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车床
众人都是期盼看着,特别张出逊睁大眼睛,腼腆清秀的脸上满是紧张。
他几兄弟的火器都是他钻膛,他两个哥哥更多是帮工,从很久以前,铳管钻偏问题就一直困扰着他。
杨相公曾言过,这问题出在钻头上,要解决很简单,当时他含笑不语,现在终于说了。
他紧张看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他看着杨相公在木板上作画,慢慢成形,最后画出一副钻头的形状。
这是……
张出逊的眼神凝固了。
李天南一样睁大眼睛。
他自认自己打造火铳的技艺,在佛山一片也是排得上号的,然钻膛之弊病,也一直困扰着他。
经常钻着钻着,整根铳膛就废了。
而且他还没有苏钢钻头,用低碳钢材料的堕子钢,进度缓慢,慢慢干活,一个月打制一根鸟铳。
甚至很多工匠不如他,钻膛是钻到一半,翻过来再钻另一半。
听说有一直钻,不担心钻偏的钻头样式,自然是睁大眼睛看。
此时他盯着杨相公画出来的钻头形状,喃喃道:“这就不会钻偏了?”
杨河提着铅笔,笑道:“不错,用这单面钻头,就可以解决铳管钻偏的问题!”
看张出逊与李天南面露非常激动的神情,他笑了笑,这两个年轻人,可以好好培养。
毕竟年轻,可塑性强,本身他们技艺也非常不错。
而要解决铳管钻偏的问题,确实很简单,将菱形结构改为单面钻头结构,一种简单的物理原理罢了。
当然原理再简单,这窗户纸不点透的话,可能数百年上千年,也没人会想到这上面去。
事实到了清末,很多地方的工匠仍用菱形钻头,印第安人几千年历史,早有了车轮的雕塑玩具,就是想不到发明推车用的轮子。
对着这单面钻头结构讨论良久,杨河吩咐张出逊先用普通堕子钢打造一副这样的钻头,试用后,若可行的话,再用苏钢打制,以后钻头也皆是此标准的单面结构。
张出逊激动的答应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试试。
张出恭在旁看着,一样心下激动,相公将此等绝密技艺相授,自己等更得尽心戮力做事。
杨河决定先打制六副单面钻头,暂时张出逊与李天南各用一根,余者几副备用与更换。
钻膛是技术活,普通铁匠却是行不通,不过他们可以打制铳管与别的零配件。
铳管直接用多炼好铁打制的话,也就是一天之内的事,郁铁匠等人一样可以参与打制。
熟铁板直接卷合膛管并不困难,技术含量不是那么高,很多铁器的打制比铳管还困难,郁铁匠等人毕竟是几十年技艺的老铁匠,就算没打制过铳管,张出逊等人带一段时间,熟悉后就可以了。
这样几个铁匠按标准打制铳管与零部件,打磨铜栓,张出逊与李天南钻膛,一个月一百杆新安铳是很轻松的。
杨河还设计一种车床,使各项工具汇集一体,让打磨钻膛更为的便利。
依杨河的估计,基本半天就可以钻膛一根。
这样张出逊与李天南二人,一天就可以钻四根的铳管。
……
“这是?”
众人看着杨相公又在另一块木板上画的器械图案。
看那上面的器械图,颇类似一种床式的结构,然后上面有床架,有钻头,有移动台,有固定槽,还有种种类类的附件加工台等。
众人都是紧盯着看,张出恭与张出逊特别关注上面的钻头,却是换成了曲摇柄,与他们往日所用钻头使力颇为不同,而且上面的钻头似乎是固定不动。
毕竟杨河的素描功底还是很深的,图案部件画得非常精准到位,一眼就可以看到这个状况。
看钻头对面,还有一个固定槽,上面夹着一根铳管样子的图案,图案边上还有着示意的虚线头,意思是钻管时,是铳管向这边移动,而不是钻头。
这个……
不单张出逊,就是李天南都是震惊沉思,他们敏锐的觉察到,这个钻床的犀利之处。
特别铳管被固定夹住,整体推移过来,那钻管时,将难以想象的平稳。
真是……
两个年轻人都是赞叹不已,杨相公是怎么想到的?
大明这么多工匠,也没人想到这个样子。
至少李天南居在佛山,那边有“铁镇”之称,匠工云集,大师亦不少,然他们只是手艺不错,这么犀利的器械,却从来未有所耳闻。
再看这器械又有各类的加工固定台,介时铳管与零配件的打磨切削等等,都可以在这车床上完成。
太美妙了,众人心中赞叹。
李铁匠看着图案,亦是心醉神迷,对他们工匠来说,这副器械图是如此的绝美,想不到竟从一个秀才手中描绘出来。
他脸上甚至现出敬畏的神情,寻思:“杨相公难道是匠神转世?”
他怎么也不明白,杨相公作为一个读书人,是怎么知道这些匠工方面的事情?
他在邳州城多年了,也知道军局器那帮书办管事大使是什么德性。
郁铁匠也是走近仔细看,看得入了神,想不到自己老了,还能看到这种绝世利器。
这新安庄,真来对了。
若长久待下去,以后自己郁家,要出几个大师啊。
杨河看着众人神情,微微一笑,这是他结合这个时代,创绘的简单钻床、铣床、镗床、刨床汇合体。
这些车床整体零配件并不复杂,技术含量更不高,眼前这些工匠就能打制。
而这个简单的车床若能制作几个,至少张出逊与李天南二人,一天钻四根铳管没问题。
别的工匠,也一样可以在车床边切削打磨。
他看着木板上的图案,这个机械现在还很简单。
但虽然简单,却代表力量。
眼前这力量粗粗换算,就是等于他新安庄区区几个铁匠,就超过别的大作坊百余铁匠大家的力量。
而且这边生产出来的产品,会更快,也会更好。
也只能被摹仿,不能被超越。
事实上很多革命性的机械开始都很简单,但很快就焕发出难以置信的活力。
……
车床的打制,还有火铳上面,其实有一个零件必不可少,连接、紧固,处处需要。
这个小东西在工业学名“标准件”,也就是非常常用的螺丝螺栓。
此时这东西的加工可不简单,经常是慢慢切削出来,一根圆棒料夹住,慢慢一刀一刀割下,每一次还要仔细对刀,免得割错割坏,最后切削出一个小小的螺栓。
加工效率低不说,制造成本也非常不经济,材料浪费太大了,对工人的要求也高,经常需要老师傅。
所以杨河打算使用一个模具式的东西来批量打制螺栓,还有一种加工内螺纹的刀具。
而这两个东西的打制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
不是技术,这个时代的技术不可小看,很多工匠大家制造的工艺品,都让后世叹为观止,感觉摹仿不易。
而是材料,就象燧发枪的击锤弹簧片,需要好钢才能打着火。
这两个东西对材料的要求更是非常高,毕竟是模具,使用高碳钢免不了。
好在杨河有两百斤苏钢,材料问题基本解决。
在众人期盼目光中,他在另一块木板上缓缓画出那两个东西的图案。
有这两个东西,就可以批量打制螺栓等标准件。
或是加工内螺纹了。(未完待续。)
第132章 熬硝
杨河画出那两个东西的图案,张出逊等人慌忙盯着看。
“这是……”
李天南喃喃道:“感觉很象螺母跟……”
不错,杨河画出的东西便是板牙跟丝锥。
板牙便是外螺纹的加工工具,外观就是一个非常高硬度的螺母,可以装上手柄,便利的加工出螺丝螺栓。
虽然依杨河的眼光来看,板牙加工出的螺纹精度还是低,但结构简单,使用方便,在单件、小批生产和修配中可以得到广泛应用。
丝锥则是一种加工内螺纹的刀具,因为沿轴向开有沟槽,也叫螺丝攻,按形状有螺旋丝锥和直刃丝锥两种。
此时当然都是直槽丝锥,虽精度也低,但加工容易,产量较大,是近代加工内螺纹的最主要工具。
杨河设计的这丝锥,结构简单,使用方便,对小尺寸的内螺纹来说,是非常便利的加工刀具。
“真是长见识了。”
张出敬兴奋的道。
郁铁匠也是看得叹为观止。
杨河笑道:“幸好有苏钢,否则便是堕子钢,制造此等器械也颇不耐用。”
模具最重要一点,就是需要好钢,高碳钢是最基本的,后世很多模具都是使用合金钢。
杨河吩咐张出恭等人按图纸,按尺寸,先将这些器械打制出来,再谈造火器的事。
磨刀不误砍柴工,加工工具先搞出来再说。
最后众人再对新安铳进行一番讨论,杨河还在枪托上设计了一个火绳仓。
火绳一截截还是麻烦,但捆在铳身上,却也碍手碍脚,就天鹅颈样的铳托设计为中空,长长的火绳就塞在里面,通向龙头有孔道,火绳烧完一截,拉出一些就行。
这样使士兵更为的便利,也会更美观些。
火绳仓也可以打开,就算两米长的火绳用完了,也可以再次塞堆进去。
……
杨河的新安铳设计安排就如此了,走上正轨后,至少一个月一百杆后膛火绳枪的产量。
新安庄目前有一百杆购买来的鸟铳,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张出恭兄弟也基本将内中的五十杆改造成新安铳。
暂时庄中还是用这些火器,等标准化的新安铳批量打造出来,这些买来的鸟铳就转为训练之用。
怎么说这百杆买来的鸟铳也是精良的火器,质量可以打千发,足够训练很久。
只是这批火器口径大小不一,弹药不能通用,寿命到后,便会废弃。
……
筹备好后膛火绳枪的标准化,摆在杨河面前还有一个重要问题。
那就是火药的精制化。
火药由硫磺、硝石、木炭混合而成,到了明代,特别经戚继光完善,其配方“硝一两,磺一钱四分,柳炭一钱八分”,和现代黑火药的配率已经基本一致。
当然,因为此时硝、硫磺的纯度比较差,就算配方基本一样,明清时黑火药的威力,也只有现代黑火药的百分之七十左右。
有的更差的,只有百分之五十。
然这三者提纯获取都不容易。
木炭粉的选料较苛刻,需要清明前后的柳条,别的时期柳条一般不用。
没有这时期的柳条制炭,用杉木灰与秸杆灰也可替代,但威力就差了,就是所谓的麻秸灰火药。
赵士祯做的实验,用柳灰火药,鸟铳百步可穿透两层一寸,共六十六毫米厚的木板,麻秸灰火药只能穿透一层。
眼下离清明还早,显然杨河只能用这种次等的麻秸灰火药。
还有硫磺,要得到纯度很高的硫磺晶体,一般是回收硫磺气,然操作比较危险,还是罢了。
用过滤沉淀法提纯硫磺会较为安全可靠,只是这需要大量的牛油与麻油,一般的比例,十斤的粗硫,就要两斤半的牛油,一斤的麻油,可谓耗费惊人。
还是算了。
最后是硝石,此时一般是使用大量的鸡蛋提纯,一样耗费惊人。
种种问题下来,此时火药纯度很糟糕,想得到戚家军中那么优良的火药可不简单。
中国缺乏硝石,然硝的比例最大,占75%,本来是很难办的,好在黄河沿河两岸,盐碱地无穷,只需付出一些劳力扫来硝土就行。
而且杨河知道一种廉价的提纯硝石方法,不需要用鸡蛋,用草木灰便可。
就先从硝下手吧。
……
“小人蒋福海见过相公。”
“小人陶龙飞见过相公……”
站在杨河面前的,是两个新加入的工匠蒋福海与陶龙飞,那蒋福海相貌凄惨,听说是逃亡灶户,有瘦妻一枚。
那陶龙飞年岁较轻,沉默寡言,看起来是个性格孤僻,不善言辞的人,自称有家传火箭技术,先祖陶成道曾做过一辆蛇形飞车,上面绑了四十七支火箭,想靠此上天,最终被炸的粉身碎骨。
杨河不置可否,此时人习惯攀亲戚,吹捧先祖,显摆“俺祖先也阔过”,就是很多开国人物也不可避免,只有明太祖实诚些,明言自己就是淮右布衣。
对煮盐灶户杨河颇有兴趣,细细询问了蒋福海,他老家在苏州,自称祖上曾是张士诚座前大将,后“洪武赶散”被强迁至盐城,成为煮盐灶户,代代相传至今。
而此时晒盐法虽很普及,但也不是每个地方都可晒盐,盐城那边就是煮盐,那方也到处无尽的茅草苇荡,官府明令不得砍伐,以为煮盐燃料之用。
“煮盐……”
杨河心中一喜,细细了解了煮盐的程序,心想此人倒是个熬硝的有力人选。
又问了陶龙飞一些事,杨河点点头,不管此人懂不懂火箭,懂得一些火药上事是肯定的。
他说道:“行了,你二人可为高级技工,就在庄中好好干活吧。”
在二人猛然睁大的眼睛中,他对蒋福海道:“听闻途中你小女蒋有盐失踪?只要你尽心戮力,庄中定会替你寻找失散的女儿。”
……
杨河让张出敬负责硝土火药方面的事,孙招弟协助,蒋福海与陶龙飞为高级技工。
又调派一些妇女老弱归在他们手下,就开始准备熬硝。
熬硝大部分是体力活,细致活,耐心活,而不是技术活,用一些妇女干活倒是合适。
而原材料,就是硝土,收集这事庄民早不干了,因为剿灭焦山匪后,杨河就向各庄摊派硝土份额,用硝土,顶替税粮保护费。
周边各庄基本都是穷鬼,也盘剥不出什么,就用硝土替代,也可获得一个仁义的名声。
毕竟去盐碱地收集硝土,只需付出一些劳力与时间,不涉及最敏感的钱粮问题,缴纳份额后,余下的还可以按担算钱。
因此这农闲的时候,不知多少乡民主动去收集硝土,也成为这周边村落一个新颖的谋生手段。
众人拾柴火焰高,到目前为止,庄中硝土已经堆积如山。
只是提纯不易,一般来说,百斤的硝土只可熬出五六斤的硝,七八斤的盐。
这盐还是工业盐,要吃的话,还要继续提纯。
人手原料到齐,杨河让孙招弟等人准备二十口大陶瓮,每口陶瓮偏底部都钻出一个筷子粗的小孔,然后将硝土倒在里面摁结实,一般每口陶瓮约摁入一百斤的硝土。
二十口大陶瓮都摁入硝土后,杨河吩咐在各瓮的上半部倒入清水,很快各瓮底部小孔缓缓渗出黄褐色的水流,这就是含硝的“卤水”了,待到滤出的水无色,这二十口陶瓮内的硝土就完成了使命。
接下来,就是蒋福海与陶龙飞的事,将卤水倒入大锅,开始熬硝。
前方的程序,后世有个俗名叫“摁瓮子”,说起来简单,过程很长,摁瓮子至少要半天,然后滤水也要三天。
这事没有技术含量,就是要耐心。
然后熬硝差不多要四五个小时,这事就是机密了,每个熬硝的人选,都是仔细挑选。
毕竟被别人知道了,他们提纯硝石,就不需要昂贵的鸡蛋了。
在杨河指导下,蒋福海从熬盐变熬硝,加入草木灰熬制,得到纯度为百分之九十五的纯硝。
以后杨河会用重结晶法过滤一遍,硝的纯度可为百分之九十九。
不过等到有柳条制炭,高纯度硫磺再说吧,火药是三方合一,不单硝纯就可。
而约四天的时间,杨河也得到约一百斤高纯度的硝,让蒋福海与陶龙飞等人目瞪口呆,心中涌起与李天南等人相同的感受。
看着这些略白色的结晶体,杨河心中现出喜悦。
二十口大陶瓮,每四天一百斤高纯度的硝,一个月就是七百斤,目前来说足够用了。
以后需求量大了,增加陶瓮的数量便可。
每四天还有一百四十斤的工业盐,一个月近千斤。
不过这些工业盐先摆着吧,以后再说。
……
杨河仍用麻秸灰,此时纯度不高的硫磺,加上他纯度为百分之九十五的硝,按比例配成黑火药。
捣碎碾粉成末,加水再捣,取出晒干,成品块状火药。
然后破碎成粒,火药颗粒化。
又用粗细不同的罗筛,分别筛出不同颗粒,一些为发射药,一些为引药。
最后试验,用后膛火绳枪新安铳发射。
杨河欣喜的看到,新火药六十多步就可破甲。
比买来的那些火药,威力足足提高了十多步。(未完待续。)
第133章 扩军
物资入手,工匠募来,新安庄进入快速发展阶段。
新安庄的七百多口人,也投入了忙碌之中。
每个人都有活干,就是各大街小巷,都安排了老弱清扫,将垃圾运到庄外,这也是庄内每天干干净净的原因。
各铁匠、蒋福海等人,都分配了事宜,两个木匠,因为一个会制车轮,就安排去制盾车的轮子,另一个,专门打制火铳的木身。
还有顾九等瓦匠,那些窑夫,坯夫,修缮城楼,兴建澡堂厕所,那磨坊附近的水库,立址西山下的砖窑,等等等等,大量的公共建筑等着他们,杨河招这些人来,自然不会让他们白吃饭。
只是目前天寒地冻,人手又少,他们干不了多少活,不过基础打下还是可以的。
集市还在兴建,估计月底可以开市,各庄约十几个木匠,石匠,瓦匠在那边忙着,等集市告一段落,杨河也会招募这些工匠。
忙忙碌碌中,时间一晃到了十一月的十五日。
剿灭焦山匪后,杨河让各庄丁回乡等待,言半个月后,考核招募乡勇之事,也就是今天。
这天天气不错,气温虽低,但没有劈面的冷风,天上甚至太阳高照。
一大早,各庄的百姓男人就纷纷前来,人人都想被募为乡勇。
新安庄种种传闻,庄内百姓生活早传了出去,那种吃住,是众百姓不敢想的,新安庄更强悍非常,这一片可止小儿夜啼的焦山匪贼,竟被他们一鼓而灭,谁不想进入这样的庄子呢?
对招募之事杨河当然非常关注,他亲自考核,除身强力壮,老实本份外,有家口者更是优先,基本就是按照戚家军的要求来。
当然,有些略特殊的兵种可以放宽要求。
……
经过一天的考核,杨河招募了四百人,这筛选可谓非常严格,要知道这一片人口有上万,青壮也有二千三百之多,结果只挑选了六分之一人数。
被选中者兴高采烈,他们的家人也欢呼雀跃,落选者不免垂头丧气。
不过前来观摩的各庄当家倒松了口气,庄中悍勇之人,那些弓箭手基本没有被招走。
虽希望乡勇编练后这一片能太平,但他们不会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新安庄上面,庄中的防护力,战斗力他们也不希望衰弱。
杨河当然也注意到各庄的弓箭手,还有一些悍勇之人,剿灭焦山匪时,各庄一百六十个弓箭手出力甚多,他也不想放过。
就言日后新安庄若有战事,这些悍勇之辈与各庄弓箭手都可以随军出战,自带干粮,自有收获。
一些未被招募者露出心神领会的笑容,剿灭焦山匪时,一些人曾有出战,通过收罗匪贼的腰包,个个腰间满满的。
他们也听说新安庄管理颇为严厉,自己可能不会习惯,或许介时随军,是最良好的选择。
……
招兵持续了一天,新兵招募后,杨河立时进行了编伍。
对编制之事他早胸有成竹,以新兵老兵混编,大体分为杀手队、火器队、辎重队几大部分,还有军法、突击、护卫、哨探等一些小队。
这些青壮招来,杨河兵力赫然也有五百人,除辎重等队外,纯战兵分为两个总。
每总四队,每队五甲,每甲十人,内一人为甲长,一人为甲副兼任伍长,又有一个伍长。
五甲为一队,设队长一人,队副二人,一队五十三人,又有一个旗手,一个护旗手,一队共五十五人。
然后四队为一总,内一二队为火器队,三四队为杀手队,皆为纯队。
火器队,暂时全部用鸟铳,战时四甲分二排作战,第五甲作为预备。
杀手队,以两甲刀盾,三甲长矛编制,战时一甲刀盾掩护两甲长矛作战,最后一甲刀盾手与长矛手作为预备队。
又每总设把总一个,副把总两个,又有一个旗手,一个金鼓手,五个护卫,一总共二百三十人。
因为招募的新兵太多,原来的队兵皆尽成为军官。
杨河伍中军官比例是非常高的,每甲的伍长皆由老兵担任,这样一甲三个老兵,一队就是十八个,一总就是七十五个,两总就是一百五十个,还有别的兵种,杨河原来老兵都不够用。
这当中人员安排。
以杨大臣为一总把总,韩官儿、杨千总为副把总。
一总下分四队。
一队,队长罗显爵,队副杨汉、张出敬。
二队,队长董世才,队副赖坤祐、张出逊。
三队,队长林光官,队副张宗相、雷清伯。
四队,队长高进忠,队副施贤伟、宁绍廉。
内一二队为火器队,三四队为杀手队。
以韩大侠为二总把总,米大谷、张出恭为副把总。
二总下也分四队。
一队,队长马祥,队副虎蹲炮、管枫。
二队,队长杨天福,队副李文昌、呼延晟。
三队,队长杨祖文,队副邹钦孟、黎萼。
四队,队长张董,队副邓栾、阎承差。
内也是一二队为火器队,三四队为杀手队。
又以崔禄为掷弹队队长,以常如松、黄建中为队副,队中暂设二十人。
以杨大臣任军法队、突击队兼护卫队队长,以陈仇敖、张松涛任队副,队中暂设为二十人。
以韩大侠任哨探队队长,曾有遇、胡就业为队副,队中暂设为十人。
辎重队,仍由盛三堂任队长,杨马哥、李薛义为队副,队中暂设为五十人。
现在辎重队一色的青壮,人数也多了不少,特别杨河打算装备独轮车,运送更多的物资。
工业革命前,独轮车可谓是陆路货运的最佳方式,它的载货量优于人力,更超过畜力,如果借助畜力或风力,它的载运量最高可达六百斤的货物。
一般来说,很多运送独轮车的男子,独力推行三百斤到五百斤的农作物很轻松,步伐轻快,难以尾随。
这也是中国的独轮车设计优良的结果,大车轮在车身中央,不像欧洲人把小轮子装在车子前方,货物一半的重量要推车人承受,结果载重量就可以达到欧洲推车的三至六倍。
独轮车在淮河以北非常普遍,基本上各村庄都有,早前新安庄的独轮车被匪贼收罗走,但攻破焦山庄后,缴获不少独轮车,就算不够,也可以向周边村落购买,特别那种带风帆的独轮车。
唯一弊端,淮北一片河网湖泽太多,若遇到前方有水网,就是独轮车也行走不便。
辎重队的装备,会是混编模式,两甲火器,两甲刀盾,一甲长矛。
又以李家乐为医护队队长,黄应选、伍琛为队副。
以胡就义为庄中教官,王智慧、赖元高、李文川、邓先、伍景环等人为教习。
除了胡就义,余者都是有所伤残的老兵,但平时训练新兵已是足够。
若战兵倾巢而出,他们也会与齐友信等人负责庄中防守。
庄中妇女老弱也要训练,以后火器充足,庄中人手一杆新安铳。
……
最后编伍后,一色的青壮肃立在戏楼广场上,看着这只军伍,杨河身后人都非常激动,杨河心中也腾起一股暖流,自己的力量在壮大,乱世中更有了生存的本钱。
新招来的人都居于庄内,新安庄东南与西南被辟为军营。
对他们的待遇安排,就是包吃住,供应军服兵器,然后普通士兵乡勇,各发下一笔安家银后,每人每月五钱军饷,伍长六钱,甲副七钱,甲长八钱。
又队副九钱,队长一两,副把总一两五钱,把总二两。
这待遇很不错了,毕竟包吃住,还有军服兵器。
就新安庄这吃住,别处每月五六两银子都不能下来。
若是出兵打仗,还有各种收获,比如摸腰包,与战后一些赏赐。
所以普通士兵每月五钱银子看起来少,却是纯粹的收入。
相比他们,新安庄的月饷更是实打实的可消费钱财。
士兵待遇出来后,杨河也制定了每个庄民的待遇,从男到女,从老到少,全部实行薪俸制。
赞画、议员基本待遇是二两银子,总管级别一两五钱,主管一两银子。
每个人都有相应待遇,便是半工半读的小孩儿,每月也有二钱银子。
相比士兵出战有收获,他们则是干得好有奖金,特别原新安庄民们,吃住都包,又没有赋税,相比一些招来的乡勇,每月军饷与收获可能送回家去,他们则可以毫无顾忌的消费。
每月薪俸用光了也不怕,毕竟总有吃与睡的地方。
这也是杨河刻意培养,未来以内需驱动发展,没有市场,也要创造市场。
……
军队编伍后,会先进行一个月的训练,期间,杨河也会进行一系列正规化的措施。
比如实行严格的腰牌制,庄中出行皆示腰牌,特别甲长腰牌更大,上面要记着全甲所有人的名字。
对新安庄的防守,就是两总各轮一个月,每天安排两甲人守门与守夜,通向庄的各条道路也要安排岗哨。
旗号,旌鼓更要制定下来。
杨河认为,军队的旗号旌鼓越简单越好,所以只每一个总,有一个金鼓手,然后他身边有两个,又有一个号手。
对旗帜杨河的想法很多,但暂时就用杨字大旗代替吧。
目前摆在杨河面前主要问题,火器不足,现在两总火器兵有两百人,但他只有一百杆买来的鸟铳。
军需所那边,张出恭兄弟还在忙着赶制钻头,车床等物,具体打制,可能要到月底,甚至下月初。
还有军服不足,孙招弟等人好容易给庄中老少都赶制了一套冬衣,又来了两百个妇女,四百个男人,要完成不知要什么时候。
毕竟手工缝制,这速度不可能快起来。
又有各种杂七杂八的装备,比如油布包,椰瓢袋,鞓带,手套等等,更耗工时。
腊月要来了,杨河还打算缝制大量的口罩,更让孙招弟等人分身乏术。
暂时杨河让新兵杂装训练,训练得好,军服优先发下。
但这不是事,随着庄中人口的增多,对制服的需求会越来越多。
以后还会有春夏军服,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所以杨河觉得,不重要的东西,还是向周边采购算了。
将一些布料材料发向周边村落,在严格质量与标准的情况下,让各庄村民帮自己制造,以后也形成订单的方式。
这一片村寨不少,人口上万,各样妇女有几千,缝制军服与某些装备还是没问题的。
给这些庄民一些好处,也可以更好的将她们绑在新安庄的战车之上。
从收集硝土的事情上看,效果还是很良好的。
……
忙忙碌碌中,这天,一个客人拜访。
却是军器局的攒典王奉,送来了这几日的邸报,杨河大喜,在书房招待了王书办。
然后迫不及待观看邸报,上面都是近期大明发生的事,还有朝堂的一些动静。
本年九月,傅宗龙兵败被俘死,朝廷的抚恤已经下来了,赠太子太傅,谥忠壮。
又有傅宗龙兵败后,闯贼李自成趁胜攻打葉县,副将刘国能死。
而此时李自成实力雄厚,大败傅宗龙后,获马二万,降秦兵数万,下葉县后,于十一月初四日乘胜围南阳,数日而陷,总兵猛如虎、副总兵刘光祚战死,唐王被杀。
总兵猛如虎等遇害,朝廷自有追赠,但现在京师闹得不可开交的,是争议太监刘元斌率军不救之事,甚至此太监闻南阳陷,仍拥妇女北去,纵兵大掠,杀樵汲者论功。
所以物议喧然。
还有离邳州不远的事,流寇李青山加剧劫漕,汇集大军数万,看来就要攻打寿张、郓城、东平、张秋等城,朝廷屡趣刘泽清进剿。
谈起大明之事,王奉唉声叹气,只为局势感到忧心。
杨河默然,现在大明局势很糟糕,然今后几年会更糟糕。
目前自己只有几百个兵,还没有训练好,自顾不暇啊。
王奉居在邳州城,自然消息灵通,又谈起近期直河口巡检遇难的事。
一个巡检身死,这不是简单的事,邳州内外是传得沸沸扬扬,甚至知州苏成性都惊动了。
判官宋治圆亲自带人勘察,初步勘测,巡检贾虎是遇匪了,然后这事就没办法了,各方陷入扯皮之中。
毕竟剿匪,不是简单的事情,否则邳州城内外,就不会对“李庄”被屠之事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了。
王奉叹道:“遍地是匪贼,这大明是怎么了?”
杨河亦叹道:“吾等上不能报家国,下不能安黎民,有愧啊。”
……
韩大侠带裴珀川出去哨探一直没有回来。
又两天后,十九日这天。
邓巡检满面笑容的登门拜访,他身边一个深沉的中年人,还有两个皂隶。
介绍后,原来这中年人竟是睢宁知县高岐凤身边的幕僚师爷,田安。(未完待续。)
第134章 知县
第二天。
十一月二十日。
杨河随邓巡检,还有知县高岐凤幕僚师爷田安往睢宁城而去。
他们从巡检司码头坐船,渡过黄河,然后又从南岸码头小道到辛安铺,走上到睢宁城的官道。
这天天气又变了,天阴沉沉的,呼啸的寒风让人感觉缰绳都抓不稳,骑在马上,似乎要被冻僵了。
杨河原来的坐骑死去,不过庄中马匹还是多的,死了一匹,还有二十二匹,他仍选了一匹枣红色的战马。
此时他骑在马上,酱紫色的软脚幞头,戴着暖耳,披着黑色的貂裘斗篷,结着玉石卡簧鞓带,还有他踏在马镫上的精制皮靴,全牛皮手工缝制,三层靴底钉着足钉。
这都是王琼娥所送礼物,杨河原来斗篷破了,缝补有失气质,正好送来一大堆衣裳,就穿上了。
眼下世道不太平,他斩马刀与开元弓自然要随身携带,还有燧发手铳,也是插在身腰右侧的枪套上。
战马上又有马刀,马弓与皮盾等装备。
杨大臣、陈仇敖、胡就业、曾有遇、张松涛五人也是策马跟着,个个冬毡斗篷,别着腰刀,杨大臣与胡就业还带着双插。
早前杨河去邳州没带杨大臣去,他就吵吵嚷嚷,此次前往睢宁,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杨河想想,也就带上他了。
现在庄内已经安全,有了稳定的大后方,弟弟妹妹不用时时看顾,在庄中跟着严德政他们读书便可。
还有齐友信,赵中举,孙招弟等人都是忠心耿耿,各军官队头也没有异心,现在出门,确实比以前放心多了。
杨河与田安并辔而行,邓巡检侧后些,也不时说着什么。
昨日田安到新安庄后,大吃一惊,早听说北岸那片是穷山恶水,匪贼遍地之处,没想到自己一看,竟直有太平桃源之感。
又看新安庄垛墙上挂满人头,整面南墙都要挂满了,皆是焦山匪贼头颅。
看来在睢宁传遍的焦山匪徒覆灭之事不假,他本来对邓巡检极力夸言之事半信半疑,此时容不得不信。
又进庄后,见数百男丁正在操练,虽很多人衣衫褴褛,但亦是一色青壮,没有一个老弱。
邓巡检言北岸十二庄成立剿匪总办,公推杨相公为首,又编练五百乡勇保安地方,果然如此。
这些人操练出来后,想必剿匪守城没问题。
又见庄内干干净净,男女老少都颇有精气神,大开眼界同时也感觉庄主杨河颇不简单。
待见了杨河,他更是惊讶,这个年轻的秀才气质深沉,胸有珠玑,更兼懂得兵事,让田安忍不住猜测他的身世来历。
昨日杨河也热情款待了师爷一行,他当然不会带他吃食堂,而是在宅院内备下一桌酒菜,招待得田安颇为满意。
他也隐隐透落此行口风,言县尊招见杨相公,可能有意授其睢宁练总之位。
当时杨河沉吟不语,田安也是矜持的喝茶,心中却暗暗心急,担心眼前这年轻的秀才推脱。
大明眼下局势,地方官员兴办团练没有能力,以豪强带庄丁任之,又个个推三阻四。
很多人都看明白,乱世来了。
话说小乱避于城,大乱避于乡,乱世关头,居于县城,头上安个官职不见得就是好事。
君不见流寇兴起后,各地方总是县城、州城遭殃,很多乡野间坚固的寨子反而可保平安,所以睢宁各地方豪强们,对睢宁练总之位都唯恐避之不及。
更兼傅宗龙兵败,流寇汹汹,原本对编练乡勇之事不以为然的知县高岐凤也心惊忧急起来,他想来想去,就想到才到县境不久的新豪强杨河。
此人没那么复杂,又大败匪贼,更是秀才,确实是个非常适合的人选。
……
田安本来担心白跑一趟,好在第二日杨河就答应他到县城拜见县尊。
想起此行可以完成县尊嘱托,田安颇为高兴,他身为知县身边心腹,本来有些矜持傲慢,然此时神情转变,已是亲热不少。
他们往县城而去,到辛安铺后,他们往东而行,走十里到仪陈铺,然后转向东南,经过几个铺递到睢宁城。
一路过去,景象萧条,沿路都是平原,河叉湖荡随处可见,到处的芦苇荡子,还有不时看到的苇屋,但人烟,却是很少很少。
如当时杨河逃难所经过的宿州境,这边废弃村寨也是一个接一个,平原上的居民,都纷纷往山地中搬迁。
路上行人更是少见,偶尔几个衣衫褴褛的乡民在官道上走着,看到杨河一行人,都是忙不迭的避让,神情中有麻木,也有无奈。
河荡地多,盐碱地亦多,经常看到白茫茫的荒野,有若白雪覆盖,凄凉非常,与去邳州所见根本不同。
睢宁地界,重度盐碱地极多,这些地面,谈不上什么耕种,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收集硝土有着极为充沛的资源。
天寒地冻,野外行走实是苦楚,众人有时会在途中铺递歇息一会,有时路上也会遇到递送公文的铺兵。
他们带着夹板与攀铃,腰缠革带,持着红缨枪,挟着雨衣,在官道上飞奔,远远的,就听到悬铃的声音,所谓鸣铃走递,便是如此。
寒冬天气递送公文颇为辛苦,看他们除了青壮外,还有老弱参差,其实明时对铺兵的年龄与身体要求很高的,“须要少壮”,有缺额有司提调官必须随时佥点补替,显然这些条例都荒废了。
看到这些铺兵前来,杨河避到了官道旁,所谓“闻铃避诸旁,夜亦以惊虎狼也”,但田师爷与邓巡检都是大摇大摆策马路中,见到铺兵前来,甚至喝斥他们几句,这些铺兵也只是唯唯诺诺。
杨河摇头,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以后这些铺递,全部要掌控手中,这就是一个个要点哨卡。
掌控了铺递,就掌控了官道。
到了小铺,这方位于睢河边,过了河,就离县城不远。
这边的河流比当日杨河所见淤积更为严重,根本不能行船,河两岸,更是泥沙苇荡处处。
黄河多次决口,洪水都冲入睢河中,这条河水已经不成样子。
睢河上有一道浮桥,走到桥口时,人流会多一些,有时还看到流民,个个面带凄苦,在寒风中,只是哆嗦颤抖。
看到他们,杨河就想起当时自己凄惨逃难的情形。
自己有一个家了,他们的家在何处?
众人过了河,再走几里就看到县城了。
崇祯二年秋,黄河在辛安口决溢,洪水汹涌,冲没县城城墙,内中屋舍更是荡然无存,直至崇祯十一年,知县高岐凤再次重建睢寧县城,就是眼前这个城池了。
目前只是一个土城,周三四里,没有包砖。
不过为了防水,城池外面筑有一道圩墙,包住了整个县城,等于睢宁城有两道城墙,都是土墙。
四面圩墙上各有几道圩门,众人从北面入城,杨河印象就是杂乱,泥土路坑坑洼洼,不时可看到一处水坑荡子,一些苇屋就东一处西一处的聚集。
不过圩墙内倒也不时看到一些商铺与面摊,增加了一些生气。
入了圩墙后,田师爷带杨河等人从北面的“拱辰门”进城,上面有着“北门锁钥”的楼匾。
守门的也是壮班民壮,个个懒洋洋的缩手跺脚,守睢宁城比守邳州城油水还差,这些民壮个个都提不起精神。
只见到田师爷时,点头哈腰的问安,又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杨河等人,猜测此人是谁。
田师爷神情冷淡,他外表深沉冷漠,这些民壮都对他颇为畏惧。
有田师爷带领,杨河也没兴趣给这些民壮赏钱,只关注下城头的守备情况。
虽比邳州城差得很多,但也有几门佛狼机火炮,甚至一些老古董的碗口炮。
众人进入睢宁城,内中街巷低矮,处处破旧,沿街店铺有一些,但人气都很差,确实不能与邳州城相比。
走在街上的居民也是衣不蔽体,神情麻木,双目没有任何灵动,似乎已经对生活失去了希望。
杨河只是摇头,论起精神面貌,新安庄强多了。
看街道也是土路,显然没钱铺青石板大道,看这道路情形,眼下冬天还是干硬,若到了春夏……
胡就业在后嘀咕了一句:“日嫩管管,这鬼地方,不如去邳州……”
杨大臣倒是兴致勃勃的东张西望,他到新安庄后,就没到过城里,此次也算是第一次出门,少年心性,对一切都感到新鲜。
县衙在城池的东北,靠东门处有常平仓,然后城的东南是文庙与学馆。
很快众人来到县衙前,看样子这县衙是新建的,话说官不修衙,不过当年城墙县衙都被洪水冲倒,重修县城,新任知县趁机将官衙修缮一番也是正理。
睢寧县衙与别处没什么区别,照壁、牌坊、“八”字大门,然后是仪门、大堂、二堂、三堂等等建筑。
众人在牌坊前下马,这方毫无人影,只有几个乞丐缩在照壁后边,来到大门前面,两个门子慌忙迎出来,点头哈腰道:“田师爷回衙了?”又以讨好的目光看向田安身旁的杨河。
此人气宇轩昂,玉树临风,最关键的是,他跟田师爷走在一起。
至于邓巡检,他们倒不是很在意,毕竟不是直属上官,明面上礼节到就行。
田安神情冷淡的点点头,杨河也看向这些门子,这些人虽为贱役,能量却不可小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或告状,或办事,最先接触的就是衙门内看门的衙役。
为了方便,各种红包是免不了的,所以这些人虽工食银每年只有六两,但各种灰色收入,怕是五到十倍。
田安转过头,对杨河微笑道:“杨相公,请。”
杨河也是含笑点了点头,他们步行往县衙内去,后面自有随从牵着马。
然后还有隐隐的门子向随行皂隶打探的声音:“孙爷,什么来头?”
“说出来吓死你,就是剿灭焦山匪那人。”
“……嘶,又来一个豪强……”
走到仪门处,这边左侧有土地祠、衙神庙、寅宾馆,右侧为县狱,随行皂隶安顿了杨河等人的马匹,拉到寅宾馆去,他们的武器装备自然也要解下。
不过杨河手铳留着,因为枪套,已经转到身后去了。
然后众人从角门进入,就是县衙的核心建筑——大堂,院中还有“戒石亭”。
这个亭子怕很多官员都不愿接近,因为亭中有石碑,上书“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
这方大堂两侧还有仪仗库、銮架库等耳房,又有“典史厅”、“典幕厅”等署廨,两侧厢房更有六房,左侧吏、户、礼三房,右侧兵、刑、工三房,粮科,马科及承发房、铺长司也在这边。
走到这边,杨河也看到颇多的吏员,看田师爷领着杨河等人进来,他们都露出好奇与各色打探的神情,很多人更对杨河上下打量,窃窃私语。
然后是招呼讨好田师爷的声音不断。
田安的神情依然冷淡,不过邓巡检倒笑呵呵的不断与某些相熟吏员招呼。
田安直接将杨河等带到三堂,这边又称“后堂”,有知县廨,算是知县办公起居的地方,事涉机密的事亦在此审理。
到这边,田安让杨河等安坐,就消失了,然后有门子送上茶,就些算是专属知县的“门子”,侍茶捧衣,一般知县有两个。
不知等了多久,邓巡检与杨河说笑的面孔都僵硬了,杨大臣等人也露出恼怒的神情,然后听到步履的声音。
就见田安陪着笑脸,恭恭敬敬陪着一个中年官员从屏风后走进来。
杨河看去,那官员身着七品官服,约四十多岁,脸色深沉冷厉,上面的肌肉似乎坏死,要作出表情很难的样子。
他走进廨内,目光看来,身旁胖嘟嘟的邓巡检忙手脚麻利跪下叩头:“下官邓升,见过县尊老大人。”
知县皮笑肉不笑道:“呵呵,文衡啊,起来吧。”
杨河也起身施礼:“鹿邑生员杨河,见过县尊老父母。”
他身后侍立的杨大臣,张松涛等人则跪下叩头,他们是草民,自然不可能与秀才一个待遇。
知县脸上挤出笑容:“早盼望杨朋友了,请坐吧。”
此时官员士大夫称儒学生员叫做“朋友”,称童生是“小友”,生员互称也是朋友,当然双方若熟了,则称老友。
对杨河等秀才来说,小友是不能乱称的,那等于污辱,因为有贬低他们是未进学童生的嫌疑。
而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官员,便是睢宁知县高岐凤了。(未完待续。)
第135章 练总
睢宁知县让杨河落座,自己也四平八稳坐下,淡淡的喝茶,淡淡的说着场面话。
杨河应付着,对这种场面他还是得心应手的。
他看着这个睢宁知县高岐凤,后世他多少了解过,此人是甘肅凉州人,恩贡出身,崇祯十一年担任睢宁知县,一直到现在。
杨河对他了解不多,毕竟是小人物,不过也知道在弘光元年的扬州之战中,时任监军副使的高岐凤与甘肅总兵李栖凤拔营出降,使形势更为危急。
此人能力有一些,毕竟重修了睢宁城墙,也从恩贡生做到知县,只不过……
这时高岐凤放下茶盏,说道:“听闻杨朋友到睢宁后,就招募流民,兴建庄园,又剿灭为祸地方的匪贼,吾心甚慰。”
杨河欠身道:“老父母过誉了,这是学生份内之事,安靖地方,义不容辞。”
高岐凤点头嘉许,但他似乎是不苟言笑之人,要笑时,总给人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他打量杨河,突然说道:“听闻杨朋友是鹿邑当地的廪生,可有业师表字?”
杨河拱手道:“恩师鹿邑知县纪讳懋勋,曾给学生取字慎言。”
高岐凤道:“哦。”
他隐隐有些失望,说道:“早闻纪公之名,可叹不得一见。”
他没兴趣再跟杨河寒暄,说道:“现匪贼遍地,流寇猖獗,本县正要编练乡勇,维护县境。闻杨朋友安靖地方得力,不知可愿屈就睢宁练总之职?”
杨河面有难色:“学生年幼力浅,安靖一庄尚可,这一县之地……”
高岐凤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侍立在他身侧的田师爷忙道:“杨相公,任了睢宁练总,就是朝廷命官了。这官位待遇上,将按主簿品级,为正九品。”
杨河眼睛一亮,不过仍有迟疑,皱眉不语。
高岐凤看来,猛的怒道:“杨朋友,现朝廷内忧外患,特别贼燹所过,屋舍多墟,磷火乞炊,人心汹汹处,百姓旦夕不保之惧。杨朋友大有为之身,岂可存此惜身之念,不为家国百姓耶?”
他怒声说着,颇有怒其不争之意。
杨河一震,长身而起,施礼道:“老父母见教得对,学生自逃难来,残村投止,道无行人,城如荒野,鬻女易子者,趾错不忍视之。局势如此,确实不能再明哲保身。学生愿接下睢宁练总之职,为安靖地方,尽绵薄之力。”
高岐凤转怒为喜:“杨朋友能幡然醒悟,此为国之幸事,睢宁地方百姓之福。”
杨大臣、陈仇敖、胡就业、曾有遇、张松涛五人站在杨河身后,杨大臣与张松涛脸上露出微笑,胡就业则睁大眼睛看着。
堂中局势他真看不明白,杨相公明明很想要,又装着不要。
那硬面皮的知县明知道杨相公会要,又装着他不要。
这读书人的事真搞不懂。
……
杨河接受了这个正九品的官职,当然,他也不可能随随便便痛快的答应,该提的条件,他也不客气的提。
比如他言剿匪总办乡勇皆是北岸人,冒离地方,恐生骚乱,现他们在新安庄待得习惯,就不如仍在新安庄一片训练。
比如训练五百乡勇,耗费极大,北岸各庄人穷地疲,粮饷供应力有不逮,这每月的粮饷,总要县城想办法解决。
比如五百乡勇虽编立,但军服兵器极为缺乏,还要县尊老父母想想办法。
比如……
比……
高岐凤皱着眉头,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虽粗粗见面,但也感觉面前这秀才虽然年轻,却跟老油条似的,也不知他哪来的阅历。
放在哪训练倒无所谓,县城这边若开教场,反而费事,以后慢慢腾个营房就是了。
粮饷方面嘛,可以参照弓兵待遇,每月五钱,每名每年六两的工食银,五百个乡勇,就是每年三千两。
只是现在物价腾贵,每月几钱银子,也不知能买多少米,更不知眼前这秀才会克扣多少。
他也听说了,北岸剿灭焦山匪颇有所获,然大部分都被这秀才吞了。
若乡勇吃不饱穿不暖,也不知介时能不能守城。
流寇横行让人心惊,睢宁西面各山又匪患严重,高岐凤还希望乡兵到时能去剿一剿。
军服兵器嘛,要看看库房了。
设立练总是大事,高岐凤虽在睢宁颇有唯我独尊之意,也必须招来县内几个官员一起商议。
当下他让一个门子去请县丞刘遵和,主簿郑时新,典史魏崑岗。
连在堂上坐着的巡检邓升,睢宁就是这五个朝廷命官了。
当然,以后会加上杨河一个。
很快,县丞刘遵和,主簿郑时新,典史魏崑岗前来,毕竟都是居在县衙内,各有署廨。
刘遵和五十多岁,官秩正八品,在睢宁仅次知县之下,县丞中的“丞”,也代表他的尴尬与地位。
就跟皇帝与丞相之间的矛盾,不可缺乏,又充满明争暗斗,皇帝势弱,他们强势,皇帝强势,他们……
看刘遵和进来面无表情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县丞在睢宁过得并不安乐。
主簿郑时新年在四十多岁,一个面色白晰的中年人,举止中,以知县高岐凤马首是瞻,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他是知县的佐贰官,别称“书记”,其秩为正九品,主管全县户籍、文书办理事物,现在还有一个重要的分管,管河防河。
本来他还兼任练总之职,显然的,这个分管职务如同虚设。
最后是典史魏崑岗,品秩未入流。
典史一般掌管缉捕、监狱等职,和典吏虽只差一横,却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典史是官,虽不入流,也是朝廷命官,一县只有一个典史。
典吏是吏,每县典吏最少十几个,二者地位可谓天差地远。
杨河看了这魏典史一眼,四十多岁,漫不经心的脸上透着一股狠戾。
此时典史多是如此,杨河看一眼就不以为意,中国几千年历史,最出名的典史就是阎应元阎典史了,眼前这典史,显然只是泛泛之辈,不值关注。
几个官员进来拜见县尊,个个施礼不跪,他们与邓升不同,毕竟巡检是武职。
高岐凤为他们介绍杨河,又说了练总之事,三个官员毫不意外,他们礼节性的表示祝贺与欢迎,然后刘遵和鼻观口口观心的沉默,只暗地里对杨河偷偷打量。
魏崑岗懒洋洋的喝茶,偶尔瞟杨河一眼。
只有主簿郑时新神情会亲密些。
杨河一眼扫过去,就这几人,竟隐隐分成两派,高知县与郑主簿一派,刘县丞与魏典史一派,邓巡检被无视。
杨河心中暗暗好笑,屁大的地方,屁点的几人,也要勾心斗角,他也没兴趣搀和他们的事,练好自己的兵就行,大劫来临,堂中这几个官都是蝼蚁。
放在哪训练各官无所谓,说起乡勇粮饷之事,高知县与郑主簿商议,或许可从“羡余”中支取,再让各地方士绅“乐捐”一笔,每年三千两银子应该挤得出来。
刘县丞与魏典史听着,倒没有反对。
羡余算是地方的小金库,很多州县都是“羡余”收足了,再收取正税,每年支了三千两,各官的好处费就少了不少。
然现在流寇汹汹,就是刘县丞等居在城内都是心惊,为了身家性命着想,这些支出的银子他们倒没说什么。
当然,睢宁最多只能支出这些钱了。
听着堂中几官为了粮饷之事扯皮争论,最后的结果,每年出三千两,胡就业与曾有遇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穷鬼”二个字,若大一个县城,竟比新安庄还穷。
说服各官,高知县松口气,为免新任练总不满,嫌钱少,他安抚说北岸各村落可以免去税粮,还可以免差。
杨大臣在后撇撇嘴,那边的百姓,本来就从不纳粮当差好不好。
最后是军服兵器,高知县记得武库中有一批鸟铳,还有当时筹备乡勇时缝制的号衣。
他询问魏典史,魏典史漫不经心道:“或许有吧。”
看他这不恭敬的样子,高知县神情一怒。(未完待续。)
第136章 一切都明了了
很快刘县丞与魏典史告辞走了,他们对杨河不亲近也不疏离。
杨河现在是准练总,因为他的职位确定,还要报到州城,然后报到淮安府,等正式批下来,恐怕要到年前。
所以就算他被任命为练总,现在也是白身,没有官位待遇,刘县丞与魏典史自认这个态度已经不错了。
而且他只能管练勇的事,跟邓巡检职务差不多,不可能让他们多亲密。
虽听说这个秀才练兵打仗很不错,然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等他强兵拉过来再说吧。
当然,他们不会因此得罪杨河,反正俸禄不要他们给,介时就算杨河享受主簿待遇,也只是个带俸官,不会分薄他们的权位,该有的礼节肯定会到位。
主簿郑时新倒拜请杨河,有闲时可否巡防一下北堤?
杨河痛快的答应了,北岸若出什么事,他的新安庄也跑不了。
关系到身家性命,黄河大堤他自然会看紧。
……
正式就任前,县里会为杨河准备好营房与署廨。
这事不用急于一时,不过杨河倒想看看库房的装备。
知县高岐凤就吩咐幕僚田安带杨河往兵房,让那边的司吏带他们去武库。
杨河告辞出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高岐凤冷哼道:“小小年纪,就这么油滑,哼。”
……
杨大臣等人在知县署廨待得气闷,出了署廨后,都纷纷活泼起来。
堂外虽然寒意逼人,他们反觉外间更为安乐。
张松涛则心下叹息,窥一斑可见全豹,大明局势安可不坏?
他在堂中虽一言不发,但各官作派都看到眼中,只觉悲伤非常,看来看去,唯有新安庄才是一股清泉。
杨河神情从容,仍与田师爷谈笑,他在后世深刻了解了明末资料,对形势现状早有准备,谈不上失望不失望,反正不管现实如何,按计划进行就是。
出堂不远,就见一门子领着一儒雅的中年人前来,大袖飘飘,头戴四方平定巾,披着貂裘的斗篷。
田安向他打招呼:“周先生。”
儒雅中年书生含笑拱手:“是田幕友。”
他目光投向田安身边的杨河:“这位是?”
田安说了。
儒雅中年书生眼前一亮,笑道:“原来是杨朋友,早闻大名,果然见面胜似闻名。”
杨河道:“朋友是?”
儒雅中年书生微笑道:“在下周明远。”
杨河恍然大悟:“原来是周朋友。”
他有这人资料,倒是睢宁内一个人才,贡生,国子监肄业,后世的《重修睢宁县志》便是此人纂志,“志凡邑之古迹胜境,稗官野史,无不胸罗而囊载之。”
知县高岐风,只是挂名罢了。
杨河正要与他交谈几句,这时听到知县高岐凤的声音:“庆元来了,快快,里面坐。”
……
由兵房司吏带着,众人来到武库,库子打开大门,杨河特意直奔堆放鸟铳的地方。
知县高岐风言县库有鸟铳二百多杆,都可拔给新编的乡勇,杨河还心中甚喜。
哪知越看越怒,最后杨河怒骂一声:“都是二两三钱的货。”
不说极劣鸟铳,库中还干净可跑老鼠,盔甲冬衣皆无,一些刀枪弓箭一样保养不佳,锈斑陆离,杨河哪看得上眼?
最后找来找去,找到一些号衣,前面写着睢宁县勇,后面一个勇字。
单薄粗糙,就象后世的马甲。
杨河长叹一声,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啊。
……
第二天,杨河离开了睢宁城池。
回到新安庄,却有意外之喜,原来是韩大侠带裴珀川回来了。
他们在外哨探多日,除了邳州城,还前往了铜山地界,获得了重要的情报。
韩大侠是昨天回来的,但仍带风尘仆仆的痕迹,显然天寒地冻在外哨探几日颇为辛苦。
他已经得知自己被任为二总把总之事,儿子韩官儿一样被任为一总副把总,杨相公如此器重,岂不兴奋?
在杨河的公房内,韩大侠就向杨河禀报哨探经历,那裴珀川也静静站在一边,腰杆挺得有若青松。
而在公房内,齐友信、严德政、杨大臣、韩官儿、杨千总、米大谷、张出恭兄弟、陈仇敖、胡就业兄弟、曾有遇、张松涛等人也站在一旁静听。
杨千总与米大谷算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重要会议,米大谷是个沉稳朴实的中年人还好,杨千总年轻心性,则是不由激动,心想自己越来越受相公器重了。
当日相公将自己名字“杨总”改为“杨千总”,看来以后自己真能当千总。
而杨相公为自己改名时,就能预见自己的不凡,果然是相公。
韩大侠细细道来:“我二人哨探了当日场地,又追了几十里,发现马蹄印子一直向北去。然后我二人往邳州城去,待了几日,得到消息,邳州卫指挥使韩澜,曾某日酒后放言,言……杨相公不知死活,敢跟他抢女人,抢阎夫人……”
众人都是偷看杨河一眼,杨河一愣,自己跟波涛汹涌只是合作伙伴关系,毕竟有夫之妇,自己是不会沾染的。
就算这妇未洞房丈夫就死了,还是处女,他也会保持距离。
或许在此时人眼中,书信,就意味着有私情,严重点,要浸猪笼。
他皱了皱眉,道:“继续说下去。”
韩大侠道:“是……后来小人联络上黄管事,他与我等言,确实有一个掌柜泄漏了书信礼物之事,他已经将那掌柜处理了,所以此事韩澜嫌疑更大。我二人继续在邳州城探听,又传言那韩澜曾又大发雷霆,言杨相公打了他麾下的狗,不给他脸面,甚至带着他看中的猎物跑了,他定要给相公一点颜色看看。”
胡就业忍不住在旁怒骂一声:“我日嫩管管。”
当日打人的是他,最近一段时间,他也是围着那所谓的“韩澜看中的猎物”在转。
这厮,是要跟自己抢女人啊!
韩大侠道:“小人还探知,焦山匪、铜山匪在邳州城内都有暗房,韩澜若要勾结匪贼,会很便利。然后小人等又前往铜山,擒获了一个活口,他称铜山匪原有四千多人,但大部被调走攻打各城,现留守的不到一千五百,老营不到四百,一些残留的焦山匪也在内中。”
他道:“那活口言,山寨内确实有擅用掣雷铳之人,以周家兄弟为首,共有七人,号平山七狼,都曾是鲁地平山卫的逃军。而原焦山寨的张万掌家,对他们几兄弟有救命之恩。在出事前天,这活口也曾见这七人策马外出。”
说完韩大侠掏出一块腰牌,从那匪贼活口身上缴获的。
杨河接过观看,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几座山峰,看来就算匪徒,也朝正规化迈进。
到了这时,一切都明了了,确实是韩澜勾结匪贼。
而焦山匪跟自己有深仇大恨,焦山庄头领四兄弟,只余张万一人,得此机会,岂又不会报仇?
更正好铜山匪有擅用掣雷铳之人,那张万更对这所谓的平山七狼有救命之恩。
人手动机都具备了。
算算时间,礼物书信之后,自己又出邳州城两天,前后共有四天的时间。
若有快马的话,时间上确实来得及。
而到底是韩澜只想教训教训自己,却被焦山残匪张万趁机发作,这事情都不重要了。
当日要不是自己命大,只要中了一颗铅弹,一切都会化为云烟。
……
老白牛:今天还有一章。有读者要求这,要求那,我的建议,自己写一本。写书很容易,想当年我也是由读者变为作者。我还是高中生呢,现在读者,基本都是大学生吧,更具备这种技能。(未完待续。)
第137章 羊山
杨河让裴珀川退下,屋内余下的人眼中都闪着幽幽的光。
杨河找出一张地图,这是他闲时慢慢用铅笔画的一张地图,依所经所历,地图上有邳州附近的山川河流样貌。
看着地图,杨河淡淡道:“先解决这个韩澜,再剿灭铜山匪!”
屋内各人一颤,但都没有作声,严德政张了张嘴,迟疑道:“韩澜毕竟是卫指挥使,三品大员,关系重大,可否报知官府,由官府来处理……三品啊……”
卫指挥使虽是武职,怎么说也是正三品的朝廷命官,眼下日子这么好,严德政总担心事情会闹得很大。
他真不希望新安庄会面临什么风雨,也希望报知官府后,由官府名正言顺来处理。
他想,杨相公是一个生员,官府应该会禀公办理。
杨河喝道:“什么三品二品,想杀我杨河,就是一品也要死!”
严德政面色发白,连声道:“是是。”
齐友信也道:“严先生,韩澜大可不认帐,他手下有众多官兵,就是州城那边,也拿他无可奈何。”
严德政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想想大明几百年,竟到了这一步,武人更加的肆无忌惮,连秀才都敢刺杀了。
杨大臣不悦的看了严德政一眼,陈仇敖、张松涛等人默不作声,他们知道杨相公更是个肆无忌惮的主,早前就杀了一个九品的巡检,拔铳爆头,毫不手软。
不过乱世中,这种主公是他们需要的,当断则断,不对敌人仁慈手软。
只是如何解决韩澜呢?
毕竟是卫指挥使,麾下有百多个家丁,因世道混乱,他出行也颇为谨慎,每次都前呼后拥,至少跟着二十多人。
韩大侠禀报,他在邳州城得到的消息,那韩澜新纳了第二十六房小妾,那小妾是个虔诚理佛之人,每逢节日,都会到羊山寺上香。
韩澜对这小妾非常宠爱,每次都会陪着,二十五日是宜趋之日,邳州居民多喜到宗善禅寺拜神,那韩澜小妾定会去。
想必韩澜也会跟着,这是个机会。
当下杨河只让杨大臣、韩大侠、张出恭、陈仇敖、胡就业、曾有遇、张松涛几人留下。
他看着地图,羊山位置也有画出。
良久,杨河道:“用铳!”
众人眼前一亮,杨大臣跃跃欲试道:“相公,此次我来指挥。”
他粗中有细,外人面前都称相公,他瓮声瓮气道:“老韩出哨几日,颇为劳累,这次杀贼,就我来吧!”
张出恭冷冷道:“这一铳,就我来打!”
他不杀良善,但杀恶人,并不违反他的做人原则,敢刺杀杨相公,三品的指挥使又如何?
这个世道已经乱了,唯有以杀止杀。
杨河细想一阵,摇头道:“你二人不去,新安铳那边,更需张兄弟加紧。”
在杨大臣失望的目光中,他对韩大侠道:“老韩,仍要你辛苦跑一趟。”
韩大侠郑重抱拳:“为相公效力,义不容辞!”
杨河交待:“让那管枫与呼延晟同去,一人主射,一人威赫掩护。还有韩大侠、陈仇敖、胡就业、曾有遇、张松涛、裴珀川你六人掩护接应。记住,只能打一铳,然后每人快马,完事后往北走,绕个大圈,再回新安庄。”
他玩弄缴获来的铜山匪腰牌,递给了韩大侠:“将这东西扔在现场,事后,我会联络黄管事那边。”
韩大侠接过了腰牌,屋内各人气息都粗重了许多,毕竟是杀三品的朝廷命官。
不过他们没有退路,韩澜狗贼要杨相公死,就是剥夺他们生存的机会。
那就以牙还牙!
韩大侠等人走后,杨河在屋内缓缓踱步,最后在他的狼皮大椅坐下。
他倒了一杯热茶缓缓喝着,眼中有着寒光。
先解决韩澜,再解决铜山匪!
依韩大侠的活口拷问,铜山匪大部虽去,但银两物资却没有带走,粗粗估计,寨内至少有七八万两的白银,还有众多的粮米辎重等。
缴获这些物资,自己日子会更好过。
现庄中人口,光光薪俸,每年至少要六千两银子,以后人口还会增加。
而现在库中白银不到两万两,若不能开源,如何花费壮大?
正好铜山匪大部外出,待新安铳打造出来,麾下也有一定训练,就可以出兵了。
眼下没有别的收入,唯有抢劫,他不可能对百姓下手,但抢劫土匪,理直气壮。
更不说他现在是练总,出兵合理合法。
以后他更要让境内土匪绝迹,全部杀死抢光!
……
十一月二十五日。
羊山。
山不高,不到五十米,但形胜天然,风景幽绝。
山岭山顶是宏大的羊山寺,成化年间,宫中太监邳州人徐瑛,奉皇后懿旨,斥资重建释迦院,宪宗皇帝朱见深赐名为“宗善禅寺”,登山共有十八盘。
“哗哗……”
松柏树木不断被风吹得声响,寒意逼人,一块山石后,管枫与呼延晟静静趴着,长久的不动,二人身体似乎都要冻僵了。
然二人还是静静趴着,戴着棉麻手套的手,只是静静持着手中的燧发新安铳。
他们瞄着底盘那边,要上山入寺,要登十八盘,都要从那里经过。
他们位于的,就是羊山西北端山顶的一片松柏间,这边都是树木,位置隐密,更妙的是,视线非常良好。
距离也很好,约六十多步,用新安庄新火药,就算用后膛的新安铳,都能打破铁甲,未披甲的人挨一铳肯定死。
为了寻找这个位置,昨日韩大侠带裴珀川哨探了一天,最终选择了这里。
二人静静等待着,一大早他们就潜伏在这里,酷寒的天气中,二人眉毛上都挂了一层白霜,涂了油脂的脸上,一样被寒风拉开了口子,不过他们仍然不动。
以前流浪在外,这样的寒风伤口他们早习惯了,现在有了好日子,他们愿意维护这一切。
他们也知道要杀的是谁,不过无所谓,他们都是亡命之徒,对杀人毫无心理负担,心中反而有被杨相公器重的激动。
能参与这样重大的行动,他们感到自豪。
更别说编伍时,他们还被任为二总一二队的队副,当时听到名字时,还不敢相信。
这证明自己在杨相公心中地位越来越高了,此次事了后,想必更会受器重。
他们静静等待着,稳稳持着手中的新安铳。
在他们身旁,韩大侠一样静静趴着,他手上拿着缴获来的铜山匪腰牌,不时看看山下。
三人都是破旧的棉袍皮帽,乡民打扮,非常不显眼。
而在山后下树林中,胡就业、曾有遇等人一样牵着马匹等待,此时马嘴上都上了嚼子,免得发出声音。
他们树林后不远有一道连绵的大堤,万历中,潘季驯于羊山、龟山土山相接处,创筑横堤数十里,以防大河泛溢。
羊山南面,就是龟山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慢慢的,除了山原寒风的呼啸,山下多了不少香客的声音。
乱世中,很多人更会寄托神佛保佑,让自己家小平安,所以羊山寺香火一直都很旺。
只是香客来来往往,都一直到了巳时,仍未出现目标的身影。
韩大侠皱起眉头,韩澜贼子会来吗?
忽然山下一阵呼喝喧哗,伴着马匹的嘶鸣与阵阵嚣张的笑声,韩大侠神情一动,轻声道:“准备。”
“卡卡卡。”
管枫与呼延晟二人,戴着手套的手,都将铳上的击锤扳到最大的待击发位置。
特别管枫贴近火铳,从照门瞄着准星,眼中露出锐利的寒光。
韩大侠对他们的安排,便是管枫主射,若有韩澜家丁冲来,呼延晟杀一人威胁。
然后撤退。
……
一顶华丽的小轿慢悠悠而来,轿后身旁跟着二十几个或按腰刀,或持长矛,或携弓箭的家丁,人人冲道旁的香客呼喝咆哮,脸上带着骄横猖狂的戾气。
内中更有十几人骑着马,戴着红笠军帽,罩着厚棉的斗篷,洋洋自得,眼睛鼻子都要翘上天。
这些人,便是邳州卫指挥使韩澜的家丁,打仗不行,连剿灭焦山匪都不敢,但在百姓面前作威作福倒是有一套。
看到他们,众香客慌乱让到道旁,有些动作慢的被一屁股踹到一边去,也只敢默默爬起,个个敢怒而不敢言。
看到这些香客的神情,众家丁更是嚣张的大笑起来。
一时间,庙宇之地成了乌烟瘴气的地方。
韩澜慢条斯理的从轿上下来,虽有马,但大寒的天气,他才不愿意骑马呢,身骄体贵,必须注重保养。
他年在四十多岁,衣着华丽有若富商,一点也不象武人,也是,大明立朝后,他韩家就世世代代在这里经营,文官最多干几年就走,他们卫所武官,却可以几百年的在当地盘据。
若说豪强,他们这些卫所武官,就是各地最大的豪强之一。
也因为邳州常年无战事,韩家子弟不知多少百年前就没有打仗的能力,说他们是武将,称之为富商地主反更合适。
到他韩澜这一辈,他能调教出百来个家丁,已经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韩澜气质非凡的下轿,他第二十六房小妾乖巧的跟着,这小妾是新纳不久,因此颇为宠爱。
事实上每一房小妾纳来他都很宠,然很快就腻了。
腻了后,又会新纳一房小妾。
他也不在乎各小妾想什么,在他看来,女人都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从来不会惯着她们。
她们敢啰嗦,再纳一个。
郁老头的孙女郁剪刀本来计划中是第二十七房,可惜被拐走了。
说起这事,韩澜亦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
第二十六房小妾向韩澜万福施礼,韩澜挥挥手,有若挥走一片苍蝇。
看着小妾在侍女陪伴下登上山盘,他脸色阴沉道:“新安庄那边,有什么动静?”
身旁一个心腹道:“好象没有,不过那杨秀才也放话出来,言不会善罢甘休。……大人,他,会不会怀疑到我们……”
韩澜冷笑道:“此事隐密,他如何追查?就算查到,俺老韩可是大明朝正三品的大官,区区一个穷酸秀才,能奈我何?”
他眼中闪过恨恨,不知死活的秀才,竟敢跟自己抢女人。
说也奇怪,他的正妻生不出儿子,他纳了二十六房小妾,仍然生不出儿子。
韩澜想来想去,仍不觉是自己原因,而是想到女人品种上。
那日无意中看到王琼娥,立时惊为天人,特别那胸脯,那屁股让韩澜极为赞赏。
想想这阎夫人身份高贵,身材又合适,娶来后,定能生出儿子,想不到听到阎夫人与那穷酸秀才的书信传言,韩澜有一种被戴绿帽子的感觉,胸中愤恨可谓直冲云端。
对他们很多卫所官员来说,家国大事不是事,争风吃醋才是最要紧的。
所以韩澜不假思索的动手。
只可惜失手了。
没关系,他酝酿着什么时候再来一波。
听了他的话,身旁心腹与几个家丁都是奉承,言韩大人正三品的官位,那杨秀才一辈子也可望而不可及,明智的话,确实不敢与自家大人作对。
听了这话,韩澜快美之极,很多文人要爬上九品,都千难万难,而自己一出生就是三四品,这人跟人,确实不能比。
现在更是好时代来临,武人地位更高了,以前他见了知州还心惊的叩头,现在都懒得跪了,那知州老头也不敢说什么。
很多人害怕乱世,他反更喜欢乱世,武人的好日子到了。
想到快美处,他长声大笑:“区区一个秀才,敢奈我何?”
“哈哈哈哈……”
长笑声中,韩澜登上了十八盘中第一盘,口中尤是大笑不止。
也就在这时,一声爆雷般的铳响。
韩澜胸前绽开一团血光,应声而倒。
这个距离,依火器的初速,确实是应声而倒。
韩澜甚至被打得翻滚出去,沉重的独头弹射来,打中韩澜的身体后,立时扩张成一朵花的样式,在他体内翻滚变形,造成了惊人的创伤面,然后打透他的前后身。
胸前一个洞,身后扭曲的一个大洞。
韩澜滚在地上,内脏都全部烂了,他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脸上带着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又残留着一丝笑意,诡异非常。
他口中尤自吐出后面的笑声:“……哈……哈……”(未完待续。)
第138章 余波
这下兔起鹘落,朝廷正三品的大员,邳州卫指挥使韩澜大人突遇刺杀,被打得在地上吐血,他睁大眼睛,躺在地上只是哆嗦抽搐,身下大滩大滩的热血涌出,眼见不活。
身旁众家丁惊叫一团,身旁心腹更是凄厉的大叫:“大人。”
他扑到韩澜身上,看自家大人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样子,不由大哭道:“大人啊,你死得好惨啊。”
他猛的指向山的西北角,尖叫道:“那边,刺客在那边!”
他眼睛颇尖,看到那方一股烟雾腾起,黑火药时代,火器的发射地是隐瞒不了的。
这心腹咆哮道:“抓住刺客,为大人报仇……”
话音刚落,那方树间又一股凌厉的火光爆起,浓密的白烟弥漫开来。
随着铳响,这心腹直直飞了出去,然后他摔在地上,一大口鲜血就是喷出。
随后这心腹觉得中弹的地方冰凉发麻没有知觉,然后是撕扯心肺般的痛苦涌上心头,他满地翻滚,凄厉的嚎叫起来。
他滚在韩澜边上,一样是大滩大滩触目惊心的鲜血。
众家丁更是慌乱一片,有人尖叫着,如无头苍蝇般乱窜,想躲避铅子,寻找掩护的地方。
有人喊叫着,想过来查看韩澜二人伤势。
有人则高喊着,有刺客,抓刺客,场中混乱无比。
韩大侠脸上露出笑容,他轻喝一声:“走!”
将手中缴获的铜山匪腰牌往地上一扔,当先就往山下掩去。
管枫与呼延晟互视一眼,看几十步外山下惊慌失措的场面,嘴角都是露出笑意。
他们持起自己犀利的火铳,蹑手蹑脚,随在韩大侠身后往山下去。
很快,他们与胡就业等人汇合,骑上马匹,悄无声息往北而去。
而场中仍然混乱一片,失去指挥的众家丁徒劳乱窜,不知该如何是好,很多人更是茫然呆立,自己的主子死了,以后怎么办?
府中更没有韩家直系男丁,今后饭碗该如何着落?
道上还颇多香客,看邳州城的韩指挥使突遇刺杀,他们都是尖叫着避到一边去。
然后或蹲或趴地上,看那边韩澜……贼子与心腹的尸体,血淋淋的躺在地上,身旁还有众多韩府家丁如丧考妣的嚎叫,他们神情各异,心中也不知是惶恐还是快意。
还有韩澜第二十六房小妾呆站在石盘上,呆呆看着下边,心中亦不知是喜,还是悲。
……
如一声惊雷,朝廷正三品的邳州卫指挥使遇刺身亡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不但成了邳州城各个茶楼酒肆的热门话题,甚至还飞快向外传去。
如果说早前九品的直河口巡检身死还好,这正三品的大员遭遇刺客,还当场死亡,这事情就闹大了。
搞不好府城那边都会过问。
州城方面不敢怠慢,立时以判官宋治圆为首,牵头卫所方面一些官员,比如署指挥使孔传游等人,立时勘测现场,并成功找到刺客遗留腰牌一块。
初步结论,韩大人遇匪了,铜山匪的嫌疑非常大。
现官府的事情也谈不上保密,很快腰牌之事传出去,在城内颇有声望的王府黄管事赶来,声称当天他与新安庄主杨河遇刺时,也找到这样的信物,应该是铜山匪。
接连有大员被匪贼刺杀,甚至城外各处都不太平,有学馆生员激愤上书,匪患猖獗,请州尊发兵剿匪,还地方以清平。
众情沸腾中,知州署衙内。
邳州知州苏成性正慢条斯理的与同知张奎祥下棋。
他是山東堂邑人,五十七岁,离告老还乡已经不远,此时他持着白棋,不动声色听着判官宋治圆的禀报:“从迹象来看,铜山匪确有行凶的嫌疑,不过韩府那边说……”
“嗯?”
苏成性猛的看来,须发皆白的脸上颇有震怒:“不过什么?接连有要员遇匪,老夫颜面无光,知道外面的士绅怎么说?邳州城都成匪窝了!将城内外的土匪搜一搜,杀一杀,闹得到处都是匪贼,不象话!”
宋治圆低头道:“……是,是,下官领命……”
州尊震怒时,同知张奎祥如老僧入定,宋治圆走后,他将手中黑棋下在某处:“大人,下官走这一步了。”
苏成性一愣,指着他呵呵笑道:“啊呀,偷袭老夫,你个老狐狸。”
……
为平民怨,邳州城雷厉风行的开始扫荡城内外各匪贼暗房据点,当然,铜山匪除外,那是徐州官员的事,同时卫所事务由署指挥使孔传游接管,以免耽搁来年漕运。
大明卫所几百年,往往一个卫不止一个指挥使,只是这些人虽然也是官秩正三品,却没有实权,不管事务,称带俸官。
一般卫所有掌印官,佥书官不等,统领全卫,分管练兵、屯田、调拨增补等事,除这些实权官,署官也不少,一般手上没有权力。
署指挥使孔传游就是如此,往年他被韩澜压着,现在韩澜死去,卫所不可能无长,各官中又以他年纪最大,资历最老,他不接手卫所事务,谁接手?
他接手卫所后,也积极配合州城方面,调动官兵,严厉打击城内外各处土匪,剿灭几十人一窝的悍匪十几股,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一片剿杀匪贼的声音中,也不是没有异论,比如韩府方面就传,刺杀韩大人的不是铜山匪,而可能是睢宁新安庄的庄主杨河。
然这说法遭到各方的嗤之以鼻,接管卫所事务的署指挥使孔传游私下说:“未亡人悲痛过度,言出无稽,不必在意。”
不久后邳州城沸沸扬扬,又传韩府有勾结匪贼之事,甚至有苦主到州衙上告,韩府自然忙着辩护。
然后又是韩府正妻与二十六个小妾纷争之事,韩府家丁自谋出路,席卷银两甚至拐走小妾之事,事情越发乱得不可开交。
纷争与混乱中,可能只有心人注意到,睢宁知县关于报请生员杨河就任睢宁练总的公文,在州城获得了快速通过,然后又快速的报往了淮安府城。
邳州卫署指挥使孔传游遣心腹携带厚礼,向杨练总表示祝贺。
杨河接受了孔指挥使的好意,并回了礼。
与孔传游一样的,睢宁、邳州祝贺送礼之人不少,新安庄主杨河忽然间成了红人。
局势纷纷中,杨河冷静观望,最后看清形势,对身边人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韩澜得罪的人也太多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得利的人倒也不少,比如孔指挥使,是最直接的受益人。
邳州知州苏成性,或许也是一个。
不管他们出自什么方面原因,想必都会极力将自己与这刺杀之事撇开。
这也是好事,黑锅,就让铜山匪去背吧。
下一步,自己该为韩大人报仇了。
……
十一月底,新安集开市,虽集市还很粗糙,地面只是普通的泥土地,集市周边是木栅栏,下水道沟渠就那样明晃晃的摆着,集中建筑只是普通的摊位窝棚。
不过十里八乡赶圩的乡民还是挤满集市,贩卖商货的小贩缴纳低廉的场地费就可以在集市内找个地方贩卖。
高级些的商贩可以租个摊位窝棚,缴纳一定量的摊位费,就可以摆卖一天了。
杨河的原则是实行低税制度,税,一定要交,但就是普通的小贩都负担得起。
毕竟是培育市场阶段,这税不能高。
同时还有高级的商家选择地段,准备兴建商铺,比如说黄管事他们,就打算兴建米铺与杂货铺。
商家在集市内可以购买与租赁地皮,价格各有不同,不过目前来说,周边的商家还处在观望阶段,购买租赁的人不多。
但新安集第一个集日还是热闹的,似乎周边村寨的乡民都来了,拖儿带女,热闹非凡。
新安庄也放假一天,除了必要的守哨人员,余者都可以到集市赶圩,尽情消费。
近万口人将一个集市挤得满满的,站在新安庄南门城墙上,都可以看到那边熙熙攘攘的场景,直有太平盛世之感。
看着远处的集市,杨河脸上露出笑容,这一片发展得越来越好了。
……
老白牛:今天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139章 将威震天下
时光荏苒,岁月如歌。
很快到了腊月,天气更加的酷寒,杨河关注的军需所那边有了进展。
他需要的车床与一些零件工具已经打制出来。
此时他站在铺中,热气腾腾,火焰熊熊,一干铁匠满头大汗,正在忙忙碌碌着,寒冬腊月,在兵器铺干活还是很舒服的,当然,夏天就很遭罪了。
“丁丁当当……”
铁锤敲击的声音不断。
火器铺内,郁铁匠与他儿子郁有铁,李铁匠与他儿子李有钢,铁匠牛金锭与他儿子牛小栓,都有力在铸铁凹模上敲击着铳管,火花四溅,热气逼人。
这些老铁匠由张出逊与李天南带着,经庄内这段时间调整后,打制铳管已经不是问题。
而原流亡铁匠牛金锭声称自己擅长打制盔甲兵器,尤其善造刀剑,有着家传的手艺,不过暂时还是制造火器。
看他们干活非常卖力,显然知道新安庄就是他们的乐土,奖金制度也对他们非常有吸引力。
特别对原料杨河绝不吝啬,这些铁匠打制铳管,直接用的就是精铁。
这是非常难得的,很多卫所军器局直接发给一堆生铁,让你慢慢敲击打锻。
这是个痛苦的过程,精铁不易得,熟铁也不易。
要得到熟铁此时只有两种方法,一种炉中直接冶炼出。
一种就是所谓的铸铁柔化术,将生铁活生生锻打成熟铁。
一般来说生铁不能锻打,但老祖宗自有妙法,就是早在战国时期,就想到了解决办法:铸铁柔化术。
将生铁加温到千度以上,这时铸铁接近熔点,会软化成半固体状态,就可以锻打了。
只是这种手法非常累,要先将生铁锻打成熟铁,熟铁再锻打成精铁,也就是多炼好铁,才可以造铳。
许多鸟铳用铁四十斤,指的就是这个生铁量,用铸铁柔化术一直锻打到七八斤精铁,这当中的损耗率惊人,也累得惊人。
所以铁价相差大,生铁每斤不过银一分五厘,熟铁就要一钱三分,多炼好铁更要一钱六分六厘,当中的人工成本,都相差甚远。
庄内安乐,制度诱人,又有好料,有什么理由不卖力呢?
“丁丁当当……”
郁铁匠等人卖力干着活,个个乐呵呵的,非常享受手中工作。
看他们都用钢芯做冷骨,不断敲击着,将烧得炽热的厚实精铁料打卷成铁管,合缝处铁料会多一寸左右,敲击前铁板也是前小后大,这是因为后面膛压大的缘故。
所以铳管就是一头粗一头细,粗的做铳腹,细的做铳口,样式也为八棱型。
卷管合缝时,合缝处也会撒上白铜粉,使合缝处更为结实亲和。
看他们努力的样子,杨河满意的点头,打制认真,技艺到位,工料充足精良,这火器质量就不会有问题。
而且因为直接用精铁,一天之内,各铁匠加助手,基本每人也可以打制一到两根铳管,以后等他们徒弟学徒慢慢上手的话,还可以更多。
再经标准与测量工具的控制,他们铳管的长度、口径,质量就基本保持一致了。
而铳管粗胚打制出来后,就送到张出逊与李天南这边,钻膛与打磨,配装等。
……
摆在眼前的是两架车床,很长的卧式,大多数是厚实木料,不过槽中包铁,更耐久用。
床的一端固定着钻杆,后面是大大的摇柄,钻杆其实可以取下,要套上时,用螺栓拧紧就行。
另一端则是活动的铁木台,铳管可以固定在中间。
“开始吧!”
看了这粗糙的车床一阵,杨河吩咐道。
张出逊与李天南忙应一声,各取一根铳管固定在铁木台中间,铳管的孔洞就正对着钻杆。
然后钻杆的前端,就是苏钢的单面钻头。
张出逊与李天南二人都有些紧张,他们依杨河的吩咐,各从罐中掏出充为冷却油的菜油抺上钻头,然后张出恭与张出敬各持摇柄,摇起两架车床的钻杆来。
钻杆缓缓转动着,因涂了芝麻油作润滑油的缘故,声音还是很小的。
杨河吩咐二人要注意匀速,然后在他的指挥下,张出逊与李天南又各推活动的铁木台,将固定着的铳管缓缓移来,靠向钻头,最后钻进去,开始缓缓钻膛。
杨河要二人注意钻头情况,钻孔时由于摩擦会产生大量热量,就算用好钢村料,这时若继续钻,也会损伤刀具。
传统的做法是等待冷却,甚至用湿布,这边就是将铳管后移,钻头露出,继续涂抺冷却油,也有些润滑油的作用。
然后继续钻,就这样不断抺冷却油,差不多三个小时左右,一根铳管就钻完了,而且质量非常完美,颇有镜面效果。
将铳管取出来观看,张出逊等人都是叹为观止,似乎跟从杨相公起,就是没完没了的惊喜。
杨河也拿起一根铳管细看,非常满意,这速度,这质量,不说在大明,就是全世界也第一了。
唯一遗憾,没有更好的钢材与冷却油,否则钻一根枪管,不需要半小时。
众人围着看,都是欣喜非常,同时李天南感觉有了这车床工具,似乎钻膛技艺要求大大下降,特别摇动钻杆,似乎……
他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向杨河说,他的弟弟李天西,妹妹李竹娘,也懂一些钻膛摇柄方面的事,往常在老家时,都是二人帮忙自己,不知可不可以调来摇杆?
杨河爽快的道:“行,就让二人过来摇柄,给她们个中级技工的待遇。”
有了车床,摇动钻杆更多是助手的作用,她二人懂得这方面的事,过来摇柄没问题。
也正好将张出恭与张出敬解放出来,干别的事情。
钻完膛,下面是各种零件装配,很多要使用到螺栓等标准件,因为打制了板牙跟丝锥,这方面轻松得太多,特别质量标准如一,更让张出逊等人第一次感觉打制鸟铳如此轻松便利。
……
新安铳关键部位还有阴阳机与铜栓,这都需要老师傅精心打磨,可惜庄中铁匠太少,这是制约火器产量的重要因素。
不过每个月一百多杆产量还是有的。
这些零配件早前张出逊等人陆续有打制一些,完工的铳管都测试后,一一装配上,最后铳成。
军需所靶场上,杨河端详手中一杆新安铳,握在手中,就可以感觉那种精良。
天鹅颈样式的铳托,利于握持与贴腮瞄准,火绳装在火绳仓内,不再碍手碍脚,自动开合的火门装置,不怕大风吹散引药。
铳身铳托涂了生漆,光泽良好,各部件统一的标准,基本公差极小,打磨得非常光滑,一看就是精工大气之作。
后面还有铜栓,一样塞合紧密,推拉自如。
“不错。”
杨河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没有具体测试过,但手中的火器,射击寿命超过四千发是肯定的。
特别现在口径标准如一,质量几乎一致,每杆铳的膛压都一样,就可以使用定装纸筒弹药了,以后这后勤的复杂度,更大大降低。
一切都很完美,唯一的弊端,太贵。
粗粗估计,打制一杆新安铳,成本要八到十两银子左右。
这个成本会吓跑一大批人,但杨河却认为非常值得。
他不是那些鼠目寸光的官员与军阀,他八到十两银子的新安铳寿命超过四千发,士兵们在战场上也打得放心,用得安心,最大程度发挥火器的威力。
而很多官兵使用的鸟铳,成本二两三钱,便宜,然寿命只有三十发,还动不动就炸膛,士兵用得提心吊胆,基本不用,使文明的力量成为空废。
区区五倍的成本,之间却是一百多倍的质量差距,傻子才用二两三钱的货。
“以后新安铳,将威震天下!”
杨河满意的想着,呛啷一声,拉开了手中的铜栓。(未完待续。)
第140章 准备出兵
新安铳的打制走上了正轨,招募来的新兵也紧锣密鼓操练着。
有教官与一百多老兵的带领,又有早前形成的制度方法,他们的操练反更容易些,至少不会左右不分,移动转向惨不忍睹。
老兵们将自己得来的知识依样画葫芦传给新兵,这样使新兵很容易上手,老兵们怎么做,他们怎么做就可。
一般此时军队也是这样,但也有一个明显的弊端,若老兵死得多,或是承平日久,很多军中有效的经验与常识就会失传,毕竟此时识字率太低了,口口相传的模式很容易失效。
所以,就需要教材操典,需要士兵们的高识字率,使前人以血换来的经验教训,成为每个士兵军官必须了解的东西,必须掌握的知识,而不只是“名将”的专利。
或是传说:“很久很久以前……”
杨河也在慢慢编撰操典,还有一些战例,如遇到马贼之战,青铜山之战,路遇土寇之战,与焦山匪的几场战事等等。
这些实际的经历,更具有教导意义,更让庄民可以理解接受,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就知道该怎么做。
目前仍让杨河担忧的,还是伍中识字率太低了,虽说各兵上午训练,下午识字,但识多字的人仍不多,毕竟都是成年人,这识字能力反而下降,庄中能教习的人也不多。
时间也短,就是伍中老兵,一样只安定训练两个月,还需要时间的积累。
随着队伍的扩大,还有了新的问题,就是现在的训练度复杂了。
人多了,杨河就加入了旗号旌鼓,各兵都要分辩这内中的含义。
比如喇叭吹长声一声,就是天鹅声,各兵要齐声呐喊,吹三声,就是三吹、三喊、三进。
又吹什么号,各兵休息,吹什么号,各兵起身,吹什么号,摆开队伍等等。
又如何应旗,行军时旗怎么点。
这都需要兵将掌握的知识,以后队伍更大,还要阵列怎么摆,各部如何配合,各兵种如何配合。
练兵打仗,一辈子的学问啊。
目前战事都是杨河指挥下打,未知以后各总各队单独拉出去会怎么样。
……
火器手、刀盾手、长矛手,庄中三个主要兵种紧锣密鼓操练着,除了单独的技艺,更多是队列的配合。
杨河对他们要求就是要听话,听从指挥,服从命令,特别火器队,一定要听从号令。
这点老队兵感触也非常深,庄子能打败焦山匪,火器队齐射的威力功不可没。
杨河对火器队的寄望也很高,训练半个月后,就早早让他们实弹训练,还轮流让他们感受与接触后膛新安铳。
现庄中火器兵有四队二百人,连改装的后膛新安铳只有一百杆,就五人一杆,每人每天发射五发的实弹,比他们的前辈少了不少,但在这个时代也非常惊人。
毕竟就算到了十八世纪,红虾兵每年也不过二十发的实弹训练罢了。
打得好的队伍,还可以提前感受新安铳,让他们实弹射击后膛枪。
……
除了这三个兵种,掷弹队与哨探队也在训练。
当日攻打焦山庄,崔禄带领掷弹兵立下了很大的功劳,所以掷弹队成立后,他被任命为队长。
向邓大使购买的万人敌还余下几十颗,不过杨河暂时不用,这些万人敌质量不稳定,特别引线燃烧有快有慢,让人担惊受怕,现庄中有大量的火药,又有大量的生铁,杨河就自己铸。
铸造万人敌没什么技术含量,靠的就是个头大,需要的火药多,杨河制定了标准,每个万人敌重三斤,内装火药两斤,内中一样塞了大量的锈钉铁片等。
他还让铸造了一些训练弹,内中没有火药,扔出去不会爆炸,不过有引线,让掷弹兵习惯引线的燃烧心理。
引线也专门改制过,使燃烧时比较匀速。
掷弹队训练还是容易的,力大胆壮就行,哨探队就不容易。
韩大侠、曾有遇、胡就业、裴珀川,又招了六个猎户或精壮机灵的人,哨探队一共十人,现庄中伙食都有肉食,又常吃动物内脏,各人夜盲症倒不会,可以晚间活动。
但作为斥候夜不收,不止是骑马射箭那么简单,计点兵数、旗号金鼓、文字图书、天气地理,甚至各种方言文字都要通晓,或通几门外语,才能成为一个能力出色的斥候。
比如九边的夜不收们,基本都会蒙语,很多人会满语。
以后还要学习情报信息的保密,就算失手被擒,敌人也不知你传达的军情文书是什么,这就牵涉到密码学。
所以训练哨探队不容易,也需要大量的时间积累。
而突击队,连杨河在内,庄中还是二十副铁甲,暂时等火器需求满足,再来打制铁甲。
……
外间天寒地冻,朔风呼啸,滴水成冰,新安庄内却是火热一片,训练队兵,打制兵器,熬制火药,制作医药,修盖建筑,各堂各司其职,就算很多人管理生疏,但庄中事务也在运作。
所有的庄民都是包吃住,领薪水,让杨河有种在经营公司的感觉。
医护堂是庄中一个重要部门,这段时间内,杨河购进了大量的药品,特别腊月来了,预防冻疮之类的药物少不了。
李家乐麾下除了担架队,一些医护助手,也挑了颇多男孩跟着做学徒,比如孤儿周小锅,齐友信儿子齐智祥等人,打打下手,分辨药材,这些学徒待遇也不错,每月有三钱银子。
李家乐原是医馆学徒,突然也做师傅了,还负责重要堂口,这是他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
这也都是机遇,机会推着人往前走,但有的人可以成长起来,有的人则恐惧迟疑。
未来能到哪一步,还要看各人的能力与性情。
现在医士堂也是工具材料丰富,担架、纱布、刀具、棉花、针线都是优良,甚至缝合伤口效果非常好的桑皮线都有。
杨河甚至购进奢侈的蜂蜜,专门养护伤口之用,伤兵在很多官将看来是负担,杨河却认为是财富,非常宝贵的财富。
至于清洁伤口用的酒清,杨河也制造一些出来,购了些白酒,制作使用木锡结构的蒸馏器蒸馏,虽然器械简陋,但得到的酒精浓度也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处理伤口足够了。
冬天外出需要生姜,杨河一样购买了大堆,在这些方面,杨河向来是不吝啬钱财的。
……
新安庄生机勃勃,时间也飞快的过去,然外间的局势却不太平。
杨河看邸报,十二月初,朱大典被免,崇祯帝下旨喝斥:“朱大典受命督贼,专办五营,纵贼流毒,全无一效,其革职听勘。以高斗光提督凤阳,兼督皖、楚、豫会剿。”
本月上,朝廷议准,许淮安、扬州等地以麦代漕米。
又同月,李自成攻下南阳后,乘胜再攻开封,连续攻陷其所属,许州、禹州、陈留、通许、尉氏、洧川、鄢陵、临颍、长葛、新郑、汜水等十余城相继而陷。
流贼兵锋汹汹,就是在睢宁、邳州,都能感受到众官民心中的恐惧,涌入淮安府地界的难民与日俱增。
送邸报的王攒典长吁短叹,杨河也是紧皱眉头,闯贼攻开封不下后,很快会挥兵东进,下归德府,然后纵兵四出,凤阳府,淮安府很多州县遭殃,甚至淮河的南边盱眙都陷落了。
睢宁怕也会遭殃,作为睢宁练总的自己……
唯有加紧练兵壮大了,乱世中,强兵才是唯一的依持。
……
杨河很关注李青山那边,依传来的消息,李青山正集结数万大军,与刘泽清等人对垒,怕很快会展开决战。
不过杨河知道的,腊月二十一日,李青山的当家大元帅,技艺师艾双双就会被刘泽清所部游击赵维修斩杀。
然后二十七日,李青山大败,仅带心腹等百余骑逃往泗水,被兖东防守都司齐见龙生擒,最后是押往京师凌迟处死的结局。
李青山要大败了,正是剿灭铜山匪,端了他们老窝,将银子搬走的时候。
否则迟了,增加什么变数就不好。
腊月二十日,新安庄的新兵训练告一段落。
寒冬腊月训练很艰苦,但也因此,这些原本的农户气质慢慢转变,从乡民成为军人。
良好的营养,良好的操练,他们身上的锋芒渐渐显现,便若一块生铁,锻打成了熟铁。
若以后再加上连场血战,淘汰筛选,慢慢会成为精铁。
最后成为精钢!
杨河放了队兵们两天假,松弛神经,劳逸结合。
他也准备二十三日出兵,剿灭铜山匪。
……
老白牛:明天要去看外婆,九十多岁了,这次不知能不能挺过去。(未完待续。)
第141章 出兵
二十一日,新安庄门口。
“腰牌,让俺看看。”
走过吊桥后,面容憨厚,轮守庄门的一总三队队长林光官,向管枫伸出戴着厚厚羊毛手套的手。
管枫一手提着菜篮,一手解下腰牌递过去,林光官仔细的验看。
其实庄中人彼此都认识,特别管枫还是二总一队的队副。
不过纪律就是纪律,出行必须出示检查腰牌,否则被军法队发现,管枫肯定倒霉,负责守门的林光官等人一样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有过先例,一总二队队长董世才轮守庄门时,对二总四队的队长张董讲情面,不看腰牌就放行,被巡逻的杨大臣抓个正着,结果二人都被重打了二十军棍,以后资历上怕也是污点。
这事后,就没有一个守门官敢讲人情了。
林光官检查腰牌时,庄门口的一甲队兵也面无表情的盯着管枫,他们个个手持长矛,冬毡斗篷,戴着手套,脸上还罩着口罩,厚厚实实,只余一双眼睛露出。
除了他们,墙头上还有一甲的火器兵,个个持着新安铳,一样戴着口罩。
他们负责之人,则是一队队长罗显爵。
杨河将部分冬衣、斗篷、手套、口罩外包给附近的乡民,一个月过去,所有的新兵都有与老兵一样的制服,而且除了冬毡斗篷手套外,各人还多了口罩。
这是冬日保暖利器,寒冬腊月,天气酷寒,戴上口罩,比抺上油脂要好。
不过毕竟是大寒的天气,各人站在庄门口守哨,戴着的口罩外面似乎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花。
林光官看过腰牌,羡慕的看了管枫提的菜篮一眼,没成家就这点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有的钱都自己花。
“可以通行哩。”
他将腰牌还给管枫,管枫接过,兴致勃勃的进庄去。
他手上提的是一个重重菜篮,里面有几尾鱼,一些猪肉,羊肉,冬日的菜蔬,如萝卜、白菜、芥菜等物,还有一只鸡,一些米酒,非常的丰富。
放假了,又攒了银子,管枫就准备搞一个火锅,还有自己最喜欢吃的叫花鸡,就着米酒,开开小灶。
与他同样想法的人不少,今日又是集日,就有许多军官士兵上集购物,买些酒菜回来打牙祭。
管枫手上提的菜篮,就是几个舍友合资购买的。
街道干净整洁,街上人来人往,大家满面笑容,很多人都提着菜篮,那种喜悦安乐之情蔓延。
“庄中就是安乐。”
管枫欣喜的想着,他左拐右拐,很快转进一条街巷,面前是一所普通的四合院,门口有一个牌子。
“迎恩街一百六十八号。”
这就是管枫住的宅院,很普通,只有一进,前方一个院子,然后他与呼延晟、张松涛、裴珀川四人居住。
宅院虽普通,但在管枫记忆中满是平安喜乐,相比往年在荒野中流浪,每天露宿荒村破庙,家中温暖的火炕太让人留恋了。
管枫也很喜欢这个门牌号,一路发。
宅院附近有一个婆婆在清扫着街道,拿着大大的扫把,同样有口罩与手套,穿着号衣,上面有“清洁”两个字,腰间一样挂着腰牌。
新安庄实行制度化,正规化,不管待在哪一个堂,哪一个队,都会有她们的身份标记。
这婆婆管枫认识,姓吴,六十多岁了,平常的重活细活干不了,不过清扫大街还是可以的。
庄中也照顾这些老者,除了包吃住,这些“清洁工”每月也有四钱的银子。
管枫招呼道:“吴婆婆。”
吴婆婆抬起头来,笑道:“是枫哥儿啊……呵呵,这孩子,真懂事……”
管枫进了院去,这四合院正房有两间,最初管枫与呼延晟入住,各占一间正房,然后张松涛搬进来,住了西房,最后又裴珀川搬进来,住进了东房。
管枫先将菜篮提到厨房去,然后去燃着自己的炕床。
喝酒吃肉,当然要在温暖的火炕上才舒爽。
北地的房屋都有睡屋与灶房,二者隔开,不怕炭气,灶房除烧炕外,也可温些酒,烧些茶,或做些小灶的饭食。
灶房不大,里面堆满秫秸,还有两个通风的窗口。
现民政所每月会供应定量的秫秸煤炭,超出的,就要自己想办法了,现在附近的村落,也有颇多向新安庄贩卖秫秸杆的。
管枫将灶烧着了,又在一个炉上温着酒,然后喜滋滋的到厨房去。
然后他的动静惊动了呼延晟与张松涛,二人也从屋内出来,一起帮忙。
还有不久后裴珀川回来了,穿着一身宝蓝色的便服,管枫正系着围裙,舞着锅铲,灶中柴火旺着,一股股暖气喷了出来,还有一股股诱人的香味蔓延。
看到裴珀川,管枫招呼道:“珀川哥,等会到我房中,一起喝酒吃肉啊。”
裴珀川一向冷漠,不爱与舍友交流,管枫本来不报希望,只礼貌的招呼一声。
可能是肉食的香味传出去,裴珀川吸了吸鼻子,他探了探头,说道:“好,就来。”
……
屋内暖融融,火炕热腾腾,非常的惬意。
管枫、呼延晟、张松涛三人盘腿坐着,裴珀川仍然跪坐。
几人都是壮汉,特别张松涛,手足粗壮,肤色颇黑,加上四方脸膛,身强力壮的样子,不象读书人,更像个农民壮汉。
他盘坐下来,一个人就占了很大的位子。
各人面前炕上有着小桌,鱼、菜蔬、油腻腻的猪肉摆着,还有一只酥烂肥嫩,趟着油汁的叫花鸡,又有一锅滚沸的羊肉汤,腾腾冒着热气,旁边又摆着一壶温好的米酒。
“来来,吃吃吃,喝喝喝……”
管枫含糊不清的招呼,一边大口啃噬着叫花鸡,那汁水就顺着嘴边流下来。
偶尔他抿一口温热的米酒,陶醉的呼着气。
张松涛也是吃得赞不绝口,连声赞叹:“管兄弟这手艺,真是绝了,若你去开店,保管顾客盈门。”
裴珀川一声不响大吃着,双手一直没停下,呼延晟撕扯着鸡肉,也是不断点头。
管枫舒坦吃着自己做的叫花鸡,含糊不清道:“我只求时时能吃上这米酒与叫花鸡就足了……唉,记得上次吃鸡,还是去年冬,杀了一头白狼,那皮子卖了几两银子……”
他摸了摸胸膛,那边左胸直到右肋处有着斜斜的三道爪痕,再深几寸就足以将他开膛破腹,为了吃鸡,差点赔上性命,更差点被冻死。
他感慨道:“今年更冷了,这大寒天气,多亏杨相公收留,能待在新安庄中,否则怕早就在荒野中冻饿而死,尸体任由野狗挣抢撕咬。”
他带着酒意说着,又狠狠咬了一口鸡肉,汁水乱射,然后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酒气上来,他脸上就泛起了红光。
呼延晟沉默半响,提起酒壶为几人满上,也叹道:“更怕被饿的要死的流民剥皮拆骨,熬了炖汤吧,哪能如此惬意?”
张松涛提着筷子的右手微颤,他转移话题道:“听说孙屠夫那边,很早肉就卖光了?”
管枫道:“那是,那屠夫发了,每次运来的猪羊早早就卖完,听说他正式要购买地皮,在新安集那边开铺。”
他颇有自豪道:“这屠夫是个有眼色的人,其实光光我新安庄,就能养活他了。”
裴珀川拿起筷子又到锅中挑羊肉吃,这时他插口道:“某听周边乡民戏言,各村寨的鸡鸭羊都要被我新安庄民吃光了。”
他的官话,总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而听了他的话,屋内的几个人都自豪的笑起来。
周边乡民的话,也证明了新安庄民过的好日子,不说此时乱世,就是盛世中都颇为难得,作为庄中一员,他们感同身受。
呼延晟蹙起眉:“其实庄中肉食也不能单单靠买,周边颇有水塘,还是该排水抓鱼才是,泥鳅与吱咯噎,更是冬日大补。”
张松涛笑道:“呼延兄弟念念不忘就是捕鱼,只是现在庄中情况,相公怕是安排不开人手,捕鱼这事,人少了不行。而且……恐怕很快又要出兵打仗了……”
管枫年轻的脸上更是红光,他兴奋的道:“打仗好啊,每打一仗,庄中就有缴获,我等身下的位子,也可以不断往上升一升……”
他向往的道:“我现在是队副,可坐桌上了,再打几仗可到把总呢?”
就是呼延晟与裴珀川都露出意动的神色。
看他们样子,张松涛含笑摇头:“现相公是无人可用,所以每个老兵都获重用,然世事总有个顶……相公曾与我等言,每人头上都有个顶,有些人可以冲破这个顶,然大部分的人……”
他看向面前的三人:“相公文韬武略,无所不精,我队伍在相公带领下打仗,自然战无不胜。若你等为把总,可否拉出去独当一面?面对匪贼流贼,可有打胜仗的把握,甚至伤亡微廉,缴获重大?”
管枫等三人都怔住了,在杨相公等人指挥下打仗,他们感觉自己勇猛无敌,但若自己带人去打,别说指挥一总两百人,便是一队五十人,他们都感觉心下惴惴。
毕竟他们发出的每一个号令,都关系到麾下兄弟的死伤,自己有这能力吗?
看他们沉思的样子,张松涛道:“所以,相公设赞画堂,就是汇集众人之力。只是这赞画堂不简单,谋略,文书,号令,扎营,无所不包,要懂这内中的事,就要读书识字。将来你等若带兵,会有赞画参谋,他们所谋所略何为正确,就需要你等决断。如何决断,除饱经军伍,不懂兵书条例如何使得?”
他侃侃而谈,屋中四人,以他最年长,又同处一宅,这就是缘份,所以平日张松涛都将管枫三人看成弟弟。
杨相公平日所言所语他记在心中,此时都不藏私的教导给他们。
管枫握紧拳头:“对,读书!我要读很多书,识很多字!”
呼延晟与裴珀川也是神色坚定的点头。
这个牙祭一直打到晚上,四人酒足饭饱,都是惬意无比,只觉平安喜乐,无过今日。
然后用过酒饭,众人集中到张松涛屋中,一根烛火点头,张松涛在炕的一头,管枫三人在炕的另一头。
张松涛拿一本千字文,他念一句,余者三人跟读一句。
念着念着,张松涛什么时候听对面悄无声息,他放下书本看去,对面三人已经呼呼大睡。
他们东倒西歪,管枫的脚还搁在裴珀川的脸上。
半月挂于树梢,群星璀璨。
……
腊月二十三日,在庄民的欢呼中,杨河亲领大军出外剿灭铜山匪。
军需所那边已经打制标准新安铳约百杆,但不足以装备所有的火器兵,杨河就让一队的火器兵留守,手持没有改装的前膛鸟铳守庄。
余下三队火器兵全部手持后膛新安铳,又有两总四队的杀手队兵,还有辎重队、突击队、掷弹队、医护队都是全员出发。
随军辎重队兵还推着一些独轮车,上面有粮草帐篷等辎重,一些车上还载着三十斤重的盾车,总共盾车七十多辆。
大军浩浩荡荡出发,杨河并没有隐瞒行踪,说实在几百大军也很难隐藏。
依杨河知道的,这个时代匪贼流寇别的不行,但哨探方面一向是犀利的。
而依铜山匪的猖狂,就算留守的人不到一千五百,老营不到四百,恐怕也会出寨迎敌,甚至设伏什么。
那就在野外打一场野战好了,一切,还是要靠实力。(未完待续。)
第142章 遭遇
大军一路北上,会经过白山社,焦山庄,黄山社,顺河集等地,然后越过白马河等河,就出睢宁界。
沿途的道路桥梁,韩大侠的哨探队早查清楚了,所以大军行进,就不需要拐弯抹角,沿途撘建桥梁什么。
不过此时过河倒没问题,沿路基本河流都冻住了,腊月的季节,这天实在太冷,就连黄河都要封冻,此时出兵,倒可避开恼人的河网密布等问题。
所过之处,沿路村寨也是欢呼迎送,他们对杨相公剿匪充满信心,还有各庄好汉、弓箭手不断汇集,都想随军剿匪,捞点好处。
“青哥,快啊。”
从占城集往焦山庄的小道上赶来一群年轻人,个个持刀负弓,背着包裹,充满悍勇之气。
为首一青年汉子年在二十多岁,身穿羊毛皮袍,头上戴着冬毡,身上背着弓箭,还挎着长刀,他远远看到道路上过来的人马,呼了口气,总算赶到了。
回过身来,就急忙对身后不远一个年轻人招呼催促。
那年轻人身穿黑色袍子,别着双刀,双目颇为有神,年在十几岁,此时他有些犹豫道:“文韬,真要随军吗?”
青年汉子道:“当然,知道我上次随军摸了多少?”
他自豪的伸出十个指头,却也戴了手套:“十两银子,青哥,白花花的十两纹银啊。”
黑色袍衫年轻人吸了一口冷气,睁大眼睛,亦是心动,十两银子啊,若自己花用,够花很久很久了。
那青年汉子便是占城集保长窦西堂的儿子窦文韬,黑色袍衫年轻人却是他的堂哥窦青。
占城集是一个很大的圩集,内青壮男丁四五百,上次就出兵二百六十多人,内含五十个弓箭手,二十个鸟铳手,当时窦文韬也在内中。
大败焦山匪后,各人通过摸腰包与事后的赏赐,都获得了不少好处,所以此次听说新安庄又剿匪,窦文韬就迫不及待带一些人来了。
窦青则是他大伯的儿子,住在邳州白马山那边的窦家庄中,窦老庄庄主老来得子,四十多岁才有窦青,但他年龄小,辈份却不小,虽短窦文韬几岁,却仍然是他的堂哥。
他善使双刀,对四书五经也懂一些,平日总在庄中待着,读读书,护护庄子什么,但因为最近官兵大力剿匪,邳州内外太平不少,就寻思到占城集堂弟家中玩耍,不想却被拉来了。
这群青壮多是弓箭手,背着样式不等的弓箭,余者还有七八个刀盾短斧手什么,此时都七嘴八舌道:“对啊青哥,随军作战,才是好汉。”
“又可剿匪,又可摸腰包,一举两得啊。”
“上次俺也摸了五六两银子,这发财太容易了,土里刨食又有什么出息?”
“是啊青哥,一起去吧,凭你的双刀,怎么也能砍下几个匪贼的脑袋。”
被众人这一说,窦青也心动起来。
年轻人毕竟热血,对战场搏杀总是充满向往,午夜梦回,未必没有军旅的梦,而且还有银子。
当下他一咬牙,狠狠道:“好,随军就随军。”
窦文韬喜道:“这才是我的好堂哥。”
他看了远远的队伍一眼,对众人交待道:“要随军了,这天寒地冻,要走很远的路,口罩手套都拿出来吧。”
当下队伍各人从包裹中取出材料各异的口罩手套,纷纷戴上套上。
他们一行人打扮各异,棉袍皮袄,各种帽子,然有人有冬毡,有人没有,没有的人,就将厚实长布从头上包下,遮住耳朵,然后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戴上帽子,以此来保暖。
不过手套口罩样式倒比较统一,却是从新安庄学来的。
现新安庄的一切,都是外界模仿的对象,手套口罩皆是冬日利器,出现后,各村寨自然纷纷效仿,特别口罩,比抺上油脂还要好。
窦青看他们套上这些奇怪的东西,连说话都瓮声瓮气的,不过看他们样子,哆嗦之意也大为减少。
此时冬日冰寒,锐利如刀的寒风吹过,耳朵鼻子都是冻得生疼,呼出的白气转眼凝结在唇边,混着冻出的清水鼻涕,白花花的一片。
特别窦青感觉自己手脚发木变僵,再站下去,似乎手脚都会冻坏,他用力跺着脚,甩着膀子。
窦文韬看了他一眼,笑道:“还好我早有准备。”
他另从背负的包裹中拿出一副手套与口罩,递给窦青:“青哥,套上罩上,就可以防止冻坏了。”
窦青接过,手套好象是棉麻所制,针脚细密,口上还有羊毛,戴上后,确实这手暖和多了,露在寒风中也不怕,就是手上隔着一层厚布,有点不习惯。
还有口罩,他这个内缝羊毛,挂在两耳,就象个大暖耳罩在脸上,嘴巴鼻子都被包住,冻得发僵的脸颊立时温暖,寒风吹来,脸上肌肤不再被风割得生疼。
果然比抺油脂要好,就是说话不便利,瓮声瓮气。
看众人装备好,窦文韬看向旁边一个粗壮的汉子:“立哥,帐篷什么都带齐了吧?”
这汉子乍看一条猛汉的样子,似乎一身的腱子肉,面容颇为刚毅,他戴着皮帽,将耳朵都套进去,没带口罩,手背也用一层层的厚布裹着,此时正往鞋中不断塞着干草,一把强弓与大刀在背上背着。
然后旁边地上,还有一个大担子摆着。
他塞着干草,沉声道:“放心吧韬哥儿,帐篷,锅具,铁壶,生姜,米面,都带着。”
他说话带一点山東的口音,却是上月窦文韬等人在路上救来,自称是猎户,路遇匪贼,看他一身好武艺,又使得强弓,窦文韬等人就将他留在占城集中,此时也充为挑夫。
与他一样,这队伍也有几个粗壮的汉子挑着担子。
窦文韬道:“好,这次随军,我等是自带干粮,这家伙却要带齐了,免得没吃没睡的地方。”
他戴着口罩,说话总是瓮声瓮气,看着越近的队伍,他大声交待各人:“等会入了伍,就要守规矩,免得被砍了脑袋,就别怪俺老窦到时不求情。”
众人大声喝应,倒颇为雄壮,他们队伍中很多人不是第一次随军,都懂得新安庄的规矩。
窦青热血沸腾,也大喊了一声。
当下他们往队伍方向过去,远远的,似乎可以听到脚步整齐的迈步声,新安庄队伍越来越近了。
……
很快众人到了路口相接处,就见一骑激起尘土,正踏着冰霜过来,马上骑士红衣红甲红马,颇为英武不凡,经过时,还若有若无瞥了他们一眼,就旋风般过去。
看这骑士骑术矫健,策在马上颇有悍勇与杀气。
窦文韬小声道:“刚才过去的就是新安庄的哨探裴爷,听说打死过鞑子,身上的甲就是从鞑子手上抢来的。上次剿灭焦山匪,他也杀死了两个马贼,缴获了两匹战马。”
身后各人都是敬畏的看着那骑远去,低声议论着,窦青心中也是一股激流涌起:“新安庄真是豪杰辈出。”
很快,又看到大队人马过来,当先是一杆大旗,杆高一丈三尺,缨头号带,上面有着“睢宁练总杨”的字样。
旗手旁有个鼓手,正不断敲着鼓,又有一个吹号样子的人,然后身后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正骑在马上,他戴着八瓣帽儿铁尖盔。
铁盔精良,脖间有满是细碎甲叶的顿项。
然后下方是涂了红漆的铁甲与臂手,腰间围了袍肚,鞓带上挂着弓箭与长刀。
一袭黑色的貂裘围领斗篷罩着,俊秀又深沉,举止中流转着丝丝威仪。
看他凌厉的目光扫来,窦青等人不知不觉就低下头。
窦文韬低声道:“那就是杨相公,我们这一片的顶梁柱。”
他们不敢多看杨河,对这个年轻的相公,新任的睢宁练总,他们敬畏有加,各人目光转向马后,二十几个精悍兵卒跟着,兵器各异,内十几个铁甲兵。
他们皆一色铁盔铁甲,系着斗篷,威猛非常,看他们有人骑马,有人步行,个个高昂着头。
那骄傲的样子,看得窦文韬啧啧称羡:“看得意的……若我有这甲,一个打五六个匪贼也没问题……”
窦青也是羡慕的看着他们身上铁甲,就这甲,放在外面,至少一套五十两银子起,他虽是少庄主,怕也负担不起一套。
然后铁甲兵后面,踏步声中,是大队行进的人马,当先一杆认旗,比最早的旗小一些,同样有着“杨”字,旗边也有一人敲着鼓,身上还背着锣,然后是五个护卫样子的人。
一个比杨相公还年少的粗壮少年骑在马上,顾盼自雄,同样铁盔铁甲,系着斗篷,马旁有两个头目样子的人,年纪都不大,让人感觉新安庄的锐气与朝气。
他们身后,以四杆更小的“杨”字旗带着,则是五人一排的军伍,伴着鼓点,非常整齐的在道路上行走。
他们皆一色冬毡斗篷,戴着手套,蒙着口罩,外露青色的胖袄颜色,腰间捆着鞓带,压迫力惊人。
看他们前方二十排人还背着两个包袋,一个不知是什么,一个好象是水壶袋,腰间又别着解首刀,肩上扛着乌黑精良的鸟铳,一看就非常不凡。
后二十排少了一个背袋,有几排人持着大盾牌,鞓带上别着长刀。
有几排则扛着长矛,身后背着圆盾牌,同样有解首刀。
他们整齐过来,四十排过去后,又是相同的旗帜队伍,但后方的队伍好象人数少了十排鸟铳兵。
不过这些人一色整齐的军服,轰隆隆的卷动过来,真是气势非凡。
看他们伴着鼓声,脚步高高抬起,整齐落下,踏得尘土飞扬,那种气质威势……
一色的精壮汉子压迫过来,相同的服饰,相同的武器,整齐的步伐,军靴踏在地上的大片尘土,朔风飞卷旗帜的猎猎声响,这一切,给窦青年轻的心中激起极大的浪潮。
有一种火焰从胸中腾起,似乎,这才是大明朝的军队,往日在邳州城所见的官兵,只是乌合之众罢了。
那“立哥”挑着担子,一样震撼看着,他在山東也远远看过刘泽清的部队,但那只是恶棍兵痞,眼前这只军伍……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势气质,怪不得韬哥儿对随军充满信心,就这只军伍,不说铜山匪只余不到二千人,便是全员都在,也不可能是这只军队的对手。
窦文韬非常自豪的看着队伍一排排过去,他裂嘴笑道:“看到李二愣他们了吗?原来庄中苦苦刨土种田,现在也操练出来了,刚才他看到俺,跟没看到似的。”
看身边人颇有羡嫉的神情,他说道:“也都别羡慕了,新安庄的规矩,你们可受不了,眼下这最好,自在……”
前方队伍走过,后方也过来一些人马,虽都是冬毡斗篷,手套口罩,但因为走得较为杂乱,倒没有那种气势。
看他们挑挑扛扛,还推着独轮车,上面杂七杂八,载着很多东西,甚至还有短梯什么。
却是铜山匪的山寨依山而建,很大部分位于坡上,寨墙不高,也没有挖掘壕沟,用短梯架上正合适。
后方的队伍正是崔禄的掷弹队,还有盛三堂的辎重队,又有李家乐的担架队,基本属于辎重后勤,气势上,与前方纯战兵颇有不如,很多人面容也较为憨厚粗壮。
他们身后还颇有各村寨的队伍,形形色色,挑挑担担,人声鼎沸。
窦文韬连忙带队伍过去,一个兵出来盘问几句,然后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壮汉迎过来,他也是冬毡斗篷手套,口罩未罩上,斜斜挂在一只耳边,却是辎重队长盛三堂。
他叫道:“原来是占城集的窦少爷,随军可以,跟上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次队伍不供应粮草,入了伍中也要守规矩,否则打起仗来掉了脑袋,就别怪俺事先没有讲明白。”
窦文韬大声道:“盛爷放心吧,俺不是第一次随军了,新安庄的规矩,俺懂。”
当下窦文韬这只队伍汇入伍中,看到他们,跟着的随军人马都是招呼不断,十里八乡的好汉基本认识,窦文韬娴熟的跟他们客套着,喜气洋洋。
而所过村寨,百姓皆是欢呼,不断有人马汇入队伍。
杨河本来出兵人数,连护卫旗手军官算上有五百之数,很快就涨到了八百人,内中还有各庄弓箭手百余人。
他们形成漫长蜿蜒的人流,个个骄傲的走在路上,不知不觉,窦青也学堂弟的样子,高高的仰起鼻孔。
身在队伍中,面对沿途百姓乡邻的欢呼,他与有荣焉。
……
大军北上,这一天队伍走了六十里,当天傍晚,队伍在紫庄集附近一条河边扎营。
这里早出了睢宁,属于邳州、徐州交界之地,两不管地带,颇为混乱。
不过面对杨河的队伍,自然没有不开眼的正规土匪与半匪乡民敢来招惹,就是紫庄集,虽未大开庄门,但也让人送来的几石米面,还有几头猪羊,犒劳远道而来的剿匪大军。
此时离铜山寨只有约三十多里,杨河感觉铜山匪不是不知道大军来剿的消息,所以扎营守夜时他颇为谨慎。
虽不能按《李卫公兵法》营地四周围起木墙什么,但也在营地四周撒满铁蒺藜,若匪贼有勇气有能力在这滴水成冻的冬夜来袭,怕未摸到帐篷边,就会被周边密布的尖锐蒺藜刺穿脚。
杨河还教导部下,扎营该如何扎,厕所该如何挖,特别冬日行军,如何保证士兵们的士气?
新安庄的动静,周边好汉都是时刻关注,他们营地与新安庄大营离有百步距离,帐篷也是在河边五花八门的搭建,随军在外,他们都携带有铁锅、铁壶、生姜、干粮肉干什么。
大寒天气,各人当然知道要吃热汤热食,不过大营那边大力提水烧水是干嘛?
窦文韬过去打听,管辎重的盛爷也没有隐瞒,回来后,窦文韬高兴的道:“好,学到兵法了,我们也烧水洗脚。”
当晚无事。
第二天,数百大军继续北上,巳时初,众人从结冰的京杭废运河上越过,视线中,右前方就是连绵不断的山岭,左上边几里处,则是大片大片的湖泊。
然后正前方十几里处,更是山岭众多,从东到西,蜿蜒四五十里。
铜山匪的山寨,就是在正前方某一处山头处。
又走两刻钟,前面一条不知名河流,开路的哨探队回来禀报,冰层同样非常厚,可以推行独轮车。
“过河。”
杨河同样命令,他身边一个从戏班招来的号手熟练吹了号,然后众人从平缓处,又是源源不断过河。
杨河也策马过河,河流对岸右边有一个小山包,连接着右方连绵不断的山岭,山包南边就是这条河,有些东南向倾斜的注入京杭废运河中,河流宽约二三十米。
他策马上了山包,看大军正不断过河,人流滚滚,还有人挑挑担担,或是推着独轮车。
冰面上推车倒是便利,就是小心不要滑倒,毕竟独轮,不是雪橇,人也要走慢些,否则有摔倒的可能。
看大军行进有条不紊,仍按队总旗帜,杨河暗暗点头,其实最初队伍过河时也有些混乱,军官们徒劳无功的呼喝咆哮。
但一路过来,不知过了多少条河流,各人已经胸有成竹,甚至知道找平缓的岸地过河。
果然实战,就是最好的训练。
他又眺望向远方,正西面几里,连绵的湖泊,不过山边这一片倒是非常干燥,触目所见,没有人烟田地的痕迹。
再看北面的群山往南,一样寒风呼啸,荒草连天,好一片荒野。
这一片没人耕种可惜了,要知道后世这里可是徐州贾汪的精华。
以后若自己占了,这一片的土地都可以开垦起来。
正想着,北面的荒草平原中,骤然卷起一道尘土的烟龙。
杨河身旁人等都是一惊。
……
烟龙越来越近,而奔在烟龙前面,又有一个矫健的骑士,却是新安庄夜不收裴珀川。
庄中哨骑虽有十个,却只有他一人骑术精湛,可为马哨,余者韩大侠等人就算会骑马,也只是骑马的步哨。
所以此次行军,只有裴珀川一人远远奔走,策马在大军的数里,甚至十里之外。
他旋风般奔来,直上山包,在杨河面前滚鞍落马,单膝下跪,双手抱拳,高声禀报道:“禀相公,铜山匪倾巢而出,更约有马队五十骑,就在十里之外。”
杨河喝道:“再探。”
看裴珀川又旋风般奔走,上马冲下山去,他不惊反喜,脸上露出笑容。
铜山匪果然猖狂,放弃优势,跟自己野战来了,那就给他们一个难忘的教训。
看杨相公放松的神情,身旁张松涛等人脸上也露出笑容,他们也想到了自己的优势,特别是犀利的火器,胡就业更狞笑道:“日嫩管管,跟我新安庄打野战,这铜山匪徒是不想活了!”
杨河举目看出,烟龙更近,不过此时只有护卫队兼突击队的陈仇敖、张松涛等人在旁,哨探队的曾有遇、胡就业也在旁边,张出恭等人在庄中打制火器,此次却没有随军。
一二总的把总杨大臣、韩大侠等人还在河边指挥过河的队伍整队,他们却没看到远方的情形,毕竟十里之外,平原上又都是荒草,这视线不是很清楚,所以一个好的地形非常重要。
很妙的是,杨河正巧就占据了一个有利的地形,而且,队伍基本上都过河了。
他总部的旗手,鼓手,号手也在旁边,山包上朔风更甚,一丈三尺的大旗被寒风吹得猎猎声响,奇寒袭人。
杨河紧了紧斗篷,希望在冻死之前结束这场战斗。
他猛然喝道:“吹号,集结队伍,遭遇铜山匪,准备布阵迎敌。将盾车摆上,安上拒马枪。”
……
身边的号手吹响了摆队伍的喇叭声,正指挥结阵的杨大臣等人一惊,然多时训练,他们不假思索,都是吩咐竖起他们总部的大旗。
然后依着大旗前方,各总一到四队,依平时训练,一二队火器队排在前,三四队杀手队在后,依着号声,在队官把总的喝令下,依次的将队伍摆开。
然后他们二总并列,杨大臣的一总在西面,韩大侠的二总在东面,成一线阵摆开。
杨河看各新兵摆队时还有些慌乱,有人在军官喝令中不知所措,甚至很多人忘了号手声音的意思,如无头苍蝇般乱窜,不由摇摇头。
不过想想这是正常现象,毕竟训练跟实战不一样,突遇匪贼,心下慌乱是正常的,只要打一仗就好,各新人杀了人,见过血,就会成从容不迫的老兵。
而且至少各伍长、甲长都是老兵,有人带头指挥,所以众新兵慌乱一阵后,很快还是依平时的训练摆开了队伍。
杨河又吩咐调整,火器队依着号令,不断往两边拉长,最后两总一百五十个火器兵,从东到西列成了两排。
每排七十五人,从山包前的东面,呈一个略弧形,一直延伸到西面的河流边,蜿蜒了百多米。
然后辎重队又在盛三堂的指挥下,叫喊着,纷纷从独轮车上取下载运的盾车,推拉摆放到第一排的铳兵前面。
各辎重兵还来往忙活,在每一辆盾车的左右前方插上两杆锐利的长矛作为拒马枪。
第一次实战,纷纷阵阵,好这个阵列是新安庄内最常训练的,又有众多的老兵带领,在匪贼烟龙还在几里开外时,新安庄的队伍,终于结阵完毕。
虽然杨河感觉慢,但在部下眼中却不一样,看着这阵列快速布置完成,不说杨大臣,便是一总的副把总,韩官儿与杨千总都露出自豪满意的神情。
杨大臣正要欢笑几声,猛然山包上又传来号响,他连忙侧耳倾听,待号声落下,他大声喝道:“火器兵都依到盾车后,蹲下待命。”
韩官儿作为一总第一副把总,立时大声重复传达他的命令,还有各火器队的队长队副,也是纷纷重复喝令。
“铳兵全部依到盾车后,前后排蹲下待命……”
似乎金戈铁马之声传开,一片声的军官叫嚷。
一声声的喝令中,两排的火器兵都连忙上前,他们持着新安铳,在各自的盾车后蹲下,一声不响的待命。
而他们蹲下后,若从盾车的外面看去,是看不到手持杀人利器的这一百五十个火器兵的。
也因为打制了后膛新安铳的缘故,为最好的发挥后膛枪的优势,杨河也将新安庄的盾车加以改进。
仍然是硬木所制,厚一寸多,三十多毫米,但高度削减到人的肩膀左右,不会影响后面军官士兵的视线。
然后不再是上方垛口样式,而是板身上开了两个悬户样式的窗口。
这内中在两车把的中间位置,人蹲立的高度,开了一个悬户似的窗口,平时窗口挡板挡着,战时则可以两根支架慢慢将挡板往前上方推出,露出射击窗口,类似那种上推似窗户。
这是前排的铳兵使用。
又在右侧的右推车把上方位置,同样开有一个悬户似窗口,这窗口往右上方一些,不过也仍然不是很高。
这是后排的铳兵使用。
战斗时前排铳兵蹲在第一个悬户窗口前,手中新安铳可以大半探出,后排铳兵则位于侧后方,蹲坐在右车把上,手中火器探出一些,同样可以从第二个悬户窗口从容射击。
又因为是后膛枪,他们打完后,可以原地装填,保持姿势不变,更不需要移动。
他们亦可以听着总队或是中军号令,从容不迫的阵阵排铳打射,形成齐射的威力。
而且因为都是蹲着,半蹲着射击,铳兵不需要从垛口处探出头,就最大程度保证了他们安全,这人不需要站起来,只躲藏在盾车后,敌人的抛射直射都是无用。
他们前后蹲着射击时,也因为有着挡板,抛射落来的箭矢肯定被挡板挡着,不可能落到窗口内。
若直射,这角度也太低了,箭矢其实都是抛物线,直射也不例外,只是度的问题。
这么低矮,怕蹲下来射箭也不行。
悬户窗口也是横向开口大,视线非常好,铳兵们可以从容的瞄准打射。
总之杨河这盾车的设计,可谓将后膛枪的优势发挥到极点。
当然,三十斤重的盾车只可防弓箭,不可防火铳。
更防不了火炮。(未完待续。)
第143章 吾恨不能生啖其肉
杨河顺着山与河布置阵地,阵列就类似一条东西向的斜线。
一百五十个火铳兵位于阵列的最外面,分两排掩护在盾车后,然后是两总的杀手队兵。
两总四队人,每一队成一个小方阵,一甲十人一排,一队五排。内一甲的刀盾手位于最前,后面是二三甲的长矛手,然后第四甲又是刀盾手,第五甲是长矛手,战时各队四五甲作为预备替换队。
从西到东,从左到右,杀手队方阵就分别是杨大臣一总的三四队,韩大侠二总的三四队,队兵有二百之数。
当然,每总的左侧还有各总的旗手、金鼓手、五个护卫,正副三个把总站着。
每队的左侧,亦有各队正副队长三人,旗手与护旗手站着。
新安庄的队伍满编,一队五十五人,一总二百三十人。
对西面铜山匪可能的主攻之处就是如此安排了。
不过杨河依山傍水,地势虽然优越,但也有几处隐患。
东面起是连绵的大山,大股人马不可能过来,不过北面虽也是山,但山坡平缓,派些小股精锐袭击进攻还是可以的。
南面是河,河水也结了坚冰,河面宽更只有二三十米,匪贼极可能会越过河流,大队人马从南面包抄进攻。
所以北面、南面,杨河也有布置防务。
杨大臣的三队,韩大侠的四队,除防护正面外,也要注意两翼,防止匪贼可能的侧面进攻。
三百个随军好汉,杨河也将他们布置在南北两翼,盛三堂辎重队、崔禄掷弹队,还有哨探队、突击队作为预备队,立在山包处,哪里危急往哪里救援。
李家乐的医护队,也在山包后立起帐篷,破冰烧水,准备救护伤员。
杨河这边喧哗布置时,远处的烟龙也越来越近,后面还跟着众多的步匪,黑压压的不知多少人。
最后,杨河更听到轰隆隆的马蹄声,就见数十骑分开荒草,带着腾腾的烟尘,出现在杨河的视线中。
杨河眺望过去,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那些匪骑的样貌武备,不过感觉他们跟焦山匪打扮差不多,大多头戴红缨毡帽,冬毡样式,然后穿着红衣,罩着厚实的羊毛斗篷。
看他们策在马上奔驰的样子,骑术颇为精湛,比见过的焦山匪马队更精锐一些。
远远的,就有一种冷酷嗜杀的气息蔓延。
他们奔腾过来,带着一声声凄厉的怪叫,声势夺人。
又似乎看到这边严阵以待的样子,那些铜山匪马队颇为惊讶。
他们放慢步伐,最后在二百步外停了下来,静静眺望这边阵地。
……
这次领铜山匪前来的正是守留副元帅冯三益。
李青山大封元帅,便连铜山寨内都有元帅、副元帅三四个,不过前段时间各元帅被调走了三个,只余下第四副元帅冯三益留守山寨。
哨骑来报,大败焦山庄兄弟的新安庄又跨境来剿,冯三益自然怒不可遏,除留下二百匪贼与数十个老营留守,余者倾巢而出,誓要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安庄小贼一点颜色看看。
他们马队奔得快,远远跑在步队前面,很快离新安庄阵地不远。
不过看对面严阵以待的样子,他颇为惊讶,远远的在二百步外就吩咐停下来。
此时他更策在马上,往对面探头探脑的张望。
冯三益是个粗豪相貌的汉子,外表似乎大大咧咧,他穿着一身红色的锦衣,外面罩的却是羊毛与各种毛堆积的袄子斗篷,不伦不类,然后戴着冬毡,手背上缠了一层又一层的棉布防寒。
不过虽然穿着很糟糕,但他魁梧的身形只在马上稳稳策着,手上抓着缰绳,猎猎寒风袭来,竟似乎感觉不到半点寒意,显示出百战老匪的精锐。
在他身旁又有几个头目样子的人,个个包裹得像粽子,很多人还不断吸着鼻涕,大寒的天中,各人上下唇的须上都是白花花,有人甚至眉毛上都挂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不过他们也稳稳策在马上,显然已经习惯了天寒地冻的野外生活。
举止中,就满是凶残与戾气,一样的积年老匪。
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策马冯三益身旁,一张脸满是皱纹,裹着厚厚的红布头巾,外面罩着厚厚的大红斗篷。
他静声肃立,在马上探头眺望,眼中有着一丝丝阴沉与仇恨。
这中年汉子便是原焦山寨的张万掌家,他们张氏四兄弟,被杨河一顿爆打后,只余他一个老大。
随后更连焦山庄老窝都被攻破,败逃时,只余三个马贼部下,然后几百个残匪步卒。
只是到了铜山寨后,几百个残匪部下又全部被拉走作为炮灰,他实打实的部下,只余身后三个马贼。
差点只余光杆司令,这笔帐,自然要算在杨河头上。
希望这次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然后这群精悍的铜山匪马贼中,还有七个粗豪的大汉,与别的铜山匪马贼携带弓箭刀枪不同,他们持的却皆是后膛掣雷铳。
却是暗杀过杨河的“平山七狼”,鲁地平山卫的逃军,内两个裹着灰色的头巾,系着肮脏灰色斗篷的虬髯大汉,便是“平山七狼”为首的周家兄弟。
他们面无表情打量对面。
数十骑马匪静静肃立,都往对面张望,人马喷出的白气浓重一片。
“娘里个腿。”
铜山寨副元帅冯三益张望一阵,他一拍大腿,骂骂咧咧道:“这新安庄果然有两把刷子,这军阵摆下来,比俺见过的官兵还严整,怪不得能大破焦山庄。”
他身旁各大小头目也露出谨慎的神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常年做匪,多少懂得一些望气之术,这新安庄的军阵一摆下,就显得不一般,确实应该慎重以待。
张万掌家脸色更阴沉了,他不动声色道:“那杨小子能摆下这个阵,确实不简单,精锐胜过普通的州县官兵。特别他们一串盾车摆在前方,除他们的长矛手能依车而战,就怕盾车后掩有火器。”
冯三益皱眉道:“火器?这确实要哨探清楚,免得兄弟们不明不白就吃了铳子。”
他外表粗豪,大大咧咧,其实颇有谨慎精细的一面,铜山寨几个副元帅,只他留下来守护山寨,不是没有理由。
而且不单是他,身旁各大小头目皆是出言赞许,认同冯元帅这种谨慎老辣的做法。
作为匪贼流寇,各人最重要一点就是知己知彼,才能做到“欺软怕硬”,就象革左的作战,“官兵多则窜伏,少则迎敌。搜山清野则突出郊关,及列阵平原又负险深箐。”
他们素来不打没好处的仗,对情报非常重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虽进入崇祯十四年,官兵与流寇的力量对比在慢慢变化,但这种思想仍然深深烙印在各流寇匪帮心中。
此次为了铜山寨的声誉威严,他们出兵野战,但不代表他们就不小心。
想到这里,冯三益呼喝命令几声,让哨骑出列,哨探对面的军阵,特别看盾车后是否掩有新安庄的火器手。
火器的威力冯三益等人都了解,作为残匪的张万掌家更是铭心刻骨,对面有火器是肯定的,出发前张万更说了好多次,新安庄至少有五十杆精良的鸟铳,甚至还有几个神射手。
韩澜被神射手刺杀之事他们当然知道,虽邳州方面推到他们头上,但冯三益等人心下雪亮,就是新安庄那小子干的。
所以,他们都谨慎小心,想要肯定盾车后是否掩有新安庄的火器手,才好商议如何应对。
否则几十杆鸟铳打来,寨中的兄弟怕要伤亡不小。
……
杨河一直密切关注对面动静,看对面的铜山匪马队商议一阵,几声呼喝后,就有四五骑出列。
他们激起沉重的蹄音,踏在满是冰霜的草地上,奔近过来,似乎意图逼近西面的盾车前窥探。
除了这四五骑,匪骑中还有三、四骑出列,他们奔转几圈后,却是策马南下,慢慢踏过满是坚冰的河流,绕到河流的南边,往那边窥探新安庄阵地。
在西阵外面奔驰的裴珀川忙迎了上去,只是他一人对四五人,显得势单力薄。
四五骑马匪怪叫着,带着腾腾烟尘,就朝他恶狠狠扑来。
听他们蹄声杂沓,肆无忌惮的奔驰怪叫,杨河脸色不太好,心想:“还是要有马队。”
杨大臣、韩大侠结完阵后,让各自副把总待在阵地坐镇,也是来到杨河身边听令待命,看匪骑嚣张的样子,杨大臣恨恨,韩大侠则露出惭愧的神情。
胡就业与曾有遇站在杨河旁边,亦是摸脸摸鼻。
曾有遇不再笑嘻嘻,神情僵硬,胡就业嘟噜一句:“日嫩管管。”
有些尴尬的避开众人目光。
他们哨探队,现连韩大侠、胡就业、曾有遇、裴珀川,共有十个斥候,然唯有裴珀川一人可作为马哨。
余下夜不收,就连胡就业与曾有遇都是骑术稀疏,此时待在山包上,都眼睁睁看着外间匪骑嚣张,看裴珀川一人奋力与匪贼追逐,确实有些寒碜。
“可恨俺老窦箭术不及。”
军阵的南面,河流的北岸,沿山包边密密麻麻聚了很多人,随军的三百好汉,至少有二百布置在这边。
他们按辎重队的吩咐,刀盾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弓箭手在最后。
但因为这边地势比对面高,弓箭手也多站在山坡上,并不影响视线,对岸的情形,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窦文韬队伍二十几人被安排在这边,他们弓手站在山坡上,看三、四骑铜山匪出现在河流对岸,不断的拨马怪叫着,时不时冲入百步之内窥探。
区区几骑,视己方几百人如无物,众好汉皆是大骂不止,众多弓手还冲他们不断射箭。
只可惜太远了,要射中策马奔腾的移动目标也太难。
七十多个弓手射了多箭,无一不是射空,窦文韬也射了两箭,他的七力弓可及远,然也射不中奔腾的马匪目标。
看匪贼怪叫奔驰,己方却无可奈何,不由心中愤恨。
他盯着那几骑奔腾的马匪,眼中似欲喷出火来。
他倒不担心那些马匪会冲过河来,一是距离就会拉近,二是冰面太滑,马匹冲过来,极有可能摔倒在滑溜的坚冰上,然后成为己方弓手良好的靶子。
只是眼睁睁看着匪贼嚣张,心中的愤恨直冲云端。
他对身旁默声不响的孙立道:“立哥,有没有把握射那些匪贼一箭?”
孙立手中持着八力弓,上面松松撘根重箭,他凝神看了一阵,摇头:“七十步外,把握不大!”
一些神箭手可百步穿杨,但这“杨”是静止不动,真要射活动的目标,百步穿杨的神箭手,不一定射得中七八十步狂奔不止的马匹目标,活动与不活动,区别太大。
窦文韬咬了咬牙,正要说话,猛然军阵西面爆出一阵欢呼,有士卒纷纷叫道:“裴爷威武。”
他急忙看去,却见西面空地上,新安庄裴爷裴珀川以一敌五,毫不示弱,猛然他一个蹬里藏身,避开身后射来的一根箭矢,然后身形又灵活的出现在马背上。
随后他弯弓搭箭,就在急促奔腾的马匹上,在战马四足腾空的那一刹那,猛的回头一箭。
十几步外一个马贼一声惨叫,竟是面门中箭,就那样大叫着滚落鞍马。
“嗖!”
蹄声急促中,裴珀川又回头凌厉一箭。
二十步外又是一个马贼心口中箭,惨叫着翻滚马下。
“唏律律……”
余下的三个马贼惊竦,都是用力拉住马匹,不敢再策马追逐。
裴珀川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将失去主人的两匹战马拉拢缴获,又下马割下一个马匪的人头,就那样血淋淋挑在长枪上,展现在敌我双方的视线中。
“威武……”
新安庄阵地欢声雷动,窦文韬也是握紧拳头大声嚎叫:“裴爷威武……裴爷威武……”
窦青伴在沸腾的占城集各人中,亦是感受到那种战场的豪情与荣耀,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狠握紧了拳头。
一片声的大叫中,河流南岸的四骑铜山匪马贼有些惊愕,不知不觉停下来。
猛然孙立双目一凝,一下将手中的八力弓拉满。
“嗖!”
孙立松开了弓弦,一支重箭闪电般射去。
“噗”的一声,七十步外一个策立马上的匪贼被这一箭强劲的从口中射入,然后箭头透脑而出,他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就那样直愣愣摔落马下。
“好!”
窦文韬一愣,随后又握紧拳头嚎叫:“立爷威武!立爷威武……”
阵地南面先是一静,随后同样欢腾,各好汉与有荣焉,都是激动的握拳欢叫,高呼孙立的名字。
窦文韬笑容满面,朝四周不断拱手:“我们占城集的……占城集的……”
……
山包上同样欢笑,杨大臣大叫大囔,杨河一样满面笑容。
阵前哨探,虽然不能改变大势,却非常能提升士气,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多发展马队。
南面那边他也有注意到,随军村寨中果然有好汉存在,看来他们隔一条冰河防守没问题。
他看向正对的西面匪贼,贼骑已经损失了三骑,不知会不会派出更多的哨骑。
果然如此,裴珀川就独力难支,杨河吩咐山包上的神射手注意,匪贼若有奔来,再射杀数骑,杀鸡儆猴。
管枫与呼延晟大声应令,他们各蹲在山顶的一块石头后,“卡卡卡”,就将手中燧发新安铳的击锤,扳到了最大的待击发位置。
……
冯三益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周边的铜山匪马队也是阵阵骚动。
对面有一个哨骑很犀利,马上能左右开弓,己方马哨损失两个,余下不敢逼近。
很快消息又传来,越过河流哨探的马哨也损失一人,合起来己方马队就损失了三人。
这是一个惨重的损失,马队是他们山寨的核心,留守的这数十骑,更是他冯三益的骨干心腹。
损失一个,都会让他痛彻心肺。
看着百多步外那个耀武扬威的新安庄马哨,冯三益犹豫是否派更多的人上去,好在往河流南边哨探的几骑带回重要情报。
“娘里个腿,俺看到了,他们有两排人蹲在盾车后面。”
“俺也看到了,有人在盾车后蹲着,都持着鸟铳……”
这就清楚了,新安庄那小贼果然在盾车后掩有火器手。
但匆匆一瞥间,又隔得远,南下几骑却没有数清楚新安庄火器手有多少,只在马背上看到盾车后有人。
“最少五十杆鸟铳。”
张万掌家阴沉着脸道。
冯三益皱眉深思,最后冷冷道:“如果两排人,每人都有铳,那就是一百杆。”
身边各马队头目都露出不安的神情,新安庄的鸟铳太多了,兄弟们若冲上去……
焦山庄与新安庄的战事,事后他们都有了解,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秀才颇懂兵法,甚至懂得打排铳。
焦山庄的兄弟就是在他们排铳下死伤惨重。
只是就此退走?
果然如此,大部已经随军去了,又如焦山庄一样龟缩,被远远不及他们人数的敌人打到门下,恐怕铜山寨颜面尽失,不能再号令这一片的村落好汉。
冯三益深思着,最后咬牙切齿道:“娘里个腿,不就死点人?”
……
杨河看对面的铜山匪步卒已经汇齐,喧哗的一大片聚着,似乎还有几杆大旗,上面飘扬着“李”字,“冯”字等旗。
他眺望估算,铜山匪马步人数应该在一千三四左右,果然是倾巢而出,只要在野地击败他们,夺下山寨,只是顺理成章的事。
看他们喧哗着排兵布阵,杨河的心情反而轻松,己方兵力处于劣势,连各庄好汉只有八百人。
但他一色都是精锐青壮,盾车后更有一百五十个此世界第一次出现的,全后膛枪的兵种,定让匪贼损失惨重。
他甚至有心思教导部下,策在马上指点道:“排兵布阵,最理想的地势就是有山有河。有山,可以发挥地势所长,远眺敌手。有河,就不担心没有水源。以后你们打仗,也要注意地势,更要发挥我方优势,能用火器打死的,就不要用刀盾长矛拼杀!”
张松涛与陈仇敖陷入沉思,杨大臣疑惑道:“相公,那为何只在西面布置新安铳?南面也该布置才是。”
杨河道:“我师火器还是少,所以就该判断在哪一面集中最大的火力,给贼以最大的杀伤。战场上不可能面面俱到,有时必须作出决断!总体来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韩大侠沉声道:“虽说如此,也不可能全靠火器,现在打打土匪还好,以后遇到大股的流寇……”
说到这里,他神情有些恍惚,很快回醒过来,继续道:“更若遇到鞑子,他们铁骑如风,该搏战,还是要搏战。”
杨河笑道:“不错,是这个理。”
他看向对面,铜山匪似乎布置完毕,兵马分成两大部分,近千人对付军阵西面,余下看来打算绕过河流,对付军阵的南面,不过北面看来他们不打算攻击。
他们老营估计三百多人,弓箭手更有二百,也大半安排在西面,余下看来打算攻击军阵南面。
然后马队在后面总押阵。
果然是积年老匪,各头目基本是溃兵逃军,军伍经验不缺乏,他们这安排没有问题。
看他们样式,也打算一波流,普通匪徒冲在前面,老匪在后面押阵,从头冲到尾了。
这声势恐怕会吓倒很多普通的官兵,然对上自己。
杨河冷哼一声,就在这边好好打一仗,打得以后周边的土匪,听到自己名声都望风而逃。
他猛然脸色一沉,喝道:“准备作战吧!”
他吩咐道:“杨大臣,你统领火器队作战。韩大侠,你统领杀手队作战,皆听中军号令行事!”
杨大臣与韩大侠一撩身后的猩红斗篷,皆肃然应令道:“属下领命!”
……
杨大臣与韩大侠甲叶锵锵响的下了山包,杨大臣来到盾车前,他的把总大旗在盾车后立着,寒风中猎猎声响,一个粗壮的老兵持旗站立,旁边一个金鼓手,胸前挂着步鼓,又背着一个铜锣。
五个护卫持着刀盾保护他们,又有副把总韩官儿与杨千总站在旁边,一样持着刀盾,脸上的口罩都是取下。
看到杨大臣,韩官儿与杨千总抱了抱拳,杨大臣颇有气势一挥手,学足了杨河的样子,只是说出的话有点泄漏他的内涵:“衅种,这次定要打死那些匪贼,让他们哭着回去找娘亲!”
韩官儿与杨千总年轻的脸上都是跃跃欲试,杨千总更笑道:“让他们吃铳子!”
杨大臣从盾车后看出去,二百步外匪贼黑压压逼来了。
看那铜山匪果然非同小可,他们走在前面可能是普通的土匪,但都有红缨毡帽或红笠军帽,身上有厚实的袄子,外面罩着厚厚的斗篷,手上拿的也基本是刀盾短斧。
行走间,就充满凶残与戾气。
果然是职业土匪,升格为准流寇的存在。
看来这些人在肉搏方面有一手,装备方面,也比以往见过的匪贼要精良。
然后后面,还有许多铜山匪的弓箭手。
杨大臣大哼一声,想着新安庄平时的训练,吼叫一声:“铳兵准备作战,都点上火绳!”
韩官儿作为第一副把总,兼职总内中军官,也随之大喝传令:“铳兵准备作战,点上火绳!”
然后一二总火器队的队长罗显爵、董世才、马祥,亦是大喝传令:“准备作战,点上火绳!”
“唰唰”一片火摺子的甩动声。
出发前各铳兵的子药就装填了一发,塞在铳膛内,一般三四天内,事先装填没问题。
当然,若是太久,预装火药可能会板结。
此时整齐蹲成两排的,一百五十个火铳兵闻言就掏出腰间的火摺子,点燃起龙头上的火绳来。
一片的火绳滋滋燃烧声,尿味与硝烟味蔓延。
然后各人点好火绳,较好长短,试着正当火门巢后,各人就将龙头上的插梢往下移按,将火绳挤得紧紧的。
这样等会发射,再强的火药冲击力,也不会使火绳往后冲击脱离。
盾车后一片忙活,有些新兵看起来有些紧张,好在匪贼仍然离得远,他们也有着训练的惯性,就是实弹也每天打五发。
因此不久后,一百五十个火铳兵都点好了自己的火绳。
各队军官依平时训练标准一一检查,杨大臣不放心,也自己去检查,最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看对面,铜山匪仍然乱哄哄而来,已经走得越近,有些人狰狞的样子都可以看到。
他再传令:“射击窗口推开。”
又是一片声的军官重复喝令,吱呀的响中,各盾车后蹲着的两排铳兵,各将自己的悬户窗口推开。
他们推开盾车外厚实的挡板,两根支架将挡板慢慢往前上方推出,推到开口最大,他们将支架固定在两边的凹槽中。
就露出视线非常良好的射击窗口。
而因为只是蹲着的位置推开挡板,远远看去,似乎都很难察觉盾车那边的动静。
“各就各位瞄准!”
两排铳兵,立时前排蹲在各盾车第一个悬户窗口前,手中的新安铳从射击窗探了出去,从窗口处,看着敌人的动静。
第二排位于第一排的侧后方,他们都蹲坐在右车把上,将手中的新安铳探出一些,同样从第二个悬户窗口瞄着前方的匪贼。
一杆杆火器探出,它们在盾车上一高一矮,略左略右。
触目间,就皆是黑沉沉的铳管,黑压压的铳口,象征着死神的力量。
众铳兵静静蹲着,他们瞄准着,等待着射击的命令。
杨大臣也一遍遍的重复:“都听号令,有令了再打!没令就算打中的,也要杀头!”
……
军阵西面,铜山匪闹哄哄的往前涌动,人数就有近千人。
各种形状的普通土匪之间,还混有一些老贼,他们一边行进,一边嚣叫着鼓动:“娘里个腿,对面是有一些鸟铳,但不用怕……鸟铳五十步才打得准,到了七十步,我们就拼命冲,十几息就冲到,掀翻他们的盾车,冲进去砍瓜切菜……让那些泥腿子知道,徐州、邳州这一片,是我们铜山寨好汉的天下,想翻天,没有王法了!”
周边匪贼纷纷应从:“对,豆腐渣的农户庄丁,一冲就散,想翻天,要问问俺手上的刀答不答应。”
“都听驴爷的,等会拼命冲,冲过去砍死他们!”
“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头掉了碗大的疤,奶奶个脚,俺出来跑江湖,什么时候怕了鸟铳?”
“不错,想兄弟我原本土里刨食,何等凄惨?现在入了伙,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还有白嫩的小娘子玩耍……这神仙日子,给皇帝也不做,俺下辈子还做土匪!”
众匪贼嚎叫着,豪情万丈的往新安庄阵地逼去。
这当中一个精瘦彪悍的汉子,罩着厚实的羊毛斗篷,戴着温暖的冬毡,他一手提重盾,一手提短斧,眼中颇有狡黠之色。
他是铜山寨当家头目之一,孙有驴,人称“驴爷”,他不断卖力鼓动,激起众匪阵阵热情。
很快,他们进了百步,孙有驴举目望去,对面仍是静悄悄的。
那些新安庄丁如此沉得住气,让他有些意外,心下有些打鼓。
其实“驴爷”对阵过官兵,那些人早在百步外就将火器打得震天响,根本打不到几人。
打完后,也冲上去便是,毕竟鸟铳装填极为缓慢,慢的要一百二十息,快的也要近百息。
等冲到近前,黄花菜都凉了。
“这个阵不好打。”
孙有驴不动声色有了判断,他悄无声息放缓了脚步,一边口中仍然大声鼓动。
又走十几步,“驴爷”好象看到前方的盾车开有一些窗口,挡板挡在上面,但杂草起伏,那些窗口也太低了,孙有驴没有在意。
这时后面传来喝令,众人停止脚步,然后后方跟着的弓箭手中,上来一个擅射的老贼。
他张弓撘箭,冲对面比划一阵,然后脚步外八,一只右腿绷得紧紧的,慢慢将弓拉满。
他猛然松开弓弦。
“嗖!”
箭矢飞上高空,远远朝新安庄阵地落去。
盾车后,杨大臣一手持盾,一手提着自己的大棒,他看轻箭从高空落来,最后扎在离自己一丈远的草地上,箭羽还不断的轻颤,不由莫名其妙:“干啥呢,这是?”
杨千总也是莫名其妙,韩官儿则若有所思。
山包上,杨河双目一凝,铜山匪果然不一样,还会校射。
孙有驴也举目看着,看那根箭矢落下,他不明白试射校射的含义,但也知道,事先射了这一箭,他们铜山寨的箭雨就更为犀利。
很多时候火拼时,活生生就将对手射得崩溃。
他也知道冲锋的时候要到了,当下凄厉的嚎叫:“兄弟们,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新安庄小贼要断我们财路,就是要日俺们的娘亲,能忍不能忍?”
众匪咆哮道:“不能!”
孙有驴吼叫道:“杀光他们,鸡犬不留!”
近千铜山匪都是嚎叫:“杀杀杀,鸡犬不留!”
而这时后面的大鼓也是敲起,“咚咚咚”的响动,震动人的心魄。
“杀啊!”
随着鼓声,近千铜山匪嚎叫着,往新安庄盾车阵地扑去。
他们越跑越快,很快由每秒一步的步行脚速,提高到每秒四、五米的快步速度,最后可能还会冲锋。
孙有驴略略一顿,等众人都冲出去,他才提着短斧怪叫冲击。
也这时,他听到后方一片的弓弦振动,然后是咻咻呼啸的声音,天空恍惚一暗,一百数十根轻箭从高空掠过,发着微风拂过树木的声音。
箭矢未落,又是一片弓弦的响动,然后就是弓弦声阵阵,似乎要响成一片。
天空似乎都被箭矢覆盖了。
……
“都稳住,等号令再开铳!”
杨大臣咆哮着,他左手的盾牌已经插了好几根箭矢,空中仍然不断有箭矢落来。
好个铜山匪,这箭射得这么密,如暴雨似的,准头也很高,他的盾牌就不断的“笃笃”响。
还有各盾车上,也是“笃笃”声不断,木板挡板上面,密集的箭只插得有如刺猬。
还有后方的杀手队,个个也是举起圆盾大盾,偶尔传来闷哼声音,却是有倒霉蛋中箭了。
好在中箭不是要害部位,铜山匪也只是抛射,这轻箭的力道不强,中箭了也不会很致命。
杨千总有些紧张的看着匪贼咆哮冲来,越来越近,韩官儿也是飞快的数着步数:“一百步……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匪贼怪声咆哮着,越冲越近,盾车后的两排铳兵仍然静静等待,他们有厚实的盾车掩护,铜山匪的箭雨对他们无可奈何,只是黑压压的匪贼扑来,那种沉重的压力,让各人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他们一声不吭的等待着,很多人的手中已经现出青筋,一些人的下唇甚至咬出了血。
但他们记得军令,无令不得开铳,否则斩!
所以他们只是静静的等待。
等待开铳的命令!
……
“杀啊!”
孙有驴狰狞着脸,嚎叫着冲锋,很快的,黑压压的众匪,就冲入了五十步。
就在这时。
猛然的,山包上响起一声尖利的天鹅声音。
“第一排,放!”
杨大臣随之爆发的大吼声,就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中。
孙有驴似乎看到对面的盾车中下部爆出了一连片的火光,然后是随之喷吐的大股大股浓密的白烟,随后白烟连成一片,有若盾车外面弥漫出了一道烟墙。
以新安庄的新火药,就算是后膛枪,也有一秒近三百米的初速,五十步距离,也就是六十米,五分之一秒的时间就击中人体,这种距离速度,恐怕只有超人才能反应过来。
孙有驴的前面周边,齐刷刷就倒下了一大片人,铅弹击中人体,瞬间形成可怕的空腔效应,弹丸翻滚,碎裂,在体内横冲直撞,形成惊人的创伤面,最后内脏血液从伤口处化为血雨喷溅。
孙有驴感觉自己飞扬的斗篷左侧破了一个洞,然后他的前面,他的右侧,都是沉重**扑倒地面的声音,一个老匪,一个从贼,都是滚在地上凄厉的嚎叫。
特别那老匪捂着肚子,肠子都被打出来了。
他哭叫着,声嘶力竭,泣不成声,对孙有驴伸出无助的手。
这老匪孙有驴认识,在寨中也是好汉,身上创口屡屡,经常被劈几刀满不在乎,但此时被铅弹击中,却是痛不欲生。
看着他,听着周边声声非人的惨叫,孙有驴头脑一片空白,第一次觉得,火器是如此的犀利凶猛。
“排铳。”
他脑中闪过这个词。
然没等他回过神来,对面山包上,又是一声尖利的天鹅声音。
然后又是死神般的齐射排铳……
“唏律律……”
铜山寨副元帅冯三益差点惊得滚落马下,对面火器的凶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特别那种齐射的威力,在他年岁的生涯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两次排铳一打,怕百多个兄弟就报丧了吧?
而且对面鸟铳的数目,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止一百,至少一百五十杆,对面的年轻秀才,哪来的本事拥有这么多火器?而且是这么精良的火器鸟铳?
他身边众头目也是惊得个个睁大眼,这种齐射,就是他们对阵官兵无数,也从来没有见识过。
恐怕只有传说中的戚家军,才会有这种纪律威力吧?
区区一个村庄,是如何调教出来的?
张万掌家脸色更为阴沉,排铳,他又见识到了,见识到了。
杨河小贼啊,吾恨不能生啖其肉也!
猛然冯三益副元帅叫道:“好,他们两排鸟铳都打过了,再次装填好最少六十息,就是现在,冲上去!老营都冲上来!马队随我冲上去!”
在张万掌家一愣中,冯副元帅已是当机立断,他一策胯下马匹,就旋风般往对面军阵冲去。
“杀上去!”
众马贼狂叫着,轰隆隆的蹄声中,总押阵的数十骑马队,都随他策马狂奔上去。
“呛啷啷——”
盾车后,第一排火器手已装填好定装纸筒弹药,静静蹲着待命。
第二排火器手射击后,也都是一起一拉膛后下弯的铜栓机,一片响亮整齐的金属脆响中,各人铜栓都是拉开,露出黑压压的膛口,内中腾腾冒着烟雾,还有丝丝热气。
然后他们快速从挎包取出一发定装纸筒弹药,塞进了膛口。
他们皆一推铜栓,哗的脆响中,各人铜栓前端套进膛口,余下铜帽在外。
再一按,一片整齐的声响,各人铜栓机都是卡在硬木空槽中。
沙沙的引药倾入火门巢声音。
第二排的火器手,铳管仍然架在射击窗上,他们蹲坐在车把上,以照门看准星,又静静瞄着前方。
一百五十个后膛火绳枪兵,继续等待命令。(未完待续。)
第144章 惨不忍睹
众多铜山匪徒滚在血泊中挣扎,声嘶力竭的惨叫。
两阵排铳后,他们齐刷刷就翻倒了一大片,五十步距离,在有良好掩体的盾车后从容射击,又第一次打射,早有目标,每排铳兵皆有七成多的命中率。
一百多个铜山匪徒就滚落草地上,中弹的无与伦比痛苦,让他们发出非人的嚎叫,痛不欲生的翻滚。
看他们样子,很多大声疾呼的匪贼面如土色的停下来,很多人甚至害怕得浑身发抖,铜山匪原本狂燥的冲锋势头得到一滞,就若潮水遇到了礁岩。
这种瞬间的打击太可怕了,如果慢慢伤亡还好,有个心理过程。
然近千冲锋的匪徒,一下子死伤就一成多,那种震撼力太大了。
很多匪贼都是头脑一片空白,脚下路途该怎么走,似乎都不知道了。
在对面排铳的威胁下,咫尺就成了天涯。
事前铜山匪谋划很好,一路冲过去,快速短兵相接,如果按预定的姿势狂奔,他们从七十步开始冲锋,一百米的距离,以每秒四、五米的快步速度,确实冲到盾车前面,也不过二十多秒。
如果加速冲刺还会更快,缩短到二十秒内。
这个时间距离,就算对手有火器,也只是打完早布置好的几排火器兵罢了,毕竟前膛枪装填极慢,最精锐的火枪兵,再次装填好也要一分钟,普通的更要二、三分钟。
二三排打完就打完,接下来就是短兵相接,不可能再次装填轮射。
如果有战马,冲刺时每秒速度十到十二米,百米距离,还会缩短到十几秒内。
谋划很好,但人不是没有恐惧的机器人,他们会犹豫,会害怕,会恐慌,会退缩。
两次排铳后,面对死伤狼藉的同袍兄弟,听着周边数之不清的慌乱嚎叫,看身边人在血泊中挣扎,种种惨状,内脏粪便都被打出来,很多人满腔的豪情就抛到九霄云外。
冲锋的铜山匪慌乱一团,有人仍然往前跑,甚至冲入三四十步内。
有人却原地犹豫踏步,有人不知所措,有的人甚至恐慌的准备回头逃跑。
孙有驴“驴爷”竟然没有死,两阵排铳都没有打到他,但此时他以呆滞的神情,看着身旁一个匪贼嚎叫冲过,他捂着自己小腹,那里垂下一堆肠子。
他一边跑,一边还想将肠子塞入腹中,所过之处,枯黄的草地上就是点点血痕。
初滴下鲜血还热腾腾的,在滴水成冰的空中气很快失去热度。
“驴爷”颤抖起来,一股股尿意诞生,似乎控制不住身体,直有失禁的可能。
他东张西望,已经准备逃跑了,打不过就跑,对他们土匪并不是耻辱,活命才是第一位。
不过这时后面传来喊叫,一些老贼冲了上来,甚至一些弓手收起弓箭,拔出了自己的兵刃,还有轰隆隆的马蹄声。
“他们鸟铳打完了,赶紧冲……”
“娘里个腿,都冲上去。”
“日嫩管管,全部冲!”
众多的老贼吼叫,孙有驴一个激灵,回醒过来。
是啊,光顾害怕了,却忘记他们鸟铳已经打完了。
他们排铳是很可怕,但这可怕的火器打完,至少百息之内没威胁,那就不如烧火棍。
想到这里,孙有驴胆气复振,舞着短斧大声吼叫:“列死个龟孙揍哩,都冲上去,他们没铳了。”
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的铜山匪亦纷纷醒悟,是啊,对面的火铳确实打完了,接下来是他们的天下了,不能让死去的兄弟鲜血白流,只要冲到盾车前就好。
他们纷纷吼叫:“快快,冲上去,他们两排铳都打完了。”
“没了鸟铳,他们不是我们对手……”
“冲上去,杀个鸡犬不留!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很快铜山匪又是一片声的嚎叫,他们喊叫着,挥舞着兵器,又开始咆哮冲锋。
还有轰隆隆的马蹄声,冯三益副元帅一马当先,舞着自己的大砍刀,也带着众马贼冲上来,只有张万掌家四骑落后一些。
还有“平山七狼”,他们用的是后膛掣雷铳,陆地野战有一手,但马上搏杀,却不如别的马匪,因此也远远落在后面。
很快潮水般的铜山匪贼就冲过四十步,甚至急促的马蹄声中,数十骑马匪精锐,亦是越冲越近,不断跃到各步匪的前头。
“冲啊!杀啊!”
孙有驴舞着兵器嚎叫,指挥身边各匪冲锋。
不过早前两阵排铳留下的阴影,他却没那么奋勇当先,很多人都吼叫着冲过他前头去了。
就要冲到三十步时,猛然对面山包上又响起一声尖利的天鹅声音。
孙有驴一个寒战,他对这声音非常敏感,怎么回事,不是只有两排铳手吗?
没看到对面站起来装填啊,而且这么短的时间内,肯定不能再次装填好子药。
难道还藏有一排?
不容他多想,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对面盾车腰部下面,似乎爆出了更加猛烈的火光,一辆辆盾车中,就要连成一线,浓烟滚滚,对面又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
冲锋的铜山匪又是一片声嘶力竭的惨叫,大片**扑倒地面的声音,这次倒下了更多的人。
距离更近了,烟雾也早已散去,盾车后的铳兵从容瞄准,打出了命中率更高的齐射。
“啊……”
孙有驴前方一个嚎叫拿着大锤的匪贼一声叫,身体抖了一下,就直直向后飞来,然后摔在“驴爷”的跟前。
看他双目圆睁,口中血水源源不断流出,死不瞑目的样子,孙有驴再也控制不住身体,一股热腾腾的尿液,就顺着裤管流了下来。
“还有一排?”
冯三益副元帅的寒毛都涑栗起来,这次的哨探真是大大失误,连他们铳手有多少都不知道,只是眼下骑虎难下,他已经冲上来了。
好在对方鸟铳肯定都打完了,打了三排,难道还有第四排不成?
他不相信!
“冲上去!”
他吼叫着,轰隆隆的马蹄中,寒风,在耳边呼啸,斗篷,在身后飞扬,他一手持着大砍刀,一手扶缰策马,身体向后猛烈的弯弓,因为用力过度,紧绷的肌肉都感到阵阵痛感。
他策马狂奔,带着身后数十铁骑,很快冲过众匪的潮流,一直冲到最前。
一路上甚至撞翻了数个奔跑喊叫的步匪也没注意,然后眼前视线一亮,他看到了前方的盾车。
各盾车前都有探出一高一矮,一左一右的两道铳管,若隐若现的隐藏在各盾车前的挡板之下。
“他们一直是这样蹲着打的?”
冯三益副元帅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此时他的战马已经冲入三十步内,依这样的速度,几息之内,他就可以冲到盾车前,然后,他会挑战一个完美的跨栏动作,连人带马,跃入盾车之内去。
也就在这时,山包上又响起尖利的天鹅声音,然后密集的马蹄声,就被震耳欲聋的排铳声音掩盖。
对面的火光与白烟涌现,然后就是中弹受惊的战马发狂似的跳跃,浑身浴血的翻滚,一道道血箭,从冲来的马队与步贼身上喷溅,然后就是齐刷刷的**扑倒地面声音。
惨绝人寰的惨叫声掩盖在马匹的惊天嘶鸣中。
冯副元帅看到对面盾车中冒出艳丽的火焰,然后他就直直从空中飞走,一百八十度的摔落地上。
半空中的时候,他胸间中弹的伤口,仍然喷泉似的洒落雨雾般的血液,然后他滚落杂草中,双目圆睁,口中血块不断涌出。
似乎这一刹那,无数的往事从大脑中回想,最后定格在那道艳丽的火光中。
临死时冯副元帅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还有一排?”
……
孙有驴傻站在那拿着大锤的匪贼尸体边,听着前方声嘶力竭的嚎叫,他心中阵阵抽搐,第四阵排铳了。
猛然他又听到对面山包那让人寒毛倒竖的天鹅声音,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喃喃道:“第五阵……”
不多久,他又听到一阵连绵的排枪,心下一抽:“第六阵。”
“十步!”
韩官儿大叫道。
杨千总持着自己盾牌,紧张得差点要掉落。
杨大臣咬牙看着盾车前面,匪贼已经乱如麻线,他们冲上前来,只是惯性与不知所措罢了。
很多人甚至是被裹胁麻木前来。
匪骑冲锋,激起无数的步匪跟着对冲,遭遇己方排铳连连打击,很多人此时还没回过神来,必须让他们清醒!
杨大臣倾听着中军号令,咆哮大喝:“两排齐射,射击!”
尖利的喇叭声音伴着火铳的齐射,盾车后的一二排火器手,都扣动自己的板机,各人龙头上的火绳下落,同时火门装置快速一闪,燃着的火绳准确落入火门盒引药中。
引药瞬间被点燃,大蓬腾起的浓烟中,点燃的引药也瞬间引燃枪膛内的火药,然后就是猛烈的火光射出,伴着非常浓密的白烟喷吐。
一百五十杆新安铳齐射,更猛更烈的爆出连线的火光,还有笼罩盾车前方的白色烟墙。
十步,也就是十五米距离,就算各种因素,这准确度最少九成,无数的铜山匪马步滚落,如风吹麦穗般倒下一大片。
血雾道道喷溅,形成了鲜血的雾潮,这个距离的火器威力不用说,很多铜山匪的身体都被打透,马匹的身体一样打透。
无数人扑倒地上惨叫,盾车前方十步外尸体瞬间倾倒一片,人马流出的血液有若河流,还有无数肠穿肚烂,滚在地上挣扎哀嚎的伤员。
最后两排齐射,造成的伤亡超过一百三十人,铜山匪冲锋的人潮似乎都空落落的,至少前边的人都被打空了。
而这时,麻木与不知所措的铜山匪贼终于清醒了,余下的人哭叫着,抛下手中的兵器,就往后方拼命逃去。
这次一二排的齐射,也将成为他们终其一生难忘的恶梦。
孙有驴跪在地上,双拳用力挥打着冰冷的草地,号啕大哭道:“惨啊,太惨了,兄弟们被打了七阵排铳,惨不忍睹啊。天杀的新安庄贼子,太阴险了。”
“唏律律……”
张万掌家拼命勒住马匹,干瘦的脸上满是惊惶,他身边三个随从,只余一个。
还有旁边的“平山七狼”,只余“三狼”,似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直面无表情的周家兄弟,此时脸上也满是惊恐。
他们虽冲锋在最后面,但也不是说不会吃铳子,毕竟马队,总是受到优待照顾。
而且因为马队冲锋的惯性,就算冯副元帅中弹后,他们也几乎冲到底,所以造成的结果,他们原本五十多骑的马队,眼下只稀稀拉拉余下十几骑。
每个马贼脸上,也再没了凶残与戾气,随之浮现的,是无比的恐惧与慌乱,很多人更无意识的大叫什么。
张万掌家尖叫道:“掣雷铳,他们全部都用后装掣雷铳……”(未完待续。)
第145章 窟窿
最后齐射排铳的声音,震动了整个阵地。
就是南边激烈搏战的敌我双方都是停滞一下。
与西面一样,阵地南面也是杀成一团。
铜山匪攻击时分成两大部分,近千人对付军阵西面,余下三四百人跨过结冰的河流,绕到阵地南面攻击。
虽这边实力没有攻打西面那么雄厚,但老营也有一百多人,内弓箭手五十多人。
他们气势汹汹而来,先是远远隔着冰河抛射,但效果不明显,就逼近前来。
布置这边是各村寨随军好汉二百多人,内弓箭手也有七十多人,他们按照辎重队的吩咐,刀盾手布置前面,长矛手在后面,弓箭手在最后面,站在山坡上。
双方互射,打成平手,因为二方盾牌都多,这抛射的杀伤力实在太小,徒劳耗费箭矢。
“娘里个腿,过河去。”
指挥这边匪贼的是一个叫“狼三爷”的头目悍匪,厚厚的红巾从头上裹下,在脖子上绕了好多圈,当成了厚实的围巾,外面罩着厚厚的羊毛斗篷,更显得他的身形精壮有力。
他右脸颊上有一条大大的疤痕,手上持着一根大棒,大棒前方包着沉重的铸铁,整个人显得煞气十足。
狼三爷跟孙有驴一样,在铜山寨也是排得上号的当家头目,相比寨中很多人出身溃兵逃兵,他却是鲁地某土匪家族出身。
鲁地多响马悍匪,一些家族村落世世代代都是土匪,一些土匪世家,甚至可以传承近千年。
狼三爷的家族也有显赫的历史,土匪传承已经有几百年了,到他这一代,对外是以屠夫为掩护职业。
也不知是杀猪宰羊太多,还是杀人太多,他身上带着浓烈的杀气,旁边就算站着一些老贼,看向他的目光都颇有畏惧。
狼三爷一声喝令,数百匪贼嚎叫着,持着兵器,就往前方的冰河涌去。
他们是职业的土匪,整天除了抢掠,就是杀人,那种凶残与戾气却是对面不能比,而且他们的装备也不错,有袄子斗篷毡帽保暖,手中提的,也多是短兵重兵,显然精于肉搏战。
他们前进时也颇有章法,以刀盾短斧手顶在前面,余匪簇拥跟进,弓箭手又掩在后面。
他们逼近,从百步一直进入四五十步,对面不断射来箭矢,一些倒霉蛋中箭惨叫,不过大多数箭矢都被盾牌挡住。
相比火器,盾牌防护弓箭的作用太大了。
一些掩在盾牌后的铜山匪弓箭手也往对面射箭,利箭呼啸,咻咻声响,冰河上空,布满了纷飞的箭矢。
很快,三四百铜山匪就逼到了河流的边上,面前就是白花花非常厚实的坚冰。
而此时,双方只隔着二十步。
“短兵过河,弓箭手岸边射箭掩护。”
狼三爷提着沉重的大棒,几个老贼提着盾牌在旁边护卫,只扫看一眼,狼三爷就咆哮喝道。
他打老仗了,各种战术指挥只是信手拈来,此时也选择了一个最正确的战术手法。
“过河……”
“娘里个腿,过去杀那些泥腿子个片甲不留。”
“没王法了,一些豆腐渣农户庄丁,也敢阻拦俺们铜山寨好汉的去路……”
众匪得令,咆哮着三五成群涌下河去,他们仍然刀盾掩在前面,余者持各色兵器跟上,然后蹑手蹑脚走在冰面上,冰面滑溜,各人行走颇为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滑滚冰上。
箭矢“嗖嗖”,弓弦响动,对面庄丁喊叫着,不断射来箭矢。
“笃笃”声响,很多利箭被盾牌挡住,不时的沉闷箭镞钉在牛皮木板上的声音。
不过惨叫声也时有响起,冰上行走,要掩护到位太难,仍不时有匪贼中箭,滚落冰上。
二十步距离,各人的箭也是射得又准又狠,一些中箭的匪贼大叫着,伤势严重的人更滚在冰面上哀嚎,很快他们流出的血,就将白花花的冰面染得片片血红,触目惊心。
但相比火器的打击,这个伤亡众匪可以承受,他们更紧的躲在盾牌后,低吼着,仍然不断往对岸逼去。
同时岸边的铜山匪弓箭手也不断射箭,相比对岸各村寨的好汉,铜山匪贼强弓手更多,射出的箭矢更为凶悍准确,对面不时有各村寨好汉中箭倒下。
因为距离拉近,铜山匪也是出名的悍匪,他们五十多个弓箭手造成的伤害,竟不下于对岸七十多个弓箭手造成的伤害。
河水两岸,惨叫声此起彼落,血腥之气蔓延。
双方弓箭手都拼命射箭,羽箭纷飞。
在弓箭手的掩护下,三五成群的匪贼短兵手,仍然在盾牌的遮蔽下不断逼近,很快要到对岸。
看他们越近,狰狞的神情越看得清楚,岸边各村寨的好汉都有些慌乱起来,真的要与这些亡命之徒近战肉搏吗?
“文韬,他们上来了。”
窦青持着自己双刀,略有些恐慌的道,果然是闻名遐迩的铜山匪贼,比以前自己杀过的犯庄匪贼,不知强悍多少倍。
看他们持着刀斧,凶神恶煞逼来,在冰面上越走越近,很快就要到岸。
窦青原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但此时一颗心却急促跳动起来。
“准备搏战吧!”
窦文韬猛的一举盾牌,一根利箭从对岸“嗖”的射来,正钉在他的盾牌上,箭羽还不断的轻颤。
同时耳边咻咻声响,利箭不时从缝隙中钻来,猛然身旁一个集中伙伴大叫倒地,他胸口中了一箭,立时滚倒地上,鲜红的血沫从口中涌出来。
窦文韬大叫道:“有米。”
他感觉身上不断冒起鸡皮疙瘩,集中二十几个随军伙伴,已经有好几人受伤,此时更一人重伤,也不知能不能保住性命。
自己还是想得简单了,铜山匪不比别的匪贼,常年刀头舔血,就是凶悍非常。
上次是跟在新安庄后捡零落,因此非常顺利,此时各好汉独当一面,压力剧增,也不知能不能挺住。
他听西面那边,排铳声响,正打得激烈,眼前也是匪贼不断逼来,他极力让自己镇定,抽出长刀,恶狠狠说道。
孙立站在他旁边,仍然一声不响,猛的他手中八力弓又是拉满,“嗖”的一声,重箭呼啸而出,冰面上一个躲藏不到位的匪贼一声惨叫,右臂膀中箭,就踉跄摔倒出去。
不过看黑压压的匪贼越近,他叹了口气,收起强弓,拔出了背后的大砍刀。
与他一样,岸边众好汉带着紧张之意,纷纷准备肉搏战。
“杀啊!”
此时至少一百多个铜山匪逼到岸边,他们狰狞着脸,带着凶残与煞气,暴喝声中,就纷纷冲上岸,然后持着刀斧,恶狠狠扑上。
“杀!”
一片的盾牌撞击声响,夹着刀斧砍入肉骨的渗人声音,又有声嘶力竭的惨叫,寒风中横飞的血肉。
肉搏战非常残酷,虽死伤只有火器打击的零头,但那种心理压力却是十倍百倍过之。
依着布置,众好汉刀盾在前,长矛手在后,匪贼冲上来时,各长兵手恶狠狠叫着,掩在盾牌后,就将手中长长武器拼命刺去,一些长矛等利器被盾牌挡住,但也有一些刺入匪贼的体内。
随着“噗哧”的声响,尖锐的长矛长枪在这些匪贼身上刺出一个个大大的窟窿,被刺中的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们身上喷出鲜血,然后就软倒地上无力的颤抖。
被长矛刺中的痛苦不会差过中了铅弹,特别一些内脏被刺破的匪贼,一时死不了,就滚在地上拼命的哀嚎。
他们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这一片满是冰霜的杂草,很快由腾腾热气成为血冰。
但也只是这一波了,众好汉毕竟没有什么配合,很快一些强悍的匪贼冲来,盾牌格挡横扫,很快将刺来的长矛扫开。
然后他们顶着盾牌冲撞,就冲入众好汉队列中,瞬间敌我不分,混杂一起,双方拼命搏杀。
见匪贼涌来,窦文韬吼叫着冲上,他狠狠一刀劈去,一个持着铁锤的匪贼正狠狠一锤击来,但窦文韬快了一步,手中长刀重重劈在他的左脖到胸口间。
随着长刀劈过,这贼的脖胸间爆开恐怖的血口,猩红的血水都溅射到窦文韬的脸上,一些溅到他嘴间,咸咸的。
而那匪贼的大锤堪堪离窦文韬的脑袋不远,让他心有余悸。
他正要吐出一句什么,一个盾牌的影子在眼前放大,轰的一声,他就被冲撞得吐血摔了出去,然后一把锐利的短斧在他眼前不断放大。
“文韬……”
窦青的一颗心狂跳起来,他不假思索,左手的长刀一挡,一声金铁交击的巨响,窦青只觉虎口发麻,左手长刀差点脱手而去,然后他右手长刀一撩。
刀光一闪,这贼脖颈间的鲜血就狂涌出来,喷了窦青一身一脸。
他一个激灵,胸中似乎有什么苏醒。
又见一贼持着大刀,正朝着一个占城集伙伴猛劈猛砍,那伙伴嘶心裂肺叫着,已被这匪贼的大刀砍成了血人,他一声怒吼,右手长刀一刺,从这贼的左肋处,就狠狠刺了进去。
那匪贼猛然睁大眼睛,他嘶声大吼着,如野兽般的张开嘴,尖锐的黄牙间滴着口水,他左手张开,就朝窦青的脸狠狠抓来。
“噗嗤”一声,寒光一闪,窦青左手锋利的长刀从他右脖侧上插进去,直接从他的后脑侧穿出来,鲜血混合着白色的脑浆喷溅。
这匪贼身体颤抖一下,左臂最终无力的垂下,在窦青抽出双刀后,就咕咚一声摔倒地上。
看着他的尸体,窦青大口大口喘气,却有一种刺激与快意涌上心头。
然后他一转身,却有一把锋利的大刀朝他脖间砍来,窦青眼睛睁到最大,当的一声巨响,却是孙立持大刀帮他挡住,然后他顺势狠狠一劈,近边一个匪贼的头颅就飞上天空。
鲜血若喷泉似的洒落,血雨浇了他与窦青一身,从滚热瞬间到冰凉。
“立哥,谢谢你。”
窦青心有余悸,这战场之上,生死真是一瞬间。
孙立微微点头,他看着战场,面有忧色,说道:“还能打吧?”
……
南阵北岸边一片喊杀,双方舞着兵器激烈的厮杀,尸体与伤者不时出现,滚滚流出的鲜血,将这一片的河流冰面都染得通红。
越来越多的匪贼过河而来,填入这段的血肉战场,铜山匪毕竟是身强力壮的职业土匪,当中还颇有悍匪,技艺娴熟,杀人不眨眼,各村寨好汉对战他们,明显力有不逮。
他们人数比起这些凶残的,习惯刀头舔血的匪徒也少了许多,眼见不支,阵列就要被破开。
“一总三队上前支援。”
韩大侠怒声喝道,此时他站在杀手队阵中,按杨河的军阵布置,杨大臣负责两个总的火器队指挥作战,他负责两个总的杀手队作战。
为了防护两翼,一总杀手队的三队,二总杀手队的四队,也有防止匪贼可能的侧面进攻任务。
此时军阵的正面,也就是西面,杨大臣指挥火器队,听着山包上中军号令,先后进行了两次的齐射,打得匪贼在前方犹豫不决。
没想到西面大队匪贼被轻松挡住,军阵的南面,因为那一方的匪贼先一步进攻,攻打人数少,却反而要破了。
韩大侠大怒,当下大声喝令,让三队队长林光官救援。
立时林光官吩咐队伍转向,同时又按一甲十人一排,一队五排的队列排好,内第一甲的刀盾手位于最前,接下是二甲三甲的长矛手,然后是第四甲的刀盾手,五甲的长矛手。
刚排好,前方阵地就被打开了缺口,不知多少匪贼蜂拥而来,还有前方慌乱喊叫的各庄好汉们。
“盾牌挡住!”
林光官憨厚的脸上此时满是慎重,他下意识按平日的训练大喊。
还有队副张宗相、雷清伯也是纷纷喊叫:“盾牌挡稳了,前方的人,快快闪开……”
溃败的各庄好汉下意识往两边闪去,然后众多持着刀斧盾牌的匪贼,吼叫着咆哮冲来,个个神情狰狞,充满煞气与杀气。
很多人的刀斧上,血痕斑驳,尤自往下滴着鲜血。
确实是悍匪,难怪各庄好汉不敌。
“挡住!”
看匪贼蜂拥而来,林光官大声吼叫。
队兵们摆开架式,特别前方的刀盾手,大盾牌顶在身前,个个脚步外八,方便使力。
不过他们很多人脸上带着慌张,毕竟他们中大部分还是新兵,此次很多人也是第一次参战,面对凶神恶煞的铜山匪贼,不免紧张。
好在他们平日的训练起了作用,又有老兵带着,虽慌不乱,个个持着兵器,仍然稳稳的站立。
很快,众多匪贼冲到,特别他们前方的刀盾手,顶着圆盾长盾,就是狠狠撞来,一片声的盾牌撞击闷响,第一甲的刀盾手,脚步戛戛,宛然刹车似的声音,皆被冲撞得后滑,草地上长长的痕迹。
好在只是如此了,新安庄的刀盾手除了身强力壮,平时也只练一招,挡!
每次训练时,都有众多的队兵往他们盾阵狠狠冲撞,一天天下来,众刀盾兵可谓练得稳如泰山。
此时匪贼力道虽强,然被撞滑一步,各人就顶住了。
他们持盾拼命顶立,厚重的全身盾护住他们全身,宛如厚实的盾墙,刀砍斧劈皆是无用,一些匪贼不信邪的用脚踹,用身撞,用手推,一样是徒劳无功。
猛然第一甲刀盾手挡住,前方匪贼徒劳一片的各种兵器劈砍声,却不能捍眼前盾阵分毫。
“第二甲……刺!”
就在匪贼大叫忙活,形形色色的姿势时,后方林光官眼睛睁得大大,嘴巴长得大大,嘴中就喊出了随后的命令声。
第二甲的长矛手,掩在安全的盾牌后,闻言立时下意识的,拼命的刺出自己手中长矛。
十杆长矛带着呼啸刺来,从盾牌间隙中突然出现,就算各匪贼拥有盾牌,很多人措手不及下也被刺中,一片声的长矛入肉噗哧声,盾牌前方立时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
一些匪贼被长矛刺中,身上就是一个大窟窿,惨不忍睹之极。
然后第二甲的长矛手抽出兵器,随之带出的,是一蓬蓬撒落的血雨。
各人矛刃上,亦是触目惊心的血淋淋鲜血。
“第三甲,刺!”
惨叫一片中,林光官继续吼叫。
第三甲亦是脚步张开,身体略侧,方便使力,他们虽在第二甲后面,但持着长长的长矛,却也无所谓第二排、第三排。
闻声他们长矛也是狠狠刺去,对准目标,狠狠刺捅,然后飞快拔出。
同样也是凄厉的惨叫声,被刺中的匪贼,身上一样大窟窿。
他们撕心裂肺的嚎叫,不甘心想用刀斧劈眼前的盾牌,挡刺来的矛尖。
但面对吞吐的长矛,挡着的盾牌,却是那样的徒劳无功,最后一个个哆嗦滚倒在地。
惨叫声声,鲜血若喷泉似的洒落,凶悍无比的铜山匪不断被刺翻滚落在地。
鲜血淋漓,眼前死伤者越积越多。
看着冲来的匪贼不断被刺中,很多端着长矛的队兵都是傻眼,原来杀贼这么容易,这就是杨相公一直强调的战阵么?
也是,论单打独斗,他们连各庄好汉都比不了,但此时结为军阵,列阵而战,却宛如天下无敌。
他们依着号令不断刺打,越刺,各队兵越是信心十足。
特别那些刺中人的队兵,更是宛如心中什么障碍扫灭了,从新兵飞快的成为老兵。
“踏步前进!”
看着冲来的匪贼纷纷被刺翻在地,他们翻滚着,嚎叫着,拼命在地上挣扎,余下的匪贼也是大喊大叫,犹豫后退,林光官脸上露出喜色,又喊叫命令。
立时整齐的踏步声,第一排刀盾手持盾前进,余者掩在后面跟进。
他们阵列严整,宛若一人,前方是一人高的大盾连成一片,盾牌沉重厚实,不说刀砍斧劈,就是大棒击来,一样可以承受份量,良好的保护了盾后面的人。
然后盾牌间隙中若隐若现的探着长矛,若是有人上前,就会被刺出的长矛击倒。
而且双重长矛,依人的反应力,避得了一根,避不了第二根,更何况还有盾牌保护他们。
越打,各人杀人技术越是熟练,而匪贼们嚎叫着,个个面如死灰,被逼来的盾牌与长矛击得连连后退,那些不甘心冲上的匪贼,瞬间就被不甘心的刺死在地。
……
“战阵……”
窦文韬张大了嘴巴,他带着占城集伙伴拼命抵抗,却被铜山匪贼杀出了缺口,然新安庄队兵一到,瞬间就扭转了局面。
看他们阵列宛若一人,就象一只巨大的乌龟壳而来,阵中的人,就被龟壳紧密保护着,怕除了火器,任何冷兵器也无法破开他们的防护。
然后各盾牌之间似乎雪亮的轨迹吞吐,当中不断探出锐利的长矛,将盾牌前的匪贼刺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的逃走。
看着惨叫声声,自己等人需费尽千辛万苦才能杀死的铜山匪贼,被他们一个个轻松收割生命。
经常一两杆长矛刺出,就有一个匪贼惨叫倒地,身上出现巨大的血肉窟窿,滚在地上只是喊叫哆嗦。
窦文韬看着,心中不知什么滋味,他有一种感觉,面对这种战阵,个人武勇的作用恐怕会越来越小。
窦青与孙立也是吃惊看着,不比窦文韬的失落,他们眼中反有一种闪亮的光芒。
“以后这战场,我等恐怕真的只能打下手了。”
窦文韬感慨说着,他看向战阵中的一人,又睁大眼睛,吸着气道:“……恐怕以后连李二愣都不如……”
窦文韬眼中的“李二愣”,原占城集的农户李大银,此时正吼叫着,随着军阵前进。
他家有兄弟二人,哥哥李大金在家孝顺父母,他今年十八岁,人长得粗壮愣直,食量非常大,就算以节省粮食的考虑,他的爹妈也义无反顾的将他送到新安庄从军。
粗壮愣直的兵员是杨河非常喜欢的,“李二愣”李大银顺利入选,操练时也不可避免挨了很多军棍,他皮非常厚倒不以为意,不过也因此锻炼了犀利的一招,刺!
他属于一总三队二甲,此时他跟在盾牌后面,圆睁双眼,口中吼道:“杀!”
一个猛烈的突刺,从一个匪贼右肋狠狠刺入,矛势有若闪电,让那匪贼反应不过来,瞬间腰肋处一个巨大的窟窿。
李大银对什么剿灭匪贼,安靖地方的说法素来不会过脑,但他记住一点,多杀匪贼,多立功劳,就可以升官。
然后,碗中会有两块肉。
为了多一块肉,李大银拼了。
“杀!”
他再一声吼,掩藏在安全的盾牌后面,他无所畏惧,长矛甚至斜斜一刺,从一个匪贼右眼刺入,锐利的矛尖透脑而出。
长矛抽出,就带着白花花的脑浆与鲜红的血液。
那匪贼左眼睁大,眼中尤带着恐惧与不敢相信,还有透过右眼的巨大窟窿,流着白与红的东西,萎缩倒地。
李大银却连旁边兄弟的目标也抢走了。
……
“娘里个腿……”
冰河的南岸,狼三爷手中沉重的大棒差点掉落,眼见对面的军阵就破了,未想他们突然来了一个乌龟阵,兄弟们瞬间就被赶回来,甚至被打得哭爹喊娘。
很多人甚至逃跑的时候,被盾牌间隙刺来的长矛杀死。
然后余下的人慌张跑回冰面,他们慌不择路,不小心在滑溜的冰面上四脚朝天,就摔了个狗吃屎。
太丢人了,太丢铜山寨好汉的脸面了。
狼三爷脸色铁青,他张望那阵一会,就有了主意,大声吼叫道:“都随老子来,大棒手全部跟着,用棒子砸碎他们的盾牌。”
将是一军的胆,见三爷亲自出马,身先士卒,众匪士气大振,新安庄军阵虽强,然也没有强到火器那样让人畏惧。
当下河流南岸余下的近二百匪贼吼叫着,持着各自兵器,也纷纷随狼三爷过河而去。
一时冰面上全是铜山匪贼,三四百人,全部聚在冰的这边,那边。
“一会都随老子砸盾牌。”
狼三爷脸上满是煞气,天下万物相生相克,世间也没有不破的军阵。
狼三爷虽没读过兵书,但也算戎马倥偬,四十多年拼杀的阵仗太多了,眼前的盾阵,自然有可破之法。
那就是用大棒。
其实用火器最好,但没有火器,用大棒也足矣。
他在冰面上大步流星走着,却是鞋底绑了草绳,然后还有十几个大棒手跟随过来。
大棒在军中装备普遍,铜山匪各人,一样喜欢使用,一棒下去,让对手头脑开花,同时还可刺击,非常趁手犀利。
他们吼叫逼去,层层叠叠的刀斧手,还有盾牌掩护身体,威势十足。
狼三爷紧握大棒走在前面,他眼现凶光,等会一鼓就将那个乌龟阵破了。
正走到冰河中间,猛然听到阵地西面传来排铳阵阵,声音震耳欲聋,狼三爷一愣,怎么回事,难道前方的新安庄阵地除了两排铳手,还掩藏有别的火铳手?
他早前听得清楚,西阵的新安庄贼子,已经打了两阵排铳,虽为兄弟们的伤亡忧虑,但被打两阵排铳,这伤亡可以接受,未想到现在又有排铳声音响起。
而且一阵接一阵,铳声猛烈之极。
最后狼三爷听得面色发白:“……六阵了……”
猛然他听山包上尖利的天鹅声又响起,西阵那边,再次传来猛烈的齐射。
那威势之猛,盖过了早前所有排铳的声音。
狼三爷只觉双脚颤抖,寒毛都涑栗起来,环顾周边众匪,亦是个个面如土色,神情惶恐之极。
再听西阵那边,腾腾的烟雾中,隐隐传来兄弟们惊恐欲绝的尖叫,那是害怕之极,丢盔弃甲的声音。
“这,这……”
狼三爷面色苍白的呆立。
……
“打得好!”
山包上欢声笑语,猎猎声响的大旗边,胡就业与曾有遇放声大笑,杨河脸上也是露出微笑。
最后两排齐射,一百五十杆新安铳,在十五米距离齐打,确实打得非常好,效果也非常的佳,匪贼伤亡巨大。
而西面的匪贼被打到现在,足足吃了七阵排枪,其实是八阵排枪,最后是两排合一,两排铳兵,每人也足足打了四发子弹。
按场面来说,此次新安庄火器兵作战,足足打了三轮半,这是非常难得的,也是使用后膛火绳枪的结果。
若用前膛枪作战,一般分成三排,三排一轮,打完就打完,然后基本没他们的事,看肉搏兵了。
毕竟前膛枪的装填速度,就算最精锐的火枪兵,亦要一分钟才能再次装填好,若对面敌人狂冲,是没机会装填好轮射了。
机不可失,看盾车前十步外的匪贼惊恐慌乱欲绝,杨河立时下令突击队与杀手队出盾车后冲杀,再看南面,密密麻麻的匪贼布满冰河,他眼中闪过无比的寒意。
……
似乎响彻云霄的哭叫中,张万掌家与周家兄弟拼命勒住马匹,看着眼前哭嚎喊叫一片的寨中兄弟,还有无数狼奔豕突的人群,张万眼中闪过惊恐,慌乱,仇恨,还有无可奈何的神情。
他知道,如焦山庄一样,铜山寨一样保不住了,自己又必须另寻找窝点,有如丧家之犬般。
唉,大明何处,才是我的家园啊?
可恨的新安庄杨河贼子,毁了我两个家,此仇不共戴天!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仇迟早要报,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命。
他急急对余下的“平山三狼”道:“周兄弟,我们走,回寨中取些细软,然后投大元帅去……那边我们可以容身,然后打机会打回来……小不忍则乱大谋,赶紧走。”
裹着灰色头巾,系着肮脏灰色斗篷的周家兄弟阴沉点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性命在,总有报仇的一日。
他们恨恨看了山包一眼,就在三十多步外的山顶上,有毁了他们幸福的大仇人,那个可恨的年轻秀才。
只恨那天铳子没有打准,没有打死那个杀千刀的贼子,终有此祸。
他们深深的看了这一眼,要将那边的情形烙入脑海,永生不忘,随后就要调转马匹。
也就在这时,猛然一声爆雷似的铳响,周家兄弟中一人胸前绽开一团血光,背后亦带着血雨,直直就向后摔落马去。
张万掌家一惊,猛然寒毛都涑栗起来,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想作什么动作,只是肌肉神经却赶不上脑中的反应,又一声爆响,又有一铳打在他的身上。
沉重的独头弹击来,同样将他打得向后翻滚落马,独头弹打在他身上,瞬间扩张成一朵花的样式,翻滚冲撞后,从他身后透出,带着腾腾的血雾。
“老二……”
未中弹的周家大兄弟凄厉的嚎叫,看地上抽搐的二人,口中大口大口涌出血块,显然活不了。
特别他的弟弟,睁眼看着他,嘴巴微微张着,似乎要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
周家大兄弟吼叫着,拼命策转马头,鞭打嚎叫而去。
……
“都听俺的,俺说扔就扔。”
山包南面,山坡上,崔禄对麾下二十个掷弹兵郑重说道。
二十个粗壮憨厚的掷弹兵都是点头,他们身旁有大筐,内中装满圆滚滚的万人敌,每个重三斤。
此时他们也是一人手上抓着一个,个个持着木柄一端,引线对着左手的火摺子。
“好,点着了。”
崔禄吩咐道,当先把手中万人敌的引线往火摺子一点,立时引线滋滋的燃烧起来,冒着让人心惊的火光。
二十个掷弹兵一样点着了,虽然是庄内铸造的火器,质量没问题,而且训练久了,实弹也投掷了好多次,但抓住这万人敌,总给人心慌慌的感觉。
“准备了。”
崔禄喊道:“一二三……扔!”
猛然一个个黑压压的万人敌,就往冰河当中投去。
……
老白牛:多谢东海龙王、牛儿叔叔、最爱赵中举等书友的猛烈打赏投票,新年快乐。
最近事情多,特别在忙外婆的后事,更新有些不定。而且比起每天写一点字,我更关注整本书的节奏与质量,感觉好才发上来,网上每天要更新的歪风邪气不应该迁就,那叫码字,不叫写作。
不过若超过三天,我会通知一下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