨练总啊。”

    杨河道:“丑虏汹汹,所过之处,荆棘满目,白骨如山,城郭庐舍皆为丘墟。我大明军民都该奋激同仇,戮力杀贼才是。”

    张文光点头:“此次大捷,官民振奋,本道在府城时,便看总督史大人欢喜极了。”

    他看向杨河:“本道亦向督臣提议,令杨河你掌兵练兵,掌邳州、海州、睢宁、宿迁、沭阳、赣榆二州四县乡兵事。”

    杨河吃了一惊,道:“督臣怎么说?”

    张文光对杨河的反应很满意,微笑道:“督臣恩许了,言捷报传京同时,亦会上疏圣上,请准淮安府编练乡兵一万!”

    杨河有些意外,依他对大明朝的了解,史可法这样做风险是很大的。

    宋明以来朝廷虽防患武人,其实更防患读书人,特别懂治军、懂治政的读书人。平时读书人无权无力,已经让人头痛,倘若有兵有马,那威胁力更上涨一万倍。从历史上看,朝廷若允许私家军的存在,最后灭掉朝廷的,也多半是拥有私家军的势力。流寇之所以兴旺发展,也是因为牛金星等读书人的加入。

    崇祯皇帝的心思难测,杀文官如杀鸡,别看史可法现在圣眷正隆,说不定因为此事就惹来杀身之祸。

    其实就算总督府不来这一出,杨河也会想方设法扩充实力,大明已经无力回天,他内心早为南明的事情做准备。但许可掌练六地乡兵更好,可以名正言顺的屯田练兵。

    杨河道:“下官谢过兵宪、谢督臣提携,然编练一万乡兵,耗费甚多,未知钱粮何来?”

    张文光抚须道:“府道与六地皆可供应粮草,乡兵亦可开垦荒芜田土,开探山泽之利,招商收税,以为军前买马置器之用。”

    杨河皱眉:“淮北贫瘠,田皆斥卤,乡兵屯田,恐怕只是勉强温饱。招商收税,怕也收不到几个钱。”

    他沉吟:“不过……听闻徐州有煤有铁,海州有渔盐之利,若能经营,或可解决一部粮饷诸事。”

    张文光看向杨河,火光下其眸光幽幽,他忽然有些不安,强自压下,拈须思虑一番,道:“此事我会与督臣分说。”

    杨河施礼道:“下官感激涕零。”

    张文光点点头,总觉此子心思莫测,非是易于之辈。

    他转移话题,说起了另一个事,却是劝杨河分润军功。

    杨河大怒,张文光温言劝慰,谈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言首级二三百足矣,再多反不是好事。又言只要杨河愿意分润,各方定会给其足够的补偿。

    最后杨河勉强同意保留首级二百颗,余者分润出去。但也不能白送,要靠银子来买,一颗人头一百两。

    张文光满口答应,毕竟这银子也不需要他来出。

    当晚,张文光就将勘验结果造册,第二天一早,就遣亲卫快马加鞭送往府城,一申总督,一申巡按。

    又在天月寨待一天,兵备张文光一行心满意足回转府城。

    ……

    月底时,巡按御史匆匆前来天月寨勘验功次。

    按大明朝的功次勘报,大功限两月以内完毕,小功限一月以内,这巡按来得如此急迫,显然背负了很多人期望。查勘为实后,才好确定后续的一系列动作与计划,果然是军功诱人。

    巡按姓屠,与杨河不是第一次见面,年初斩获流寇大捷,八月出巡地方,二人都有会过面。

    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位卑权重,虽都是七品官,但屠巡按是京师大员,杨河只是地方芝麻小官,二者不能相提并论。

    此人也一副高冷的样子,习惯拿鼻孔看人。然巡按看着风光,内心深处,又何尝不羡慕杨河这样手握真正实力的地方干将呢?

    被选为监察御史的那一刻,何等的意气风发,欲纠察政事,籓服大臣,翦除豪蠹,振纲纪。然还未离京,各种招呼的信件就堆满书桌,到了地方,又被各种请托,阿谀奉承的官员所包围。牵一发而动全身,处于关系网中,想要秉公办事,一展胸中所学,何其之难。更谈不上查考得失、纠正姦弊了。

    转眼间,一年出巡时间已到,倘若不是东奴入寇,道路梗塞,他早该回京了。

    想想这一年的收获是什么,或许就是肥了一圈的腰身,膨胀许多的荷包吧。

    看眼前杨河,铁甲在握,虎贲景从,猎猎旌旗下淡然一瞥,屠巡按有些恍惚,曾经在京中遥想江山如画,壮丽诗歌,现在只是网中的虫豸罢了。

    ……

    兵备张文光回到府城后,南直隶各地更加的喧腾。

    不久后,总督府有信函给杨河,乃史可法亲自书写,信中言,若圣上准许淮安府编练乡兵,他亦会同意杨河经营徐州的煤铁,海州的渔盐。

    信中还言,按议定,杨河分润军功,得润者给其金银补偿。钱款全部到位后,总督府与巡按衙门才会将捷报发往京师。

    看得出来,信函中史可法有些愧疚,但杨河不以为意,分润就分润吧。按他与兵备张文光的议定,一千四百余六颗首级,自己得二百,余者价高者得,要想多少人头,就出多少银子购买。然后这些银子全归杨河所有。一颗人头最少一百两银子,一千多颗,也有十几万两了。

    但想要军功的人多,人头该怎么分,题本该怎么写,没有一两个月的纷争怕不能下来。

    这一切都跟杨河无关了,虚名罢了,手上真正的实力才重要。

    转眼时间到了崇祯十六年的正月。

    相临的山东各地仍然烽火连绵,邳州各地反显太平,杨河等人也过了一个丰盛的年节。

    但他没有放松,依然广派哨骑,确定各处清兵的情报消息。

    哨探得知,自清兵攻入山东,攻占漕运重镇临清后,去岁腊八节那天又破兖州,很快连破丰县、沛县、峄县、滕县、邹县、郯城诸地。到了本年正月,清军仍然势如破竹,连破沂州、蒙阴、泗水等城,又进兵新泰。

    而在大明内部,也不断有坏消息传来,去年十二月,张献忠一改在鲍家岭被黄得功与刘良佐大败的颓势,连连攻陷无为州、黄梅、太湖等城池,本年正月又攻克了蕲州,进入湖广地界。李自成也不甘示弱,从襄阳挥师南下,于本年正月初二日攻陷承天,总兵钱中选战死,巡抚宋一鹤自杀。

    杨河沉默,有时感觉这流寇鞑子,配合还真是默契。

    但杨河对此无奈,他或许可以挡住小股的鞑虏兵马,却无力顾及山东的各个城池,大明腹地的流寇更是鞭长莫及。

    杨河一直担忧清兵是否还会继续南下,然哨探得知,他们未有南下迹象。哨探海州各地,也未见虏骑踪迹动静。看来历史上就是索浑、陈泰等人打下沭阳、海州、赣榆三城了。或者有别的兵马,但大败后,取消了攻掠南直隶的计划。

    哨探又得知,攻下沂州后,攻掠兖州府的图尔格与准塔主力已移师青州府与济南府,临近邳州等地的兖州府未见多少虏骑,这让杨河的心思活络起来。

    他一直有个密谋计划,就是兖州鲁王府的藏金。

    清兵攻打兖州时,知府邓藩锡力劝鲁王效仿周王,出金以犒死士,然朱以派守财奴一个,只会收钱,还会出钱?装聋作哑,一毛不拔,还派人悄悄的将金银都藏了起来。最后兖州因内应的出卖破城,朱以派自缢身死,妃妾及府中其他人被害者不计其数。百姓官民更是被杀戮极惨,整个城池都空了。

    历史上这些金银一直到清末,才被建教堂的英国人发现,挖出了众多的窖藏。

    杨河不知道藏金有多少,但想来不是一笔小数目,毕竟鲁王府二百年的积蓄不少。与其埋在暗无天日的泥土中,不如自己取来,养兵杀敌。

    杨河知道藏金的核心地带,曾经鲁王府的旧址,后世兖州一中至光明影院一片,现在当然属于鲁王府的范围。

    杨河决定北上,此行艰难,长途跋涉,危机重重,需准备充分。

    从天月寨到兖州府城路途遥远,途经钟吾寨、山东郯城县、峄县、滕县、邹县,最后到达兖州府城,全程五百多里,来回一千多里。

    杨河准备带自己的甲等军北上,又有掷弹队、骑兵队、锐兵队、护卫队人等,约两千人左右。

    这些士卒都会骑马,每人配备战马,还准备一些备马。又出动一百辆马车,每车以两匹马骡拖拉,全部准备了两千多匹马骡。

    杨河计划用十天来回,人吃马嚼,按士兵每人每天两斤米的量,二千人十天约二百多石米粮。

    又两千多匹马骡,因为长途跋涉,就不供应干草,否则营养不足还需要海量。为马匹准备的都是精料,以高粱,雀麦,黑豆,麦麸等精心调配而成,还掺杂了一些食盐与石粉补充矿物质,每马每天需要的精料约五六斤。二千多匹马骡十天的供应量,就是约料豆六百多石。

    全部人马十天的粮草数为八百多石,每个士兵马匹携带二十斤米,余下马车载运。

    又安排好防守人员,知州苏成性等人也早回邳州城。

    一切准备就绪,崇祯十六年正月十六日,杨河领二千兵马,悄然北上取银。

第350章 雪林

    杨河领军北上,一路不打旗号。

    此行大体距离,天月寨到郯城一百二十里。郯城到峄县一百六十里。峄县到滕县一百二十里。滕县到邹县九十里。邹县到府城五十里。杨河也打算按这个路程扎营歇息。

    天寒地冻,严酷的天气中长途行军,除了卒然遇敌,最大敌人就是疾病、水土、天气等因素了。哨探得知,郯城、峄县、滕县、邹县诸地皆被清军攻占损毁,但总留有建筑,比在野外露宿扎营强。吃热饭热菜喝热汤的概率也比野外高。

    除此,轻便的帐篷,厚实的斗篷毡毯,口罩、手套、生姜、烈酒,随行的医士兽医也不可少。

    杨河规划,每行军二十里略略歇息,喝口烈酒暖暖身体,人马保持状态。近午时,大军到达钟吾寨。军寨防守的人员已换成九总的林光官,张松涛的六总也早得命令,在此等待汇合。军寨也早准备了大量的热菜热饭,姜汤热水,供北上的大军享用。

    午饭后稍稍歇息,张松涛的六总汇合进队伍,杨河等人继续北上。

    钟吾寨过去不远就到山东的郯城界,这里有一红花埠镇,本是个马驿,因处水陆要冲,慢慢发展成繁华的市镇。历史上也颇为有名,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莲香》篇,写的就是红花埠的故事。

    与防峿镇、刘家庄一样,红花埠镇同样圩墙高高,外面挖满各种各样的大水坑子,又组建了大量的义勇。相比县城、州城,这样的庄子反而防守更得力,因此清兵南下未遭茶毒。

    远远可以看到,圩墙上不断有人在巡逻,对任何风吹草动都非常警惕。杨河等人无意惊扰,快速从镇旁不远的官道驰过。

    过了红花埠镇,肉眼可见的萧条,村寨或成焦土,或寨门紧闭,破败凄凉。众人保持戒备,九爷、钱三娘等人的骑兵队早前后左右的散开,侦探范围数十里,每人二三马,有警便知。除此,骑兵队还有侦测扎营地点,寻找水源水井的任务。

    曾有遇的哨探队也早就出发,他们的任务就是密切关注青州府等地清军的动静。

    通京大道,相对好走,下午时分,杨河的二千兵马就到达了郯城县的外面。

    郯城早就被毁,满目疮痍,到处是烧焦的房屋,死难者的尸体。清军攻占郯城后,放火烧了整个城池,百姓或死或逃或被掳走。杨河等人进入城池,已经看不到一个幸存者的身影。街巷仅余尸骨,还有处处可见的断垣残壁,甚至四座城门都全部倒塌了。

    杨河等人都是无言,只余深深的愤怒在心头。

    骑兵队早侦探好宿营的地点,并寻找到了一些尚有清洁水源的水井。新安军发展到现在,野外行军扎营早就形成完善的条例。杨河这个主帅吩咐下去,中军官张出恭立时安排,各总营房在哪,道路指示标记是什么。今日哪总值守。各总内又谁做饭,谁喂马,谁放哨,一切都井井有条。

    当晚杨河与中军各队居住县衙与周边,各总分居城池四隅,他出外巡视一圈,看各总队都有相对完整的居所,又按甲伍分布,大家都有火塘烤火煮饭。拆来的木头在“噼啪”的燃烧,铁锅里热腾腾煮着饭,铁壶里沸滚着肉汤与茶水。有热乎乎的饭菜,有热腾腾的姜茶,甚至还能烧点热水洗个脚,士兵们士气都很高。

    又看了一圈各总的马骡,随行的兽医表示这些畜生没有问题。

    当然,这也是刚刚开始的缘故,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出发,今日任务略为艰巨,要走一百六十里到峄县。

    从今天开始,可能就会有人马掉队生病。人生病,只能让其原地潜伏,留一些食物药品。马生病,只能杀来吃了。

    其实对此次千里行军,除了总队级的军官,普通士兵并不知道此行目的是什么,只知道杨相公要带他们去兖州府城。

    然杨河亲手缔造这只军队,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最近更斩首东虏大捷,威望素著,军官士兵早对他的任何决定深信不疑,杨相公说做什么,大家伙就做什么。

    从郯城到峄县有马头铺、层山铺、芙蓉铺、柳庄铺、卞庄铺等铺,每铺相距二三十里。从郯城西去,越发的寂静冷清,官道寂寥,白雪茫茫,万径人踪灭,四野看不到一个行人。

    所遇村寨,尽是断垣残壁,民气萧条,与死为近。这有历来灾荒兵乱,更有清兵入寇的原因。胡骑所到之处,摧毁了一切看得到的人烟。行人凄断,城邑乡村有瓦砾而无室家,有荆蓁而无烟火。大地一望莽荡,蒿艾不除,荒草连天。

    看白雪蒿草,荒废无尽的大地,北上新安军战士皆尽震撼,睢宁邳州各地虽有许多不如意,但相比“尽于虏,尽于疫,尽于荒”的山东各地,反显桃源了。

    仍按规划,大军每遇铺递歇息一会,一路景色尽是凄凉。走了两天了,官道上就没有遇到一个人,所过之处,也尽是人烟断绝,偶尔看到一些豪强的堡寨傲然耸立。

    与杨河以前遇到的永安集一样,豪强的堡寨连清兵都无可奈何,无论如何的改朝换代,千百年来他们都是这块大地的真正主人。

    傍晚时分,两千大军到达峄县,今日又顺利完成任务,随行医士表示,虽大军略显疲惫,但总体来说,并没有士兵与马匹生病掉队。

    峄县北临仙坛山,西临承水,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城周四里有奇,然与郯城一样,峄县早被清军攻灭,关厢皆毁,满目疮痍。

    杨河等人无言驻扎歇息,第二天一早,又继续赶路,从西门迎恩门外二十米的孺子桥跨过承水河。

    此桥全长近百米,宽七米,尽用青石筑砌而成,为峄县八景之一,每年杨柳青青时,水汽氤氲,如烟似雾,被称作“承水环烟”,此时只余凄凉。

    孺子桥西接峄县往滕县的官驿古道,往西去有薛堌铺、义河铺、杨庄铺、斗沟铺诸铺递。同时这条官道的北面有着大片的山岭,一直到滕县的临城驿止,山岭连绵五十多里,很容易潜伏大队人马。

    全军上下都提高了警惕,这些山岭离官道不过二三里,倘若有敌骑突然冲出,大军又来不及结阵的话,情形就非常的不乐观。

    早在出郯城的时候,钱三娘的骑兵队还来报,他们骑兵哨探时,似遇不明精骑窥探,怀疑是鞑子的哨探捉生军,但待骑兵队上前灭杀时,那些不明精骑又诡异的消失无踪。

    种种信息让杨河提高了警戒级别,全军尽可能小心的通过了那段官道,好在无事发生,近午时,大军到达了滕县的临城驿。

    后世这里属于枣庄市的薛城区,此时为临城马驿,为南北陆道必经之所。从这里北上,到滕县有七十里。往南走,经南端的沙沟集可以去徐州的利国驿。

    临城驿早就圮毁,整座驿站内外荡然一空,杨河大军略一歇息,继续赶路。

    与所经郯城、峄县等地一样,滕县境内亦是室庐丘墟,人民死亡略尽,不要说人影,便是野外庙店皆被摧毁,蓬篙满径,鸡犬无声。

    此县为九省通衢,全境地势洼下,道路偏陷,遇阴雨过客几乎断行,然此时天寒地冻,土地坚硬,倒也不难走。

    下午,大军到达了滕县城,此城周五里,高三丈五尺,有四门,但被清军攻破后,庐舍化为灰烬,城郭官衙皆成丘墟瓦砾,仍没有遇到人。这种被清兵攻破的城池,不说幸存者不敢再入,便是盗匪也不愿意居住。

    历史上山东各城破后,有司招集幸存百姓,“有谓曾经虏破,人已胆裂,招之不来者”;“有谓城垣广阔至二十余里,而城中居民不满二三百家者”;“有谓编审人户向来数万,近止千余,握笔唱名,几同点鬼者。”

    残余的幸存者全部逃入乡野山林,遗世避居,结寨自保,这也是小乱避于城,大乱避于乡的道理,这块土地人民千百年来的生存智慧。

    大军入城扎营,城池再破,也比野外强。今日行军一百二十里,士兵们仍然精神饱满,但有两匹马骡生病,杨河下令杀了吃肉。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正月十九日,杨河大军继续出发,经鲍塚铺、万安铺、柏山铺等铺递可到邹县,路程约有九十里。

    丑时,大军到达柏山铺,前方不远就是邹县城,到了邹县歇息一晚,再走五十里,就到兖州府城。

    离目的地不远了,全军都是精神一振,下意识催动了马匹。

    此时马队也奔驰到峄山的脚下,此山素有“岱南奇观”“邹鲁秀灵”之美誉,相传秦始皇东巡至峄山,曾命人刻石立碑,刘邦、刘秀、唐宗、宋祖等帝王都曾驻跸。又有无数的文人墨客留下碑碣刻石。

    不知是否马队惊动所致,一大群鸟雀从山中惊起,它们扑愣着,高高的飞起。

    它们振着翅,望着下方有若长龙,视线越来越小的马队,扑腾的飞向了远处的山岭。

    ……

    “扑愣愣……”一只山雀落在不远处的山林,色尔格克下意识瞥去,目光利如鸷鹰。

    正是费县祊水河边,官山脚下。

    蹄声如雷,沉重的马蹄踏得雪花乱溅,二十余骑彪悍凶残的清骑沿着河畔边的山路奔驰。

    前方十骑,个个长尾红缨,斜尖火炎旗,精甲重叠如鳞,银光闪耀,正是满洲镶白旗的巴牙喇战士。

    后方十五骑,是穿着白色外镶红边、厚实棉甲的骑士,个个盔枪高竖,红缨飘扬,却是满洲镶白旗的马甲。

    最前一骑,雕翎獭尾,飞虎狐尾旗,同样厚实沉重的银光铁甲,便是葛布什贤营一等侍卫色尔格克。

    此人为巴图鲁阿拜岱之后,袭世职三等甲喇章京,又授一等侍卫。伐朝鲜,围锦州,每每斩获颇多。此行奉兖州路主将图尔格之令,前往峄县的羊鼻子山汇合,限三日内到达。

    山路蜿蜒,色尔格克面无表情的看着道路两侧,祊水两边尽是白雪皑皑的山岭,山势起伏,多山石树木。

    这种地势很方便设埋,但南蛮敢埋伏吗?大清兵纵横南北,所遇城池无有不克,南蛮或望风而逃,或乖乖跪着受死。野外?那更是大清勇士的天下。

    或许有一只队伍……陈泰大败逃回,差点全军覆没的消息已经传出,震动了整个兖州路的清兵。闻听他们哨骑也颇为犀利,亦有别旗的哨马受挫。但耳听为虚,这些事对色尔格克来说太遥远,他也不认为远在南直隶邳州的乡兵们,会跑到山东费县这边来。

    出乎色尔格克意料之外,这片山岭中,真有一群人在埋伏。

    与官山相邻的凤山上,距山道二十几步的山坡上,这里多乱石杂草,一群男子静静趴伏,眺望山道那边汹涌奔来的鞑子马队,神情紧张又带着坚决。

    他们裹着羊皮袄,或戴冬毡,或戴皮帽,或结着厚厚的四周巾,手上武器尽多短矛标枪,又有鸟铳,吸引人注意的是山石后架着的三杆大鸟铳。

    这是有名的“九头鸟”,铳管粗长沉重,重达二十余斤,用药一两二钱,可容大弹一个,小弹九个,一铳击出,有鸟铳之准,又有佛郎机之烈,堪称战场上佳利器。

    大鸟铳、鸟铳上的火绳皆已点燃,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扶着大鸟铳,他面容沉静,带着几分书生气,但脸上数道刀疤,却让其显得凶狠彪悍。

    旁边又有一个年轻人扶着大鸟铳,他结着四周巾,羊皮袄上沾满积雪,眼神恨恨,只盯着那边过来的鞑子骑兵。

    看清骑越近,青年悄声道:“注意,我们只有一击,打了就走,不要恋战。打不中人,就打马。冯兄弟曾跟鞑子交过手,他们都有重甲,我们弓箭无用。所以没有铳的兄弟,用标枪,用石头。”

    众人咬牙道:“知道了魏爷。”

    此行伏击,为了打得准,众人冒险选在距道路三十步之内,这个距离鞑子弓箭要命,所以打了就跑,只有一击的机会。

    好在他们身后不远就是树木,松柏片片,树木高大,打了往林子一钻,想必鞑子兵追不过来。

    伏击前,他们还听从了“冯兄弟”的建议,弃用弓箭等物,选用更有杀伤力的鸟铳,标枪,甚至石头。那三杆“九头鸟”更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各人静静潜伏,艰难等待战斗的到来,听蹄声越近,鞑子众骑那凶残冷血的神情看得更清,众人心脏剧烈跳动,很多人吹了吹龙头上的火绳,准备战斗。

    背旗飞舞,红缨飘扬,数十骑奔腾如雷,色尔格克策在马上,俾睨威严,猛然他眼角一抽,前方山坡似有红光闪动,火绳?

    色尔格克猛的一个蹬里藏身,又顺势滚落马匹,就翻滚到山道的坡下。

    就在这时,“嘭嘭嘭”,几声奇特凌厉的大铳轰响,山坡上浓密的烟雾冒起,长长的火舌喷吐,一片凌厉的红光扫射过来。

    色尔格克的坐骑凄厉的嘶鸣,马身上冒出一片片血雾,就那样翻滚在山道上。铳弹激打在山路上,甚至激起大股的积雪泥土飞腾。

    色尔格克堪堪避过打来的铳弹,身后众骑就没那个运气。

    巴牙喇壮达特穆慎策马随后,被“九头鸟”的大弹打个正着,斜斜的从左胸到后背,血肉骨骼全部被打穿,身体前后破开了一个渗人的大洞。他银光闪耀的厚实铁甲宛若纸糊,甚至随大弹击发的九个小弹亦将特穆慎的身体余部,还有胯下的马匹打得血肉模糊。

    又有特穆慎后面的一个巴牙喇战士,整个右手臂连肩膀都被大弹打没,余者九个小弹,亦是打在他的身上,打在他的马匹上。战马惨嘶,乱跳乱跃,将背上的尸体远远抛离开去。

    随着“九头鸟”的击发,山上同时有鸟铳击响,众多的标枪与石头扔来,山道上人叫马嘶,众多巴牙喇与马甲纷纷跃下马匹,寻找掩护。

    很快袭击停止,山上有人喊叫,就见袭击者收拾物什,起身就走。竟毫不恋战,一击就走。

    色尔格克掩在道坡之下,眼神骇人,他左手一抽,腰间左手位置的大梢鞑弓已持在手上,右手一抽,一根粗重的月牙披箭就此搭上,其形如凿,箭镞闪着幽冷的光芒。

    他猛的跃起,在山道急行几步,寻找袭击者的身影,猛然拉开弓,弓弦一直拉过耳边,箭镞随着林边林中若隐若现的身影转动。

    他猛的手一放,弓弦震颤,“嗖!”月牙披箭呼啸而去,就射中一个欲逃入林中的身影,让他往前扑倒了过去。

    色尔格克又搭上一根重箭,弓胎拉得嘎吱嘎吱的响,手一放,箭矢若闪电黑影,又钻入林中,射中一个刚从松树旁掠过的身影,让他沉重的身躯从雪坡上滚下。

    与色尔格克一样,还有众多的巴牙喇与马甲取弓,搭上各样重箭急射,若狂风暴雨,重箭如雨点般追去,那方传来惨叫,显然有逃跑不及与闪避不及者中箭。

    最后袭击者完全窜入山林,被树木与山势挡住。山间完全寂静下来,仿佛刚才的袭击只是一场梦魇。

    色尔格克回转原地,这里一片狼藉,人马尸体流出的血将积雪染得殷红,巴牙喇壮达特穆慎、巴牙喇勇士赫图的尸体就摆在那里,尸身样貌惨不忍睹。垂死与受伤的马匹仍在哀鸣,寒风劈面,却劈不开那刺鼻的血腥味。

    除此还有伤者,一个马甲右臂中弹,另一马甲给他包扎,他死死咬着下唇,额头的冷汗不断滴落。又一马甲左肩被标枪擦过,甲叶扯烂,带走大块的皮肉。还有一马甲被石头击中,滚落马下,吐了好几口的血。

    好在此行都是满洲镶白旗的精锐,众白甲马甲虽惊不乱,除了铳弹,大部分人都躲过速度有限的短矛石头,或瞬间拔出兵器格开。除了这二死三伤,余者没有大碍。

    但很多马匹受伤,比如分得拨什库格岱的战马就被短矛投中,显然无用了。

    色尔格克等人冷冷看着,神情都非常狰狞。色尔格克望向山林,语气中浸透着刺骨的寒意:“这些南蛮以为逃得了?”

    “狍鹿逃奔,却逃不过海东青的眼睛,更逃不过猎人的追杀,他们逃不了。”巴牙喇战士纳喇望着山岭,咬牙切齿。

    众鞑子都有些恼羞成怒,阴沟里翻了船。他们攻城略地,无所顾忌,却被普通的南蛮百姓伏击。还损失这么大,主子斥问,根本无法分说。唯有将袭击者抓住,一个个碎尸万段,方能洗刷这次耻辱。

    色尔格克观望山势,很快有了决定,他让纳喇与另一个巴牙喇,还有三个马甲,策马到山坳那边,看机会包抄上去。

    三个受伤马甲,还有一个巴牙喇留下,看顾马匹辎重,特穆慎、赫图两人的尸体。

    余下五个巴牙喇,九个马甲随他从这边追击上去。

    很快他们上了山坡,到了袭击者钻入的林边,这里倒了几具尸体,看身形装扮,这些袭击者都很普通,最多一些义勇之流。

    色尔格克等人更怒,依着袭击者逃跑的痕迹,进入了山林之中。

    林木高大,松柏处处,树间、坡上满是积雪,色尔格克等人判断着各种痕迹,很轻易追了上去。

    他们都是来自白山黑水的优秀猎人,最擅追踪,甚至根据山势地形,还判断出袭击者逃跑的路线方位,不时抄近路追击,很快就缀上了逃跑者的尾巴。

    他们若老练的猎人,有时紧追一阵,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嚎叫,有时又不紧不慢的追赶,只以箭矢射击,持续给逃亡者以强烈的心理压力。

    林间若隐若现的逃亡者有时也反击,但他们的弓箭对色尔格克等人的重甲毫无威胁,手上的火铳又不及装填,标枪等物林中使用不便又容易躲过。箭矢下不时留下一具尸体,还有挣扎抽搐的濒死者。逃亡者越加慌乱,喊叫声不断,为了逃跑速度,他们甚至将大鸟铳都丢弃了。

    忽然色尔格克等人眼前一亮,眼前出现一片连绵的崖壁,地势开阔,周边没有树木。但并非绝地,往右可以绕过去,那边亦是坡地,有着大片疏缓的树林。

    分得拨什库格岱带一些马甲聚在崖壁下,他亦是谨慎之人,这个地势容易设伏,有过先前遭受伏击的经历,他自然不会冒冒然冲上去。

    色尔格克同样观察,崖壁边脚步杂驳,显然逃亡者尽从这边逃上去,但先前他们大喊大叫,眼下丝毫动静都没有,这个状况由不得众鞑子生疑。

    色尔格克等人商议一阵,令马甲东阿、富义上前试探,他们半拉着弓,在后提供掩护。

    东阿、富义二人皆持盾牌,一人持铁锤,一人持雁翅刀,谨慎从崖壁边的缓坡摸了上去。

    快要探出崖壁时,东阿还做了个假动作,但缓坡上没有任何动静。

    二马甲放下心来,继续往坡上摸去。

    色尔格克等人心下一松,也要跟上去。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清脆绵长的铳响。

    东阿手中的盾牌碎裂,胸前一股血雾爆起,就从山坡上滚落下去,点点殷红随之撒落。他右肺部被打透,二层的重甲丝毫没有阻挡铳弹,甚至铳弹碎块散入胸膛各处,形成了气胸现象。东阿呼吸急促困难,每次呼吸都宛若尖刀在肺部搅拌。他滚在地上拼命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咳出。

    另一边的富义听到铳声,还来不及动作,又是一声铳响,山林回音,盾牌的碎屑飞扬,富义向后飞腾出去,重重摔在坡上,随之带起大股积雪。他护心镜被打出一个大洞,孔洞中喷出大股的血液。他一动不动,眼睛睁得大大,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有埋伏!”色尔格克等人大喝,立时闪回崖壁。

    色尔格克眼尖,眼角余光瞥到左前方有烟雾腾起,距离他们位置三十几步,他依着山石,向那方试探的射了几箭。

    亦有眼尖的巴牙喇张弓撘箭,各依掩护,向烟雾处猛射。箭矢呼啸若闪电,各样月牙披箭、大礼披箭、掏档子箭往那边飞掠过去。

    但诡异的是,坡地上方没有任何动静,静悄悄的,不知伏击者仍在潜伏,还是他们已经逃走?

    众人停止射箭,众目相看,彼此的脸面都是铁青。

    又遭伏击,又有两个马甲被打死。

    看中弹的东阿与富义,一人早已气绝,一人仍在抽搐,嘴角大股的鲜血涌出,眼看也不行了。

    一巴牙喇建议杀上去,将伏击者千刀万剐,色尔格克摇头,总觉情形有些诡异。

    今日遇到两波伏击,但总感觉这第二波与第一波颇有不同,打得准,铳声也颇为奇特,往常从未听过。

    他与众人低语,决定从侧翼包抄上去,他留两个巴牙喇、两个马甲与他一起。余者三个巴牙喇,分得拨什库格岱等五个马甲从疏林那边抄过去。

    很快格岱等人又下到树林,然后转到右翼,借山石树木的掩护,慢慢摸了上去。

    色尔格克等人待在原地,紧依在崖壁边,半拉着弓,仅用眼角余光瞟着那方动静。

    格岱等人慢慢摸去,四个马甲持冷兵盾牌在前,他与三个巴牙喇撘着箭矢,猫着身子,极力潜伏前进。

    慢慢的,他们看到了,前方三十几步外,有一条隆起的土坑,坑前多山石树木,难道袭击者躲藏在里面?

    众人更加戒备,靰鞡鞋轻轻提起,慢慢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猛然又听“啪啪”两声清脆绵长的铳响,血雾腾开,两个走在最前方的马甲盾牌抛飞,从雪坡上滚了下来。

    他们一个被打中胸膛,口中喷着血,拼命抽搐。一个更被击中腹部,捂着伤口,凄厉的哀嚎。

    格岱等人大吼,他们看到了浓烟的位置,甚至有眼利的巴牙喇还看到土坑后头盔移动的痕迹。

    这一瞬间,几个鞑子连珠猛射,粗长的月牙披箭与掏档子箭连续射中那个头盔,发出叮当的声响。

    但很快那个盔帽隐去,土坑各处,石木后面,再没有身影出现,伴着令人不安的寂静,唯有那腹部中弹的马甲,仍在大声的哭嚎。

    ……

    土坑若壕沟,满是积雪,坑前坑后长满高大的树木,往坡下看去,视线很好,无论看左边还是右边。

    一个身影甩了甩头,从散发烟雾的地方移到另一处,哗的金属响动,戴着羊毛手套的手将铜栓拉了出来,连着半圆的铁盖一起带出。腹膛口尤冒着腾腾的热气,丝丝白烟飘散。手套的主人将一发独头弹的定装纸筒塞进膛口,将铜栓连着铁盖推了进去,哗的一声,铜栓右转卡在,又将击锤拨下。

    他背靠坑壁不动,脸容被口罩遮盖,只露出一双冷利无情的眼眸。放眼望去,土坑内若他这样的长铳手还有多个,个个精甲斗篷,头戴铁笠盔,脸上蒙着口罩,手上戴着手套。或若他一样背靠坑壁不动,或将新安铳架在土坑上,静静等待自己的时机。

    这些长铳手的身旁,还有多个的翼虎铳手,他们掩在土坑后,掩在山石树木后,持着翼虎铳只是观察下方的动静。

    “阿哥……”那腹部中弹的马甲仍在惨叫,他背靠一株松柏坐了起来,用力捂着自己腹部,那里内脏已经露了出来,颜色各异的肠子流出。看他凄惨的样子,后方一马甲忍不住大叫,想将自己阿哥救下来。

    “不要去。”分得拨什库格岱对他摇头。前方虽然寂静,但格岱总有不安的感觉,似乎那里隐藏着大恐怖,土坑的后面,似乎充满了极大的诡异与不详。

    他心头发毛,想冲上去,又不敢,就此退下,又心有不甘。看身旁几个巴牙喇,亦是神情迟疑。

    同时中弹马甲扎库塔的哭嚎让人心烦意乱,格岱几次想将扎库塔射死,免得他影响军心。

    这时“啪”的一声,铳声清脆,回音阵阵,又一铳打在扎库塔的身上,让他惨叫声更是惊天动地。

    “阿哥……”后方一马甲再也忍不住,极力借山石树木掩护,往阿哥所在地方奔去。格岱等人只得拼命射箭掩护。

    终于,马甲扑到了扎库塔的身旁,他一把抓住阿哥的手,就想将他拖拉下来。

    也就在这时,左侧又响起了铳声,清脆绵长,沉重的独头弹瞬间打在马甲的胸口,打得他飞腾起来,血雨当中,轰然砸向地面,激起了大股的积雪。

    “啊!”不说格岱等人怒发如狂,色尔格克这边,众鞑亦是目眦欲裂。

    一个巴牙喇一声吼,再也忍受不住,他一把扔了弓箭,就抽出自己的重剑,吼道:“杀尼堪!”

    踏着积雪,荒蛮凶暴,若铁人似的,就从缓坡上奔了上去,身后的斜尖火炎旗腾腾飘扬。

    “啪啪……”两声清脆铳响,两发沉重的独头弹同时击来,又同时击打在巴牙喇的身上。两团血光绽出,巴牙喇沉重的身躯从山坡滚落下来,他圆睁着眼,竟就那样气绝身亡。看他银光粼粼的铁甲破了两个大洞,孔洞深陷,喷泉似的涌出鲜血。

    “啊!”色尔格克怒极,同时心头又有惧意。他敢肯定,坡道上的伏击者不是第一波袭击的人,极有可能是那击败陈泰的杨练总麾下。

    正有退意,猛的山坡上摔滚下一大批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上面还连着引线,滋滋的燃烧着。

    “万人敌!”色尔格克吼叫着,右翼位置,亦是传来分得拨什库格岱等人魂飞魄散的惊叫。

    色尔格克猛的朝边上扑了出去,轰然巨响,万人敌一个个爆炸,浓密的硝烟腾起,夹着血肉残肢、盔甲碎片飞舞。

    刺鼻的硝烟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色尔格克猛的爬起,张弓撘箭,就蹑到崖壁那边。

    只是他拉弓的手一直在颤抖,在他旁边,巴牙喇奎尔根与马甲鄂特正滚在地上哀嚎,他们一个手被炸断,一个脚被炸断,他们抱着伤处,痛不欲生。

    而在分得拨什库格岱那边,亦是哀嚎一片,格岱静静躺着,两只手都不见了,一半的脸,亦不知去向。

    硝烟慢慢散尽,色尔格克咬着牙,拉着自己的弓,却迟迟不敢冲过崖壁去。

    “哈哈。”坑道那边传来一阵不屑的笑声。

    慢慢的,雪林又恢复了寂静,只余山风啸叫,吹动积雪沙沙洒落。

    色尔格克一直张着弓,身形僵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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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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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南明介绍:
“皇明混一海宇,超三代而轶汉唐,际天极地,罔不臣妾……”
大明宣德六年,郑和第七次率舰队出使西洋,曾自豪在《天妃灵应之记》碑如此宣示,此时大明国力如日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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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白牛第三本历史大作,敬请期待!
已有完本作品《回到明朝做千户》,《明末边军一小兵》。续南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续南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续南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