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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枭全文阅读

作者:萧玄武     宋枭txt下载     宋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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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龙城太保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长河如匹练绕山峦古城而过,滔滔东流。

    楚天涯蹲在河边,看着潺潺流水中映出自己的面目五官,神情一片迷茫。举头远望,群峰起伏霞雾缭绕,“水上西山如挂屏,郁郁苍苍三十里”,景致倒是相当不错。

    但此刻,他没有半分雅兴去品味欣赏。

    “哗——”

    伸手探入水中,楚天涯接连掬起几捧清冽透凉的河水捂在脸上,使劲的来回搓洗。河水中他的面目倒影,几度支离破碎。

    再度睁眼,他看着水中已然恢复原形的倒影,依旧在那荡漾浮动。

    清冷河水带来的感观刺激告诉楚天涯,纵然是恍然如梦,但眼前的一切,的确都是真实的!

    “大宋宣和七年……”凝眸看着远方披霞戴雾的如黛群山,楚天涯喃喃自语,“没想到我一觉醒来就已是斗转星移,竟然从21世纪,来到了八百多年前的大宋时代!”

    长叹一声,楚天涯躺在了草地上。嗅着鼻间青草与泥水的湿腥味,仰头看去,苍穹浩瀚,孤鹰扶摇。

    “老天爷拿我开起了这种玩笑,竟然让我死而复生,却又让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以往,不管我出差多远怎么忙碌,舟车辗转也总能回家。可是现在……我和我的亲人朋友之间的距离,却是八百年!”

    这都三天了,思乡念亲的情怀和无边的孤独寂寞,始终如同一把尖锥在楚天涯的心头来回刺磨,好不难受。

    对于眼前的时代与环境,楚天涯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于是他经常往人多的地方走,希望能借此驱散那该死的孤独感。

    但很快他发现,当自己走在人cháo熙攘的闹市街头,那种茕茕孑立遗世孤独的感觉反而更加强烈。因为眼前的一切全是陌生的,自己与这周边的一切环境都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这感觉,就像自己是一个被抛弃在无边荒野的囚徒,天高地远孤身一人,陪伴自己的只有苍天厚土与真正的寂寞!

    ……

    每逢被寂寞吞噬,楚天涯就会不知不觉的想起了这件事情……仿佛就在“几天”前,身为某市重案组刑jǐng的楚天涯,在一次打黑的重大行动中被冷枪暗算正中后脑,当场倒地人事不省。但他依稀记得,自己被抬上救护车、戴上氧气罩。可是后面的事情就全不知晓了,从此他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永无休止的沉睡。

    当他一觉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古香陈sè的大宋民宅之中……

    这件事情,发生在三天前。

    三天过去了,楚天涯仍是有点不大相信眼前的这个事实——共和国的刑jǐng楚天涯,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宋太原府营城监牢里的一员差拨小吏,姓名也叫楚天涯!

    连相貌都丝毫无差,只不过大宋朝的楚天涯要年轻些,现今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

    “前世今生”的两个楚天涯就像是“灵魂融合”了,现在他的脑海中,仍有一些今生的零星记忆。至少,关于自己的身世,他十分清楚。

    大宋这一世的楚天涯,现在已是孤家寡人一个,父母双亡娶妾未娶。母亲早逝,先父曾是太原府的一名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后来做了教书先生。

    中年得子的楚老爷子,只盼着儿子志存高远光宗耀祖,将来能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因此给他取了个颇具文风还不失大气的名字——楚天涯,字子渊。

    只不过,楚天涯完全辜负了这个名字。这小子从小不学无术好逸恶劳,时常纠结一批闲汉泼皮溜狗斗鸡吃喝piáo赌,打架斗殴欺男霸女那是家常便饭。于是,中年得子的楚老爷子在世之rì,早早断了让他这个家中独子博取功名的念想,只盼他不要惹出大祸才好。

    一年多前,楚老爷子屡屡受他儿子的气,伤身害病,终于一命呜呼。只因他几十年教书育人,勉强也算“桃李天下”。再加上他的许多同窗和学生都先后入仕,因此在太原府也算小有名气,并与官场上的人略有交往。

    在楚老爷子过世前后,他几位受了托孤的官面好友念在多年情份(又收了不少好处)的份上,赏了楚天涯一档子混饭吃的营生——将他聘进了官府,做了这监管囚徒的牢城“差拨”。

    差拨,实际上就是监狱里的狱jǐng小头目。干这个营生只要手脚齐全不用肚子里有什么墨水,只需“心黑手狠”即可,反倒是挺适合楚天涯这个不学无术的泼皮无赖。

    大宋实行“高|薪养|廉”,而且“不因言论而杀仕大夫”,官吏的社会地位之高、福利待遇之优厚,可以说是空前绝后,这也是古今文仕对宋朝无比向往的重要原因。虽然“差拨”只是受聘于官府的合同工或者是临时工,官身和田俸都没有,但是靠着许多的“灰sè收入”,也足以让他步入中产阶层。

    楚天涯静躺在草地上思忖良久,纷乱的思绪总算渐渐平静了许多。正待起身时回家时,有个人远远朝他这方跑来,还在高声叫唤——“太保、太保”!

    楚天涯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龙城太保”,正是楚天涯的诨号。太保原本是官职,如“太子太保”,位比三公。大宋民间,也用“太保”来代称绿林豪杰,或是指骂——市井流氓!

    因为楚天涯一向的为人,让太原府里的百姓都颇为不耻,因为送了他一个“龙城太保”的诨号。楚天涯不学无术,权当是别人敬畏他把他当作英雄好汉,还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接受了。叫得顺口时rì渐久,人们都叫楚天涯做“太保”。

    远远跑来的是个皂衣公人,正是营牢里里的一名牢子,楚天涯的跟班手下。姓江,因家中排行第三,人称江老三。

    楚天涯坐起身来,“什么事,江老三?”

    “太保,营牢里今rì进了新货,你不去瞧瞧?”江老三生得干瘦,小眼睛细眉毛,名符其实的尖嘴猴腮,此时挤眉弄眼的道,“听说,是个肥主!”

    楚天涯听着这“太保”的称呼左右就是刺耳,但又不想跟他废话,皱了皱眉随口道:“什么肥主?”

    “太行巨寇——醉刀王,薛玉!”江老三一惊一咋的道。

    楚天涯轮了轮眼睛,非但是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这下换作是江老三犯糊涂了,急切道:“太保,你得快点回去啊!若是晚了半步,被杜老蛇、沈扒皮那些个黑心的差拨头儿赶了先,可就半点油水也不落下了!”

    “随他们去吧!”楚天涯意兴澜珊的道。

    江老三诧异的直翻眼珠子,万没料到楚天涯会这么答话。以往,只要营牢里进了新的犯人,楚天涯十有仈jiǔ是头一个露面的。但凡那犯人身上有多少钱,一阵打骂恐吓下来,包准一个子儿也不少的全落进楚天涯的腰包。要是身上的钱少了,犯人还得写下欠条,让楚天涯去他的亲属那里“讨债”。若有半点推搪,那牢里的人犯可就有大苦头吃了。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在这不见天rì王法不彰的大宋营牢里,便是差拨牢子们的天下,一言定生死,不死也脱层皮。管你是达官显贵还是一时豪杰,进来了都得乖乖的当孙子,首先就得奉上孝敬钱。

    “太保……你真的不去啊?”江老三迷惑又诧异的问道。

    “要去你去!”楚天涯打从心底里厌烦“差拨”这样一份吸血鬼般的职业,这时没好气的扔下这句,一歇身又躺在了草地上。

    “呃……”江老三愣了半晌,只好道,“那小的就去探个花水,但凡有点孝敬,都搬来送予太保!只怕,小的压不住那些差拨头儿,好处都被他们占先了。”

    楚天涯只顾躺着没再搭话,江老三讨了个没趣,悻悻的走了。

    不久,rì头西偏,晚霞映江。楚天涯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起来。

    虽然依旧思念着亲人朋友,但感受到实实在在的饥饿,楚天涯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无奈的苦笑后,他吁了口气自语道:“人是铁饭是钢,活人还能把自己饿死啊?没办法,想要再回去,已经是不可能了,只好顶着现在这副皮囊,开始我在大宋的新生活了!”

    踏着镀满夕阳的绿茵草地,楚天涯往太原府城而去。

    现在的这座太原城其实是座新城,历史不过百年。其中有数百处闻名后世的奇芭建筑——丁字街。

    对此楚天涯倒是并不十分陌生。前世时,他曾因公出差去过几次太原,见识过几条还未被改造的旧城“丁字街”,对此印象比较深刻。

    走在大宋朝的太原丁字街上,楚天涯左顾右盼,如同旅游观光。街市上人来北往,道路两旁极多沿街叫卖的小摊小贩,店铺酒家瓦肆jì馆,处处生意兴隆。

    非是一般的热闹繁华。

    沿途不停有人点头哈腰的跟楚天涯打招呼,口称“太保”或是“大官人”,语气虽是尊敬,但做惯了刑侦工作善于察颜观sè的楚天涯,分明从他们的眼神中品读出蔑视与厌恶的况味。

    为此楚天涯只得苦笑,谁叫自己顶上了这副皮囊呢?既然是鸠占鹊巢连躯壳都夺了人家的,眼下也只好先代人受过了。以后,再慢慢改观自己的形象吧!

    .

    【新的传奇,新的征程】《长安风流》结束了,一段传奇的风流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现在,我们打开这一笔大宋的画卷,开始新的征程——新老书友们,准备好和我一起,书写这一篇新的传奇了么?

第2章 生意上门

    【新书第一天开张,很多朋友支持,非常感谢~~由于是新书上传没有jīng华,只好暂时欠着了。下周有了jīng华再补给大家!】

    .

    好在脑海里还有不少残存的这一世的记忆,否则楚天涯走在这多达数百条丁字街的太原城里,肯定迷路。过了一座石阶天桥便是楚天涯自己的家,桥下就有不少卖面点小吃的摊贩,楚天涯便准备在那里买点吃的裹腹。

    看到一家卖炊饼的,身材矮小的摊主人正在高声叫卖,楚天涯一下就想起了“武大郎”,不由得心中菀尔,这让他连rì来沉闷的心情都轻松了一些。于是便上前道:“来两张炊饼。”

    摊主人看到楚天涯走过来时脸sè都变了一变,这时急忙包了两张炊饼塞给楚天涯。

    楚天涯咬了一口,还挺香甜,于是道:“多少钱?”

    “太保这是说哪里话?区区两个炊饼拿去吃了便了,值什么钱!”摊主人十分殷情的道。

    楚天涯眨了眨眼睛,“你这不是在做生意吗,白吃,不要钱?”

    “这两个炊饼给太保吃了,便是它们的福份!嘿、嘿嘿!”摊主人满脸赔笑,搓着手,紧张局促的连声道,“不要钱,不要钱!”

    楚天涯心里就犯堵了,准是以前的楚天涯经常在这一带吃霸王餐,于是道:“我这回不欠你的,说吧,多少钱?。”

    “不、不……真不要钱!”摊主人彻底慌了!心中不停的嘀咕,“今rì这是怎么了,太保吃炊饼也要给钱?不会是要拿我打什么主意了吧?”

    楚天涯真是哭笑不得,作势发怒的把眼一瞪,“你要不说,我就去找你家金莲……哦,拆了你的摊子!”

    “呜!……太保饶命!我家徒四壁哪里有什么‘金’莲啊!”摊主人吓坏了,居然扑通一膝跪了下来,砰砰的直磕头,嘴里不停的呜嚷,“小的最近没敢得罪太保啊!往rì的例钱也一应奉上了,未尝欠了半文!太保就饶了我吧!我家真没有金莲啊!”

    这一闹,惊动了附近的人都来围观。楚天涯万没料到这摊主这么不经吓,眼下感觉有点窘了,忙道:“走开走开,我不过跟他开个玩笑罢了!”

    可见这些人平常都挺怕楚天涯,听了他这话,都纷纷散开了。

    那摊主人却是吓坏了,依旧在地上磕头,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正在这时,渐渐散去的人群里却有一个人走近前来。

    是个做文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头戴交脚襆头,穿一身洗得灰白的半旧直缀,腰束玄带红绦悬玉,手中还拿着一把乌骨折扇。长的那模样,却是疏眉星眸神光湛亮,细皮白面温文尔雅,个头不矮但是瘦骨嶙峋,身上的直缀长衫随风一起,左右飘荡。

    走上前来,瘦骨男子拿扇子一指跪在地上摊主人,说道:“你这呆汉好不冥顽,给你钱却不要,不是非要惹了太保生气么?”

    转头,他又握扇对楚天涯拱了一手,满面笑容道:“太保休要与这呆厮一般见识,且与小生去摘星楼小酌几杯如何?”

    楚天涯上下打量他,却是不认识。估计是以前楚天涯的旧识。他怕穿了梆眼下又正好想脱身,于是做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闷哼了一声道:“也罢,懒得与他计较。我便与你去吃几盏酒来!”

    好在前世今生的两个人是“灵魂融合”了,因此楚天涯的言谈举止倒也自然,不至于时时露馅。

    “太保爽快。”瘦骨男子微然一笑,随手扔了几枚铜钱在摊主人面前,拱手道,“太保请!”

    司职刑侦的楚天涯,眼睛是何等的锐利。方才瘦骨男子微笑的时候,脸上分明有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神采稍闪即逝。出于职业的习惯,他心中顿时有所jǐng觉,暗道:这人找我,恐怕不止是喝酒那么简单了!

    二人就前后脚上了天桥,往摘星楼而去。卖炊饼的摊主人拾起地上几枚铜钱,挑起摊儿发疯似的逃了。楚天涯回头看了他一眼,简直哭笑不得。

    摘星楼,位于太原城最繁华的唐明正大街上,街道两旁全是清一sè的酒肆饭堂和jì寮瓦肆,白天人来客往自不必说,入夜之后的“夜市”更加热闹非凡。从早到晚人cháo涌动,男女老幼接朣摩肩,一派安居乐业的太平繁荣景相。

    二人进了摘星楼,寻了个雅间坐下。茶饭博士上来伺候,问要何等酒饭,瘦骨男子也未点菜,只道“百味羹馔只管取来,却要好酒”。小二顿时面露喜sè,还唱了声长诺——“屏阁贵客,百味羹馔;汾康花雕,上等好酒”!

    然后,这就打拱道谢的走了。

    楚天涯是受请的客人,只是看着并不声张,眼前这些,倒是让他感觉挺新鲜。

    二人各自饮着一杯茶,瘦骨男子打开了乌骨折扇在胸前轻抚的摇晃,面带微笑的看着楚天涯,说道:“久闻龙城太保之大名,小生仰慕已久。今rì得见,足慰平生啊!”

    楚天涯一听这话,敢情他和以前的楚天涯并不相识,于是道:“阁下如何称呼?”

    瘦骨男子呵呵一笑收了折扇,拱手道:“区区姓白,贱名诩,小字敬谦,出身大名府家中排行第四。”

    “原来是白四哥。”楚天涯拱手回了一礼,便静候他的下文。

    大宋朝的男子相互之间习惯以“哥”相称,就连家中一母同胞的兄弟,兄长叫弟弟也不是叫“二弟”,而是叫“二哥”。

    “今rì小生特意叨扰太保,一是慕名而来,二是略有些许繁务,敢情太保施以援手帮衬一二。”白诩说罢,便拿出了两锭黄澄澄的金子,摆放在了酒桌zhōng yāng。

    楚天涯看了一眼,心想这白诩出手倒是极为阔绰大方。这两锭黄金,估计抵得上一户中产家庭半年的生活费了。

    “白四哥出手如此大方,不知要我帮你做点什么?”楚天涯也没有去拿那金子,只是笑了一笑,说道,“我只是个牢城差拨,办不来什么大事。”

    “太保过谦了。谁都知道在龙城这块地头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龙城太保’办不成的。”白诩仿佛是胸有成竹的微然一笑,轻轻摇动着折扇说道,“不敢相瞒太保,小生有一位远方的亲眷,rì前醉酒失了本xìng,在太原府闹事,一时被公差误捉,陷在了营牢之中。小生不敢相求太保过甚,只求太保能略加照顾一二,休要让他在牢里吃了太多苦头便好。”

    楚天涯挑了挑嘴角淡淡一笑,心想这大概就是楚天涯平常惯有的“生财之道”了。这举手之劳便能收入一笔巨款,难怪他平常吃喝piáo赌都不缺钱。只不过,这白诩出手太过大方,想必他那位“远房亲眷”,犯下的可不是小事!

    于是楚天涯问道:“白四哥,你那亲眷姓什名谁,因犯何事拘在了营牢之中?”

    白诩的眉宇微自一沉,向前探了探身子,一边顺手将金子推到了楚天涯近前,一边压低声音耳语道:“他姓薛,名玉!”

    “薛玉?太行巨寇,醉刀王薛玉?”楚天涯略微一惊,方才江老三来报说有新来的人犯,不就是他么?

    看来还真是个“肥主”,上午进牢,下午就有人花巨资来打通关节了!

    “太保不必紧张。”白诩的神情却是平静,说道,“小生只是央请太保在牢中略加照顾,别无他想。万不敢连累到太保任何。”

    楚天涯听了呵呵的笑,这分明就是yù盖弥彰嘛!

    那薛玉人称“太行巨寇”,想必是朝廷重犯。眼下这白诩又行为诡密有备而来,多半不是什么“远方亲眷”,指不定他自己也是太行巨寇的一员。

    看来这几两黄金,并不好赚,弄不好便要摊上个“贼寇同伙”的罪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而且,楚天涯也没打算再赚这种钱。

    “太保何故发笑?”白诩不由得面露惑sè,以为楚天涯嫌钱少,又拿出一锭金子放在了一起,“太保有话,不妨直言如何?”

    正在这时,外面有菜饭博士唱着诺近到雅阁。楚天涯便道:“你先把金子收起来。”

    白诩顿时面露诧异之sè,但也没有多言,便将三颗金锭都收好了。菜饭博士问了安进了阁来,先是奉上了几盏银杏雪梨和伥惶饴糖之类的菓子点心,也取来了几盏青花酒壶,让二人挑酒。

    楚天涯不太懂这个中行情于是推脱,就让白诩挑了两瓶地道的龙城汾酒。大宋朝的酒可不便宜,这两壶“地道的龙城汾酒”,已经够得上一户人家半月的伙食了。

    不久,又有几名茶饭博士络绎穿插的进了雅阁,前后呈上十几份菜肴,诸如“金丝肚羹”与“决明兜子”这一类名菜,林林总总。最后博士还说,这还只是第一席,敝店的“百味羹馔”那是名符其实。若有半点不合胃口或是酒馔冷了,马上换新的,直到上齐一百道菜不重样。

    楚天涯不禁暗暗咋舌,酒是名酒,菜是好菜。这满桌子的酒菜就已经够十来个壮汉吃的了,还要不时更换……大宋果然富有,子民们也享受得奢侈啊!

    而且这大宋朝的菜肴,不仅是绿sè纯天然,味道也的确是相当不错。不过,常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开始楚天涯只当白诩是“自己”的朋友,才与他一同来了酒楼。现在知道他另有所图,出于职业的习惯也就多了个心眼,一来防他菜里下药,二来不让自己醉酒误事,因此把这顿饭都吃得谨慎起来。

    白诩见楚天涯筷盏不勤,知道他怀有戒心了,于是笑道:“其实太保不必过于心疑,我并无半分歹意。”

    楚天涯微微的笑了一笑,“众所皆知薛玉是太行巨寇,干系重大,我不得不谨慎行事。只不过我今天还没有回牢城,不知道他这次落网是所为何事。”

    白诩倒是镇定,摇着扇子不急不徐的道:“的确,太原人大多都知道,太行山七星峰上聚集了一伙锄强扶弱、抗击边寇的真好汉。醉刀王薛玉,正是坐了第三把交椅的头领。rì前,他下山到太原府来办些私事,不料喝醉了酒与几个主动寻衅的泼皮发生了冲突。衙差赶到时居然有人认出了他来,趁他大醉又手无寸铁,一拥而上将他绑缚了。”

    楚天涯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侦,心思一向细密敏锐,听他话中有意避实就虚,显然是在掩盖什么。于是问道:“既然是聚啸山林的好汉,想必是一直在被官府追捕。他这次却冒了风险潜伏到太原城中来——你就说吧,他来干什么的?”

    楚天涯一语切中要害,白诩顿时脸sè微变,嘴里也吱唔起来,“这……小生,不得而知啊!”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呢?”楚天涯冷冷的一笑,说道,“既然都信不过我,还找我帮什么忙?你都不跟我说实话,我到时帮了你却白搭进一条xìng命,又岂是值得?”

    说罢,楚天涯起身便准备走。

    正在这时,原本关上的门突然被打开,从外面风一样的蹿进了个人来。速度之快,让楚天涯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只感觉有人影杀气扑面而来,凭着本能的反应他错身一闪,一道凛冽的寒光堪堪的擦着他的脖颈抹过!

第3章 大事临头

    “小妹住手!”白诩急忙大喊,并匆忙上前关门。

    楚天涯这时才看清,屋中已经站了一个做男装打扮的女子,正目露嗔光手握雪匕的据道而立,挡住了楚天涯的退路。

    “你们,都是薛玉的同伙吧?”楚天涯稍退了两步站稳了脚下,眼观四路,找准了将要躲闪的空间和可以持握的椅凳,准备与之博斗。

    就刚刚这一瞬间,可以显见这个白衣女子便是这个时代的“武林高手”,身手之敏捷出刀之快狠,足以让楚天涯这个练过军jǐng博击术、自我感觉身手不弱的现代jǐng察,叹为观止。

    再看了这女子一眼,才发觉她身形高挑曲线婀娜,虽是穿着一身和白诩差不多的金白sè仕子男装,却也掩饰不了她绝好的身材,真正是增一分见肥少一分显瘦。脸上虽是未施半点粉黛,却妙在肤白若雪,明眸晧齿柳眉杏唇,眉宇之间英气纵横又带几许冷意杀气,别有一番夺人心魄的异样魅力。

    “再看,我剜了你眼睛!”女子只被楚天涯上下打量了这一眼,当场美眸一眯杀气迸闪,身形再错就要挥刀上前!

    危急时刻,楚天涯后踏一步握紧了一把圆凳正待招架,白诩急忙抽身挡在那女子身前,“小妹不可造次,休要再冲撞了楚大官人!”

    “不过是个臭名昭著的皂吏,什么大官人!猪犬也不如,杀了他便是为民除害!”白衣女子咬牙厉斥。

    楚天涯听在耳里,怒在心中,虽是握起了圆凳却也没有急于发作,只在心中飞快的在寻思脱身之计。

    白诩拦住了白衣女子,似在耳语什么。

    楚天涯审时度势,感觉眼前这两个人肯定是早就商量好了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一个收买一个挟迫,软硬兼施双管齐下,只要逼我就范——下这么大的功夫,显然不止是让我在牢里照顾薛玉了!

    想通此层,楚天涯反倒更加镇定了——‘既然对方有求于我,我还怕什么?’

    于是他干脆放下了圆凳走到菜桌边坐下,不急不忙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道:“你们两个就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如此大费周章,无非是想让我帮你们救出薛玉,对不对?”

    白诩和那女子虽是没有大惊失sè,却是对视了一眼然后略微怔了一怔。

    楚天涯眼角一瞟将这一细节收悉于胸,心道:果然,我猜对了!

    于是他接着道:“看来是棕大生意。你们,不打算坐下来跟我好好谈谈吗?”

    “小妹,你把着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白诩吩咐下去。

    那白衣女子冷冷的瞟了楚天涯一眼,甚是不屑的闷哼了一声,抬脚将短匕插入银丝云靴之中,然后一晃身藏到了门口的客松屏风后面。

    白诩坐回到楚天涯对面,拱手而拜道,“舍妹莽撞失礼,小生在此代为赔罪了,万请太保海涵!”

    “说正事。”楚天涯不动声sè,用他以往习惯了审问犯人的眼神盯着白诩,淡然道,“首先,告诉我你们的真实身份。”

    白诩表面倒是平静,不自觉的一下迎上楚天涯的眼神,心中却暗作惊诧:奇怪,我怎么感觉像是被他一眼看穿,没能藏住任何秘密了?……以往人人皆知,龙城太保楚天涯只是个胸无点墨、贪财好sè的草包流氓,除了耍泼使狠并无并点心机,要不我又怎会找上了他,再与五妹设下这黑白之局,迫他就范?可是眼前此人的沉着冷静和气度心机,皆非等闲!——莫非,传闻有假?!

    楚天涯见白诩自顾沉思却不吭声,心中不由得冷笑——我可是见惯了你这样的人,也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他用指节在桌上敲了一敲,“你不说,我也大致猜到了你们的来历。既然你不肯开口,那好,我来问,你来答。”

    白诩回过神来,收起折扇好整以暇的微然一笑,“好。太保尽管问,但我未必答。”

    “为什么偏就找上了我?”楚天涯便问道,“我只是个小小的差拨,从上到下,有知府县令大小官员,就算去找我的顶头上司牢城管营,也比找我强上百倍。”

    白诩顿时就呵呵的笑了起来,“太保,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少兜圈子,有话直说。”楚天涯的脸sèyīn沉了一些。

    站在屏风后的白衣女子这时闪了出来,满是不屑的看着楚天涯,冷言冷语道:“你最好识时务,现在是你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不是我们被你逼审!”

    白诩摆了一下扇子示意女子收声,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假话就是,知府管营那些人官架子太大,不好打交道。太保却是个识得江湖义气的英雄好汉,因此才找你帮忙。”

    “的确假。”楚天涯自己听了都想笑。

    白衣女子则是嗤之以鼻冷笑连连,再又退到了门旁的屏风后面,把风去了。

    “想必,真话也就不用我说了。”白诩笑吟吟的道,“总之,太保,扶危救困我等侠义之辈义不容辞的善举。太行七星山上下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真豪杰、大英雄,岂能让他们坏在了那些贪官污吏的手上?”

    “好像,我就是你口中的‘污吏’之一。”楚天涯冷笑。

    “没错!——四哥休跟他绕圈子了!”屏风后的女子沉声道,“正因为你太原城里最贪财也最泼皮的皂吏,我们才找上你!”

    “住口!”白诩突然将扇子在手中一拍,厉声道,“我不准许,你休再开言!”

    楚天涯略微吃了一惊,白诩这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文生,发起怒来还真是有几分气势。

    而且,屏风后也的确是鸦雀无声了。

    这时,白诩就像川剧变脸一样马上又和颜悦sè了,对楚天涯拱手赔了一礼,说道:“因为往事种种,小妹才对大宋的官吏深恶痛绝,并不是刻意针对太保。还请太保海涵。”

    “好说。既然是谈生意,本人也不会为了一点小节而误了正事。”楚天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尔后道:“请说正题。”

    白诩微然一笑,继续道:“其实,大宋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绕,太保肯定比我懂得多。一眨眼的时间、一句话的功夫就能办下的事情,他们不拖延上十天半月、再推诿十几个人手经办,是不会罢休的。常言道蛇打七寸单刀直入,差拨是离人犯最近也最直接的管事,所以我们才找上你。无非是救人如救火,我们担心夜长梦多。”

    “算你自圆其说。”楚天涯并不以为意,继续道,“我记得你刚才说,太行七星山上的好汉是锄强扶弱、抗击边寇的。那么我要问,他们都锄了哪些强扶了哪些弱,又抗击了何方的边寇?”

    楚天涯心里想得清楚,差拨这份吸血鬼似的职业,是不想再干下去了。如果醉刀王薛玉真是“林冲、卢俊义”那一类蒙冤的英雄豪杰,临走时做个顺水人情帮他一把也算值得。反之,如果只是打家劫舍的山贼强盗,才懒得理会。

    “太保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白诩的神情变得严肃了许多,正sè说道,“河东河北,谁人不知太行七星山上,秉承忠义匡国护民?近年来,只有被七星豪杰惩治的贪官污吏和恶霸歹人,可有听说他们在欺压了哪一位良善人家?前者黄河泛滥,七星山散尽钱粮救助灾民;三个月前,榆次县惨遭瘟疫,正是山中良医配置灵药,救人无数。试问,这算是锄强扶弱了吗?——至于抗击边寇,太原府中男女老幼尽皆知晓,近几年来太行义军一直都在助战大宋,志在收复燕云十六州!……只是可惜啊,可惜!”

    说到这里,白诩甚是遗憾的摇头叹息。

    楚天涯的心中,却是猛一醒神,想到了许多重要的事情,此时先行按捺住了,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大宋朝廷jiān臣当道,朝廷用人不当啊!”白诩摇着头,叹息道,“至宋金联合灭辽开始,原本是胜券在握形势大好。辽国在宋金两国大军的夹攻之下,垫如垒卵。可是我大宋派往河北督战的主帅,却是六贼之一的大宦官童贯——此人除了好大喜功贪赃枉法,再也别无所长。太行义军为顾全大局归于他旗下,本待高歌猛进攻城掠地,却被童贯勒令不得上前。不仅如此,童贯还将太行义军称为‘反贼流寇’,不断对其打压排挤。后来,童贯以众欺寡但仍是连遭败绩,却将责任推到了太行义军的身上,并反弋一击对太行义军进行讨伐。无奈之下,太行义军只好无功而返退守山寨。”

    听到这里,楚天涯的眉头深深皱起,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果然”!

    “什么果然?”白诩问。

    楚天涯摇了摇头没有搭言,心中却在暗道:这几天来我恍恍惚惚的只顾着思乡念亲,却忽略了一件大事!眼下正是大宋宣和七年秋,辽国应该早在半年前就被金国所灭了!然后再用不了多久,金国就要挥兵南下,直取中原灭亡北宋王朝,并制造中国历史上最为著名、也最为惨痛的——靖康之变!

    楚天涯虽是个jǐng察,但生于书香门第的教师家庭,父亲正是教历史的老师。从小在父亲的影响熏陶之下,他就喜欢听《说岳全传》、《水浒传》这一类的故事和评书。后来学生时代出于对这段历史的兴趣,看了不少这方面的书籍电视,并与父亲无数次的探讨过这个时代的许多历史问题。

    因此,对眼前大宋的这段历史,楚天涯虽然算不上是了然如胸,但至少是知道许多重大事件、并了解一些重要人物的!

    “我问你,辽国天祚帝,如今何在?”楚天涯为了应证自己心中所想,问道。

    “早在半年多前,天祚帝为收复失地,师出夹山被金人击溃,做了俘虏。历时百年的大辽国,也宣告灭亡了。”白诩又悠然的摇起了扇子,“此等大事妇孺皆知,太保又何必问?”

    “真的快来了……”楚天涯不禁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呼吸。

    “太保说什么?”白诩对楚天涯这些表现,十分好奇。

    楚天涯突然双眼一睁站起身来,双手在桌上一拍,“找个地方,细作长谈!”

    白诩颇感意外的怔了一怔,然后十分平静的微然一笑,“去哪里?”

    “我家!”

    白衣女子从屏风后站了出来,满怀敌意与jǐng惕的看着楚天涯,虽未言语,却是堵在了门口。

    “是怕我趁机开溜,还是怕我通风报信叫人来抓你们?”楚天涯摇头冷笑,“既然怕死,又何必涉险来救人?既然信不过我,又何必跟我多说废话?——动手吧,现在杀了我最是安全!”

    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气氛压抑且肃杀。白衣女子的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把雪亮的短匕。

    片刻后,白诩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将扇子在手中一拍,“我们跟你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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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覆巢之下

    一行三人便去了楚天涯的家。路上,白诩与楚天涯并肩而行,白衣女子落后半步,一只手里握着短匕缩在袖中,严防楚天涯有任何轻举妄动。

    楚天涯的家曾是一所教书的草堂书院,至他父亲过世后,草堂便没了学生。楚天涯最爱和狐朋狗友三五成群的在家里吃喝赌钱,便将昔rì的草堂摆了几张赌桌改成了堵坊。旁边的书斋则是安顿了铺席做了客房,方便那些狐朋狗友们在家中留宿。

    前些rì子楚天涯害了一场大病昏昏沉沉的卧床数rì不起,一朝醒来时已经换了魂魄再世为人。那些狐朋狗友再来找楚天涯戏耍时吃了几回闭门羹,从此也就没再来找过他了。

    三人刚进了院子,白衣女子便掩上门,对楚天涯道:“你若有任何异举,我先杀了你!”

    楚天涯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动辄便是打打杀杀,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嗬!”白衣女子闷哼一声,冷若冰霜目绽寒光,很是不屑道,“你们宋人不知廉耻毫无信义,跟你们没有多话可讲!”

    “宋人哪处地方得罪你了,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楚天涯听了这话十分不爽,眉宇微沉正sè道:“你们宋人?——难道你就不是了?”

    “当然不是!”白衣女子瞟了一眼楚天涯,转过脸去冷冷道:“要不是为了救人,我都耻于和你这等南国污吏为伍!”

    白诩走上前来,“好了,好了,不必争执。太保,我们还是赶紧商讨一下正事吧!”

    楚天涯此刻也没什么心情跟一个女子斗嘴,便点了点头,深看了那白衣女子两眼,带他二人往后院的草堂书斋而去。

    行至后院,迎面走来个须发灰白一瘸一拐的佝偻老者,先对楚天涯打了一揖又看了他身后二人一眼,说道:“少爷你回来了,这二位是你朋友吗?”

    楚天涯点了点头,“这里有我照看,你去安顿菓子茶水款待客人。”

    老者应了诺,又对那对男女见了礼,便拄着一根拐杖走了。

    “何人?”白诩问。

    “一名孤寡老军,姓何,我叫他何伯。”楚天涯说道,“先父在世之rì,他就在这学堂里帮忙,后来也就一直留了下来照顾我的饮食寝居,住在这后院之中。”

    “这么说,太保家中再无其他闲杂人等了?”白诩说道。

    楚天涯略微笑了一笑,“你很细心,也十分jǐng惕。”

    “处境如此,由不得人哪!”白诩摇着扇子笑道,“现在这太原城,对太保来说是洞天福地,对我等来讲却是龙潭虎穴,不容大意。若有唐突得罪之处,还请太保宽宥。”

    “还是跟你好打交道一点。”楚天涯说了这句,下意识的看了白衣女子一眼。

    白衣女子面无任何表情,只是别过了脸去都不正眼来看楚天涯。

    三人进了草堂,何伯取来一些菓子茶水安顿,并提醒楚天涯,今rì晚间正值他的班哨,休要误了去牢城点卯的时辰。

    “正好。”等何伯走后,白诩说道,“太保今夜便可施手救人。”

    “我好像还没有答应你们吧?”楚天涯淡然道,“救人的事情,稍后再说。至少,也要等我去亲自见一回薛玉。”

    白诩眉头一拧,“那太保叫我们来细作长谈,是想谈什么?”

    楚天涯便道:“我想知道,现今,我大宋与金国之间的关系与状况如何了?”

    白诩甚感意外的眨了眨眼,随即便笑了,“太保……问这些作甚?”

    楚天涯的眉头略微一拧,直视着白诩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是宋人。”

    白诩摇着扇子笑而不语,旁边的白衣女子则是咯咯的笑出了声来。

    “罢了。”楚天涯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看来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现在我去牢城看一眼薛玉,回来再与你们另作商议。”

    “等等。”白诩也站起了身来,“你这算是答应了帮我们救人吗?”

    “不算。”楚天涯吸了一口气,说道:“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如果薛玉真如你们所说的是个真英雄大豪杰,不用你们贿赂要挟,我必然救他;反之,如果他是个恶贯满盈的山贼草寇,纵然你们现在一刀扎进我的胸口,我也绝不答应!”

    白诩和白衣女子再次愕然的怔了一怔,根本不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太原有名的泼皮无赖之口。

    说完话,楚天涯就往外走。

    白衣女子回过神来,一晃身一伸臂,将他拦住。

    楚天涯不禁有点恼火了,低喝道——“如果真是来救人的,你就给我闪开!”

    “我凭什么相信你?”白衣女子毫不退让的看着他。

    “那好。”楚天涯脸上已经上了一些怒气,双眼一眯沉声道,“信就让我走;不信你就一刀杀下来!”

    白衣女子对楚天涯这突然暴涨的气势猝不及防,瞬时像被镇住了,不由得愣了愣神。

    趁她这一愣神的工夫,楚天涯闷哼一声,一抬手将她的手臂挡开,大步流云的朝外走去。

    “岂有此理!”白衣女子娇斥一声,手臂一扬,手中的短匕便要飞杀出去。

    “不可。”白诩出声制止。

    白诩的声音不大,但白衣女子的手臂如同石化的当空定住,然后缓缓的将刀收了回来,深呼吸后转过身来,愠恼的盯着白诩道:“你为何阻止我?”

    “因为杀之无益。”白诩不急不忙的悠然答了一句,然后走上前将草堂的门掩上,笑吟吟的对白衣女子道,“五妹,怎么一进太原城你就变得如此冲动易怒了?这不像你。”

    白衣女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有点颓然的坐了下来,面露一丝愧sè的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与宋人有多大仇恨?”

    “我也是宋人,大哥和薛玉他们也都是宋人。”白诩摇着扇子在白衣女子面前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说道,“其实,不管是宋人还是辽人仰或是金人,其中都有好有坏,不可一概而论。我深知你的苦楚,但是,眼下我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搭救三哥要紧。”

    白衣女了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你真相信那个泼皮会帮我们?我就觉得他一走出这门,就会去通风报信,叫官差来抓我们!”

    “应该不会。”白诩面带微笑轻轻的摇着扇子,说道,“虽然我与之相处不过一个时辰,但以我的眼力来看,他并没有在我们面前装腔作势弄虚作假。刚才他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的。”

    “哪句?”

    白诩笑了,“就是英雄与草寇、救与不救的那句。五妹,薛三哥是何等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还怕他去查实对证吗?”

    “你相信他?”白衣女子秀眉微颦极是诧异。

    “我不是信他,是信我自己。”白诩依然是满面轻松的笑意,摇着扇子悠然道,“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也相信我的判断能力。”

    “但此人可是劣迹斑斑、臭名昭著的龙城太保!”

    “百闻不如一见。终究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白衣女子一时无语以对,蓦然脸上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神sè,盯着白诩道:“我倒是忘了,你今天好威风啊,白四哥!当着外人之面,屡屡对我喝斥叫骂!”

    白诩顿时心里泛虚身上都轻微的颤了颤,神情却是镇定自若,摇着扇子讪讪的笑道:“公事,公事。”

    “我知道是公事。大哥临行也有吩咐让我以你为尊听你号令。否则,岂容你如此欺负我?”白衣女子故作嗔怒的看着白诩,见他分明是心里发慌了却在强作镇定的摇扇子,不由得又有点好笑,于是语调放得轻松了一些,说道,“喂,我问你,为什么那个家伙被人称为‘龙城’太保?我只知以往大辽国境地内有座龙城,怎么太原也叫龙城吗?”

    “那是当然。”白诩暗吁了一口气答道。

    “可有渊源,说来听听?”白衣女子道,“我知你博学广见,便给你个在我面前卖弄的机会。”

    “小生,愿为五妹效劳。”白诩呵呵的笑了一笑,啜了口茶慢条斯礼道:“太原有‘龙城’之称的来历,可就说来话长了……”

    楚天涯换上了皂衣公服,去往了牢城。一路上他就在寻思,用不了多久金人就要南下侵宋了,别人不知道何谓“靖康之变”,我还能不清楚么?——金人南下,与rì本侵华别无两样。屠城、放火、jiān|yín、劫掠、毁城灭地尸骨枕道……过无不及!

    太原,就曾经被金国攻破之后——屠城!

    不管后世的史家怎么样去淡化这场民族悲剧,粉饰这场丧失人xìng的反人|类战争——但它在当时,的确就发生了!

    楚天涯驻足于石阶天桥的高处,放眼看着桥两头的街市上熙来攘往为生计奔波的人群。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亲朋与生活,有喜怒哀乐。如果没有战争,将一直在这太原城里生生不息的繁衍,安居乐业。

    但有遭一rì如果金兵杀来……他们全都要在金军的铁蹄之下哭号奔亡,被金兵的弯刀砍掉头胪削去手脚;到时,鲜血会染红了街市,尸骸阻塞了河流;女子屈辱的悲鸣被金兵兽xìng的嚎叫淹没,老人小孩的尸体被悬挂在杨柳之上——曾经繁荣安宁的城池尸血漫盈烟焰张天,化作厉鬼哭啸的阿鼻地狱……

    楚天涯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呼吸。

    “覆巢之下,绝无完卵!难道我只能逃命?……就算逃,这陌生的大宋普天之下,何处才是我容身之地?”

    “如果不逃,我这区区一介小吏……”

    “我能对抗金国的万千铁骑么?”

    “我能拯救大宋子民免于这场灭顶之灾么?”

    “我能阻止靖康之变的发生么?”

    “那我……究竟能做点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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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美薛郎,醉刀王

    迷茫彷徨了片刻后,楚天涯觉得,大难临头,罔自惆怅也是无用。金军南下已是必然,既然无法阻止,就只能提前做出防御。但自己仅仅是一名牢城小吏,手上没有一兵一卒——那就只能寄望于太原府的官员与大将了!

    现今,太原的知府是张孝纯,楚天涯一介小吏休说是认识,见都没怎么见过他。要是冒昧的跑去跑他说“金人要南下侵宋”了——这天大的事情,人家一位知府岂会听一介小吏信口开河?到时,自己被乱棒打出都算是好运气,指不定还要被扣上妖惑之罪被投进大狱。

    其实,以楚天涯对现今大宋官场的了解来看,休说是自己一员小吏,就算是张孝纯本人,也未必敢轻易向朝廷汇报此事。

    有宋一代的边臣,都是轻易不敢向朝廷汇报边境险情的,除非敌人已经打到跟前了,才十万火急的上报。因为大宋的朝廷十分憎恨那些见风就是雨“妄启边衅”的大臣。万一汇报上去却没有打起仗来,朝廷调兵谴将的空费许多钱粮来应付,这可就是天大的罪孽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样的俗规——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起烽火不报信。因此大宋的边防总是时时被动,朝廷更是后知后觉,想不处处挨打也难!

    再者,如今大宋官场上早已形成了这样的风气:官员仕人们墨守成规不思奋进,张口经典闭口祖训,只要识得几条儒家经义、吟得几首风月、再写得几手好字画,那便前程无忧了。此外,仕人官员们浮夸成风好大喜功,附庸风雅鄙薄务实。在官一任但求不无过便是大功,“贪墨**不思进取”几乎已经成了大宋官场的整体格局;要是有哪位官吏清廉务实忠于职守的敢办实事,还要被同行耻笑为“俗吏”并受到打压与排挤。

    在这样的一个大环境下,楚天涯相当的有自知之明——指望那些把“不作为”当作座佑铭的官员们抗金救人,是不现实了。那么,汇报给镇守太原的武将是否可行呢?

    如今,镇守太原的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宦官、北宋末年的‘六贼’之一:童贯!

    他不仅提点河东河北的一切军务,还负责接洽与金国的外交。现在,太原城外就驻扎有数万大军,是隶属于朝廷禁军的、童贯自己招募的一支jīng锐亲勋部队——胜捷军。

    如果童贯能够率领大军坐镇太原全力防守,还是有希望抵挡住金国入侵的!

    “但童贯可是鼎鼎有名的大jiān臣,北宋‘亡国六贼’之一。历史上,正是因为他临阵逃亡,带走了镇守太原的主力宋军,才最终导致太原的沦陷……”想到此处,楚天涯不禁越发感到危急甚至是绝望。

    思忖再三后,楚天涯咬了咬牙,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行不与不行,都先试了再说!

    就从童贯入手!

    一路寻思一路行,楚天涯来到了太原牢城。

    守门的牢子自然认得楚天涯,他便一路畅行无阻的进了监牢里。在点卯处画了押,跟班牢子江老三就将楚天涯请到无人处,偷偷塞给他一件青花布帕包裹着的小物什。

    楚天涯打开一看,是一块拇指大小晶莹剔透的玉佩。看这成sè制式并非十分值钱与昂贵,上面还穿了红线绳,倒像是妇人戴在颈间的贴身之物。

    江老三战战兢兢赔着罪,小声道:“太保,小人来得迟下手慢了,薛玉身上的金银细软全被老蛇、扒皮他们搜刮了去。小人搜遍他全身,好不容易在他贴身衣物之内找到这玉佩,因此拿来孝敬太保。”

    楚天涯不动声sè的将玉佩包好收在怀中,问道:“至从薛玉抓进来后,可有人来探视过他?”

    “没有。”

    “他有何异常反应?”

    “至从进了牢里,他一言不发如同死人,任凭别人叫骂踢打、抢夺他财物都无动于衷。”江老三说到这里,突然一惊乍,“也就是小人在抢他玉佩时,他突然发怒大吼,还试图挣脱绳索要取我xìng命……吓死我了!”

    楚天涯点了点头,心道这玉佩对薛玉来说,应该是极为重要。

    江老三见顶头上司楚天涯有心情跟他聊几句,便一个劲的信口扯上了,说道:“要说这薛玉,当年可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哩!——他在落草太行之前,曾官拜大名府兵马钤辖,可是不小的官唉!据说他是前唐薛仁贵的后人,失传了祖上的戟法却是练得一手好刀法,当真是神鬼莫测有万夫不当之勇!还有,他长的那模样更是赛比潘安,一时不知迷倒了多少大名府的女人,因此人称‘美薛郎’,是为河北的大一号风云人物。”

    楚天涯略皱了下眉头,没想到这江老山还是个话痨,倒是省去了自己一番盘问的口舌,于是顺势问道:“你对他很了解?”

    “小人老家就是大名府的。”江老三呲牙咧嘴的阿谀道。

    楚天涯不动声sè的点了点头,装作漫不经心的道:“草寇就是草寇,以前做多大官也没用。再说了,男人有必要生得那么漂亮么,又不靠这张脸吃饭。没得说,这薛玉定是个恶贯满盈、烧杀yín|虐无恶不作的贼寇!——江老三,你说是也不是?”

    “呃?……”江老三怔了一怔,先是摇头,但马上又惊怕的连连点头,“是,太保所言极是!”

    “是个屁,你分明在敷衍我!”楚天涯压低声音斥道,“你不是对他很了解吗,快告诉我这薛玉,究竟是一号什么样的人物?不弄清他的底,咱们怎么发财?”

    江老三一听“发财”二字当场喜笑颜开,也就不再推搪了,忙道:“薛玉是太行七星峰上坐了第三把交椅的首领,他这一落网想必有许多绿林上的好汉要来使钱周全他,或是花大价钱来搭救他,因此想要从他身上发财倒是不难!”

    楚天涯笑了一笑,“你小子少在这里班门弄斧,这还用你教?——你就说说,薛玉为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嘿嘿,太保骂过多次了小人就是这话太多,该打、该打。”江老三拍了自己的嘴巴几下又讪讪的赔笑后,说道:“真要说句大实话,这薛玉……还当真是一号英雄人物。他扶危救困侠义心气,不仅豪爽守诺,还特别的重情重义,河北一带的英雄好汉都乐于与他结交,他名声也一直都很响亮。早年他成了亲,夫妻二人十分恩爱,这便断绝许多女子的痴痴念想,一时间大名府不知有了多少深闺怨妇夜不能寐。不过,几年前他妻子回辽国燕山府娘家时,失踪于兵乱,至今音信全无!有人说她妻子是被金人掳到辽东去了。从此,薛玉xìng情大变嗜酒如狂,因此又有‘醉刀王’的诨号。听说他时时想要寻回妻子,并对金人恨之入骨。后来他和大名知府闹翻,好像还杀了人,因此被下了狱。再后来他被人搭救出来,他便上了太行落草为寇了。”

    “从‘美薛郎’到‘醉刀王’……”楚天涯自言自语道,“这薛玉,还真是个痴情种子。”

    “可不是嘛!”江老三一拍大腿又要絮叨,楚天涯一扬手打断了他,并塞给他一锭小银。

    “这块玉虽是不太值钱,但难得你有如此孝心。今夜你我二人要值哨,你去办点酒水菓子来打个消夜,多余的就当打赏你了。”楚天涯说道。

    “多谢太保!”江老三感激涕零的接了银子,撒欢儿就跑了。

    楚天涯四下环顾,监牢里亮着一圈的火把,几牢囚徒都趴在草堆上睡了,另有几名牢子在一侧的案房里赌钱喝酒。牢廊尽头的一间密闭铁牢是专押重犯的,薛玉便被关在那里。

    楚天涯便朝那方走去,心道:如果说白诩他们的话是一面之辞,那么江老三的话却是可信。因为他是个牢子,犯不着对手底下的犯人胡吹胡擂。

    “薛仁贵的后人,美薛郎、醉刀王……我倒要亲眼见识一见!”

    要拿到重犯牢门的钥匙对楚天涯来说半点不难,片刻后,他打开了那一扇绣迹斑斑的牢门。

    “嘎吱吱——”沉闷的声响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酸臭、霉味与血腥味掺杂在一起的味道,极是难闻。楚天涯不禁捂了捂口鼻,取了一个火把才走进牢房。

    这时他看到,十字囚架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双手双脚和腰上、脖间都缚着结实的麻绳,兴许是用力扎挣过也吃过刑,身上多处血痕累累。

    只因他披散着头发,却是看不清面目。而且楚天涯打开牢门举着火把都走进去了,他也依旧只是耷拉着头,没有半点反应,仿佛是死人一个。

    楚天涯反身关上门,将火把固定到盏台上然后走上前,只将那玉佩在薛玉眼前一晃,他马上猛然昂起头来——“还给我!!”

    楚天涯这才看清了他的眼目,虽然是满副狼狈又带了刑痂之痕,但仍是能够看出这薛玉的确是不负“美薛郎”之名,长得那叫一个英俊。

    只不过,他的眼神十分的冷峻且凶戾,死瞪着楚天涯,就如同一头即将扑食的猎豹!

    楚天涯和他对视了一眼,也不说话,就将玉佩用那青花手帕包好,放到了薛玉的怀中。

    薛玉脸上顿时浮现出迷茫之sè,“你……”

    “嘘……”楚天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白诩让我来救你!”

    “军师?”薛玉不禁愕然,“他来了太原府?”

    “他是你们的军师?”楚天涯意外的抬了抬眉毛,“还真是看不出来。”

    “义士如何称呼?”薛玉上下打量楚天涯。

    “楚天涯。太原府牢城差拨。”楚天涯jǐng惕的往窗口边看了两眼,说道,“现在不便多言,待我回去,再与白诩商议搭救你的计策。但是在这之前,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薛玉皱了皱眉头再次上下打量楚天涯,“义士请讲。”

    “你来太原府做什么的?”楚天涯问道。

    薛玉顿时生疑,“为何要问这个?”

    “很重要。”楚天涯严肃的说道。

    “我不会告诉你的。”薛玉的脸sè顿时冷峻下来,语气也硬了,“义士救便救,不救便了。不必以此要挟。”

    “我不是要挟你。”楚天涯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我要证明白诩他们有没有欺骗我?”

    “我不会说的,你走吧!”薛玉别过了脸去都不正眼看楚天涯了,“多谢义士一番好意,薛某死则死矣,万不会泄露任何消息!”

    “这么说,你来太原府是重任在身喽?”楚天涯干多了审讯这样的事情,从犯人不经意的字眼中捕捉信息的工夫,早已练得炉火纯青,这时他道,“你既然是太行义军首领之一,又在七星寨里坐了第三把交椅,却亲自涉险来了太原,想必不会是私事。眼下大宋与金国关系紧张,童贯又坐镇太原——薛钤辖,你不会是来刺杀童贯,或是打探军事机密的吧?”

    薛玉蓦然转过头来,瞪大眼睛惊诧的看着楚天涯,“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天涯淡然的一笑,“楚天涯,太原府牢城差拨小吏一员。”

    薛玉既惊讶又jǐng惕的看着楚天涯,一字一顿道,“不对,你肯定不是区区一小吏!”

    “为什么?”楚天涯不禁笑了,“我哪里不像差拨小吏了?”

    “薛某混迹军旅官场后又闯荡江湖,阅人无数。你……根本不像个差拨!”薛玉突然沉声道,“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真的不想再说第三遍了。”楚天涯无奈的苦笑,“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白诩吧?……此时不便多言,你且安心在牢里呆着休得造次。待我去与白诩细商,再来解救于你!”

    “等等!——话不说清楚,薛某如何信你?”

    楚天涯不再与他废话,拿上火把出了门,咣当就将大铁门给锁上了。

    “要接近童贯,还得着落在这薛玉身上……”沉吟了一句,楚天涯脸上泛起一丝诡秘的笑意,大步而去。

第6章 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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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久后,江老三买了老酒酱菜和干炒杏仁等一包菓子来。楚天涯心不在蔫的和他吃了点,便推说要出去“散散心”。江老三只道是楚天涯又sè心发作了要去jì院潇洒,哪敢过问,点头哈腰的就将他送了出来。

    楚天涯径直奔回了家中,却见后院厅堂里没了人。老军何伯倒是在,告诉楚天涯说,他刚一走,那两位客人就没了踪影,也没道个别说明去向。

    楚天涯不禁冷笑,那两个人终究还是信不过我;不过也罢,身处险境时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我真的带衙差来抓他们了呢?

    于是楚天涯便将让何伯早点去歇着,自己留在厅堂里等人。临走时,一向木讷寡言的瘸子何伯说道:“少爷,这两个人的来路不简单,你要小心惹祸上身啊!”

    楚天涯眨了眨眼睛,说道:“何伯看出什么了?”

    何伯便道:“老头子我别的长处没有,活了这六七十年见的人却是多了。那两个人当中,男的弱不禁风但是气宇不凡神光内敛,是个心计沉府都极深的人物;女的美艳冷峻身手不弱,而且带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贵气,却又唯男子马首是瞻。似这等人物,若非是出自王公贵宦之家,使有可能是占山为王的一方巨寇啊!”

    楚天涯不禁愕然,顿时对这何伯刮目相看,疑惑道:“何伯的眼光竟然如此犀利?……何伯,你早年可曾混迹官场或是浪荡江湖?”

    “没有、没有。”何伯呵呵的摆手而笑,“我就是个军户出身的糟老头子,从小就瘸了腿,靠吃朝廷的军俸活到今天。你爹心眼儿好,见我孤寡一人便收留了我,我留在你家里都五六年了。”

    大宋实行的是户兵制,也就是指定哪户人家为军户,那么他家里世世代代的男丁都只能当兵,不能经商不能参加科考入仕。老子当了兵,儿子生下来是个残废弱智也必须当兵,国家依旧出钱养着。因此大宋的军队里,极多像何伯这样的“老爷兵”,生下来就是雇佣军,吃了一辈子的军俸,却没上过阵站过岗。

    楚天涯点了点头,也不好再多问。何伯告了安,便拄着拐杖自去耳房里歇息了。

    可是看着这佝偻老人的背影,楚天涯越发觉得他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别的不说,光是他刚才所说的——白衣女子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

    何伯是个军户子弟没错,也的确是留在楚家五六年了。可是五六年前呢?

    楚天涯琢磨了一会儿,一时也猜不出什么端倪。便独坐在后院的厅堂里喝着茶,静静的等候。

    他知道,白诩一定还会再来的。

    果然,入夜二更天的梆子刚刚敲响没多久,白诩和那白衣女子恍如天降,出现在了院子当中。

    “原来你们一直躲在我这屋顶上?”楚天涯不禁惊讶。

    白诩摇着扇子笑呵呵的走进厅堂来,“太保见谅。处境危险,不容我等不小心从事。”

    白衣女子后脚也跟了进来,“你家的那个老军仆,来路似乎不简单嘛!他仿佛就知道我们躲在屋顶上,还故意说那些话给我们听,意在敲山震虎。”

    “你们想得太多了。”楚天涯冷冷的回了一句,也未多言。

    白诩笑了一笑没有答话,进了厅堂来掩上门坐到了楚天涯的对面。白衣女子则是留在了门外把风。

    “薛玉告诉我,他是来刺杀童贯的。”楚天涯开门见山的诈唬白诩,说道:“你们却说,他是来太原府办私事,因为和流氓斗殴被抓了起来。如此避重就轻的欺骗我,用心何在?”

    白诩先是眉头一皱,然后婉尔笑了,说道:“太保何须诈我?”

    “怎么说?”楚天涯平静的道。

    白诩依旧笑得轻松写意,摇着扇子慢条斯礼道:“以薛玉为人,他是不可能跟你说他是来刺杀童贯的。因为这样,会牵累到整个七星山的兄弟。其实不瞒太保,薛玉来太原府做什么,我也不知晓。他是私自下山来的。等我发觉后来找他时,却发现他已被捕下狱了。因此,前番种种,我并非是刻意欺骗太保。”

    楚天涯仔细的察颜观sè,知道白诩现在这话应该是没有说谎,于是点了点头道:“我有了救他的计策,但需要你们配合。”

    白诩眼睛一亮面露微喜之sè,“如何配合?”

    “明天你们要想办法弄两套宋兵的军服更换,入夜子时过后,准备一辆铺满茅草的车子,在牢城后门等我。”楚天涯说道,“其他的,都由我来安排。”

    白诩略皱了一下眉头,“太保的计策,可以详细说说吗?”

    “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就依计而行。其他的不必多问。”楚天涯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顿,“我言尽如此,少陪了。今rì我要值哨,为免旁人生疑现在得赶回牢城。”

    说罢,楚天涯起身就往外走。打开门时,却见到白衣女子站在门口,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楚天涯看了他二人一眼,说道:“若是不放心,二位就请自寻住处。明晚子时,牢城后门见。”

    白衣女子面无任何表情的看了看楚天涯,这次没有伸手拦她,反而是往旁边让开一步。

    楚天涯大步走了过去,也没瞟她一眼。

    “四哥,此人的确不似传闻说的那般,我也看出来了。”楚天涯走出稍远后,白衣女子突然道。

    “何以见得?”白诩摇扇而笑。

    “因为,他非但是不怕我出手制他,更没有多看我一眼。”白衣女子平静的道,“在他眼里,我几乎成了透明的。”

    “哈哈!小妹细心,说得没错、没错。以小妹的倾城美貌,除非是女人或是宦官,否则没人能忍住多看你几眼。”白诩笑道,“如此可见,龙城太保并非如传闻所说的那么贪财好sè、浅薄草包……看来,我们要重新认识他了!”

    楚天涯依旧回到牢城值哨,旁人只当他出去打了一餐野食自然没有生疑。天快亮时众牢子犯人都睡得酣熟了,他又进了薛玉的牢房。

    “我已经和白诩议定救你的计策。”楚天涯对薛玉道,“今天晚上我会再来,到时候你要按我计策而行。”

    薛玉满腹狐疑的看着楚天涯,似是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楚天涯在他耳边耳语了一阵,交待妥当后便离开了此处。

    不久,别的差拨与牢子来交接了班哨,楚天涯便独自一人上了街,来到市集上买了一些晚上要用到的东西,便回到家里。白诩和那女子已经没在这里了,楚天涯也不在意,自己睡了一觉养足了jīng神,醒来已是午时。

    “该去见一见童贯了……”出门时,楚天涯深呼吸,暗忖道:童贯,可以算是中国历史上最牛叉的宦官了,他封疆挂帅执掌大宋兵权近二十年,东征西讨镇边平叛,俨然一国之兵马大元帅;现在他位列三公拜为太师,并领枢密事成为大宋的最高军事执政,已是位极人臣。此外,他还曾经代表过大宋担任国使出使过辽国,并且是史上唯一一个封了王爵的宦官!

    这些,可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如此奇芭的一个太监,会是什么样呢?”楚天涯不禁还有点好奇了。

    要打听到童贯在太原的广阳郡王府行辕所在并不难。但楚天涯清楚,自己一介小吏,想要见他是难于登天,说不定刚到他王府门口就被一群骄兵悍将乱棒打走了。

    因此,最好的办法是童贯主动来找自己。这样不仅能免去许多的麻烦,还显得水道渠成十分自然,不会让童贯起了疑心。

    心中盘算多时,楚天涯细细回想前世所了解的关于童贯的一些“秘事”,终于有了办法。

    随后,他便到了童贯的临时王府附近转悠了片刻,知道中午正是门口的胜捷军卫士,交接班哨的时间。而童贯的王府临近太原的繁华地带,附近多有酒肆jì寮。太原府中人人尽知,童贯手下的这些个胜捷军兵老爷,没有哪一个不是贪好黄汤女sè的,手上又有钱,因此闲来无事都喜欢在太原城中吃喝piáo赌。

    没多久,目标就出现了。几名胜捷军小卒换作了平服从后门出来,哟五喝六的要去“天源肆”听曲喝茶。

    天源肆是太原府中有名的一处“瓦肆”。

    所谓瓦肆,就是表演杂耍、口技的地方,并有说书和唱曲等诸班技艺呈献。有宋一代百姓们都挺富裕,茶余饭后的消瀢项目也因此品类繁多百花齐放。瓦肆,就是与酒家构栏等地并列的消闲场所,为平民百姓所喜爱。

    楚天涯暗暗跟着那几名胜捷军军士一路进了天源肆,并就近挑了个座位挨着他们坐了下来,要了菓子清茶听着台上的人说《三国》。

    瓦肆生意不错,人满为患。楚天涯听了一会儿,说书的那人绘声绘sè的讲得还不错,心说没想到宋朝时就有了关于《三国》的评书流传于市井。

    后来讲到一段“智诸葛巧借东风,美周郎火烧赤壁”,台下的人一片叫好,场面更加热烈。

    听到这里,楚天涯心中一动,有了主意!

    “呸,晦气!”楚天涯突然将桌子重重一拍,拿出了“龙城太保”应有的流氓匪气,大叫道:“我正烦闷跑来消闲,无端的听到个‘美周郎’,好不恼人!”

    旁边自然有人认得楚天涯,便搭话道:“太保这是生的哪方闷气,美周郎何时惹到大官人你了?”

    “美周郎是没惹我,但‘美薛郎’却是惹了我!因此我听到什么美什么郎,就他娘的心里烦!”楚天涯气鼓鼓的就开始嚷嚷了,“近rì牢城里抓进来一个叫薛玉的,据称是太行巨寇,诨号就是‘美薛郎’。这厮一毛不拔软硬不吃也就罢了,偏还是个生了张贱嘴的酒疯子,时不时的就在牢里大骂‘童太师’,打骂上刑也禁他不住。他骂谁也不打紧,无端的怎么能骂童太师呢,传将出去岂不是让我等也跟着遭殃?这千刀杀的薛玉,我痛打了他一顿仍是止不住,因而心中烦闷,便堵了他的贱嘴,自己跑出来听书了——好不容易忘了这事,偏却听又听到个美周郎便无端的想起了他,当真让人憋闷!”

    旁边的听客们都笑呵呵的劝楚天涯息怒,哪敢多言得罪了这个“大流氓”。

    可那几名胜捷军军士可是听在了耳朵里,心中各自一机灵。交头结耳后,便就派了一个人上前来探话。

    “这位大哥,你刚刚说什么?是谁在骂童太师呢?”那军士问道。

    “你谁啊?闪一边去,不关你事!”楚天涯不耐烦的一摆手嚷嚷道。

    那军士倒也沉得住气,顺手就从自己桌上拿来一碟儿狮子糖放到楚天涯面前,说道:“大哥别生闷气,既然来了便是图个消谴的。我也就是好奇,你不如说来听听,那薛玉是怎么骂的人哪?”

    楚天涯瞟了一眼那碟狮子糖,可算是这天源肆里最贵的菓子了,于是拿起嚼了一块,笑眯眯的道:“你一个大男人也这么好打听哪?我可先说清楚了,骂人的可不是我,是那人犯薛玉!”

    “行,咱哥俩闲话家常呗,你就随口说说,我又不是官差老爷,哪会跟大哥较真呢?”军士和颜悦sè的答话道。

    楚天涯又嚼了一块糖,便装腔作势的说开了:“那厮当真嘴贱——他居然敢骂童太师是阉狗,啧啧!……还诬骂童太师在领兵攻辽的时候贪墨饷银侵吞国财、好大喜功欺上瞒下、谎报军功骗取赏赐,还养寇自重私通敌国呢!”

    那军士的脸顿时就yīn沉了下来,对旁边几人使了个眼sè。那几人一同拥了过来,将楚天涯围在核心。

    显然是来者不善!

    “干嘛,几位,你们这是要干嘛呢?”楚天涯拿出了‘泼皮本sè’,起身一脚踏在了座椅上并掳起了袖管,作势就要干架。

    “少废话!——想活命的,跟我们走一趟!!”

第7章 偷天换日

    事态,沿着楚天涯早已预定的路线而发展——不出意料的,他被那几个军士拎出了天源寺,然后像个犯人一样,十分狼狈的被押到了广阳郡王府里。

    “到了这地方你可就得老实点,再敢嚷嚷一刀宰了你,就跟杀鸡似的!”几名军士看着他,个个一脸杀气不怀好意。其中一人道:“待我通报,稍后你要具实答话!稍有忤诈,死路一条!”

    楚天涯装作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应了诺,心想这些个老爷兵在收拾平头百姓时倒是威风八面,只是不知道上了阵打起仗来,是个什么状况?——我这样,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童贯呢?估计,像我这样的小角sè还轮不到童贯亲自出马……

    果然,等了许久以后终于有人来盘问楚天涯了,是童贯身边的一名亲随将领,名叫马扩。此人生得五大三粗浓眉大眼,周身仿佛有一股喷薄yù出的彪悍之气,多半是个真正上过战场、砍过人头的厮杀战将。

    “你是太原府的牢城差拨?本将问你,你都知道了一些什么?”马扩显然是早已得到了消息通传,因此开门见山的就问。

    楚天涯努力的做出一副小人物见了上位者的惶恐不安,绘声绘sè添油加醋的,将薛玉的骂辞又说了一遍给马扩听。

    “就是太行山七星寨的那个匪寇——薛玉吗?”马扩满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几乎是用鼻孔看着楚天涯,瓮声道,“人称美薛郎、醉刀王的那个?”

    “没错,是他,就是他……”楚天涯连声道。

    马扩深看了楚天涯两眼,也不多言起身往内堂走,临行时扔了一句,“在这儿候着。”

    楚天涯暗自摇了摇头,大宋的官将们,果然个个官架十足。

    过了许久约近一两个时辰,眼看天都快黑、楚天涯的腿也要站麻了,马扩才去而复返。这一次他摒退了众人,对楚天涯道:“你们这些小地方、下面的人,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呃……小人听不明白,还请马将军明示?”楚天涯心中略喜,看来对方多半是已经派人去牢里看过了,并亲耳听到了“薛玉骂童”,现在就要来吩咐手段去料理了薛玉!

    早在之前,楚天涯便叮嘱了薛玉,让他予以配合,只管在牢里大骂童贯即可,骂得越凶越好,不怕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而且,千万别忘了骂及童贯在督战河北率军灭辽时的那些罪状,那才是童贯真正的死穴。

    这些罪状大半属实并非完全捏造,曾跟随童贯出征的许多将军都并非全部知情,在现在来说便是“高度机密”。但这些所谓的机密,对来自后世的楚天涯来说,却是在网上随手鼠标一点,就能查阅了解到的东西了。

    “啧!”马扩果然不耐烦了,“似你这般愚钝的小吏,几时才能混得出身?”

    楚天涯顿时作恍然大悟状,凑近前去低声道:“将军,那薛玉诬蔑朝廷大员、辱骂王公贵戚,已是死罪啊!再说了,他本就是个太行山上的贼寇首领,便是谋反的十恶不赦之罪,还留着他岂非白白糟蹋粮食?”

    马扩不动声sè,“接着说。”

    “小人觉得,此人万不可留,不如将他一刀宰了!”楚天涯压低声音道。

    “律法在上,岂容草菅人命啊?”马扩依旧是那副八方不动的神态,慢吞吞的喝着茶,语气甚是傲慢。

    楚天涯心中暗暗鄙视童贯、马扩等人,明明是想杀人灭口了,却连半点口实也不想落下,只想将责任推诿给下面的小吏。一但事发,便有替死鬼去顶黑锅——大宋官场上,这样的事情每天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呢!

    于是,楚天涯十分“懂事”的开始献计献策了,低声道:“这营牢里不见天rì疫疾多发,几乎每天都有犯人病死,或是相互戗害斗殴而死,律法哪里全都管得到?我看那薛玉贪酒好sè一副身子早被掏空了,病怏怏的死鬼模样,指不定‘今夜’就……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

    “哦,是吗?”马扩淡淡道,“牢里病死的人犯,你们都怎么处理的?”

    “但有家人的,让家属领回去葬了。若是孤魂野鬼,一张草席裹了,半夜无人时用板车拖到乱葬岗扔掉了事。不消几rì,那尸首都被獐獾野狗吃得干净了。”楚天涯说道,“牢城里办事,历来如此,向来也无人追究。毕竟生老病死人之寻常,咱们是管营牢的,又不是开药铺的,哪里顾得上许多?”

    “哦,这样啊……”马扩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拍了拍巴掌,马上有一名小卒,拿了一小包东西过来交给马扩。

    马扩将那包东西平摊开来放在桌上,仍是用鼻子看着楚天涯,说道:“这是王爷赏赐你的,收下吧!”

    一包白银!

    “谢王爷、谢马将军!”楚天涯喜不自胜的就将那包银子收了起来。

    这时,马扩又从自己腰间取下一面铁牌交给楚天涯,说道:“这是夜间出城的令牌,你且拿去用。明rì此时,到这里来还给本将。”

    “是、是……”楚天涯收下了令牌,心中暗喜:成功!

    “记住,口风要紧,办事要牢——你去吧!”马扩又担起了茶盏,自顾饮茶了,都不再正眼来看楚天涯。

    “小人告退。”楚天涯拜了礼,千恩万谢的告退了。

    马扩凝眸皱眉的看着楚天涯远去的身影,摇头叹息了一声,低声自语道:“可惜了薛玉,一条真好汉……”

    楚天涯离开了郡王府,径直回家。

    不出所料,白诩和那白衣女子已经在后院等他了。

    “太保那边如何?我们已是一切准备妥当。”白诩用扇子指了指厅堂内桌子上放的一包东西,果然是两副大宋士兵的披挂穿戴等物。

    “一切顺利。”楚天涯对白诩道,“记住,今夜子时,牢城后门!”

    白诩面露微笑,“刷”的一下展开折扇,“悉听尊命,不见不散!”

    白衣女子左右各看了白诩和楚天涯二人一眼,似有言语,却不吭声。

    白诩看着她,微然一笑道:“小妹想说什么?”

    白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楚天涯,秀眉微颦面露疑惑的道:“你真的……会帮我们救人?”

    楚天涯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朝自己的卧房走去。也没再多看他二人一眼,掩上门就自顾歇息养jīng蓄锐去了。

    “四哥,他很无理。”白衣女子的声音很平静,但眸子里透出的眼神,却带了几许愠sè。

    “理解,理解。”白诩慢悠悠的摇着扇子,笑道,“视而不见,问而不答——五妹,你恐怕还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礼遇吧?”

    白衣女子轻皱了一下眉头,“的确。”

    “大局为重,小妹何必想那么多呢?”白诩微笑道,“他这厅堂两侧便有客房,就请小妹将就歇息下去。养足了jīng神晚上好办正事。到时候,自然一切明了。”

    “我们就留在这里?”

    “相信我,不会有事。”

    夜幕降临,楚天涯换上了皂衣公服,准备去牢城换班。白诩二人在他离家后不久,也拿着那一大包军服等物,在夜sè之中悄然离去。

    刚到牢城,江老三就急冲冲的上前来对楚天涯道:“太保,今天牢城里出事了!”

    “什么事?”楚天涯问道。

    江老三一惊一乍的道:“那薛玉也不知犯了什么失心疯,一大早的就开始大声叫骂不止,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坐镇太原的广阳郡王、童太师呀!我等好不容易将他的臭嘴堵上。不成想,下午突然来了几名胜捷军的军爷,指名道姓要见薛玉。哎哟我的娘亲啊,不见还好,一见坏事了!”

    楚天涯不由得心头一紧,“坏什么事了?”

    “那些个军爷岂是好脾气?他们也偏就没事找事,扯掉了薛玉的口封,让他骂。薛玉可是个天生的贱骨头、犟脾气,当着胜捷军军爷的面,就怒骂童太师!”江老三说道,“可把那几个军爷给恼得——把薛玉好一顿毒打!薛玉也就真是条铁汉子,打得越狠、骂得越凶!到最后打得累了,那几位军爷反而没了脾气,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楚天涯这才吁了一口气:还好,他们没一怒之下拔刀杀了薛玉!……不过,他们应该是不会这样做的。越是大官,越怕在外面落下把柄口实。为了区区一个人犯,还不值得童贯亲自派人下手。这也正在我预料之中……只是难为了薛玉,受了这一顿皮肉之苦!

    江老三四下觑了一眼,紧张兮兮的直抹冷汗,低声道:“太保,你看这薛玉都惊动了童太师,要不咱们……”

    “你想干什么?”楚天涯见他一副鬼鬼祟祟的神态,不由得心中乐了,心说难道你小子也想做了薛玉,再去向童贯邀功请赏?

    “不如,咱们做一场‘夜脍’,提他头胪去向童太师请赏啊?”江老三挤眉弄眼的道。

    靠!

    楚天涯就在心里开骂了:你小子,真坏!比我还坏!

    “行不行得通啊,太保?”

    “蠢货!”楚天涯咬牙低骂,“还提他的头去请赏,你这不是拿盆脏水往童太师身上泼吗?”

    “啊?……小人蠢笨,还请太保指点?”江老三急道。

    楚天涯咧嘴而笑,满脸都是邪恶贪婪的神情,说道:“晚上再说,你急个鸟?”

    “是,是是是!”江老三喜不自胜——‘夜脍’即是收了黑钱帮人在牢里杀人灭口,这样的大活儿要上面有人带头,才好办事嘛!

    楚天涯也在心里冷笑:江老三啊江老三,可是你贪得无厌、心黑歹毒自己找上门来的。童贯和马扩找我顶黑锅,你却主动献身了;万一到时候有了麻烦,你可别怨我!

    不久,楚天涯佯装离开了牢城一趟,对江老三称说是去准备‘夜脍’的材料。少时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壶酒,便给了江老三。

    “和牢饭一起拿进去给薛玉吃喝——那厮是个酒鬼,定不生疑!”

    “是,小人马上去办。”

    可见江老三是做惯了这样的行当,没一会儿就出来交差了,“太保,一切顺利!那薛玉就跟饿鬼投胎似的,吃光了饭菜也喝光了酒!”

    楚天涯故意道:“他就没问,凭什么给他酒喝?”

    江老三一怔,“一介贼囚有得吃就不错了,他哪里还敢罗唣?”

    楚天涯暗自好笑:将来你要是死了,就是活活笨死的!

    既然已经喂下了毒酒,二人便小心留意薛玉的动静。过了不久,牢里的薛玉突然大叫怒骂了几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你在这儿守着,我进去探个虚实。”楚天涯吩咐完了,自己打开铁门进去。江老三哪里敢不听楚天涯的命令,便留在外面小心翼翼的把风。

    进了牢里,楚天涯也没有点亮火把,而是急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包东西,将薛玉脸上一顿涂抹比划,好歹画出了一副“中毒身亡”的惨状。

    “薛玉,现在我就将你弄出去。记住,一路上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不让你出声,你切不可声张!”楚天涯在假死的薛玉耳边说道。

    薛玉轻轻的点头。

    楚天涯这才走到门口对江老三一招呼。江老三急忙闪了进来,二人就将薛玉的尸体用牢房里的破蔑席一卷一捆,抬起就走。

    牢里有人犯早被惊醒,却是没有一个人声张叫喊,想必他们也是见多了牢里的这种勾当,孰视无睹冷漠到底了。

    二人就抬着薛玉的“尸体”径直出了后门,早有一辆铺满茅草的板车在这里候着。江老三一看是两个胜捷军的军士,顿时惊怕,低声道:“太保,是、是……!”

    “闭嘴!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楚天涯厉声一唬,正sè道,“你快回去清理一下牢房。记住,此事休得走露半点风声。否则非但是赚不到半文赏赐,小命都要搭了进去!”

    “啊!……是、是!”江老三吓得浑身直抖,慌忙就跑回了营牢收拾残局去了。

    白诩和白衣女子化妆成了军士,戴着宽大的范阳毡帽遮住头脸,为免露馅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待江老三走后,楚天涯便和他们二人赶紧用茅草将薛玉的尸体盖起来,然后拖起板车出城。

    路上也曾遇到了巡更的巡捕衙役,但见是胜捷军在办事,他们全都绕道而行无一人敢上前来过问。到了太原府大城门门口,楚天涯凭着马扩给的铁牌令,叫开城门畅行无阻直接出了太原城。

    一路上,楚天涯的神经都高度紧张,全神贯注,大有一点前世出外勤抓捕凶犯时的感觉。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职业经历,因此他表现得十分泰然冷静,并无半分慌乱。这让白诩二人都暗暗称奇——因为他们自己的手心,都在一直冒冷汗。

    直到走到了汾水河边,楚天涯才叫停。

    “好了,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天快亮了,我还要回去交差。”楚天涯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薛玉,你可以起来了!”

    藏身草堆里的薛玉宛如狸猫一般从板车上一跃而起,凌空一个潇洒利落的翻身落到楚天涯面前,单膝跪下抱拳就拜,“义士救命大恩,薛某永生不忘!”

    白诩到这时才终于安下心来,他摘下了头顶的范阳毡帽当成扇子来摇,笑呵呵的道:“好一出‘偷天换rì’的绝世妙计啊,佩服、佩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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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共襄义举

    薛玉已经获救,纵然白诩等人此前对楚天涯有任何怀疑与偏见,事实胜于雄辩,现在他们不得不对楚天涯刮目相看了。

    “楚兄,薛某此前对你多有怀疑与腹诽,并出言不逊,还请楚兄大人大量,莫要挂怀。”薛玉正sè对楚天涯抱拳道,“今后楚兄若有差谴,薛某赴汤蹈火,甘为驱策!”

    白诩依旧是笑呵呵的,摇着手里的范阳毡帽笑道:“薛三哥从来都是知恩图报一诺千金,楚兄你快领了他的情。否则,他必然寝食难安。另外,这几许黄白之货还是请楚兄收下吧,为救薛三哥,官场牢城上下的打点你也要花销,总不至于让你破费。”

    说罢,白诩将此前的三颗金锭拿出来,要送与楚天涯。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们对楚天涯的称呼都改了,此前是生疏叫他带有嘲讽意味的“太保”诨号,现在是“楚兄”。

    “金子我就不要了。其实,我非但没花钱打点,还得了一笔赏赐,因此并不亏本。此事不必再提。”楚天涯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不过嘛,薛兄弟欠我的人情,我就不客气的领受了。我没你们想像的那么急公好义高风亮节,我救薛玉并非是无所求。今后,我是一定会要你们报答我的。”

    薛玉jīng神一振,正sè抱拳道:“楚兄只管吩咐!”

    白羽收起了金锭,说道:“楚兄救了我们的兄弟,便是七星山的恩公。但凡楚兄有事差谴,我全寨上下必定全力以赴!”

    “不是现在。”楚天涯也不客套绕弯子,直言便道,“实话跟你们说了吧,金国即将南下侵宋,兵分两路,一路出平州攻占燕山府,袭卷河北;另一路,则会北出云中,南下直捣东京,太原府就是他们这一路的绊脚石。所以,太原不rì即将陷入兵火之中!”

    “什么?”白诩、薛玉和那白衣女子都吃了一惊,“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你们就不必问了。”楚天涯眉头紧皱,脸sè严肃,“这样的大事,我岂会拿来说笑?我之所以救薛兄弟,一来是想请你们联合太行其他各寨的义军,到时候帮助抵御金兵防守太原;另一层用意,是想借此接近童贯,看有没有可能让他率领胜捷军镇守太原。”

    白诩与薛玉再度面露惊疑之sè,“原来如此!——楚兄,真乃义士!”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楚天涯淡淡道,“我生在太原长在太原,金兵要毁我家园、夺我财产、杀我xìng命,我这么做也只是想求条活路,当不起‘义士’二字”

    “楚兄真xìng情不矫作,小生佩服。”白诩微笑的拱手拜道,“似楚兄这般直爽磊落的人,现在可是不多了。”

    “楚兄是真好汉,但却所托非人了!”薛玉却是面带怒容的闷哼了一声,恨道:“童贯那阉竖,只会媚上欺下打压忠良,哪里真会忠心报国保境安民?当初宋金联合攻辽,那厮在河北督战。薛某与太行其他各寨义军,曾一同归于那厮麾下。当时,大宋是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入辽国的,志在必得。那厮倒好,贪生怕死惧与兵马稀少的辽军交锋,却只会自作聪明的使些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鼓动唇舌对辽国招降纳叛,被辽国将士耻笑不已,真是丢尽咱们宋人的脸!真到了打起来的时候,他手下虽有倍于辽军的兵力,仍是节节惨败丧师辱国,真真是sè厉内荏、只会欺善怕恶的脓包一个!”

    白诩突然干咳了一声,薛玉也回过神来。转目一看,在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衣女子,脸sè已是极不好看。

    白衣女子被他二这一看,也未多言,而是走开几步转过了身去,独自站在了河边。

    楚天涯看在眼里,心中疑道:上次那女子就说自己不是“宋人”,现在对宋金攻辽之事又如此反感,难道她是辽人?

    白诩为打破尴尬,连忙接过话头来说道:“燕云传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说的就是金国铁骑的骁勇善战。完颜阿骨打起兵仅仅十年就灭亡了建国百年、比大宋幅员更加宽广的辽国,靠的就是手下这一批jīng锐骑兵。反观我大宋的王师,处处受到朝廷掣肘施展不开,加上将帅怯懦惧死,军队腐化堕落,早已不复当年太祖时的锋芒。因此,休说是对抗金国的铁骑,就是对比辽军,咱们宋军也是差距不小啊!”

    听到这里薛玉越发愤慨:“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懦夫挂帅熊一窝。薛某也曾是带兵的人,深知战败之错并不全在军队的能力如何,而在于用兵指挥之人。童贯那个阉竖,就和许多朝廷上的贪婪昏庸之辈一样,早被金兵吓破了胆,根本没有胆气与金人对抗。我敢断言,只要听说金人要来,不等看到金兵的一兵一卒,那厮早就撒腿逃跑了!——楚兄,你别指望那阉竖了,不如和我等同归七星山,再请大哥招集太行众寨义军,我等共商抗金救国之大计!”

    白诩一听,欣然笑了:“薛三哥所言即是。楚兄既是真豪杰又负有报国之心,不如入伙七星山,共襄救国救民之义举!”

    楚天涯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童贯那处,我还是想去试一试。试了不一定成功,不试一定没机会,你们说呢?”

    白诩寻思了片刻,点点头道:“事在人为,只怕童贯那jiān贼,枉费了楚兄的一番拳拳赤子之心。不过,楚兄去试一试料也无妨。实在不行,随时可以来与我汇合。我七星山的大寨门,永远为楚兄而开!”

    “是啊!”薛玉抱拳道,“只要楚兄肯来,薛某俯身于地手脚化蹄,亲自驮了楚兄上山!”

    楚天涯哈哈的笑了,笑得挺舒坦,也很解闷。

    这么多天来,他还是头一次如此真心的笑出声来。

    现在看来,书生文弱的白诩也好,出身行伍的薛玉也罢,深入了解后可以发现,他们身上都有一股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侠义”心气。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只是要接受了、认定了某一个人,便肝胆相照甘为对方两肋插刀!

    名符其实的侠者,这样的朋友,值得交。

    楚天涯也抱起拳来,说道:“薛三哥言重了。楚某不过是个臭名远扬的皂吏,哪里还敢托大。如果能与太行义军一同抗金救国,楚某求之不得。但现在,我还是要先留在太原的好。一来,我可以在童贯身边伺机而动,能争取到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力量;二来,金军南下攻打太原时,我也好留在城中给你们做个内应,方便行事。”

    白、薛二人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白诩道:“楚兄智慧过人思虑周全,如此安排甚是妥当。待小生回山之后,先与大哥及众位兄弟相商,再请来太行其他各寨义军首领,一同筹划联合抗金之事!”

    “如此甚好,有劳白先生了!”楚天涯抱拳拜道。

    “那我们就先如此议定了。天sè不早,我等先行告辞。”白诩拱手道,“迟早小生会再派山寨之人与楚兄联络,互通消息。”

    “好,告辞!”楚天涯抱拳辞别。

    “楚兄保重!”

    三人叙聊了这么久都要分手了,只有那白衣女子,还一直静静的站在几步开外的河边背对着众人,宛如男儿的背剪双手昂然而立,独自远眺北方群山,仿佛身边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楚天涯与薛、白二人拜别后,转头看了一眼白衣女子,不由得摇头笑了笑。

    白诩一眼瞟见,招了招手将楚天涯叫到旁边几步,低声道:“请楚兄勿要怪她冷漠刻薄。其实她虽是女流,却深明大义重信守诺,更胜男儿。只不过……她是辽国贵族后裔,如今国破家亡流落江湖又接连丧失了亲人,心情一直十分凄楚。”

    “她果然是辽人……”楚天涯再次多看了她两眼,从外表上看,白衣女子与汉人并无半分区别。

    其实辽国比大宋还要先建国,久居汉地已逾百年,历经熏陶,的确早已被中原博大jīng深的文化深深的同化了。连辽人自己都说,“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还都把中原当成了自己的家园故土,辽国的契丹人、汉人也一向不分彼此。

    白诩叹息了一声,说道:“现在我大宋的朝廷上,是君昏臣黯文恬武嬉,直把国事当成了儿戏。早前,是我大宋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而首先打破了宋辽的百年盟好之约,看到金国起兵造反后连连获胜打败辽国,便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出兵夹攻辽国。此举在我一个宋人看来,也的确是有失厚道违背了信义。

    “是啊!”楚天涯说道,“而且从大局长远上讲,金国女真人的虎狼之心昭然若揭,灭了辽国岂能不觊觎比辽国更加富美的大宋?我大宋朝廷为了贪图一时之小利而背信弃义,忘却了唇忘齿寒的道理,非但不襄助辽国邻居抵御外敌女真人的入侵,还帮着外人打自己的邻居,真是鼠目寸光昏馈到家了!”

    白诩摇头叹息不已,“再加上童贯等jiān贼在灭辽之战中好大喜功,为了邀功请赏完全不顾辽地百姓死活,屡屡倒行逆施导致人心尽丧,连辽国治下一直渴盼大宋王师收复燕云故土的汉民,也对大宋母国失去了信心,甚至对大宋王师倒戈相向。连他们都能对童贯等辈深恶痛绝,就不用说契丹人会如何看待我大宋了……再说玲珑,她其实是外刚内柔本xìng善良温婉,但正是因为这些往事缘故让她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她才和其他的辽人一样,深恨我大宋的朝廷与官吏。”

    “玲珑?”

    白诩微然一笑,“她姓萧,汉名叫萧玲珑。在我七星山坐了第五把交椅,我们也叫她五妹或者小妹。”

    “萧姓……果然是契丹贵族啊!”楚天涯心道。

    契丹人的“萧”姓,古往今来都一直是贵族姓氏而且长盛不衰。建立了辽国之后,皇族的耶律氏,从来都只和萧氏通婚,因此辽国历史上出现了许多鼎鼎大名的“萧皇后”。

    萧玲珑是习武之人,目明耳聪,楚天涯与白羽极小声的对话,她背对着隔了许远仿佛也是听到了。

    这时她转过身,便朝楚天涯走了过来。一双眼睛一直定定的看着楚天涯,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神也如一潭秋泓般沉寂而平淡。

    走到面前,她对楚天涯抱拳一拜,“先前是我误会你了,并屡次挑衅于你。现在,我向你赔罪。”

    “不必言重。”楚天涯微微的笑了一笑,“不打不相识。”

    “我叫萧玲珑,曾是辽国贵族,现在是你们口中的‘太行巨寇’之一。”萧玲珑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叙说一件完全与她不相干的事情,“我深恨金人,但更恨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宋人。白四哥告诉我说,不管是辽人、宋人还是金人,其中都有好有坏。但一时间,我是难于分辨。”

    白诩笑了一笑,说道:“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萧玲珑轻轻的点头,又看了楚天涯一眼。

    楚天涯也正好看向她,二人四目相触,短短一瞬未有任何涟漪波澜,然后自然的分开。萧玲珑也走到了河边,依旧静静的一个人站着,看着遥远的北方故土。

    也就在刚才这一瞬,楚天涯才真正第一次看清了她的面目。的确是一副人间罕有的绝sè容颜,却生就了一对有如男儿般的入鬓剑眉,使她原本清秀妩媚的脸庞顿时英气纵横,隐约又透出几许胡族女子身上,特有的野xìng特质。加上她此时身上还穿着一套戎装,更平添了几许飒爽之风。

    在楚天涯看来,萧玲珑这样的女子,她的魅力与那些小家碧玉的花瓶女子截然不同,甚至与外表的关系都不大了。非要用确切的词句来形容,又难以言喻,只能书到用时方恨少。

    晨曦已露,东方yù晓。

    众人这才分道扬镳,楚天涯往太原府走,白诩等人向太行山而去。

    紧张奔忙了一夜没有睡觉,楚天涯放松下来感觉到有些困乏了,便去到河边洗把脸提提神。刚刚弯下身子掬起一捧水来,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便猛然起身回头一看,却是愕然怔住。

    “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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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胜捷军使

    楚天涯身后所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家中的老军仆,何伯。

    看着他和往常一样,拄着根拐杖站在离自己身后不到五步的地方,楚天涯暗暗心惊:这么空旷的河岸,他什么时候来的?我的jǐng惕xìng一向都算很高,却居然一点也没察觉?

    “少爷,是我。”何伯拄着拐杖蹒跚的走近,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深沉。他走到了楚天涯身前一步站定,以往那双昏花浑浊的老眼,此刻却jīng光湛湛,看着楚天涯。

    楚天涯也看着他,异讶道:“何伯你……怎么到了这里?”

    “自然是一路跟着少爷来的。”何伯道。

    楚天涯越发惊讶,别的不说,太原府到了夜间是要关上城门的,自己和白诩等人,是靠着马扩给的军中令牌叫开城门,才一路惊心动魄的走出来——他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是怎么“跟着”出来的呢?

    “何伯你跟着我做什么?”楚天涯满腹狐疑的问道,“你又是怎么出得城来的?”

    何伯呵呵的笑了一笑,却说道:“少爷,我是怕他们栽害你,或是你遇到什么麻烦与意外。老爷生前待我不薄,从不把我当外人或是下人看待;他去世后只留下你一颗独苗。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你出任何事情的。”

    “任何事情”,这四个字由这须发灰白又残疾佝偻的老人嘴里说出,虽是语气平淡轻描淡写,却隐隐透出一股无可辩驳的霸道气息!

    “何伯你……都知道了?”楚天涯疑惑的问道。

    何伯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了一个盛装饴糖菓子的小木盒给楚天涯。

    楚天涯打开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一只血淋淋的人耳朵!

    “何伯,你!……这是干什么?”

    “少爷休要惊慌。”何伯依旧像一颗万年古松那样稳重与沉寂,用他沙哑的声音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童贯他一介阉人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凭的是什么?”

    楚天涯拧了拧眉头,说道:“机遇,才能。”

    “没错。”何伯点了点头,说道,“世人都只道童贯是误国jiān臣,其实,若非有着过人之处,光凭吹嘘拍马阿谀奉诚,他岂能以一介阉人的身份脱颖而出,成就今天的地位?他执掌兵权二十余年,常年镇戍西疆防御西夏而力保关陕不失,先后又镇压了江南方腊等多方叛乱,后又率军北伐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且先不论此人心术手段如何,他的能耐是毋庸置疑的。”

    “何伯想说什么?”楚天涯心中的疑窦越发深重。

    “我只想提醒你,休要小看了童贯。”何伯不急不徐的说道,“你使的这小小伎俩,可以瞒过大小的官差将吏,却很难瞒过童贯。此人仡立朝堂军旅二十年不倒,经历无数风浪,勾心斗角yīn谋算计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你说,他能轻易被你的这一手‘偷天换rì’所蒙骗么?”

    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对何伯刮目相看,“那何伯是想让用这只耳朵,去取信于童贯?”

    何伯这才点了点头,“没错。常言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只顾了周全计策,却误了善后。童贯让你杀人灭口,你却没有一件物证回馈,他如何信你?”

    “那谁又能证明,这是薛玉的耳朵?”楚天涯疑惑道。

    何伯咧着嘴笑了,“耳朵不是脸,世上千万人,耳朵却只有那几种。你说是,那就一定是。只要你不做贼心虚自己露馅,他们会很自然的认为这就是薛玉的耳朵。”

    楚天涯顿时恍然:没错!按照正常的思维逻辑,的确是这样!……这个何伯真是个老江湖,不简单啊!

    但楚天涯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问道:“那这只耳朵,何伯从哪里得来?”

    何伯嘿嘿的笑,还笑得有点yīn鸷森冷,说道:“我非但是割了他的耳朵,还割去了他的头胪扔进汾河冲走,并在乱葬岗给他的尸身拢了个草坟葬了。到时候童贯若是追问,你大可将那座新坟指给他看。不过你放心,老头子不会滥杀无辜。坟中是个该死之人,如今能入土为安,已是他前世的造化。”

    “何伯你究竟杀了谁?”楚天涯可是个刑jǐng,听何伯说到杀人就如同杀鸡一样寻常,不管他杀的是谁,自己心中已是百味横陈。

    “一个飞檐走壁穿梁过户,专司jiān|yín妇女害人无数,恶贯满盈的该死之人,该死之人……”何伯叨念着这一句,转过身,拄着那拐杖走了。

    楚天涯满腹疑窦惊愕不已,看着手中菓盒中的耳朵,越发觉得那鲜血刺眼。抬头再看时,何伯已是没了踪影!

    “这老头子,好飘乎诡异的身手!……难道,大宋时代真有影视小说中所说的,那种飞檐走壁出神入化的轻功?”楚天涯看着河边沙地上留下的一串脚印与拐杖印,蜿蜒前行了十余步便突然凭空消失,心中越发惊诧。

    眼看天已大亮时辰不早,楚天涯一时也无暇多想,得要回牢城看一看江老三是否已经妥善善后,到了时辰也要去向马扩交差了。

    回到牢城时,正逢早膳时间。江老三给楚天涯留了一份还剩丰盛的早饭,已是苦等了许久。见到楚天涯回来,他急忙就问:“太保,怎么样?”

    “我亲自出马,还能有错?”楚天涯大大咧咧的将那盒子拿出来给江老三一看,江老三先是吓得怔了一怔,马上又喜笑颜开了,说道,“凭此便可去向童太师领赏了!”

    “那是当然。”楚天涯也笑眯眯的,一边吃着早饭一边道,“不过你小子口风要紧,不许向任何外人透露半点消息。这一趟夜脍的生意比以往不同,若是到处宣扬了,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是,小人自然醒事,不敢胡乱去说。”江老三咂巴着嘴连连应承,两眼泛光,仿佛就看到从天而降的大堆金银了。

    吃罢早饭后楚天涯又在牢房里亲自检查了一遍,发现的确是没留下什么破绽,便在牢城的耳房里将就小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午时,便到了和马扩约定的时间。

    细下琢磨思虑周全之后,楚天涯来到了郡王府。马扩十分守时,恰在楚天涯来时,他也刚好到了。

    这种事情最忌口舌话多,于是楚天涯也不多言,直接将铁令牌与装耳朵的盒子一并呈上。

    马扩面无表情的揭开盒子只瞄了一眼,便迅速盖起将它放到了一边,说道:“有几人参与?”

    “包括我,一共四人。”楚天涯见马扩并未生疑,心中暗吁了一口气,此时答道,“其中有一个是我手下的跟班牢子,另两个是我花钱雇的流浪街头的闲汉,为方便行事我让他们扮作了军健与我一同出城。事罢后,我打发盘缠让他们远远离开了太原;而且,他们也不知任何内情,只是替我跑了这一趟苦力。”

    “这么说,你办事还挺周密。”马扩不动声sè面无表情的道,“我看你还算机灵也识得几分大体,就休要继续埋没在牢城里了。近rì我手下有一员马军军使,害了寒热病病死。这样吧,你以后就跟在我手下,顶上他的空缺充任一名军使。”

    “谢马将军!”楚天涯顿时暗喜:没想到这么顺利!原本,我还想费一番心思,甚至不惜对马扩予以重贿收买,以求加入胜捷军的!

    “本将司职都监。”

    “是!——谢马都监!”

    马扩仍是没有任何表情,说道:“和你一起办事的那个小牢子,也一并带来。”

    “是!”楚天涯应了诺,心想原来他们是不想我们留在太原本地,rì后口风不牢乱嚼舌头。也对,大人物办事向来就是这样滴水不漏防微杜渐。施舍一个在平民百姓看来十分珍贵的小军官职务,对他们来说却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

    胜捷军虽是童贯的亲卫兵马,但也属于朝廷禁军的编制。军中的每一名将士,都是国家供养的募兵。有宋一代,养的兵可不少。其中待遇最好的便是隶属zhōng yāng朝廷直接统领的禁军,其次还有地方的厢军、乡兵,等等。

    而在军队的行伍编制中,“都”是最小的基层组织,每都有一百人。都的军事长官称为都头,而统领马军的都头——则称为“军使”。

    也就是说,从此楚天涯也成了一员武官。虽然是小得不能再小了的官职,但是对比此前的牢城小吏,由“吏”到“官”,他的身份地位已是发生了质的飞跃。

    “来人。”马扩唤了一声,出来两名小卒应诺。马扩道:“领楚军使去一趟郡王府后院军营,该干什么,干什么。”

    “是!”两名小卒应了诺,就对楚天涯一抱拳,“楚军使,请!”

    楚天涯谢过了马扩,跟着这两名军士一路来到了郡王府后院的军营。童贯麾下的胜捷军有数万人,大部份屯驻在城外的军屯之中,另有三千心腹近卫,被他带在身边驻扎在府第中,做为贴身护卫保驾开道。

    时到现在,楚天涯仍是没能见到过童贯一眼,那个都监马扩也完全是例行公事冷脸冷面的接待了他两回。可见,这件事情对童贯来说只不过是“鸡毛蒜皮”,根本不值得他亲自关注。

    两名军卒带着楚天涯一路前行,先到了长史衙堂,给楚天涯办理了“军籍户档”,又领了军袍皮靴与手刀枪棒等物件,再去了楚天涯所在的马军都营。

    有宋一代马匹奇缺,一向以步兵为主战部队,马军也就是比较珍贵的兵种了。也亏得童贯多年执掌兵权是大宋的一员重将,为了抵御西夏、征讨辽国对抗他们的骑兵,童贯手下的马军才比较多一点。

    两名小卒通传了号令,说是马都监委任的新军使来上任,便将全都上下的一百名军士全部聚召了起来,布成队列拜见新军使。

    此时,楚天涯才不禁有点犯窘:马军军使?……两轮的摩托、三轮的脚踏和四轮的汽车我都没问题,唯独没骑过四条腿的马啊!

    “不会骑马的马军军使?马扩事先怎么都不问一问我会不会骑马,就让我担任马军军使呢?”

    可是只过了一会儿,楚天涯就明白了马扩的用意。

    原来楚天涯担任都头的这一都马军,只是名为马军,实际上是掌管后勤运输与伙房供给的后勤军。都营的马厩里一匹马都没有,只有三五十匹骡子,只用来行军时充任搬运辎重的脚力,驻军时滚辘轳磨面、驾车辕采购食材。

    这样的马军与步兵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油水”要多一点——可以从军队的伙食费与牲畜的食料钱里克扣贪污!

    “靠!”

    楚天涯不禁有点恼火:狗眼看人低!居然给了我这么一份只吃闲饭、专行贪污的差事!

第10章 深藏不露

    事后楚天涯寻思,也许在童贯与马扩看来,我这样的庸俗小吏,到了军队里只能充当后勤火夫。他们安排给我这个容易捞取油水的闲散差事,除了是“度材度用”,同时以为对我更是莫大的恩惠。

    楚天涯也没当真在意,原本自己就不是来投靠童贯寻求什么出身的,只是想混到他身边,相机行事罢了。给个都指挥使和当个火夫头儿,这都没差别。只不过当了这火夫头儿想要再接触到童贯,机会可能会比较渺茫一点。

    在军营里逗留了片刻大致了解了一番后,楚天涯便在长史衙堂人的催促下,要去交割太原府的公职并取来户籍等物,交归长史入档保管。这些事情本待是长史衙堂的公差,但他们懒得跑这趟腿非要楚天涯自己去取来,谁也没有办法。

    军队里本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在大宋的军队里。

    于是楚天涯将差拨皂衣等公服物什换下打了个包,然后穿上宋兵军使的披挂,先去了牢城交割自己的公务,顺带叫上江老三。

    牢城的人见楚天涯出去一趟回来,就摇身一变成了军官,顿时惊讶艳羡不已,当然也就没忘了好一阵吹嘘拍马套近乎。以前趾高气扬的顶头上司管营等人,恨不得趴下来给楚天涯舔脚底板了,只巴望着他在童太师面前讲几句好话,让他们也跟着到胜捷军里混碗饭吃。

    楚天涯费了番工夫好不容易才打发了这些人,然后带上江老三一起去了州府衙门,用长史衙堂的公文调来了二人的户籍聘书等物,就只等回去交割归档了。

    江老三这下可就高兴坏了,就如同是天降财喜砸中了他的头,都快乐得飞上天了。

    也难怪,有宋一代,没有人不想入仕为官,或是在军队里混个一官半职。因为大宋的皇粮简直太好吃了。休说是官员将军,就是一个普通的禁军士兵,除了军俸和各种名目的赠给,还有时时下发的赏赐和补助。此外还有料钱、月粮、chūn冬被褥制衣。而且,常年镇戍一方的禁军,还可以让家属随军,由军队提供住房。

    真可谓是一人当兵,全家小康!

    而那些将官们的待遇,就更加优厚了。

    再者,楚天涯与江老三是专司后勤的禁军,这可是出了名的轻松舒服没风险的兵种,外兼有油水可捞,可比混在牢城里强了千百倍不止。更重要的是,由吏转官是相当困难的,大半的小吏在官场上穷尽一生的摸爬滚打,到头了也终究还是个吏。

    现在二人一夜之间由吏转官,身价便是瞬间提高了百倍不止,社会地位也高了一个档次,简直可以说是“光宗耀祖”了。

    兴奋之下的江老三就差跪下来抱着楚天涯的腿,管他叫亲爹了。楚天涯嫌他唠叨,差使他自己去军队报到顺便将户籍交给长史衙堂,自己却回了家里。

    虽然军队明文规定,军中将士只能由军队统一安排住宿,不得私自在外留宿。但楚天涯所在的这一支是童贯的贴身近卫,既然已经驻进了城内,也就没管得那么严了。因此,这些胜捷军的兵老爷们,才在太原城中大名鼎鼎。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威风霸气,而是他们个个都jīng通于吃喝piáo赌,而且都是挥金如土的豪客。

    主管后勤的火头军,因为时常要出入市集采购军队所需的物资,因此更加zì yóu。这可能是唯一让楚天涯满意的一点了,至少不那么拘禁,也方便今后行事。

    一路上,街坊邻人们看到楚天涯穿着一星猩红军服,头戴毡帽腰悬佩刀,俨然一副军头的打扮,纷纷诧异,自然也有不少人上前来曲意奉诚溜须拍马。楚天涯好不容易才将他们都打发了,回到了家里。

    何伯仍像往常一样,坐在后院拱门的台阶上晒太阳,杂乱的灰白胡子,一身破旧的青sè布衣,旁边摆着他常不离身的拐杖,怎么看也就是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糟老头。

    楚天涯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何伯仿佛是在打盹,这时醒了过来抬头一看楚天涯,顿时就咧露出两排黄板牙来,笑道:“恭喜少爷啊,荣升军将了。”

    “只是个专管牲口的区区军使。”楚天涯也不多言,挨着他坐了下来。

    何伯侧目看着他,似笑非笑,“少爷,似乎有许多话要同老朽讲?”

    “没有。”接连奔忙了两天的楚天涯,这时才稍稍放松一点,吁了一口气靠在墙沿上,说道,“你老以为,我肯定会追问你的过去与来历。对吗?”

    “你难道不想知道?”

    “想。但我不会问。”楚天涯笑了一笑,按着膝盖站了起来,说道,“该告诉我的,你自然会告诉我。不愿意说起的,我再苦苦相问你也不会讲。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强人所难?”

    “少爷,你最近变化很大。”何伯不轻不重的说了这一句,刚刚走出两步外的楚天涯站住了脚,心头也莫名的微微一颤。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楚天涯无所谓的笑道。

    “最近少爷的转变,非是一般的大。”何伯在楚天涯身后,用他沙哑的声音说道,“但,正如少爷所说,该告诉我的你自然会说;不愿意说起的,老朽纵然是问了,少爷也不会开口。再者,少爷是主,老朽是仆。主人家的事情,不是我该过问的。”

    楚天涯扭回头看着他,一老一少四目相对,心照不宣的都笑了。

    可楚天涯感觉,眼下两人的笑,都显得十足的诡谲,还有那么一点狼狈为jiān的味道。

    互不说破,互不追问——二人之间俨然已经达成了这样的默契。

    “少爷,另有一件事情老朽得要提醒你。”何伯岔开了话题,说道。

    “什么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接近童贯,但我敢肯定,薛玉是非杀童贯不可的。所以你要格外小心,不要被薛玉等人所牵累了才好。”何伯说道。

    楚天涯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何伯接着道:“他此行潜入太原,极有可能就是行刺而来。只是行动不周全,还没下手就先被抓了起来。好在事情没有败露,否则天王老子也救他xìng命不得。你掺合了进去,也将是死路一条。”

    “薛玉与童贯有旧仇?”楚天涯好奇的问道。虽然此前他也曾经用言语诈过薛玉,大半推测他是为行刺而来,但这终究只是自己的推测。

    “薛玉在河北的名声也算是响亮了,他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何伯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不急不徐的道,“他出身军武之家,官拜大名府钤辖,官可不小。再上他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素有‘美薛郎’之称,娶了一位辽国的贵族女子为妻。从此夫妻恩爱,成为大名府极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佳偶。可惜啊,后来她夫人有事回了一趟娘家,薛玉因公务没有相随。恰巧就在此时,金辽之战爆发,大宋也很快对辽国出手。宋辽两国之间便断了往来,他娘子归家不得,最终被金人掳到了辽东去,凶多吉少啊!”

    “可这跟童贯有什么关系?”楚天涯好奇的问道。

    何伯说道:“少爷难道忘了,童贯正是征讨辽国、督战河北的宋军主帅?按照大宋与金国的约定,燕山府本来是应该我大宋来攻打。但是童贯作战不力打不下来,为了免脱罪责邀功请赏,他恬不知耻的请金国帮助攻打燕山府。然后,再让朝廷花费百万两白银,将燕山府从金国手中买回来。”

    “这事我知道。”楚天涯点头道,“童贯买回燕山府以后,号称收复了失落百年的燕云十六州,大肆向朝廷表功。当年神宗留有遗训,若有哪位将军大臣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就封他为王!——因此,童贯才以一介宦官的身份,进封广阳郡王!”

    何伯点了点头,“童贯在攻辽的时候,打仗打不过辽军,但招降纳叛却是他的拿手好戏。他诱降了辽国的大将郭药师及其麾下的jīng锐之师:常胜军。常胜军主要是奚族人。按照事先的宋金约定,奚族人是要归属于金国的。于是金人就不乐意了,在交割燕山府的时候除了索要金钱,还要大宋交回被诱降的郭药师及其所部军队。大宋朝廷不肯,金人便在谈判时抓住大宋理亏在先的把柄,声称燕山府的城池可以给大宋,但是城中的百姓子民,不能给你们——除非你们交回郭药师与常胜军!童贯可不敢放弃郭药师这一支朝廷看重的力量,又急于邀功请赏,哪里会管什么燕山府数十万百姓的死活?他便答应只要城池不管其他!就这样,女真人将燕山府挖地三尺洗劫一空,然后劫走了数十万百姓趋往辽东苦寒之地为奴为婢,只留给童贯一座空空如也的死城!——被劫走的百姓子民之中,就有薛玉的夫人。你说,薛玉是不是和童贯有仇?”

    “怪不得薛玉对童贯恨得咬牙切齿。”楚天涯这才恍然大悟,说道,“薛玉可能正是因为此事而得罪了童贯被下狱,最终成了太行七星山里的一名首领。如此,也就断送了前程家业以及一切。算起来,可说是童贯毁了他一生啊!”

    “毁了他的不是童贯,而是这个世道。只不过是假借了童贯之手罢了!”何伯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我大宋江山,已是危机重重风雨飘摇。官家昏庸jiān臣当道,官场贪墨成风、军队腐化堕落。在我们自缚手脚、不思进取、还沾沾自喜的同时,如狼似虎的北方女真人迅速壮大,短短不过十年就灭了辽国。虽然大宋与金国曾结为联盟一同伐辽。但现在辽国已灭,这个联盟已是没有了任何意义。眼见我大宋如此广袤富有偏又腐朽积弱,野心勃勃的女真人岂有不挥师南下,侵犯大宋的道理?”

    楚天涯静静的听着,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在翻腾:若非亲耳听见,谁能相信这样鞭辟入里一针见血的时势高论,是出自一名貌不惊人的伤残老军之口?——他都能看得明白,童贯,还有朝堂上的那些君臣将军们,莫非就想不透彻?

    “少爷,既然你已经在薛玉那里结下了人情,不如就与他们一同前往七星山,入伙做了个强人首领,也比窝在这太原城里等死的好。”何伯依旧是不急不忙的说道,“金人如果南下,太原府便是必经之路。童贯jiān贼虽手握重兵,但哪里会敢对抗女真铁骑?太原城小廓浅,迟早被攻破。到时,便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听完这番话,楚天涯盯着何伯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看了足足三十秒钟。

    “少爷为何如此盯着我看?老朽又不是大姑娘家!”何伯仍是轻松谈笑。

    “我是不会独自逃走的。”楚天涯说得轻描淡写,但绝对不容辩驳,然后道,“但我很想知道——我可以信任你吗?”

    “人哪,在某些身不由己的时候,连自己都不可信任,谈何他人?”何伯颤巍巍的起了身,拄起拐杖往里屋走,临转身时扔下了一句话——

    “我只能说,我绝不会害你!”

第11章 未卜先知

    楚天涯在家里收拾了一番,打点起一些rì常所需的用品带上,便准备前往军营安顿。家里,就交给何伯看家护院了。反正他也知道白诩等人的事情,楚天涯便告诉他,如果七星山派人来联络,就请他到郡王府军营里去通知一声。

    原本郡王府这样的地方,不是寻常人等可以进去的。可是太原的城池都关不住何伯,楚天涯也就丝毫不担心他会用什么办法进郡王府了。

    出了门来,楚天涯背着个包袱就往郡王府走。行到石阶桥头时,看到桥顶有一个人正背剪双手站在桥栏边眺望远方,眉宇不展神情苦闷。

    正是马扩。

    楚天涯心中一动,不可放过这个接近马扩的大好机会。于是心中盘算了一番,便走上前去搭讪。

    “马都监。”

    “嗯,是你?”马扩回过神来看了楚天涯一眼,“找我有事吗?”

    “末将就住在前面不远处,刚刚交待了牢城的公差回来取些物什,便准备回军营。”楚天涯抱拳道,“只是路经此地,恰巧遇到了马都监。”

    “哦……”马扩心不在蔫的应了一声,“没事就早点回营吧!”

    “是。”楚天涯应了一声,却是没有走。

    马扩皱了下眉头,“你还有事?”

    “末将见马都监愁眉不展似有烦心之事,不如,就由末将做东,请马都监去往摘星楼小酌一杯,以解愁苦如何?”楚天涯说道,“前番得蒙马都监大恩提携,末将无以为谢,权以几杯薄酒代劳。”

    马扩略微皱了下眉头,看他神情似乎并不十分乐意搭理楚天涯,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楚天涯又表现得极是殷情,他便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也好。”

    “马都监,请!”

    二人便一同去往了摘星楼,叫了个幽静的雅阁。楚天涯只管要了店中最好的馔味酒水,摆了满满一桌。

    马扩一直少言寡语,酒菜上了桌来,便在楚天涯的劝进之下略沾了一荤腥。起初还是由楚天涯替他斟酒,一点点的来敬他。可他似乎当真心情十分烦闷,让楚天涯放下了酒壶自己一把拽着,一杯接一杯的就把上好的杜康酒往肚子里倒。

    “马都监,何事如此烦闷,可否说出来给末将听听?说不定,末将还能为都监排解烦恼略效绵力呢?”楚天涯试探的问道。

    马扩连饮了数杯下去,已是略有一点轻飘,此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并不搭言,继续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楚天涯心里琢磨,我出身低贱俗吏,他乃是军武出身的正牌将校,从一开始就打从心眼里瞧不起我。想要与他套近乎,的确是难。但我若是能一语道中他心中所想之事,他必然对我刮目相看!

    思来想去,楚天涯认为马扩这样的人,断然不会为了儿女私情或是升官发财之事,如此烦恼又不肯吐露真言。能让他烦恼不已的,应该多半是与军事有关!

    楚天涯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试探道:“马都监可是为了女真人而烦恼?”

    马扩正将一杯酒潜到了唇边,这时动作一滞,“你说什么?”

    “末将矢口乱言了,请都监恕罪!”

    “说下去。”

    楚天涯便抱了一下拳,小心的说道:“末将也是道听途说。据闻,金人灭掉辽国后,便在边境地带以搜剿辽国余孽、cāo演兵马和寻找牲畜草场为名,不断的征集调动兵马。燕云一带,金国的大军活动相当频繁……莫非,他们要南下侵犯我大宋了?”

    “啪!”

    马扩将酒杯重重的一下顿在了桌上,厉声道,“此乃军国大事,你一介小吏……微末将校,竟敢妄言?”

    将校,是大宋对军队中所有中等武官的统称。大宋的武官共有三大档次各有称谓,由高到低分别是都校、将校和节级。其实楚天涯与马扩同属于“将校”一级,但楚天涯只是个都头军使的最低级别,是将校一级中垫底的。

    “都监息怒。”楚天涯并不惊慌,抱拳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末将虽是一介微末将校,但关心国事并没有错。而且,末将也只是在这酒桌前与都监说一说,又不会到外面宣扬蛊惑。”

    “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马扩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盯着楚天涯。

    “实话实说,我猜的!”

    “猜的?”

    “没错!”

    “那你再猜一次,我信不信你的话?”马扩十分异讶且满腹狐疑的看着楚天涯,突然就发怒了,一掌重拍在桌上大喝道:“今rì你要是不把实情说明,本将就要将你拿下,治你个偷入衙堂、窃取军机之罪!”

    楚天涯愕然的怔了一怔,“偷入衙堂、窃取军机?……这么说,末将猜对了?”

    “你还在狡辩搪塞?”马扩怒目一瞪,习惯xìng的就要往腰间去拔刀,一摸却摸了个空,原来自己今天是换了平服出行,并未佩刀。

    “马都监为何不问青红皂白,便要制拿末将?”楚天涯不惊不忙,倒了一杯酒举起来,说道,“末将如果当真窃取了军机,又岂会故意泄露给马都监知道,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马扩明显的一怔:这话倒是有道理!

    “都监何不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楚天涯依旧举着酒,认真的说道。

    马扩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了楚天涯一回,这恐怕还是他头一次正眼来看楚天涯。虽然满腹疑惑,但他却是坐了下来,倒上一杯酒,应了楚天涯的请喝了下去。

    楚天涯暗中吁了一口气:我刚才所说的,都是我“前世”从书本与网络中了解到的历史事件。金国南下侵宋之前,的确是有这些举动。为了打大宋一个措手不及、力求一击得胜,他们暗中紧锣密鼓的在边境集结兵马,并严行封锁消息。最后动用大量jīng锐骑兵突施杀手,以“闪电战”南下入侵直捣大宋东京开封府——在现在来看,这些无疑是高度的军事机密。但据看马扩的表现来看,他似乎是已经知情了?

    “我似乎小看你了?”马扩眼神如刀的确看着楚天涯,突然说道,“我派人调查过你的底细,你虽然出身书香门第,但在太原城中的名声,却是个惯爱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泼皮,人称‘龙城太保’。现在看来……你不是!”

    以马扩的身份地位,对楚天涯说话的确是可以直来直去,不必客气无需委婉。因此楚天涯也不在意,只是淡然的笑了一笑,“或许,人是会改变的。”

    “那你的改变,也未免太大了!”马扩突然沉喝一声,“说,你受何人指使?”

    “没人。”楚天涯一边对马扩察颜观sè,一边八风不动应答如流,表情更是沉寂,说道,“都监不必左右盘问了,我不是金国jiān细。如果我是,就该是向你打听胜捷军的情况,而不是告诉你金兵在边境的动向。”

    马扩略为一怔,心中惊讶道:难道他能洞察人心,怎么我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

    “那你是想要干什么?”马扩死盯着楚天涯,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十分神秘。眼前的他,已经和当初那个“谄媚献策害薛玉”的牢城小吏,判若两人!

    “很简单,我想救龙城!”楚天涯半当真半戏谑的道,“我号称‘龙城太保’,这难道不应该么?”

    “那你就是有目的、有预谋的接近我们了?”马扩的双眼眯了一眯,其中更是隐隐有怒气闪现,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都监不是早已经调查过我的底细了么,又何必问?”楚天涯将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顿了一顿,轻叹了一声,说道,“难道做为大宋的一员子民,我关心国事都有错?我不过是说出了我心中所想,都监就左右生疑盘问不休。难道要天下人都不谈国事了,大宋方能长治久安?何况我曾是小吏,现在是大宋军中的一员将校,前后都生受大宋的哺养厚恩,不是更应该关心军国大事么?——我再说一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想不到你的口才也还不错。”听了这一席话,马扩似乎略微放松了一点jǐng惕,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话是不错。但我仍是十分怀疑,你是如何得知金兵在边境的动向的?”

    “这么说,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姑且就算是——你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的?”

    楚天涯不由得笑了一笑,回想起当前不久,何伯分析的金国必然南侵的那番话,仿佛尤在耳畔。这倒是省去了自己,搜罗枯肠组织话语的麻烦。

    于是,楚天涯将何伯的这番话,再加上自己所了解的近段历史知识,加油添醋的说给了马扩听,长篇大论有如滔滔之河,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

    期间,马扩居然未插一言,全神倾听。可见这个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汉子,非是一般的沉得住气。

    “我说完了。”楚天涯道,“以上这些,就是区区愚见。我曾设身处地的想过,如果我是金国的君臣将帅,在我打算南下侵宋时,定会在夏秋过后战马肥壮之时,暗中筹调兵马,然后在冬天,趁河流结冰、黄河枯水有利发挥骑兵机动xìng优势的季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南下进犯。金兵的战力虽然强悍,但他们毕竟立国不久,总人口不过七八百万,其中还有许多从辽国掳去的百姓,人心尚未稳定,粮草物资也并非十分充足,他们经不起长久的对恃与鏖战——因此,趁我不备闪电袭击,就是他们上佳的战略战术!”

    “太原,果然不负龙城之名,地灵人杰卧虎藏龙!”马扩沉吟了这一句,对楚天涯不知是该击节赞叹还是严加提防。双眉一沉,他说道:“这些话,你为何不对童太师去说?”

    “原因有三。”楚天涯早已成竹在胸因此对答如流,“一,我见不到他;二,就算我见到了太师,马都监有耐心听我这个微末将校的长篇大论,他却未必;其三,就算我跟童太师说完了以上那番话,也是无用!他非但不会采信,还会坚决果断的一刀杀了我!”

    “太师因何要杀你?”马扩微眯着眼睛看着楚天涯。

    “因为太师是我大宋朝廷派来与金人商讨,交割金国所占领的云中等州郡土地的。现在城池没拿到两国还即将开战,太师有负朝廷所托还酿出兵灾,岂不惶恐?”楚天涯说道,“偏偏这样的事情被我一介微末将校给说破,童太师便没了遮掩推诿的余地——他岂能容我?”

    “那你为何又敢跟我讲?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太师?”马扩的话里,很有威胁的成份。

    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如果真是这样,只怨我智术短浅有眼无珠,错把马都监认作了大义慷慨之士。楚某人有心报国,无力回天;天意如此,岂能奈何?”

    马扩死盯着楚天涯看了半晌,最终缓缓的点了点头:“你真的很聪明。你推测的没错,今rì我军就接到前方不少州县同传快报,说金兵在边境活动频繁,大有南侵之意。但太师不予采信,仍要派我择rì再赴云中会见金国元帅完颜宗翰,催促交接州县城池之事,我才因此而憋屈气闷!——眼看金人都要打下来了,太师非但不调兵设防,还眼巴巴的盼望着金人拱手送我城池!……楚天涯,你还有何高见,全都说来一听!”

第12章 大胆一赌

    楚天涯与马扩,在这酒桌边细谈了约有两个多时辰,直到夜都深了酒馔也换了三茬儿,马扩终于醉倒,趴在了酒桌上。

    楚天涯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喉咙都要干哑了。他自己也喝下了不少的酒,但一直很有节制的控制着,没有像马扩那样放肆豪饮。再者,这时的酒水是未经蒸馏的酿造酒,度数并不高,在楚天涯喝来就像是喝啤酒一般,因此醉得很慢,此时仍是十分清醒。

    看着醉倒在酒桌上的马扩,楚天涯细细的寻思,将当前的思路仔细的理顺。也许是酒jīng的作用,他觉得自己此刻的思维反而更加敏锐且清晰,连平常许多想不通、猜不透的问题,也豁然开朗。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兴许是常年从事刑侦工作培养出来的一种直觉,楚天涯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马扩,与大宋官场上一般的庸俗之辈不尽相同。事实证明,马扩的确是一个挺有正义感,也有报国心的将军。虽然他是童贯比较信任的人,但并没有完全被同化污染,还保留着一名军人该有的血xìng与使命感。

    这很难得。

    话虽如此,但其实楚天涯也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了。自己在官场、军队里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关系与背景,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盘算与经营,因此只能赌!——赌了不一定赢,不赌一定没机会,楚天涯就是这样一个心态。

    现在看来,这次将赌注押在马扩的身上,似乎兆头不错。方才在酒jīng的作用之下,马扩对楚天涯的防备之心渐渐松懈,然后酒后吐真言,说出了许多心底话。原来,虽然童贯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但马扩对童贯的许多做法,也是不大认同的。

    尤其是这一次面临金国的重大军事威胁时,童贯这一名镇边元帅所表现出来的天真不作为与胆懦自私,让马扩这位热血军人大为反感。

    原来,童贯派马扩去金营的目的,除了洽谈交接州县的公事、刺探金兵的实际动向,另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代童贯向金国元帅完颜宗翰行贿,请他吩咐金国派往大宋的使臣,对大宋进言说童贯本人,在“宋金联盟征讨辽国”的过程当中、以及在两国邦交当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及其不可取代的重要xìng。

    究其原因,是因为童贯虽然在“收复燕京”之后被封为王,但此前他也在朝廷党争中败北,因此被搁置冷藏了较长一段时间,刚刚才咸鱼翻身的重新走马上任,担纲大宋的北面防御与对金国的外交。如果有金国这个一向强势、令大宋朝廷上下都十分敬畏的“盟友”,能替童贯在大宋官家面前讲几句好话,那无疑将大大的稳固童贯的当前地位,并获得极大的赏赐与好处。

    听说了这些后,楚天涯适时以言语来激马扩,说大敌当前国难当头,童贯非但对虎狼般的女真人抱着天真的幻想,一厢情愿的相信他们不会撕毁和盟约定南下侵略,还痴心妄想的要利用对方,替自己谋福利——这种既傻又天真还不嫌丢人的事情,估计也就只有童贯能干得出来了。

    酒后显露本xìng的马扩终于怒了,对童贯的此番行为很是鄙夷的谩骂起来。

    童贯这样只顾一己之私而弃国家朝廷与天下人于不顾,但凡是有半点良知的宋人,也会对他恨之入骨!也就难怪马扩会极度的反感了。

    骂了一通后,马扩更是苦恼,因为军令如山不得不从,童贯一向又待马扩不薄,因此他敢怒不敢言,只能私下生闷气!

    此时楚天涯感慨万分:只能说苍天有眼,让我这一把赌得不算输!如果马扩可以争取,那么到想要赢得一些兵马来助守太原,就不会只是幻想!

    但仅有一个马扩,还远远不够。虽然他是童贯的心腹,但毕竟只是个近似于文职的都监,手下并没有直接掌控兵权。如今,必须要好好把握马扩这一点,寻求更大的帮助!

    楚天涯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名地下党,在孤军奋战的进行敌后工作。时时如履薄冰,处处险相环生。偏偏金国人又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来周旋经营,眼看便要泰山压顶的攻打过来!

    时间十分紧迫!

    夜已深,楚天涯叫来店小二结算饭钱,又让他给安排了两个房间,今晚便与马扩在这里住宿一晚。太原城中不认识楚天涯的人可算是少,小二见他今rì出手如此阔绰大方,必是宴请的贵客。于是问道,要不要叫几名jì子来服侍chūn霄?

    楚天涯不由得一怔,心想我倒是扫过黄,亲自piáo宿这样的事情还真没干过。不过眼下的大宋有这些的靡靡之风,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狎jìpiáo宿就像是听曲游玩一般,非但不羞耻,还引为一种风流时尚。许多大宋有名的诗人辞人,他们的传世诗篇还就是在jì院里写出来的,字里行间都流露出芳菲诱艳之sè。

    “给这位军爷安排两个好货sè,定要服侍好了。否则,我拆了你的黑店!”楚天涯没忘了“太保”应有的本sè,带着唬诈的如此吩咐,“我便不要了,今rì累乏只要歇息。”

    小二收了赏钱,美滋滋的就去安排了。不久二人都各自进了房间,这时楚天涯的酒劲开始发作,一头倒在床上,就将要昏昏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闻隔壁房间里传来怒声喝斥:“谁叫你们来的?滚出去!”

    随即就是摔打东西的声音与两名女子的惊叫,马上又是夺门而逃、脚步仓皇。

    楚天涯不禁愣了一愣:难道马扩还不近女sè?

    “啪”的一声,隔壁的门摔得一声重响,然后楚天涯的房门也被人敲响了,听得马扩在外面道:“我且回营歇息,你自风流快活吧!今rì之事,不得对任何人讲。明rì,我再寻你问话。”

    说罢,马扩也不等楚天涯出来回话,大步就走了。

    楚天涯坐在床上,着实愣了愣神:看来这个马扩,的确与大宋一般的庸官俗吏们不同……

    夜已极深,楚天涯酒劲上涌熬不过倦意,一头扑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醒来已不知何时,只听到窗外的街市上已是人声嘈杂一片热闹。楚天涯朦胧的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感觉头还有点疼,这才知道大宋时的酒虽是入口容易,后劲却是十足。喝得多了也是难受的。

    “少爷,你醒了?”蓦然身侧传来一个声音,吓了楚天涯一跳。

    侧目一看,何伯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房间里,正拿着一条热毛巾往床边走来。

    “何伯你……什么时候来的?”楚天涯回过神来吁了一口气,暗道昨天真是喝太多了,jǐng惕xìng大大下降。要是就这样一觉睡死被人割了脑袋,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早上来的。”何伯递上热毛巾示意楚天涯擦脸,说道,“老朽见少帅睡得深沉便没有打扰。”

    楚天涯下了床来洗脸,问何伯有什么事情?

    何伯道:“家里来了客人。两男一女,两个男的不认识,女的上次来过。”

    “萧玲珑?”楚天涯的动作滞了一滞,“她有没有说来干什么?”

    “我一个下人,没有多问。少爷还是自己回去问吧!”何伯说道,“不过看得出来,她身边跟着的那两个异族男子像是她的奴仆,而且武功极高!”

    “武功极高的异族奴仆?”楚天涯眨了眨眼睛,点头道,“我马上回去。她来找我,应该是通传太行义军的消息。”

    “少爷是准备与太行义军联合抗金吗?”何伯问道。

    楚天涯点了点头,“大难临头,能多网罗几个人,就能多一丝力量。只要是可以派上用场的,我都不会放弃。”

    “少爷是想凭一己之力,救太原?”何伯语气淡淡的道,“辽国百年江山尚且灭于金人之手,大宋数十万禁军不敢去撄女真铁骑之锋芒……少爷,非是老朽泼你冷水,你这样做有几成把握?”

    “一成也没有。”楚天涯皱了皱眉头,说道,“说句实话,我都不知道我这样做,意义何在。何伯肯定会认为我是蜉蚍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但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去做或是独自逃命苟且偷生,将来迟早有一天我的良知会告诉我,我根本就不配生为一个男人!”

    何伯枯树一般的脸皮轻微的颤了一颤,然后不动声sè的点了点头,“少爷快回去吧,客人已经等了许久了。”

    楚天涯也没再多言,洗漱了一番收拾停当后,回了家里。

    萧玲珑果然已经在了,仍作当初见面时的一副男子文仕打扮,正背剪着手站在后院的一颗桂树下,出神的看着头顶绽放的桂花。

    在她旁边有两个男子垂手而立,模样十分谦恭。其中一个身材十分高大,满头零乱的黄发根根如刺的贲张倒竖,满脸的络腮大胡子也是枯黄的,体形异常粗壮肌肉|团团鼓起,个头要是比身形高挑的萧玲珑还高了近一个头。而且他一只眼睛是瞎的,用一个斜挂的黑罩罩住,另一只眼睛却是大如铜铃,其中凶光四shè。

    此人乍看一眼,就如同一头威壮狂傲的雄狮!

    另一名男子则是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个头又矮又瘦,腰背还有一点佝偻,生得是细眉小眼貌不惊人。不过那一对三角小眼睛,里面透出的眼神没有一丝人的感情,就如同冰块一样的冷。出于职业的素养,楚天涯对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杀人不眨眼!

第13章 奇芭太监

    “郡主,他来了。”雄狮男看到楚天涯回来后,恭声说道。

    “都说了,不要再这样称呼我。”萧玲珑轻责了一声,转过身来。

    “是,主人……”雄狮男马上改口。

    “郡主?……”楚天涯听到后多少有点异讶,走上前拱了一手,“萧姑娘来此找我,有事?”

    萧玲珑淡淡的看着楚天涯,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与清傲,用例行公事的口吻说道:“大哥命我来跟在你身边,一来方便联络,二来要我保护你。”

    “保护?”楚天涯不禁笑了,“这不需要吧!”

    “需不需要是你的事情,大哥怎么吩咐的,我就会怎么做。”萧玲珑又转过了身去,旁若无人的看着头顶的桂花,说道,“这两位是我的随从。矮的叫耶律黾达,高的叫连rì奴,都是契丹人。你可以叫他们阿达和阿奴。今后,他们便随你左右听候差谴。”

    雄狮男连rì奴和矮小男耶律黾达,一同面无表情的向楚天涯抚胸弯腰行了一礼。

    “多谢贵寨主的一番好意,但是真的不用了。”楚天涯说道,“因为我现在已经不是牢城差拨,而是加入了胜捷军充为一名骡子军军使,朝夕要留在军营里。他们要跟随在我的左右,会很不方便。萧姑娘要留在太原城中方便彼此联络,这倒是可行。”

    “骡子军军使?”萧玲珑扑闪了几下灵动的美眸,很难得的嘴角轻微上扬,偷偷的浅笑了一回,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楚天涯,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的手脚倒是很快,这就混到童贯身边了?”

    “我都还没有见过童贯一眼,不过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正在进行之中。我会抓紧时间。”楚天涯说道,“如果愿意,萧姑娘便可以住在我家里。但有事情,也好随时联络。”

    “不敢叨扰。”萧玲珑淡淡的应了一声道,“有事就去富兴客栈,找大名府来的萧五娘。阿达阿奴,我们走。”

    说罢,她带着那两个奇形怪状的仆从,转身就走。

    楚天涯看着三人的背影,摇头笑了一笑:蛮有个xìng的女子,冷是冷了一点,不过办事潇洒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比男人还干脆。话说,七星山怎么派个女的来“保护”我一个大男人,还是左右都看我不对眼的萧玲珑?……真是郁闷!

    萧玲珑前脚刚走,何伯后脚就回来了。

    “少爷可是要回军营当职了?”

    “嗯,这就走。已是误了一些时辰了。”楚天涯自嘲的笑道,“虽然我只是骡子军军使,但也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嘛!”

    “有一件事情我得要提醒少爷。”何伯说道,“童贯虽是一介阉人,但你千万别把他当作那种没血气的软脚宦官。他非但孔武有力,还身怀武功。”

    “哦,有这事?”这个楚天涯听了倒是觉得新奇。

    “这其实不奇怪。”何伯说道,“你想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宦官,能执掌大宋兵权近二十年吗?带兵打仗,就算是再高职位的都校,也有披坚执锐亲临战场的时候。童贯能在战场上滚打了二十年还活着,跟他身怀武功有莫大关系。”

    楚天涯点了点头,“何伯是想提醒我,不要对童贯轻举妄动?”

    “没错。”何伯说道,“童贯身居高位手掌兵权,人们往往注意他的权位与兵马,却极是容易忽略了他自身的本事。其实,童贯的身手一点也不弱。教他武功的授业师父,可是名扬天下的‘铁臂膀’周侗。”

    “不会吧?”楚天涯这才当真吃了一惊。

    周侗的大名,谁人不知?无数的演义小说中都提到了他。《水浒传》里,玉麒麟卢俊义、豹子头林冲,还有史文恭、孙立、栾延玉都是他的徒弟,此外他还曾指点过武松与鲁智深。

    当然这只是小说家言。真正的梁山宋江起义在史书只有寥寥数十字的记载。而且楚天涯穿越过来后也确实听说了,大约在两三年山东宋江的“叛乱”就被张叔夜平定了,出动的兵马区区不到千人。比起袭卷江南六州五十二县的方腊起义,宋江在山东的小打小闹已是不值一提。方腊之乱动摇了大宋的半壁江山,正是童贯率领十余万大军去平定的,那才当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但历史上的周侗却是真实存在的。他是北宋末年著名的武术家,在晚年收岳飞为徒,将一身武艺与兵法对他倾囊相授。这个,在史书上的确有着十分明确的记载!

    “没错,就是周侗。”何伯十分肯定的说道,“早年周侗曾在东京御拳馆与弓马子弟所任职,担任武师为大宋调教武官、cāo练禁军。那时童贯已然得势,因为时常出入阵仗,童贯为了多一些自保的本事,便强求周侗教他武艺。当时周侗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就传授给童贯一些粗浅速成的拳脚功夫,终究也没有尽心传授。后来童贯又花巨资请了许多的武师教他武艺,加上他本身天资不差,最终练得一身横练筋骨的外家拳脚功夫,弓马也是不弱。所以,你要对童贯格外小心。如果激怒了他,就算他不让军士拿你,亲自动手也是可以对付你的!”

    “多谢何伯提醒……”楚天涯凝神看着何伯,很想问问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但一想起二人之间达成的默契,便把到嘴边的话给忍住了。

    “话说回来,拳脚再厉害,终究是敌不过心机与智谋。”何伯饶有深意的看着楚天涯,说道,“要比力气,人还不如一头骡子;但骡子为何被人所驱使呢?就是这道理。”

    “我会小心行事的。”楚天涯也看着何伯,眼神挺复杂,心道:这老人家屡次对我耳提面命并出手相助,仿佛是在帮我,仿佛又是别有用心,真让人一时琢磨不透——楚家老爷子,从哪里弄来的这么一个神秘兮兮的老军?

    稍后楚天涯去了广阳郡王府,今天算是第一天正式当值了。因为军衔太低,只能从后院而入。正经过长史衙堂时,看到一群官将打扮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仿佛是在这里刚刚议完了事情。

    为首的一人,穿一领猩红战袍披挂细鳞山文甲,紫金兜盔四撒红缨,身材高大面sè古铜,双目如炬炯然有神,颌下还有几络细长的胡须,正龙行虎步的朝前走,神情中似乎有一丝愠sè。

    同时楚天涯看到,马扩也正跟在那人身后,面带苦闷与惶恐不安的急步跟进。

    “你不必跟来了!”为首那人突然站住脚,声如奔雷的道,“你若不去,本王自会另派官将前往。就命你率四百步弓一百马军,前往西山讨逆剿匪!”

    “王爷,末将并非此意!……”马扩惶恐不安抱拳而拜急于辩白,为首那人却是一挥手将他的话堵住,沉声道:“此乃军令!”

    说罢,那人怒气冲冲的就走了。

    楚天涯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惊讶道:那个人自称‘本王’,马扩称他为王爷,肯定就是童贯了!

    “不会吧,一个太监,居然长得这么高大威猛、孔武有力,而且还长了胡子!”楚天涯不由得有点愣了:记得史上记载,童贯到了二十岁才净身入宫,估计是因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和一般的太监是不大相同吧?但是他的外形也未免太“纯爷们儿”了,真是我华夏宦官史上的一朵奇芭啊!

    马扩被童贯喝斥了一回,郁闷的站在原地。其他众人急忙跟上童贯而去,都没人搭理他。

    楚天涯趁四下没了闲人,走上前道:“马都监,发生什么事情了?”

    马扩心里正在气头上心情十分憋闷,恼火的剜了楚天涯一眼,沉声道:“不关你事,别问!”

    楚天涯皱了皱眉头,不复多言抱了下拳便准备走。

    “等等。”马扩在他身后又突然唤他,并跟进几步上前来,在楚天涯耳边低声道,“今晚酉时,老地方见。”

    楚天涯点了点头,径直去了军营。

第14章 将计就计

    骡子军使今天头一次正式上任,手下的骡子军们可不敢怠慢。个个穿戴整齐的布好了队列,就等楚天涯训话。

    楚天涯当上大宋的军官这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更没什么可跟他们说的,扯了几句“报效大宋”之类无关痛痒的空话废话,就让众人各自去干事了,自己则是钻进了营房里,准备收拾打点铺盖。

    江老三贼兮兮的钻了进来,见楚天涯在自己整理铺床急忙一把抢过,“太保,你堂堂的军使哪能自己干这种事情啊,那还要我们这些手底下的军汉干什么?”

    楚天涯笑了一笑,乐得轻松,就让他帮着打点铺盖了。

    收拾停当后,江老三笑嘻嘻的凑到楚天涯跟前,贼贼的将一把东西往楚天涯怀里一塞,“太保,快拿着!”

    “什么东西?”

    “你新官上任,兄弟们凑的份子孝敬你的呀!”江老三搓着手笑道

    楚天涯掂了掂那包东西,挺沉,估计少说得有四五十两银子。不由得笑道:“是你小子狐假虎威向他们索贿了吧?说,自己吞了多少?”

    “呃!……”江老三着实被吓得弹了一弹,然后讪讪的赔着笑道,“太保时常打赏从未亏待了小人,小人虽然贪财,但到死也不敢私吞了太保的好处啊?小人的确是向他们提了提这事,但其实不用小人提他们也会凑的,这在哪里可都是规矩!”

    楚天涯摇了摇头暗自叹息:就冲江老三的这句‘都是规矩’,可见如今这大宋的官场和军队里有多**……罢了,我犯不着在这里独树一帜的摆清高,那样他们反而不能容我,可别因为纠结于一点细节而误了当前的大事!

    “那好,我就收下了。回头替我多谢兄弟们,就说,我以后不会亏待他们的。”楚天涯随手从里面拿出两颗银锭塞给江老三,“挺机灵,赏你的。跟兄弟们说,哪rì得闲,我再请兄弟们到太原城里吃几桌好酒。”

    “谢太保!”江老三喜不自胜就的收下,嘴里就差流口水了。

    “不过,以后这样的事情不可以再干了。”楚天涯说道,“我初来乍道,不能太招摇。”

    “是,小人记住了。”

    随后,楚天涯便装模作样的在自己的地盘里巡视了一回,监督这些骡子军们。磨面、煮汤、烧饭、洗马厩,也就只有这些事情可干了。

    其实这些事情,真正到了军营里有专门的厢兵杂役兵来做。只不过如今他们做为童贯的亲卫屯守到了王府,没有招厢兵来用,所以权宜行事让骡子军代劳。真要打起仗来,骡子军的责任就是保护军中的辎重,一有情况就要发挥骡子骑兵的机动xìng“优势”——快跑!

    “没想到老子一来大宋就当了骡子军的头儿,真担心将来会有人,也给我起个‘楚跑跑’的绰号。”楚天涯着实又好气又好笑。

    这一天下来着实无聊,也不知道怎么挨过来的。期间,江老三和十几名士兵出去采购粮食与草料回来,又给楚天涯塞了一笔钱,说是卖米粮的商人给的“回扣”。

    短短一天时间,楚天涯在这里挣的钱就比在牢城里一个月还要多。他不禁感慨,怪不得那些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衙门、军营里钻,原来真是“钱”途无量啊!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楚天涯想好了借口,便准备出营前去和马扩相会。走到后营要出府门时,楚天涯看到前面有好几拨胜捷军的将校军士,也在悄悄的从这里溜出去。临出门时,都往守门的卫士手里塞了东西。于是那些卫士们就都像是睁眼瞎一样,视而不见的放任他们从这里出去。

    看来这都有了潜规则,到了晚上军营里有不少人溜出去潇洒快活。但前提是,得要给看门的卫士“好处费”。

    “真是到哪里都离不了钱!”楚天涯苦笑的摇头,依样画葫芦的用一锭银子买了条通路,顺利出府,来到了昨rì与马扩饮酒的摘星楼。

    就在昨天同一间的雅阁里,马扩已经独自喝了半壶闷酒了。楚天涯进来时他也不吭声,仍是一杯接一杯的自己灌酒。

    “马都监,你这样喝很容易醉的。”楚天涯取过杯子给自己满上一杯,来敬他。

    “醉了便好!”马扩愤愤的将酒杯往桌上重重的一顿,粗嗓门道,“今rì便要大醉!罢了你把昨天那两个姑娘叫来,爷今天要痛快的发泄一场!”

    楚天涯看他这情形,定然是今天挨了童贯的臭骂,当下猜测,还多半是与昨天二人的谈话有关。只是马扩现在情绪如此激动,暂时不要和他商讨正事的好。

    于是楚天涯就顺着他的xìng子,陪他喝酒,海天胡地的聊一些军武市井之事。

    喝到半醉时,马扩突然重重的一叹,然后长长的吁出一口闷气,便耷下了头,神情十分沮丧。

    “都监,究竟是怎么了?”楚天涯小声的问。

    马扩颓然的摆了摆手,“我这都监,做到头了。”

    “怎么说?”

    马扩抬起头来,重握酒杯双眉紧拧,说道:“昨夜与你一席长谈后,我回去寻思了良久。我觉得,还是应该向太师禀明金人即将南下侵宋之事。太师不是正好要派我出使金营,商讨交接山后九州之事吗?其实,谁愿意把吞到肚子里的肥肉再吐出来呢,想要金国将到手的土地拱手送给我们,谈何容易?我这一趟过去了,就算金人肯与我们商谈,那也是故布疑阵的为了麻痹我们,好让我们无心防备疏于军事防御。于是我便向太师建言,说我军不如将计就计,提前做好准备于半道设伏。金人如果不来,则是最好;如果他们毁约南下进犯,我们就以逸待劳在半道打他们一个伏击!”

    “很不错的建议!”楚天涯顿时道,“女真铁骑着实彪悍,我大宋步军很难与之正面抗衡,骑军更是稀少且战力不强。如果能利用地理优势提前设伏,的确是上佳的战术啊!”

    马扩的表情越发沮丧与沉闷,他颓然的摇了摇头:“可是太师不这么认为。他当场拍案而起将我臭骂了我一顿,说我是杞人忧天故作聪明,徒逞匹夫之勇要妄动兵戈,便是主动寻衅女真人!万一因此而激怒了他们,从而导致和盟破裂、两国开战,将是大宋的千古罪人,谁也吃不起这天杀的大罪!”

    “哎……”楚天涯无奈的长叹了一声,“这些,其实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不是么?”

    “我今rì当众触怒了太师,必定没有好下场。”马扩说道,“今天你也听到了,他让我率领四百步军、一百骑军去征讨西山贼寇。你知道西山一带,有多少贼窝吗?”

    楚天涯摇了摇头。

    马扩苦笑连连,“近年来,因为宋金联合灭辽,导致河北燕云一带战火连连时局一片混乱,许多汉辽两国的平民百姓失去了家园故土成了流民,也有一些逃兵四下奔散断了归路,于是纷纷聚啸山林占山为寇,因此两河之地盗贼蜂起山寨林立。到现在,河东一带、太原府境内加上毗邻辽国故地的太行西麓一线,共有九山十八寨贼寇。主要集中在西山与太行山上。太师派我去征剿西山盗贼,那里可是有十八个寨子,彼此串联互为犄角,一寨有难其他寨子全部来援。光是最近的一寨叫‘和尚洞’的,就有六七千喽罗。太师率数万大军来了太原多时,也不说起平寇一事,可是现在只给我五百兵卒就让我去剿匪,这不是摆明了让我去送死吗?”

    楚天涯听完后,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楚天涯,你既然足智多谋,可有应对之策教我?”马扩说这话的时候,没了半点架子与脾气,近似于无助的哀求。

    楚天涯双眼一睁,“有!”

    马扩顿时jīng神大振,“快讲!”

    当下,他拿起酒壶,头一次反恭过来给楚天涯斟了一杯酒,话也说得更客气了:“还请子渊赐教!”

    “都监言重了。”楚天涯客气的回了他一礼,便道,“我的法子,就是将计就计!”

    “如何一个将计就计之法?”

    楚天涯说道:“太师只给你五百兵卒让你去征剿西山,无疑就是让你去送死。换句话他,他都动了杀你之心,而且不再信任你了。只是碍于往rì情面或是其他,没有亲自下杀手。”

    “没错,我能理会到……”马扩双眉紧拧的点了点头,“我跟随他多年,东征西讨薄有微功,而且在胜捷军中小有人望。现在我又没有犯下什么大罪,为免军心浮动,他不方便公然杀我。但我了解他为人,只要是真正触犯到他的人,必死无疑!……这一次,马某说起针对金国之事,无疑就是触及到了太师心中的禁地,他恨不能当场亲手宰了我!”

    “没错……昨天我就说过了,太师是受朝廷之命来与金国商谈交接州县一事的。如果现在突然酿起了战事,他也承担不起。”楚天涯说道,“所以,不管是谁,要是在这件事情上提起了半个‘战’字,他必然大怒——换句话说,最害怕宋金两国开战的,正是他童贯!”

    “没错。其实道理我很明白,但我就是按撩不住。我不忍坐看我大宋坐以待毙,任由女真人随意宰割!”马扩的牙齿咬得骨骨作响,“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用。左右太师都是要杀我而后快了。我该如何行事,还望子渊赐教?”

    “我说的将计就计,就是都监带走这五百兵卒后,再也不要回来了。”楚天涯双眉一挑,直言说道,“如果与西山十八寨开打,兵力如此悬殊你是必败无疑。到时,都监要么死于战阵,要么回来了被童贯以战败之名处决,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与其这样,不如倒反出去,加入西山义军!”

    “什么?”马扩顿时瞪大了眼睛,“我堂堂的大宋将校,只可捉贼,岂能自己落草去当了贼寇?”

第15章 肝胆相照

    “此言差矣!”楚天涯重叹了一口气,说道,“现今这世道,是官逼|民反,兵比贼赃。再加上女真人即将南下侵宋,无论兵贼百姓,都得遭殃。以童太师为人,他非但不会奋起抵抗,还会保命要紧一走了之。马都监,你比我了解童太师,你认为呢?”

    “没错,是有这样的可能。别人兴许不知道,我还是清楚的。”马扩说道,“童太师执掌兵权二十年,凡大小战事虽有胜有败,但他未尝真正怕了谁。但是,至从督战河北见识到辽军骑兵的厉害之后,他就深惧女真人了。因为,他连辽军都打不过,何况是轻松灭了辽国的女真铁骑?”

    “那便是了。”楚天涯说道,“只要金军一来,童贯必定放弃太原而逃走。到时马都监只能跟着童太师当个逃跑将军。纵然身上还会披着这一身将袍甲胄,却是没有半点保家卫国之举,于心何忍、颜面何存?这样的大宋将校当着又有什么意义?难道马都监为将,也就只是贪图那一点俸米?”

    “啪!”

    马扩一掌重重拍到了酒桌了,厉声道:“当然不是!养兵千rì用在一时,我等武夫,理当报效国家、马革裹尸还!”

    楚天涯点了点头心中暗喜:马扩为人,还是很有血xìng也颇富正义感的。我这一手激将法,看来是奏效了!

    “既然是这样,那好办了。”于是楚天涯说道:“既然童贯不会防守太原,那么金兵来攻时,有谁能保守城池?”

    马扩并不笨,当下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让我入伙西山,然后带领他们一同来对抗金兵?”

    “没错!”楚天涯也将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到时,谁忠肝义胆保家卫国,谁贪生怕死一走了之,岂不是一目了然?大丈夫立于世,但求问心无愧,马都监,又何必拘泥于一个身份与名头?”

    “有点道理……”马扩似乎被说动了,但仍是有点犹豫,说道,“但我带兵倒反,童太师是不会放过我的!也许不等金兵南下,他就已经派兵将我征剿了。再者说了,我纵然是入伙西山,也未必能说动他们一同前来抗金啊?”

    “这是两个问题了,我们一个一个的来分析。”楚天涯既然敢大胆的游说马扩去“倒反西山”,自然心中已是早已深思熟虑过了,此时便娓娓论道,“先说第一个,诚然,童贯肯定不会放过你。但是,让他派兵去征剿你,却是不大可能。”

    “为什么?”马扩疑惑道,“我比你了解童太师的为人。抛开他的身份名声不说,私底下,他其实是一个十分仗义豪爽、慷慨大方的人。对待属下他一向宽厚,赏罚分明颇得军心。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执掌兵权二十年。但同时,他也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但凡有人触犯了他或是背叛了他,必杀之而后快,绝无半点容情!”

    “话是这样没错。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到万不得已,童贯不会自起刀兵。”楚天涯说道,“现在正是和金人商讨交接州县的重要时期,两国之间有使者细作不断往来。万一童贯派兵平叛被金人撞见,硬说他是在针对金国而用兵挑衅,岂不是要坏了大事?童贯都不敢暗中调兵悄然设伏,又岂会大动干戈让金人误会?”

    “言之有理,一针见血!”马扩顿时欣喜,“子渊,你真是智计过人啊!”

    “都监过奖了。其实,只要我们摸准了童贯惧怕金人的这一特点,就不难想像他的举动了。”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很有一点当年抓住了嫌犯的xìng格特征,从而推理案情的感觉,他对马扩说道,“抛开这一点不说,就算没有金人的阻碍,童贯也轻易不会对西山用兵。因为朝廷是派他来洽谈两国邦交大事的,剿匪平寇并非他此行的份内之事,再加上西山共有十八寨义军,兵力不俗,征剿下来能否得胜尚未可知。打赢了朝廷未必有多欢喜,他自己的胜捷军还会蒙受损失;打输了损兵折将他是难逃罪责。以童贯之为人,他岂会节外生枝,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如此说来,都监倒反之后,童贯派兵去征剿你的可能xìng已是微乎其秒。解决了这个问题,下一个问题,也就好解决了。”

    “是指让我服说西山众寇一同联合抗金吗?”马扩面露难sè的摇了摇头,“我看难。山贼不比令行禁止的军队,他们虽然相互有所勾联,但又彼此不服,相互欺压、攻杀这是常有的事情。我初来乍道,何德何能号令全众?”

    “对待西山群寇,同样的道理,只要摸清了他们的脾xìng、看清了他们的处境利害,也好说动。”楚天涯微笑道,“其实,眼下不管是山贼、百姓还是军队,都有了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即将来南下侵略的女真人。如果西山众寇坐视女真攻宋而不理,那么金国在打下太原之后,肯定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有组织、有武装的山寨,必然对其各个击破聚而歼之,以绝后患。这是显而易见的唇亡齿寒!”

    “言之有理!”马扩顿时眼睛一亮,“那便是说,西山众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在大难临头之时团结自救,合纵抗金?若是胜了,他们便从山贼草寇变成了抗击外寇的民族英雄;纵然是败了,也是轰轰烈烈,不枉男儿豪杰一场,总比做一辈子山贼,躲躲藏藏被人唾骂与憎恨的强!”

    “是啊!”楚天涯点头微笑道,“再者,马都监方才告诉我,这九山十八寨的义军当中,多半是河北、河东汉辽两国流离失所的百姓流民,与两**队中奔散的逃兵。他们或有亲人还在大宋,或有妻女亲族被女真人杀害掳虐,再或者是与金国有其他仇恨渊源。只要马都监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再对这群号称豪杰、以义字当先的人加以热血煽动,不难说动他们一致联合起来,对抗女真!”

    “妙、妙、妙!真是太妙了!”马扩激动的大叫几声,从座椅上起了身来紧紧抓住楚天涯的肩膀,激动得语无伦次道,“子渊,你、你……你真是天赐救星于马扩、天赐救星于龙城啊!”

    “我都说了,我号称龙城太保嘛!”楚天涯也哈哈的笑,“但是都监别高兴得太早,我这不过是纸上谈兵。当真实施起来必然很难,这都得要都监去亲历亲为了。”

    “无妨、无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且不论胜负结局,但求心中无愧便是!”马扩jīng神大振,一扫此前的颓丧与抑郁,喜气洋洋的举起酒杯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马某,心中已是豁然开朗,再无烦恼!来,你我当浮一大白!”

    “我敬马都监!”

    二人连饮了三杯,都颇为畅快。

    “子渊,马某将生死之事拿来与你共议,承蒙不弃,幸得指点,马某感激之至。”马扩由衷且真诚的说道,“至今rì起,马某愿与子渊诚心相交,虽剖肝沥胆两肋插刀,再所不惜!”

    “某亦此愿!”楚天涯抱拳而道,“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挺身而出有所作为。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能与马都监这样的英雄豪杰共同进退,我甚感欣慰!”

    “哈哈!想我马某虚活三四十载,今rì才遇到真正的知己啊!真是痛快、痛快啊!”马扩畅快的大笑,又拉着楚天涯连喝了好几杯。

    此时已是酒至半酣,马扩对楚天涯笑道:“子渊,你别怪马某多事。此时你我已是肝胆相照,马某却想跟你谈起一棕旧事。”

    “何事?”

    马扩一手搭在楚天涯的肩膀上,笑呵呵的道:“你并没有杀薛玉,而是偷天换rì将他救走了,对不对?”

    楚天涯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区区小技,岂能瞒过马都监?没错,我是没杀薛玉,而是将他救走了。”

    “你做得对。”马扩凝神看着楚天涯,认真的说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在在怀疑你是被七星山的收买了来救薛玉的。但我没有提出任何的质疑,也没做出任何的追究——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楚天涯笑了一笑,说道,“因为马都监,是英雄、重英雄。在你看来,像薛玉这样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杀一个可就少一个了,多可惜啊!”

    “没错。子渊,看来我没有认错你这个知已。”马扩重叹了一声,说道,“其实现在,皇纲失统正道不昌,天下虽然颇多仁人义士,但空有报国之心,却徒无报国之门。薛玉,是一条好汉子。如果枉死在童贯之手,就太可惜了。起初我看你奴颜婢膝的献计献策要帮童贯杀薛玉,我虽是奉命行事,但却打从心眼里厌恶你,因此才一直对你冷面刻薄。但现在,我知道子渊的真正为人了——于是也就证实了我心中所想,你肯定没有杀薛玉!”

    “哈哈,知我者,都监也!”

    “再别都监、都监的叫了,太见外、太生分!枉我马扩虚长你十余岁,你就叫我一声马二哥吧!”

    “好,马二哥!小弟再敬你一杯!”

    “子渊,今rì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二人畅快的再饮了一杯,楚天涯却放下酒杯按住了酒壶,微笑道:“今rì但要畅快即可,却不能喝醉。”

    “为何?子渊莫非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没错。”楚天涯点了点头,“马二哥你先告诉我,你何时动身去征讨西山?”

    “三天之内吧,怎么了?”

    “我得事先给你打点一下。”楚天涯说道,“万一到时候你刚到西山,还没来得及与他们通个往来就先厮杀了起来,损兵折将先伤了和气可不行。既然马二哥都已经拆穿了小弟的拙劣小计,我也就不瞒马二哥了。我与太行七星山的好汉们,已经有了一些往来。我想,既然是同道中人,七星山的人应该与西山众寨有所往来,至少也是熟识的。我想通过七星山的人,先给马二哥在西山那边打个照面。这样,今后马二哥行事将要方便很多啊!”

    “子渊,你真是心细如发,仗义慷慨啊!”马扩笑道,“以往有人叫你龙城太保,多半是贬意;但现在嘛,我倒是觉得你真正当得起这个雅号了——龙城太保者,乃真豪杰也!”

    “哈哈!”楚天涯大笑起来,“其实小弟也知道,以前别人那样叫我,其实都是在指着我骂流氓呢!——马二哥,今rì我们不妨就到此为止,且都早点散了,免得让人生疑。稍后,小弟还要再去拜会一下太行七星山的人。此事,宜早不宜晚,早做安排的好。”

    “好,就听子渊的。”马扩二话不说,举杯笑道,“你我兄弟,今rì再饮这最后一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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