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夜不收1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四日。www.uu234.net
这天,李自成攻陷襄阳。
正是腊月寒冬,山东境内。
雪落如麻,一队骑兵旋风似的从沂州方向奔来,他们在旷野中顶风跋涉,艰难行进,四野寂静,惟闻雪落沙沙之声。
天地萧索,大地一片纯白,一行顶着风雪,艰难的从东河踏冰而过,看前方一片连绵山岭,正是靠近峄县,滕县方向的文峰山,山有“季文子墓”、“季文子庙”等遗址,相传鲁国大臣季文子葬于此。
到了山岭下,一行十几人停下来,都是相貌粗豪,骑术精湛的汉子,个个罩着斗篷,举止彪悍。
为首一人,年近四十,满面风霜,眼神锐利,戴了一顶白色的毡帽,顿项垂下来,魁梧的身上披着厚厚的棉甲,甲胄陈旧却挺刮,钉着铜钉,肯定是内镶甲片的镶铁棉甲。
他骑在一匹银色的战马上,佩着双插,别着熟铜锏,带上还挂着一个大大的万人敌,虽是天寒地冻,骑在马上仍然稳稳的。
他身旁一个精瘦的汉子,与他年纪相仿佛,个头不高,脸上尽是沟壑皱纹,也冬毡斗篷暗甲,除了双插,还携带了一把铁锤,脸上手上涂抹了厚厚的羊油,风雪中一样泰然自若。
寒风如刀,二人眉眼唇须边布满白花花的霜雪,身上毡帽斗篷尽堆积雪,看胯下战马躁动,不断打着响鼻,精瘦的汉子说道:“丘爷,兄弟们在风雪中赶了百里路,都累坏了,歇歇吧。”
那丘爷回头看了看,看身后众骑皆显疲惫,很多人缰绳都抓不稳,只是极力搂住马匹,显然酷寒的天气中冻得够呛。
他说道:“也罢,就歇歇,不过前面快到峄县了,可能会遇到鞑子,大伙小心些。”
众人都跳下马来,一片的甲叶摩擦之声,显然斗篷内都披了搏战用的镶铁棉甲。
他们在一片树林内避风,整理自己的马鞍,从马褡子内掏出酒壶,咕噜噜的往口中灌酒,虽此时烧酒度数不高,但也可为身体内注入暖意热流。
一行人正是沂州城池的哨探夜不收丘呜泰、史舜胤、乔振秀、孔士高、冯遇圣等人,奉原河南巡抚高名衡与沂州守备之令外出侦哨敌情,为首二人,便是粗豪汉子丘呜泰、精瘦汉子史舜胤。
却是二人不但是高名衡麾下家丁,还曾参加过蓟镇,辽镇,山西镇等镇营伍,一直担任夜不收,颇有功绩。崇祯八年时,二人随曹文诏部南下剿寇,曹文诏阵亡后,二人辗转中原各地,后入高名衡麾下为家丁。开封失陷后,高名衡因病归里,二人原就是山东沂州人,也有归乡之念,就追随高名衡回到老家。
因清兵入寇,还打到兖州,沂州知州守备等人担忧,就与告老的高名衡商议,派出夜不收精锐,外出哨探。
那夜不收在九边为多,虽嘉靖年后,江南及腹地也有设置,不过沂州没有专职的夜不收,只以家丁马队兼任,沂州知州守备等人之意,也是想请高名衡援助。
因此丘呜泰、史舜胤就奉命出哨,他们哨探经验丰富,与鞑子多有交道,二人也一直在同一个营伍,十几年出生入死,有他们领头,众家丁哨骑都没有话说。
他们在树林中歇息,整理装备,作为马队夜不收,他们皆有旁牌,又佩双插,弓壶内是开元弓,箭囊中是重箭,还是挤压式箭囊。箭矢塞在里面,马匹再怎么颠簸,箭矢也不会掉落。
不过内中只有丘呜泰、史舜胤二人使用一石强弓,余者乔振秀、孔士高等人都使用七力弓或八力弓。
同时乔振秀腰间还插了一杆手铳,看手铳的发火结构,却是那种燧发式的自生手铳。此铳虽然钢片无力,老打不着火,不过不用火绳,举铳便射,便利性却是火绳手铳不能比。
而且一行人中,只有丘呜泰与史舜胤使用近战搏斗重兵熟铜锏与铁锤,余者沂州守备麾下,近战兵器就是腰刀了。这种腰刀也是明军中普遍使用的雁翎刀,刃薄锋锐,轻便灵活,刺割两宜,定制在一斤十两。
这刀对付无甲目标很管用,但对上鞑子哨探捉生军,丘呜泰二人总有一种忧虑在心头,太轻了,这种刀不可能破开鞑子的重甲防护。
甚至他们用的七八力开元弓,丘呜泰也觉不足,八力弓可以在十五步距离内射穿镶铁棉甲,略伤到肉。但鞑子出哨马甲,至少都是两重甲,外间三四十斤的镶铁棉甲,内中一二十斤的铁短罩甲,十五步射穿一层还有一层。
若是遇到他们中达壮、拨什库、分得拨什库之类的小头目,最里头还有一层锁子甲,三重甲,弓箭兵器的伤害更无力了。
不过兵器的使用训练是长年累月的事,使用惯了,冒然更换,更是下降战力,只好见机行事。
“滚驴熊的,这鬼天气,俺的马都累坏了,还驮了几十斤的甲,死沉死沉。”
一旁乔振秀大口灌酒,一边骂骂咧咧的整理马鞍,他与孔士高一样,都是沂州守备最器重的家丁,也都是粗壮的汉子,穿着镶铁棉甲,披着灰色的羊毛斗篷,结着厚厚的四周巾。
这是一种壮士乡勇常戴头巾,从头裹下,盖过耳朵,在肩膀前方打结,类头巾与肩巾合一,往常在南方多见,近几十年陆续传到北方。
此时他被冻得够呛,鼻子通红,手脚发木变僵,似乎感觉不到上下手脚的存在,唯有大口灌酒,才会身体温暖些。整个四周巾的头上,更是被厚厚的积雪包裹,连眼睫毛都是白色的。
他用力跺脚,话都说不利索,他的话也引起众家丁共鸣,一年轻人道:“是啊丘爷,为何要披甲呢?这出哨不该轻便灵活么?”
丘呜泰看向这年轻人,看他清水鼻涕都冻出来,白花花大片。脸上虽然了油脂,仍被寒风拉开几道口子。整个人哆哆嗦嗦的,一双手更是青紫红肿,此时就是拼命搓手呵气。
他说道:“冯哥儿,鞑子不比寻常匪贼,他们都有重甲,箭矢也犀利,若出哨不披甲,遇上他们,恐怕……”
他看着众人,看各人冻坏样子,内心有些忧虑,久在边镇,他当然知道鞑子的彪悍凶残,此行出哨,一行人恐怕凶多吉少。
然高军门器重,对他有知遇之恩,又关系到沂州乡梓父老安危,自己这条命也是捡来的,就生死由天吧。
年轻人冯遇圣似懂非懂,他马户出身,因骑术精湛,又擅箭术,被沂州守备相中,这些年一直待在沂州周近,最大的战事,就是打打流寇马贼,鞑子如何,虽然听多了,却没有交过手。
他心情有些紧张,又有兴奋,因自己名字,他从小被人打趣调笑,但他坚信,他会建功立业,命中遇贵人的。
因为他的名字叫冯遇圣,是他爹妈给他取的!
想想病亡的双亲,想想光宗耀祖,告慰二老的远景,他不由摸了摸腰间佩的一把斧头,触手冰寒。
……
歇息一会,一行十八人又上马,毕竟是沂州城最精锐的力量,稍稍歇息,就恢复了元气,各人稳稳上马,握紧了缰绳。
他们两人一列,很自然的保持一马距离,蹄声杂沓,马蹄铁踏在积雪上,顺着西河边,往峄县方向而去。
雪稍歇,此时离布袋山不远,一大片山岭在西河北面展开,银装素裹,丘呜泰正要指挥众人渡过西河,忽然史舜胤眼神一凝,手一抬,一片唏律律的马鸣声,众人止住了马蹄。
他悄声道:“丘爷,看到了吗?”
丘呜泰冷笑道:“看到了,不是鞑子正红旗,就是镶红旗的哨探。”
他看得很清楚,前方几里外有一个红点,正渡过西河,往河边不远的布袋山奔去,看那身影样子,肯定是出来哨探的鞑子兵。
不比明军这边,鞑子哨探素来大摇大摆,不加遮掩,更不更换衣甲,什么旗就什么颜色的旗号衣甲,骄狂惯了,也可能是几十年野外无敌带来的自信。
看那骑鞑子红色的衣甲,确实不是正红旗,就是镶红旗的哨探。
众人悄悄下马,乔振秀兴奋的道:“只有一个鞑子,我们悄悄跟上去,把他抓了作活口。”
孔士高道:“布袋山那边有一座龙王庙,这鞑子可能是去那边避风雪歇息,落单的鞑子,好对付!”
身后众家丁都是意动,看众人期盼的神情,丘呜泰也觉是机会。若是相同人数,他这行十八人只有远避逃命的份,但只有一个鞑子,那就好对付多了。
他说道:“那鞑子从南面上山,我们从东面抄过去。不过也得谨慎,鞑子可能是一人,也可能山上的龙王庙有他们同伙。”
他们就调转马头,往布袋山东面奔去,此山东南平缓,西北陡峭,龙王庙依山而筑,山多松柏,树木高大。
众骑来到山脚下,丘呜泰谨慎的安排,让三个家丁牵着马匹在后,并上马嚼子,余者从马鞍取下自己旁牌套上。然后众人弯弓搭箭,斜扇面铺开,悄悄摸去,他与史舜胤走在最前面。
众家丁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个个依言而为,他们从弓壶内取出自己的开元弓,又从箭囊内抽出重箭搭上,都是白桦木箭杆,精铁打制箭镞的狼牙利箭。
丘呜泰、史舜胤二人将旁牌套上左臂,整理下自己熟铜锏与铁锤,也取出自己开元强弓,各抽一根狼牙箭搭上。
那边乔振秀更抽出自己自生手铳看了看,他这铳钢力不足,时响时不响,希望这次能管用。
他们悄悄摸上山去,锋矢阵展开,山岭被白雪覆盖,各松树柏树上也堆满积雪,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各人踏在雪地上的沙沙声音。
很快,众人就离龙王庙不远,透过树木间隙,可以看到那边残破庙宇的屋檐一角。
寒意袭人,四周仍然安静,只偶有鸟鸣,特别大山雀的叫声,一会“啾啾啾”的高亢声音,一会“唧唧唧”的低沉声响。
第322章 夜不收2
丘呜泰与史舜胤猛然停了下来,二人互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鞑子有暗哨示警”的意思。www.uu234.net
丘呜泰一下举起手,示意众人停下!众家丁不明所以,不过鸟叫罢了,山林野地,有大山雀的叫声不是很正常?
就在这时,弓弦的震颤声音,“嗖!”一根箭矢疾射而来,黑影掠过,有若闪电。
一个弯弓搭箭的家丁脸色刚变,就被箭矢射中,有若被标枪投中,这家丁身体一颤,一股血花就是溅出。长长的箭矢竟射穿了他的镶铁棉甲,呈纺锤梭型的箭镞从他斗篷后面透出,镞尖闪烁着阴冷的镔铁寒光。
这家丁轰然倒地,激起了大片雪花,他瞬间只觉全身的力气都失去了,就从坡地上滚下去,雪地上触目惊心的淋漓鲜血。
众人一惊,丘呜泰大喝:“掏档子箭!有鞑子,小心闪避。”
“嗖嗖!”又是几根箭矢的凌厉呼啸,猛然啊的一声,箭矢穿透甲胄血肉的声音,又有一个家丁中箭。
他更被射得飞滚出去,沉重摔在雪地上,透体而出的箭镞就如一个大大的凿子,外大内小,箭杆桦木所制,十分粗大沉重。
“鞑子的披箭,不要被射到!”
丘呜泰大喝,他久在边镇,自然知道清兵所用的几种箭矢,披箭、刺箭、哨箭。
刺箭箭身细长,箭镞细窄,重量略轻,多用于远射与抛射。哨箭射出后会发出鸣音,多用于预警与传信。披箭箭身粗,重量大,箭镞宽,多用于近战。
特别清军的月牙披箭与大礼披箭,箭镞重,箭杆粗,箭身长,若被射中,往往快速流血,凶多吉少。
“中埋伏了。”他心中暗恨,举目看去,就见前方十几步外,一些树木后,墙体后,隐现出一些盔甲的身影。
皆是高高盔枪红缨,髹漆铁盔连着护脖顿项,钉着密实铜钉的对襟棉甲,胸前大大护心镜,两边巨大的护肩披膊,甲胄红色外镶白边,看上去沉重非常,确实是镶红旗的马甲哨探。
丘呜泰可以看到这些人杀气腾腾的神情,若隐若现的凶残戾气,他们持着鞑弓,弓胎大,弓梢长,所用皆重箭,虽发射速度不快,但大箭巨矢,威力十分惊人。
“嗖!”又一根重矢急射而来,平射的箭矢有若黑线,丘呜泰急忙一闪,那箭擦着树木射过,树皮破碎开来,带起大股木屑与雪花飞舞。
却是一根掏档子箭,此箭纺锤梭型,箭体流线,符合空气动力学,飞行快又稳,若一愣神,就是中箭死亡的下场。
丘呜泰猛地拉开弓,弓胎嘎吱的响,他手一松,狼牙箭疾射而去,正中一镶红旗马甲的护心镜旁。
那鞑子一摇晃,又若无其事,任由箭矢插在他的盔甲上面,显然丘呜泰所用一石开元强弓,仍然射不穿他的双重甲胄防护。
丘呜泰又射几箭,射那些鞑子的面门与咽喉,却被他们闪过,这些鞑子马甲历经大小战事无数,个个避箭能力非常出众。
身旁史舜胤也是沉着还击,众家丁哨骑各依树木后还射,箭矢呼啸往来,各如死神的黑线来回飞掠,但对面射来的箭矢越来越密集,也不知他们人数有多少。
而且各人虽然箭术精湛,对方却防护力出众,几层重甲,众家丁不是没人射中他们,但箭矢插在他们身上却形不成威胁,己方若中箭,就是倒地伤亡的结局。
而且对面确实射得更准,箭力更强,时机把握更妙之又妙,众家丁虽彪悍,却远不如对面的百战精兵。
就听惨叫声不断传来,又有三个家丁倒地,一人更被射中肺部,箭矢透甲深入,腥热的液体从他气管涌出,他靠着树木旁不断咳嗽,每一口咳出的都是鲜血。
很快他身前衣甲斗篷血红,血液沁入雪地,快速结冰,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丘爷,中埋伏了,走吧。”孔士高一边对那边拼命射箭,一边大叫。
“且战且退。”丘呜泰喝道,他掩护的大树,旁牌上插着几根箭矢,箭羽颤巍巍的,但他仍然依着旁牌与树木往对面不断射箭。他知道,若是就此不顾就逃,恐怕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唯有且战且退,让对面鞑子知难而止。
忽然又是一声大叫,一个家丁刚想转头逃跑,就被一根月牙披箭射中,其形如凿的披箭从他头脑侧面射入,从毡帽另一面贯出,血水与脑花就如豆腐花一样溅出。这家丁一时不死,扑地雪地上只是凄厉的哀嚎。
丘呜泰寒毛一涑,就见对面出现一个身影,一身甲胄鼓鼓囊囊,盔上是黑缨,身后插着一杆方二尺的本色小旗,却是对面军中拨什库级别的存在,身着三重甲,防护力更加精良。
此人持着大梢鞑弓,刚刚松弦,虎背熊腰,脸上伤疤纵横,神情间充满暴虐嗜杀的味道。
随后丘呜泰更是心一沉,就见这个身影旁边,又出现一个相同打扮的人,两撇鼠须,满面油光,双目间透着残忍。他持着十二力弓,弓弦拉过耳边,弓箭上搭着的,是一根粗长的掏档子箭。
他手一松,弓弦震颤有若风暴,疾射的箭矢带起雪花气流,一家丁惊竦举牌一挡,那箭矢射穿了他的旁牌,透过了他套着旁牌的手臂。
这家丁凄惨大叫,门户大开,又一根月牙披箭疾射而来,就从他面门射入,一直透到脑后,这家丁轰然倒地,滚在雪坡上只是抽搐。
却是两个鞑子拨什库配合,时机妙到巅毫,后金崛起后,不久自称“满洲”,意思就是“强大的箭”,素以箭术称雄。这些出来哨探的马甲捉生军们,更有出众箭术,对战局的敏锐察觉。
眼见就在片刻间,己方便有七人伤亡,对面一个鞑子都不死,丘呜泰暗恨,他喝道:“乔兄弟,孔兄弟,你们先走,某来断后!”
乔振秀略一犹豫,叫道:“丘爷,要走一起走!”
他抽出腰间自生手铳,拇指扳下击锤,恨恨道:“滚驴熊的,跟鞑子拼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惨叫,还有马匹的闷嘶,竟是埋伏的鞑子兵抄到侧后翼去了,听动静,那牵着马匹跟着的三个家丁恐怕凶多吉少。
孔士高哆嗦道:“海了,今日爷球朝天了。”
那边冯遇圣紧依在一颗大树之后,也是面如土色,今日的哨探,对他刺激太大了。听说鞑子凶残彪悍,没想到如此彪悍,怪不得能几次入寇,两次打到山东。
……
众人且战且退,不时借树木回射,丘呜泰、史舜胤依然沉着,他们箭术对对方咽喉与面门威胁很大,使追兵不至于过于肆无忌惮。
箭矢呼啸往来,山上的镶红旗马甲不紧不慢追来,他们配合默契,前方一些人借着树木与盾牌掩护射箭,后方一些人各持冷兵,短柄斧,铁鞭,铁锤,雁翅刀,虎枪,挑刀等,在那两个分得拨什库的指挥下,等待着短兵相接的机会。
这时众人也看清楚了,山上的镶红旗鞑子们,人数竟有十几人之多。
忽然两声惨叫,又有两个家丁被射中,余下一家丁一慌神,一把铁骨朵投来,重重砸在他身上,骨骼碎裂的声音传来,这家丁一口鲜血喷出,就是重重扑倒在地。
风声闪过,一个手持雁翅刀的镶红旗马甲恶狠狠扑来,身躯沉重,势如野猪。
这家丁慌忙挣扎爬起,抽出自己的雁翎刀迎战,这镶红旗马甲吼叫劈下,势大刀沉。他使用的雁翅刀,与雁翎刀有些类似,但刀头略大,刀沉背厚,开有双槽,非常适合劈砍,后金崛起后,步兵多使用雁翅刀。
见这鞑子如此凶猛,家丁眼中闪过恐惧,他雁翎刀单薄,不敢与对方雁翅刀硬碰硬,改挡为撩。不料这镶红旗鞑子借腰力顺势一劈,沉重的刀身就劈在这家丁侧面的脖子上,猩红的血水爆开,这家丁的头颅就飞滚出去。
而在另一边,孔士高刚从一颗树旁闪开,忽然身体一颤,后背一阵酸麻潮湿,已是中了一箭。
瞬间他就觉全身无力,似乎一身的力气都随鲜血的流失在流失,眼见两个持铁锤与虎枪的鞑子先后追来,他一咬牙,看准时机,大吼一声从树后闪出,手中雁翎刀拼命朝那手持铁锤的鞑子劈去。
他腰刀恶狠狠劈在这鞑子的胸肩位置,刀口劈开外间的棉层,但只在内中甲片溜出一溜火星,却没有破甲。那鞑子一声冷哼,左手盾牌狠扫,孔士高踉跄后退,然后风声传来,却是那手持虎枪的鞑子追到了。
他手中虎枪重重刺来,这虎枪刃身圭形,刃长九寸,上面一道道棱起,还有数道血槽,刃身深红,显然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就听嗤的一声,身体甲胄被破开的声音,那虎枪尽刃而没,锐利的枪锋深深刺入孔士高体内,一直没到枪套处鹿角为止。
孔士高口中大股的鲜血涌出来,他凄厉嚎叫,痛不欲生,却被这鞑子的虎枪死死抵住,动弹不得。
“孔爷。”乔振秀大叫,他这边也面临数个追兵,他更是受了伤,左边胳膊被铁骨朵砸中,软软垂下来。眼见一鞑子追近,他咬了咬牙,手中自生手铳瞄准他,就扣动板机。
那鞑子身体一颤,却没有铳响,这自生手铳钢力不足,方才却没有打着火。
“滚驴熊的。”乔振秀哭骂,又拨下击锤,对那鞑子扣动板机。
那鞑子身体一颤,又没有铳响,这鞑子脸皮抽动,脸上浮现出了狰狞。
乔振秀又拨下击锤,大吼:“死鞑子,死吧!”
刚举起铳,忽忽的风声传来,一把飞斧从后方一追近的鞑子手中投出,急速旋转着,就切在了乔振秀的脖子上。
脖间的血一下喷洒出来,乔振秀瞪大眼睛,嘴里涌出血沫,轰的一声,他高举的自生手铳鸣响,黑火药燃烧的火光化作滚滚浓烟,铳弹击中树枝,大片的积雪洒落下来。
……
“史兄弟,冯哥儿,这次怕逃不了了。”一颗柏树后,丘呜泰喘着气对身旁的史舜胤与冯遇圣道,“十八个出哨的兄弟,只余我们三个,是我将兄弟们带入险境,丘某有愧。”
此时他们位于布袋山靠西北方向,因后路被抄,他们只得往西北逃。追击搏杀中,丘呜泰、史舜胤二人也不可避免的受了伤,丘呜泰被劈了一斧,史舜胤被射中一箭,还有大小的伤口不等。
搏战中不觉得,此时略一喘息,二人均觉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似乎火焰灼伤般,加上天气酷寒,二人均觉体力动作在飞快的下降迟缓。
不过冯遇圣倒幸运,大伤口一处没有,只左臂被一根月牙披箭带过,破了一些皮肉。
史舜胤依然平静,说道:“也不怪丘爷,想来我们未上山时,鞑子就发现了,设下了伏击。”
冯遇圣也含泪道:“不怪丘爷,都是鞑子狡诈。”
丘呜泰点头,看向东南那边,隐隐又现出追兵红色的盔甲身影,喃喃道:“逃不了就不逃,老子就算死,也要拉几个鞑子垫背。”
史舜胤也嘿嘿而笑:“这些骚鞑子,欺我鲁地无男儿?”
二人哈哈一笑,都是心意相通,丘呜泰看向冯遇圣道:“冯哥儿,你往西北逃,那边山势虽险,未必没有生路。”
冯遇圣还在犹豫,丘呜泰喝道:“快走!”
他微笑道:“遇圣,遇圣,就看你的命数,能不能配上你的名字了。”
冯遇圣含泪离去,看他离去的身影,丘呜泰与史舜胤并肩而立,神情平淡,二人从军十几年,生死早看淡了,不过死罢了,他们死人堆里爬出来,早活够了。
不过不知为什么,这时丘呜泰心中却浮现一个女人的身影,那是他的新婚妻子。他有过很多女人,然快四十岁了,回到沂州才成的亲,妻室畏他,敬他,一直对他唯唯诺诺。
丘呜泰却一直对她不以为然,也无所谓爱恋,只要她能生个儿子,传他丘家香火便好。昨日出哨前,他的妻子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说,他却觉得不耐烦。此刻想起来,竟有些后悔,或许,自己该听听她要说什么。
动静传来,几个镶红旗马甲的身影隐现树后,二人相视一眼,丘呜泰笑道:“史爷,杀鞑子!”
史舜胤笑道:“丘爷,杀鞑子!”
二人大喝:“杀鞑子!”
他们有过命交情,我救过你性命,你救过我性命,相互间也默契。二人一手持旁牌,一手持铁锤、熟铜锏兵器,势如疯虎的杀入镶红旗马甲群中,短兵相接,惨烈搏杀。
史舜胤铁锤挥舞,砸得一个镶红旗马甲肩背碎裂,又砸得一个马甲鲜血狂喷,他被劈了好几刀,又挨了一记斧头,一记铁鞭,最后被虎枪刺入。
他吼叫着,不管不顾,就抓住那个使铁鞭的马甲,用力抠他的眼睛,用脑袋拼命撞他的头。最后史舜胤死去,这马甲脑袋也被撞得碎裂,两个眼珠被活活掏出来,脑浆流了满地。临死时,这马甲脸容上还残留着无比的恐惧。
丘呜泰的熟铜锏挥舞,也击打得几个鞑子吐血,一个马甲的手臂更被他活活打断,他血染半身,处处伤痕,见史舜胤战死,他哈哈大笑:“好兄弟,丘某就下来陪你,也带一个鞑子走!”
他闪到一颗树后,一个持短柄斧的马甲怒吼着追去,然刚转到树后,这马甲的神情就呆滞了。
丘呜泰手上持着一颗万人敌,此时引线滋滋燃烧着,火花喷溅,他持着万人敌,就一脸戏谑的看着他。
这镶红旗马甲喉结急速的上下滚动,他猛然一声叫,就要举步逃跑。丘呜泰一把抱住他,死死的抱紧,哈哈大笑:“骚鞑子,你也知道怕?养汉的娘们,一起死吧!”
轰的一声巨响,汹涌的硝烟弥漫开来,伴着纷飞的兵器、肢体、还有血水。
……
冯遇圣猛然顿住,他的眼泪流下来:“丘爷,史爷。”
此时他逃到布袋山的西北处,这边都是陡峭的坡壁,他顺着坡壁旁走,想找一处下脚的地方。
听到万人敌的爆炸声,他知道丘爷、史爷已经……十八个出哨的兄弟,只余他一个,怎么办?
他心乱如麻,又知道不能辜负丘爷等人期望,一定要逃出生天。
他看坡壁下不远是一条冰河,对面是树木山岭,正犹豫是否要攀爬下去,猛然动静传来,冯遇圣心一颤,就见五六个镶红旗鞑子从树林出来,弯弓搭箭,对准了他,并三面包抄过来。
冯遇圣一颗心直凉了下去,他知道这些鞑子不射箭,是要抓个活口。又看他们残忍的神情,那全身上下的野蛮气息,他的身体更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又听沉重的脚步响起,一个盔上黑缨,背后有小旗,甲胄鼓鼓囊囊的鞑子从林中出来,他的鞋踏在厚厚的积雪上,脚步沉重,一步步似踏在冯遇圣的心口。
这鞑子手持大梢鞑弓,走到冯遇圣不远处,慢条斯理的打量他,就如看一个猎物小兔。
冯遇圣看他两撇鼠须,脸上厚厚的羊油,双目狡诈凶残,毒蛇似的,更是身体哆嗦得如同寒风中的树叶。
这鞑子轻蔑的笑了笑,用生硬的汉语道:“南蛮,跪下,爬过来。”
周边的镶红旗马甲都是狂笑起来,他们盯着冯遇圣,神情嗜血又带着戏谑。冯遇圣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脑中闪过丘呜泰、史舜胤等人身影,他猛然气血上涌,喝道:“俺跪你个答答,养汉的娘们,一起死!”
他疯狂扑向南侧的一个镶红旗马甲,那马甲早松弓弦,弓不及张开,冯遇圣此举兔起鹘落,他也根本没反应过来。
一个已落入网中的无害猎物竟然会翻盘?不说他,在场几个镶红旗鞑子也人人意想不到。
就听一声惨叫,这镶红旗马甲就被冯遇圣冲抱下坡壁,二人在坡上翻滚,一路带起了山石与积雪无数。
众马甲大惊,探头去看,就见两人从坡壁一直滚到冰河边,两个身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分得拨什库狂怒的大吼,想从坡壁下去,又无路下山,他们一身重甲,这种陡峭的坡壁也攀爬不下去。
猛然分得拨什库的喊声顿住,那个明军哨探竟没有死,他的身影动一下,挣扎几下,竟爬了起来。他跑了几步,竟又回头了,他竟抽出斧头,将那冲抱下去的马甲头颅砍下来了。
坡壁上的镶红旗鞑子皆是怒吼,他们张弓箭,拼命朝冯遇圣射箭。但这百多步距离,不说他们,连那分得拨什库都没有把握,就眼睁睁看着那明军哨探砍下头颅,跨过冰河。
“丘爷、史爷,还有众兄弟,俺也砍一个鞑子脑袋了,俺为你们报仇了!”
冯遇圣满身的残雪,头发散乱,身上脸上到处是碰撞刮伤的痕迹。他一瘸一拐,一手提斧头,一手提人头,一路鲜血淋漓的,就拼命跑过冰河。摔倒了,就爬起,又摔倒,又爬起。
他心中快美,畅快淋漓,在坡壁上众鞑子恶狼似的嚎叫怒吼中,拼命跨过冰河,逃进山林。
……
老白牛:谢谢大家的支持,多谢最爱赵中举、游龙在天、哥、坚持之以恒、恨の我不是神等书友的打赏。元宵节快乐,开始更新了,虽然不敢保证每天都更新,但我会尽量更新的。
第323章 风血山神庙1
仿佛无边的黑暗,最深沉,最浓重的漆黑,冯遇圣挣扎着,扑腾着,就象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些什么。www.uu234.net
但他的身体一直在坠落、坠落,冯遇圣拼命挣扎着,猛然他“啊”的一声,就是从地上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气。
“小兄弟醒了?”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带着一点徐州的口音。
冯遇圣一惊,下意识的摸索,还好,他的斧头与砍来的鞑子人头还在,紧紧的抓在左右手中。
就听旁边一阵轰笑,有人说道:“日嫩管管,这小子挺机灵。”
听到家乡的口音,冯遇圣安心些,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在一座破庙内,看样子是山神庙,大殿上堆了几个火塘,里面炭火熊熊,火塘上架了几个铁锅铁壶。此时锅内“咕噜噜”的汤汁翻滚,熬着肉汤与飧饭,又铁壶内烫着酒,温暖与浓香飘摇。
冯遇圣肚中不由一阵叫唤,看火塘旁围了一些汉子,个个顶盔披甲,罩着斗篷,坐在马扎上颇显精锐。身旁不远一个中年汉子,头盔放在边上,裹着黑色的头巾,他从锅里舀了一碗肉汤飧饭递给冯遇圣,笑道:“这是给你的,小心烫。”
冯遇圣连忙接过,顾不得疑惑与肉汤飧饭的滚烫,就大口喝下去,就觉胃中暖暖的,全身都暖和有力气起来。
周边汉子看着他笑,那中年汉子对一人道:“谭哥儿,救来的小兄弟醒了,你去告知夫人。”
一年轻些的汉子应了一声,起了马扎,脚步沉重,往庙门外而去。
冯遇圣喝着肉汤,暗暗打量,听口音看样子,庙内这些人是哪个地方的哨探官兵,但他们天南地北口音都有,也不好说哪个地方。而且看他们样子,冯遇圣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除了彪悍精神外,最大区别就是装备了,太精悍,太周到了。
比如说这些人头盔都是铁笠盔,精铁打制,周边有着保护脖颈的顿项,外镶的甲片非常厚实。他们还有全身甲,甲片皆是大块精良,札甲形制,一直叠压延伸到大腿中间,也不知怎么打制出来的。
他们还有护喉甲,一种有弧度的,硬质的大块甲片,严密的保护了咽喉。他们还有前后护心镜,精铁臂手,护裆甲,胫甲等,甚至膝与肘上,都有专门的护甲。
他们的军靴也不一般,鞋底很厚很硬,似还有齿,可以在冰面雪地上很好的行走。
整体盔甲显得精悍,又干脆利落,这类强悍装备冯遇圣从未过见。而且这种打扮不是一人两人,而是他们全部。冯遇圣想不明白,哪个地方的主将舍得下这个本钱?似乎在营兵中,也没有这样盔甲装备的。
吸引他注意的,还有他们的兵器,除了弓箭,每人腰间皆有手铳皮袋,上面插着一杆手铳,似乎是自生手铳。然后各人还背了一杆铳,三个管的,冯遇圣感觉象翼虎铳。
与手铳一样,这些翼虎铳皆用火石,他们就不怕打不着火?
他们使用火器,却不见装子药铅弹的瓶瓶罐罐,只各人身侧背了一个牛皮的子药包,真是奇怪。看各人带两侧还各有袋,皆装两个黑沉沉的东西,那是万人敌?样式似乎比寻常见过的小一些。
他们旁牌还不一样,盾牌中间有个颇大的半球形铁盖,显然是为了防止利箭穿透伤到手,真是周到细致啊,这是大爷还是兵丁?
冯遇圣甚至注意到各人身旁还放了一种手套,脖间挂了一种口罩,似乎是护脸护手之用。太豪华了,换成他们,最多脸上蒙块布,手上裹几块布了事。
他忽然还想起一事,那中年汉子说告知夫人,这伍中竟有女子出哨?
冯遇圣诧异着,思索着,他喝着肉汤,庆幸自己逃出生天的同时,还暗暗担忧一事,自己砍来的鞑子人头怕是不保。虽然救命之恩,自己献上军功也正常,但是……
正在天人交战,一群人带着寒风进入殿内,皆是相同甲胄打扮,个个戴着手套,蒙着口罩,披着灰黑色的斗篷。他们从外间进来,眉眼口罩旁布满白花花的霜雪,灰黑色的斗篷也被积雪染成白色。
进入殿中后,他们纷纷摘下口罩,挂在脖前,就见为首的是个高挑冷艳的小娘子,矫健如雌豹,一身盔甲皆用精钢打制,合身利落,着胫甲的翻羊毛军靴踏在地上,非常有力气。
她佩着重剑,腰间还别了两杆手铳,身后背着一杆翼虎铳,身体两侧同样挂了四个万人敌,英姿飒爽,目似寒星。
这小娘子身后一个粗壮的女子,右脸有伤疤,除了火铳万人敌,腰间还别着两把斧头,大摇大摆,神情嚣张。
余者众人也是彪悍,看他们进来,殿中人纷纷起身,向那为首女子行礼,口称夫人。
这女子点头,眼眸往冯遇圣这边瞟了一眼,从中年汉子手中接过一木牌,正是冯遇圣的腰牌,看了看道:“冯遇圣,沂州的家丁夜不收,这鞑子的人头是你砍下的?”
冯遇圣听她声音若冷泉,悦耳却好似让人掉入冰窖,身材很高,比他还高。他不敢怠慢,挣扎爬起,大礼道:“小人冯遇圣,多谢夫人救命之恩,敢问夫人高姓大名?”
那女子道:“我乃邳州练总杨河大人正室妻子,麾下骑兵队队副,钱鼓瑟,你不必多礼。”
……
一行人正是出哨的钱三娘、李如婉、万叔、谭哥儿、八哥、茅哥儿等人,又有原李如婉霍家寨一些人,都是原来追随钱三娘久了,用顺手的存在,相互间配合默契。
又有原刘七郎麾下天雄军一员,精通蒙语满语,作为通事翻译存在。
一行二十人,于初三日出发哨探,进入峄县地界,但未遇到鞑子哨骑。正商议是否深入西北,往滕县方向去,昨日下午,在潜伏的山神庙忽听到东北方向传来的铳声,万人敌爆炸声。
这铳声爆炸声可传个一二十里,听声音似从十几里外的布袋山传来,钱三娘就让李如婉、万叔带几个人过去看看,他们走到一半,在一个山洞旁发现不醒人事的冯遇圣。
看他腰牌,左手紧抓的鞑子人头,万叔认为这是个明军的夜不收,就将他救了回来。
回到藏身的山神庙,天已黑暗,冯遇圣也昏迷不醒了一夜,今早才醒过来。
众人对这获救的明军哨探都很重视,对他经历也很好奇,当下询问。
冯遇圣详细说了,说了自己等人的哨探经历,说了中伏搏战情况,鞑子甲厚,弓箭犀利,丘呜泰、史舜胤等兄弟全部阵亡,自己也是跳崖搏命,幸好命大福大,也有那个鞑子马甲作为肉垫缓冲的缘故。
众人都是叹息,皆道:“丘爷史爷等人好汉子,你也是好汉。”
钱三娘默默听着,听万叔等人反复询问,她说道:“那个鞑子人头,你给我看看。”
看冯遇圣下意识抓住人头辫子,非常着紧的样子,她说道:“你放心,这是你的军功,我们不会贪没你的。”
冯遇圣一个激灵,周边大汉几十个,往常官兵中相互抢夺首级的情况也不少,他强笑道:“夫人说笑了,夫人对小人有救命之恩,这首级献给夫人也寻常。”
钱三娘接过人头,上下左右的看了看,又递给旁边的哨骑,这首级血迹早干枯,干巴了不少,众人传看着,皆是啧啧称奇,均道:“原来鞑子长这样。”
清兵的样貌战法,九爷等人讲得多了,亲眼目睹却是第一次,李如婉更是提着金钱鼠尾,摇晃人头,啧啧说道:“看看这根猪尾巴,有趣。”
那原天雄军的哨探对众人道:“鞑子种类与我汉人不同,眼较小较长,眼尾下斜,上下唇很厚。他们习惯剃辫,发孔粗细、头皮之色均有区分。他们吃的也与汉人有别,牙齿磨损颇有不同。”
他说道:“以后斩获首级,上官除了辨别真假鞑子,还会扔进水中辩认。脸容朝上才是男子,这是为了防止杀良冒功,有人用女头冒充男人。”
众人均觉开了眼,杀个鞑子,斩个首级也有这么多学问。
钱三娘将人头还给冯遇圣,让他松了口气,又觉意外,李如婉道:“小子,爷救了你的命,你怎么报答?”
一汉子道:“李爷,大恩无以回报,就让这小子以身相许好了。”
李如婉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骂道:“我日嫩管管,无耻登徒子,轻浮,怪不得你快二十五了,仍然娶不到媳妇。”
众人大笑,冯遇圣被他们情绪感染,也放松下来,感觉这伙明军哨探确实不一样。
随后众人神情凝重下来,万叔道:“听冯哥儿说的,鞑子在他手上吃了大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那原天雄军的哨探问冯遇圣,他逃下山后,鞑子有没有追过来,冯遇圣言:他满山林乱钻,似乎有听到马蹄声,但没见到鞑子身影,也不知他们会不会追到这里。
原天雄军的哨探点头:“鞑子的鼻子比狗还灵,他们中很多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猎人,就算有大雪掩盖痕迹,恐怕最后也会追踪过来。”
殿内众人有些紧张,除了少数人,他们大多数没有与鞑子交过手,听多了鞑子的凶名,眼前还有冯遇圣的例子,十八个人,最后只剩他一个逃出生天。倘若追来,怕是一场恶战。
钱三娘哼了一声,猛的站起:“他们追来最好,那是自投罗网,就在这里伏击他们!”
第324章 风血山神庙2
此时众人身在峄县境内西马山,距离布袋山直线有十几里,这山树木不多,但有很多山石。顶 点 X 23 U S
总体视线很好,特别往南眺望,可以看到大片平原,这面的地形也较平缓。
冯遇圣言他满山林乱钻,鞑子被引来引去,但如果追踪过来,今日便会到达。
所以钱三娘的安排,围着庙宇设下伏击,正面,也就是南边十二个人。为防止鞑子从两边包抄上来,东面与西面两翼也设下防守伏击人员,每边各四人,兼顾后方。
钱三娘本想再设下胜利后的追击人员,但想想初战鞑子,稳妥为上,先称称他们斤两好了。
“我、如婉姐、谭哥儿、八哥、宋哥儿、茅哥儿等人在正面。樊叔、万叔,你们各带三人往东西两翼。注意了,依情报,鞑子甲厚,弓箭对他们无用,所以此战我们尽量用火器,也尽量不让他们近了身来。”
钱三娘抓块木炭在墙上画着,寥寥几笔,西马山地形就在图上展开,她排兵布阵,从容安排。
冯遇圣所说也让她想到一个问题,出哨一行虽装备精良,但也有一个度。
比如说各人盔甲,其实也是镶铁棉甲,只不过他们是明甲,甲片镶在外面罢了。防护力方面,比普通的士卒甲高一些,但若进入十几步距离,鞑子所用的十力弓、十二力弓等,仍然可以伤害到他们。
所以要扬长避短。钱三娘认为,最好在二十步外解决战斗,鞑子甲厚,各人携带的弓箭火箭就不要用了,皆用火器。
他们一行二十人,装备繁多,人人有弓箭、火箭、三眼手铳、骑用翼虎铳、万人敌,各种短兵等,依情报,钱三娘决定远距离全部使用翼虎铳作战。
现在新安军的翼虎铳威力非同小可,使用新火药后,三十多步距离就可以打破敌人的二层重甲,二十步,三层甲也没用。而且还用长形独头弹,铅液中加入一定量的锡来提高硬度,破甲力,准确度都提升了许多。
所以依情况,使用翼虎铳是最优的,若翼虎铳弹打完,就用万人敌。他们每人都携带四颗新万人敌,不过重两斤,威力却比以前提升许多,内还有几十颗的铁弹子,爆炸开后,鞑子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现新安军都有训练投掷万人敌,他们作为骑兵哨探更不用说,准确的扔个二三十步没问题。
至于新安手铳,管短力弱,虽有新火药的威力提升,但也只在十几步才能打破二重甲,十步内打破三重甲,只在可能的短兵相接使用。
一个原则,能用铳射,能用万人敌,尽量不要短兵相接,遇敌要冷静,看准了再打。
还有,各人防护布置时,需准备火种在旁,万人敌盖子都拧了,随时可以点火投掷。兵器旁牌也放在身旁,若鞑子冲近,就扔下翼虎铳等,抓起兵器旁牌短兵相接。
钱三娘布置着,殿内众人频频点头,她的威信是打出来的,不单是杨相公夫人缘故。特别殿内这些人,追随她久了,历经多场战事,早对她心服口服。
钱三娘全部安排完,各个细节都有考虑到,终于她说道:“鞑子随时会到,你们轮流戒备守哨,吃饱喝足,就都去准备吧。”
众人轰然领命,冯遇圣一旁听着,心中佩服也有不安,终忍不住道:“杨夫人……你们用火铳,这没火绳的,就不怕哑火?”
众人皆笑,李如婉哈哈大笑道:“小子,我们的铳不一样,很少哑火,你不用担心。”
冯遇圣不明白,他出哨一行人,乔振秀大哥就用自生手铳,但临战时却打不着火,无奈送了性命,这些人……
他心中担忧,感觉这些人托大了,却不知新安军在使用坩埚钢作弹簧钢片后,一百铳里面最多只有几铳哑火,已经非常精良了,钢片无力的现象,早不存在。
很快众人出庙布置,各找山石树木埋伏,又在旁边掏了窝,各备炭火火种在里面,拧去万人敌盖子,随时可以点火投掷。
因为出战鞑子,他们出哨皆带大棒、大刀、重剑、铜锏、短斧、铁锤等重兵器,此时也与旁牌放在一边,随时可以抄起使用。
冯遇圣悄悄跟出来看,他除了疲累惊吓,一些小伤口,倒没什么大碍,看这些邳州哨骑忙活,他心头总有不安。
他依在庙门处,外间白雪皑皑,昨日一天大雪后,今晨雪花小了许多,但山风吹来,立时觉得双手发木,一张脸都僵了。看外间众人戴着手套,蒙着口罩,大冷的天气不用羊油,也不怕冻坏手脸,心想这口罩手套倒是有用之物,以后回到沂州,自己也要备一套。
他不敢惊动各人,又悄悄回大殿火塘边,搏战逃亡与摔下山时,他的佩刀与双插遗失了,毡帽也丢失了,庙内众邳州哨探装备虽多,他却不敢窥探,只握紧自己余下的斧头。
他心想:“杨夫人等若败,自己就与鞑子拼了,反正已砍了一个鞑子脑袋,够本了。”
经历生死后,他不觉心性沉稳了许多。
……
很快邳州哨骑准备完毕,他们悄悄潜伏着,细细雪花落下来,将他们斗篷染成纯白,一点看不出痕迹,
他们最后检查自己翼虎铳、新安手铳的击锤、火石、鹅毛药管,内中弹药等情况,各人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可能很快要迎战鞑子了,鞑子怎么样,交手后就知道了。
钱三娘躲藏在庙前一颗老槐树后,也最后检查自己的装备火器,她身上的盔甲却是坩埚钢打制,新安庄出产好钢后,杨河下令打制了两副精甲,他一套,妻子钱三娘一套。
虽然国难面前,没什么男人女人,夫人外人,作为哨骑,钱三娘理因出哨,但给她最好的武器装备,这点杨河还是可以办到的。
而且不单盔甲,她使用的重剑、三眼手铳、翼虎铳等,皆用坩埚钢打制,相同重量下,威力更强,防护力更坚固,收到装备后,钱三娘心中甜滋滋的。
此时她摸着翼虎铳,寻思定用此铳杀几个鞑子,让相公更为开颜。
她旁边不远是李如婉,躲藏在一块颇大的山石后面,探头探脑,只往山下眺望。风雪袭来,实是天寒地冻,她们默默忍受,一边检查装备,一边不放过山下的丝毫动静。
忽然李如婉对钱三娘扬了扬眉:“夫人……”
钱三娘一凛,悄悄看去,就见山脚的东南方向,视线的拐角处,若隐若现出一队骑兵,风雪中静止不动,但隐隐可以看到他们高高盔缨,红色外镶白边的甲胄,心想:“鞑子果然来了。”
她作了个手势,众邳州哨骑更深层的潜伏下来,山神庙周边一片静默,只余天地间的风雪之声。
……
确实是清兵来了,还是在布袋山伏击冯遇圣等人的那帮镶红旗马甲,一行十六人,却有好大的一群马匹,除了他们自己的战马副马,也有缴获丘呜泰、冯遇圣等人的十几匹战马。
风雪中他们眺望山岭,个个在寒风中冻得脸色青紫,但众马甲长于辽东,早习惯酷寒的天气,也有自己的保暖措施。如厚实的棉甲,护脖护喉的顿项,脚上踏着的鞋,袖筒端的马蹄袖,御寒保暖同时,又不失征战的便利。
他们策马立着,为首二人,盔上黑缨,背后有小旗,身材魁梧,正是分得拨什库佟噶尔与屯岱。
后金崛起后,这二人一直是勇士,本年十月,他们随满洲镶红旗牛录章京索尔和诺偷袭黄崖口,明军惊溃。历史上这二人在十二月初八日攻陷兖州同时战死,此时仍在外哨探。
“额尔根,那南蛮哨探是逃到这吗?”佟噶尔虎背熊腰,满脸伤疤,此时冷冷询问,一双眼睛就是死死盯着山顶的山神庙。
“回拨什库,那南蛮狡诈,逃来窜去,然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他落下的痕迹,还是被奴才看到了。”一个镶红旗的马甲咬牙切齿道。
为了追踪冯遇圣,他带众人走了很多冤枉路,特别追到一半时,更是行踪诡异,让他反复绕了很多圈。好在他追踪经验丰富,依据种种痕迹,最终还是确认了那明军哨探的位置。
“抓住这南蛮,老子要活活剥了他的皮。”
分得拨什库屯岱一双眼睛毒蛇似的,透着无比的残忍。猎物翻盘,还砍了马甲巴雅尔的头,对屯岱来说是奇耻大辱。他发誓,要抓住这南蛮哨探碎尸万段,此次追击,也是他极力主张。
两个分得拨什库眺望山岭,大雪连天,深幽晦涩,山神庙被掩盖在雪中,山多山石,一片静谧。那南蛮哨探想必还在昏睡,不过谨慎起见,他们商议一阵,还是决意分路包抄上去,定不能再让活口逃了。
而且他们一行人过来,众多辎重,还有伤者与尸体,都要留人看守。
布袋山一战,虽说众镶红旗马甲大获全胜,然惨烈搏战下,对方同归于尽的打法,还是造成他们三人死亡,三人受伤较重的结果。
从后金起他们有军律,凡能将同袍尸体带回去就可获得同袍家产的一半,因此战死三人的尸体不能放弃,就三个伤者留下,看守马匹辎重尸体。余者十三人,分成两路,分头包抄上去,由佟噶尔与屯岱分别带着。
他们吩咐一阵,众马甲都平静的听着,他们身经百战,各种场面见多了,不需吩咐,就知道该怎么做。
很快众马甲准备完毕,悄悄摸上山去,到了山腰处,他们分成两路,一路分得拨什库佟噶尔带领,正面抄上,共九人。一路分得拨什库屯岱带领,东南位置摸上,共四人。
他们配合默契,盾牌冷兵在前,一手皮盾,一手短柄斧、铁锤、铁鞭、雁翅刀等兵器,身上还携带标枪,飞斧,铁骨朵等投掷武器。又弓箭手在后,张弓箭,随时准备掩护射箭。
佟噶尔潜伏前进,极力借着山石树木的掩护,他背着盾牌武器,半张着大梢鞑弓,弦上搭着一根粗长的月牙披箭。身边又是额尔根等四个弓箭手,也是半拉着弓,弦上或搭月牙披箭,或搭掏档子箭,镞尖森寒锐利。
他们前方不远,就是四个盾牌手马甲,个个踏着积雪摸上山去,雪花落下,将他们盔甲染得一片片白。
离山神庙约有三十步距离,佟噶尔忽然露出疑惑的神情,闪到一块山石后,就是往庙宇那边仔细看去。就在这时,猛然一声铳响,庙门口的老槐树旁爆出一道炽烈的火光,滚滚的硝烟紧随着从铳管处喷射出来。
一个马甲一声惨叫,一团血雾从他胸前绽开,沉重的独头弹打来,他的护心镜被打得变形碎裂,中间一个大洞。尤嫌不足,独头弹再次击开里面的铁短罩甲,击入他的胸膛位置,造成一个汩汩流血的孔洞。而且独头弹击入他的身体后,种种因素,扩张成一朵花的样式,在他体内变形翻滚,造成巨大的创伤。
这马甲的盾牌兵器抛飞,咕噜的从坡地上滚下,滚在佟噶尔脚边不远处。他口中喷着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捂着伤口抽搐着,滚动着,弹铳造成的创伤让他痛不欲生。
佟噶尔睁大眼睛,这时一阵爆响,庙宇前硝烟弥漫,几发铳弹打在他身前的山石上,激起片片碎屑与火星。
铳声此起彼落,又几声惨叫,一个盾牌手与两个弓箭手中弹,身旁的额尔根胸口一震,不敢相信的向后摔倒出去。
他的右胸处被击了一弹,就被大锤击中一般,巨大的麻痹感与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张口要说话,浓烈的甜腥味就是涌上喉咙。他咳嗽着,挣扎着,大口大口的鲜血就是喷出来。
那盾牌手则被击中腹部,肠穿肚烂,他拼命爬动着,巨大的痛苦让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佟噶尔眼睛瞪到最大,竟然中埋伏了,对方还用奇怪犀利火器,仅这个瞬间,他麾下就有四名勇士伤亡,这还是各人尽力借着山石树木掩护的情况下。
他猛然强弓拉开,拉过了耳边,朝着硝烟弥漫处,老槐树边那个身影射出一箭。粗长的月牙披箭呼啸过去,就射中那盔甲身影的咽喉位置。但箭矢只在那边溜开一溜火星就滑开了,显然对方有护喉精甲。
与他一样射箭的还有两个弓箭手,虽然瘁然中伏遇袭,各人却瞬间反应过来,各找掩护,朝山上的目标射击。只是很遗憾,硝烟处的目标似皆有精甲,这个距离箭矢对他们无用。
第325章 风血山神庙3
“杀上去!”佟噶尔怒吼,麾下勇士伤亡,他不惧反怒。m.www.uu234.net
他们骄狂怪了,岂有就此退却的道理,而且有榜样例子在前,如曾为巴牙喇壮达的拜,率甲兵二十四人驻守骆驼山,明军四百夜劫营,反杀了他们二百余,夺战马数十。
锦州之战时,曾为巴牙喇壮达的达素,也率六骑攻打锦州外围一山岭,明军近百人,又有火器大炮坚守,达素尽斩之。
因功拜、达素二人都得到擢升,眼前明军设伏,听火器声音,可能有几十人,但佟噶尔岂会畏惧?他们对战火器经验丰富,知道只要离得近了,火器就不如烧火棍。对方有坚甲,但迫得近了,对方一样会倒在自己弓箭之下。
杀敌立功,否则莫名其妙中伏伤亡,说不得回去会受到责罚。
众马甲皆如佟噶尔一样心思,怒吼着,如狂暴的野猪向山上扑去。
钱三娘掩在老槐树后,护喉甲上一道深深的划痕,方才她开铳打中一鞑子马甲,紧接着一根箭矢就是飞来,正中她的咽喉。幸好这护喉甲有弧度,“v”形,又精钢打制,鞑子的重箭从护甲上滑开,破不了防。但也惊得她出一身冷汗,由此可见这些鞑子射箭确实准。
见余下几个鞑子狂吼冲来,借着山石树木掩护,曲折前进。众哨骑不断开铳,但只打在山石或他们左右周边。显然事前虽交待他们不要紧张,然面对鞑子,众人不觉还是有些畏惧。
她喝道:“看准了打!”她手中翼虎铳击锤已被退杆压下,就扭动铳管,换了孔眼,精钢打制的翼虎铳瞄向了一个鞑子刀盾手。
这鞑子顶着盾牌,侧着身子,跳跃曲折着,或闪过山石,或闪过树木,很多铳弹响着,但只打在他的前后左右。转眼他就进了二十步内,盾牌更紧的掩护身形,猫着身,只露出右手间寒光闪闪的飞斧。
钱三娘算着他的脚步,预估着他下一步动作,正要开铳,忽然“嗖”的一声,一根掏档子箭掠过未尽的烟雾,向钱三娘电闪而来。
钱三娘急忙一闪,粗长的掏档子箭从树边擦过,大块的树皮破碎飞舞,也不知哪个鞑子弓箭手射来一箭。
这时啊的一声惨叫,却是那鞑子刀盾手投出了飞斧,飞斧忽忽旋转着,就呼啸切在了不远处宋哥儿的脸上。血花溅出,宋哥儿大叫着,手中翼虎铳远远抛飞出去,他向后摔倒,就不省人事了。
那鞑子刀盾手跳跃如飞,身形矫健,又扑到一块山石后面,右手间现出一把沉重的铁骨朵。
钱三娘瞄着他,在他从山石后蹦跳出的当口,扣动板机。
击锤火石从搓板型的火镰刮下,腾腾的火光白烟从漏斗型的火门冒起,火屑点燃了内中的鹅毛引药管,汹涌的火光硝烟就从铳口处喷出。
轰然巨响,沉重的独头弹击发出去。
那鞑子刀盾手跳在半空,他的盾牌就碎裂了,独头弹击开他的盾牌后,又斜斜击中他的右胸位置。加强了破甲力的独头弹击穿他的棉层甲层,又继续击穿里面的铁质短罩甲,深深的破入他的体内。他引以为傲的双层重甲丝毫没起到保护作用。
大蓬的血雾从他胸口上溅出,马甲刀盾手狰狞的神情刹那间凝固了,如被重锤夯中,他又摔回山石后面去。他在那边扑腾,一只脚露出来,不断的抽搐。
钱三娘翼虎铳击锤又被后座的退杆压下,她扭动铳管,换了一个孔眼,方才发射过的铳管口尤自冒着腾腾的轻烟。
这面只余四个鞑子了,又一马甲死亡,余下四人略一犹豫,还是继续狂吼扑上。
特别仅余的一个鞑子刀盾手,一样的狡猾灵活,众哨骑对着他开铳,都打在他的周边雪地上,掩护的山石上。甚至几个哨骑扔去万人敌,都没炸到他。
很快这鞑子刀盾手也进入二十步之内,他扑到一块山石后面,手中沉重的铁骨朵投出。
一原霍家寨的哨骑一声惨叫,就被砸在头脸处,砸得他盔帽歪斜,头破血流,脸骨碎了一大块。
他空门大开,一根月牙披箭疾射过来,就从他的面门射入,斜斜往上,从脑后透出来,如凿的箭头将顿项顶得高高的。
这哨骑轰然倒地,滚在雪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抓住射中自己的箭杆,神情痛苦之极。
“霍哥儿!”李如婉怒叫了声,她看得清楚,射出箭矢的是那个虎背熊腰的鞑子头。
他持着鞑弓,神情暴虐疯狂之极,但他非常灵活的借着山石掩护,又离得略远,自己打中他的把握不大,还是先对付眼前的鞑子刀盾兵,免得他冲上山来。
她瞄着这鞑子,在他又闪到一块山石后面同时,她开了铳,那鞑子一个踉跄,身影在山石后不见,但看雪地上点点鲜血,似乎是大腿处中了一弹。
李如婉扭转铳管,看那鞑子在那边静悄悄的,与钱三娘互相看了看,皆从身边拿起一颗万人敌,将引线在窝洞火种内点燃了,“滋滋”的燃烧着,算了算距离位置,二女就将万人敌投了过去。
万人敌落在山石后,石边附近,那边一阵惊叫,那鞑子瘸拐着要逃出来,猛然两声巨响,滚滚的硝烟弥漫,血雾夹着撕裂的肢体纷飞,一个半损的人头与残破的头盔“咕噜噜”的从坡地上滚下去。
佟噶尔猛然顿住了,身后两个弓箭手也在犹豫。
猛地佟噶尔怒吼,十二力弓拉过耳边,弓弦颤动,沉重的箭矢疾射而去。黑影呼啸,如电闪来,钱三娘头一低,粗长的月牙披箭从她盔帽上滑过,如大凿子的箭镞与盔体摩擦出了刺眼的火花。
李如婉冲他开了一铳,佟噶尔忙闪到山石后,怕二女投来万人敌,又闪到另一块山石后。
他心中愤怒不甘,然这路九人上山,转眼死了六个,再攻下去,恐怕自己也会交待这里,已有退却之心。
听东南方那边铳声、万人敌爆炸声不断,恐怕屯岱等人也凶多吉少。
“山上明军是谁?”佟噶尔心中憋屈难言,如此精甲,如此火器,一面倒的打压,他纵横明地十几年,从来没遇过这样的局面。
想到退却,他心中又是一惊,上山艰难,下山恐怕也难。
他与两个马甲低语一阵,决定且战且退,尽力借着山石树木掩护,只要逃出三十步外就好了。
“他们要逃了。”李如婉大叫,她看得清楚,虽然三个鞑子仍然摆出攻山样式,但他们身体已在缓缓后退。
钱三娘叫道:“还有铳弹的,瞄着他们打。谭哥儿,你通知万叔他们,备马准备追击。”
她看得清楚,鞑子一行十六人,攻山只有十三人,似乎有三人受了伤,留守在后面。他们一大群马匹,这个辎重不能放过,似乎他们马背上还有几具尸体,应该是昨日与丘呜泰等人惨烈搏杀造成,这些首级也不能放过。
她翼虎铳还有一发铳弹,瞄着那黑缨鞑子头身影,看他闪跃躲避,从山石后跃到树木后,又从树木后跃到山石后。
她猛然开铳,浓重的硝烟喷出,沉重的独头弹击去,在佟噶尔闪身的一瞬间,铳弹就击打在他的肩背上。
一团血雾爆开,夹着一些纷飞的碎肉,佟噶尔就是一个踉跄。这弓箭来了可以闪避,子弹却看不到,特别新安军的翼虎铳弹,速度接近音速。佟噶尔转身关头更顾及不了什么,瞬间就中弹了。
佟噶尔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他咬牙怒吼,仍然挣扎逃跑。
“砰!”又是一声凌厉的铳响,却是茅哥儿开了一铳,打在了佟噶尔的后背上。
佟噶尔只觉整个身体与棉甲、铁甲、锁子甲一齐撕裂,他怒吼着,仍挣扎扑向前边的山石,拼命躲藏进去。
钱三娘抓起一个万人敌点燃扔去,随之还有李如婉点燃扔去的万人敌,山上一些哨骑投出的万人敌,一共五六个,一齐落在了山石的内中左右。
有如恶狼的凄厉嚎叫,伴着几声巨大的轰响戛然而止,浓密的烟雾滚滚而来,夹着猩红的血团、残肢碎甲,还有一个人头高高腾起。
……
“不要放过那两个鞑子!”
看最后两个鞑子弓箭手不顾一切逃跑,钱三娘扔下翼虎铳,抽出自己的两杆手铳。
她双手扳下击锤,左右开弓,向逃跑的两个鞑子开了两铳,但距离远了,只有一个鞑子中弹。而且手铳威力相对弱,他中弹后又拼命爬起来逃跑。
钱三娘吩咐李如婉等人追去,她挂念东南这边战事,提着双铳奔去,一边再双手拨下击锤,旋转铳管。
刚到这边,就见远处山石后有身影奔过,盔上黑缨,背后有小旗,却是另一个分得拨什库屯岱,他这边攻山的四人,也只剩他一个。
钱三娘对他开了一铳,这鞑子一个翻滚,就逃了开去。
钱三娘左手又对他开了一铳,右手同时拨下击锤,更换孔眼。这次这鞑子一声惨叫,身子一晃,却是左臂中了一弹。他咬着牙,强忍剧痛,借着山石树木的掩护,逃下山去。
钱三娘手铳瞄了瞄,看那鞑子身影隐没在山石树木之后,没有把握射中,也就罢了。
看樊叔等四人也追了去,他们身上插着很多箭矢,然总体无碍,只有一人被铁骨朵砸中胸口,受伤略重,也就放下心来。
她持铳眺望,看万叔等人已骑马追下山去,似乎只有两个鞑子跳上马背,连同留守的三个伤者一起,拼命策马逃跑,连同袍尸体、众多马匹辎重都不要了。
她心中一阵难言的喜悦,打胜了!
鞑子十六人,攻山十三人,结果死亡十一人,己方仅三人伤亡,这是一个辉煌的胜利。
她再次看了看手中犀利的火器,相公总对她言要相信文明的力量,先进工具的组合可以战胜落后工具的组合,她隐隐约约有点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了。
而在庙门处,冯遇圣惊呆了,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斧头,眼前的一切让他不敢相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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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活口
不久李如婉等人回来,带回山脚下的缴获,共有清兵马骡三十五匹,皆骠肥马壮,帐篷辎重等一应俱全。www.uu234.net
还有十八匹沂州哨骑的战马,被清兵缴获后,又归邳州哨骑等人所有,冯遇圣的战马也在内中。
钱三娘翻看了下,鞑子杂物众多,马褡子与褡裢皆有,褡裢内除了豆料外,还颇多掳获的金银,粗粗估计,不会少于一千五百两的银子。
钱三娘决定换个安全的地方后,这些银子就给麾下哨骑分了,现在她身份地位不同,又有相公送给她的新安集一成干股分红,已不计效这些小钱。
缴获的鞑子马骡中还发现三具尸体,一具没有人头,显然是冯遇圣砍的。一具身躯残破,尸身上还残留着弹片与火药的味道。一具脑袋碎裂,眼珠子都没了,显然是丘呜泰、史舜胤二人所杀,同归于尽换来的战果。
想想当时的惨烈,丘、史二人的果断勇敢,众人不由一阵唏嘘,也庆幸自己拥有精良大威力的火器。鞑子就算甲再厚,作战经验再丰富,中了铳弹也是死路一条,不用这样以命换命。
钱三娘也决定,这三颗鞑子的脑袋,介时由冯遇圣带回去,都是骁勇好汉,自己没理由贪没他们的军功。
观看缴获,众人皆是喜笑颜开,他们收拾场地,救护伤员。
此战三人伤亡,宋哥儿面门被飞斧切中,一直昏迷不醒,他的伤口很深,也不知能不能救活。就算活了,不说破相问题,他面门受损,里面牙齿、牙龈等都受到伤害,恐怕吃食物都不方便了。
霍哥儿已经阵亡,这是原霍家寨的人,看着他的尸体,李如婉一阵黯然。不久前二人还开玩笑,自己骂他“快二十五了,仍然娶不到媳妇”,这下好了,霍哥儿确实永远娶不到媳妇了。
这出来哨探,确实凶险,生死只在一瞬间。特别面对鞑子,箭术精湛,各类武器又专门对付咽喉面门。只是咽喉好办,面门却无法,毕竟是哨探,不能配备面甲,否则就影响视线了。
而且飞斧铁骨朵投来,便是有面甲,若被砸中,恐怕也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还有一个哨探被铁骨朵投中,护心镜被砸得凹陷变形,回去要更换,余者倒无大碍,就是胸口一些淤青。
这类伤势就没办法了,无论怎样防护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特别东方盔甲基本由小甲片组成,对钝器的防御力一般,铠甲再精良,对上大棒、狼牙棒、铁锤之类的重武器也要生畏。
樊叔等人为两个伤者清洁伤口,涂金疮药膏,又用干净的纱布包扎。作为哨探,他们皆要学习医治救护,众哨探中,又尤以谭哥儿、茅哥儿二人为精。
这边救护伤员,那边战场也收拾完毕,死去鞑子人头全部砍下,没死透的也补一刀,人头又砍下。
他们的盔甲也全部剥了,兵器旗号拾起,只留下无头的尸身躺在雪地中,冰与血凝结在一起,颇为惨烈。
一共十一个鞑子的人头,内中一个损坏严重,被万人敌爆炸后,头颅只剩半个。
让人惊喜的是那个分得拨什库的首级,他被众多万人敌炸死,但他的人头却依旧完好无损。
缴获的鞑子尸体中,另两颗人头钱三娘让冯遇圣去砍,并对他言明,沂州哨探所得的三颗人头由他带回去,他的战马归还他,他遗失了佩刀弓箭,可从鞑子缴获中取一套。
沂州哨骑的重要遗物,他也可以带一部分回去,但他单枪匹马,东西带多了不安全,所获的众沂州哨骑战马,就暂时留在她这边。以后由她相公,邳州练总杨河大人归还给沂州方面。
他也不必急着走,看看追兵能否抓到活口,若能获得情报,介时一齐带回沂州去。
冯遇圣喜出望外,千恩万谢,深觉这些邳州哨骑的不同,杨夫人的与众不同。
他心想:“俺的名字叫遇圣,难道杨夫人就是那个圣人?”
他如在梦中般,这两天的经历,可谓让他永世难忘。
很快万叔等人也回来,个个喜气洋洋,却又缴获三匹战马,其中两个受伤的鞑子捆在马上,却是俘获了两个活口。又一匹战马挂着一个人头,一副剥下来的鞑子盔甲,几副弓箭兵器等。
原来五个鞑子逃跑,他们追击途中用手铳打死一个,另两个受了伤跑不快,就被他们用套马绳套下了。最后剩两个鞑子窜入山林,似乎是那个分得拨什库与一个未受伤的马甲弓箭手。
万叔等人抓到活口,也不愿多生事非,就押送两个俘虏回来了。
见抓到活口,众人喜出望外,纷纷围观上来。
他们与鞑子作战,却没此时看得这么清楚,就见两个鞑子皆留着鼠须,头皮青惨惨、光溜溜,脑后一撮金钱大小头发,一根发辫垂下来,细细长长,象猪尾巴,又象老鼠尾巴。
二人皆是粗壮,一个左肩背有些不灵活,似是那处受了伤。一个右手臂断了,此时包扎着,用一块布条吊在胸前。
他们一人愤怒,一人沉默,身上透露着一股凶悍残忍的味道,蛮野的气息非常浓烈,就象两头野猪似的。
众人惊叹,终于见到活的,近距离的鞑子了,李如婉挑起一人的发辫,正是那左肩背受伤的鞑子,惊叹道:“你们看看,象不象猪尾巴?”
这鞑子吼叫,双目死瞪着李如婉,怒火似要将她焚成灰烬。他看出来了,眼前这明军哨探竟是女子,被一个女子戏弄自己尊贵的发辫,这是奇耻大辱!
他恨不得将这女子撕成碎片,奈何被五花大绑,又受了伤,只得拼命的挣扎咆哮。
李如婉眼一瞪,大骂道:“死鞑子,你瞅什么?”
一记重重的耳光就是打在这鞑子的脸上,打得他口鼻流血,牙齿都飞了出来。
她想起阵亡的霍哥儿,更是怒火中烧,左右开弓,给了他好几记耳光。
这鞑子凄厉吼叫,用满语咆哮个不停。
众哨骑虽跟刘七郎他们学了些简单的满语蒙语,但这鞑子说得这么快,众人却听不懂,不由都看向那作通事翻译的原天雄军一员。
他脸色不好看,说道:“这鞑子骂我们尼堪,一种不好听的话,还说要剥了我们的皮。”
“什么?”李如婉瞪起眼,众人皆是愤怒,钱三娘一边看着,淡淡道:“想剥我们的皮,他没机会了。”
她从腰间抽出手铳,扳下击锤道:“这鞑子如此桀骜,带着是个祸害。”
她对准这鞑子的脑袋,扣动板机,一声巨响,浓浓的硝烟爆出,这鞑子额前一个洞,脑后一个大洞,红的白的喷溅。
这鞑子马甲轰然倒下,腾起了雪花,鲜血脑浆流了满地。
钱三娘吩咐:“砍下他的头。”
她手铳一转,又指向余下那个鞑子活口,拇指拨下击锤,“卡卡卡”,击锤连着的制转杆带动铳管旋转,换了一个孔眼。
她手铳指着他的头:“跪下!”
原天雄军哨探在旁喝了一声,用满语翻译过去。
这鞑子恨恨,脸色阴晴不定,看着眼前这明国女子,神情冷酷,手持奇怪的火器,手铳三个管,还使用火石,犀利便捷。
他受伤后,一直待在山下,莫名其妙佟噶尔等人就失败阵亡了,此时他有些明白,为什么佟噶尔等人会失败了。
看钱三娘那无情的眼睛,发射过的管口仍腾腾冒着轻烟,正上方黑洞洞的管口对着自己,随时可能发射,他心中浮起恐惧,最终还是扑通一声跪下了。
众人哈哈大笑,李如婉道:“这死鞑子,爷还以为他会英勇不屈呢。”
万叔道:“毕竟是强盗,贪生怕死才是本性。”
钱三娘哼了一声,手铳灵活的收起,插入腰侧的铳套,吩咐道:“收拾一下,离开这里。这鞑子的嘴巴塞住了,找个地方好好审问。”
此地动静这么大,已不安全,经此一战,众人也不畏惧与清兵作战,但现在重要的事情是审问活口,获得情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众哨骑大声领命,纷纷收拾起来,收辎重,备马鞍,冯遇圣在旁呼了口气,方才之事,他又觉痛快,又觉惊心动魄,心道:“杨夫人也是心狠手辣,还好那鞑子的人头没有打坏。”
很快众人收拾完毕,悄无声息离开这里,山神庙又恢复了平静,只余狼藉的坡地,横七竖八的无头尸体充斥野间。
……
却说屯岱与一个叫彦布哈的马甲逃跑,二人侥幸逃得生天,对方才的战事仍然心有余悸,他们快马加鞭,只想离西马山远远的。也不知逃了多久,看胯下马匹口鼻喷着热气,累得不行的样子,二人惟恐坐骑毙亡,才渐渐放缓了奔行的速度。
此时二人前往的却是滕县的方向,一路屯岱沉默寡言,策着马匹不吭一声。他左臂中弹,虽然弹头没留在里面,但也被带走了一大块血肉,此时伤口火辣辣的痛,让他抓着缰绳的手都有些不灵活。
听旁边彦布哈尤在忿忿,言南蛮狡诈,自己等中了他们的奸计,若是面对面,自己定将这些南蛮尽数砍死。
他又流下泪来,说分得拨什库佟噶尔、额尔根等兄弟就这样战死了,记得出哨前自己与他们约定,此行哨探,要一直踏入明国南直隶地界呢。
屯岱叹道:“骄傲的海东青飞得再高,也会折翼。自破口以来,太多的勇士阵亡了。破黄崖口的巴牙喇多罗岱、图尔噶图、萨尔纳等人死了。甚至攻河间时,镶红旗牛录章京、巴图鲁索尔和诺都死了,何况我们马甲兵呢?”
他叹道:“不要小看这些南蛮,他们很古怪,他们搏战比较稚嫩,但他们火器很犀利,特别不用火绳就可以打射,又不哑火,足以抵消我们多年的博杀经验,再遇到这伙人,却要小心。”
到了这个时候,屯岱仍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伙明军哪来的?他们用的火器太奇怪了,皆是自生火铳,不哑火,破甲能力又强。他们的盔甲同样精良无比,不进入十几步,箭矢都射不进去。
往常他们盔甲精良,箭矢犀利,对手明军却火器糟糕,装备薄弱,所以无往而不利。但遇上这伙人,他们优势全部被打消了,甚至弓箭对上他们火器,一面倒的被打压。
这让屯岱浮起忧虑,希望这伙人只是哪个明国将领麾下最精锐的家丁,若是多了,成千成万,那对大清可不是一件好事。
彦布哈有些不服气,但屯岱的话让他无法反驳,他忆起西马山的战事,心中仍有恐惧,己方甲再厚,搏战经验再丰富,面对对方的铳弹也是死路一条,希望不要再遇到这伙人。
他们奔行在一条小道上,前面是一片山岭,岭下大片的松柏,白雪皑皑,屯岱正在谨慎,忽然林中一根箭矢射向高空,那箭矢遇风鸣啸,有若尖利的口哨声音。
屯岱眼前一亮:“是我们的索伦哨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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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科尔昆
就见林中闪出三骑,同样高高盔枪红缨,红色外镶白边的厚实甲胄,胸前大大护心镜,身上携带巨大的鞑弓与重箭。www.uu234.net与屯岱等人一样,都是镶红旗的马甲哨探。
看见屯岱、彦布哈二人狼狈的样子,三人很吃惊,惊问道:“屯岱大人,怎么只余你们两个,佟噶尔大人,额尔根兄弟他们呢?”
屯岱长叹了口气,彦布哈忿忿将自己人等经历说了,三人更是惊讶:“有这样的明军?”
三人很好奇,但显然他们有更重要的事,为首马甲对屯岱二人言,他已得到传令,说兖州战事吃紧,那边抵抗很激烈,虽在联系内应陷城,最好出哨的马甲兵回转。
特别兖州很需要强悍的巴牙喇兵,附近的泗水、邹县、滕县等县也需要出哨的马甲与巴牙喇回转。这伙明军虽强,但误不了大事,就暂且放过,以后再来对付他们吧。
屯岱没有异议,彦布哈虽然嘴硬,但也不想再对上西马山那伙人,看为首马甲额德又发出哨箭,就在当地静静等待。
很快约有十几骑出哨的镶红旗马甲与他们会合,然后长鱼山那边同样发出凄厉的哨箭,不久旷野上就一片闷雷似的蹄声,一大片黑压压的骑兵往众人所在的馒头山方向过来。
额德欢喜眺望:“是正蓝旗出哨的马甲。”
很快这队骑兵奔得更近,约有二十多人,打扮与屯岱等人类似,一样的高高盔枪红缨,髹漆铁盔连着护脖顿项,大大的护心镜,巨大护肩披膊马蹄袖。唯一不同的,他们密实铜钉钉着的却是蓝色的对襟棉甲。
让众人欢喜的是,这群马甲中还夹着五六骑身披水银色铁甲的壮汉,个个盔上长尾红缨,背后如火的斜尖火炎旗,一身外露的甲胄寒光闪闪,却是正蓝旗的巴牙喇战士。
这些巴牙喇,皆从各旗马甲中挑选,个个都是战功彪炳,精锐中的精锐。按比例,每牛录不过挑选十多人,统归各旗巴牙喇纛章京率领,按各旗牛录多寡,每旗的巴牙喇兵最多不过六七百人。
他们的特征就是一身银光粼粼的铁甲了,片片皆以镔铁打制,重叠如鳞,沉重厚实之极。
如果说一般清军镶铁棉甲只重四十斤,马甲二重甲,内多一件铁质短罩甲,重五十多斤。达壮、拨什库、分得拨什库等军官三重甲,又加一件锁子甲,重六十多斤。
巴牙喇的铁甲类明光铠、山文甲,加内中锁子甲,总重量却达七十多斤,已近乎宋军步人甲的长枪手盔甲重量。
他们护心镜还多了一个,前面两个,后面一个,骑在马上如铁人似的,也因此他们战马更加骠壮,这样才能驮得动他们,还能奔驰作战。
他们策马过来,五六骑声势盖过旁边十多骑马甲,沉重的马蹄踏在积雪上,就是雪花乱溅。
屯岱等人皆是欢喜,让他们惊讶的是,众骑中还现出一个盔管雕翎獭尾,背后有二尺飞虎狐尾旗的身影,同样明盔明甲,甲胄森寒幽幽,竟是一个葛布什贤营的战士。
这可是大汗亲军啊,乃从各旗巴牙喇兵中遴选而出,全营兵额不过一千七百多人。
正在诧异,铁蹄轰隆,二十余骑带着彪悍凶蛮的气息奔到镶红旗众马甲近前,个个勒住马匹,精悍强壮。特别那五六骑巴牙喇,人马披挂,甲上斑驳痕迹,眼神嗜血杀伐,便若蛮荒时代的野人战士出现在人间。
屯岱忙迎上去,对一粗壮的巴牙喇见礼:“见过务珠克图壮达。”
那务珠克图满脸横肉,沉重的铁甲披在身上举重若轻,他粗糙的手紧抓着缰绳,点头说道:“是屯岱兄弟。来,我为你引见,这位就是噶布什贤营有名的勇士科尔昆兄弟。”
屯岱一凛,科尔昆他未见过,但大名却听多了,他本是贝勒阿巴泰护卫,未冠时便从伐察哈尔、朝鲜,立有大功,被选入噶布什贤营。崇德五年,从伐明,围锦州,与牛录章京索浑陷阵,力斩祖大寿麾下骁骑数十。崇德六年,索浑陷重围,科尔昆单骑救之出。
本年十万大军伐明,他又与巴牙喇甲喇章京鄂硕率数十骑侦敌,在河西生擒一明将而归。种种传奇,军中都传遍了,众人皆言,科尔昆获号巴图鲁只在时日。
他惊讶看去,就见那噶布什贤营勇士科尔昆策马上来,铁甲锵锵,眼神残忍而锐利,就象海东青的眼睛。屯岱被他盯着,便类野鸭松鸡被猎鹰盯着,感觉全身上下的不自在。
他勉强笑了笑,正要见礼,科尔昆却盯着他手臂道:“你受伤了?吃了铳子?不对,不象南蛮的火铳。”
他身材健壮,额头宽阔,眼睛深凹,年纪只在二十多岁,他盯着屯岱左手臂看,脸上露出玩味的神情:“有趣。”
屯岱心中一阵窝火,但大汗亲军,他又不好得罪,务珠克图这时也注意过来,惊讶道:“屯岱兄弟,你怎么受的伤,佟噶尔他们呢?”
屯岱本不想提此事,但众人问起,又不好不答,只得将西马山的战事说了,言及佟噶尔等人的阵亡,他不由一阵黯然。
这下不但科尔昆,便是在场的几个正蓝旗巴牙喇都露出有兴趣的神情,镶红旗马甲额德见状连忙道:“诸位大人,兖州战事吃紧,有传令说……”
他话未说完就被科尔昆止住了,他盯着屯岱道:“兖州迟早会打下,屯岱,你还是说说那伙明军怎么回事。”
……
钱三娘等人离开西马山,奔驰几十里,找了处僻静的山洞,将那俘虏细细审问,最终得到自家相公想要的情报。
虽然那鞑子俘虏只是个马甲,所知不是很多,但拷问后所得情报仍然很多,比如众人知道了,此次入寇的鞑子主将叫阿巴泰,副手叫图尔格与准塔。
他们在临清兵分五路,其中有两路是西去顺德府与大名府,与山东战事无关。又三路中,一路东去济南府,一路再东去青州府、登州府、莱州府,最后一路东南下,入寇兖州府。
五路清军又分两翼,西去顺德府、大名府为右翼,攻掳山东诸路为左翼。
每路的兵力与统帅,这鞑子马甲所知不多,只知道兖州路的主将是图尔格与准塔,兵力约在二万,内战兵一万五千,包衣杂役五千。
当然他们大军攻掠,兵力不会集中在一起,早四散而开,一路东南下,就一路分兵,每州每县都安排有攻掠的兵力。
不过寻常城池也不需要多少兵力,一般一个牛录便好,他听上头的意思,此次会顺官道一直打,一直打入南直隶境内。
鞑子俘虏的话听得众人一阵心惊,果然这次鞑子要一直打到宿迁、沭阳等地,还好杨相公准备充足,新安军尽可以以逸待劳,从容迎战。
钱三娘决定就此回转,将这鞑子活口押到天月寨,再细细审问,挖掘更多的情报。
他们在狮子山下与冯遇圣分别,踏上回转的道路。
此行大体顺利,获得想要情报,又斩获鞑子首级十三颗,缴获众多,众人都是兴高采烈。
他们回去有两条路,一路东南走,先到郯城,再顺通京大道往天月寨。一条往南直走,进入邳州境内。
但众人已在峄县遇到鞑子,往南走要经过峄县县城,周边附近恐有鞑子哨骑出没。
而且直线南行虽到禹王山寨更近,但此时杨相公大军驻扎在天月寨,从禹王山寨到天月寨仍有很多路。且道路不好走,到天月寨要耗费更多时日,从东南走郯城反更近,众人便沿原先出哨的道路回转。
他们归心似箭,只是宋哥儿昏迷不醒,为免他伤势恶化,也不能走太快,好在路上未再遇到鞑子,众人安心些。
下午,众骑踏过河,进入河东岸。不知为何,钱三娘突觉后面有人追踪,追踪者就若老练的猎人,钱三娘等人绕了几圈,仍然摆脱不去那种被跟着的感觉。
众人惊疑,难道是早前那伙鞑子?他们不是被打残了么?难道又添人了?
为了尽快将情报送回去,钱三娘决定不再走小道,而是走峄县到郯城的官道,尽快回归。
……
十二月初六日,午。
雪已停。
从峄县往郯城有铺递五,卞庄铺、柳庄铺、芙蓉铺、层山铺、马头铺,到马头铺后,离郯城县城仅二十里。
马头铺靠沂河边上,来往两岸有桥,此时一伙骑兵正奔过马头桥,进入沂河的东岸。骑士个个铁笠盔,斗篷精甲,人人腰间有手铳,身后背着翼虎铳,骑策健马,彪悍锐气,正是从峄县回转的钱三娘一行人。
他们满脸喜气,进入郯城地界了,踏上官道后,那种被追踪的感觉也消失了,人人心情放松。
他们十八人骑马,随行的马骡倒是一大群,本身他们出哨二十人,就拥有马骡三十匹,现又有沂州哨骑的十七匹战马,缴获清军的三十八匹马骡,马群已高达八十五匹。
这些马匹很多载着辎重,背负缴获的盔甲兵器,又有几匹挂着人头。斩下的清军首级,金钱鼠尾捆着,就悬挂在马鞍上,大把的人头在马鞍旁摇摇晃晃,颇为壮观。
还有那鞑子俘虏,早脱了盔甲,五花大绑,塞着嘴,蒙着眼,套入袋中,如货物似的横捆在马背上。
最后是两匹骡子拉着车,载运阵亡的霍哥儿与重伤的宋哥儿,垫盖着毛毡毯褥。却是昨晚众人在一处废庄歇息,寻到了两辆废弃的板车用来拉人。
他们进入沂河东岸,前方不远是马头铺,建立在官道附近一座荒凉的山包之下。此时铺递早废弃,铺兵一个不见,铺门前的绰楔、日晷、常明灯烛也皆消失不见。
沿河北上二三里是马头镇,那边本是繁华的大镇,设有码头,现在也死气沉沉的。
忽然李如婉“咦”了一声:“这间客栈的掌柜还未逃跑?”
第328章 客栈
官道南侧十几步外有一间客栈,就靠在沂河边上,地处交通,生意也算兴旺。初三日众人经过这里时,还在这边吃喝歇息,并对店主人与镇民言,鞑子很快会到,劝说他们逃跑,逃到宿迁或是邳州都行。
当时马头镇的百姓纷纷扶老携幼,或逃郯城,或逃更南的宿迁等地,看马头镇那边死静死静,显然居民都逃跑了,这家客栈的主人竟还未逃走?
店中炊烟袅袅,显然有人在准备午食,看身边众兄弟风尘仆仆,这些天没吃好也没睡好,钱三娘道:“也罢,就在这里歇歇。万叔,你带人到山包铺递那边看看。”
她带众人往客栈去,也仍然警惕,派万叔等人到铺递山包附近搜索一番,如果有敌人,最有可能潜藏那里。
客栈颇大,周边一圈不高的夯土墙,已有些残破,进入院门,好大一片场地,客堂、厨院、马厩、草料房皆有,规模挺大。
李如婉大摇大摆下马,叫道:“田姐儿,田姐儿。”
很快一女子慌忙从厨院出来,挂着围裙,颇为年轻,不到二十岁,她说道:“是李爷,你们回来了?”
李如婉探头看了看,大堂空无一人,只余一个不到一岁的婴孩在地上爬,皱眉道:“怎么只余你一个,你男人呢?”
田姐儿道:“去郯城了,晌午就回来。”
李如婉道:“现兵荒马乱,又有鞑子,你们还是尽快逃跑,不要舍不得家业。”
田姐儿道:“多谢李爷提点,待男人们回来,俺就劝说他们逃跑。”
她神情有些不自然,眼角处隐有泪痕,李如婉看了她一眼,这家客栈当然不止她一人,初三日众人经过时,这边还有她男人,就是掌柜,还有好多伙计,都是魁伟壮汉。
一般这种店其实有些不干静,但李如婉等人来,田姐儿等人自然是热情招待,相安无事。
看这女子还惊疑的看了看大群马骡,上面悬挂的人头,悄悄问道:“李爷你们是哨探?那些难道是鞑子人头?听口音你们不是郯城的,是哪地的官兵?”
李如婉眉头一皱:“你不消问这么多,做你的饭去吧。”
田姐儿慌忙回厨院去了,钱三娘等人仍策在马上,这时万叔几人回来,禀报周边无事,山包铺递附近都有搜索过。
钱三娘下令下马,田姐儿只一个人,就众哨骑将马骡牵到大院右侧的马厩去,自己喂水吃料,但仍然鞍不离马,甲不离身。
还有宋哥儿、霍哥儿也抬到较为温暖的大堂里面去。那鞑子俘虏也抬进去,这人要紧,要看紧了。
钱三娘从马鞍上抽出自己的狼牙棒,就靠在堂门口,她按着重剑,沿客栈边看了一圈。
转到后院,这边是杂物房,坡下就是沂河,大片大片茂密的苇丛杂草,覆盖着皑皑白雪。沿河边眺望出去,十几里都是盐碱地,密布高低不平的杂草芦苇。
钱三娘看了一阵,回到大堂内,除了守哨喂马人员,众哨探陆续围坐。田姐儿不断上菜,鱼、鸡鸭、蔬菜,非常丰盛。闻着饭菜香味,众人都是肚子“咕咕”叫起来,好久没有好好吃一顿了。
旁边女婴在木地板上爬来爬去,黑黑的眼珠看着众人,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众哨探都是笑着看。
看人到齐,李如婉却不在,钱三娘正要派人招呼她,却见李如婉偷偷从厨院回来,低声道:“那田姐儿在汤中下砒霜。”
众人一惊,钱三娘神情凝重,这客栈虽然有些类黑店,但他们这么多人,田姐儿只一人,又看到他们缴获的辎重,斩获的鞑子首级,仍然还敢下毒,显然有什么不得以原因或是依仗。
万叔沉声道:“只可能是鞑子,昨日便追踪我们,如果判定我们走官道,夜晚快马加鞭,提前到此地布置也有可能。”
钱三娘脑中闪过周边地形,铺递山包附近已经搜索过,鞑子若要埋伏,那么只可能……
她吩咐众人戒备,立时占领夯土矮墙,准备设防,若有鞑子出现,还是尽量使用火器万人敌。
他们出哨,备马上携带的子药万人敌颇多,西马山一战,虽消耗一些弹药,但此时各人身上,又挂了四个万人敌。身上翼虎铳、手铳,里面弹药也都提前装填好。
与鞑子一战后,众人信心提升了许多,虽有可能中伏,众骑虽惊不乱,立时散到矮墙四周,准备火种兵器等,特别多取万人敌堆在墙角下,又将院门关上。
依敌人可能来袭的方向,众哨骑主要布置在东面,安排有七人守哨。北面对着官道,也不能放过,同样安排有五人守护。西面离河与桥不远,地方狭窄,为防万一,布置了三人。
至于宋哥儿、鞑子俘虏等,由万叔在大堂看守。
那田姐儿出现在侧门,脸色惨白,冲进堂内,紧紧抱住自己孩子,缩在大堂一角只是发抖。
……
一切准备就绪,钱三娘将旁牌套上手臂,取下自己翼虎铳,扳下击锤,与李如婉悄悄进入后院,掩藏在杂物房后偷偷看。
早前未留意到,此时仔细看去,就见坡下的芦苇丛中,往南去的河岸边杂草堆内,似乎颇有猫腻。
她给李如婉一个眼神,二人悄悄放下翼虎铳,靠在杂物房后,各从侧边袋中取出一颗万人敌,拧去盖子,将引线露了出来。
她们取出火摺子,弹去连着细绳的竹筒盖子,将引线点燃了,不由分说,就将万人敌投进芦苇丛去。
轰然巨响,滚滚硝烟弥漫开来,夹着惨叫,猩红的血雾爆起,还有万人敌爆炸开后,内中的铁弹子飞射,周边的芦苇积雪大片飞扬颤动。
钱三娘与李如婉又各取万人敌点燃扔去,里面再次传来凄厉的喊叫,有破碎的肢体腾空,血腥味夹着刺鼻的硝烟味传扬。
然后那边传来野兽般的嘶吼,芦苇丛晃动,几把铁骨朵投来,势大力沉,接着有沉重的脚步踏着皑皑白雪,拼命的从坡地下冲上来。
钱三娘与李如婉忙闪开投来的铁骨朵,这类小型的狼牙棒凌厉沉重,狠狠砸在二女掩护的杂物房上,就听一片的巨响,几块木板更是被砸得碎裂开来,碎块飞溅。
二女抄起自己的翼虎铳,举目看去,竟是几个鞑子马甲,与早前见过的鞑子不同,他们穿着蓝色的棉甲,相同的是神情间都充满暴虐嗜血的味道。
他们持着皮盾刀斧咆哮冲来,煞气腾腾,钱三娘翼虎铳一举,就指向一顶盾冲来的鞑子,扣动板机。
这鞑子顶盾冲锋,盾牌高举,掩护了胸膛与大半头脸,只露着右手间沉重的雁翅刀,猛然轰然巨响,他的盾牌就洞开了,接着他右胸上腾起了大股血雾。他嘶叫如狼,不敢相信就从坡地上滚下去,然后芦苇丛中传来凄厉难言的嚎叫。
李如婉同样开了一铳,硝烟弥漫中,另一个鞑子盾牌破开,同样踉跄的从坡地上摔滚下去。
钱三娘扭动铳管,换了一个孔眼,刚探头,烟雾中,一把飞斧忽忽旋转过来,钱三娘急忙一闪,那飞斧从头盔边凌厉呼啸而过。
接着是沉重的踏地声,硝烟中一个魁梧狰狞的身形向着这边疯狂扑来。
这身形一身的重甲,胸前两个大大的护心镜,背后斜尖如火小旗,甲叶锵锵,若一个铁人似的大步过来。
他每一步都沉重之极,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他似乎受了伤,身上有万人敌爆炸后留下的弹孔血痕,但他仍然怒吼着,看到钱三娘二人,更加快脚步,露着森森的牙齿,高举手中的挑刀武器。那是一种类斩马刀的兵器,窄而弯曲,寒光闪闪。
“这是……”钱三娘吃惊,但她手上却没闲着,翼虎铳一举,对着这重甲鞑子,就给了他一铳。
浓重的白烟弥漫,狰狞的身形上腾开一股血雾,他不敢相信的一颤,他沉重厚实,以镔铁打制的铁甲竟被破开了?
新安军的翼虎铳使用长形独头弹,铅液中还加入锡提高硬度,二十步连三重甲都没用,这几步之遥,这重甲鞑子铁甲被破开再正常不过。但他不能接受,不顾伤口汩汩流血,嘶吼着,仍举着挑刀武器嚎叫扑来。
李如婉此时也扭转了铳管,给了他一铳,这鞑子又是一颤,身形一个踉跄。但他神情狰狞,仍然持着挑刀,挣扎往这边过来。他口中涌着血,加上伤口处流出的鲜血,雪地上一步一个血印。
这下钱三娘与李如婉真惊了,二人再扭动铳管,同时开铳,“砰砰……”炽烈的火光伴随着硝烟从铳口处喷射而出,两发沉重的独头弹再次击打在他身上。
他以镔铁打制,重叠如鳞的精甲再次被破开,鲜血汩汩,孔洞深陷,甚至中弹甲片周边都现出道道裂隙,独头弹进入他的身体,再次给他造成开花似的伤害。
这重甲鞑子终于轰然倒地,他无力的握着自己挑刀,大口喘息,就如濒死的野兽般。
看着这鞑子甲上四个血洞,身上还有万人敌带出的伤痕,二人都是心有余悸,李如婉吃惊道:“难道这就是鞑子的白甲?”
钱三娘将翼虎铳背回身上,取旁牌在手,抽出自己一杆手铳,看了看坡下芦苇丛:“不知还有没有鞑子。”
第329章 剑与棒
猛然二女一侧头,就听箭矢的呼啸声音,一大片利箭从客栈的东面飞掠过来,它们在空中飞速升高,到达顶端后又弧形落下,发出“咻咻”的破空声响。www.uu234.netwww.uu234.net
箭矢落在围墙内,一根就插在二女身旁不远的雪地处,箭羽轻轻颤动。
钱三娘拔起来看了看:“是鞑子的刺箭,他们开始攻打了。”刘七郎曾与众人说过鞑子的兵器种类,相比近战用的披箭,鞑子刺箭箭身细长,箭镞细窄,多用于远射与抛射,此时射进来就是刺箭。
外间传来狼嚎嘶吼的声音,同时一大把飞斧铁骨朵投进来,确实鞑子进攻了。
二女急往客栈东面过去,空中又传来呼啸,大片的刺箭从高空落下,几根还落在钱三娘与李如婉的头盔上,发出“叮当”的声响。
外面又投来飞斧与铁骨朵,还伴着尖厉的啸鸣,有长长的黑影掠过,却是鞑子投来了标枪。
他们标枪与明军类似,都是铁锋重大,前粗后细,重心在前,可以投得很远,一般都是三十步为基本。
二女闪过这些致命的武器,来到夯土墙后,此处已经铳声大作,夹着万人敌的爆炸声,硝烟滚滚。
她们看去,就见矮墙外一大群鞑子正嚎叫冲锋,他们从东南处潜藏的芦苇丛中窜出,有镶红旗的马甲鞑子,也有着蓝色棉甲的鞑子。
他们从三十步外窜来,身着重甲却奔跑如飞,恐怕不消多久就可以冲入矮墙之内。
外间还马蹄轰隆,大群的鞑子策马奔驰,不时弯弓搭箭,抛射进来刺箭。甚至有人奔得更近,借马力投射来飞斧、铁骨朵等兵器,甚至更大威力的标枪。
钱三娘神情凝重,策马的鞑子中,她看到几个全身铁甲,背后有如火小旗的彪悍鞑子。他们人马披挂,精悍凶残,恐怕就是早前打死的鞑子白甲兵。此次中伏,怕是一场恶战了。
她喝道:“看准了打。”
樊叔等人开铳,不时有鞑子惨叫倒地,但冲锋的鞑子同时投来飞斧、铁骨朵、标枪等兵器。策马的鞑子同样射来箭矢,投射来众多武器,后面还有掩护的鞑子呼啸射来重箭。他们开铳的同时,不得不分神闪避,让那些冲锋的鞑子越冲越近。
猛然一声惨叫,一个哨骑被一把沉重的铁骨朵砸在头上,砸得头盔都有些凹陷了,他口喷鲜血,向后摔倒出去。
钱三娘冲一个鞑子开了铳,十毫米口径的手铳威力不小,又用新火药,使用长形独头弹,十几步可以打破二重甲。这鞑子都冲到十步了,持着一把沉重的铁鞭,凶神恶煞,猛然中了一弹,就不可思议的向后摔倒出去,
钱三娘又冲一个着蓝色棉甲的鞑子开了一铳,那鞑子持着铁锤,正张着嘴厉叫,猛然胸口处中了一弹,鲜红的血液喷洒出来,他的厉叫声戛然而止。
钱三娘再次扳下击锤,忽然几把飞斧铁骨朵朝她飞来,她急忙一蹲,几把致命的投掷兵器就从她头上飞闪而过。
她从矮墙后站起来,刚一探头,烟雾中一根重矢已到眼前,她旁牌一挡,掏档子箭射在半球形的铁盖上,“当”的大响,擦着火花的滑走。
越多的鞑子冲近,战事变得危急起来,李如婉墙边走,到处支援战事,忽然她听到凌厉的呼啸,不远处黑影闪来,却是一杆沉重的标枪投到了。
就听“啊”的一声惨叫,八哥踉跄后退,标枪透甲而入,从他斗篷后面透出,大蓬的血雨随着矛头带出来。他轰然倒地,雪地上触目惊心的淋漓鲜血。
却是他扔了万人敌,刚炸倒一个鞑子,一把飞斧投来,他连忙闪避,刚一正身,一杆标枪紧随而来,八哥躲闪不及,就被刺透了。
李如婉等人惊叫,八哥因在家内排行第八得名,很小就在九爷的镖局做事,最近说了媒,准备定在明年成亲,李如婉等人早跟他混熟了,没想到说没就没了。
猛然脚步轰隆,一个彪悍凶蛮的身影从矮墙上弹跳下来,身影一身重甲,背后如火的斜尖火炎旗,他顶盾而下,脚步狠狠踩踏在夯土墙顶端上,就连人带盾撞击在下方的谭哥儿身上。
“嘭!”谭哥儿口中喷血,整个人被撞击得倒飞出去,他后背沉重砸在地面上,又是一大口鲜血重重喷出。
却是一个鞑子巴牙喇,他连人带盾砸下来,砸得谭哥儿吐血摔飞后,盾牌一甩,一杆寒光闪闪的挑刀出现在他的手上。
他面前一哨骑翼虎铳刚打完,来不及抽刀、抽手铳,就大吼一声,手中翼虎铳重重砸来。
那鞑子巴牙喇挑刀挡住,双臂狠狠一振,哨骑踉跄后退,随后寒光一闪,渗人的铁甲血肉被刺透的声音,巴牙喇手中的挑刀刺透了哨骑的身体,让他痛不欲生的穿在刀上。
猛然巴牙喇手一抽,顺势一个斜劈,森寒的刀光伴随着凄厉的惨叫,还有鲜血若喷泉一样喷洒,却是樊叔,刚举起手铳要对他开铳,右手臂就被劈断了。
李如婉对他开了一铳,打在他侧面的铁甲上,这巴牙喇一颤,仍吼叫着要将樊叔劈死。
李如婉手铳已打完三铳,再次装填来不及,她手铳一扔,抽出一把斧头狠狠扔去,就切在这鞑子脸上,连一部分头盔都切开了。
这鞑子凄厉惨叫,李如婉抽出另一把斧头扑出,劈头盖脸往他身上狠劈,厉叫道:“死鞑子,爷要劈死你。”
她狠狠劈着,伴随着惨叫,甲胄血肉被切开的声音,大蓬的鲜血洒出来,不断溅到李如婉身上、脸上、盔甲上。
……
搏战越发激烈,不时有鞑子马甲跳入,钱三娘两杆手铳都打完了,就抽出自己的重剑。
她来到客栈的北面,外面的鞑子骑兵也越冲越近了,弥漫的硝烟中,忽然一身影连人带马跃入,熠熠生辉的重甲,身后斜尖的火炎旗,又是一个精悍的巴牙喇战士。
这巴牙喇持着虎枪,连人带马撞飞一个墙边射击的哨骑,在他翻滚刚刚挣扎爬起关头,手中虎枪就刺入他的胸口,尽刃而没,一直深入到枪套鹿角处为止。
这哨骑睁大眼睛,口中涌出大量鲜血,就被带在虎枪上一直后退,双脚在雪地上摩擦出了深深的痕迹。
巴牙喇甩开哨探的尸体,勒转马匹,“唏律律”他的战马前蹄高高扬起,“踏踏”声中,挺着他的虎枪,又朝另一个哨骑冲去。有若圭形,深红颜色的枪刃就直直指着他。
猛然旁边一个身影高高跃起,持着精钢利剑,就从这巴牙喇的身后侧刺入,锋利的剑尖刺穿了巴牙喇的镔铁顿项,从他肩胛处刺入,一直深入心肺,然后身影顺势落地,带出弧形的大蓬鲜血,飞洒在她那飞扬的斗篷上。
巴牙喇轰然落地,沉重的身躯砸在雪地上,表情痛苦而惊愕。
正是钱三娘,杀死这鞑子白甲后,听附近惨叫连连,却是一哨骑与一正蓝旗鞑子扭打在一起。此时那鞑子正骑在他身上,斧头不断往他身上劈砍,那哨骑惨叫着,拼命挣扎。
钱三娘利剑投射过去,刺透了那鞑子的脖颈,血花喷溅,他无力的扑倒在哨骑身上。
钱三娘正要过去,忽然“轰”的一声,院门碎裂,又一巴牙喇破门而入,一哨骑翼虎铳刚举起,就被他撞翻在地,马蹄不客气的踏在他身上,骨裂声声,这哨骑凄厉的嚎叫。
这巴牙喇进来,看到钱三娘,眼前一亮,手中的八旗长枪就是举起。
钱三娘看了看,自己的狼牙棒正靠在堂门那边,她过去一把抄起,那巴牙喇一催战马,同时开始冲锋。
他盔甲沉重,人马披挂,手中长枪提到腰间,人马合一,铁蹄就践踏着雪花过来。
钱三娘举起狼牙棒,也喊叫着冲锋,她整个身子跳跃起来,闪掠到白甲鞑子的左身侧。那巴牙喇的长枪转过来,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钱三娘狼牙棒先期一步砸在这鞑子的头颅上。
他髹漆铁盔瞬间就凹陷下去,头骨碎裂、挤压,红的鲜血,白的脑浆拼命喷溅,最后他的头颅如同破碎的烂西瓜,脖子扭曲骨折,他长枪紧挨着钱三娘的顿项刺过,就轰然从马上摔下。
……
客栈不远马头铺的荒凉山包上,那正蓝旗的巴牙喇壮达务珠克图、噶布什贤营的科尔昆、镶红旗的分得拨什库屯岱策马观看,这边离客栈仅几十步,他们又居高临下,彼此双方的形势看得一清二楚。
看那边战场形势,务珠克图的喉结急速的上下滚动,他喃喃道:“这些明军是什么人,如此骁勇……他们用什么火器?”
他越看越心惊,待最后又冲进去的巴牙喇阵亡后,他更是冷汗涔涔而下,这些巴牙喇可都是旗中的宝贝,此次哨探,他也只带四个巴牙喇出哨,全部折在这了,他回去后如何交待?
旁边屯岱也是咬牙切齿,看身旁那飞虎狐尾旗的健壮身影,他心中暗恨,都是这奴才跋扈主张,力主要与那伙明军交手,追踪后还设下到前方埋伏攻击的策略。
但屯岱与这伙人交过手,知道这伙古怪的明军哪有那么好吃?果然,三十多个攻打的两旗马甲勇士,恐怕已经伤亡过半了。特别阵亡的四个巴牙喇兵,不说务珠克图,便是他想起来都心如刀割。
他心中发狠:“若主子问起,我屯岱定会如实禀报!”
务珠克图猛的发狠:“不能再打了!”
他也不征求旁边科尔昆的意见,取出一根哨箭,就是凌厉射向空中。
科尔昆不以为意,脸上仍然玩味的神情,见攻打客栈的两旗勇士在哨箭的传令下退回,他深深的看了那边一眼,吐出四个字:“确实有趣。”
他一拨战马,马匹“唏律律”的叫,就旋风似的冲下山包,往马头镇那边去。
……
终于攻打客栈的清军退走,他们拼命奔到潜伏的河岸处,骑上马匹往北面奔走,众邳州哨骑也无力追击,他们到底线了,鞑子若是继续强攻,他们也不知能否支持住。
众人劫后余生,均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顾积雪冰寒。他们满脸的硝烟痕迹,很多人身上处处伤痕,身旁又有敌我尸体,伤者的痛叫,地上血腥遍地,血与雪混合一起,凝成奇怪的东西。
略一喘息,他们在钱三娘安排下打扫战场,救护伤员。
战后收拾,又砍了十八颗鞑子的脑袋,众人却均无欢愉。
此战太惨烈了,鞑子拼命近战,造成他们五人阵亡,四人重伤的结果,余者身上也大部有伤。算上早前伤亡的霍哥儿等人,出哨二十人,已经伤亡过半。哨探夜不收,风险太大了。
钱三娘默默看着战场,夯土墙前后到处是血与雪混成的红褐东西,屋内还传着一些伤者的凄厉哭叫。她默默装填好子药,走进客堂内,李如婉等人无声的跟随在她后面。
那田姐儿抱着孩子,缩在大堂一角拼命的发抖,见钱三娘进来,脸色如死灰。
她卟嗵一声跪下,对钱三娘用力磕头,哭求道:“都是鞑子逼的,他们抓走俺男人,还说要杀死俺孩子,只得从了……俺不是有意的。”
钱三娘看着她,缓缓抽出手铳:“世事论迹不论心,你在汤中下砒霜,我们吃了,不就死了?”
田姐儿膝行过来,大哭流泪:“求夫人饶命,这孩子的爹肯定死了,她不能再没有娘啊。”
万叔等人叹息,田姐儿看着确实可怜,但这不是饶恕她的理由。
钱三娘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你的孩子,会好好长大的。”
扳下击锤,对田姐儿就是一铳,硝烟弥漫,田姐儿脑后一个洞口,一大股血液就混着脑浆喷溅出来,轰然倒地。
那女婴在旁大哭起来,钱三娘抱起她,哄她道:“囡囡不哭。”
她找了块毯褥,将婴孩包起来,绑在自己的胸前,用斗篷将她掩好。未受伤的哨骑已收拾好马匹鞍具,又从客栈找到几辆大车,用来载运伤者与尸体。众人决定尽快出发,路途凶险,还是尽快回到天月寨吧。
钱三娘踩着镫上了马背,看怀中的女婴,黑黑的眼珠看着她,她回头看向客栈,说道:“将这黑店烧了。”
她一夹马背,说道:“小点儿,走。”
她的雪蹄胭脂马一声长嘶,蹄声杂沓,就奔出了客栈大门。
众骑陆续跟出,一行往东而去,消失在白雪皑皑的官道中。
……
老白牛:其实前两天就有可更新的字数,但我觉得,一段情节写完了再发比较好。还有,又有人在传谣我死了,记得小兵起,这种传谣就有了,到现在有五六次了吧。这类传谣不是大人物才有的待遇吗,难道我是什么大人物?
第330章 钟吾寨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八日,钟吾寨威严耸立在宿迁往京师的通京大道上。www.uu234.net
雪早停,久违的阳光带来些许暖意,但大地仍然银装素裹,天气酷冷冰寒。钟吾寨内,张松涛与副把总管枫、黎萼巡视防务,防备清兵随时可能的南下攻打。
昨日钱三娘一行哨探回归,押运回大量骡马人头,还有俘获的鞑子活口,引起寨内上下极大轰动。
他们在钟吾寨略为休整,在寨内安置伤员,与张松涛等人分享情报后,又急冲冲南下,直奔天月寨而去。
而今日一早,中军部塘马也传来杨相公的命令,让守将张松涛等人严守军寨,依据情报,大股的鞑子很快会南下通京大道,他们钟吾寨首当其冲。
作为南直隶抵抗鞑虏的第一线,钟吾寨面积广大,内有营房、医舍、马厩、粮仓、草料场、武库等重要建筑,内囤积的粮草可供五百人食用半年之久,是通京大道沿线重要的后勤基地。
很多新安军哨探夜不收,也多以此为要点,向山东各处辐射侦哨。
自上月开拨此地后,张松涛等人早对钟吾寨了如指掌,但接到命令后,他们还是仔细检查防务,避免寨内疏漏。
“……火炮早已安置到位,东门外的冰面也倾洒煤灰,现冰层化了又冻,厚薄不一,人马不能行走。寨墙外侧泼上了水,冻得结实,墙面滑溜,很难攀爬。医舍处时刻烧着热水,兄弟们受了伤,立时可以医护。特别杨夫人昨日哨探回归,斩了大量鞑子人头,又俘获生口,兄弟们见了,士气都很高……”
第一副把总管枫向张松涛禀报着,他们在平场上行走,都穿将校甲,披着深红的斗篷。斗篷粗毡面料,羊毛的围领,长度到小腿处,配着盔甲,悦目威武。
这种甲胄队长级的军官才给配用,连头盔全重四十斤左右,有护喉顿项,有前后护心镜,有护裆甲,胫甲等,防护力出众。便是清兵用十二力弓射箭,也必须进到二十步距离内才可破甲。用十力弓,更必须进到十五步距离内。
他们身后又有五个彪壮的护卫,个个穿着士卒甲,挎着雁翅刀,持着圆盾,背负翼虎铳,同样有深红的斗篷,长度到膝盖处。
作为总内护卫,他们除保护上官外,还兼任军法兵,塘马传令之用,同时还学习金鼓号令,若旗手、号手、金鼓手伤亡,他们就要顶上去。
他们不紧不慢跟着,个个戴着手套、口罩,天气酷寒,阳光没有丝毫暖意,稍有一丝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但张松涛三人未戴口罩,个个脸鼻子冻得通红,呼吸间的白气似乎都要凝成霜冰,听着管枫的禀报,张松涛粗黑的脸上露出赞许,这个新任的副把总办事还是得力的。
因他的流亡经历,心中的报负理想,张松涛不但有警惕擅谋一面,还有宽容好学另一面,擅长倾听部下意见,还喜欢放权给他们。
张松涛认为,新安军刚刚发展,面对险恶环境,应当多聚众,寻觅道友,汇集同道之人,聚集在杨相公的麾下,才能努力扫除邪魔,还大明以安定与繁盛。
所以他很注意锻炼部下能力,管枫这年轻人是他欣赏的对象,坚定、冷静、锐气,又思想活跃,颇有灵气,若多加培养,杨相公麾下又多一员大将。
他们巡视着,地上积雪早已铲过,又铺着细沙,颇为好走,第二副把总黎萼在旁跟随,偶尔才发一言。
他原为六总第一总副,扩军后,原第二总副董世才升任为七总的把总,他就成为六总的第二总副。
依新安军“看不见师”制度,第二总副其实就是新总的储备把总,他们与主将是平等的,平时也不参与具体事务,只跟在正官旁边,偶尔干些这方面的事。
他们主要任务是观察与学习,学习如何掌控一个把总内的大局事务。
黎萼的身形很硬朗,外貌类似一个忧郁的中年大叔,他本宿州人,逃难途中曾有一个妻子,又有一子一女,但未走到永安集时,他的妻子罗小娥就不支倒下。临死前,妻子还挣扎让他快走,带儿女走,不要管她。
黎萼一直叹息她没能坚持下来,否则在双桥废庄加入杨相公的队伍,就有了活命的机会。
转眼也一年多时间过去了,黎萼在新安军内成了副把总,依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再娶一房貌美的妻室易如反掌。但他一直不娶,除了怕子女有一个后母日子难过,也是忘不了罗小娥这个结发妻子吧。
他们来到西门这边,众多士卒正冒着严寒忙碌,他们抬来一箱箱万人敌,又在墙边堆积大量的灰瓶,一片热火朝天的气氛。
西门是一个“凹”样门,一个口子进来,道路随寨墙弯曲诡异,“s”形的,一直进去约十五步,最里面才是寨子大门,结松类内瓮城。
道路与坡地之间很高较陡,约有两丈多高,但顶上寨墙为胸墙,外端为土,内端为碎石,叠着麻袋,却是为了里面士兵作战便利。
张松涛认为此处很重要,专门在内瓮城布置了二十个铳兵,三十个长矛手方盾手,打射火铳,投掷万人敌与灰瓶,形成瓮中捉鳖之势。
现新安军都有练习投掷万人敌,张松涛特别选用善投之人,他们使用的新万人敌,内装铁弹,杀伤半径三到五米,如雨似的万人敌投下,若敌来犯,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凸角处还各布置了火炮,皆是猎鹰炮样式,打射十两的弹丸,火炮架在非常沉重的四脚木凳上面,机括青铜,可以非常灵活的上下左右转动。
两门火炮都设有护板,他们炮位处还叠了厚厚麻袋,两边皆是高过头顶,可以比较有效的保护炮手们的安全。
张松涛等人走到北端处的凸角,这边五个炮手正在忙活着,炮长兼观察手看着炮位外面,嘴中囔囔着,瞄准手就持着挽柄,对照准星与照门,不断的调试瞄准。
点火手无事,就用细布加油,擦拭着五个子铳,将每个子铳擦拭得闪闪发亮。
又有两个装填手,整理着弹药箱的定装纸筒弹药,按实弹与霰弹分门别类,便于战时随时装填取用。
子铳只有五个,打完后只能再装,现在新安军都使用定装纸筒弹药,装填还是便利的,又配鹅毛引药管,子药塞进去,再插上管就行了。
这些炮手火炮,也是中军炮队暂借支用,他们盔甲斗篷与普通士卒差不多,但没有铁面罩。毕竟是火炮,硝烟太大了,若还配上铁面罩,恐怕开了炮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张松涛走到炮位处看了看,视线很好,火炮正对着缺口道路,敌人若来,很轻易就能击中他们,左右两门火炮,也足以封锁这宽有二十步的中间道路。
而凸角处的下方就是寨墙坡地壕沟,寨墙上下两道,两边内斜为“八”字形。坡地泼了水,滑溜坚硬。壕沟很深很宽,设置木刺拒马鹿砦等,前后五道,一直蔓延到前方五十步为止。
军寨这种结构,也让张松涛的六总防卫省心省力。他有战兵二百,内方盾兵四十人,铳兵八十人,长矛手八十人。钟吾寨主要防守西门,这边地势,南北长一百步,两端寨墙坡地各宽四十步,中间道路宽二十步,就两边布置火铳兵六十人,上下寨墙各三十人,内瓮城布置铳兵二十人。
一些善投的长矛手方盾手也布置在内瓮城周边,介时投掷万人敌与灰瓶。
各队护卫,连上总部护卫共有十三个刀盾翼虎铳手,就巡视周围三边,与剩下的长矛手方盾手作为预备兵力。
张松涛仔细思虑这样的布置,他看着远方,西门道路笔直出去,一百多步外就是通京大道。此时官道上雪仍厚,白皑皑满是积雪,鞑子若是南下,甚至攻打钟吾寨,他别的都不担心,就是担心他们的盾车。
刘七郎曾在讲武堂与众人说过,鞑子普遍使用盾车,不论野战还是攻城。而他们盾车,一般护板都厚五六寸,上钉几层的牛皮与铁皮,防护力非常精良。
甚至最精良的盾车,轿厢型,硬榆木所制,前护板与顶板都厚达八寸,蒙着三层牛皮与铁皮,有时还铺沁水棉被与泥土,一般的铳弹根本打不透。
新安军这边也实验过,他们火铳加独头弹,只约可在二十步距离打透蒙三层牛皮与铁皮、护板厚五六寸的清军盾车。而这个距离,他们的弓箭,甚至飞斧标枪等,也会对己方的士兵形成强烈的威胁。
当时的商议是用火炮,盾车护板再厚,近距离也挡不住汹涌的炮弹。钟吾寨这边的两门火炮,都是打十两弹丸的二号佛郎机炮,炮弹重量374克,鞑子盾车再厚,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住。
关键是能不能打中!
凸角这处的炮长叫孔万银,力大粗壮,本份老实,与总内的大盾手孔万金、火铳手孔万财是兄弟。他还有一个弟弟孔万宝,能写会算,在一个庄堡内任书办。
他口罩挂在脖子上,冻得鼻涕不断流出,上下唇边白花花的,此时他说道:“张把总,这打炮跟打火铳一样,百步外不好说,但四五十步内,俺就有些把握了。”
张松涛道:“孔炮长,若鞑子攻打,他们近一步,兄弟们威胁就大一步,最好在五十步外就摧毁他们盾车,最差不得让鞑子盾车进入三十步之内。”
孔万银感到压力大,他摸摸头道:“俺尽力吧。”
张松涛郑重道:“有劳孔炮长了。”
他知道孔万银肯定会尽力,但这火炮的准头不好说。
此时新安军发射炮弹,就如打火铳一样平瞄直打,炮弹出膛后往哪去,谁也不知道。现新安铳使用独头弹,准确率提高了很多,但发射炮弹,很多时候还是要看运气。
第331章 敌情
他们又下到坡道寨墙,这边是木地板,积雪早铲得干净,看士兵们并不在掩体内烤火,个个依着寨墙,勤奋的擦试自己的火铳,皆是满意,就转到东门处,也就是靠河那边看看。www.uu234.netm.www.uu234.net
看他们离去身影,这边的火铳兵皆是松了口气。
曹景兴舒服的靠在石砌的内墙上,继续擦拭自己的火铳,他戴着麻棉手套的手“哗”的一声将铜栓推进按下,将金属片拨到右边锁好,继续刚才的话题:“杨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昨日时她们回来,俺真的惊了,你们惊了没?”
孔万财靠在斜坡处的竹篱笆上,也是惊叹道:“俺也惊了,他们出哨二十人,砍回的鞑子脑袋就在三十一颗,还缴获那么多鞑子马骡,更抓到一个活口……你们看到那鞑子活口了吗?那根辫子,那种凶悍,象不象野猪?还有李爷也彪悍,听说出哨二十人,她砍的鞑子脑袋仅次于杨夫人。”
马小保站在孔万财身旁,他脚步不丁不八,火铳搭在寨墙麻袋上,斜斜瞄着外间道路。这寨墙“八”字形,墙与路倾斜,铳兵在这里作战,两边就可以形成侧射火力。
他瞄了瞄,将火铳收了回来,调整下击锤上的火石,说道:“就是伤亡也重,听说杨夫人出哨二十人,已经伤亡过半了,现在一些伤员还在寨中养着呢。”
他眼睛闪亮:“鞑子不好杀,好在俺有火铳,也可以打死一些鞑子!”
寨墙边的铳兵都是议论,气氛热烈,这道寨墙后共有十五个火铳兵,除了他们二甲十人,还有三甲的一伍人,与坡顶寨墙的另十五个火铳兵一起守护这西门北端的上下两道寨墙。
与半年前相比,众火铳兵手上的武器也更换了,全部使用不带铳剑的燧发二式新安铳。又使用独头弹,七十步就可以打破敌人的镶铁棉甲,五十步可以打破敌人的二层重甲。甚至接近到四十步,敌人身着三层甲也没用。
这种火铳威力巨大,又打射便利,不需用火绳,众铳兵如获至宝,平时保养又保养,用细布擦了又擦。
不单如此,他们还全部身着士卒甲,一种精良的铁甲,连头盔全重三十多斤。
甲片主要集中在上半身,札甲形式叠压,特别胸口处厚实,还有护心镜。敌人就算使用十二力弓,也需在二十五步距离方可破甲,若使用十力弓,更需进到二十步距离才可破甲。
作为火铳兵,他们还皆有护喉甲,“v”形的硬质大甲片,还都有保护脸部的铁面罩,同样“v”形,有弧度。
此时各人铁面罩皆是往右掀开,掀在头盔右侧的顿项后面。不过也有人将铁面罩关上,若一个铁人似的,说话瓮声瓮气。他们里面是口罩,但铁面罩精铁打制,这呼出口气,冷热空气混合,就在铁面罩的边缘结了一些冰花。
不过相比大盾手,他们与长矛手一样,都没有保护膝盖小腿的护膝甲与胫甲,而且他们下身只是纯棉甲,仅钉铜钉便罢,不过厚达三层,可防五十步外的抛射。
放眼望去,众火铳兵盔缨耀眼,甲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有若银白铁甲。加之各人深红斗篷,一左一右背着子药袋与杂物袋,身体右侧还别着解首刀,就显得威武雄壮。
却是当初军需所打制了盔甲样品,皆为红甲,杨河认为红甲与他们红色的鸳鸯战袄,红色的斗篷颜色相冲了,显不出特色,就甲片不涂红漆,以精铁本身的颜色出现。
一般钢铁的颜色为灰白色,也称银白色,杨河发现盔甲保持本来颜色也很威武,就这样定下来。
所以现在新安军内,不论将校甲或是士卒甲,都是铁甲本身颜色,只涂上生漆保养罢了。但他们一色深红斗篷,同样悦目醒目,色感非常好,而且有自己特色。毕竟不论官兵或是清军,都没有制式斗篷,新安军是独一份。
相比半年前,曹景兴等人精悍了许多,半年过去,各人际遇也不相同。
比如说现在的一队,原队长管枫已经升任为副把总,原第二队副黄守义成为了队长,原第一队副俞玉桂调到二队去担任第二队副,若又扩军,他就会成为新任的队长。
二甲中,原甲长刘治平上调,成为一队队副,原伍长兼甲副赵彦和成为甲长,原伍长贾朋党成为甲副,曹景兴也升官了,成为伍长,然后甲中调来了五个新人。
虽说升职了,曹景兴仍然大大咧咧,特别八卦的性情没有改变,他兴致勃勃谈起昨日的事,这事对众人震撼太大了。
铳兵康应举憨憨道:“听说鞑子确实凶悍,特别他们的箭矢很重很准,他们投的飞斧铁骨朵标枪也很凶残,杨夫人她们虽然斩了不少人头,但伤亡也太大了。”
他是邳州人,一个脚夫的儿子,半年前入的伍,参与的战事不过是剿匪,昨日钱三娘等人回归,众人先是震撼,过后不由有些紧张,特别对他们这些新兵来说。
曹景兴道:“那又如何,他们是伤亡过半,但也斩了三十一颗鞑子脑袋,特别杨夫人与李爷可都是女子。鞑子箭矢飞斧凶残,注意些闪避就好,这都有训练的。”
一新兵道:“杨夫人不说,与杨相公神仙下凡似的人物,李爷哪点象女子?俺只可怜她的相公,可能天天要挨揍。”
众铳兵哄笑起来,冲散了有些紧张的气氛,看众人不象话,甲长赵彦和笑骂了一声,但一样支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他性格本就爽朗,以前是被老甲长刘治平折腾得有些忧郁,现在刘治平升了官,虽仍然是他顶头上司,但管的人多了,近距离管他的机会就少了,他整个人又活泼开朗起来。
甲副贾朋党在旁笑嘻嘻听着,眼睛咕噜噜的转,他心中高兴,这各人口没遮挡的,若有威胁力的对手,这就是把柄啊。
正说得高兴,忽官道那边如雷的蹄声响起,众人一惊,纷纷往寨墙外看去,随后各人放下心来,说道:“是九爷他们。”
……
十几骑往钟吾寨奔来,个个铁笠盔,灰色的哨探甲,罩着黑色的斗篷,都是相貌粗豪,骑术精湛的汉子。
他们满面风霜,个个甲上斗篷上血迹斑斑,为首一人虎背熊腰,正是九爷。他持着白腊杆,佩着厚背雁翎刀,马鞍上还挂着几个人头,龇牙咧嘴的。看脸容样貌,捆绑着的金钱鼠尾,当是被他斩获的清军首级。
他身后又有三骑,也是个个彪壮,持着白腊杆,挎着厚背雁翎刀,一人矛上还挑着一个血淋淋的鞑子人头,正是九爷当年“通州十二骑”的兄弟,夏十爷,骆十一爷,高十二爷。
他们约有十三骑,除了骑马之人,身边跟的马骡倒有一大群。
看一些马匹样式,上面驮运的盔甲辎重等,这些马骡当是从敌手那边缴获而来。特别两匹战马上面还横捆着人,随着马背不断颠簸着,竟是俘虏的鞑子生口。
他们咋乎乎狂奔过来,张松涛忙下令打开寨门,放下吊桥,十三骑冲进,带着寒流袭卷。
挑着人头的彪壮汉子正是夏十爷,他一看张松涛就叫:“张黑子,你领兵布阵有一套,但战阵搏杀,就不如某了。看,这鞑子人头可是一个代子。”
张松涛笑道:“夏十爷威武。”
代子就是马甲中的分得拨什库,老奴时期,后金曾有一段官名汉化的风潮,领催、旗长、代子等称呼,就是那时留下。
但天聪八年,后金汗黄台吉为防汉化,专门晓谕:“嗣后我国官名及城邑名,俱当易以满语。若不遵新定之名,仍称汉字旧名者,是不奉国法,恣行悖乱者也,察出决不轻恕。”
于是对所用汉字旧称进行了一次全面改动,如代子称为分得拨什库,旗长称为壮达,领催称为拨什库等等,一切官名中的汉字全部改易。服色也在这个时期严厉起来,一切汉服全部绝迹。
看一行人惨烈的样子,虽然颇有收获,但很多人也受了伤,张松涛惊叹问起。
九爷说了,原来他精选十三骑,也于初三日出哨,一直深入滕县地界,遭遇了鞑子正白旗的马甲哨探,双方搏战。
此行他们精骑十三,一色配备白腊杆、厚背雁翎刀,又有双插,手铳翼虎铳等火器。
特别那雁翎刀,刀尖圆弧上翘,刀刃锋利,经戚继光改造后,马上马下都能搏斗,再刀身加重加厚,一样能够劈开金属铠甲。只是雁翎刀加厚,重量超过两斤,非腕力强的人不可用。
九爷等人虽有火器,但年纪大了,遇敌搏斗还是习惯使用冷兵。他们策马骑射,又用白腊杆与厚背雁翎刀短兵相接,最终斩获鞑子首级六颗,此外更是活活捉住了两个正白旗的马甲活口。
毕竟当年的通州十二骑,曾十二人遭遇清兵六百,一番骑射,清兵死者三百余人,他们十二人无一伤者。
虽然多年过去,九爷等人老了,此处人数也只有四个,但九爷等人仍可在马上射箭,皆用十二力弓,加上余者精骑配合,斩首六,生擒二再正常不过。
九爷讲述,身旁夏十爷等人洋洋得意,一直以来,众人都以为自己老了,但此次哨探搏杀,夏十爷几人感觉自己热血又回来了。
张松涛不断赞叹,身旁管枫等人暗想,若九爷他们知道杨夫人等人斩获鞑子首级三十一颗,恐怕就笑得没这么开心。
不过钱三娘等人善用火器,却是占了便宜。短兵相接,白刃交击,不一定比得过九爷他们。而且各人有各人习惯,强迫老一辈使用他们不习惯的兵器也不现实。
张松涛请九爷等人到议事堂歇息,九爷道:“歇息再说,张把总,鞑子就在不远,你们还是快快戒备。”
众人一惊,九爷钱仲勇道:“钱某回归时,曾看到鞑子正白旗,正蓝旗,镶黄旗的旗号。路过郯城时,更看到正蓝旗一个牛录南下,还被他们几十个马甲追击,幸好逃得快。他们大队人马已在不远,估计一柱香功夫就会到。”
张松涛一凛,鞑子正蓝旗的兵马两刻钟就会到,鞑子真的来了?
他回声喝道:“传令金鼓手,立时鸣锣戒备。”
……
铜锣“咣咣咣”的敲个不停,众军官呼喝戒备,紧张的气息蔓延开来。
张松涛与众人走到寨墙的北端口,眺望远处官道,通京大道依然白雪皑皑,向北蔓延。忽然官道上出现一些黑点,黑点急剧扩大,隐隐现出人马的身影。接着蹄声如雷,有若疾风暴雨似的,地面都在抖动。
蹄声越近,人马的身影越大,隐隐传来阵阵嚎叫,就如野兽的咆哮似的。
铁蹄轰隆南下,骑士身上那种凶蛮气息越浓,已经可以看到他们那蓝色的盔甲,特别盔枪上的红缨在阳光下跳跃。
众人咬着牙看着,张松涛握紧了手,喃喃说道:“鞑子正蓝旗的兵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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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索浑
铁蹄滚滚,那些正蓝旗鞑子终于奔到钟吾寨前,他们绕着军寨奔跑,甚至有人转到东门那边去。顶 点 X 23 U S
很快他们发现冰面上的问题,又转回西门这边,在军寨北西南三面盘旋,不断的窥探寨内与周边的情况。
他们怪啸连连,似狼,又似野猪的嚎叫。
而这个距离,寨内的张松涛等人也看清了他们的样貌装备,皆是钉着密实铜钉的蓝色镶铁棉甲,大大的护心镜,髹漆铁盔连着护喉顿项,盔枪红缨高高,护肩披膊巨大,拉着缰绳的手掩盖在马蹄袖之下。
他们身上棉甲沉重厚实,一部分人甲胄更加鼓囊结实,显然是那种内着双甲的马甲精骑,看他们个个骑术皆是精湛,策马奔跃如飞,身上充满了嗜血杀伐的气息。
寨内大部分人是第一次看到战场上活的鞑子,看他们杀气腾腾、野蛮凶暴的样子,个个都是心惊。
张松涛也心头暗凛,他看寨外的正蓝旗鞑子,约有数十骑之多,马甲步甲不等。但远眺官道,又有黑点隐现,显然九爷说的正蓝旗有一个牛录南下,这消息是真的。
他不敢怠慢,传令寨内上下严加戒备。
寨外的正蓝旗鞑子仍在咆哮,甚至有数骑大摇大摆跃过官道,奔到壕沟前不远观看。
还有数骑呼啸回去,显然是去官道那边禀报消息情报。
而此时通京大道上,众多马蹄正踏得积雪乱溅,一行人马顺着这靠近沭河的,南下往宿迁、淮安的官道上行进,他们步骑交加,人数约有三百多人。
两杆官纛高高飘扬,队伍一色的蓝色衣甲旗号,他们大部骑马,当中约有数十人的披甲战兵,个个身着沉重的镶铁棉甲,甚至部分人盔甲更加沉重,显然是这牛录的马甲精骑。
其实他们才算得上是骑兵,个个骑术精湛,会马上劈砍,甚至会骑射,马上马下皆是犀利。
他们待遇也不一般,老奴时就有规定:“一牛录甲士百人,每一牛录各养马四十匹,四十匹马四十名马甲乘之。”不论盔甲马匹都要优先供给他们。
余者步甲虽然很多人骑术精妙,但严格来说他们只是骑马步兵,称呼也只是马兵步甲,不能算精骑。
但满洲崛起多年,这些披甲兵皆是精悍,与马甲之间差距已经不大,人人有战马更只是等闲。
他们皆佩带巨大的双插,或弓壶箭囊佩在身体的左右侧,或箭囊捆背在身后,弓壶佩在身体的左侧,或干脆弓壶就悬挂在马鞍上。
除了强弓利箭,很多披甲兵身后还捆背着囊袋或是标枪袋,内装飞斧、铁骨朵、标枪等投掷利器。
他们杀气腾腾,神情间充满百战沙场的自信。
除了披甲兵,队伍中还有百人左右的未披甲旗丁。八旗制度三丁披一甲,一丁旗中分发盔甲,剩下两丁需要自备。虽然八旗一次次胜利,缴获了明军大量的盔甲器械等,但仍然做不到每个人披甲。
没有拨下盔甲者就各显神通,自身装备各种各样的甲胄,有棉甲、有皮甲、有铁甲等等。甚至很多人不着甲,只穿有马蹄袖的箭袖袍褂,不影响射箭同时又可保暖。
他们多戴暖帽,因形状如碗,又称碗帽,有连着到咽喉处的保暖顿项。
未披甲旗丁也属战兵,甚至是各牛录弓箭手的主力,他们所用皆大梢弓,弓胎大,弓梢宽,普遍为十力弓,近战使用又长又重的掏挡子箭或月牙披箭。
次者也用八力弓,按后世的弓力计算,已经属于百磅强弓。
他们佩刀多使用雁翅刀,个个脸上也是自信昂扬,充满戾气。
队伍中还有百余人的余丁与包衣,这些余丁,或年纪不大,不够年岁成为旗丁。或家中丁口太多,轮不到他们成为旗丁。但出战抢掠,这是厚油水的事,都想方设法出战。
他们随军为甲兵做辅兵,战后胜利,就可以劫掠不少的战利品,清兵几次入关,每次都抢掠丰厚,让各旗的余丁们趋之若鹭。
他们一样颇有战力,八旗训练严格,十三岁就进入预备役,登记为兵员余丁,可以买马、买弓箭、佩刀进城,然后每三年参加一次考试。达标便为守兵,接着是步甲,再后为马甲。
他们也普遍戴暖帽,有人有甲,有人无甲,部分人有马匹,个个意气飞扬,佩着雁翅刀或雁翎刀,使用弓力不等的大梢弓。
他们押送包衣苦役走在后面,推行挑担各样的辎重,小车,盾车等。
这些包衣多是上次从山东掳获的丁口,挑选一些有家口的存在,他们在辽东待了几年,心理也发生了转变,已无所谓家国,只求获得主子的欢心。更希望主子们抢多了,也给他们一些微薄的赏赐什么。
甚至随着满清一次次胜利,很多人觉得大清更有前途,为虎作伥,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如后世满清入关,京师的水井就被当年从山东掳获去的包衣控制,依井卖钱,一担水要八十文钱,甚至干旱时要一百六十文钱。而明朝时京师水井多属公井,居民们汲取自由。
作为奴隶苦力的存在,他们服色也发生了改变,个个留着金钱鼠尾,穿着满洲袍褂。他们没有暖帽马蹄袖,只用布条包裹头脸双手,拼命推着沉重的盾车等物。
除此牛录中还有铁匠、鞍匠十数人,也是掳获去的大明工匠,他们待遇又比包衣好一些。
三百多人一直顺官道南下,他们杀气腾腾,如入无人之境。
八旗发展到现在,正是最嚣张、自信心最高的时候,大摇大摆,视明朝无人。
离钟吾寨不远,忽然前方马蹄滚滚,有数骑奔腾而来,正是早前追赶九爷等人的马甲精骑。他们奔到官纛下,一骑大声道:“禀报牛录章京,那十几骑南蛮,就是逃到那寨堡内。”
他手指着前方的钟吾寨,官纛下的人随之望去,目光皆如鸷鹰般锐利。
其中一人,明盔明甲,甲胄森森,盔管上有雕翎獭尾,背后有飞虎狐尾旗,身材健壮,双目残忍锐利,竟是与钱三娘等人交过手的噶布什贤战士科尔昆。
他身旁一牛录章京,年岁约在三十多岁,留着短髭,身上鼓鼓曩曩,甲胄极沉极重,竟是穿了三重甲。最里面锁子甲,外层铁质短罩甲,最外面镶铁棉甲,总重六十多斤。
他与科尔昆并辔而立,眼神一样残忍锐利,又带着谨慎,却是正蓝旗牛录章京索浑。
他与科尔昆老相识了,多次一起冲锋陷阵,甚至科尔昆还救过他的性命。
而他也是勇将,多次为八旗出生入死,历史上入关后,他曾败李自成,又攻姜,以功累积为巴牙喇纛章京,兼吏部侍郎,授本旗固山额真。后在福建,因不习水战为郑成功所败,罢免。
听到马甲的回复,索浑不喜不怒,只看向身旁的科尔昆:“科尔昆兄弟,你说的那伙明军哨探,也是逃入这寨堡中?”
科尔昆凝望钟吾寨,似乎忆起当日客栈一战,他森冷说道:“那伙明军哨探确实逃入这寨堡中,不久又继续南下,似乎往南有他们的巢穴。今日这伙南蛮骁骑一样逃入这寨中。他们甲精铳利,搏战彪悍,我敢肯定,他们都是来自同一伙人的南蛮勇士。”
马头铺一战后,正蓝旗巴牙喇壮达务珠克图、镶红旗分得拨什库屯岱等人回转兖州方向,科尔昆却留了下来。
他偷偷跟踪钱三娘等人,看他们逃入钟吾寨才回转,然后在郯城附近遇到南行的索浑等人,就随这牛录兵马一同南下。
听到科尔昆的回复,索浑来了兴趣:“去看看。”
……
索浑的兵马汇聚到钟吾寨西面的旷野中,与钟吾寨隔着一条官道遥遥相对。
汇集早前追击的马甲步甲,此时索浑牛录约有披甲兵一百人,内马甲三十人,步甲七十人。
与后金时期相比,各牛录原有的白甲兵、喀把什兵皆不见,甚至马甲人数也不如原来。
却是天聪八年,后金汗黄台吉对军制进行改革,建“葛布什贤超哈营”、“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每牛录中的巴牙喇兵皆被抽到“巴牙喇营”去。
以前各牛录有马甲兵四十人,也需抽二十人到“阿礼哈超哈营”去,缺额需要自己补充。
黄台吉此举完善了军制,让满洲人真正摆脱部落族兵制,有一只国家军队的样子。但甲兵缺额岂是那么好补充?各牛录竭尽全力,只能保证一百个披甲兵数量不变,但马甲与步甲之间比例难说。
索浑用尽全力,他现在牛录的马甲不过三十人。
黄台吉同时还完善了官制,设世职与实官,世职可以有很多人,实官差遣才能领军,类明军中卫所官与营兵将领的区别。
只是黄台吉设立的世职与实官名称雷同,造成了很多不便,如索浑的世职是牛录章京,他的实官差遣也是牛录章京,颇为混乱。
所以后世多尔衮与顺治先后易名,一直到顺治十七年,才厘定汉字官名,固山额真定为都统,梅勒章京为副都统,甲喇章京为参领,牛录章京为佐领等。
不过黄台吉改革,确实增加了八旗的战斗力与动员力,以前入关劫掠,各牛录谁出征,谁留守,混乱纷争。现在出征的牛录全丁而来,留守的牛录全丁留守,职权分明。
索浑兵马三百多人肃立白雪旷野,披甲战兵,未披甲战兵,余丁包衣,层次分明。整个军阵没有一丝喧哗,偶尔战马嘶鸣,人马喷吐着浓浓白气。此时也正是八旗纪律战力最巅峰的时候。
蹄声杂沓,索浑与科尔昆策马到官道旁,身后跟着两个戈什哈,又有马甲分得拨什库,步甲两个拨什库,一些马甲等。
他们眺望前方军寨,一百多步外钟吾寨耸立,建立在积雪山包上,蜿蜒的沭河从军寨东面经过,早已彻底封冻结冰。
眺望一阵,又听身旁马甲禀报侦探来的情报,索浑皱眉道:“这寨子有古怪。”
第333章 海螺号
索浑久经战阵,一看钟吾寨样子,就知道不好打。www.uu234.netwww.uu234.net
寨子建立在山包上,高有二三丈,壕沟层层环绕,只余西门这边一道宽二十步的口子通行,但口子上下有两道内斜的寨墙守护,上面颇有铳兵,若是进攻,恐被他们集中火力攻打。
特别从口子进去,一个类似瓮城的结构,己方若是攻打到这里,上面扔下什么灰瓶滚木擂石的,恐怕会伤亡惨重。
东门那边虽有门,但听马甲说那里已经凿过冰,冰层厚薄不一,人马通行非常危险。他们喜穿鞋,冬日保暖,也适合在冰面上行走,但不代表就可以踏在危险的冰面上。
他眺望寨子,守兵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竟都有铁盔铁甲,还都是白甲兵?
八旗中的巴牙喇,铁甲都是钢铁本身颜色,只涂上生漆保养,甲片露在外面,银光闪闪。此时明军甲片多镶嵌在棉层里面,明盔明甲少见,看到八旗中的原味盔甲,就惊呼为白甲兵。
索浑定了定神,他很快看出,那边守军的甲没有巴牙喇这么厚实,但也算盔甲坚固。他知道的,明军中只有骑兵才有盔甲,这些显然是步卒,一样有铁甲。
特别他们一色配备红色的斗篷,让人印象深刻,觉得与众不同。
他想了想说道:“坚城不入,此地坚固,又只是一个小军寨,不如绕过,否则军士伤亡,虽胜无益。”
他身后众牛录军官也露出赞同的神情,一个军堡小寨罢了,又没有油水,不如放过,继续南下。
科尔昆凝神看着钟吾寨:“索浑大人是牛录章京,打不打由你。我只担心,你说坚城不入,若南下都是这样的坚城,你打不打?也一个个绕开?我大清威名何在?特别我等南下,他们若抢掠辎重,断我后路怎办?”
众牛录军官笑了起来,马甲分得拨什库西纳绰大笑道:“科尔昆勇士在说笑吧,那些南蛮敢出城野战?若在野地,我大清精兵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科尔昆双目瞪向这分得拨什库西纳绰,让他笑声戛然而止,他语气森寒道:“不敢野战?镶红旗屯岱与佟噶尔就是遇到这伙南蛮,在野地中被杀得只剩两个逃跑。前日时我与巴牙喇务珠克图三十几人围打他们十几个,死了十八个马甲巴牙喇,那些南蛮却不知伤亡几个,你说他们不敢野战?”
众牛录军官都是心头一凛,索浑有些迟疑,他知道科尔昆性情高傲,说话难听,倒不以为意,只是他话中内容颇让人深思,他缓缓说道:“那科尔昆兄弟的意思呢?”
科尔昆盯着钟吾寨,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他们战力如何,总要试试。”
其实科尔昆内心深处,他反觉得抢掠事小,了解这些明军战力更重要。
现在满清内部有几种声音,一种安于现状,觉得每次入关能抢掠些子女财帛就心满意足。一种觉得可更进一步,入主中原,最不济也象以前的大金,占据南朝半壁江山。
科尔昆就是第二种想法的人,八旗中类似他这样的年轻人很多,与那些老一辈截然不同。
特别随着清兵一次次胜利,铁蹄踏遍明国万里江山,旌旗指处,明军处处灰飞烟灭,他们这种想法越强烈。
所以未来入主中原,了解今后的大敌,未来有哪些强劲对手就很重要。
科尔昆总觉得新安军与众不同,非常强烈的想要了解,从战力到情报各个方面。
索浑其实与科尔昆是同一类人,毕竟物以类聚,只不过他更谨慎罢了。他内心深处也是想打打,特别科尔昆与他有过命的交情,说话颇有份量。
而且真下决心,眼前这个小军寨不是攻打不下。
八旗攻克了多少坚城,眼前四等城都不算的小寨堡算什么?
况且,索浑不是没有自己依仗,那就是盾车。
他摸着自己短髭,下了决心,就试试吧,看看前方的南蛮,到底是何方神圣!
而且攻下军寨,不说内中囤积物资,将他们盔甲抢来也不错,让自己牛录的勇士,人人披甲。
……
方略已定,索浑等人回到中军,除了原来马甲分得拨什库,步甲两个拨什库,又召来未披甲战兵两个拨什库,拟定战术,安排战阵。
众人神情都很轻松,攻打这种小城,他们早轻车熟路了,无非盾车掩护,百步距离刺箭抛射,引诱他们开火。守军铳弹打完,盾车冲上去,继续遮蔽他们枪炮铳弹,同时弓箭射箭。
只要进入五十步之内,他们的火铳不会是己方强弓重矢的对手。
众牛录军官都很有信心,他们牛录携带了四辆盾车,每辆护板都厚达六寸,上钉层层的牛皮与铁皮,砖石击之不动,火铳击打不透,柴火掷之不焚,每车可遮蔽二十多人作战。
靠着坚固的盾车,他们攻下无数城池高厚的坚城,也因此八旗上下对盾车战术非常重视。老奴当年就有晓谕:“遇敌若无盾车,切勿出战!”侍卫博尔晋曾因未携盾车,分战于两地获罪。
发展到后来,八旗兵不但攻城使用盾车,野战也使用盾车,一直推到敌人眼皮底下,徐光启就在一份奏疏上说:“贼于五步之内,专射面肋,每发必毙。”
盾车掩护,近距离射箭,八旗兵无往而不利,所以众牛录军官都非常有信心。
索浑等人倒看到寨子两个凸角处有火炮,但他们不以为意,小狼铳机罢了,远远打射,很难打中盾车。他们八旗曾攻打某城,城上佛郎机数百,百炮齐发,无一中者。
甚至只要不是打个正着,弹跳后的冲击力都很难破开盾车强大的防护。
索浑从容安排,四辆盾车齐出,每车掩护未披甲弓箭手十五人,余者四十弓箭手随在后面,到了壕沟附近,就射箭压制寨墙,掩护盾车冲近。他步甲七十人,同样出动四十,每车跟随十人。
他们手持盾牌,除了必备的弓箭外,还携带飞斧标枪等利器,近距离压制寨墙的敌人。
最后他马甲兵三十,也出动十几人,骑马跟在后面,在最关键时候投入战斗,响应先登者的勇士。
余下他还有大量余丁,三十个步甲,十几个马甲,作为驻队待命,视情况投入战斗。
他又选定先登者,对先登的四人交待,那军寨的口子较危险,不要攻进去。口子有两个角,弓箭手压制寨墙敌人后,四人就急速策马上前,用铁钩从那处攀爬上去。
很快一切布置完毕,众军官平静的回到自己军阵,号手取出了一个纯白色的海螺,这是八旗军的军号,老奴时代以来,就用海螺号来指挥战斗。现在八旗军虽然也有金鼓等物,各牛录仍然多用海螺。
号手手中的海螺浑然天成却制作讲究,螺口处匝着黄铜,螺体上嵌各色精美的天然料石,得到索浑的命令,他鼓起气,狠狠吹一口,
“呜……”雄浑的海螺音响起,悠长浑厚,就若闷雷在地上滚动。
一般军令等声音是在头上响,海螺音却是在地上滚,无论你多少人在阵地上,都能感觉声音在脚下颤动,就象雷鼓在敲击着你的心脏,众八旗兵立时面红耳赤起来。
……
却说先登者是一个叫珠库图的甲兵,得到这个军令,他非常高兴。
眼前城寨连四等城都不是,先登成功最多赏银十两,但他仍然非常兴奋。
每个先登的勇士都是受人景仰,甚至万众瞩目下,军功有可能传到大汗那边。
就有先例,如攻遵化时,正白旗小卒萨木哈图先登,大汗黄台吉就亲酌金,萨木哈图以白身授为备御,子孙世袭不替,有过失俱行赦免,还赐号巴图鲁,赐给牛驼缎布不等。
后续第二、第三、第四登城者,同样赏赐大量的牛马缎布,大汗也亲自敬酒,赏以职位。
所以对先登攻城者,八旗中是趋之若鹭的,也因为争抢的太多,甚至有人先登好几次,最后战死身亡。所以清兵又有军律,有一二次率先登城立功者不可再令攻城。
珠库图抢得这个职令,与身后三个先登攻城者都是喜出望外,身旁的甲兵们一样投来羡慕的目光。
此时珠库图与三个先登者在四辆盾车的后面,每车皆高八尺,使用精良的硬木所制,护板钉着层层的牛皮与铁皮,坚固沉重非常。也因为如此,每辆盾车都有四个轮子,每车推动需五六个包衣。
而那些包衣们后面,就是未披甲旗丁与步甲,层层叠叠站立,雪光映得他们铁盔或暖帽上的红缨耀眼。
珠库图四人策马各步甲后,都装备铁钩、盾牌、雁翅刀,他们身后又是押阵的马甲们。
看着前方,珠库图的内心很轻松,大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相信这个寨堡也是一鼓而下的事。
他看寨墙远方,那边的守兵已在戒备,可以看到他们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心想他们的铁甲倒不错,若能缴获两套,自己两个弟弟就有机会成为甲兵了。
他有两个弟弟,此时都在牛录中充为余丁辅兵。
“呜……”雄浑的海螺音响起,从地面滚滚而来,感觉声音在脚下的颤动,珠库图眼睛都红了,身体中的蛮勇一下激发出来,他不假思索,催动马匹就是上前。
包衣也推动着盾车,咯吱咯吱响着往雪地前方过去,后面众弓箭手与甲兵跟随,他们整齐的走动着,盔缨在阳光下跳跃,兵器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很快军阵跃过官道,进入前方的旷野,离那寨堡只有百多步。
就听那边隐约传来叫喊口令,接着珠库图看到那边的守兵一个个脸上盖下什么,竟是一个个铁面罩,与他们甲胄一样,从头到脸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些守兵装备竟然如此精良,让珠库图心中涌起怪异的感觉。而且进入百步了,他们仍然静悄悄没有动静,换成别的明军,早就劈哩叭啦打个不停了。
而且他们有火炮,这个距离还不发射?
看他们上下两道寨墙皆一排排的火铳架出来,黑乎乎的铳口对着盾车这边,珠库图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口水。
一个步甲拨什库发出命令,众弓箭手早手持大梢弓,他们箭囊或捆背身后,或佩在身体的右侧,里面满满都是箭矢,有近战的披箭,也有远射的刺箭。
得到命令,他们纷纷抽出一根刺箭搭上,缓缓的拉弓,细窄的箭镞遥遥对着寨墙方向。
猛然“咻咻”声响成一片,百根箭矢掠上高空,发出如轻风拂过白桦林的声音,箭矢飞掠到顶端后,又弧形落下,再次发出尖利的破空声音。
寨墙各处如突长了一片杂草,甚至珠库图看到有箭矢落到守军的头盔上,又无力的掉落。
仅此而已,军寨那边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进攻的清兵又抛射几次,寨墙那边“杂草丛生”,守军依然安稳,珠库图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但盾车前进,后方未有鸣金收兵,珠库图只得策马继续跟上。
很快,咯吱咯吱响着的四辆盾车进入壕沟间通道,只距离寨墙五十步了,那边仍然没有动静。
四十个弓箭手相继从盾车后闪出,他们踩在第一道壕沟边,张着弓,他们已经换了近战用的披箭,或搭掏档子箭,或搭月牙披箭,森寒的箭镞只是对着寨墙的方向。
随车掩护的每盾车十五个弓箭手继续前进,他们跟在盾车后,一样张着弓,搭着披箭,警惕的看着寨墙那边的动静。
一些甲兵同样持着盾牌,右手上或持飞斧,或持铁骨朵,或持标枪,紧紧的握着。
盾车继续前进,前面两辆,后面两辆,猛然,珠库图看到凸角处两门火炮转动起来,它们遥遥的瞄着两辆盾车。
轰然大响,两门猎鹰炮佛郎机开炮,大股的硝烟腾出来,还有随之带出的凌厉火光。
一发重十两的弹丸从一辆盾车旁咆哮擦过,没有打到盾车的主体,但却将一个探身的鞑子弓箭手打个正着。
这弓箭手穿副皮甲,结实坚固,但炮弹就将他身体打透,前后通透,从皮甲到肌肉骨骼,到心脏后背,一个很干燥的洞口,因为瞬间的高温将这边的伤口凝住了。
十两重的弹丸其势汹汹,打透这鞑子弓箭手后,又打中后面一个鞑子弓箭手的半边身子。
一大片的碎肉,夹着纷扬的血雨,飘落的衣甲碎片,这鞑子的右手臂与一些肋骨不见了,半边身子血淋淋的。
他凄厉的扑倒在地,内脏露了出来,还有花花绿绿的肠子流出。他单手扶着地面拼命爬动,身躯在冰寒的雪地中颤抖。他哭泣哀求,求身旁的战友给他一个痛快。
同时轰然巨响,北端的火炮却是打中了左边盾车,这盾车护板厚六寸,上钉层层牛皮与铁皮,直接被打透。碎木横飞,洞口周边塌陷碎裂,形成好大一个洞口,失去了很大部分的遮掩能力。
几个包衣惨叫,被飞射的碎片杀伤头脸。炮弹咆哮过来,洞穿一包衣的身体,又直接打在一弓箭手头上,让他头颅如烂西瓜似的碎开,头上的暖帽残片也不知飞腾哪去。
兔起鹘落,众清兵还未反应过来,猛然寨堡那边响起尖利的天鹅声音。
……
老白牛:多谢“蓁厉害”六万打赏,“铁虎虎”一万打赏,纳尼22、书友170108171719016、dick117712、搞么之、笑嘻嘻的龙宝宝、书友20171224090839263等书友的打赏支持等。
明天还有更新。这一写起战斗来就滔滔不绝,钟吾寨的事本打算一章就完的,没想到几章还没完。小兵时写松山之战也一样,最多打算写几万字,结果写了六十多万字。
第334章 炮位
雷鸣般的暴响,左右顶端的寨墙处爆出一片连绵的火光,璀璨的火焰与浓密的白烟交汇,就若一道八字形的烟龙从寨墙上腾起。m.www.uu234.net
几辆盾车被打得碎屑飞扬,皮革与铁片的碎块飞腾,随之还有连续的惨叫,中弹各人身上腾起的血雾,他们飞扑地上的沉重身响。
清兵掩护盾车之后,虽然这个距离新安铳打不透他们遮掩的厚实护板,但钟吾寨墙体设计是八字形,寨墙与道路是倾斜的,众人掩护盾车之后,可以顾到前方,但两边左右却有很大部分顾及不到。
左右两侧铳弹打来,就有连续的清兵弓箭手甚至甲兵中弹,血箭从他们身上喷出,独头弹打中他们身体,立时扩张成一朵花的样式,在他们体内翻滚变形,造成惊人的创伤。
他们姿势各异的翻滚,扑在雪地上凄厉的哀嚎,中弹后的极度痛苦让他们痛不欲生。
“啊!”一个清兵弓箭手滚在地上大声哭叫,他左腹部中了一弹,肠子都被打出来了。
他戴着暖帽,只穿有马蹄袖的箭袖袍褂,这样的防护,不由分说,独头弹差点将他的身体打透。铅弹进入他体内,将那里的内脏打得稀拉烂,那种痛苦实在难以言说。
在他不远处,也有一个披甲兵滚在地上抽搐挣扎,手上的盾牌远远抛了出去,上面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
却是左侧一发独头弹打来,他遮掩的盾牌当即被打破,然后铳弹击入他的左胸位置,他引以为傲的镶铁棉甲丝毫保护作用没有。
现新安铳五十步就可以打破二层重甲,镶铁棉甲算什么?独头弹打中他后,立刻将他外间的棉层破开,里面精铁打制的甲片同样洞裂,深深进入他的身体。
又若开花似的伤害,这甲兵口中喷着血,伤口有若泉涌,喷洒出的血液深深染红了周边的雪地。
他大睁着眼,不能理解,明军用的火器不是很糟糕吗?容易炸膛,很多时候威力也小,他也曾中过弹,还是在三十步的距离,但铳弹根本没有打破他身上披的甲胄,为什么这里却是?
他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深深的不明白。
哀嚎声处处,很多人滚在血泊中挣扎,甚至壕沟那边的弓箭手也扑倒了好几个,寨墙上的新安军射击,虽然以盾车后的鞑子为主,但也不会放过毫无遮掩的他们。
十多个清兵弓箭手与披甲兵倒下,这还是他们极力在盾车掩护的情况下,余者大睁着眼,整齐猛烈的排铳让很多人头脑空白。
太凶猛了,他们听过很多排铳声音,就没有见过如此整齐有力的。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寨堡处又传来尖利的天鹅声音,左右下端的寨墙处再次火光连成一片,又形成八字形的烟龙,与原先硝烟汇成一片,寨墙各处浓烟滚滚。
又一片**扑倒地面的声音,血雾飞腾,惨叫声连成一片。
“这是……”索浑用力握紧手中的缰绳,对面的火器如此凶猛整齐,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他征战的漫长岁月中,这样有力的排铳似乎是第一次见到。
对面火铳破甲能力太强了,还让他意外的是对面火炮的用法,一般火炮越远打越好,射程也越远越好,这样火炮象火铳一样打射,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明军中也有许多可以转动的小炮,如百子铳什么,但都是近距离打射霰弹子。对面火炮如此用法,这需要很严格的纪律与训练,前方明军果然是劲敌,与所见南蛮大为不同。
他身旁科尔昆目光森寒,也是咬紧了牙。
两次排铳一打,勇士们恐怕损伤不小,特别那边的守军以侧射的方式打击。好在对方战斗力多少试探出来,他们火器果然犀利,但勇士们的鲜血不会白流!
就听索浑喝道:“立刻吹螺,让将士们冲上去!”
他看得清楚,对面两排铳已经打完,再次装填需要耗费不少时候,现在,就是大清勇士的天下了!
号手拿着海螺站在他身旁,与身后众鞑子正在吃惊,闻言立时拿起海螺狠吹一口。
“呜……”浑厚的海螺音又从地面滚滚而去。
“杀!”悠长雄浑的海螺声从脚下滚过,任厮喊声,炮声铳声都不能掩盖。
如闷雷似的声响在脚下颤动,若雷鼓般敲击着众人的心。
听到这螺号,余下的清兵立时眼红了,内心的武勇,凶蛮,杀气一下激发出来。
多少次了,八旗兵随着海螺音扑向敌阵,三螺三呼,三呼三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虽然两次排铳与两阵火炮后,二十多位勇士倒在血泊中,他们出动不过一百五十多人,损失严重,但听到海螺号,余下清兵还是握紧自己的武器,拼命呐喊冲锋。
而且他们知道,明军火铳已经打完了,只要冲上去,对面守军就是任由他们宰割。
四辆盾车拼命冲前,弓箭手向寨墙各处用力射箭,特别两处炮位所在。各甲兵握紧自己的飞斧铁骨朵标枪等利器,只待冲入三十步内,就飞投向各处的敌人。
猛然前后两声炮响,又两发炮子咆哮过来,前方右边的盾车终于被打中,十两重的弹丸洞穿护板,让层层包铁包牛皮的厚板破了一个大洞,伴着护板后纷扬的血雨腾起。
左边的盾车也再次被打中,原先这里就挨了一炮,塌陷碎裂成好大一个洞口,再中一炮,护板更是大半破碎,已无掩护功能。激起的碎片更是飞溅,杀伤了好几个推车的包衣与后面跟着的弓箭手。
盾车后的鞑子大声嚎叫,他们干脆弃车,呐喊着从盾车后冲出,他们持盾牌刀斧铁骨朵,拼命朝前方冲去。
他们终于冲入三十步内,雨点似的飞斧标枪铁骨朵就投向炮位处,还有寨墙的各个地方。
也就在这时,尖利的天鹅声音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暴响,又是猛烈的排枪,寨墙上下又爆出两阵连线的火光,钟吾寨内外,似乎要被浓密的白烟笼罩了。
进攻清军的惨叫连成一片,血雾横飞,道路上倒下一具具尸体。出乎意料的又两阵齐射,让攻打的正蓝旗鞑子一片大乱,他们意想不到,不是火铳打完了吗,怎么还有?
“嘭!”北端凸角处的火炮喷出大股浓烟,随着浓烟喷射的,还有数十点细碎凶猛的红光。
地上的雪屑飞扬,一道道长长的血雾飙升,残余未被火铳打中,冲前靠近的几个披甲兵被霰弹打个正着,就身体诡异的抖动,左右前方不断喷出血箭,一声不响,就歪滚在雪地上。
……
索浑猛的踩着马镫站起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前方,他们还有铳兵?
不对,如果还有,不会看不到人,就是原来那些守兵,他们用的火器有古怪。
身旁科尔昆脸色铁青,冷冷道:“是南蛮的掣雷铳,全部用后部装填,若佛郎机一样,非常快速……就不怕烟火闪瞎了他们的眼?”
清军纵横明朝各地,缴获的火器众多,掣雷铳自然也在内中,但此铳与佛郎机一个毛病,漏气非常严重。
大样佛郎机还好,掣雷铳要举在眼睛边瞄准,火气经常泄漏出来,将射手的脸面眼睛烫伤。清军中就算有火器手,这种火器一般也弃之不用,想不到对面却大规模装备。
索浑脸色阴晴不定,此时不是考虑对面为什么大规模使用漏气火器的问题,而是要不要继续打下去。
理智告诉他不能打,对面几阵火炮与排铳后,己方伤亡快五十了吧?已经折损快三成,该退了。
但他心中就是怒火熊熊,他们骄狂怪了,突然折损这么大,对方却死伤多少?谁也接受不了。
而且此时有些骑虎难下,已经冲入三十步了,很快可以冲得更近,对方就算有坚甲,一样可以射透。有犀利火器,近距离也不是弓箭的对手,或许该再搏一搏!
他猛的下定决心,大喝道:“再吹螺!”
“呜……”浑厚的海螺音第三次从地面滚滚而去,余下的清兵奋起余勇,嚎叫冲锋。
他们已经冲入三十步内,他们的盾车全部破破烂烂,其中两辆更失去掩护能力,车后的残余弓箭手,披甲兵全部弃车。他们拼命射箭,大把大把的飞斧铁骨朵标枪投进炮位与寨墙各处,战事惨烈起来。
“快装弹!”北端凸角处的炮长孔万银从掩体外看出去,不断的吼叫催促。
他的对面,点火手紧靠在掩体麻袋之后,紧张的看着装填手忙活,头上凄厉的呼啸不断,不时有粗长的鞑子箭矢从头顶上掠过。还有飞斧铁骨朵之类的武器砸得掩体阵阵大响,一些标枪更投进来,发出尖厉的啸鸣。
瞄准手拼命低着头,前方“笃笃”声不断,火炮的护板上已钉满鞑子射来的重箭,有些箭镞更射穿硬板,有大凿子形状,有纺锤梭形状,或是各种奇奇怪怪的形状,阴森寒冷。
甚至不少箭矢从护板缺口射进来,紧挨着他的头盔掠过。
瞄准手尽力低着头,鞑子越近,有些箭矢已经对他们士卒甲形成威胁,特别他们飞斧标枪之类的武器,若了中了,那就糟糕了。
两个装填手拼命忙活,他们手上的佛郎机刚发射过炮弹,仍然白烟腾腾,一装填手抽去铁栓,将子铳起了,另一装填手抱来另一子铳,套上铳腹,将系着铁链的铁栓塞入。
这装填手刚将腹内子铳卡紧,一大把铁骨朵投进来,砸在他的头上、身上。沉重的铁骨朵砸来,砸得他头盔与护心镜都凹陷了,他口喷鲜血,就是踉跄摔倒。
“孙哥儿……”众人大叫,瞄准手怒吼,抄起挽柄,就转动起沉重的炮身。
“那边……”炮长孔万银指着一个方位大叫,瞄准手对照准星与照门,瞄了过去。
外面烟雾腾腾,人影盾车在道路上若隐若现,他想看得更清楚些,猛然凄厉呼啸,一根掏档子箭从烟雾中闪现,“当”的大响,就射在他的护喉甲上。
幸好他的护喉甲有弧度,掏档子箭摩擦着火花从顿项后掠过。
瞄准手一愣,又一根月牙披箭疾射来,正中他的面门,就从脑后透出。
瞄准手一声大叫,就向后摔倒出去,滚在火炮前只是挣扎。
“滕兄弟……”另一装填手扶起他,大呼医士。猛然几声尖厉的啸鸣,几杆标枪投了进来,装填手刚抬起头,一杆标枪已是透甲而入,血花喷溅,他踉跄后退。
瞄准手滕正文也中了几杆标枪,身体颤抖几下,彻底不动。
孔万银悲愤怒骂:“你个大大。”
他抢上去,抓住挽柄,怒吼道:“点火!”
点火手连忙将点火杆上的火绳往鹅毛引药管上一点,轰然巨响,浓密的烟雾淹没了这个角落。
……
烟雾腾腾,硝烟夹着血腥味,呛人刺鼻之极,坡道寨墙的后面,曹景兴猛然将铜栓推进按下,弧刀划破定装纸筒后端,引药沙沙倾入火门巢内。
他拨下击锤,咬了咬牙,就猫起身来,此时他铁面罩已经盖下,死死卡在左侧顿项处的甲块插槽内。
他的盔甲上插着好几根的箭矢,一根差点射透甲胄,刺入他的肉内。
鞑子射箭又狠又准,大量的箭矢射进来,兄弟们纷纷中箭。特别这戴着铁面罩,视线非常的不灵活,几次排铳后,又烟雾腾腾的,鞑子兵在白烟中若隐若现,几根冷箭过来,不注意都看不清楚。
曹景兴就这样中了好几箭,好在那些箭矢用的是十力弓,他又二十几步被射中,箭矢没有射透甲片,没有伤害到里面的血肉。
但现在鞑子越近了,很多人冲到二十步,甚至十几步,却要小心了。特别鞑子们投来的飞斧标枪等物,更是凌厉。
此时中军已经下令自由射击,鞑子兵拼命冲锋,若待天鹅声再齐射,恐怕他们都冲到眼前了。不比贼寇,鞑子们的箭矢等威胁太大,不能让他们靠得太近。
身边铳声不断,兄弟们正在射击,曹景兴举铳站起来,刚一探头,又急忙蹲下,几把飞斧从头顶凌厉飞过,哗哗的切劈在身后斜坡处的竹篱笆上。
他一下站起,开了一铳,轰然弥漫的硝烟中,一个鞑子披甲兵就腾飞出去,半空中,大蓬的血雨就喷洒出来。
曹景兴又蹲下,一起铜栓机,清脆的金属脆响,腹膛口露了出来,腾腾冒着白烟。
他快速从挎包取出一发定装纸筒弹药,正要塞进膛口,忽听几声惨叫,却是甲内新兵陈复生与杨得茂刚站起来,身上就中了好几箭,他们踉跄后退,摔倒在寨墙后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陈复生铁面罩被射得凹陷碎裂,致命的是胸口几箭,都是掏档子箭,破甲犀利,十几步距离,连护心镜都被射穿了。
杨得茂咽喉到胸口处刺猬似的,插了五六根箭矢,他的护喉甲就算弧形,这个距离也被射得凹陷,两根箭矢更深深刺了进去。
“大家小心,注意闪避。”甲长赵彦和大叫着,猛然孔万财一声大叫,被一把铁骨朵砸在头盔上,头破血流。
马小保刚站来,寻找到目标正要开铳,甲长赵彦和大叫道:“小心!”
马小保戴着铁面罩还看不清楚,一把飞斧忽忽飞来,重重切在他的左手臂上,血花飞溅,他的铁臂手都被切开了。伤口很深,鲜血淋漓,马小保怒吼着将飞斧拨了下来。
“大家小心,注意闪避。”甲长赵彦和叫着,举铳瞄着一个鞑子,忽然铳兵康应举大叫:“有标枪。”
赵彦和看去,一杆标枪正朝他的位置凌厉投来,赵彦和急忙闪过。
猛然凄厉的呼啸,烟雾中又是两道黑影掠来,又是两杆沉重的标枪。
赵彦和只闪过一杆,另一杆标枪正中他的身体,从他右胸处透甲而过,标枪重大的铁锋从他斗篷后透出,大股血花溅出。
赵彦和轰然倒地,身躯沉重摔在身后木地板上,大股鲜血从他铁面罩周边喷出来,染得护甲处处鲜红,他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都是惊叫,曹景兴怒目圆睁:“赵甲长!”
第335章 炸裂
“不能再等了!”
珠库图等四个先登者仍策马寨墙五十步之外,身后不远是押阵与响应他们的十几个马甲,再远是中军大阵,官道那边剩下的马甲步甲、余丁包衣等一百五十多人。www.uu234.netwww.uu234.net
看前方战况,珠库图等人心情大起大落,从豪迈无限到心神恐惧,三螺三呼了,牛录的勇士仍然止步道路口子的十几步之外。
看那边烟雾腾腾,硝烟弥漫过来,将寨堡内外与道路口子都掩盖住了。白雾若隐若现的,就是彼此双方士兵奋战的身影,不时箭矢腾空,铳声若闷雷响动,凄厉的叫喊声时有可闻。
明显看出己方后续乏力,寨墙铳炮声音虽然转弱,但勇士们仍然压制不住他们,不能为四个先登者创建条件。
“珠库图,赶紧冲上去!”后方的马甲已在催促,领队的壮达更是瞪起眼睛,大梢弓上搭的掏档子箭直直对着他们。
四个先登者有些犹豫,前方不时飞腾的血雾,道路上一具具尸体,伤者无力扑在地上的哀嚎,都在刺动着他们的心。
而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螺之后,各人早前的豪气都消散得差不多,还要再进吗?
只是若不冲上,依军律四人恐被身后马甲当场射杀。
珠库图心一横,或许再搏一搏,前方的寨堡就可以拿下!
而且那方烟雾腾腾,视线不清,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杀!”珠库图盾牌套上左臂,取出铁钩,一马当先,就朝道路口子急冲去。余下三个先登者挥舞着铁钩,紧随而上。蹄声轰隆,十几个马甲也紧随而来,硝烟中,他们若鬼魅似的往寨墙凸角处掠去。
“射箭掩护!”道路上、四辆残破盾车后,余下的清兵弓箭手,步甲们士气大振,紧随在马匹后,狂奔着往口子去。一边雨点似的箭矢与飞斧铁骨朵投射,掩护先登勇士们登城。
依清军登城战术,四人先登,又十六人络绎而登,余者皆助之。八旗攻城无数,这种战术已经形成本能,战友间配合非常默契。
蹄声轰隆,踏起脏乱的残雪,珠库图狂奔入烟雾来,他手中绳索舞得“忽忽”响,上面的铁钩随之转动,一片森寒的铁光。
他放马狂奔,五十几步距离,他七八息就奔到了,他冲到口子内,两边宽只二十步,坡墙之下是深深的壕沟,壕沟边放置了层层的拒马鹿砦,沟内还布满尖锐的木刺,仿佛要择人而噬。
匆匆一瞥间,烟雾中的凸角处满是叠积的麻袋,恐怕搭不牢固,珠库图往口子内又奔几步。借着马势,他手中的铁钩“忽”的一声就飞掠出去,连着绳索准确的勾在左侧上面寨墙的石砌内层,发出铁石交鸣的“叮”的声响。
他一声大吼,跃离了马匹,身着镶铁棉甲的沉重身躯险之又险避开壕沟边的拒马鹿砦,双手抓着绳索,一下重重踏在前方的坡地上。
猛的脚下一滑,珠库图差点摔落到下面的壕沟去。
该死的南蛮,在寨墙外侧与坡道上都泼了水,这冻得结实滑溜,满是冰霜,实在不好攀爬。
好在他爬墙经验丰富,鞋死死踏在一些棱角处,涨红着脸,死死抓着绳索,使尽吃奶的力气往上爬去。
铁钩勾在寨墙内侧的“叮当”声不断,余下三个先登者一样冲进来,铁钩抛上,跃离马背,攀爬上去。十几个马甲紧随而来,也纷纷借马力甩出铁钩,往口子两面的寨墙攀爬。内瓮城下,满是马匹承力抗压的嘶鸣声。
……
而在内瓮城上,张松涛凝神息着,身旁管枫、黎萼一声不响,用力咬着牙。旁边九爷、夏十爷、骆十一爷、高十二爷等十三骑或狠持白腊杆,或紧握着厚背雁翎刀,也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在他们周边,围着内瓮城三边,密密麻麻潜伏满了六总的方盾手、长矛手们。除了三十个善投万人敌的长矛手方盾手,余下也全部召唤过来。他们投掷万人敌差点,但投掷灰瓶还是可以的。
二十个铳兵依然布置这里,巡视周边的十三个刀盾翼虎铳手一样召唤过来,他们静静潜伏着,等待把总张松涛命令,给鞑子们雷霆一击!
张松涛静静窥探着下面动静,他的手高高举着,下面鞑子箭矢雨点似射上,还有大把大把的飞斧铁骨朵抛进来,伴着一根根尖啸的沉重标枪。
众人静静潜伏着,不时有人中招,被箭矢射到,被飞斧铁骨朵砸到,他们一声不响,救护队也悄悄过来,将他们抬扶下去。
猛然张松涛瞪大了眼,粗黑的脸容都变得通红,他的右手臂用力挥下,咆哮道:“投灰瓶!”
约五十个作灰瓶手的方盾兵长矛兵们一声大吼,齐齐站起,朝前一步,手中的灰瓶就是向坡道口子内扔去。
瓦罐破碎的“哐啷”声不断,石灰粉末蔓延,呛人刺鼻的白色细雾瞬间就笼罩了下面的口子各处。
凄厉的尖叫伴着马匹的悲鸣,很多爬墙的鞑子满身满脸满头的灰,石灰粉洒在他们眼睛内,若眼瞎似的痛苦。他们尖叫着,不由自主松开绳索,就从坡道上摔滚下去。
珠库图死死抓着绳索,眼见就要爬到寨墙顶上,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正在欢喜,猛然一个罐子劈头盖脸砸来,他下意识盾牌一挡,瓦罐破裂,白色的粉末飘散开来。他眼睛一阵钻心似的剧痛,不由就是惨叫,想去揉,又死死抓着绳子。
正极度痛苦,又是几个瓦罐劈头盖脸砸来,一个个砸在他身旁左右,甚至砸在他身上,呛人辣眼的粉末四处飘扬,他一身盔甲也成了纯白色,整个鼻脸白花花一片。
他再也忍不住剧痛,松开了绳索,就从坡道上摔滚下去,“噗哧”一声,正摔在下面的拒马上。尖利的木刺瞬间刺透他的身体,尖锐的刺头满是鲜血,就活生生从他胸前透出。
珠库图瞪大眼睛,口中大口喷着鲜血,窜在拒马上只是颤抖。
“灰瓶,投!”张松涛大吼着。
雨点似的灰瓶扔出去,瞬间就扔了二百个,下方内瓮城口子及周边辛辣的粉末飘扬,白雾蒙蒙。
下方众鞑子凄厉喊叫,狼奔豕突,不知如何是好。那些攀爬的先登者与马甲更一个个摔落下来,运气不好的,就是窜在拒马上成为龙虾鱿鱼的结果。
灰瓶最是守城利器,瓶罐炸开,石灰粉末飞扬,若进入眼睛,那种痛苦是难以忍受的。身在白雾中,呼吸也非常困难,很多鞑子拼命咳嗽,似乎心肺都要咳出来。
“投万人敌!”张松涛大喝。
约三十个善投万人敌的长矛手方盾手一声大吼,将万人敌引线凑到左手缠绕的火绳处点燃,引线滋滋燃烧着,就纷纷投进了下面的口子道路内。
在下方鞑子如末日般喊叫中,万人敌一个个爆炸,滚滚浓烟腾起,伴着焦糊的血腥味,残肢碎肉,还有兵器盔甲的残片高高飞扬。
鬼哭狼嚎,狼奔豕突,夹着马匹的凄厉嘶鸣,受伤的战马浑身浴血的翻滚跳跃。
新安军万人敌威力巨大,内装数十颗铁弹子,杀伤半径三到五米,不说炸得众鞑子哭爹喊娘,一匹匹战马同样被炸翻在地。
如雨似万人敌砸来,上方引线滋滋燃烧着,下方众鞑子惊叫着,闪避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马甲中了石灰,正捂着眼睛惨叫,猛然几个万人敌在身旁脚下爆炸,他立时四散飞起,大股的碎肉喷洒,四分五裂,四肢分离,盔甲兵器残片抛飞。
他的人头咕噜噜滚到壕沟中,眼睛睁开,眼眶脸容白乎乎的,上面仍然残留着极度的痛苦与不可思议。
“万人敌,投!”雨点似的万人敌投去,弹片炸裂,弹子纷飞,地上的残雪,附近的坡道寨墙,都被激打得一阵阵沸腾。
口子内的清军,口子附近的清军,一个个身上腾开血雾,被炸得四处翻滚,很多万人敌落在他们身旁脚下,更是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结果。
“火铳!”内瓮城上,又传来张松涛凌厉的大喝,一杆杆乌黑的新安铳翼虎铳从寨墙上探出来,与万人敌轮番排打。
冲进口子内瓮城的先登者与马甲被消灭殆尽,如雨似的万人敌又投向远处的道路,那边三十步内的范围。
很多跟近来射箭掩护的清兵弓箭手、披甲兵们被炸得鬼哭狼嚎,随着爆炸腾起的硝烟,纷飞的弹片弹子,他们一个个被炸翻在地,侥幸未死者连滚带爬,凄厉喊叫着往回逃去。
……
剧烈的爆炸声震动大地,索浑踩着马镫从马上站起来,他的脸色苍白之极,他承认自己失败了,而且是惨败。
他索浑纵横南朝各地多年,何尝有过这样的失败,麾下牛录折损这么严重?
中军大阵距离寨墙不过一百多步,他看得很清楚,嚎叫奔回的勇士不到六十个,而攻打前他派出多少人?
足足一百个未披甲战兵,四十个披甲精兵,十四个精骑马甲,四个披甲先登勇士,一百五十八个骁勇善战的勇士,包衣不算人,就不计算在内。
一百五十八人,逃回不到六十人,这是惨败!
特别未待鸣金收兵,部下就恐惧而逃,这在他征战的多年岁月中,这是第一次。
看着寨堡上飘扬的那面“杨”字大旗,他深深记住这个名字,也深深的懊恼,或许自己该绕过,不该攻城的。
太骄狂了,早前听过科尔昆说法后,自己就该警惕的,毕竟眼前事实告诉他,南朝也非无人。
而他的身旁左右,中军大阵余下的马甲步甲,余丁包衣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清兵竟然败了,还是惨败,惨败在一个连四等城都不算的小寨堡身上。
一些包衣心中浮起怪异的感觉,官兵也有这么犀利的时候?那为什么几次入关,大清兵纵横无敌呢?
科尔昆森寒看着前方钟吾寨,冷冷说道:“这些南蛮确是劲敌,又有依仗,以后最好将他们引到野地上。此战我们正好佯败,待他们追来,杀个回马枪。”
历史上科尔昆除了武勇,也善使计谋,特别擅长佯败,如他与白文选作战时,就伪败数十里,白文选追来,他选精兵从小道抄到白文选军后,白文选大败。
此时他想了想,就献了这个计谋。
索浑点头,虽然他对科尔昆生出很多不满,但这个提议倒不错。
他们收拢败兵,抛弃一些辎重,往北狂退数十里。
只是官道上一直安静无声,久久不见追兵。
……
老白牛:多谢豆浆油条包子粥、dick117712、铁虎虎、暴雪的挽歌、小总兵、烂路虎2015、小夜saya、菜农伟大等书友打赏支持等。钟吾寨战斗告一段落,大捷后,视角将转回主角那边,准备下一场战事。又要经酝酿,写作,修改等过程,要隔两三天再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