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国仇家恨
女真军士们都提心吊胆的观战。
两骑即将相会之时,一直未有动弹的夜叉骑士突然双手握枪,怒夹马腹迎着耶律余睹就冲了上来!
电光火石之间,惊闻“砰当”一声重响,耶律余睹惨叫落马!
众军士大惊失sè——“怎么可能!!”
“耶律将军征战沙场这么多年罕逢敌手,怎么会有人能在一合之间,将他挑翻下马?!”
耶律余睹自己也是错愕万分,落马之后翻身正准备跳起,却被一枚冷冰冰的枪头抵住了喉咙。太宁笔枪长长的细碎红缨罩在他脸上,就如同是鬼魅的舌头,在舔试他血肉的味道。
“你这是什么枪法?……你究竟是谁?!”耶律余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人在马上一招击倒,惊声问道。
夜叉骑士用面具上那对空洞的眼窟对着耶律余睹,一言不发。却是从大槐树后面,走出了一队人马来。
耶律余睹扭头去看,方才看清领头的两骑时,他不禁惊诧的叫出声来——“连rì奴、耶律黾达!”
“你这狗贼,竟还认得我们!”连rì奴怒气冲天的拍马过来,沉吼道,“今rì我便要替天行道、拧下你的狗头,以祭奠我死难的族人!”
耶律余睹却不再顾管迎面冲来的连rì奴,扭过脸来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夜叉面具,脸上居然露出喜sè来,叫道,“飞狐?难道你是飞狐郡主么?!”
夜叉骑士慢慢抬起一手握住面具,将它取了下来,正是萧玲珑。
“你还有脸提起飞狐二字?”萧玲珑冷面寒霜的看着他,眼中全是杀意与怒火,一字一顿道,“耶律余睹,你这卖国jiān贼!今rì,便是你的死期!”
“啊,是个女的?!”女真军士都大吃了一惊。
还有人惊叹道:“真是绝sè倾城、妖艳无双啊!”
萧玲珑斜眼瞟了一下那边的女真人,脸上现出无比厌恶的神情,当下眉宇一沉,“杀了他们!!”
连rì奴二话不说,带着身后众骑就朝那群女真军士冲杀过去。只有耶律黾达留在了萧玲珑身后照应,以防耶律余睹使诈逃跑。
顿时,山谷中喊杀声大起。
萧玲珑依旧握着枪抵着耶律余睹的喉咙,都不正眼去看他,声音冰凉的道:“耶律余睹,你想过你会有今天么?”
“飞狐儿……”
“闭嘴!飞狐儿是你叫的么?”萧玲珑恼怒的将太宁笔枪往下一顶,耶律余睹的喉间顿时破皮流血。
“好吧……你的武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记得当初,我都还教过你武艺!”耶律余睹疼得直咧牙,他瞪着眼珠看着头顶的萧玲珑,也不知是喜是忧,苦笑道,“你这是跟谁学的枪法?如果凌厉乖张!”
“这不用你管。我苦心学武的一个最要的目的,就是想要有一天能够亲自打败你!”萧玲珑弧线绝美的嘴唇微微向上翘起,露出一抹自豪又带嘲讽的微笑,“耶律余睹,你一向自负,自诩神武盖世,今rì却败在我一介女流的枪下。你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嗬——”耶律余睹放肆的冷笑,“没错,我承认你那枪法的确是厉害!但我受伤在先又厮杀奔亡了一夜极是疲累,再加上心中怀疑与忌惮分了心神,才一时恍惚被你击下马来。若是平等对决,却未曾会输给你!”
“看来你厚颜无耻的功夫,已是世间少有敌手!”萧玲珑鄙夷的摇头,“耶律余睹,你这样的人渣,我都不想亲手杀你,那样会污了我的兵器,也辱没这套枪法!”
“这究竟是什么枪法?就算是死,你也须得让我死个明白!”耶律余睹很不死心的道。
“真想知道?”萧玲珑诡谲且神秘的冷咧一笑,“听好了——它叫,楚家枪!”
“楚家枪?楚!……”耶律余睹的表情顿时凝滞,“你跟楚天涯是什么关系?!”
“你是我什么人,这用得着你管吗?”萧玲珑突然大笑起来。
“我明白了……好吧,我什么也不想多说了。若能死在你的手上,我也算心满意足。”耶律余睹心中飞快的盘算脱身之计,便做出一副满心绝望、浑身都泄了力的样子,索xìng躺在了地上,望着黑茫茫一片的苍穹,说道,“事到如今我总算明白,骗我的不是童贯,而是楚天涯。童贯骂得没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加蠢笨之人了。”
“的确如此。”萧玲珑转过头去看着前方众人厮杀,平静的说道,“若非蠢笨到了极点,你又怎会带兵投敌、弑主求荣?”
“你以为我愿意么?当时我有得选择么?”耶律余睹转着眼珠子,辩解道,“我若不走,便要被别人所杀。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那你大可以自行逃亡远遁而去,用得着带上兵马倒反女真,还帮着女真人攻城略地、屠杀我大辽子民么?”萧玲珑顿时怒了,枪尖朝下一抵,喝道,“耶律余睹,你这卑鄙无耻到了极点的小人!若非是楚天涯留你狗命还有用处,今rì我便要将你碎尸万段!!!”
“你果然是和楚天涯一伙的!”耶律余睹的脸上顿时现出一些绝望的表情,说道,“还有那个武功高到离谱、被童贯称作老师的老怪物,也定然是与你们一伙的。你们全都合起来算计我,诱使我杀了童贯,然后再将我擒拿回去治我的罪!——好一出毒辣无比的借刀杀人之计啊!楚天涯,你真狠、真狠、真狠!!”
耶律余睹一连说了三个“真狠”,也仍是无法宣泄满心的绝望与愤恨。
“哼……耶律余睹,你的确是蠢笨到了极点,居然现在才醒悟,未免也太晚了一点。”萧玲珑不屑的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这样的人渣败类,死都太便宜你了!楚天涯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会把你交给他处置。然后静静的欣赏,看他如何让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你这样的jiān人,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难道眼高于顶、孤傲不可一世的飞狐郡主,已经对那个南国的jiān滑小子情有独衷?”耶律余睹讪讪的问道。
萧玲珑听出了他话中居然带有酸意,不由得一阵恶心,咬牙恨道:“是又怎么样?休说是楚天涯处处胜你百倍,哪怕我喜欢上一个乞丐、嫁给了一个残废,也永远不轮不到你来关注!”
耶律余睹愕然的怔了一怔,心说这女人怎么这么绝情?看来今rì想要脱身,却是希望渺茫了!
他无奈且惨淡的笑了一笑,不死心的继续道,“飞狐儿,我知道我耶律余睹不是个好东西,这辈子没少干丧尽天良的事情,的确是死不足惜。但唯有一件事情,我对得起我的良心——那就是,当年我的确是真心的喜欢你!”
“你闭嘴!!!”萧玲珑顿时感觉像是吃进了整条的虫子,恶心无比羞愤难当,一枪横扫就硬挺挺的打在了耶律余睹的脸上。
太宁笔枪的枪头较长有如笔状,而且枪刃下数寸装有一个锋刃铁盘再结有红缨。这一枪横扫下来,铁刃直接划破了耶律余睹的脸颊,从左侧颧骨处切破了鼻梁,直接将右眼都给切碎了!
“啊——”耶律余睹捂脸惨叫,鲜血迸流!
“耶律余睹你听着!”萧玲珑仍是不能解气,用枪尖顶住他的喉咙喝道,“我从对你没有一丝的好感!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永远不会有!你在我眼里,就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禽兽、败类,人渣!”
‘想不到这臭娘们竟然如此恨我!’耶律余睹痛苦的捂着脸,心中极是愤恨且绝望,但求生的yù望仍未消退,不死心的又道:“事到如今,我在你眼里是如何景样,这不重要,我也不在乎了。不管你怎么认为,我仍要说……耶律余睹这辈子唯一真正爱过的人,就是飞狐儿!这是事实,你就是杀了我,也无法改变!”
“噗——”
萧玲珑一枪下去,那枪尖宛如疾光在耶律余睹的嘴里一闪,顿时捅碎了他一片的牙齿,满口鲜血直流。
“耶律余睹,你居然卑鄙无耻到用情爱之事诱我放你?你恐怕是忘了,你我之间从来就只有国仇家恨!”萧玲珑怒道,“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你若硬气到底,我可能还会手下留情!”
“你杀了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
“郡主不可伤他xìng命!”她身后的阿达急忙出声制止。
萧玲珑气得浑身直抖,怒道:“将他的舌头割了,让他永远也说不出话来!我亲自上前帮忙尽快解决这几个女真人,然后将他带走交给楚天涯去!——我再也不想与这禽兽,在一起多呆片刻!”
此时,太行山麓的胜捷军士,总算是辟出一条小路上了山腰,四下搜寻童贯的下落。却在一处密林之中发现了二十多具尸体,和童贯的无头尸身!
这一下,整支数万人的军队都炸开了锅,马上对太行山麓进行了大搜捕,却唯独不见耶律余睹。而且,童贯的尸体上插着几枚耶律余睹专用的雕翎劲矢,众军士立马就下意识的认定,便是耶律余睹杀了童贯、然后携首级北逃了!
众军士立刻向北追击,只在大槐坡附近发现了厮杀的场景,还有几具女真人的尸首,仍是不见耶律余睹。再往北去,就没了任何痕迹!
此时,太原城中。
经历了昨夜一场喧嚣混乱,城中一片风声鹤唳。王府被烧了,囚犯被劫了,童贯不在城中,王禀被幽囚软禁,王府主事的副都指挥使刘延庆又不知所踪。加之昨夜太行火起,城外的大军也有sāo动。虽然仡今不知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与城内的动乱一联系起来,足以让所有的太原军民惴惴不安。
太原知府张孝纯半夜里就带人来了王府,帮忙救火。
快到天亮时大火好不容易扑灭。但王府里驻扎的两千余胜捷军士无人统领,又走失了囚犯,此时乱作一团。张孝纯一个文官哪里镇得住这些骄兵悍将,束手无策之下,只好派人去请大将王禀出来主持大局。
就在张孝纯准备离开王府去王禀的都统府时,城外军士送来密报——太师被杀、人头走失;金国使者不知去向,疑是凶手!
张孝纯顿时如遭五雷击顶,差点当场就晕厥过去。他捂着额头摇摇yù坠,大叫一声,“快请王都统!!”
王府的这一切动静,全都落入了白诩所派的盯梢探子的耳目之中。少时过后,楚天涯等人便得闻了这些消息。
“楚兄,看来不用你去请令师了。张孝纯等人,必然会为你代劳。”白诩摇着扇子,胸有成竹的道,“一切水道渠成,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不是就是捉来耶律余睹,将其交予王禀处置?”
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气悠然叹出,轻轻的点了点头,“交俘的事情,由七星山出面比较好,我不好插足。否则,我那老师必能查知是我布局陷害了童贯。以他的xìng格,饶我不得。”
“那耶律余睹若是泄露此事呢?”白诩问道。
楚天涯笑了一笑,“我以为,萧郡主那么聪慧的人,是不会让耶律余睹还有机会去泄露什么消息的。再者,就算耶律余睹说出了什么,也是无妨。童贯的确是被他所杀,这就是事实。就算他再想拉人下水,手里也无半点真凭实据,有谁会相信一个无信无义之人的一面之辞呢?此外,耶律余睹是凶手,这件事情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大家都能接受。因此,就算是我师父王禀那样的大明白人,对其中的曲折情由心知肚明,也不会去刨根问底。说白了,耶律余睹是凶手,能让大宋在对金外交与民意舆论上占据有利的地位,是政治博弈的需要!”
“呵呵,这便是此局最为jīng妙的地方了!”白诩说道,“相信用不了多久,胜捷军就会对女真人恨之入骨,誓为童贯报仇;金国使者杀我边帅这件事情,也必然激起太原军民、乃至大宋子民的共愤!——这对我大宋抗击金国入侵,极为有利啊!”
楚天涯点了点头,说道:“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王禀接掌军队、太原军民同仇敌忾。再加上西山与太行九山十八寨的义军相助!——只要女真人还敢南下,就必须让他们在太原这里,折戟沉沙!”
第77章 龙城之血
白诩的博学多才,的确让楚天涯都有些佩服。这两rì二人闲聊,古往今来、天文地理与军事人文的东西聊了不少。楚天涯感觉,白诩几乎是无所不知。
很自然的,二人聊到了太原。曾经,楚天涯从书本与网络上了解了一些关于大宋太原府的故事。但从白诩这里听到了,却是了解到了更多以往不知道的。
追根朔源,在战国时期,古城晋阳就曾是赵国的国都。赵武灵王胡服骑shè,赵国兵威大盛,成为战国七雄之一;赵卒之劲锐,从此威震诸国。
古往今来,燕赵之地多义壮之士。据说,是与这里的气候水土有关。
燕赵之地(即黄河以东、以北,习惯上称之为河东、河北)水冽土薄风高气寒,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使得此地士民壮怀刚烈,义猛兼彰,极其注重“义气”二字。历来,便出了许多典型的人物。例如“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刺客荆轲,河东关羽,燕人张翼德。眼光再放近一点,百年前最后一个被大宋剿灭的后汉割据,以一刃孤城面对南方一统的宋朝,居然坚持挺立了十多年。大宋开国两代官家先后数伐太原,倾全国之力而来攻,恶战连连惨烈无比,死尸盈野血流成河,花费极大的代价也未能直接攻下太原城!
从那时候起,太原人的刚烈与勇劲,就让赵氏官家深为忌恨。再加上故老相传,太原乃是一处龙脉所在,是一片凝聚着王者之气的风水宝地,也是一个成就霸业、造就帝王的龙兴之地。
与此同时,拿下晋阳后就有道士与风水星相师向宋太宗赵光义进言,说东京开封是“商星”的分野,太原是“参星”的分野,“天上参商不相见,地上宋晋不并立”——说白了,就是太原龙气会压制大宋的王气!
又说太原此处的龙脉,古城晋阳城便是龙腹,太原北方的系舟山是晋阳龙脉的龙首,西南的龙山、天龙山是龙尾。赵光义便下令,火烧水淹晋阳城,将这一座悠久古城夷为焦土平地;系舟山被削去了山头,称为拔龙角;掘河隔断西南方向的天龙等山,称为斩龙尾。
火烧晋阳时,无数的太原百姓不及撤离葬身火海,更多的人在拥塞的城门口相互践踏而死;侥幸逃出的,都只能眼睁睁看着祖宗留下的田宅基业渐渐化为一片焦土,从此流离失所沦为亡国之奴。此后,赵光义还下令将城中掳来的北汉宫室女子赐给军士,从而就有了史书有载的大宋第一批官jì……
赵光义下此狠手,一是憎恨太原之战中遭受的顽强抵抗,使他损失惨重;二是忌惮有人在此仰仗龙气从而兴旺发达,来与他赵氏争夺江山。
如今大宋开国已过百年,太原民间仍是流传着许多当年的故事。再加上赵光义曾经下令对太原的读书人不予录仕,使得此地的百姓仕人对赵宋官家的“友好度”与“忠诚度”都一直不是那么高涨。赵光义立下的一块表述平定后汉、收复晋阳的石碑,都被太原百姓给悄悄的毁了。而在它旁边、唐太宗李世民所立的石碑却是完好无损!
行凶完后赵光义仿佛才想起来,晋阳自古就是“河东之根本”,在国防上的地位实在太过重要,是大宋面对北方强虏的咽喉与屏障,是一处“四战之地,攻守之场”。迫于无奈,他只好下令在唐明小镇的旧址上重建太原城,却连它的名字“晋阳”、“太原”也不许叫,只称为“紧州军事”。城中也全都修建不利于交通的奇芭“丁”字街,号称“抵御胡虏骑兵”——都杀进城来了,还抵御什么?这一招掩耳盗铃的真正目的,其实就是要“钉死”太原龙脉,以防有人在此崛起,跟他赵氏抢夺江山。
当年那座源远流长、恢弘磅礴、城廓坚厚、抵抗住大宋一国之兵强攻的古城晋阳,如今已是一片废墟。新建起的太原城,不过只是一座边长不过十里左右的小城,连城墙都没有包砖,全是土墙。
赵光义对太原的忌惮与憎恨,是发自骨髓的。他的愚味、自私与狭隘,也着实的刺痛并伤害了太原人。无疑,也是为现在的国防危机埋下了巨大的隐患——倘若现在晋阳仍在,光是它固若金汤的城防,就足以让不善攻城的女真骑兵望而却步了!
“饶是如此,现在的太原子民仍会挺起脊梁、燃烧鲜血,为大宋抵抗强虏的入侵!”楚天涯感慨万千,对白诩道,“白兄,晋阳是不在了,龙脉、王者之气这些虚无飘渺的东西从来都是无从捕捉。但我知道,晋阳虽毁,龙城不死!——因为千年的底蕴,龙城已经是一种jīng神,一直鸷伏在太原军民的血液里。只要我们能激活这龙城之血,何惧女真强敌南侵?”
“是啊!北方强虏一直瞧不起我们宋人,大放厥词说什么‘南人无人’,全当我们懦弱可欺。”白诩说道,“大宋建国已有百年,或许是我们一直过得太过富有与安宁,使得君臣百姓都耽于享受、居安忘战。类似于‘龙城之血’这样的壮烈情怀与激愤之志,都已被阉割或是悄然的鸷伏。但我相信,一但危机临头,只要有仁人义士登高振臂而呼,龙城之血就能苏醒,民族之魂就能觉悟。”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楚天涯大有‘士逢知己’之感,说道,“毕竟,女真的军队虽然强大,但他们仅仅立国十年,没有足够的文化底蕴与充实的军备作为后盾。只要我们鼓起勇气顽强抗争,根本不用怕他们。不难猜测,女真人有鉴于立国不久人心不稳、粮食甲械皆不足备的现状,他们制定的南侵计划,只能是突袭与急袭。长久的鏖战,他们反而打不起——因此,我们必须扬长避短,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哪怕我们的军队不是女真铁骑的对手,只要耗下去,输的肯定是他们!”
“楚兄,果然是个妙人!”白诩哈哈的一笑,将扇子在手中一拍,“此论与小生所想,恰是不谋而合!只是可惜,天下人能想到这一层的必不在少,但却没有几人能去主张办成此事;而能够主张办成这些事情的,又多半怯战畏死、不思报国——比如童贯!如果他是王禀那样的忠勇刚烈之人,敢于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保境安民,又何须落得今rì这般下场?”
楚天涯微然一笑,“听你这么说,难道是萧郡主那边已经送来了好消息?”
“没错。”白诩点头微笑道,“楚兄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按照你的安排,小妹带人埋伏于太行山脚的大槐坡,将强弩之末、宛如惊弓之鸟的耶律余睹手到擒来。现今她已将人秘密看押起来,只等楚兄号令。看何时需要用到耶律余睹,她便何时将人送来。”
“不出所料的话,耶律余睹可没少在萧郡主手下吃苦头。”楚天涯笑了一笑,说道,“是时候去见一下我的老师——王禀了!”
“据我所知,王禀出身行伍,起于微末,以军功步步攀升,直至宣抚司都统。”白诩说道,“对他来讲,童贯有着莫大的知遇提携之恩。他为人又极是忠义重情……若是让他查之,是你设计杀了童贯,会不会为难你呢?”
“我不知道。”楚天涯皱了皱眉头,“王禀是个大明白人,我这些伎俩想要瞒过他,怕是很难。在我看来,非常时期哪能拘泥于这些私情小节,否则便会误国误民。我想,王禀会理解我的用心与苦衷。男人大丈夫敢做敢当,不管他要如何对我,我都认了。但我估计,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那就好。”白诩点了点头,说道,“还有一事,关于何伯……”
楚天涯苦笑的摇了摇头,“他虽然在我家里呆了几年,但我知道的,未必比你多。”
白诩点了点头,“没错,我是知道得比你多一点。楚兄想知道他真实的身份么?”
楚天涯笑了一笑,“我若想知道,自己会去问。何伯如果愿意让我知道,也会主动告诉我。我信任他,也知道他一直都在真心的关心我,这就足够了。至于他以前做过什么,真正的来历与身份是什么,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在我看来,他只是我家里的何伯,仅此而已。”
“果然是物以类聚啊!”白诩呵呵的笑了,“何伯,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楚兄与之惺惺相惜,也就自在情理之中了。其实早在一两年前,我们七星山就注意到了何伯。无奈老人家太过神秘与飘乎,令我捉摸不透。此次为救薛三哥,我们主动接触楚兄,也有一些原因是想借此机会接近何伯。”
“难道他和你们七星山有仇怨?”楚天涯好奇的问道。
“当然不是。”白诩笑了,“非但无仇,还有极深的渊源与恩情!”
“姓白的小子,你偏就喜欢这样背后嚼舌头么?”何伯的声音突然响起。旋即门被推开,何伯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老前辈见谅!”白诩慌忙起身拱手赔罪。
楚天涯也站了起来,微笑道:“何伯你回来了,没受伤吧?!”
“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么?”何伯嘿嘿的笑,“看到少爷平安无恙的脱去牢狱之灾,老头子也就放心了。姓白的小子救了我家少爷,老头子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谢老前辈!”白诩十分恭敬的拜谢。
“别这么叫,听着刺耳。”何伯笑嘻嘻的道,“老头子从来不拘小节,野泼惯了。你就像我家少爷一样,叫我何伯吧!”
“是,何伯!”白诩叫得正而八经。
“你这书呆子,当真无趣。”何何悻悻的摆了摆手,拉着楚天涯的手坐了下来,笑道,“少爷,你的计策成功了。那野丫头下手真狠,都把耶律余睹打得不chéng rén样了。嘿嘿,老头子我是看在眼里,快活在心头啊!”
楚天涯不禁笑道,“耶律余睹又不曾得罪何伯,你快活什么啊?”
“嘁!——他当然得罪我了!”何伯把脸一板,说道,“他居然敢用言语调戏我楚家未过门的少夫人,那岂不是遭死的罪?幸好他没落到老头子手里,不然,保准叫他全身上下没有一根完好的骨头!”
白诩纳闷的眨巴着眼睛,“楚兄要大婚了吗,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如此福气?”
楚天涯苦笑,“别听何伯瞎说!他嘴里说三句话有两句是在瞎扯吹牛!”
“嘿嘿!”何伯仍是笑得那样为老不尊,眼神中却有一丝的怜爱与哀伤,说道,“我最小的儿子如果还在,差不多就是少爷你这么大,也该讨媳妇了……可惜啊,他被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弟,一掌就拍碎了天灵盖!我最小的女儿如果还在,我也一定让她嫁给少爷做正房。萧玲珑那丫头,都得要填房喽!”
白诩的脸皮顿时抽搐了几下:原来何伯说的‘楚家未过门的媳妇’,竟然是小妹!……这话要是让她听到,不知作何感想?
[求收藏、红票!]
第78章 何伯的故事
楚天涯则是拧下了眉头,小声道,“何伯,你说的那个徒弟……不会是童贯吧?”
“没错,是他。”出乎楚天涯的意料之外,何伯一口便承认了。他点了点头,说道:“老头子这辈子,一共正式收过三个徒弟。而童贯,则是最先拜我为师、也是资质最卓越的一个。另外还有萧郡主与少爷,老头子也教了一些功夫,但都不算是我的徒弟。”
“老前辈的另外两个徒弟……”白诩说了一半,却又不敢说了。
“你说吧!”何伯笑呵呵的。
“便是我七星山的二寨主焦文通,与三寨主薛玉!”白诩十分严肃的道,“是这样的么,老前辈?”
何伯歪着头、斜着眼,嘿嘿的点头笑,“好像是这两个小兔崽子,没错!”
楚天涯与白诩都是脸sè一变——何伯终于承认了!
“你们为何做出这样的表情?”何伯仍是笑眯眯的,说道,“以前的事情,跟现在没多大关系。老头子也早就是个死过几次的人了,那些事情仿佛就是前世之事,该忘的早都忘了。那些故人,对老头子来讲也没什么意义了。”
“圣人言,天地君亲师,一rì为师终身为父,岂是没有意义?”白诩说道,“一直以来,焦二哥与薛三哥都在苦寻老前辈的下落。得知老前辈隐伏太原后,几番想要来接老前辈上山寨享些清福。但又碍于……”
“嘿嘿!”何伯笑了一笑,点点头道,“焦文通与薛玉,比起童贯来那就是云壤之别。这两个小兔崽子,厚道,孝训,重情重义,还是挺不错的。他们知道自己已是落草为寇,怕牵累于我,因此都不敢来与我相见。但他们有这一番心意,这就足够了。老头子在楚家住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真要我去哪里享什么清福,我还的确就是不愿意。”
“可惜我刚刚才请薛三哥回了山寨与大哥通报消息,否则他若见到老前辈,定然十分开心……”白诩感慨道。
楚天涯也叹息了一声感慨不已,又道:“何伯,既然童贯跟你有这么大的仇恨,以你的身手,要杀他易如反掌。怎么你一直迟迟未有动手?”
“没错,他杀了我全家满门三十七口,让我断子绝孙。这样的好徒弟我若是不将他碎尸万段,那我就真的不配生之为人了。”何伯仍是十分平静,仿佛在叙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他道,“但童贯除了是我的仇人,还是我大宋的镇边元帅,身兼国事重任。老头子虽是浅薄无知的一介匹夫,又岂能在这关键的时候,因一己之私而废了国家大事?……其实我也一直在寻求两全齐美的报仇良策,但苦思无法。直到少爷用计,要让童贯死在女真人的手上,我才决心亲自出手报仇!”
“那以前童贯不在太原镇边的时候,何伯为何没有想过亲自报仇呢?”楚天涯与白诩都问道。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何伯说道,“五年前,我追随方腊起事失败时,家人尽数被童贯杀戮,官府也对我四处追捕。我造了个假尸蒙混过关,然后逃亡来到太原,准备投靠七星山的焦文通,或逃往辽国暂避。但当时我在战场上受了很重的伤,一条腿也残废了,千里逃亡到了此地,已是血尽人枯临死不远,大冬天的昏迷在了太原城外的雪地之中。”
“恰巧楚老爷,也就是少爷的父亲大人正从榆次县访友归来,途中将我救下带回家中。他请医师为我治伤、将我救活。然后也没有打听关于我的任何事情,只收留我住在他家里,还托官府的友人替我谋了一个厢军户籍,从此有了朝廷军俸可吃,也算是老有所养了。”
“老头子活了这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楚老爷这样友善的人。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情与关怀,就连心中的仇恨都消弭了许多。再加上童贯正在带兵伐辽远在千里之外,焦文通又将七星寨的寨主之位拱手让给了他人,我若上山,惟恐给他带来麻烦。于是我就暂时打消了报仇与上山的念头,从此安心在楚家住了下来。”
“原来还有这么多往事!”楚天涯与白诩都惊愕不已。
“可惜天不假年好人命短,楚老爷没多久就过世了。留下少爷这颗独苗无人照顾。”何伯平静的说道,“楚老爷直到临终时才对我说,原来他早就猜到我是被朝廷海捕的方腊余党、造反钦犯,但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更没有出卖我。而是把我像家人一样的看待,放心的留我住在他家中。楚老爷虽是一介儒生,但此等义气,更胜武夫好汉!当初发现全家三十七人被杀的时候,老头子心中只有无边的憎恨,未曾掉过一滴眼泪;但楚老爷过世的那一天,老头子却是哭得很伤心。从此我也就发誓,一定要照顾好少爷,不让少爷受到任何的伤害……”
“难怪那天我在青云堡受伤时,何伯会变成那样……”楚天涯感动的微笑道,“何伯,我在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了。从此,我就把你当父亲侍奉,为你养老送终。”
“不行!”何伯脸sè一正,斩钉截铁的道,“从我住进楚家的那天开始,少爷是主,我是仆,就已是注定了。永远不会改变!”
“但你可是焦寨主和薛寨主的师父啊,我……”
“少爷不必说了。”何伯将手一挥打断楚天涯的话,说道,“前事种种,直到童贯死在我眼前的那一刻,已是全部一笔勾销。从现在起,我只是个糟老头子,是楚家的仆人,没有别的身份。”
“怪不得老前辈一直不肯与焦二哥与薛三哥相认,原来其中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白诩感慨万千,对何伯拱手起来,“老前辈真有国士之风,难怪能教出焦二哥与薛三哥这样的好徒弟!你们师徒三人都是真正的义气豪杰,小生十分佩服!”
“可惜啊,也教出了童贯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坏徒弟。”何伯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说道,“不过话说回来,童贯虽然心术不正为非作歹,但比起蔡京那些jiān臣,他还算好的了。怎么说,他也曾经带兵镇守边疆抵御西夏这么多年,也的确是立下了一些护国之功。但他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出于对辽国的私愤,伙同蔡京力主联金灭辽,并在伐辽的过程中干下了许多丧师辱国、侵害百姓的错事。但真要追究到底,童贯一介宦官,受官家之命出征在外。凡大小的方针与策略都是官家与宰执早就策定好的,童贯只能执行。所以,有遭一rì假如大宋真的遭受女真入侵、有了灭顶之灾,真正的罪魁反而不是童贯,而是朝廷上那些把国事当作儿戏、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君与庸臣!”
“何伯见解独到,一针见血。”楚天涯眉头一拧,正sè说道,“世人都只恨jiān臣,很少有人敢恨昏君。jiān臣固然可恨,但往往昏君才是真正坏事的根源!童贯死了,罪有应得;但他也未尝不是代昏君受过了!”
“此论颇高……小生,都未曾想过这些。”白诩拧着眉头沉思,说道,“凡天下子民,又有几人能有老前辈与楚兄这样的远见卓识?似小生等辈,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只知道要忠君爱国。无论这君王如何,忠君也是无可厚非的。这天下若坏了,便是jiān臣的过错……这样的理念,在小生与绝大多数大宋子民的心目中,都是根深蒂固的。”
何伯也道:“白小子说得没错。当年因为花石纲之祸,江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这才有了方腊振臂一挥而应者云集,震动江南半壁江山。但方腊很快就失败了,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但事后我冥思苦想方才醒悟,方腊当初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就是:未杀jiān臣未清君侧,自己却称王了!——他违背了自己起事时发下的誓言,为求富贵,在实力不济的情况下过早称王,却从此对抗正统、站在了天下人的对立面,沦为了真正的反贼!”
“没错,天下正统,人心所向。这个力量是不可估量、也不可忽视的!”白诩说道。
楚天涯听了了他二人的话,默然的点头。这短短的一番谈话,却让他突然想到了极深之处。当下这三人的立场与见解,也是各不相同。
楚天涯是来自21世纪的人,又对眼下这个时代的历史颇有了解,他的思维方式与心中的理念,不会同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何伯当年曾经追随方腊领导农民起义,造了大宋的反,他有这样的见解也不奇怪。白诩虽是落草为寇了,却是诗书教化之下成长起来的典型大宋子民,他的见解与想法,很有代表xìng。
但三人却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在绝大多数的普通仕人百姓的心目中,除非正式的改朝换代出现,否则君王朝廷的正统是不可亵渎的。不管这君王如何昏庸、朝廷如何**,正统就是正统!——这就好比,当年的三国时代汉王朝明明已经完蛋了,但汉帝在天下人的心目中仍是正统。因此,曹cāo才能挟天子而令诸侯,从而占据到政治与人心上的绝对优势!
“正统”这个词眼,就从这一刻起,深深的烙在了楚天涯的心中。
第79章 天网恢恢
得知童贯身亡的消息时,王禀如遭雷击,险些站立不稳。
但知府张孝纯及上下官吏将军们,皆是束手无策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全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等他主持大局。
王荀只好先将父亲扶到后堂暂且歇息。
良久,险些晕厥的王禀总算稳住了心神,问道,“荀儿,天涯呢?”
“他被刘延庆给抓了,还游了几天街。不过昨夜王府大火,有人将他救走了。现在不知所踪。”王荀小心的答道。
“刘延庆为何抓他?”
“据说是有人供出了他是西山贼寇……”
“那刘延庆呢?紧要关头,他这个副都指挥使为何不出来主持大局?”
“刘延庆……已是不知所踪。”
几问几答,王禀心中顿时醒悟了大半。他不由得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父亲,怎么了?”王荀担忧的问。
王禀睁开眼睛,老眉深皱表情忧戚,但眼神却是刚毅决然,“走吧,先去稳住军队!”
当天,王禀便在刘知府与众将的推举之下,暂时执掌胜捷军的军权。为免军心大乱引起民众恐慌,童贯遇刺的事情暂时隐而不发,军中也没有正式给童贯发丧。王禀所在的都统府,暂行河东宣抚司的一切军政大权。五千余胜捷军被调入了太原城内,维护治安稳定人心。同时,知府衙门与军队一同派出大批人手,在太原府境内挖地三尺搜拿耶律余睹,并寻找童贯的首级。
同时王禀还发出了一条密令——就在太原城内,以缉拿王府纵火犯为由,暗中搜拿楚天涯!
楚天涯暂时栖身的只是一家普通客栈,免不得也要被搜到。
就当一队兵甲气势汹汹的冲进房间要来拿人的时候,楚天涯正与白诩坐在那里安静的下棋。孟德从旁观战,小飞伺候茶水,乖巧的小艾在给打瞌睡的何伯捶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景象。
众军士眼见此景不由得愣了,领头小校破口就骂:“你这贼子好不大胆,死到临头仍是这般悠闲!”
“楚兄,终于来了。”白诩右手食中二指捏着一枚白棋,微笑道,“你的预料总是这么准确,王都统果然派人在城中搜捕你了。”
“那这盘棋我们还下吗?”楚天涯扭头看了那几个军士一眼,笑道。
“还是先办正事吧!”白诩将那颗棋子扔进了棋篓中,站起身来对众军士拱手一拜道,“诸位将爷,小生姓白,乃是太行七星山的一名头领。旁边这位壮士姓孟,乃是西山十八寨义军之首。你们若是擒拿楚天涯,可将我二人一同带走。”
众军士再度一愣,都有点傻眼了,“如今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还有如此胆大妄为的贼寇?”
楚天涯笑呵呵的站起身来,“诸位同袍,就请将我三人带去面见王都统。”
“你一个天杀的贼人,纵火越狱罪上加罪,还想见王都统?”众军士怒了,提刀上前就要用刀架住楚天涯的脖子。
蓦然一道影子飞闪至前,头前那个执刀的军士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如遭重锤敲击,惨叫一声刀就掉到了手上。
何伯笑眯眯的挡在了楚天涯身前,竖起一根指头冲那军士摇了一摇,“你们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凭你们几个,还想在此造次不成?乖乖听话,带他们去见王禀。说不定你们还有赏赐。如若再作凶顽,老头子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众军士都吓坏了,方才还只看到这老头儿像是个快死的人躺在那里,这突然一出手简直快如鬼魅,显然武功已是高到离谱。
“众兄弟也看到了,我们根本没打算反抗或是逃走,你们又何必凶巴巴的伤了和气?”楚天涯仍是微笑道,“王都统是我恩师,我纵是犯了死罪,要见他一面也是人之常情。再者,我有天大的事情要与王都统上报,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众军士面面相觑了一阵,只得依允。便没敢绑缚或是上枷,只将楚天涯、白诩与孟德三人带出了客栈,径直往都统府而去。
何伯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楚天涯一行人远去,悠然的长吁了一口气。
“老爷子,楚大哥不会有事吧?”小艾在他身后担忧的低声问道。
“放心,绝然不会有事。”何伯笑眯眯的道,“小丫头,跟老头子回家去,烧好饭、烫好酒,等他们回来一起吃晚饭吧!”
“好、好啊!”小艾惊喜之下嘴里都有点结巴了,“是回楚大哥家么?”
“是啊,苦命的丫头,你以后也有家了。”何伯仍是笑眯眯的,满是怜爱的看着小艾,轻叹道,“我最小的女儿如果还在世,差不多也就是你这么大,十七八岁的年纪。少爷做了一件大好事啊,我一个孤老头子,你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丫头,正好做伴。”
“那老爷子就让奴家拜了做义父吧!”小艾说着就跪了下来,“奴家是个卑贱的苦命人,世上已无亲人!今后,就把老爷子当作亲生父亲来孝敬!”
何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了,“好,好,我就认了你这个干女儿——起来吧!”
“那、那我呢?”一边的小飞愣愣的道,“我也能拜老爷子做义父、或是拜你为师么?我便也是孤儿!”
“你?”何伯嘿嘿的笑了起来,“你那捂裆派掌门不是做得好好的么?——去,上街买点果子来吃,老头子嘴馋了!”
楚天涯与白诩、孟德三人来到都统府的时候,正逢王禀刚刚从王府吊唁归来。卜一看到楚天涯,王禀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眼中的神sè颇为复杂。
楚天涯便上前施礼,“学生见过恩师。这两位是……”
王禀一挥手打断了楚天涯的话,沉声道:“你已是犯法的囚徒,怎能如此堂而皇之的站在我都统府?——来人,将其拿下,送押牢城!”
“恩师且慢!”楚天涯知道王禀是个刚直不阿之人,又碍于人多眼杂只得如此故作,因此也不生气,便道,“学生越狱逃亡,也是迫不得已。只为留下有用之身,将要事告之恩师。这两位,一位是西山十八寨大首领孟德,另一位是太行七星山的军师白诩。二位义士,皆有要事告予恩师。恩师何不先听我等陈述?学生本是自投罗网前来,就没打算要逃走。恩师要拿我,又何必迟在一时?”
王荀就在王禀身后,面带喜sè冲着楚天涯挤眉弄眼。
“好,老夫就先听听,你们有何话说!”王禀一抖战袍,大步朝正厅走去。
楚天涯等三人便跟了进去,王荀往厅前一站,将其他闲杂人等都给挡下,不准他们入内。
王禀先在正位落了座,一双老眼宛如虎目的盯着楚天涯一步步走进来。
四下已无闲杂之人。
不等楚天涯站定,王禀劈头就问,“是你设计杀了童太师?”
“不是。”楚天涯毫不犹豫的答道。
哪怕是心知肚明,楚天涯也当然不会亲口承认,否则以王禀的xìng格,他怎么也要给童贯一个交待、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待,不然他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于是楚天涯只说道,“不出意料,应该是耶律余睹所杀!”
王禀再问:“他为何要杀太师?”
“学生不知,只是隐约探知他曾有此心。”楚天涯对答如流。
王禀的鼻子里重重的吁了一口气,眉头紧锁的点了点头,“好,此事容后追问——你们三个,有何话语要对老夫讲?”
“王都统,小生谨代表我七星山与太行众寨义军,特此前来与王都统相商,一同协力抵御女真强寇入侵一事。”白诩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孟寨主,与小生的来意皆是相同。我两方人马、九山十八寨共计四万余,愿听王都统调谴,只为护守太原、抗击强敌!”
早在数rì之前,王禀便与楚天涯议定要借助太原境内的各寨义军相助,共抗女真。眼前的局面,正是预计之中,原本也是件大好的事情。但王禀怎么也有点开心不起来。他深皱眉头道:“都是楚天涯请你们来的?”
白诩微然一笑,“当然是楚兄先行传达了王都统的招邀之意,我等才应招而来。当然,除暴安良本就是我等绿林好汉的份内之事。哪怕是无人相邀,我等也会仗义前来。”
楚天涯听了白诩这话,顿时心中欣慰,更加觉得这人的确是聪明。因为他这些话说得足够圆滑,最大程度的淡化了楚天涯与西山、太行诸寨的密切关系。从而,也就为接下来的“太行山献纳耶律余睹”打下铺垫,那便就不会让人过多的联想到,楚天涯是与童贯被杀、耶律余睹被捕有关。
王禀点了点头,脸sè总算是好看了一些,还抱起拳来对白诩与孟德回了一礼,“诸位义士肯来护守太原,乃是本城军民之福。王某在此先行谢过了!……只是,由于太师新丧、首级不知所踪,凶手仍在逍遥法外,因此胜捷军中一片人心浮动。恐怕王某还要费些时rì先行稳定军队,才能与诸位坐下来细商御敌之事。”
“太师被害从而导致官军人心浮动,这对抗金大计极为不利。”白诩悠然道,“不过,如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擒拿凶手、寻回太师首级,小生以为,官军的军心定能马上稳定下来,并能同仇敌忾众志成城,共抗女真!”
王禀不由得脸sè一沉,“听先生话中之音,莫非你们有办法擒拿凶手、寻回太师首级?”
“巧得很,rì前敝寨某位头领带了人马按例下山,设下路哨关卡准备讨些过往行人的红利,却不巧在大槐坡撞到一伙形迹可疑的女真人在仓皇北逃。两伙人马便厮杀了起来,女真人寡不敌众多半被诛,领头的一名将军也被生擒。”白诩神sè自若的侃侃道,“原本那位头领以为,能就此截得一些金银珠宝上山交差,却意外的在女真人的行礼当中,发现了一颗头胪!”
王禀顿时拍案而起,“莫非便是太师首级?!——那女真将军姓什名谁?”
白诩装作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慢条斯礼道:“小生还尚未亲眼见过那人,听说好像是叫……耶律余睹!小生以为,如果那颗首级恰是太师所有,那这些女真人,定是凶手!”
王禀表情凝固的眯着眼睛盯着白诩看了许久,总算是点了点头,“那就有劳白先生,将那颗首级与耶律余睹,一同送到这里来!”
“乐意效劳。”白诩拱手一拜,“如果耶律余睹真是凶手,便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好一个天网恢恢……”王禀摇头笑了一笑,笑中的意味却是复杂非常,既是苦涩亦有无奈。
楚天涯看在眼里,心中叹息:王禀是个大明白人,他肯定是什么都猜到了。若非是为了图全大局,他恐怕早就将我拿下法办,为童贯报仇了。有了这样的一个“案底”,我注定已是无法在大宋的军队与官场上混得长远。如果有将来,我的出路多半是……投身草莽!
第80章 此谓枭雄
都统府里,众人先行草草的商议了一些联盟御敌之事,眼看天sè已是不早。王禀便道,“天涯,既然西山太行诸寨义军都愿意归附官军共抗外敌,那你与西山勾联的罪名,可暂时不予追究。但你现在也不能继续留在胜捷军里了做什么军使了,否则众心难服。你……先回家去吧,若有用你之时,我再来唤你。”
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拱手道:“全听恩师吩咐。”
“好,今rì暂且议到此处。”王禀抱了下拳,“就请白先生将耶律余睹与首级送来,我等才好再作下一步相商。”
众人便一并告辞,离了都统府。
“看得出来,王都统虽是愿意与我等山寨合作,共抗顽敌。但他却有点瞧不起我们这些草莽之人的意思。”出门后白诩笑道,“这个老人家还真是有点墨守成规,这也要革了楚兄的职。不过也罢,楚兄打从现在起也便是zì yóu了,如若不弃,便可到我七星山来做个头领。我全寨上下,一并欢迎!——尤其是小妹,她肯定会蛮开心的。”
楚天涯笑而不语。他早就知道王禀就是这么个一板一眼、刚直顽固的老脾气,因此并不意外,原本也就没稀罕过什么军使官职,不做也罢。
但孟德却是有些来气了,当下便道:“兄弟,这王禀好生不通情理!你不做这鸟官、受这等鸟气了也好,就跟我一同去往青云堡安家落户!以你的过人才智,正好胜任西山十八寨的大寨主!——便将萧郡主娶了过门,做压寨夫人!”
“啧啧!”白诩就叫起了屈来,“孟寨主可是真不厚道,楚兄是你的兄弟,你要抢去便还说得过去;奈何还要来挖我七星山的墙角?”
孟德哈哈的笑了起来,“孟某可不敢开罪了七星山的英雄们——但是,难不成萧郡主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只做你山寨的头领?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若跟了我家兄弟,自然就是西山的压寨夫人了嘛!”
“这种没边的事情,你们瞎扯起来却是聊得挺欢。”楚天涯笑了道,“给你们交个底吧——除非打退金兵入侵,否则我哪里也不会去,只会留在龙城!”
孟德与白诩都愕然的怔了一怔,孟德忙道:“兄弟,你现在连官职都没有了。金兵一但打来,你留在城中危险不说,以一介草民之身又能有何作为?不如就来青云堡,你我兄弟二人再加上马扩,三人一同领袖十八寨义军,痛痛快快的和金兵大战一场,死了也是酣畅淋漓!”
“孟寨主言之有理,小生认同。”白诩如此道。
“其实,如果只是为了逃命,我大可以一走了之,何必经营这许多事情?青云堡是不错,如果要留下,上次我也就不会回来了。”楚天涯微笑道,“其实,王禀将我革职,这么做是对的。因为刘延庆将我捉住后游街示众,众所皆知我是西山贼寇,如果继续留在胜捷军中担任官职,难免有人会说王禀包庇门生、私下也早与贼寇有所关联,从而影响到他在军队里的威信,于大局不利。但他将我革职并不代表不再用我,要想官军与西山太行的诸路人马jīng诚合作,还少不得我这个中间人。因此我暂时只能留在龙城,哪里也不能去。”
“那就,以后再说吧!”孟德与白诩也就不再多言。
孟德又道:“那个刘延庆怎么办?那厮将你害得挺惨,我每天都叫人痛打他一顿,可没叫他好受!”
白诩道:“小生以为,刘延庆不可留。他知道是什么人绑了他,若将他放回,势必报复。这样楚兄和孟寨主都要受到莫大的牵累;而且以他的个xìng,复回之后必然和王禀争夺兵权。这会坏了大事。”
“杀了。”楚天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或许是楚天涯答得太过简单与干脆,白诩与孟德都不由得愕然的怔了一怔。
“怎么,有问题吗?”楚天涯问道。
白诩笑了一笑,“楚兄杀伐果断,没有问题。只是刘延庆毕竟是朝廷的副都指挥使,官居显赫。他rì追查起来……”
楚天涯全无所谓的冷笑了一声,“童贯都已是这般下场,要杀一个刘延庆又有什么打紧?刘延庆是童贯的忠实奴仆,职权又比王禀要高,必不可留。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任何可能坏了大事的细微末节都要杜绝。而且他那样的贪官污吏,杀一个,世上就多一分清净。”
“好,兄弟果真是干大事的人。”孟德jīng神一振,小声道,“那我马上叫兄弟们将他宰了,挖坑深埋任谁也找寻不到!”
楚天涯想了一想,说道:“还是要做得干净一点。如若事泄,女真人尚未打来,军队与官府先要拿我等治罪,便就窝里斗反了。”
“兄弟放心,必然妥当!”
白诩脸上挂着微笑,静默不语。心中却在思考一个问题:原本以为楚天涯出身书香门第,起于小吏现居将校,多少会对官府律法之事有所顾忌。对待刘延庆,我一直以为他只是拘禁了事,万没想到,他会杀伐如此之果断,没有半点妇人之仁。童贯授首,耶律余睹被构陷,刘延庆被灭口,这样的三个人物,放在哪里都能翻起一番巨大的风浪,瞬息间全都坏在他手里,手段之高妙狠辣,更是世所罕见!……怀大志,xìng果决,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以我之心而放之四海,以我之志而加之全人,势不可挡——此谓枭雄也!
楚天涯转脸凝眸看着白诩,“白兄在想些什么?”
白诩的表情略微一滞,从容的笑道:“小生在想,楚兄大难不死,此时大事又略有小成,我等是否终于可以坐下来,安心的吃一杯酒水了?”
“是啊,应该!”楚天涯笑道,“一连多rì,我是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也没吃过一顿安心饭了。趁着女真人打来之前稍有闲暇,择rì不如撞rì,今夜不醉不归!”
“那好啊!”孟德一听就乐了,“便由在下做东,去寻家酒肆好生开怀痛饮一番!”
“不必麻烦了,就去我家吧!”楚天涯笑道,“只管带上好酒好肉好菓子,与君痛饮三百杯”
“好!”
一行人便到了楚天涯家中,方才进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桂花树下,亭亭玉立。
“咦,小妹来了。”白诩微笑,努了努嘴示意楚天涯,‘你还不上前’?
孟德呵呵的笑,“弟妹就是忒般气宇不凡……咳!”
楚天涯摇头笑了一笑走上前去,“郡主,事情进展顺利吗?”
萧玲珑转过身来,先是看了楚天涯身后二人一眼,略微一笑,“听说你被捉了起来游街示众,感觉如何?”
“很风光,很瞩目。”楚天涯笑道,“当时那情景你是没有看到,别提有多拉风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萧玲珑悄然的吁了一口气,“看来你已是安然无恙了。耶律余睹我已经捉了,还剩半余命。何时要用到,我便叫阿达去跑一趟,将人送来。”
“辛苦你了。”楚天涯微笑道,“报仇的感觉如何?”
“说实话,感觉一般。”萧玲珑淡淡道,“耶律余睹太过卑贱的一条狗命,都不足以平复我的国仇家恨。”
楚天涯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再问下去,兴许就要扯到女真,扯到辽国复辟了。
这时何伯走了出来,拄着拐杖端着一碗茶,极是悠闲的样子,嘿嘿的笑道:“少爷你们回来了啊,看来事情进展极是顺利。今夜便要一醉方休了么?”
“可不是。”楚天涯笑着上前,“王禀虽是把我的军使之职给革了去,却没有为难我,也答应三方人马jīng诚合作,共抗女真。经营多时,局面终于趋于明朗。今rì就该放肆痛饮一番,不醉不归。待到酒醒,又该是提起十二万分jīng神,对付女真强敌了!”
“好啊,今朝有酒今朝醉。”何伯嘿嘿的笑,然后大声的哟喝,“小艾,笨小子,羊肉煮好没有?”
“啊?来了、来了!”小飞从厨房里钻出来,一脸的锅黑油烟,急忙叫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小艾姑娘再炒几个小菜,便可开宴了!”
“呵!”楚天涯不禁笑了,“何伯以后你可算是清闲了,身边有了小艾和小飞这两个使唤。”
“小飞没用,笨手笨脚,烧水劈柴、买米买油的还行。”何伯嘿嘿的笑道,“老头子却是收了个不错的干女儿啊!小艾这丫头,勤快又贤慧,温顺又乖巧,一手菜饭更是香甜可口。”
一边说着,何伯一边歪着头斜眼着,一脸怪笑的瞅着萧玲珑。
“老爷子看我作甚?”萧玲珑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
“你得学啊!”何伯嘿嘿的笑道。
“枪法武艺便学,洗衣做饭与我何干?”萧玲珑答了这一句便觉得何伯这是在下套等她往下钻,心里不由得有点异样且尴尬的感觉,表情一倔,便道,“老爷子夸她便夸她,为何扯上我?”
“你说呢?”何伯嘿嘿哈哈的,笑得更是古怪了。一旁楚天涯与孟德、白诩也跟着偷笑起来。
“你们……莫明其妙!”萧玲珑哭笑不得,如男子般一抚袖朝内堂走去。
刚到屋檐下,她刚好撞到小艾捧着一瓮羊肉汤出来,正小心翼翼的碎着步子,边走边道:“小心噢、小心噢,别给烫着!”
一抬眼看到了萧玲珑,小艾的眼神都有些凝固和茫然了,下意识了说了声:“好个貌若天仙的雍贵美人哪!”
楚天涯与白诩等人都笑了。白诩低声道:“这世上绝少会有女子这样称赞另一位女子。可见,小妹固然绝sè倾城,小艾也是坦荡纯真。”
“严重同意。”楚天涯窃笑两声,“从来,美女的天敌就是美女。”
“看来二位都是颇有研究啊!”孟德呵呵直笑。
“你们这些大男人,真够无聊,也不来帮把手。”萧玲珑没好气的白了众人一眼,一伸手就托住了汤罐,“你放手,交给我!”
“啊,不要!”小艾吓得惊声大叫。
萧玲珑准备来个“托塔擎天”单手托起瓦罐就要往屋里走,刚一触到那汤罐尚未发力托起,手上烫得都快起青烟了,尖叫的就撒了手。
“砰当”一声,大瓦罐掉到了地上摔作粉碎,羊肉和汤水四下散落。
在场众人先是都愣了,随即又都笑了。
“英雄!”
“好汉!”
“巾帼英雄!”
“羊肉好香!”
“姑、姑娘,你没烫伤吧?”
“疼死我哪!手都糊了!!”
“小飞,你这呆厮还不快去抓药?顺便买一瓮煮好的羊肉回来!”
……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楚天涯和萧玲珑默契的对视到了一起,不约而同的都笑了起来。
楚天涯感觉,如今这寒冷冬rì,心中却有一处地方,阳光正是明媚。
第81章 谁敢称雄
夜已渐深,天寒地冻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的rì子里呼朋唤友,烧一炉旺火煮一锅好肉,再有上等的剑南烧chūn,便是人生一大乐事。
众人约好,今夜不谈国事无关风月,泯了恩仇忘却忧患,便求一醉方休!
右手上打了药膏缠了纱布的萧玲珑,喝下一整碗热酒,将酒碗往桌上一顿,伸手便用那纱布抹了一下嘴,大声笑道:“好,愿赌服输!——我就跳支舞!”
“好!!”众人无不欢呼。
契丹是一个能歌善舞而且不知扭妮为何物的民族,清傲如萧玲珑这样的郡主,到了需要歌舞的场合,绝不打退堂鼓。
“何人奏乐?”萧玲珑大大方方的起了身站到堂中,问道。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楚天涯。
楚天涯干笑,“我不懂音律。”
“没人问你呀!”萧玲珑揶揄的笑道,“四哥,你来!”
“可此间并无乐器?”众人道。
“无妨。”白诩笑眯眯的拿过来几个酒碗,在每个碗里都倒上不同深浅的酒水,用筷子敲了几下就当是调试音准,然后道,“开始吧!”
萧玲珑抿然一笑,一手支腰另一手牵起绾了个花指摆出架式。
众人不觉眼前一亮,平rì里走起路来都是风风火火有如男儿的萧玲珑,亮出的舞姿竟是如此柔美妩媚!
“叮叮咚咚”,白诩敲响了酒碗,竟然抑扬顿挫极富节律。
萧玲珑随着节律翩翩起舞,舞姿轻盈利落,恰似灵狐宛如脱兔,富有极强的节奏感,草原民族的奔放与豪迈情怀抒洒得淋漓尽致,却又不失女xìng特有的柔美与妖娆。
众人大声鼓掌的叫好,无不大开眼界!
没想到,痴恋弓马武艺出众的萧玲珑,竟能把舞跳得如此漂亮。
孟德拿手肘顶了顶楚天涯,“兄弟,这样的媳妇你若是还不把握,做哥哥的都不放过你!”
楚天涯担起酒碗来与他碰了一下,笑道:“若非天下英雄,配不上萧郡主。小弟我何德何能?”
“没错,如若只是容貌出众,倒不足为奇;但萧郡主确是世间罕有的奇女子,集容貌智慧与义气风采于一身。这样的女子,非人中之杰无以相配。”孟德将酒碗对着楚天涯的碗重重碰了一下,酒水都溢出一半来,“但我要说,十年之内除我兄弟之外,谁敢称雄?”
兄弟俩喝下满满的一杯热酒,都畅快的笑了起来。
何伯在一旁剥着花生米,眯着眼睛瞧他二人喝酒聊天,偷着嘿嘿的笑。
“义父你笑什么呢,是郡主跳的舞太好看吗?”小艾一边给他添酒,一边低声的问道。
“老头子是在做梦呢!做到好梦,便就笑了。”何伯笑眯眯的道。
“你这不是还没睡着吗,怎么就做梦了?”小艾笑道。
“睁着眼睛做梦,那才美呢!”何伯轻叹了一声,说道,“要是哪天少爷和萧郡主成了亲,老头子还能喝到他们的喜酒,还能看到少夫人像今天这样的翩跹而舞,那该多好!”
“一定能的!”小艾笑嘻嘻的给何伯捶了捶肩膀,“小艾就每天都好生孝顺义父大人,让义父活到两百岁去!”
“那还不成jīng了,嘿嘿!”何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透出一抹满是憧憬与眷恋的眼神来。
此时,堂中的萧玲珑跳得越发jīng彩,舞步也由开始的踏脚而换成了旋转。敲击酒碗奏乐的白诩道:“适才小妹跳的是契丹族的‘踏地舞’,现在是回旋拓技舞,看仔细喽,这可不是寻常舞者能跳的舞步!”
萧玲珑本就喝了不少酒,跳了半支舞脸上一片绯红,妖冶异常妩媚无双。此时将身子旋转起来,当真是快如疾风令人眼花缭乱。
众人无不甚感惊艳,站起了身来大声的鼓掌叫好。
一曲罢了,萧玲珑定定的站住,开怀的笑道:“许久未曾如此痛快了!”
楚天涯面带微笑的轻轻吁了一口气,没错,这便是他认识萧玲珑以来,见到的她最灿烂也最开怀的笑容。
“来呀,接着玩!”萧玲珑坐到了酒桌边,抓起了一把骰子,很不淑女的一撸袖子大笑道,“这次我要是赢了,便要你们都来跳舞给我看!”
“小妹,你没胜算的。”白诩笑道,“这东西你从来没玩过,在场的其他人都都jīng通此道。”
“那也无妨!不就是输嘛,愿赌服输!”萧玲珑合起骰盅就摇了起来,边摇边笑道,“但万一我若赢了,那可就有好戏看喽!——怎么,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难道还不敢我跟赌下去了?”
“谁说的!”楚天涯等人哪里受得这种激将,便都围了上去,活脱脱的一群赌徒,大呼小叫的开赌了。
何伯坐在一边,嘿嘿的笑,“亲手收拾了耶律余睹,总算让这丫头心里痛快了一些,便也渐渐开朗起来了。我就说吧,老头子的眼光不会错。只要打开了心扉,她就是这天底下最讨人喜欢的姑娘。”
“是啊!萧郡主又漂亮又高贵,而且这么大气磊落。我虽是一个女子,也忍不住要喜欢她了。”小艾低声道,“她和楚大哥,真的很相配噢……”
何伯眯着眼睛斜瞟了小艾一眼,嘿嘿的笑,“丫头,你也不错。”
炉火旺热屋中一片暖意,酒肉飘香,众人玩得正欢。却听到院子的大门被人拍响。
所有人顿时动作一滞,“谁会这时候来访?”
“我去看看。”何伯起了身来,掌着灯笼出去应了门,迎进来两个不速之客。
二人进门时都披戴着黑sè的斗篷罩住了头脸,身上居然有细小的雪花。
“下雪了?”楚天涯不由得表情略微一变,心道:这雪来得好快啊!
“没错,下雪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一个苍老但雄浑的声音响起,两位来客摘掉了斗篷头罩,居然是王禀父子。
“师父!”楚天涯急忙上前施礼。
“你们,都在呵!”王禀环视了屋中众人一眼,开始表情还挺严肃,一眼扫到桌上摆的酒肉与赌具,却哈哈的笑,“有酒有肉还有得赌,也不叫老夫前来?楚天涯,老夫白收你这徒弟了!”
众人纷纷一乐,都笑了起来。
“楚兄弟!”王荀上前来,笑道,“我早就想来你家,与你痛饮一番了。奈何父亲不允。今夜突然起雪,父亲却主动邀我前来了。不会打扰到你们的兴致了吧?”
“怎么会?”楚天涯笑道,“师父和王大哥便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小飞,快去添加碗筷,多煮些酒来!”
这时,王禀一双眼睛却落到了坐在一旁不吭声的何伯身上。他走过去在何伯身边坐了下来,端起一碗酒对着何伯,“学生借花献佛,先敬你老人家。”
众人不由得吃了一惊:何伯还是王禀的老师?!
何伯咧着嘴笑了一笑,也不吭声,便将那碗酒喝下了。
“楚天涯,你们是不是很惊讶?”不等众人发问,王禀自说自答了,“没错,这位老人家,既是传授童太师武功的师父,也是我的授业恩师。其实,我大宋有无数的将军武夫,都出自他门下。”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哪!”何伯咂了咂嘴,“我现在只是楚家的一个下人,只想安静的渡完余生。王禀,你若还当老夫是你的老师,就尊重我的选择。”
“学生自当遵命。”王禀恭恭敬敬的对何伯抱了一拳,便拍了拍桌子道,“来吧,都坐下!继续喝酒吃肉赌钱!玩个尽兴了,我们再来商议一件事情。”
“我们今天说好的,不论国事忘却恩仇。”楚天涯笑道,“恩师既然来了,那也得客随主便哪!”
“好啊!”王禀爽朗的哈哈大笑,“也是难得如此痛快一回。便罢,先吃好喝好玩个尽xìng。酒醒之后,再作计较!”
“好!”
原本有了这两个不速之客,热闹的气氛还受了一点影响。眼见王禀也是如此的随和合群,众人这才释怀。又将大碗的酒斟上,大呼小叫的开始赌博了。
王荀倒了一碗酒特意来敬楚天涯,二人喝下后,王荀低声道:“兄弟你别怪我爹,他将你逐出胜捷军,自己也不好受。但他必须那么做,否则军中定然许多人不服。”
“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王大哥不必解释。”楚天涯微微一笑,“师父为人一向磊落直爽刚正不阿,他若是不将我革职,反倒会让我瞧不起。”
“你明白就好。”王荀吁了一口气,环视屋中一眼,笑道,“和你们这些直爽磊落的豪杰在一起相处,很是舒坦,我多时便想过来讨个热闹了。兄弟我问你一件小事……”
“你说。”
“刘延庆……是不是你们绑了去?”王荀注意着四周动静,看没人注意他们,才低小声的道。
楚天涯微然一笑,“如果是呢?”
“那可千万不能放他回来!”王荀吸了一口气,咬耳低语道,“那厮一向不服我父亲,时时处处都要压着家父一头。而且那厮在军队里颇有耳目和心腹,他一回来,难说会闹出什么动静。若是坏了抗金大事,悔之晚矣!”
楚天涯微微一笑的点了点头,却不言语。
“咦,兄弟你倒是说句话呀?”王荀有点着急了。
楚天涯喝了一口热酒长长的吐出一口热汽,呵呵的笑。
王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罢了,我这种榆木脑袋,猜不透你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你肯定会有所安排,那便不值得我cāo心了——大美人在做庄,走,咱们哥俩也赌两把去!”
第82章 分道扬镳
众人玩到了深夜,酒已喝干肉已吃完,都已尽了兴致。
终于坐了下来,商议正事。
“今rì在都统府时,碍于人多眼杂,老夫未敢多言,也多有傲慢得罪之处,还请诸位英雄海涵。”王禀先是抱拳对众人环环一拜,再道,“天气骤然转寒已有雪花落下,估计用不了几天,河流即将结冰。如若不再转晴甚至下起大雪,相信金兵即将入寇南下。我们的准备时间不多了。因此老夫今rì便与诸位英雄共商御敌之策!——首先,七星山的好汉,何时能将耶律余睹送来?此事关乎胜捷军的军心与士气。”
“小生早已派人去请,明rì我山寨大哥便会带了众头领一并下山来与王都统相见,并送上耶律余睹。”白诩说道,“都统若有任何安排,到时可直接与我大哥吩咐。”
“如此便好。”王禀点了点头,“老夫想要先问一下,诸位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于战略战术上有何想法?”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与思考。王禀也不着急,过了片刻才道:“诸位不妨都发表一下意见。”
“楚兄,你先说。”白诩突然道。
楚天涯不禁一笑,“我不懂军事,也从未带过兵打过仗。这种事情插不上嘴,还是你们安排,我跟着学比较好。”
“具体的战术执行,你可能不行;但是战略与谋略,你应该不输与任何人。”王禀说道,“天涯你就必谦虚了,说说你的想法。”
“那我就说说我的浅见。”楚天涯便道,“我的想法有三,一是坚壁清野,二是断敌粮道,三是以守代攻。”
王禀眼前一亮,“不妨详细说说。”
楚天涯便道:“从大局上前,女真人的军队战力,整体强于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们云中一路人马会有多少,但既然女真人早已准备多时,必然倾尽全力南下一击,务求一击必中。因此我估计,女真的主力骑兵必然倾巢而出。现今女真约有劲兵二十万,加之在征讨辽国时招降纳叛吸收了不少兵力,因此云中这一路人马应该不会少于十万人,而且多半是机动xìng与野战能力极强的骑兵军团。其中,不乏金国引以为傲的铁浮屠与拐子马这些jīng锐骑兵。因此,如果开城野战便是以我之弱抗彼之强,我们几乎是没有胜算的。但女真人也有明显的短板,那就是他们底子不厚因此只能采取孤军深入的突然袭击,以求速战速决。可以料想,他们所带的人马口粮并不多。如果短时间内无法拿下太原,他们的补给就会出现问题,那就必然依靠在四周的村庄镇甸来劫掠口粮,奈以为生。因此,我们要死死的掐住他们的这一弱点——坚壁清野、断敌粮道、长期坚守!”
“不错,很好。”王禀赞赏的点了点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看来天涯早已从耶律余睹那里,了解了不少关于女真人的东西。”
楚天涯笑而不语,心说你以为耶律余睹真会跟我说这种事情啊?
“小生再来补充两句。”白诩说道,“楚兄说坚壁清野,小生认为看似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因为除了太原城,周遭还有许多的村落以及我等这些山寨。短短几天之内,很难将所有人都迁走,也很难将所有的粮食都搬走,比喻那些圈养的牲畜、深藏在地窖里的粮食。”
“西山与太行这些义军山寨,最好是合兵一处共守一寨,不可分散了力量。否则容易被人各个击破!这两方人马从外辅佐,太原才不会孤掌难鸣,女真人的要实施包围打击,那就没那么肆无忌惮!牲畜粮食这些自不必说了,能带走的全部带走;实在带不走的,也务必销毁或是投毒。否则,就只能留下来资敌养寇!”楚天涯说道,“此外,其他的村落,百姓必须在几天之内全部迁走,否则便是送给女真人的奴隶与向导。而且,这群蛮奴饿极了,人肉都是敢吃的。”
众人不由得都一同脸sè微变:真狠!
“看来天涯对女真人的了解,已是远胜我等。”王禀都有些惊讶了,“这些,全是耶律余睹告诉你的吗?”
“嗯……”楚天涯微笑的点了点头,心说,我会告诉你,这些全是我从史书与各类历史资料上了解到的吗?
“那看来得要抓紧动手了。”王禀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说不得,老夫马上去军营里,遍发告示调动军队,去执行坚壁清野这项重大任务。此外,荀儿,你便留在城中率领厢兵再多雇些劳工,加紧修筑城墙,多集粮草。此外,也是时候让知府张孝纯发布告示,将即将到来的战事告之民众了。城中的百姓们,要逃难的便逃难去;愿意留守家园的,便请留下来与军队并肩作战。”
“学生补充一点。”楚天涯拧眉道,“告示一出,太原必乱,不知有多少人举家逃难,也不知有多少人混水摸鱼四下抢掠。学生建议,请官府与军队派出人生,力保此时的治安与稳定。并且,严防有人囤积粮食或是拐带大量粮食出逃。这些可是我们的命@根子,非常时期,金银财宝可以不顾忌,粮食必然全部收归官府与军队统一管理,合理分派。”
“这个主意不错,但执行起来可能会有点困难。”王禀皱眉道,“如果百姓不愿交出粮食,军队与官府也是无可奈何。”
“主要是针对城中的富户与粮商这些。百姓的口粮,是肯定不能剥夺的。否则太原会从城内先乱,不攻自破。”楚天涯说道,“要想守城,光是官府与军队的力量远远不够,必须依靠百姓的力量。因此这时候,我们只能牺牲少数富户与粮商的利益,争取更多的百姓对我们的支持。”
众人不觉眼前一亮,这个点子倒是新鲜。因为以往但凡有了什么乱子,都是官府与军队先向百姓摊派与伸手。楚天涯却反而其道而行之,先向富户开刀。
“那这件事情,交与你办。少时过后,我让王荀与张孝纯将军队与官府的粮食都做个统计归纳一处,然后一并交由你分派。你便总管后勤粮食。”王禀不过略作寻思,便拿定了主意。他深看了楚天涯几眼,说道,“这件事情,估计也只有你办得下来。”
“好。”楚天涯笑了一笑,“没错,学生不怕得罪人,不管他是王公国戚,还是达官贵人。值此非常时期,一切为了护守太原。谁敢违逆此事,杀无赦!”
王禀的眉梢惊悸的略微一扬,表情沉深的点了点头,抱拳道:“白先生,就衣请贵寨诸位寨主,于明rì午时到城外胜捷军军营一聚,还有孟寨主及上下,也请一并到场。我们三方人马,共商作战细则。”
“自当从命!”孟德与白诩一并抱拳应诺。
“筑城、集粮之事,便暂时交由天涯与荀儿去执行。老夫会知会张知府鼎力协助你们。”王禀站起身来,“时不我待时间紧急,诸位都请抓紧时间!——我等务必同心协力,共抗金贼!”
“同心协力,共抗金贼!”众人一并起身,抱拳相送。
王禀父子便告辞走了。
相比于此前的热闹,此时屋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有点紧张与凝重起来。
“我等,也该走了。”白诩说道,“天亮后便出城等大哥下山汇合之后,我等便要进军营共商作战细则,然后各赴战场。此一别,估计再相见不知是何时。诸位,多多保重!”
孟德也起了身,“我也该走了。先回一趟天龙山,将诸位头领与长老请来,共商作战之事。兄弟,你要保重!诸位,多保重!”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彼此告别相送。
唯独萧玲珑坐在那里,端着一碗酒,纹丝不动。
“小妹?郡主?”白诩小心的唤道。
“请四哥回复大哥知晓,就说……萧玲珑愿留守城池!”萧玲珑一抬碗将整碗酒喝下,说道,“或有忤逆之处,请大哥恕罪!”
“你……留守太原,不与我等一共领兵出战?”白诩有点意外。
“我意已决。”萧玲珑转眸看向白诩,肯定的道,“请四哥转达。”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楚天涯,楚天涯愣了一愣,心说都看我作什么,我又没留她!
“好,小生知道了。”白诩饶有深意的笑了一笑,说道,“那小妹就请多多保重。”
“那我等,就此分道扬镳!”孟德道,“诸位,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大哥且慢。”楚天涯突然将他叫住,抱来了一个大盒子交给他,说道,“这是我应承送给你的涂金脊铁甲,大哥捎回去吧!”
“你给我了,你用什么?不行,还是兄弟自己留着!”孟德不肯要。
楚天涯微笑道:“大哥放心,一来我很少有机会亲上战场,二来我再要弄到铠甲并不难。大哥不久便要上阵厮杀,这副好甲穿在你身上,更有价值。”
“那便多谢兄弟了。”孟德这才欢喜的接了过来,展颜一笑,点头道,“兄弟,待得胜之后,我等再痛饮大醉!”
“好,一言为定!”
就这样,孟德与白诩等人都走了。屋中仅留下楚天涯、萧玲珑与何伯小艾四人。
“你为何不走?”楚天涯这才问萧玲珑,“一但打起来,城中必然混乱不堪,而且十分危险。打的时候如果长了,城中必然断粮。到那时候,就是人吃人也有可能。你去七星山,好歹能多些活路。”
“何必废话,我又不是为你留下来的。”萧玲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喝完一整碗酒,重重将酒碗在桌上一顿,转头定定的看着楚天涯,“我只是放心不下何伯。万一他就这么死在城里,谁来教我余下的枪法套路?”
“这丫头,嘴上仍是这么刻薄。”何伯嘿嘿的笑,“算啦,你就不必解释什么了。留下吧,挺好。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黄泉路上,也都能多个伴!”
第83章 顺者昌逆者亡
次rì清晨,下了一夜的雪珠子居然停了,但天sè一片yīn沉,彤云密布yīn风怒号,户外泼水成冰,天地间都弥散起一片彻骨的yīn寒之气。
楚天涯起床后推开窗,看到院子里光秃秃的桂花树上结了一串冰榴子。萧玲珑刚刚练了一通枪法,正在井边洗脸,身上热气腾腾。
“你醒了?”萧玲珑抹了一把鬓角的水珠,脸上红通通的,美眸之中神采奕奕。
楚天涯点了点头,“你起这么早,睡好了么?”
“没有时间能让我浪费了。”萧玲珑说着又拿起了倚在井架边的长枪,“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练熟全部的枪法套路!”
楚天涯异讶的抬了一下眉毛,“何伯已经将全部的枪法路数传给你?”
“是的。”萧玲珑握紧了枪,凌空一舞呼啸声响,剑眉微拧的面露一丝难sè,说道,“这套枪法实在太过复杂难练。没个十几二十年的苦练,难以jīng深。但我仅是学了一些皮毛,就将耶律余睹一枪挑下马来——此套枪法,当真厉害!”
这时,穿了一身厚重棉裘的何伯从他的耳房里慢吞吞的走了出来,笑眯眯的道:“yù速则不达,不必急于一时。丫头,你虽是有些功夫底子,但此前练的那些武艺太多太杂。此后,你就只练这一套枪法即可。若能练就四五分成sè,普天之下能与你相抗衡的也就少之又少了。”
楚天涯与萧玲珑都不由得略吃了一惊——这套枪法会有如此厉害?
“那若是遇到了杨家将的后人呢?”萧玲珑问道。
“嘿嘿!”何伯笑了,“其实这世上没有无敌的武功,只有更强的武者。哪怕是世上最简单的一套功夫路子,若能练到jīng深,那就是高手。所以,贪多不如求jīng,百样通还不如一招鲜。比喻焦文通,他就专jīng于箭术;薛玉,刀法无双。就连小飞,也把一手飞檐走壁的逃命功夫练到了上佳。”
“好!那我以后,就专练枪法!”萧玲珑大受鼓舞,面露笑容的道,“有遭一rì若能与武曲一较枪法高下,那也就不枉费我这一番苦练了!”
“武曲?”楚天涯好奇心大起,推开门走了出来,“郡主,你们山寨有七位首领,仡今我只见过四位。另有贪粮、武曲与破军未曾蒙面。方才你所的这位——武曲,却是什么样人物?”
“其实我也只见过他三次,那时我刚刚到了山寨不久。见他枪法如神,便央求他教我几招。初时他还不肯,好在有焦二哥帮我说情,他总算教了我最简短的几式——后来我才知道那居然是杨家枪,难怪他敝帚自珍,不肯轻易外传!”萧玲珑说道,“不久他就辞别众人下山走了,至今音信杳无。”
“杨家后人?”楚天涯不由得略吃了一惊,“既是武曲,想必武艺非比寻常?”
“没错……”萧玲珑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说道,“他的武功高到了什么程度,我或许无法理解。但是焦二哥说过一句话,让我十分震撼!”
“他说什么了?”
“他说,七星山的七位首领,各有千秋。若单论武艺,大哥算是第一等,焦二哥、薛三哥算是第二等;我与破军次之,四哥白诩则是文士。”
“没有武曲的排名?”楚天涯不禁有点好奇。
“有。”萧玲珑微然一笑,“其实我知道,若非碍于情面,我的武功都不足以与破军比肩,应该就是最差的那一个,也就能欺负一下从文的白四哥。焦二哥在给武曲排名时顺便也给天下武者划定了一个境界,那就是——武曲、一代宗师、一流高手、二流高手,等等!焦二哥甚至说,我七星山除白诩外的五位头领加起来,未必是武曲对手!”
“如此厉害!”楚天涯不禁愕然!
“嘿嘿!”何伯也笑了,说道,“焦文通从不夸大其辞,你最好是相信。”
楚天涯惊讶且好奇的道,“那他姓什名谁?”
萧玲珑微然一笑,“你可以问老爷子啊!”
“这个何伯也知道?”楚天涯不由得笑了,“何伯,不会又是你的徒弟吧?”
“当然不是。”何伯嘿嘿的笑,“不过,他跟老头子的确有着较深的渊源。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有位故人请我代为传授全套的杨家枪法么?没错,老夫遍寻天下二十多年,终于在十年前让我在杨家的后人当中,找到了这样一位百年难遇的习武奇才——于是我就将杨家枪法传授给他了!其实在我传授枪法给他之前,他年纪轻轻天纵英才,一身功夫已是强得惊人。加之学了杨家枪法……啧啧,十年苦练下来,估计老头子现在,也未必是他对手喽!”
楚天涯与萧玲珑都不由得惊讶起来,“连你也不是他对手?”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毕竟是老了,而且残了一条腿。”何伯嘿嘿的笑,但又啧啧的摇了摇头,“可惜啊!七星山为何不将他留住,却让他走了?”
“百行孝为先,大哥二哥他们,也是没办法了。”萧玲珑说道,“当时杨大哥的母亲托人捎信来寻子,说病体沉重催他归家事母。杨大哥当下心急如焚,马上就下山回了吉州老家,至今未归。”
“只怕有诈哦!”何伯撇着嘴直摇头,“江南淮河一带,有草贼曹成聚啸一方,劫掠州县声势浩大。杨再兴的老家吉州地处江南,正是曹成的势力范围。那厮聚啸一方正是缺少杨再兴这样的生猛战将。很有可能便是以他母亲为饵,将他骗回老家,再威逼利诱,将他招至麾下。”
“杨再兴?!”楚天涯大吃了一惊,“何伯你是说——武曲名叫杨再兴?”
“是啊!”何伯纳闷的眨了眨眼睛,“莫非少爷认识他?”
“不认识……”楚天涯略微一笑掩饰了过去,心中却是激动不已:想不到名不见经传的七星山里,却有个杨再兴这样的盖世虎将……只可惜如今他已不在山中。如果遵循历史的进展,他倒是极有可能如同何伯所说,投入曹成的麾下做一名将军,在江淮一带聚啸割据。
“其实最初我大哥和二哥,也曾想到了这一层。但杨六哥是个大孝子,听说家母病重便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思母心切急于归返,我们也只好让他走了。”萧玲珑也叹息了一声,说道,“这一走,再相见却不知是何时。若是杨六哥在,以他的无敌神勇,对抗金兵都能多一层胜算!”
“人各有命,不能强求啊!”何伯无所谓的呵呵直笑,说道,“对抗金兵,多一个杨再兴少一个杨再兴,其实无关大局,却唯独不能缺了我家少爷。”
“何伯你还真是抬举我。”楚天涯不由得笑了
三人正聊着,院门被人拍响,听得王荀在外面高声叫道,“楚兄弟,快开门!”
“王荀来了,兴许有重要的事情。”楚天涯便上前亲自开门。
打开门一看,王荀全副披挂的站在门后,院外罗列了一队皂衣捕快和全副武装的甲兵。
“王大哥,有事?”楚天涯问道。
“咦,你怎么还作这副打扮?”王荀上下打量了楚天涯一眼,见他穿着一身棉袍平服,便道,“父亲已经下令,命我率领厢军民夫加紧修筑城防,让你带人负责城内戍卫与治安。这里有一百名州府衙门的衙役捕快,和我挑选来的两百名胜捷步军,全都交由你统领。”
“哦,我知道了。”楚天涯看了门外的这三百名捕快与军士们一眼,将王荀拉到院内,低语道,“张知府准备何时张榜出文,遍告全府上下防御女真南侵?”
“有点棘手。”王荀紧皱眉头,说道,“未见金兵一兵一卒就先要迁走百姓、坚壁清野,张知府多有犹豫。毕竟这样的事情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万一金兵没来,那便是劳民伤财、妄启边衅的杀头死罪;再者,我等若是动作太大惊动了女真人,他们临时改变作战计划,让我们的一切准备全部落空,那张知府也是吃罪不起。”
“关键时候,容易坏事的便是这等瞻前顾后、贪生怕死的文官!”楚天涯不禁有点气恼,“女真南下,已是历史必然,任何细节都改变不了这个定势!如今时间已是万分紧急,知府张孝纯还在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的拖延时间,一但金兵打来我们却还准备不周,便要增添无数的伤亡与损失——他是在担心自己的顶上乌纱,却要我们这些人和太原百姓赔他赌命!此等昏官,留之何用?!”
王荀咧着牙直吸凉气,心说我这兄弟连童贯、刘延庆都痛痛快快的收拾了,哪里会怕再多杀个张孝纯?
于是他忙道:“兄弟你别着急上火,其实张孝纯还算是个不错的勤政爱民之官。他之所以犹豫,并非只是为了自己的顶上乌纱,还有担心百姓们就此流离失所、丧却了家园与生计。”
“那也好过被金人屠杀、抢光财产与粮食,从此家破人亡!”楚天涯双眉一拧,“待我去见一见那个张孝纯!”
“咦,你别急!”王荀急了,生怕楚天涯干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连忙将他一把拉住,说道,“家父正在与张知府交涉磋商,这不,张知府已经答应预先拨派人手给你,让你负责城中的治安、并从富户那里开始征集粮食了?此事还得一步步的来,若是cāo之过急,造成民众恐慌、全府上下的军民百姓一同逃亡成了流民,那也会坏事啊!”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似张孝纯与令尊大人这般商量来、商量去,没等他们商量出一个结果,已是大难临头!”楚天涯脸sè一沉双眉紧拧,“我便听你一劝,暂时按撩一回。但,如若明rì仍没见到衙门张榜出文坚壁清野……我便另有主张了!”
“好吧,好!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在着急上火,那就以明rì为限。”王荀总算略略放心,“话说回来,毕竟张孝纯没有直接参与此事,对眼前的局势也不甚明了,是要给他一点时间来接受现实。其实我父亲也在着急,巴不得今天就开始迁徙百姓、坚壁清野。但是那些当官的……文人,毕竟是文人嘛!温吞犹豫、优柔寡断,不似我等武夫这般干脆果决。但是理政安民这样的事情,他们却是拿手,又缺他们不得。所以,还是有点耐心吧!”
楚天涯点了点头沉默不语,抬眼看了一看天边密布的彤云,心说,我有没有耐心这不重要,就怕时局瞬息万变,战机稍闪即逝。在这最后的节骨眼上,顺者昌逆者亡,张孝纯最好是识相一点,别心存幻想或是图怀二志,习惯xìng的使出大宋官场上常见的手段——用百姓们的生死存亡,为他的一己之私来买单
否则,他就是下一个童贯!
第84章 人为财死
其实,强迁百姓、坚壁清野有多大难度,楚天涯想想也能知道。那些务农、经商的平民百姓们,祖辈几代人辛苦经营攒下来的家业和田园,说舍弃就要舍弃,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大宋开国百年呈平rì久,天下多半是安居乐业,不知战争之可怕。
楚天涯也从来没有亲历过战争,但他从后世的各类史籍上,了解到了这场战争的可怕。靖康之变,金国从燕京、云中双管齐下,东路军横扫河北渡过黄河,一路烧杀抢虐杀人无数;西路军南下直取太原,第一次没有打下城池,太原凭借一仞孤城坚守了两百多天,城中早已断食绝粮树皮都刨尽,最后只能易子相食、杀人吃肉,惨烈无比;直到金兵第二次南侵大宋官军无力救援,太原才宣告破城,此后满城老幼一人不留,被金兵屠城!
此外,打下东京后,金国掳掠了大宋的徽、钦二帝一同北返,东京开封府被洗劫一空,附近城镇乡村百里无人烟。与二帝一同北掳的,还有数千皇族宗室与官宦仕绅,以及不下于十万众的平民百姓。
这是一场比流放还要残酷的北行之旅。金兵所到之处,无不杀光、抢光,女子尽数抓到军中为jì。中途有无数人死于非命,其中不乏皇族官员,其中以女子居多——死因很简单,被金人施暴凌虐而死!
可以说,靖康伊始,中原大地就开始了一段难以回首的血泪悲惨历史。
楚天涯至今仍是清楚的记得,很早以前看过的一段史料统计:在宣和三年左右(即距今几年前),大宋的经济发展到达巅峰,人口也数中国封建王朝史上之最,多达九千三百四十七万人;仅仅过了半个世纪,到了元朝初年的至元十一年,中原人口仅剩八百八十七万人——人口损失将近91%!
100个人当中,将有91个人死于战争——就从靖康之耻开始!
再回眼看看如今的太原城中,仍是这般歌舞升平的靡靡景象,知府张孝纯与都统王禀等人,还在为强行迁民与坚壁清野一事犹豫不决,楚天涯的心中就无名火起——和91%的人口被屠杀相比,几个村庄的百姓暂时放弃农田家园来逃难,算个屁事?一群死尸,又守得住田产家园吗?!
这些话,楚天涯没有跟王荀说。但王荀明显从楚天涯的眼神与表情中,读出了喷薄yù出的杀气与怒火,因此一个劲的劝他稍安勿躁。
“王大哥,这些事情我心中自有轻重,你不必多说了。”楚天涯便准备将他打发走,“你还是赶紧带人去修筑城防吧。记得要将护城河挖得深一些、宽一些。”
“我知道了。”王荀略略的吁了一口气,又道,“对了,往后你连rì都要巡视城中,我从父亲的马厩里给你弄来一匹马,以代脚力——牵进来!”
两名胜捷军小卒牵进来一匹棕红sè的高头大马,王荀道:“这是家父从征河北时,从燕京一带弄来的好马,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神驹,也并非是中原的矮脚马可以相提并论了。”
楚天涯接过缰绳拍了拍那匹大马的面颊,感激的道:“多谢王大哥了!……一事不烦二主,不如你再帮我个忙吧!”
“兄弟有事尽管说!”王荀爽朗的道。
楚天涯笑了一笑,便告诉他说,自己的铠甲已经送给了孟德,因此现在没了披挂。
“哈哈!小事一桩啊!”王荀大笑道,“我好歹也是个先锋官,现在胜捷军里又是我父亲主事了——且取笔墨来,我写个条|子,你便去军中武库领取甲械。要什么都只管自己拿取,不必客气!”
“多谢!”
少时王荀便写下了条|子,言语上留了很大的余地,只说让楚天涯“奉军命前往武库调取军巡铺所需武器甲械,一应予以足备”。
军巡铺,即是大宋官府独有的机构,相当于地方派出所,铺里的军巡,平常有像片jǐng一样管理百姓户所调解民间纠纷,夜间则像巡jǐng一样四处巡逻。太原城中,每隔数十步或是百余步,就有一个军巡铺,每铺都固定有三到五人,十二个时辰不缺人的轮流值勤,专门负责城中治安。
如今,楚天涯就算是接管了太原城中所有的军巡铺,手下另有屋外的三百多名机动人员随时听候调谴,全权负责城中的治安,稍后还要负责征集和管理全城的粮草。
军巡铺的部门虽是不大地位更是低微,在平常无关轻重。但若是到了战争时期,则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若缺人手,只管跟我说,我再给你加添人马。”王荀扔下这句话,也便告辞自己去忙着监工筑城了。
何伯与萧玲珑围着那匹大马看了一阵,啧啧的称赞“好马”。
楚天涯则是出了门外,和那三百名军巡打了个照面。其中还有两个熟人,一个是以往太原府的捕头刘刀疤,这次带着百名衙役一同来楚天涯麾下听用了;另一人则是江老三,王荀念着他跟楚天涯有旧交,征调人手的时候也就一并将他叫了来。
楚天涯先是询问了一些情况,得知这些人现在全都散落在各家各户,或是散居在其他军舍里。于是楚天涯让他们全都回去打点行装,统一安排屯扎一处,以便随时听候调谴。其他城中所有军巡铺的军巡,即rì起也都要严明号令、一同起居行动。驻扎地点,就选派在广阳郡王府的大院——被一把大火烧了的地方。
稍后,楚天涯便准备带上刘刀疤与江老三,一同去武库领取扎营屯兵所需的器械。便回到院中问萧玲珑,“你是否需要什么兵器或是甲袍?”
“不用了。”萧玲珑答道,“我自有披挂,从辽国就一路带出来的,从来未敢遗失。现在全都留在山寨里,我已让四哥派阿达与阿奴来与我汇合,并带来我的马匹与披挂。”
“很专业嘛!”楚天涯笑道,“那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少爷,你等等。”何伯突然出声叫住他。
“何伯有事?”
何伯凑上前来,在他耳边低语道:“既是手中有权,不可不先顾了自己。金银财宝可以不要,自家的地窖里不能缺了粮食。就算少爷不图私念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这两个丫头着想——你总不愿意看到她们饿成皮包骨头,或是去生吃人肉吧?”
楚天涯愕然的怔了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看宛如仙颜的萧玲珑,点了点头,大步走了。
“老爷子你跟他说什么了,他为何如此眼神怪异的看我?”
“哦,眼看就要打仗了,我叫他一切从简;便让他顺便到街上买点成亲用的物什来,今晚就让你们俩个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算了!——哦,还有小艾那丫头,一并填房压床!”
“……”
楚天涯带了这一百衙役、两百军兵出了门,径直往城中的武库而去。途中,许多的百姓看到楚天涯大摇大摆的带着数百人,声势浩大的穿街过市,大多都惊愕不已——早几天他不是还被关在囚车里游行示众嘛,今rì怎么便咸鱼翻身,还当了大官了?!
到了州府武库,楚天涯亮出条|子,守库的小吏哪敢怠慢,慌忙开了武库,让楚天涯任由任取。
楚天涯也就没客气,先给自己置了一身上等的涂金脊铁甲和厚实暖和的战袍披风,选了把jīng铸斩马刀用于佩挂,另挑了两柄黄杨大弓、破甲箭矢十余壶,再有素木枪、双钩枪、环子枪与太宁笔枪等一共七八种,足足一大捆——他不懂怎么会有这么多种枪,也不知道哪样趁手,便全都各挑了一样带回去。等学了枪法,再挑趁手的兵器。
然后,他又让手下的军巡都报上需要的装备,现需现配。这些军巡们也就不客气了,以往流尽口水也只能多看几眼的上等铠甲、佩刀与各种披挂,全都大张狮子口的叫了出来。
楚天涯叫武库小吏将这些装备全都配齐,一样都不能少。但是手下哪名军巡领了什么装备去,又全都登记在册——若有遗失,重责不怠!
掌管武库的小吏很想跟楚天涯说,他要走的这些装备全是上等的货sè,别说是受雇于衙役的普通军巡,就是禁军里的指挥使也未必都有这样的全套装备。若论市价,这些装备变卖出去都足以让楚天涯富甲一方了。但看到楚天涯进了武库就像是强盗进村了一样,加上有王荀的条|子,他哪敢废话?
楚天涯才不管这些装备值多少钱了,在他看来,现在除了人和粮食,其他的全都是浮云,金银铜钱都既不管饱也不能用来打仗,有个屁用!大宋每年的军费开支占到国民收入的一半以上,存下的这许多武器装备现在不用,却等着女真人打破了城池将它抢走,再用来武装女真军队、对付我们宋人吗?
因此,楚天涯是秉着一颗狠心,大肆在武库里搜刮了一把。一两个时辰后,楚天涯再带着这三百人从武库里出来,全都焕然一新、鸟枪换炮了——此前穿着皂衣公服与布人甲的衙役小卒们,全都换上了上等铁甲和崭新的战袍,腰刀披挂手执长枪,威风凛凛的气势都大涨了几分。穿着那些鲜亮的衣甲,走在太原的大街上都不知道晃花了多少双眼睛。
一行人便到了广阳郡王府。
童贯已死,主宅已被烧成了一片白灰,楚天涯便叫刘刀疤与江老三带人将这里收拾一下,将驻扎军巡的营房拉起来。开始还有胜捷军的人想上前来阻止,一见是楚天涯带人干的,就都灰溜溜的闪了,屁也没敢多放一个。
现在,太原城中的百姓们或许还不知道,但胜捷军里却是早就传开了:小小的军使楚天涯,已经合纵胜捷军与西山、太行的人马合兵一处,yù图大事。虽然军队里的人还不太清楚楚天涯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但都知道,他背后有西山与太行这两路强匪做大靠山,就连新近执掌了军权的王禀都对他言听计从,多有倚仗;而且据闻,先前得罪过他的副都指挥使刘延庆,已是莫名其妙的“人间蒸发”,多半已是坏在了他手上!
这样的人物,已是不受军令与律法所限制,超然于规则与潜规则之外,谁敢得罪?
就在众军巡忙于搭建营房的时候,楚天涯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全都取来,全部公然的分给了这三百人,对他们说,这是我私下给兄弟们的见面礼。今后你们就都跟着我好好干,一定不予亏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尤其时下大宋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因此无人不爱财,“一切向钱看”的价值观已经深入人心。
三百名军巡欢呼雀跃——“愿唯太保马首是瞻,誓死相随!”
楚天涯的心里却是有点好笑,心说这些金银财宝过不了多久就都不值钱了;既然不能填肚子,那就和石头没差别。
过期不用,作废!
第85章 乱世铜炉
傍晚时分,数十个行军帐蓬搭建完毕,中间圈起了一块空地,当作了军巡们的cāo练校场。居中有一顶大帐,便是楚天涯的公衙与临时居所。这些全都参照军队的建制来办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原本驻扎在王府里的都是童贯的一些贴身近卫,平常趾高气扬惯了。若是童贯在时,哪里容得有外人占了他们的地盘。可是现在胜捷军已是换了主子,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近卫军现在全归了王荀统领,哪里敢来管楚天涯的事情。
因此,王府里有了两处军屯,一处是新建的军巡铺营地,一处是以往的胜捷军近卫军营。这些本该是山寨又业余的军巡们鸠占鹊巢也就算了,但他们的各种装备都不比这些近卫军的差,还都是全新的,让近卫军们都嫉妒恼火不已。
傍晚时王府军营里统一开饭,近卫军便发了个狠,不给军巡们送饭。楚天涯等人来得仓促,一时没有油米造饭,还真是为难了起来。楚天涯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和胜捷军的人闹出什么内部冲突,也不至于去近卫军那里讨饭吃,便准备带人先到城里去解决一顿,明天自己专门派人负责全体军巡的后勤伙食便是。
这时去往城门监工的王荀回来了,一进王府就看到了新建起的军巡营屯,不由得眼前一亮。他便进营来看了看,便得知王府火头军没给军巡们送饭,顿时大怒,当场就将火头厢军的军使都头全都叫了来,劈头盖脸的一顿海骂,罚了他们自己全体的火头不许吃晚饭,便将饭食拿出来,让给了军巡。并下令,以后军巡的伙食供给全由军队负责,待遇等同胜捷军。
同时王荀还透露,都统府与知府即将下令,以后楚天涯将要掌管太原全城的粮草分拨——你们这些人不想全都饿死,就都识相点!
这一招才是真的狠——被人掐住了胃,想不服软认小也不行了。
在没有老爹在身边的时候,王荀还是十分霸气果断的,在军队里也算威风八面。看到他如此处事,楚天涯便笑道:“王大哥,你这么一折腾,我现在是想低调点也不行了。原本我在王府占了地盘建营地,属于强占他人地盘,得要先服个软。rì子久了,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服我。现在倒好,你一来就把他们全摆平了。不过我看他们是口服心不服,未必是好事。”
“不怕!”王荀牛气冲冲的道,“我跟你说,军队里的事情有时候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像这种官职比你低微的、必须有求于你的,只管欺负,不用管他口服了还是心服了。”
楚天涯点头笑了一笑,却是不置可否。心说,王荀自有他的处事之法,有时简单的确是十分有效;但从长远来看,力压不如诛心,收服人心才是上上之策。王荀这样的xìng格,可为将,不可为大将,更不可为帅。怪不得王荀跟着他父亲一同追随童贯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始终只是个听起来很威风、专行冲锋陷阵的“先锋官”,却连个指挥使的实职也没混到。想比之下,孟德的武艺与带兵打仗的能力或许胜不过王荀,但他有“服众”的能力与人格魅力。若此二人都一同从戎带兵,孟德手下的军队,凝聚力与战斗力肯定要比王荀的强!……
楚天涯始终坚信,不管是在和平时代从政入仕,还是在战争年代图建功业,哪怕是在一个寻常的工作岗位要干得出sè,或是在生活中无往不利,摆在首要的便是做人、识人、用人。
尤其是到了现在这样的乱世,或文或武,有一技之长便可建功立业。但真正能够叱咤风云、站到金字塔顶尖的只会是极少数人;这类人的手下,往往就有许多身负“一技之长”并远胜自己的各类人才。
用人,或者被人所用;如何用人,或者如何被人所用——楚天涯终于有时间开始冷静的思考,重生之后的“人生定位”这个重大问题。
王荀陪楚天涯一起吃了晚饭,闲聊之下得知他胸口的伤势仍未好转,尤其受了刘延庆几拳后更有恶化,王荀十分担忧。于是他又取来几瓶自家祖传密制的药油给了楚天涯,让他回家后“让弟妹好生给你揉揉”。
楚天涯便好笑,她哪会帮我揉,蹂躏倒是有可能。
谢过了王荀,楚天涯便叫几个军巡扛上了他挑来的枪械与马具、马料等物,准备回家一趟。王荀刚才的话倒是提醒了楚天涯,眼看便要大战降临,是得尽快养好伤,并让何伯指导一下武艺了。虽然不可能一夜之间成为绝顶高手,但生逢乱世艺多不压身,多几分保命的本事也是不错。联想以往的几次涉险,若是自己身手高强,也不至于那么窝囊。
回到家时,天sè已晚。夜幕yīn沉并无半点星月,天气寨冷只剩北风呼啸。
萧玲珑穿着秋季的薄衫,正在练桩。她一步一沉的在没有打牢的木桩上行走,练习身法与步法,全神贯注如临大敌。
楚天涯推开院门走进去时,萧玲珑稍一分神斜眼看了楚天涯那方一眼,脚下一个不慎,竟然摔落下来。
砰砰的木桩子倒翻了好几根,萧玲珑摔到地上重重的闷响,还有两根木桩子砸到了她身上。
楚天涯一眼揪到,顿时心里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急忙快步上前,“怎么了?”
“少爷别动!”坐在不起眼角落里的何伯突然出声,全无了往rì的慈蔼与调笑,而是十分严厉的道,“让她自己爬起来重新立好木桩,将这‘峰回路转倒提炉’的扎枪步伐,再练十回!”
楚天涯咬了咬牙,点点头站住了。
萧玲珑这一下显然摔得不轻,表情痛苦秀眉紧拧,额头上一层冷汗就在那里往下流。她吃力的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大木桩子爬起身来,一根根的扶好木桩摆好步阵,便准备再跃上去。
“等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说。”楚天涯突然道。
何伯斜睨了楚天涯一眼,并未多言,便起身走进了耳房。
“什么事?”萧玲珑抹了一下脸上的汗珠,“别耽误我练步!”
楚天涯招了一下手,示意身后的军巡将甲械等物抬了起来,说道:“你看这些兵器,哪些是合用的,或是缺点什么?”
两名军巡取来武器架子,将数柄长短枪一一罗列开来。
萧玲珑看了一眼,“你是准备开家兵器铺子么?”
楚天涯笑了一笑,示意那两名军巡自行回去歇息,便将身上那件刚领来的厚实披风取了下来,往萧玲珑身前一递,“休息一会儿吧,披上,别着了凉。”
萧玲珑迟疑了一下,微然一笑,还是伸手将披风拿了起来。抖了一抖展开,她走到楚天涯身边,双手在他肩头一按,却将披风披在了他的肩上。
“长得又不俊,还学别人怜香惜玉?”萧玲珑笑道,“你重伤在身,还是顾着自己吧!”
楚天涯哈哈的笑了起来,“谁规定了只许帅哥才能怜香惜玉的?其实你不懂男人——真的男人,敢于直面丑陋的女子,也敢于意yín吃到不嘴的天鹅肉。”
“什么乱七八糟的!”萧玲珑被逗乐了,很难得的咯咯笑了几声,“喂,你要是找我没正事,可别耽误我练武。你看,何伯都被你气走了。你得帮我把他劝回来。”
“没事。我就是看你练得太累太苦了,想让你歇会儿。”楚天涯咧着嘴笑了一笑,说道,“想不到何伯教人练武的时候,会如此严厉,与平常判若两人。”
“严师出高徒,自古皆然。”萧玲珑说道,“他老人家若是不严厉一点,我还就心里没底,认为他没用心教了。”
“看来你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是我多事了。”楚天涯笑了一笑,“好吧,你接着练。但要小心,别再摔下来伤着哪里——给你,王家祖传密制的伤药,管灵。”
“知道了。”萧玲珑接过了药瓶,站在楚天涯的身侧,轻轻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你快把伤养好,来陪我一起练——我惯用太宁笔枪。等入了门,你方才知道什么样的制枪适合你手。”
楚天涯心里就在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萧玲珑头一次对我使用“肢体语言”,轻轻的拍了我这几下。别说,感觉还不错,有点上辈子年少无知时的那股子初恋的味道。
“那我去休息了。”楚天涯微然一笑,“你别太累。何伯也说了,yù速则不达。”
“嗯,我知道了。”
楚天涯便走到了耳房边,大力的拍了拍门,“何伯,别装死了,出来吧!”
何伯披了厚裘慢吞吞的走出来,瞟了一眼院子里在练桩的萧玲珑,嘿嘿的笑,“少爷,你们今晚……洞房吗?”
“什么?”
“这还没听清楚?非得大声说得让她也听到啊,多尴尬!”
楚天涯不由得笑了,“你扯到哪里去了!”
“嘿嘿,生逢乱世,就别讲究那么多弯弯绕绕了。且不说你们俩是郎情妾意相互倾心,就是素不相识的一对男女,说成家也便成家了。不为别的,要想活下去,就得相互依靠。”何伯说道,“少爷没经历过那种动荡,可能不会懂。当生死危机真正降临的时候,人的xìng命是如此的脆弱。今天还站在你面前的一个人,明天或许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尸首,甚至进了别人的肚子。纵然你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再想要如何珍惜他,也是无从说起了。”
楚天涯愕然的怔了一怔,“有必要说得如此严重么?”
“不是我吓唬你。这些,我都亲身经历过。”何伯的表情严肃了一些,眼神中也透出一股黯然,“当年老头子追随方腊起义时,放眼看去饿殍遍野、尸骨累累,每时每刻都能看到生离死别,真正是人命如狗、**粪土。什么理法、纲常、道德与原则,在死亡的面前都会变得不堪一击……我就亲眼见到过,一对父母把自己三岁的孩子煮了吃了。这样的事情,放在太平光景谁可以理解?”
楚天涯的眉头深深皱起,“何伯今天,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我只是想劝少爷,珍惜眼前人。”何伯抬眼,很少如此正式的看着楚天涯,说道,“一但金兵打来,天下必然大乱。乱世如铜炉,战争即是烈火,它会将这大好的人间化为炼狱。不管是你心爱的女人,还是亲人、朋友,都有可能随时从你身边消失。我们自己,也都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活到明天。所以现在的每一刻,你都要珍惜。莫要等到失去了,再追悔莫及。”
“乱世如铜炉……”楚天涯深深的深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在院子里认真练桩的萧玲珑,说道,“何伯,请相信我——不管明天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
“你们?”何伯不由得略微一笑,“少爷所说的‘你们’,会包括哪些人呢?”
“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
.
[电脑出了故障稿子拿不出来,只好到网吧重新再写一次——今天仍旧两章,下一章必定在12点以前奉上!]
第86章 谁比谁黑
次rì清晨,楚天涯起得很早。昨夜用王荀给的药揉了伤口,又喝了小艾煮的内服汤药,楚天涯感觉伤势略微有所好转。但是值此隆冬人的气血不太旺盛,这种内外之伤短时间内便是无法痊愈。楚天涯也只好安心静养,不敢舞枪弄棒请何伯指点武艺了。
萧玲珑仍如昨rì一样,早就在院子里练出了一身的汗。楚天涯甚至怀疑,她根本就是一夜没睡,练完了桩步又练扎枪,就没有停歇过。
“你也不用如此玩命吧?”楚天涯出了门来,对萧玲珑道。
正在练枪的萧玲珑稍事一停,长吁了一口气抹了抹汗珠,说道:“我说过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练会全套的枪法路数!”
“有这可能吗?”楚天涯问道。
“我不知道。”萧玲珑微然一笑,“借用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试了不一定成功,不试一没机会,不是么?”
“那倒是……”楚天涯点了点头微笑,“但你还是……保重身体吧!”
萧玲珑轻轻的摇了摇头,微笑道:“你没有经历过战争,不知道战争的可怕。与死亡比起来,这点累苦真的不值一提。”
楚天涯便笑了,“怎么你说的,跟何伯的一样?”
“不奇怪。何伯曾在江南经历过战争;而我则是国破家亡,直接从死人堆里逃亡出来的。”萧玲珑的眉宇略微一沉,说道,“我们都知道战争的可怕,与人命的脆弱与卑贱。所以我必须全力以赴的练好枪法。如果明天我还活着,这枪法就随时可能派上用场;如果明天我死了,就再也练不成了,岂非是莫大的遗憾?”
楚天涯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大多数人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时,更多的是表现出恐惧与绝望。你的确是与众不同。”
“如果这场战争结束后你仍旧活着,或许就能理解我现在的想法了。”萧玲珑道。
“那如果我死了呢?”
“我会给你报仇的。”
“不好笑。”楚天涯还是笑了,咧了咧嘴道,“你就没打算殉情?”
“你看我像是那样的女子么?”萧玲珑也笑了一笑,“少贫嘴了,去办你的正事吧!——昨rì听到你与王荀对话,今天官府是否可能张榜出文,遍告百姓金兵南下之事?”
“嗯,我正打算去一趟官府。”楚天涯点了点头,“你要不要一同去?”
“不去。”萧玲珑答得简单利落,“我虽是出身皇族,但一向不喜欢与官面上的人打交道,尤其是南国的官吏。”
“行,那我去了。”楚天涯侧目看了一眼由柴房改成的马厩,那里拴着昨天王荀送来的那匹枣红大马,说道,“什么时候有空,出城教我骑马?”
“你还当真是不会骑马?”萧玲珑笑道。
“不许嘲笑。”楚天涯把脸一板,“我都没笑过你不会做饭,也不会游泳,还不会绣花,更不会吟诗作对抚琴弹琵琶或者下棋。”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萧玲珑笑得更乐了。
“我说不会,那就必须不会。”楚天涯耸了耸肩将披风裹紧了一些,“少贫嘴了,练你的武吧!——记着哈,等阿达把你的坐骑送来,便与我一同出城赛马!”
萧玲珑笑声不绝,直到楚天涯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
“还赛马呢,你都不懂如何爬上马背吧?死要面子……”萧玲珑抿了抿嘴,轻轻的摇头,脸上始终泛有一丝微笑,“想不到他身上,居然也会有孩子气……”
楚天涯也没有叫上多余的人,独自一人到了知府衙门。
走到门口时,他便见到府外有胜捷军的军士们把守,想必王禀是在府内。自报家门给予通报之后,知府张孝纯让楚天涯进了府里径到他的书房,仿佛还特意在那里等他一样。
进去一看,王禀却是不在。
“张知府仿佛是特意在等我?”楚天涯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张孝纯四十来岁,生就一副jīng明干练的模样,一双眼睛极为明亮炯炯有神。他略显干瘦的脸上,仿佛从来都不会有笑容或者怒意展现,始终面沉如水——和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大宋官员们一样,他早就练就了一双洞穿人心的火眼金晴,和喜怒不形于sè的修养,或者说城府。
看了楚天涯几眼,张孝纯还是很“官方”的略微一笑,“本府知道,你必然会来找我。”
“张知府料事如神,佩服。”楚天涯淡淡道,“那张知府也必然是知道,我来找你所为何事了?”
“没错。”张孝纯也不绕圈子,他在公案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微拧眉头,有一丝敌意却又满怀好奇的看着楚天涯,说道,“本府不解,你怎么就成了西山与太行这两路响马的同伙?”
“很重要吗?”楚天涯略微一笑,“都什么时候了,知府还有心思追问这些?”
张孝纯面无表情的轻轻点了点头,“本府只是出于好奇而已。因为本府认识你父亲这么多年,虽说不是看着你长大,总归是对你略知一二。少时不见,你便摇身一变成了响马巨寇。令尊泉下有知,不该该要作何感想?”
楚天涯不由得心中略微一惊:原来张孝纯和我父亲还是旧识!
“怎么,吓到你了?”张孝纯呵呵的笑了两声,“罢了,私事已经说完,我们开始谈公事吧!”
楚天涯点了点头,“好。”
“既然你是西山与太行两路义军派驻太原的首领代表,那本府就与你开诚布公的一谈。”张孝纯用他惯有的公事公布口吻说道,“女真使者杀我镇边元帅,宋金两国必然一战,这毋庸置疑,本府也愿意辅佐王都统,执行坚壁清野的战略部署。但是真正执行起来,却是相当困难。”
“有什么难处,知府请讲。”楚天涯说道。
“难就难在,我们这些人知道金兵即将南下入侵,战争即将到来了,但是百姓们还是一无所知。他们还沉浸在太平详和之中,每天过惯了rì出而作、rì落而息的生活。”张孝纯说道,“突然之间,便要下令将太原府城外的百姓全部迁走,让他们放弃他们的家园、土地、牲畜、粮食与财产,楚天涯,换作是你,你愿意么?”
“不愿意。”楚天涯平静的道,“但如果让我在这些东西与生命之间做个选择,我选后者。”
张孝纯点了点头,“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人心最是复杂难测,岂能一概而论?或许会有许多人不相信战争即将爆发,或许会有人铤而走险,所谓人为财死;又或许会有一些人混水摸鱼大发国难之财。”
“就请张知府不要绕弯子了,有话直说。”楚天涯的声音有点冷峻了。
“好——”张孝纯眉头一拧,站起了身来直视着楚天涯的眼睛,说道,“迁民一事,官府与军队绝对不能出马。因为一但战争打响,官府还要向百姓发布号令,请他们与军队团结一致,共同守城!但是坚壁清野又必须执行,因此本府的意思是——让西山与太行的人出马,强行迁民!”
“我以为我已经够黑够毒的了,张知府却比我还要更黑更毒!”楚天涯当场就骂了出来,才没打算给张孝纯什么面子。
“你要如此理解,也可以。”张孝纯的涵养还真是不错,没生气,淡然道,“大局当前,谁都要做出一点牺牲。如果让官府下令迁民,军队强制执行,那么百姓的怨气就会全部冲着官府与军队来。到时候,我们如何团结百姓,来一共护守城池抗击金兵?——反正,西山与太行的人马本来就是响马,打家劫舍是他们以往惯用的手法。值此危机时刻为了图全大局,派他们去做一做戏、再闹一场又有何妨?只要别伤了百姓xìng命,便是无伤大雅!”
“到时候,所有污水都泼在义军身上,张知府再化身保境护民的清官英雄,受万民膜拜?”楚天涯冷笑不迭,“真是妙计啊,妙计!”
“楚天涯,本府以为你是个干大事的人,能够抛弃虚妄名声一切从长远与大计出发。如果连你也是如此的鼠目寸光感情用事,那此事的确不必再谈。抗金之战,必败无疑。”张孝纯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毕竟是小吏出身,站的位置不够高,可能一时还无法理解这大宋的天底下,究竟该用一套什么样的法子来行为处事。你以为本府就愿意出此下策吗?就算动手迁民的是响马,境下百姓如此流离失所,本府也是罪责难逃;再者,未见金兵一兵一卒,本府就顷尽全力协助军队与义军,动用官府的力量辅佐你们抗金——这要是在往rì,本府已是杀头之罪。你还要如何?”
张孝纯说的这些道理,楚天涯其实也明白。
的确,在如今大宋这个整体“不作为”的官场环境下,张孝纯能做到现在这样,已是殊属不易,不枉王荀也背后赞他一声“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
这样的人,在如今怕大宋已是濒危物种。
“知府与王都统商议过了么?”楚天涯问道。
“王都统的意思是,让你做主。”张孝纯略拧了一下眉头,“虽然本府还不知道你究竟有何神通,能让王都统将决定权都推到你的手上。但本府,尊重王都统的意思,专行问你。”
楚天涯点了点头,“我得先要亲自去见一次太行与西山的寨主首领!”
“请便。”张孝纯也不多话,只道,“时间紧迫,不知何时能得答复?”
“我会尽快。”楚天涯道,“话说回来,就算太原府城外的百姓能动用义军强行迁走,那太原城内的百姓如何处理?只要城外的百姓逃进城内,消息传出必然引起巨大的惶恐,到时民心动荡一片混乱。”
“本府自会与王都统协力管制城内,力保不乱。”张孝纯的眉头紧皱成一团,说道,“太原城小,本就容不下本府治下所有县镇村庄的百姓,城外的数万胜捷军还要入驻城内。因此,要弃城逃亡的百姓,并不相留;愿意留下来与太原共存亡的,必加善待。这就是官府的态度与原则。”
“我知道了。”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马上出城,去见两路义军的首领,共商此事!”
“有劳!”张孝纯,正sè对楚天涯拱手相送。
上司主动拜下属,在大宋的官场上绝属罕见;更何况,楚天涯现在已是一介白身,说得不好听点还是个逃犯与强盗。
楚天涯拱手回了一礼,深看了这个张孝纯几眼,大步走了。
第87章 出城踏雪
刚刚走出知府衙门时,天空一片yīn云翻滚,零零落落的几片雪花飘了下来。
楚天涯伸出手接了两片雪花在手中,入手即融,丝丝冰凉。
“下雪了……女真人的征战号角,终于吹响了。”楚天涯深了一口凉气入肺,咳嗽起来,胸口一阵闷疼。
“天涯。”身后有人在唤,楚天涯回头一看,是王禀。
“恩师。”他回头拱手拜了一礼,看到王禀的表情甚是凝重,且有一些复杂。
“张知府都跟你说了吧?”王禀走上前来,说道。
“嗯。”楚天涯点了点头,“我正准备去见太行与西山的首领们。”
王禀轻叹了一声,双眉紧皱的道:“别怪张知府。唯今之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我知道。”楚天涯淡淡的应了一声,说道,“不知恩师是否已经和那些首领们议定了作战方略?”
“已是初步议定。”王禀说道,“但具体如何实施,还得针对具体的战况来随机应机。大体是这样安排的。女真人打来后,西山兵马负责绕道北方,在飞狐、灵丘一断据险而守,切断女真大军的粮道;太行诸寨骑兵众多,化整为零分成诸多闲散马队,伺机对女真大军进行sāo扰与突袭,使其不敢全力围攻太原。老夫亲率胜捷军主力与太原百姓,死守城池,伺机反击。这些,都是按照你起先制定的三大战略来铺排的——坚壁清野,断敌粮道,以守代攻。”
楚天涯点了点头,“现在,只剩坚壁清野没有执行了。这恰恰又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是啊!”王禀深吸了一口气悠然的长叹而出,“昨夜张知府将我请来,我二人商议了一整夜,实无良策。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天涯,你若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不妨提出。老夫与张知府,也不愿意让太行与西山的义军,背负百姓的咒骂与怨恨。到时,也唯恐两方义军也会怪罪官府与官军薄情寡义,陷他们于不义。若是因此导致联盟破裂,得不偿失啊!”
楚天涯拧眉沉思了片刻,雪花下得愈紧。
“恩师,没有时间多作考虑了。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关键时刻只能弃小而取大。”楚天涯重叹了一声,“不知诸位头领是否还在城外的军营之中?”
“在。老夫昨天与他们商议了一整天的作战计划,入夜才回了太原,便留他们在军中小住,准备今rì回去,再与他们细作商议。”王禀道,“明人不做暗事,老夫愿与你一同前往,将此事开诚布公的与诸位头领说明。”
“好。时间紧急,恩师先行一步,学生马上就来。”楚天涯抱拳道。
“好!”
楚天涯便离开了知府衙门,大步往家里走。
一路上,看到许多的百姓在寒风落雪之中缩着脖子,快步而行。商肆店铺撑起了雨盖遮挡大雪,仍是一片非凡的热闹;城中的溪河上,几艘卖鱼的小船拉起了乌蓬升起了炉火,还有几位游人仕女煮酒品诗,琴曲飘扬悠然自得。
若有一支丹青妙笔,楚天涯倒是想将眼前这幅太平安乐的景致,绘成画卷永久珍藏。因为过不了几天,这样的情景,怕是再也难以看到!
回到家时,看到厨间炊烟滚滚,一阵饭米清香四下飘溢。萧玲珑披了一件厚实的大氅,捧着一盏热茶坐在厅堂的火炉边,听躺在睡椅上的何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些江湖旧事与习武的法门。
“郡主,带我去见你们的大哥!”楚天涯大步走到屋檐下,说道。
萧玲珑与何伯都起了身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路上再说。时间紧急。”楚天涯道。
“好,容我更衣。”萧玲珑也不多问,起身便去了房间更换衣袍。
何伯上前来,细下看了楚天涯几眼,问道:“少爷,又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要在如此风雪天气紧急出城?”
“只是一件小事。但如果处理不当,一切前功尽弃,官府与义军的联盟会有破裂的可能。”楚天涯拧了拧眉头,说道,“所以我必须亲自出马,全力斡旋。”
何伯点了点头,“有用得着老头子的地方么?”
楚天涯略作寻思,看了一眼萧玲珑的房间,低声道:“七星山的首领贪狼星君,何伯熟不熟?”
“不熟。”何伯摇头,“但我与他师父是老交情。”
“那何伯有没有把握,劝服他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楚天涯问道。
“不大可能。”何伯思虑了片刻,缓缓的摇了摇头,“七星山里,执掌兵马实权的是焦文通;出谋划策的是白诩;身份最尊贵、最受其他人敬重者是萧玲珑;武功最强者,是杨再兴。要说服以上所有人,有少爷出马都不难办到。唯独他们的大首领贪狼星君——号称‘河东第一侠’的关山,没人能说服,因为他太有原则。”
“河东第一侠,关山……”楚天涯仔细的记下了这个名字。
“此人武功高强义薄云天,重信守诺名震河东,的确是近年来少见的真正的侠客。”何伯说道,“他师父生平只收了他这一个徒弟,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临终时,他师父留给他一件官家御赐的征衣大红袍,让他牢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十多年来,关山始终遵守他师父的遗训,最终成为了河东一带最受人敬仰的真正的侠客。他为了不忘先师教诲,时常身穿一件征衣大红袍,因此河东的官匪两道与百姓好汉们的都直接称之为‘太行大红袍’。十多年来,‘大红袍’几乎已经成为了河东人心目中侠义的代称。老头子生平很少真正的敬重谁,但这个关山……的确是值得所有人敬重的一号人物。”
“难怪焦二哥这样的英雄好汉,也将寨主之位拱手相让……”楚天涯低声的吟哦了两句,萧玲珑便打开房门出来了。
“走吧!”顷刻的时间,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光鲜华贵也丝毫不显庸肿的胡衣厚裘,襟边与帽闱都滚有纯白sè的狐毛,两条狐尾似的垂绦落在胸前,颇富异域风情。
“这是契丹族的冬衣?”楚天涯好奇的问道。
“是的。以往每逢冬雪出门或是纳钵游猎,我都是这样的穿着。”萧玲珑伸手握住两根垂绦在手里把握,满是怀念之情的微笑道,“多时未曾穿在身上,我几乎都要忘了我是个契丹人。”
“很好看,走吧!”楚天涯点头笑了一笑,便走到了马厩边,“时间比较紧,咱们两个只好同乘一马了。”
“那我来带你吧!”萧玲珑笑着走上前来,解散了马缰将枣红大马牵了出来,然后干脆利落的架上了马鞍,说道,“这马还不错。我一眼便能认出,它是产自燕云一代的宝驹。”
“代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燕云一带自古就产良马,战国时赵武灵王占领此地,开始推行胡服骑shè,赵国因此而强大。”楚天涯上前来,拍了拍马脖子,微笑道,“我大宋自开国起,就丧失了燕云与河陇的马场,中原自产的马匹由来驽劣。因此我们的骑兵,根本无法与胡骑相抗衡。”
“想不到,你还有点见识嘛!”萧玲珑微然一笑,轻抚马鬃说道:“代马,胡犬,昆山之玉,便是先秦时期的赵国三宝。这三宝到了现在仍是兴盛不衰。记得以往的冬雪之rì,我便追随父兄远游纳钵,骑代马,趋胡犬,佩昆山之玉,弯弓霹弦逐鹿驱狼,何等的惬意与安乐……”
“以后有时间,我也可以陪你去打猎。”楚天涯微笑道,“但不是现在。”
“好哪,上马吧!不是说时间紧急么,还在磨蹭?”萧玲珑轻轻的摇了摇头,将心中的许多思念与忧伤一扫而去,一脚踏上马镫潇洒利落的就骑上了马鞍,对楚天涯伸出一手,笑道,“楚姑娘,请上马!本公子带你出城踏雪!”
楚天涯一愣,当场被气乐了,“等我学会了骑马,我便天天调戏良家妇女!”
“咯咯!”萧玲珑大笑起来,“少啰嗦了,快上马!”
楚天涯便伸出了一手另一手捉着马鞍,伸脚踏住马镫,猛然一发力想让自己上马的姿势威猛潇洒一点,不料发力过头,险些从马鞍的另一头遭落下来。马匹受到一侧的重压歪着身子踏了几步,还昂首打了几个响鼻似在发泄不满。
萧玲珑急忙一手将他抓住没让他摔下去,笑道:“看你笨手笨脚的,马儿都在笑话你。抱紧,走了!”
“咳!低调一点不行吗,非得抱紧?”
“……你居然敢轻薄我?”
“不是你让我抱的嘛,恶人先告状啊!”
“那你这样死死的抱着,是想我们一起从马上摔下去么?”
“那怎么抱?”
“笨死了!你得这样、这样抱,让我的手臂空出来执拿缰绳,也不能把我的腰给夹住了!……更不可以靠近我胸前!”
“我哪知道!大公子骑马头一回,我自然是怎么舒服就怎么抱了呗!”
“呸,还舒服?信不信我一脚将你踢下马去!”
“好汉饶命!本公子家中还有十七八个如花似玉的娘子,等我回去心疼呢,你就忍心辣手摧花?”
“就知贫嘴!——老爷子,我们走了!”
“去吧,去吧!”何伯站在屋檐下,看着楚天涯和萧玲珑两人在马上折腾来折腾去的打闹,嘿嘿的笑咧了嘴。
第88章 奉陪到底
风雪愈紧。
楚天涯骑在马上穿街过市,看身旁雪花飘落,抚草如莲蝶,落树似飞花。
此刻怀抱美人,虽是寒风吹拂,遍身却是一片暖意,正应了那句“温香暖玉”。
少时出了城来,萧玲珑便策马望东北方向而行。因为身后骑带了一人马跑得并不是太快。她被楚天涯一直这样抱在怀中,心中多少也有一点异样的感觉,脸上时时的一阵红晕如cháo。
马匹载着他们跑到了一处高坡,萧玲珑勒住马,“马儿载着我二人奔了许久,已是累乏。不如下马稍歇。”
楚天涯便跳下马,举目远眺,天地苍茫河山雄壮,汾水如玉带,军屯城池虎踞龙盘。
“大好河山哪!”此时凭高而望,入眼皆是磅礴,楚天涯顿觉心胸舒展豪情油然。
萧玲珑牵着马缰拍抚马脖子,美眸扑闪的侧目看了楚天涯几眼,抿然微笑。
楚天涯回头看她,落雪,佳人,骏马如侧,美仑美奂。
“如果没有战争,那该多好!”楚天涯轻叹了一声,“这样衣食无忧的丰瑞之年,大雪天景约上三朋五友,围着火炉煮酒论道,或与佳人出城策马踏雪……多小资啊!”
“何谓小资?”耳力极佳的萧玲珑居然听到了。
“呃……”楚天涯笑了一笑,“我突然想吟诗了!”
萧玲珑大笑,“那你得再去多读几年诗书才行!”
“瞧不起人啊?”楚天涯作势详怒,“听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是唐人枊宗元的《江雪》!”萧玲珑笑着打断他,“你非但剽窃,还一点都不应景——这哪里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呀?”
“哼!……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楚天涯搜索枯肠,好不容易又想起了王维所作《观猎》里面的一句。
“回看shè雕处,千里暮云平。”萧玲珑抿然而笑,“继续啊!”
“我故意的,逗你玩嘛!”楚天涯嘿嘿的干笑,“想不到萧郡主,对我中原的文化也不陌生嘛!想唬诈你都不那么容易了。”
“我大辽建国百年河北燕云尽属国土,契丹族早已融合进了中华民族之中。汉家的文化博大jīng深,我不敢说jīng通,但从小就是蒙受的汉学教化。”萧玲珑微拧了一下眉头,说道,“虽然汉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直把我们当作是外人,是入侵者。但是我们契丹人,却是早已经一厢情愿的将自己当作了中原人。现在好了,契丹入侵者终于被赶走,河北燕云大地上的主人换成了女真人。不知如愿以偿的汉人们,现今作何感想?”
楚天涯微然一笑,“可以不聊这些沉重且复杂的历史问题么?多煞风景!”
萧玲珑轻吁了一口气淡然一笑,“我也希望我可以忘却国仇家恨,和所有的寻常女子一样,过上简单且平淡的rì子。但总有一些枷锁,永远无法挣脱;就如同总有一些人,永远不会忘记……”
楚天涯沉默了。
萧玲珑微眯着眼睛看着迷茫的远方,入神许久,蓦然看了一眼静立在她身前不远处的楚天涯,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一句,可能会让他不开心的话。
于是她牵着马走上前,“你在想什么?”
寒风呼起,雪花骤乱,吹得二人的衣袍翩然而舞。
“我在想你与何伯昨天跟我说的一些话。”楚天涯凝眸看着脚下的汾水河,说道,“在战争与死亡而前,一切都会得脆弱与卑微。或许今天还站在你面前的人,明天就不在了。等到你再想珍惜,已是不可能。”
“你居然吃醋?”萧玲珑轻笑了一声。
楚天涯怔了一怔,“什么意思?”
“我没有想他。”萧玲珑突然道,“其实,我都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
楚天涯笑了,“你想到哪里去了?莫非在你心目中,我是那么小心眼的男人?”
“我也从来没有向谁解释的习惯。”萧玲珑淡然道,“我只是在说一件事实。”
“好习惯。”楚天涯点头微笑,“我也一直认为,对那些信任我的人,不需要解释,因为他们自然会相信我;对于那些不信任我的人,解释无用,因为费尽口舌他们也始终不会信任我。”
“如果做人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萧玲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世间有许多的人,最初都是信任的、相爱的。因为一些误会,从而产生隔阂变得疏远,最终成了陌路,彼此只剩下伤害。”
楚天涯微然一笑,“看得出来,你就受过不小的伤害。”
“爱|yù于人如逆风执炬,必有灼手之患。”萧玲珑弧线优美的嘴角微然翘起,说道,“但凡付出了感情,就要有承受伤害的准备。我是受过伤害,但我依然相信,世间自有真情在。”
“挺深奥的。我读书少,不是太明白。”楚天涯调侃的笑了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的故事,但我从来不想去打听。因为你的过去,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无力参与也无法改变,也从来没有想过将它们从你的思念中抹去。”
“那未来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呢?”萧玲珑微笑的问道。
楚天涯侧过脸来看着她,四目之间,有飞雪掠过。
“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
才下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尘似雪。
二人纵马来到军营时,已是一片白雪皑皑,漫山遍野尽银妆。
王禀居然亲自在营寨大门口等着楚天涯。
“大雪落下,三rì之内河流尽冻,女真必然起兵,南下入侵!”王禀严肃的道,“耶律余睹弑杀太师的消息,今rì便要公之于众。然后,老夫率军誓师,与女真对抗到底。与此同时,张知府也会遍告城中百姓,女真向我宣战并予先派来刺冒充使者,弑杀我大宋边帅。希望此举,能令太原军民同仇敌忾!”
“大雪即是号角。女真人马上就要动手,我们也的确是不能再等了!——迁民之事需要时间,必须马上执行!”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气,“恩师,太行与西山的首领们呢?”
王禀抬手朝其中一张军帐一指,“都在那里。老夫还没有跟他们挑明,只等你来了一同去说。”
楚天涯点了点头,一旁萧玲珑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走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楚天涯便与王禀、萧玲珑二人一起,进了那间军帐。
进去后一看,帐中有十几个人正围着两个大火炉团团而坐,或饮酒畅谈,或和衣小寐,还有人在安静的下棋。
入眼可见一领宛如烈火般炫目的大红袍,夹在众多黑白青衣之间煞是醒目。
有宋一代,无论官军百姓,衣饰sè彩都趋向于简约与温婉,多以黑白灰青为主。平rì里,很少能看到有谁穿着五彩斑澜的衣服招摇过市,像这种烈艳的大红袍,就更是扎眼了。
“兄弟,你来了!”不等楚天涯先打招呼,孟德倒是一眼瞅到了他,当下就起了身高兴的迎上来。
“七哥别来无恙!”楚天涯拱手而笑,看到孟德穿上了他送的一身戎装披挂,既威风又潇洒。
“兄弟为何来了?”孟德转头看了一眼作雍容扮相的萧玲珑,低笑道,“莫非来提亲?”
“哪里,是有正事。”
这时王禀抱拳道:“诸位头领好汉,王某今rì有一要事同诸位相商!”
“请都统示下。”众人都站了起来与王禀还礼。
楚天涯看到,站在黑脸焦文通与美男子薛玉中间的,正是那个穿一身醒目大红袍的男子。看他身裁,比薛玉略高比焦文通略矮,一张古铜sè的四方国字脸,眼神炯然飞眉入鬓,高鼻厚唇虬髯深重,生就了一副大气慷慨的面相。
但下一秒楚天涯看到,他对王禀抱拳时只是伸出了一只右手拳,在他身边有个喽罗似的年轻小子凑了一掌拍上他的拳头,才合成了一记抱拳礼!
“大红袍关山,居然是独臂?!”楚天涯不禁惊诧!
这时萧玲珑上了前去,像是一个外出淘气撒娇的小女儿回家见到了父线,笑嘻嘻的抱拳道:“大哥,我回来了!——二哥,想我没有?”
“呵呵!”七星山众好汉都大笑,焦文通的声音则是最为响亮。
这时,大红袍关山抬起右手一指楚天涯,“这位青年才俊,便是令某如雷贯耳的楚天涯、楚英雄么?”
“大哥,是他没错。”白诩走上前来,大冬天的寒风彻骨他仍是摇着那柄黑面铁骨扇,微笑道,“大哥且看他与小妹,是否真的十分般配?”
“四哥,你胡说什么?”萧玲珑顿时杏眼圆瞪,“几rì不打,你便要上房揭瓦了么?”
“哈哈!”众人都笑成了一片。
楚天涯微笑上前,对大红袍关山拱手拜了一拜,“小生楚天涯见过关寨主!”
“久仰!”关山出拳,喽罗附掌,仍是这般对楚天涯回了一礼。他双眼如炬的上下打量了楚天涯一眼,哈哈的大笑,“没错,果然是才丰俊逸、卓尔不凡!怪不得能让我这眼高于顶的小妹,也一见倾心!”
“大哥……你也忒般胡说?”萧玲珑苦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都合起来欺负我吗?”
“哈哈!”关山爽朗的大笑,“楚兄弟请坐——既然王都统将楚兄弟与萧郡主都一并请了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如今官军、西山与太行的诸路首脑与头领都已到齐,济济一堂,不如先公后私,且先听听王都统有何见教?”
“好,那老夫就直言不讳了。”王禀也坐了下来,深皱眉头的环视了在座的十多位山寨首领,心中不免有些踯踷:这让我,如何说得出口?
正在这时,楚天涯站起了身来,“不如,还是我来说吧!”
第89章 一言九鼎
众人都将眼神投向了楚天涯,他便走到了zhōng yāng,抱起拳来对众人环环一拜。
“好,楚兄弟,你请说。”关山面带微笑的点头。
“天降大雪,女真大军不rì即将南下。时间紧迫,我也就长话短说了。”楚天涯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最初我们议定的三个战略部署,分别是坚壁清野、断敌粮道、以守代攻。首要任务便是坚壁清野,这是后面两项战略和所有战术执行的前提。相信诸位英雄不会有异议吧?”
“没错。”
楚天涯继续道:“但是坚壁清野真正要执行起来,却有很大难度。因为我们不能忽略已经享受了百年和平的大宋子民,对战争的茫然与陌生,和对家园故土的眷恋。相信在座的诸位都有自己在意的东西与坚持的理念,如果要你们突然将它们全都放弃,想必是很难。”
“当然。”众皆认可。
关山说道:“楚兄弟的言下之意,是要对百姓强制执行坚壁清野?”
“没错。”楚天涯说道,“基于以上的原因,不难想像在官府发布坚壁清野的号令后,仍然会有不少的百姓舍弃不下家园田宅与故土祖业,不肯迁徙。到时女真人一来,他们就将成为刀下亡魂或是被奴役的苦力,也有可能在刀剑的趋赶下成为送死的弃卒与肉盾,来帮女真人攻打我们的城池;他们的粮食与财产会成为女真人的口粮与战利品;其中的女xìng会成为女真人发泄兽yù的对象;甚至不排这种可能——其中会有人,直接成为女真人的口粮!”
“没错,不肯迁徙的百姓都不会有好下场。一但女真人发现粮道被断、太原早有准备仓促间攻打不下,定会气急败坏的将怒火发泄在俘虏的百姓身上。”王禀说道,“女真尚未脱离蒙昧,任何残忍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所以,我们既不能让粮食财产留在城外用以资敌,也要救护这些散落在太原府城外的百姓。所以,强制的坚壁清野,势在必行。”
众人纷纷点头认可,关山说道:“听王都统与楚兄弟的话中之意,莫非有难处,需要用到我等山寨之人?”
“关寨主一语中的。”楚天涯拧眉点了点头,“没错,现在正需要动用太行与西山的诸路人马,前去执行‘坚壁清野’。”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官府自己没有人手么,为何还要我们动手?”
“这分明便是要陷我等于不义!”
“官军哪有诚意与我合作,分明是推卸罪责、往咱们身上乱泼污水!”
“等打退了女真人,朝廷如若清算今rì扰民之罪,那些狗官好也将责任推到我们身上——好一个先埋陷阱、再行秋后算账!”
“当初我等跟随童贯北伐时,可不就是这样?功劳归他、罪责归我!”
“这便是那些贪官污吏们惯用的卑劣伎俩!——明哲保身、构陷他人!”
……
在座都是落草为寇的山寨首领,匪气纵横xìng情火烈手指苍天也敢骂娘,从来都是直言不讳,只有他们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们不敢说的。
一时间,军帐里吵作了一团,火药味十足。
这些首领们,还没有哪一个不曾触犯过律法,官府与官军生来就是他们的天敌;大宋官场上盛产的贪官污吏,更被他们视作生死仇敌。如今为了图全大局共抗外敌,他们好不容易抛弃前嫌愿与官府合作;现在却听到了这样一个对他们十分不利的安排,有这样过敏且过激的反应,倒也并未出乎楚天涯与王禀的意料之外。
因此二人也不急于争辩,就让众位头领先大吵了一通。所谓话不挑不明,先听听他们真实的想法也不错。
孟德有些看不过去了,急忙起了身走到楚天涯身边来,低声道:“兄弟,怎么能让我们去干这些事情呢?虽然我们是响马山贼,也的确是有人曾经打家劫舍欺负过百姓,但那些都是过往的事情了,是张独眼掌权时的光景。现在,西山十八寨已合并一处高举义旗,旨在抗金救国保境安民;太行九山也是如此。此刻却要我等去劫掠村庄驱逐百姓,这不恰恰是与我等的初衷背道而驰了么?”
“七哥,连你也信不过小弟我了么?”楚天涯说道。
“我不是信不过我兄弟,我是信不过官府!”孟德丝毫没有压住嗓门,大声道,“这种缺德yīn损的主意,定是那些老jiān巨滑的贪官污吏才能想出来的!——目的很简单,他们害怕朝廷清算他们的过错,为了保住自己的人头与乌纱,先把罪孽推卸到我们这些人的身上!众家兄弟说得没错,这正是那些贪官污吏们的惯用伎俩!”
“没错、没错!!”许多人附合。
“那还打个鸟仗、联个鸟盟!——且都散了,各归山寨!”
“任他女真人踏平太原、先砍了那些鸟官们的狗头!看他还来构陷我等仗义相助的好汉!不识好歹的东西,就该死!呸!”
……
王禀脸皮紧绷拧眉端坐,目不斜视。
楚天涯面沉似水,静静的倾听在座的十几位首领,吵作一团。
“兄弟们稍安勿躁,且听楚兄弟把话说完。”关山扬起他的独臂说了一声,声音不大,现场却斗然鸦雀无声。
楚天涯微然一笑,冲关山抱了一下拳,以示感激。
“七哥,这一次你猜错了。”楚天涯面带微笑的看着孟德,对他抱了一拳,说道,“这个主意,不是哪个贪官污吏出的,而是你……刚刚沦为了白身的兄弟,亲自去向张知府与王都统提出的!”
“什么?!”孟德大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像牛眼,极其不可置信的死盯着楚天涯。
众人也都吃了一惊。焦文通、薛玉、白诩,包括萧玲珑,都不可置信的看着楚天涯。其他一些西山各寨与太行诸山的头领们可是跟楚天涯没有旧交,也对他不甚了解,此时全都恼羞成怒的死瞪着他,杀气腾腾!
王禀浑身一激灵打从心底里吃了一惊,却不敢露出惊愕与意外的表情,只能强作镇定的点了点头,以示楚天涯没有说谎。
“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
“因为强制迁民的事情必须有人去做,却不能是官府派人或是军队出面。所以,只能是请义军帮忙。”楚天涯说道,“至于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官府与军队不能与百姓撕破脸皮决裂成仇;将来,官府还要号令百姓团结军队,一同合力守城。如果今rì让官府与军队出面驱逐百姓强制迁徙,还有谁会服从官府号令?如果太原城中军民不团结,只待女真人打来,城池便会不攻自破。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这条理由,充分么?”
现场突然又安静下来,陷入了吊诡的沉默。
楚天涯微拧眉头表情沉寂的看了众人一眼,抱起拳来说道:“眼下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御敌、如何最大程度的减轻我们的伤亡。如果战争尚未开始我们就过多的考虑自己的生死存亡与荣辱得失,不如现在就撒散逃亡,一了百了。”
“你说得倒轻巧,也休要用什么激将法!”这时一名大汉站起身来,指着楚天涯大声喝道,“我等好汉仗义而来,未曾得到官府拨派的一粮一饷,却先要去背顶这黑锅!——我太行雄定寨的好汉不吃这套!如若调停不来,雄定寨的人马先行撤了!”
此言一出,顿时哗然!
楚天涯看了那大汉一眼,对他抱拳道:“不知好汉如何称呼?”
“好说!太行山雄定寨寨主傅选!”那大汉面带怒气的草草给楚天涯回了一礼,闷声道,“我等太行诸山的好汉,皆是受了关寨主一片赤诚侠心的感化,奉义前来抗金救国。其实我等心中,何时真正信服了官府与官军?如今到好,尚未开打却先被算计一回——关寨主,非是傅某不卖你颜面!雄定寨虽是寨小人寡不足歇马,但傅某身上好歹也担了几千条兄弟的xìng命,不能让他们先给官府卖了命,然后又被官府给砍了,全都做了糊涂冤死鬼!”
“傅寨主所言不无道理。”楚天涯并不生气,反而是微然一笑对他抱了抱拳,说道,“该要如何你才相信,官府并非是在构陷诸位英雄?”
“傅某不知。或许,傅某根本就不会相信官府!”傅选冷笑,抱着一柄刀双臂叉在胸前,一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神情。
“那如果楚某以xìng命担保呢?”楚天涯说道。
众皆微然一惊,孟德心中一急便yù上前,焦文通、薛玉与白诩的脸sè也都变了一变。
萧玲珑杏眼一眯剑眉轻扬,手指关节握拳一响,脸上有了杀气!
现场的气氛顿时凝重且肃杀。
傅选转了一下眼睛环视在场众人,将孟德等人的表情神态尽数收于眼底,然后咧起嘴角冷笑的摇了摇头,“或许在座有许多英雄好汉与你交好。但是抱歉,我跟你不熟。一个陌生的人突然向我用xìng命担保什么——姓楚的,换作是你,你会不会觉得很好笑?”
“不识抬举!”萧玲珑咬牙低斥一声,一拧身便要上前。
蓦然一个巴掌摁在了她的肩膀上,看似软绵绵,却让萧玲珑丝毫动弹不得。
关山微笑的摇了摇头。萧玲珑闷哼一声,扭过头去。
“傅寨主!”
一个极是洪亮的声音宛如奔雷般响起,焦文通大步站了出来。
傅选顿时改颜换sè,对焦文通抱了一拳,“焦二哥有何话说?”
“二哥且退下。”关山突然说话了。
正待说话的焦文通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后退一步站到了关山身后,“大哥请!”
关山上前几步站到了楚天涯身前,面带微笑双目如电的看了楚天涯几眼,轻轻的点了一下头,转身又对傅选道:“傅寨主,在座的九山十八寨的所有兄弟们。既然楚兄弟说了他用xìng命担保却仍是有人信不过他——那么,不妨就换作用关某的这条xìng命担保,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再次哗然!
焦文通、薛玉等七星山好汉,便要一同上前来。
关山将独臂向前一扬示意他们止步,“此事由我关山一人承担,不劳诸位兄弟出马!——傅寨主,你有何话说?”
楚天涯惊愕不已——不是连何伯都说,最不可能被说服的恰恰是关山么?!
此时傅选的脸sè都有些变了。他紧咬牙关生生的将一口气咽进了肚子里,对关山弯腰抱拳的一拜,“关寨主大义慷慨一言九鼎,傅某再无话讲!——傅某率寨中兄弟唯关寨主马首是瞻,愿效死力!”
“愿效死力!!”所有帐中的首领都起了身来,一同抱拳诺道。
这时,关山微然一笑对楚天涯道:“楚兄弟,助我一掌如何?”
楚天涯轻吁了一口气展颜微笑,“自当从命。”
“谢诸位兄弟!”关山伸出一拳放于胸前,大声道,“关某今rì在此作保,官府必不与我相欺。若有差池,他rì关某一死以谢诸位!——此为誓!”
“啪!”
楚天涯一掌拍到了关山的拳头上,合成了一个抱拳之礼!
第90章 倾盖如故
一张巨大的地图,在军帐zhōng yāng铺展开来。
“这便是河东太原府的军政大略图。”王禀对众人说道,“此图绘于崇宁年间。当时,太原府已升为上府,辖下共有十县,户十四万余,人口一百二十四万余。现在我们就请诸位头领各选县村,前去执行强制迁移。当然,官府也会马上发布迁徙公文,相信能让一部份百姓主动|迁移。剩下的那些不愿迁徙的,才需劳请诸位头领动手。”
众皆默然无语。
虽然关山挺身而出一言九鼎,将此事拍板定案。但是大家心中还是多少有点yīn影。以往,这些山寨强人顶多是打劫过往的商旅行人,或是伸手向富户军堡借粮借银,最多也就是挑些独霸一方的土豪或世家下手。
真要他们去攻击某个县城或是村庄,这样的事情还真没干过。
“诸位有何疑虑?”王禀问道。
“没有疑虑。”关山说道,“众位兄弟,关某肯请你们抛弃私念,一切以大局为重!坚壁清野关乎成败,大丈夫立于世,光明磊落坦荡无私。我等这次是为救人而去,并非是去打劫行凶!”
“好,就听关寨主的!”众人这才应了声。
“那请众兄弟上前来,各自挑选就近的县村,在王都统这里领下钧令。”关山说道,“王都统,此次行动,官府与军队也一定要与以配合。别到时候我们的兄弟前去迁徙百姓之时,却又遇到官军的围剿!”
“绝无可能!”王禀斩钉截铁道,“今rì太原府就会遍发文书到各县乡村,号令百姓们举家迁徙;与此同时,各地的厢军、土兵甚至包括衙役也都会一同召至太原城中,集中力量对抗女真。”
“小小的太原城,容得下这一百多万人么?”关山问道。
王禀眉头紧皱的摇了摇头,说道:“张知府已然决定,号令一出允许百姓自行南下逃难,不予阻拦。估计会有许多数人举家南逃,远离太原。到时候城中能有多少人,尚未可知。”
“一百多万人!……这会是一场空前的浩劫!”关山脸sè凝重的点了点头,“焦二哥,你与兄弟们挑选地点吧!……楚兄弟,可否单独谈谈?”
“关寨主请!”楚天涯抱拳道。
二人便出了军帐,走出数步。此时大雪下得更急,疾风呼啸天地yīn沉。
“楚兄弟,你可否告诉关某为何你要承认,让义军去强制迁民的主意,是你出的?”关山问道。
楚天涯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他早就知道,这样的事情瞒不过真正的明眼人。
“在下也是出于无奈。”楚天涯答道,“义军与官府,本就是天生的对头。此时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形成联盟,但这个联盟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基础,彼此也没有太多的信任。如果让义军们知道是官府的安排,只会平添裂痕,于大局不利。方才关寨主也看到了,傅寨主激愤之下便要带人出走。相信和他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义军也好响马也罢,谁还不是想图个利字?”关山微笑道,“傅选的话的确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我等聚啸山林,说得好听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其实绝大多数的人只是为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或是犯下了罪过出于无奈,为逃避海捕官司才被迫上山落草。这样的人,真正能有几分护民之心、报国之志呢?”
“关寨主真是个实在人,说了句大实话。”楚天涯点头微笑道,“傅选刚才说的一句‘官府未给一粮一饷’,直接道出了他们当中许多人的心声。在傅选等人看来,他们现在是出于义气、看在关寨主的面上,以德报怨的给官府卖力帮忙。却没有意识到覆巢之下无完卵,如若国破山河失,区区的山寨响马又岂能苟活?”
“皮之不存,毛将蔫附。这道理其实很浅显,但真正能领悟到的人,却是不多。”关山微笑道,“我等虽然是山贼响马,但话说透了,百姓商旅村庄镇甸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与粮仓钱袋。虽然以往我们和官府是对立的仇敌,但面对共同的敌人时,也是应该团结起来合力抗敌的。只是可惜,并非所有人都像楚兄弟一样慧眼如炬入木三分。傅选这样的人往往还是大多数。并非是他们心胸狭隘不思进取,而是有些问题他们的确是暂时想不到、看不透。所以,也不能怪他们。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终将会明白过来的。所以,暂时的误会无关紧要;为了顾全大局,也不需要等到他们全都彻底明白才去执行——因此,楚兄弟不作强辞争辩也不搪塞解释,而是以xìng命担保官府不会相欺的举动,关某甚是欣赏。这才是谋大事者该有的见识与手腕!和你相比,傅选等人差之远矣!”
楚天涯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得对关山肃然起敬——这才是一个领袖与上位者,该有的见识、心胸与气魄!怪不得连焦文通那样的人,也将寨主之位拱手相让;关山,的确是与众不同!
“其实小生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一则时间紧急刻不容缓,二则官府与义军之间有着天生的对立,越解释恐怕会越不清楚,往往是越描越黑。”楚天涯苦笑了一声,说道,“说句心底话,到最后官府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将污水泼到义军身上,我心里是一点把握也没有。虽然在小生看来,太原知府张孝纯算是个不错的人物;但许多的事情,连他也是做不得主担不下保的。所以我这纯粹是权宜之计,无非是不想看到官府与义军的联盟在开战之前就破裂了!”
“你不说,我也明白。张知府为人如何,关某略知一二。但正如你所讲,没有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一但打退外敌,官府与响马又会再次回到各自的对立面。所以,谁的承诺也不管用,包括关某的。”关山点头微笑。
“那关寨主还以生死担保?”楚天涯不禁惊愕。
“如你所言,只是为了顾全大局。到时就算真要关某赔上这条xìng命,又有何妨?这一场战争打下来,死去的人何止千万,不妨再添关某一个。”关山伸出手来拍了拍楚天涯的肩膀,“你我虽是头次见面,却能一见如故。古人言‘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莫不如斯。”
“哈哈!”楚天涯大笑,“关寨主礼贤下士胸襟如海,小生由衷的敬佩。其实在来时的路上小生还在一直担心,无法说服关寨主。现在看来,小生实在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的担心不是多余。”关山微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关某虽然落草七星山成了响马首领,但这么多年来从不滥杀一名无辜,从不欺压一名穷苦百姓。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七星寨与关山都担起得这八个字。若非是为了联合抗金的大局着想,关某又怎么可能去对百姓们动手?——没错,一但动手,关某的一世英名必然尽毁,将会受尽百姓军民与同道中人的唾骂与憎恨。但是与此战的胜负、河山的存亡以及无数人的xìng命比起来,关某的一己虚名又算得了什么?”
楚天涯点了点头,无语以对。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关山的“明白”,出乎楚天涯的意料之外。此前他二人从未有过任何的交流,却不谋而合的想到了一起,站在了同样的历史高度来看待眼前这场即将发生的战争。楚天涯是来自21世纪,有这样的觉悟并不奇怪;但关山却不过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一个响马头子,却能站得这么高、看得这么远,这让楚天涯的心中莫名的感动与震撼。
或许,这便是关山能够做到七星山寨主、被称为河东第一侠的理由!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还是那句话,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总会明白的。因此,暂时受点冤屈又算得了什么呢?”关山再度拍了拍楚天涯的肩膀,微笑,“如今这大宋的天下,是萎靡不振阳刚缺失,虽富甲天下却逢战必败,从官家到百姓大半都是得过且过战战兢兢,人人耽于享乐居安而不思危。那些名扬天下的所谓才俊,UU小说虽有千言胸中却无一策,更是鲜有挺身而出护民救国。因来敢为人先者,向来都是毁誉参半,这天下大多数的人往往都舍弃不下到手的荣华富贵与虚名利禄;只有敢成大事者才会不拘小节,敢把虚名当粪土——楚兄弟,如果大宋能够多一点你这样的青年才俊,何惧女真?”
“关寨主过誉了。”楚天涯对他抱了一拳,笑道,“其实小生也是赶鸭子上架勉为其难,无非是想活下去,不愿看到家园被毁同胞罹难。”
“好,好。”关山点头连赞了两声,爽朗的呵呵直笑,“久闻楚兄弟大名,今rì一见,果然足慰平生。关某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看到楚兄弟这样出众的年轻人了。他rì打完了仗,楚兄弟一定要上七星山来,关某要好生讨教。”
“不敢当!”楚天涯抱拳道,“但是真到了那一天小生如果还活着,就一定会亲赴太行七星山,聆听寨主教诲!”
“哈哈!!”
关山仰天长笑声如奔雷,震落了许多军帐上的宋时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