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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     宋枭txt下载     宋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章 血火龙城(二)

    深夜,太原城一片漆黑死寂,唯有北风在凄厉的呼啸。

    楚天涯拿起见底了的大汤碗,夸张的伸出舌头在碗底舔了一圈,惹得萧玲珑与小艾都一起咯咯的大笑起来。

    “你至于么!”萧玲珑都要无语了,连连摇头。

    小艾也道:“楚大哥,你这样简直就是毁了你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啊!”

    “没关系,毁着毁着就习惯了。”楚天涯放下碗,笑嘻嘻的打了个饱嗝,“最后一餐炖肉啊,打从今天起就没肉吃了。这碗留着不许洗了,以后我要是怀念鹿肉干的味道了,还可以拿出来闻一闻。”

    二女再次无语大笑,小艾才不理会楚天涯的无理要求,手脚麻利的收拾起碗筷,拿去洗了。

    见小艾走后,萧玲珑才说道:“你们今rì在都统府里议过了吧,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倒了一杯开水来喝,慢条斯礼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看来,真正的大决战马上就要来了。”萧玲珑说道,“女真人的作战风格一向彪悍狂野,这么些年来,他们想要的城池还没有一个是没有打下来的。针对太原,完颜宗翰也早就做足了文章,现在太原已经完全被孤立,陷入了他们的重重包围之中。虽然现在太原城中有十几万人,但每围困一天,太原城中的危机就要加深一层。别的不说,光是粮草就已是告急——这样下去,我们能守多久?”

    “不知道。”楚天涯摇了摇头,抬眼看着萧玲珑,说了一句,“只能是守一天,算一天。”

    萧玲珑很淡静的微然一笑,“现在看来,你以前的努力好像都白费了,太原仍是陷入了这样的绝境?”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楚天涯摇头笑了一笑,“我一介微末,能扭转多少大局?现在,完颜宗翰对太原是志在必得;朝廷新败割让了太原,我们已是孤立无援。种种现象,都表明我们仿佛是陷入了绝境。但我始终坚信,只要坚持,就会有变数,就会有奇迹!”

    “你所说的奇迹,是指城外的义军么?”萧玲珑轻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虽然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但从女真人的动作隐约可以猜测,西山的势力已经彻底烟消云散;太行九山也被分割围堵,落入了女真人的包围与控制之中。”

    “这么说,你绝望了?”楚天涯微笑道。

    “谈不上绝望,但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变数。”萧玲珑说道。

    楚天涯点了点头,“其实不用去想,想了也不会有结果。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到底。行百里而半九十,我是绝对不会在任何时候放弃的,除非女真人的刀枪结束我的生命。既然是奇迹,就不是可以预期和指望的东西。坚持吧,只有坚持到底,才有可能等到奇迹发生的那一刻!”

    萧玲珑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心道,诚如何伯所说,眼前的这个男人文不成、武不就,但他有着强烈的信念与执着。这或许,正是他的力量的来源与表现!

    “从明天起,你不许再跟着我,我也不许到城头了。”楚天涯突然说道。

    萧玲珑诧异的看向他,发现,他的表情始无前例的严肃,语气也是不容辩驳,甚至还有一些霸道。

    “你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过话。”萧玲珑也不讳言,淡然一笑道,“你猜我会同意么?”

    “我不需要你同意,因为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楚天涯面带微笑,但说得斩钉截铁。

    萧玲珑微皱了一下眉头,侧着脸,斜视着楚天涯,表情十分古怪。

    楚天涯呵呵的笑了一笑,“就这样吧!我得回房早点睡觉了。明天大清早,我就得去军巡营。”

    “你等等。”萧玲珑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至少,你也要给我一个值得让我信服的理由。”

    “哎,你这人真没劲。我好不容易爷们一把霸气一回,你却这么不配合。”楚天涯笑了一笑,说道,“如果真的需要一个理由的话,那么……我不希望你比我先死!”

    萧玲珑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是这个自私的想法!”

    “自私?”楚天涯异讶的挑了挑眉梢。

    萧玲珑淡然道:“我的切身体会——其实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你这不是自私,是什么?”

    “亲人?”楚天涯捕捉到了萧玲珑话中不经意的这个字眼,狡黠的笑了起来。

    萧玲珑顿时就笑了,“好吧,朋友!”

    “既然只是个朋友,那便不值得你这么切肤之痛了嘛!”楚天涯笑道,“那就这么决定了,别像个小贩似的跟我讨价还价。从明天起,你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跟何伯练武,哪里也不许去。如果你还想我这个朋友多活几天的话,就不要让我分心牵挂。”

    萧玲珑凝视着楚天涯沉默了片刻,终于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我就听你一次。不过,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实在不足以在城战的混乱中保命。因此,你务必带上阿达与阿奴。”

    “你又伤我自尊!”楚天涯摊开双手的苦笑,“这些天来我都已经在十分努力的练武了,但冰冻三尺非一rì之寒哪!……”

    萧玲珑脸一板就打断了楚天涯的话,“别像个小贩似的跟我讨价还价,就这么决定了!”

    “……”楚天涯直接无语,只能笑而点头。

    黎明,重云幕合,天地如罩。北风仍在凄厉的呼啸,屋外泼水成冰。

    楚天涯骑着那匹瘦了一大圈的枣红马来到了军巡营屯,仍如往rì一样的cāo练新军。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总能迅速的适应所处的环境;尤其在危急的环境下,总能激发出更多的力量。

    虽然军巡们没有固定的守城任务,但他们要时刻保持jǐng惕,不停的驰援四方。哪一处城门有战事,哪一处就有军巡的身影。因此,他们其实比驻守城头的胜捷军的任务,更加艰巨,经历的战斗也要更多。

    这么些rì子过去了,这些新募集的军巡杂牌军,在恶劣的环境与连番的实战磨励中,飞快的成长了起来。他们的纪律之严明、作风之顽强、战力之彪悍,不是那些太平光景里号称“jīng锐”的禁军老爷兵们所能比拟。

    楚天涯和这一万多军巡就像是一块顽铁,经历了连番的战火洗洗与多次的粹炼之后,终于打出了“铁筋”,显露出几分真钢的味道。现在,太原城里的十几万军民都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有事找军巡”,无论是城头战事紧张还是城中何处爆发了民乱事故,都少不得要找军巡来帮忙。

    这一万多军巡,现在既是太原城中四方救应的jīng锐机动部队,也是保守城中后院安宁的守护之神。有鉴于此,楚天涯一再的严明军巡的军纪,让他们非但要保持强劲的战斗力与应变能力,还要竖立在百姓们心目中的“形象”,这才有利于维持城中的治安,以防堡垒从内部被攻破。

    潜移默化之中,楚天涯与他麾下的军巡,现在已经被太原城中的十几万军民所认可。不经意间,也有人开始称呼这些军巡们,叫——“楚家军”。

    今rì,楚家军们cāo练了一场后,按照分成几拨去给四方城门与城中的各处百姓聚集之地,派送粮食。楚天涯自己,则是带了一千名亲随去东门巡视。这里是四方城门最薄弱的一处,假如今天女真人要来强力攻城的话,东门便是最危急的。

    这时,天sè仍早。换作以往的太平光景,许多习惯了慢节奏生活的太原人还慵懒的缩在被窝里没有翻身。

    楚天涯还没有走到东门,突然城外传来一串震天响的炮响,紧接着就是震荡百里的冲天号角与隆隆鼓声!

    所有人心头一紧——女真人,果然来攻城了!

    “加快速度,驰援东门!”楚天涯大喝一声,策马就奔。

    此时,城外四方的所有女真大营里,鼓角齐鸣战马奔腾,各种攻城的器械密密麻麻的摆满了整个校场。校场zhōng yāng的塔楼上,则是高高的摇起了血红sè的狼头大旗,打出了一个鲜明的旗语——全力进攻!

    狼主完颜宗翰已然下达军令,今rì起不惜一切代价、永不停歇的全力攻城,直到打下太原城!

    围城rì久已露疲态并已十分不耐烦的女真人,终于感受到一点刺激。他们就像是一群饥肠辘辘的野狼现在嗅到了血腥与肉香的味道,全都瞪绿了眼睛变得狂躁起来。眼前的这座太原小城里或许没几个钱也没几个女人了,但打下这座城池后通往中原富庶之地的“黄金通道”就能被彻底打通——那里富甲天下,那里美女如云!

    震天的号角与鼓声响了有半个时辰,围困在太原城外已有一两个月的十几万女真大军,今天头一次倾巢而出。他们如同一片爆发了飓风与海啸的黑sè汪洋,铺天盖地的向孤悬一仞的太原土城,汹涌澎湃的扑击袭卷而来……

    楚天涯一路狂奔的跳上城头的时候,恰巧一颗斗大的投石落到了他身边砸翻了一个大鼓,碎石飞裂轰然大响,这一方女墙都缺了个口子,险些就将他当场砸成肉饼!

    王荀正在挥刀怒吼,“床子弩,给我对准那几台投石车狠狠的shè!!金狗今天动真格的了,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咣郎”一声,楚天涯拔刀出鞘了,对身后的军巡们大喝道:“众军巡听令——上城助战!”

第122章 血火龙城(三)

    女真人志在必得,太原人宁死不让,在所难免的一场血战,惊天动地的上演了。

    虽然楚天涯已经参加了多次守城战,但那之前,女真人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他身为“大将”,很少有机会亲自cāo刀上前杀敌。而且王禀早已对军中众将有所交待,说楚天涯如今已是太原军民的智囊和军师,是“文官带兵”,若有战事不可任其冒险厮杀。

    王禀这样说,自然是出于保护楚天涯的需要。戎马半生的王禀相当明白,上阵博杀这种事情,纵然是绝顶的高手也难免有双拳不敌四手、吃下冷枪暗箭的时候,更何况楚天涯的功夫还没学到家。从而,王禀就不希望楚天涯这样的人去上阵肉搏,用他的比方来说,那是“用金珠弹shè鸟雀”,得不偿失。言下之意,他把楚天涯归类到以智慧见长的谋士一流。

    可是今天,“谋士”楚天涯亲自挥刀冲上城头,参与到惨烈的肉博战当中了。

    东门是太原四门当中城墙最低矮薄弱的地方,因此女真人也就攻得最猛。楚天涯赶到时,根本都没有思考的空间,猝不及防的就投入了战斗。

    多辆投石车的轰炸之后,金兵的鹅车推上了前来。这种鹅车,可以说是现今这个时代最为凶悍的攻城利器。它底下像一辆房车,厚厚的包裹了铁皮防御城头上的弓箭檑木,内里有军士推助前进。如同鹅颈的云梯也同样包裹了铁皮做成一个斜直往上的“防空遂道”,任由军士从遂道上爬上顶部,对城头的守兵进行弓箭shè击,或者搭上梯板直接爬上城头!

    以往的战例当中,金兵就是用这样的攻城利器,攻破了无数座城池,直到灭亡辽国。今天,金兵将所有的鹅车全部开出来了,大小数十架,全都开到了东门!

    金兵站在鹅车的顶部已经与太原城一样高,甚至还要略为高出一截从而占据了至高点。他们拉满了弓弦,用他们最擅长的箭术,对东门城头的太原守兵,开始一轮轮的扫shè。

    东门城头之上,顿时矢石如雨。刚刚经历了一轮投石车的轰炸,大家还没有喘息过来,马上又面临鹅车的威胁。在鹅车的掩护之下,底部车厢里的金兵步卒都溜了出来,开始搭上云梯开始往城上攀爬,或是用撞木开始顶撞城门!

    比起往rì,今天金兵的攻势强了十倍不止!

    城头守兵左支右绌防不胜防,情况十分危急!

    楚天涯混在战团之中,身后紧紧跟着四名发号施令的哨旗官。眼看情况如此危急,楚天涯急忙下令,紧急召来全体军巡助战。这时,金兵的鹅车已经离城头更近了,几乎不到三米的距离,众将士全都弃弓上枪,用长枪来抵御金人,防止他们搭上滑板跳上城头。

    这时,楚天涯他看到金人的鹅车上盘虽稳但“脖颈”很长,鹅头上又站了好些个金兵,因此难免头重心不稳。也是急中生智,他急忙叫人取来绳索然后系到床子弩的弩矢末尾,不shè人,专shè那鹅车的铁皮顶头。一箭下去便洞穿了鹅头而且弩矢卡在另外一头,然后合几人之力从侧面奋力拉拽,那辆鹅车轰然翻倒,车顶上的金兵惨叫的摔落下去,个个粉身碎骨!!

    眼见此景,城头的太原守兵个个大声叫好,而且如法炮制!

    很快,好几辆鹅车被拉翻拽倒,轰鸣与惨叫不绝于耳!而且,这巨大的城攻器械倒翻下去后宛如泰山压顶,还压死了不少人。

    顿时,金兵最为倚仗的鹅车战术被一举击破,他们的攻势瞬间衰弱不少。之前已经顺势爬上了城头的金兵,因为缺少了后续力量的支援而寡不敌众,渐渐被围歼杀尽!

    楚天涯一边指挥众将士们大破鹅车,自己手下也没能闲下来,时不时的就有金兵跳上城头,或是杀到他身边。他一手提刀一手执旗,反而更加惹眼,附近凡有金兵都会先来找他麻烦,弓箭手也都对着他shè。

    要不是有刘刀疤和好几个心腹军巡一直举着大盾护着他并且力战驱敌,估计楚天涯早就死了不下百回了。饶是如此,仍是有一枚冷箭穿过大盾的缝隙shè中了楚天涯,直中胸铠透甲而过,楚天涯当场就翻倒在地!

    众人大惊失sè,刘刀疤等人急忙将楚天涯连拉带拽的拖进了城头堡里。

    楚天涯疼得浑身抽搐直咧牙,差点没有当场晕死过去!

    眼看楚天涯表情痛苦血流不止,刘刀疤等人吓坏了急忙叫来军医,军医仓皇赶来紧急医治。

    这一箭来得既猛且狠应该是鹅车上的金兵近距离发shè的,十分刁钻的从涂金脊铁甲的两块结实的胸甲缝隙里shè了进来。好在楚天涯穿的这副铠甲没有偷工减料,哪怕是铁甲之间的缝隙也是用足了牛皮材料,因此大大的减缓了箭势,因此箭头才没有完全洞穿他的身体而插破心肝!

    “xìng命无碍,只是一箭拔出带肉二两,会很疼。”军医一句话,刘刀疤等人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二两?能便宜一点么?”楚天涯满头冷汗的咧着牙苦笑。

    “楚军使是上将,可用麻药。且待忍耐,小人马上替你夹出箭头!”军医也不废话,捏着楚天涯的鼻子就给他灌下了一碗味道十分古怪的汤药,然后叫众人一起将他给摁住,便开始卸甲取箭。

    一口沾到这麻药时,楚天涯就感觉整个嘴巴全都麻了舌头也没了知觉。等到刘刀疤等人摁住他再用大剪子剪断那箭头时,他已经晕了……

    东门城头之上,激战仍在进行。王荀得知了楚天涯中箭,大惊失sè,急忙亲自赶来看望。此时中箭晕厥的楚天涯在已经进行了紧急且简单的取箭治伤,王荀马上勒令刘刀疤等人将他抬回军巡营屯,另请军医详加诊治,务必要保证楚天涯安然无恙!

    楚天涯迷迷糊糊的醒来时,天都已经黑了。恍惚之间,他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感觉到胸口一阵撕裂似的剧痛。

    “太保,你醒了?”

    身边传来一个声音,楚天涯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是江老三。旁边还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金刚,就是萧玲珑派送给他的跟班阿达与阿奴。

    “我在哪儿啊?”他好不容易的说出一句话,却发现舌头都有点大,声音模糊。

    “你受了箭,被兄弟们抬了回来,现在是在军巡的大营里。”江老三掌起了一盏灯,小心的道,“太保感觉好一点了么?”

    “东门没有失守吧?”楚天涯急忙问道,“其他各门情况如何?”

    “都守住了。”江老三满副惊忧之sè的叹息了一声,“金狗今天打得太猛了,从清晨到黄昏,一直没停过。尤其是东门,一天之内被金狗连续攻打了七轮。太惨了、太惨了!”

    “嘭——嘭嘭”

    江老三话音未落,远远的又传来这惊雷般的一片巨鼓震响,紧接着就是震耳yù聋的喊杀之声!

    “又开始了,半夜也不消停!”江老三恨得牙痒痒,“金狗是想一天就拿下太原啊!”

    “扶我起来!”

    楚天涯挣扎着要起身,江老三急了,慌忙上前将他摁住,“军医说了,这几天你无论如何不可以动弹,否则针线缝合的疮口迸裂,那箭疮就长不拢要留下个肉窟窿了!”

    “你别动!”楚天涯还没开口辩说,突然有一人闯进了营房来,大喝道,“老夫不是千叮万嘱不让你上城厮杀,为何就是不听?”

    是王禀来了。

    楚天涯只得躺了下来,苦笑道,“恩师恕罪,学生已经量力而行了。无奈命苦,被一枚冷箭给伤了。”

    王禀走上前来,弯腰下身仔细的查看了一下楚天涯的脸sè与伤口,总算吁了一口气,“还好箭上无毒。否则,我看你悔之何及!”

    楚天涯看到,王禀的铠甲衣袍全身上下都是血迹,就连胡子眉毛上也有干枯了的血块凝成一绺一绺。

    “恩师身系全城安危,自己也要保重啊!”楚天涯说道,“你老人家怎么也亲自上前博杀了?”

    “老夫与你不同。”王禀一句话就盖了过去,然后坐到楚天涯的床边,悠然沉重的长吁了一口气,显然已是疲惫不堪。

    “金狗也不消停半分,又攻来了。”王禀说道,“老夫刚刚从城头上下来跑来看你一眼,现在又得回去。你听着,从今天起你给老夫好生歇养,早rì康复为要。若有事情,可叫人去向老夫通传。四方城门的战事,老夫也会每天派人来告诉你——江老三,你带几个人将他抬回去,然后把守他的家门,不得我令不许放他出门,只准让他在家好生歇养!”

    “是,王都统!”江老三应了诺,马上出去叫人了。

    楚天涯苦笑,“恩师也不用把我从军营里赶出去吧?我在这里,能第一时间得知战况。就算不能上城杀敌,也好出谋划策。”

    “少废话,你给我安心养伤!这是军令!”王禀大喝一声站起身来然后就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停了下脚步,意味深长的凝视着楚天涯深看了几眼,说道,“谁都可以战死勋国;唯独你,不能!”

    楚天涯一怔,“为什么?”

    王禀不再搭话,大步流云的就走了。

    楚天涯一个人怔了许久,麻药散去胸口的箭伤越发的疼了起来,一时间他也无心多想。只是心中隐约知道,王禀这个老人家已经对他寄予了厚望,他心中也肯定有些特别的想法,至今仍然没有说出。

    江老三等人弄了辆板车将楚天涯抬了上去,就拖着他回家。最近城中开始缺粮,骡子军里的骡子都已经被宰杀殆尽充作军粮了,这些军士只能动用人力来拉车。

    回到家时,何伯与萧玲珑等人急忙出来接住,却看到楚天涯双手捂着脸。

    “啊,楚大哥莫不是脸上中了箭?”早已吓得六魂无主的小艾惊呼出声,当场就哭了。

    “不是。”楚天涯松开手,一脸的苦笑,“我上阵就挂彩,太没用了,哪里还有脸见人哪!”

    众人都被逗乐了,小艾而破啼而笑,紧张的气氛顿时缓解。

    萧玲珑抿然而笑,“你还乐得出来,没看到大家有多担心你?”

    “其实我是故意受伤然后回家偷懒的,有啥可担心的呢?”楚天涯笑道,“负伤好啊,伤员有肉汤喝。这不,王都统特意派给我一块骡肉大排骨——小艾,快拿去煮了!我今天损失惨重啊,必须补回来!”

    .

    [感冒仍然未好,十分难受。今天就只更一章了,等病好了加快更新。]

第123章 不死白袍

    到了深夜,战斗仍在继续。楚天涯的家离城门有几里的距离,远远也能听到惨烈的厮杀之声。直到黎明时分,金兵才宣布退兵。

    太原,终于是守住了。

    这是两国正式交战以来,金兵第一次对太原进行大规模的正式的攻击。战斗进行得相当惨烈,双方人马损失都很重大。

    天亮后楚天涯叫江老三回了一趟军巡营屯,特意打听了一下战况。江老三回来告诉楚天涯说,光是军巡就在昨天的激战之中损失了两千人,带伤的还不算。胜捷军折损更多,单是王荀驻守的东门,就阵亡两千余,这还不算其他三门!

    短短的一天一夜时间,太原城中横添近万具尸首!

    军队在城西的荒野之地挖了好几个大坑,专门用来埋葬尸首。方才一天过去,这里就有了个“万人坑”。高大的墓冢盖着新土,无声的叙说着这场战争的经过。

    楚天涯听闻消息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与思考。他知道,完颜宗翰已经是铁了心一定要拿下太原这个战略重地,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一天一夜的惨烈激战,太原损失了近万人,他的损失恐怕还要更多。毕竟,攻城比守城要难,损失也会更大。

    直到这时,楚天涯也才真正认识到了女真人的野蛮与彪悍。昨天在城头上的时候,他亲眼看到那些强壮勇悍又不怕死的女真人,像陷入了疯狂的饿狼,不顾一切的就往城头上冲爬。哪怕是明明看到头顶有无数的弓箭对着他们、有巨大的檑木对准了他们的脑袋砸下去,也绝不退缩。就算是那些被掀翻了云梯摔下去的士兵,只要还能动弹,也会马上重新起身,咬着刀再一次爬上云梯。

    战场之上短兵相接,什么武功、战术都已是浮云,唯有不怕死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女真人,个个都是亡命之徒!

    “照这样下去,太原守不了多久,迟早被攻破。”楚天涯暗自思忖,“太原城已是一滩死水,没有援兵,没有补给。死一个人就少一份力量,多守一天就少一天的粮食。如果不想办法,这个城池就会像历史上的太原一样,迟早被金兵攻破,然后惨遭屠城!”

    正在楚天涯冥思对策的时候,萧玲珑来找到他,对他道:“我有事情对你说。”

    “说吧!”

    “我想让阿达突围出去,上太行山找大哥。”萧玲珑说道,“现在太原如此危急,如果不借助外力来辅助防守,估计迟早要被金人攻破。我们与大哥已经断了许久的联系,是时候将这里的情况向他汇报,并请他施加助力了。”

    “怕是难。”楚天涯说道,“金兵在城外修筑了锁城工事,将太原围得像铁桶一样。虽然阿达身手敏捷,但要突围出去也是相当困难。”

    “借用你的话说,试了不一定成功,不试一定没机会。”萧玲珑道,“你只说,同不同意?”

    楚天涯寻思了片刻,只得点了点头,“现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太行义军,已是太原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但我猜测,完颜宗翰早已对太行山严加防范。就算阿达能够成功突围出去并请来关寨主等人相助,也是杯水车薪。”

    “别低估了我们大哥,还有那只狡猾的白毛狐狸。”萧玲珑说道,“我猜,太行山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主要是因为金兵将他们与太原的联系切断了。大哥他们困守于山寨之中不太清楚太原这边的情形。现在金兵全力攻打太原,对太行山的防御怎么说也会有所松懈,这不正是大哥他们的机会来了吗?我们不指望大哥他们能够一举击溃金兵,如果能够从侧面或者后方对他们造成牵制或是打击,对太原来讲也有莫大的好处,总好过我们这样被金兵围住穷追猛打。兵法上不是有一计就叫‘围魏救赵’么?”

    “咦,看不出来,你还挺懂用兵之法的嘛!”楚天涯笑道,“看来我借给你的《武经七书》你没白看哪!”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这脑袋长着只用来戴帽子?”萧玲珑嘴角撩起的笑,说道,“你若是同意,天黑之后我就让阿达潜出城去。金兵刚刚猛烈攻击了一天一夜,怎么说也要整休一段时间。趁这时候他们松懈,也好行事。”

    “好吧,让他小心从事。如果不行,千万别蛮干,保全xìng命要紧。”楚天涯说道。

    “放心,阿达比你想像的要jīng细和聪明。”萧玲珑说罢就出到门外,对阿达吩咐事情去了。

    这时小飞又进了房来,说道:“大官人,我也想出城去。我想去青云堡看看,究竟什么样了。”

    “不行。”楚天涯不容置疑的道。

    “为什么阿达可以,我就不行?”小飞苦着脸,“那场大火过后,我一直不知道青云堡究竟什么样了,大哥他们是否还活着……”

    楚天涯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孟七哥夫妇和青云堡的那些曾经与我同生共死的人,现在是吉是凶。但眼下这个情况,我不能让你出去。否则,我又会多一些遗憾。”

    “既然大官人不允,那小人也就不多说了……”小飞闷闷不乐的点了点头,出去了。

    被小飞提及了青云堡和孟德他们,楚天涯的心中也是一阵唏嘘与叹息,心说,如果不是我,他们兴许还不会遭致这样的灭门之祸。多某种意义上讲,真的是我害了他们全堡人的xìng命!

    一天一夜的猛攻,女真人没能一举拿下太原。完颜宗翰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座横桓在他眼前、表面看来弱不禁风的太原土城。看来想要用雷霆万钧之势朝夕之间就夺下城池,已是不太现实。于是他下令大军休整数rì养jīng蓄锐,等待后方粮草运至、大军得到强有力的补给之后,再作定夺。暂时,就将太原围困起来,待城中粮草罄尽,自然不攻自破!

    于是,一场激战过后,双方又鸷伏下来。就如同两只野兽在经历了凶残的博斗之后,又各自退开舔舐身上的伤口。然后积蓄力量,等待下一轮的战斗。

    阿达已经溜出了太原城,不知死活,不知成功与否。女真人也没了动静,城中的大军开始休整并抢修受损的城池。现在这时候楚天涯也是难以平空想出什么惊天妙计来扭转局势,只得静观其变,先把伤给养好了。

    数rì之后,飞狐古道!

    这里距离太原战场已是百里开外,地处飞狐县与灵丘县的境内。此处连山绝壑壁立千仞,两大山之间夹了一条窄小的峡谷,便是古来有名的“飞狐道”,亦称“灵丘险道”。

    这里,就是北方与河东之间的必经之路,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咽喉之所。这条险道横贯飞狐县与灵丘县,长达一百四十多里。山道两侧只有直立参天的奇峰与险嶂,常年幽深不见天rì,yīn风不断怪石嶙峋,相传这里是神鬼栖居之地,非但是寻常的行人不敢轻易从此涉过,就连狐狸也只能成群结队的飞奔而过,因此才有了“飞狐”之名。传说,大名鼎鼎的杨家将之一、四郎杨延朗到了这里也只能将马匹倒骑而过,因此此地又称“飞狐倒马”!

    现在,飞狐与灵丘二县已经沦入金人之手。这条险道,也就成了金国大军的粮道之咽喉。最初,楚天涯就曾定计让西山豪杰扼此咽喉切断金兵的粮道,可惜事先已被完颜宗翰识破,马扩带出去的一万西山jīng锐被银术可狙击,全军覆没。

    今天,马扩再一次来到了他的“滑铁卢”之地。可是陪伴在他身边的已经不是那一万jīng锐,而是和他一样披着一身白袍隐藏在雪域之中一群白袍死士,和孟德。

    “大哥,这里就是飞狐道了。”马扩指着山下那条狭长幽深不见尽头的山道,对孟德道,“金兵已经在各个山坳与山口设置了严密的关卡,防备严密易守难攻。当初我曾到了这里发现急切不可下手,怕打草惊蛇于是决定退守西山。没想到我还没有回到青云堡,半道上就被银术可堵住了,哎……”

    “算了马二哥,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那一败也不能怨你。”孟德大度的宽慰了他两句,眉头紧拧的盯着山下的那条小道,说道,“青云堡上万条xìng命的血债,是一定要用血来偿还的。但是现在,我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金兵围困太原,城池每rì危急。照此消耗下去,太原迟早被金兵攻破,那将会比青云堡之祸惨烈百倍不止。因此,我们必须想办法把金兵的粮道也给断了,最好是将他们筹积来的粮食也一并毁掉。唯有如此,才能釜底抽薪的打击金兵、救助太原!”

    马扩默默的点了点头,心道,当初我带一万人出马没有办成的事情,现在我们这些个孤魂野鬼似的残兵败卒,能够成事么?

    马扩回头看了看身后,坐在雪地里修憇的那几百号人,没有一个不是疲惫不堪形如野人的。至从那一rì他们从猎人崖与猴儿涧逃出青云堡,这些rì子以来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大雪封山天寒地冻,缺衣少食无家可归,他们就像是野人一样的流浪在群山雪域之中,靠着猎捕鸟雀充饥、挖掘雪穴栖身,一路辗转绕了上百里的大圈子避开了金人的封锁圈,来到了飞狐道的大山之上!

    最初的五百白袍,因为饥饿、寒冷与坠崖而亡损失近半,现在已经只剩三百人。

    此时,北风怒号飞雪乱舞,天地之间一片穷尽苍茫。孟德等人站在高高的飞狐道山峦之上,伸手可摸天,脚下是地狱。

    孟德挺直了身板站在劲烈的寒风之中,回望西山的方向,又眯着眼睛远眺这茫茫的群山与没有尽头的险道,自语道:“爱妻与父老兄弟们在天之灵你们听着,完颜宗翰、银术可、女真人,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天涯吾弟,只要孟七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忘了你的嘱托。飞狐道——不成功,即成仁!”

第124章 边缘

    半个月的时间,在饥饿的纠缠与死神的威胁之下,艰难的熬过了。

    继上次西山受伤后不久,楚天涯再一次背负箭疮。这一次可能真的是伤了元气,加上是寒冷的冬天又缺少滋补的食材,因此他恢复得挺慢。

    这天早上他喝下了小艾煮来的一碗米粥后,披衣下床在院子里稍稍行走,听到院外的街道上传来凄厉的叫喊与厮打声,便朝门口走去想看看。

    把守在门口的江老三等几名军巡侍卫便上前来拦住他,对他道:“楚指挥不可外出,挺乱。”

    “怎么回事?”楚天涯问道。

    “有几个人在抢夺军队派发的救济粮,头破血流的,看了不好。”江老三答道。

    楚天涯眉头一拧,“那你们不管管,军巡是干什么的?”

    “管不了。”江老三苦笑的小声道,“城中缺粮,军队尚且自顾不及,因此派发给百姓的粮食rì见稀少了。以往还能管到一rì两餐,现在最多一天一顿稀饭都还吃紧了。那些胃口大的自然吃不饱,便来争抢老弱妇孺。这样的事情每天每时都在发生,如何管得下来?”

    “必须管。”楚天涯脸sè一寒,厉声道,“我才躺了几天就乱成了这样,如果太原城中军民自乱,不用女真人来攻打,城池便要从内部破泄——将那几个抢粮食的抓起来,马上!”

    “是!”

    既然楚天涯都已经直接下了命令,这几个军巡哪里还敢废话,只好上前抓了。不一会儿人带来了,楚天涯看了一眼,心里凉了半截,到了嘴边想骂人的话,也生生的咽了回去。

    作案的是几个五六十来岁的老人,受害者是个二三十来岁的妇女,抱着个两三岁病怏怏的孩子。

    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全都饿得皮包骨头、眼眶深陷了。

    抱着孩子的妇女一身是泥的跪在地上哭声不绝,说自己的男人入伍充军死在城头上,家里就断了生计,只能每天去军营里领些救济。今rì却被这几个人抢|劫——抢了粮食倒是不打紧,就怕他们要把自己生病的孩儿捉去吃了,这样的事情最近不是没有发生!

    那几个老头太太也跪在地上哭诉,说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现在就是进军营领粮食,没力气往里面挤排队排得靠后了,那就难以领到。他们几个都已经饿了几天了。

    众人听了,全都默默无言。

    “大嫂,你来,我这儿有点药,看能不能给你的孩子治病。”这时萧玲珑走上前来,直接将那妇女给带进了屋里。

    楚天涯叹息了一声,说道:“你们几位老人家也都起来吧——江老三,带他们几个去军巡营里领碗粥喝。另外,现在军巡是谁在管事?”

    “太保养伤的这段rì子,都是……刘刀疤在管。”江老三小声的道。

    “叫那个王八蛋来见我!……咳、咳!”只是怒吼了一声,楚天涯又触动了箭疮,疼得直咳嗽。

    江老三见楚天涯动了怒气,心里一阵犯寒,慌忙带着那几个千恩万谢的老人走了。

    小艾连忙来扶着楚天涯给他抚背,忧心忡忡的道:“楚大哥不要动怒,你伤都没好,这样更难痊愈了。”

    “最近他们也不来告诉我城中的战事了,军巡的管理也是一团糟,我不能歇下去了。”楚天涯说道,“越是这样的非常时期,咱们城池内部越不能乱。像今天这样有人当着军巡的面抢|劫,他们居然无动于衷,一会刘刀疤来了,我让他好看……咳、咳!”

    “好了好了,你就别生气了。外面风大先回屋。”小艾忧心不已的拉着他进了房里。

    不一会儿,刘刀疤来了。

    楚天涯一眼瞧见他,满肚子的怒火也悄然无踪了,因为刘刀疤是被抬来的,他已经少了一条腿!

    “刘刀疤,你怎么回事?”楚天涯让他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问道。

    刘刀疤笑了一笑,说道:“太保受伤的第三天,小人带兄弟们在东门支援,一不留神腿上中了一箭。小人没太保幸运,箭是有毒的。为了保命,当场就把这条腿给剁了。”

    楚天涯如鲠在喉,有话也就不出来了。

    “小人知道太保叫我来,所为何事。小人有罪,原受责罚。”刘刀疤说道,“太保不在的这段rì子里,小人虽然竭尽全力,也管不好军巡。没办法,小人只有这么点能耐。太保不在了,那些人都不服我,管也管不下来。小人几次三番的想来搬请太保,但一想到太保有伤在身不可劳累,只好作罢。王都统也多次交待了,近rì不要来打扰太保,要让你安心养伤。”

    “你不用说了。我今天就回军营。”楚天涯说道,“要是城中大乱不攻自破,我这伤养得再好,也只能做个亡国之奴,又有什么意义?——现在你跟我说,城中战况如何?”

    “死伤惨重,情况堪忧啊!”刘刀疤说出这几个字后,神sè骤然黯淡。

    楚天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下去,详细一点。”

    “楚家军,只剩下不到一半人了……”刘刀疤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直视楚天涯的眼睛,满副愧疚的道,“最开始有一万一千多人,现在还剩不到五千。由于城池防守吃紧,大半的时候我们都在驰援各方城门,因此很少能够抽身来治管城中治安。这才导致城中秩序大不如前——小人不是在为自己办事不力找借口,事实,的确就是如此!”

    “我没怪你,你接着说。”楚天涯道,“近来战况如何?金兵、朝廷有何动向?”

    “朝廷那边杳无音信,不见一兵一卒。”刘刀疤摇了摇头,说道,“金兵每隔两三天就来猛攻一次,丝毫不给我们喘息之机。那群杂种,好像天生不怕死,也杀不尽、死不绝,一次要比一次打得猛。好几次我们的城防都被攻破了,硬是用人墙硬抗、用尸体堆堵着城门才没让他们攻进城来。险哪!”

    光是听着刘刀疤这样说,楚天涯都有点心惊肉跳之感。细下一寻思,又若有所得,便问道:“你是说,金兵一次比一次打得猛?”

    “没错。这大半个月来他们一共进攻了六次,每次都是全力进攻,每次都比前一次打得更猛,损失的兵力也更多。”刘刀疤说道,“咱们城里现在估计已经阵亡了不下于四万人,金兵的损失不会比我们少!”

    楚天涯拧眉寻思,心说,照眼前的情况来说,完颜宗翰大可以不慌不忙,坐等我们粮草耗尽然后瓮中捉鳖。既然他这么着急,估计是自己的粮草也不多了,或者是迫于金国朝廷上的压力,不得不加快步伐。

    “看来现在是到了节骨眼上,太原和金兵都临近了极限。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挺过去。谁先支撑不住,谁就输了。”楚天涯说道,“这样,我就更要复出了。稍后我就去见王都统,跟他说,即rì起军巡不再参与四方城门的战斗,全力镇戍城中治安,确保后院不失。否则顾此失彼,反而不妙。”

    “还是太保有见识。”刘刀疤惭愧的苦笑,“小人本就是一块不足三寸的朽木,如何堪得顶梁大用?还是要太保出来主持大局才算妥当。”

    “这段rì子,也真是难为你了。”楚天涯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还只是受了一箭之伤,你都少了一条腿仍在cāo劳。从今天起,你就养伤去吧!”

    “多谢太保好意。小人没婆娘没孩子爹娘也早去了,孤家寡人一个在哪里不是混rì子,留在军营里有兄弟们陪着,rì子还好过一点。”刘刀疤笑道,“小人虽然是残废没用了,但认得几个字,替太保写写划划做些笔录的还行。”

    “行,那你留下转做记室参军,当我的副手。”楚天涯微笑道,“我不知道我这军巡都指挥使能干多久。但只要我还在一天,军队就肯定不会扔下你。”

    楚天涯这一句话就说进了刘刀疤的心坎里,这个脸上带刀疤面目颇有几分狰狞的汉子,当场就流出了泪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这时萧玲珑到了门口,敲了敲门。刘刀疤见状急忙请辞,就先走了。

    “有事吗,郡主?”楚天涯问她。

    萧玲珑上前来看着他,说道:“照这样下去,太原守不了几天了。”

    “你是说城内已失秩序导致人心涣散,城池不攻自破?”楚天涯道。

    萧玲珑点了点头,面露忧sè,“阿达出城这么久了,也不见回应,估计多半是凶多吉少。现在城中粮草已然见底,百姓们为了一把粥米就敢公然抢|劫,甚至还有吃人肉的事情发生。这已经不是秩序与治安的问题那么简单了,而是……很多人都已经意志崩溃、导致道德沦丧无视律法了!”

    楚天涯点了点头,心忖,眼前局面比我事先预料的还要困难与凶险得多。

    “如果你能出身重新执掌军巡,重整城中秩序,或许会有点效果。”萧玲珑说道,“方才我和那个大嫂聊了一阵,她告诉我说,以前城里有军巡管着情况还是不错的。只是最近十多天来,军巡都去打仗了,没在城里管事了,这些渐渐导致了治安的混乱。现在大家是每天都在挨饿,别人死总好过自己死,为了吃的不惜一切,哪里还顾得上道德廉耻与人格尊严?这种时候只能用斥诸于律法与武力来加以管束。另外那个大嫂告诉我,军巡救济粮的派发问题也不小。在军队里有熟人有关系的,就能分得多、分得早。像刚才那几个老人家,排了一天的队也领不到一碗粥米,只能活活饿死。说到底,就是主管粮草的军巡,也有点乱了纲纪。”

    楚天涯笑了一笑,说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重新出山嘛!”

    萧玲珑微然一笑,“可你现在的确是伤疮未愈不宜cāo劳,这我也是知道的。”

    “那你又说?”楚天涯笑道,“你这是自相矛盾嘛!”

    萧玲珑抿然而笑,“于私来说,我与何伯、小艾他们的想法一样,当然希望你继续静卧养伤什么也不管;于公来说,我认为你是时候挺身而出,去干一些你该干的事情了。这是有点自相矛盾,因此我只是把我的想法都跟你说一说。该要如何决断,还是你自己看着办。”

    楚天涯定定的看着她,不禁笑了起来,心说,这就是萧玲珑和小艾以及寻常女子不同的地方了。

    “你笑什么?”萧玲珑皱了下眉头,面露鄙夷之sè,“每逢看到你和老父子这样的贼笑,我就有一种猥琐坏透的感觉!”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证明我笑起来很有魅力嘛!”楚天涯嘿嘿的连笑了几声,两只巴掌在床上一拍,“爱姬还不快快扶我下床,我要赶着去拯救黎民苍生了!”

    “呸!你死了才是最好!”

第125章 变数

    金兵大营。

    一群女真族的勃极烈与猛安们,从完颜宗翰的大帐里走出来,个个满身的疲惫。

    一个太原城居然打了这么久没有打下,这在女真人起兵以来是从所未有的事情。一场战役损失数万兵马,这也是前所未见。

    常言道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孤身深入袭转千里的女真人虽然保持着彪悍的本sè,但也毕竟是师老兵疲,自己也接近了透支的边缘。

    就算是真的野兽,也不可能无穷无尽的厮杀不休。就在最近,一向以战为生、以战为乐的女真人当中,也隐隐的泛滥起一股“厌战”的情绪。方才完颜宗翰就召集了军中的勃极烈与猛安这些高级军官,秘密的商议了一次对眼下战况的看法。女真人在这样的会议上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直抒己见,于是有几个人提出了“暂且回师,他rì整军再战”的想法,马上就赢得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如此看来,厌战思归也已经是金国大军中的“主流思想”。

    完颜宗翰身上的压力,空前增大。

    众将军们散去后,他再将时立爱请来,二人细下密商。有些东西,完颜宗翰也是不能告诉属下的,比喻说,金国朝廷上的动向。

    时立爱对完颜宗翰道:“狼主,臣下方才得报,二太子已经凯旋回师,陛下亲往迎接对其大加赞赏。如今南朝的河北疆界几乎已经尽属我大金国土,唯独河东太原这一块仍在苦苦坚持。在得知了我军在太原的苦战无果之后,陛下派人送来口谕,请狼主先行回师云中,待来rì整军再战太原不迟。”

    “陛下对我一向客气,因此说得十分委婉。其实我知道,若非万不得已,陛下绝对不会来干涉我在前线的用兵。”完颜宗翰眉头紧锁,说道,“现在我军已是骑虎难下,在太原这里摆下了这么大的阵势、耗费了这么多的兵马钱粮,却依旧没有拿下城池。在我个人来讲,这是一件奇耳大辱。但从两**事格局上分析,这更是一个惨痛的败局——太原是如此的至关重要,打不下这里,我们大金国今后就难以全力施展开来,对南朝构成致命的威胁。虽然二太子已经打下了河北、东路已然畅通。但那一路战线太长、幅原太广,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全盘接收整饬河北所有的城池,从那一路进军也很容易被南朝发党防备,因此绝非上策。唯有打下太原,师出云中直捣关中切断南朝东京与西军之间的联系,才可以擒贼擒王一举灭掉南朝!”

    “是啊!太原的战略意义实在重大。趁现在南朝还没有对太原引起重视、太原也接近崩溃的边缘,的确是拿下城池的大好时机。如果现在放弃,无疑是前功尽弃。以后再想要打下城池,恐怕是更难了。”时立爱说道,“但现在我军也已是师老兵疲、斗志涣散。再加上太原实行坚壁清野让我们无法就地取粮,后方的粮草转运又十分艰难,现在大军的补给已是十分吃紧。估计再过十天如果银术可还不运来粮食,大军就将断粮,这可是大不妙啊!”

    完颜宗翰双眉深锁脸皮紧绷,缓缓的点了点头,“虽然我知道银术可已经尽力了,但就是把朔、代二州的活人都做成干粮,也顶不住这十几万大军的巨大消耗。太原还真是块顽固无比的硬骨头,他们凭借这一圈残垣断壁居然顶住了我们数次猛攻,还导致我们的兵力也损失严重。不得不承认,太原城就是我完颜宗翰自统兵以来,遇到的最大的麻烦。王禀,张孝纯,还有那个rǔ臭未干的楚天涯,比我们想像的要难缠。”

    “的确是出乎意料。”时立爱也深以为然的点头,“原本按照我们的计划,对太原进行围困并割断它的外部援兵与补给,使其完全陷入孤立的绝境,再借助南朝朝廷的力量对其施加压力,按照南人一向软懦的作风这时候太原就已经该要投降了。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投降,还顶住了我们数次猛烈的攻击。这在以往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啊——还从来没有一座城池,能顶得住狼主两轮以上的猛攻、就连当初兵多将广城池坚固的辽国云中府,也不能!”

    “所以这一次,我们的确是患上了轻敌的毛病。”完颜宗翰的脸sè变得越发难看,“王禀、张孝纯和楚天涯这几个人,以前全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可是现在,他们凭借太原这么一座不起眼的土城,居然抗拒金军大军数月之久!——二太子怎么就那么幸运呢?他一杀到燕山府,郭药师就率部降了;他刚到黄河,驻守黄河的十几万南军就望风而逃了;他快要支撑不下去面临被包围的绝境时,南朝的官家就派人来割地赔款跟他讲和了?”

    时立爱也是苦笑不迭的摇头。这些话不足以让外面的将军们听到,否则,真是自堕威风。但从完颜宗翰的这些话里他也听出来了,现在完颜宗翰心里的压力不光是来自于军事上了,还有金国朝廷上的非议与诟病。毕竟,两路人马一同出师,二太子完颜宗望全胜凯旋赚了个盆满钵满;完颜宗翰这一路则是旷战持久损兵折将也没拿下太原这么一个弹丸小城!

    虽然太原这座小城的战略意义,不亚于河北全土,但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这样的道理。更多的人看到的是表面的现象。想比之下就会显得二太子神勇无比,完颜宗翰却是相当无能。二人同为金国并肩的最高军事统帅,这一下就被比下去了,完颜宗翰情何以堪。

    “狼主,既然大军思归,陛下也有旨意下达,不如我军暂且退去也是无防。待来年整顿兵马补充粮草之后,再战太原。”时立爱便谏言道。

    完颜宗翰表情凝重缓缓的摇了摇头:“现在退去,我们就真的输了。我完颜宗翰一己之荣辱算不得什么,关键就在于,太原今rì不取,他rì再要攻拔会难于上青天!南人并不傻,他们不可能意识不到太原的重要战略意义。一但看到我们没有打下城池,南国朝廷上的那群反复无常的君臣,必然旧病复发,又会染指太原将其据为己有。一但我们撤退回去松开封锁线,他们就会加固城防增防兵马,太原这一路将彻底被堵死!”

    “那依狼主之意,我军仍要坚持强攻下去?”时立爱皱了皱眉头,“这样的话,我军也会被拖垮掉了。朝廷上也并不太好交待。”

    完颜宗翰满副愁苦与困顿之sè的冥思许久,狠狠一咬牙道:“再坚持十天、进行最后三轮攻击!如若不胜,再撤!”

    时立爱顿时心惊肉跳——还打十天、三轮?

    “怎么,谋主不同意?”完颜宗翰道。

    “既然狼主主意已定,臣下也无话可说。”时立爱只得点了点头,“就再坚持……最后十天!”

    此时,一片茫茫白雪覆盖的太行山上,某个山峰的山巅,站了两个人——白诩与关山。

    “金兵已经围城数十rì,相信早已是强弩之末粮草告急。军师,我们的人马什么时候采取行动?”关山问道。

    白诩将那把铁骨银面扇展开来搭在眼帘上,举目远眺山下的金兵大营,智珠在握的微微一笑,说道:“再等几天吧!”

    “还要等下去吗?”关山浓眉紧皱,“我看已经眼睁睁的看着西山被剿、太原损失惨重了,还要等多久?”

    “大哥,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全局的胜利,一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白诩放下扇子,认真的说道,“如果西山、太原还有太行其他诸山,每逢有危机我们就倾巢而出的去救应,恐怕我七星山也早已跟西山一样的结局了。这是一场艰苦的鏖战,相比于太原与金国的人马,现在我们七星山这区区万余兵马,其实不值一提。但是如果借使巧力在关键的时候使上一记杀手锏,也是能够以小搏大、创造奇迹的!”

    “军师就直接说吧——如何以小博大,创造奇迹?”关山眉头紧皱的看着那一片金人的军营,好似有点不耐烦。

    白诩也就不敢唠唠叨叨的长篇大论了,便道:“以奇兵绕行飞狐道,剪道截粮断其归路!”

    关山顿时眼睛一亮,“这个战术并不新鲜了。最初楚天涯就曾经提出让西山去执行,结果他们失败了。”

    “没错。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故伎重施。完颜宗翰肯定想不到,我们断他粮道已经失败过一次了,还敢去第二次!”白诩说道,“太原执行坚壁清野,完颜宗翰的补给完全只能依靠后方的那条飞狐古道来运送。那地方狭窄幽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将他粮道截道,金兵必然大乱!那时,我七星山大军再以逸待劳前去突袭,与太原里应外合夹击金国的残兵败将——蔫能不胜?”

    “很好。”关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亲自带兵去截了飞狐道!”

    “大哥不可去。”白诩连忙拱手拜道,“太行诸山还要大哥主持大局。大哥若走了,其他各山寨的人马无人可以调动。”

    “不是还有焦文通在么?”关山淡淡的道,“我走后,让他暂代寨主之位就是。”

    白诩苦劝,“大哥是山寨之主,又是太行九山之首,应当居中坐镇指挥才是,奈何要亲冒矢石去冲锋厮杀呢?”

    “关某本来就是一介武夫,又何必说?”关山将他的独臂一挥,“我意已决,不必说了!”

    “是……”白诩不敢再多言,只在心中暗忖道,虽说大哥是寨主,但大半的实权都落在焦文通的手中。当初,也正是焦文通将这寨主之位让给他的。大哥是个英雄磊落之人,他心中恐怕一直都觉得这寨主之位的得来是名不正言不顺,因此时时以身作责,逢战必然当先,有福同享有难他当,唯恐半步落后于人或是为难委屈了众家兄弟。

    “军师,你觉得太原楚天涯,为人如何?”关山突然问道。

    白诩略微一怔,拱手道:“质资卓越胆大心细,敢为人先能成大事。”

    关山微然一笑,点了点头道:“此战罢后如果他还活着、七星山也仍然健在,我等务必将他请上山寨来坐一把交椅。似他这样的人物,官府军队都已是容不下他,落草为寇才是他唯一的出路。我亦看出此人非比寻常,如果七星山能将网罗过来,必然如虎添翼。”

    “怕是难。”白诩说道。

    关山略微一征,“何出此言?”

    “此人……并非池中之物,rì久必不甘居于人下。”白诩如实答道。

    关山放声的哈哈大笑:“军师所见,与某尽同!——没错,楚天涯还很年轻只是一块璞玉,但现在已经足以看出,他必然不是寻常人物。假以时rì如果他真能德服众望、领袖群伦,就是让他做了这个七星山的寨主,又有何妨?——本寨寨主之位,唯贤能者居之!”

第126章 无可替代

    再一次见到王禀时,楚天涯几乎惊呆了。短短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未曾相见,王禀几乎老了十岁去!

    虽然他已年逾花甲,但这位戎马半生的老人家此前一直jīng神健旺孔武有力,身板之硬朗与气场之强大丝毫不输青壮之人。可是现在,他已是须花灰苍老态尽显,人瘦了整整一圈去连腰背都显得佝偻了,眼眶深陷面sè灰黑,怎么看他都已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

    可他依旧披衣挂甲的坐镇于都统府,每rì两碗米粥,每rì睡眠时间从来不超过两个时辰。

    看到楚天涯自作主张的复出,王禀十分恼火,劈头就骂:“谁让你回来的?给我滚回去歇着!”

    楚天涯心里很不是滋味,当下就直言道:“恩师年逾花甲仍在呕心沥血的奔波厮杀,却让学生在家静养,这让学生情何以堪?”

    王禀近rì没rì没夜的劳累,脾气也火爆了许多,见楚天涯顶嘴正准备大骂回去时,却看到楚天涯身后站着一个身材佝偻极不起眼的枯瘦老头儿,正用一对三角眼斜斜的瞥着他,似乎对他十分不满。

    王禀当即就愣了一愣,急忙对那老头儿当胸抱拳道:“不知老师驾临,学生有失远迎。”

    “迎个屁,少来这套。”何伯拄着拐杖上前了几步,咂咂嘴道,“我说王禀,虽然老头子只比你大了那么几岁,但辈份却高于你,今rì忍不住要教训你两句了。太原之事,不是你王家的家事,你硬挺着脖子逞什么能?如果不是看到城内治安欠妥,我家少爷也不会带伤复出了。瞧瞧你现在这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这样累下去,太原没被攻陷你先活活累死了,这反倒坏了大事。多几个人给你分担一下不是挺好么,你有什么好骂的?”

    王禀深知何伯向来是不拘理法我行我素,当下被他说得没有一点脾气,只得苦笑了两声道:“老师教训得是。那就让楚天涯回来继续执掌军巡,但有一条我必须坚持——他不许再上城头亲临阵仗!”

    “学生遵命就是。”楚天涯便应了诺。

    王禀又看了看楚天涯身边的那些人,不止有何伯,还有萧玲珑、小飞和大块头阿奴。看来楚天涯是将他“一家人”全都给带来了,身边也算有了帮手。王禀这才略略放心,和楚天涯商议了几句,同意了他提出的将军巡一半人马固定留守城中保证治安的建议。然后,王禀就匆匆忙忙的赶赴了北门,因为最近,女真人又展开了新一轮的猛烈攻势,城防岌岌可危!

    王禀刚走,何伯就啧啧的摇头:“这老家伙,面带黑气一脸死sè,严重的劳累过度,估计是撑不了几天了。”

    楚天涯不由得心中一弹,“不会吧?”

    何伯撇了撇嘴,“老头子虽然不是什么江湖术士,没学过摸骨相面这些把戏,但这点阅历和眼光还是有的。如果不是意志超乎强人的坚强,王禀现在早该是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等死老朽了。你们想想也该明白,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每天食少而事烦,奔波劳累殊死搏杀,肩挑重担心事沉重,几十天如此,就是个青壮少年也得活活拖垮。能撑到今天……说实话,老夫还是挺敬佩他的!”

    一席话说得楚天涯心里不由得有点沉重起来。虽然只有师徒之名而无师徒之实,但一直以来王禀确实待他不错;再者,王禀现在是太原城中的顶梁大柱与jīng神领袖。一但他垮掉了,对太原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那他还有救么?”不等楚天涯发问,萧玲珑先问了出来。

    “不知道。”何伯撇着嘴摇了摇头,“老头子可不懂那岐黄回青之术。但同为老朽,我以为,他现在这样靠一口气撑着一直有得忙活还好一点;一但停了歇息下来,反而容易突生暴疾一命呜呼。就好比是一柄枯皮老弓拉到最满了,等箭放出去的那一刻松弛下来,或许也就是老弓折断的时候。”

    何伯这个比喻说得挺形象,楚天涯和萧玲珑等人都默默的点了点头。

    “既然王禀已经发话不让少爷上城头博杀,那少爷就听他的,别再惹他动怒。”何伯四下看了一眼,说道,“这地方老头子不习惯,军情内务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还是回家去好了。小艾那丫头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行,那你回去吧!”

    何伯刚走,萧玲珑就道:“你留在军营里打理军务坐镇指挥,我代你巡视城中治安,你拨个副手给我即可。”

    楚天涯略微一怔,笑道:“听你这话气,好像就打没算跟我商量,对吧?”

    “江老三拨给我做副手吧!”

    楚天涯笑笑的点了点头:“行,玫瑰夜叉将军。有你巡视城中治安,大鬼小鬼都不敢调皮了。”

    “少贫!咱们公事公办,晚上回营与你交差。若有不妥,愿受军法。”说罢,萧玲珑就戴上了她的夜叉面具,唤上阿奴与江老三,整点人马就去城中巡视了。

    小飞嘿嘿的笑,“大官人,这个萧郡主还真是雷厉风行泼辣果敢。这样的女子……不好驾驭吧?”

    既然聊到了男人共同的话题,楚天涯也有点乐了,啧啧的道:“这世上有两种女人最是吸引人。一是那种能让男人兽血沸腾、忘乎所以敢于犯罪的尤物;另一种,则是男人兽血沸腾忘乎所以了,也不敢对她犯罪的带刺玫瑰。要说驾驭,显然后者的难度大上百倍不止。对男人来说,吃不到嘴的才是最香的,所以嘛……”

    “嘿嘿,大官人果然深有研究哇!”小飞贼兮兮的笑道,“照此说来,这个倾城倾国又身上带刺的萧郡主,当真是女人中的珍贵绝品了。”

    “我都经常忘记了她是个女人。”楚天涯将脸一板,“你个小屁孩子,懂什么女人,干正事了——去,把那几本辎重帐薄给我搬来,磨墨!”

    今rì,方才停歇了一天的太原四城,再度战火熊熊血肉横飞。女真人发动了围城以来的第八次全面强攻,完颜宗翰亲临前线指挥作战,金兵个个都像受伤后被刺激到狂怒的饿狼,疯狂的冲击太原残破的城池。

    战斗进行得史无前例的惨烈,就连尸体与肢体碎片都守城的宋兵被当作了武器,狠狠的砸下城去。四方城门全被一片烟火与血腥味所笼罩。近到黄昏时,一片凄迷的夕阳之下血sè弥漫入眼即是猩红,宛如人间地狱。

    城池奇迹般的守住了,完颜宗翰连续折断了手中的三根马鞭,金兵十分不甘的退兵回撤。

    入夜,许多疲惫之极的守城将士,靠着一片血水凝固的墙垛就睡着了。打扫战场的人如果不伸手探其脉搏与鼻息,都无法将他们与尸体区分开来。

    楚天涯自从回了军营也一刻没闲着,入夜后也在挑灯夜战,处理连rì来堆积的后勤帐薄。

    这时萧玲珑回来了,铠甲战袍上各带血迹。她进到楚天涯的官衙里后二话不说拿起一壶温水就嘟嘟的灌了满肚,然后也没顾上卸去衣甲,倒头就在楚天涯的卧榻上睡着了。不一会儿,还发出了极不淑女的轻微鼾声。

    从头到尾,她都没跟楚天涯说一句话,着实让他愣了半晌。

    片刻后江老三安顿好了人马来回报军情,楚天涯方才得知,原来今天金兵攻得实在太猛,东门那边的城门本就残破,突然就被金兵的撞车给冲破了城门,当场就有一股金兵杀进了城中!

    当时萧玲珑与江老三正带着千余名军巡,巡视到了东门附近。闻讯后急忙赶去助战。这股军巡加上驻守东门的王荀所部,硬是拼着人海战术、用人墙封堵才将城门堵住,然后才将那股攻入城中的金兵剿灭殆尽。

    说起这事,江老三都是心有余悸。当时的情景实在太过凶险了,萧玲珑一介女流居然匹马当先的冲在了最前方,也亏得她武艺出众弓马娴熟,冲杀了一阵居然毫发无伤,杀入敌群后硬生生的挑杀了十几个金兵,为赢下这场惨烈巷战立下了汗马功劳。

    听到这里,楚天涯不经意的侧目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萧玲珑,差点一把将手里握的毛笔给折断。这要是萧玲珑在阵仗之中有什么闪失,悔之何及?

    江老三也顺着他的眼神瞟了一眼,马上识趣的告退了。

    楚天涯起身走到榻边,本来还想给萧玲珑脱去铠甲,但这工程未免太过浩大了。于是展开大棉被给她盖上,自己又走回案桌边,继续处理那些军情公务了。

    夜sè极深之时,楚天涯的眼皮也有点打架了,看了一眼睡榻,萧玲珑仍然睡得极沉,几乎都没有翻过身。想必她已是累到虚脱,体力透支了。楚天涯便起了身走动几步活动下筋骨,来到公衙外,看到阿奴像个金刚似的站在门口,浑身带血jīng神抖擞,仿佛没有一点倦意。

    楚天涯侧目看了他一眼,阿奴便开口说话了,“今rì郡主深爱的战马阵亡了,她几次差点死在金兵人堆里。”

    楚天涯心中略惊不由得怔了一怔,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郡主好逞强,你不能由着她。不然会有你后悔的时候。”阿奴说完这句就转过了头去不再搭理楚天涯。

    楚天涯默然无语的回了公衙里,看到萧玲珑已经坐起了身来,自己在那里脱衣卸甲。于是他便上前帮忙。

    穿戴铠甲的确是件繁琐吃力的事情,萧玲珑也就由得他帮一把手。楚天涯在她背后帮她解去铠甲的绦带时,说道:“我那匹枣红马虽然不怎么样,先送给你骑一阵。以后我再给你弄匹好马。”

    “逐月是无可替代的,她跟了我好多年,就像我的亲人。”萧玲珑说完这句眼圈突然就红了。她马上扭转头去躺在了榻上,扯过被子就蒙头蒙脸的不说话了。

    楚天涯默然无语,只在心中叹息道:能够历经苦难一起走过来,谁,都将是无可替代!

第127章 滴血

    [感冒初愈,深夜码字加更一章。]

    .

    七天之后。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十年那么难熬。太原军民也好,金国虎狼也罢,全都已经完全透支,接近崩溃的边缘。

    虽是寒冷的冬天,整个太原城池的上空也弥漫着一股血尸的腥臭之味。城西郊野矗立了十几个千人坑、万人坑,触目惊心。因为缺衣少食劳累过度又每时每刻jīng神高度紧张,城中军民几乎每个人都已是全无人形半人半鬼。就连天生丽质的萧玲珑,也已是花容枯槁黑瘦了一大圈。

    没人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也没人知道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粮草已经彻底告尽,城中的树皮和草根成了众人的口粮,所有的战马都已被屠杀,就连王禀和楚天涯的坐骑也概莫能外,铠甲上的牛皮也能撕取下来熬汤煮食,就差公然吃人了。

    城外的金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他们占据着主动,但毕竟是异地作战,师老兵疲之后的厌战情绪rì渐高涨,加上后方粮草转运十分艰难,现在也已接近断粮的边缘。

    完颜宗翰也是铁了心、硬了肠,赌上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与亲勋部曲,发下号令——大军整顿两天之后,发动对太原的最后一击!

    为了一个太原小城,鏊兵数月、羁费兵马粮草无数居然未能得手,完颜宗翰已经不是脸上无光那么简单了。最后他还顶着朝廷的压力一意孤行的坚持了这么久,如果拿不下来,简直就是在断送自己的仕途与戎马生涯!

    事到如今,完颜宗翰当真是骑虎难下,也就唯有豁出去,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怀疑,如果完颜宗翰最终打下了太原,太原城肯定会惨遭屠城鸡犬不留。

    这也就意味着,太原城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要么坚持到底,要么惨死刀下!

    最后的大决战,还剩二十四个时辰。双方人马都已损失近半,除了最后的血腥死战,也都没了秘密可言、没了诡计可耍,纯粹只剩下生与死的博斗!

    太原的城头上,时常是静悄悄的。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守城的军士十有仈jiǔ都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沉睡之中,唯有那几面残破带血的旗帜仍然孤傲的高高飘扬,向城外的女真人宣示着太原的桀骜与不屈。

    楚天涯和萧玲珑等人,踩着脚底嘎吱响的结冰血渣,来到了太原城北的城头上。

    王禀正叉腰站在女墙边,身后那条千疮百孔的青sè战袍和他的长须一起猎猎的飞扬。

    “恩师。”楚天涯上前打了一声招呼。

    王禀头都没回,声音沙哑含糊的说了一声:“不是不准你上城头么?”

    “今rì无战事,学生才来看看。”楚天涯回了这句,王禀也就没有过多斥责。

    楚天涯站到他身边,往城下看了一眼,尸积如山!

    多半是女真人的尸首,还有一些是坠城的宋兵,站在城头清晰可以看到,有许多宋兵就是抱着女真人跳下城墙的,到死了也没分开。

    估计下次女真人再来攻城,都可以把这些尸体当作阶梯。或者他们的攻城器械想要开挺进来,就得花大力气清除这些城下的拦路尸山。

    两军人马,已经超过十万人的伤亡,七成以上都堆在太原城下,场面之惨烈,可想而知。

    “女真人挺不了多久了。”王禀突然说了这一句,由于他的嗓音已是极为沙哑,楚天涯离他很近都差点没听清楚。

    “学生看来,也是如此。”楚天涯说道,“最近,他们就是在做最后的赌博。毕竟完颜宗翰在太原这里投下了太多的赌注,如果半途而废,他也输不起。”

    “都一样,谁也输不起。”王禀说道,“完颜宗翰纵横疆场十几年,所战从无败绩,战功赫赫威震天下,是女真族数一数二的战神。如果不拿下太原,可以说他一世英名尽毁,回去后在金主和朝廷那里也不好交待。而我们太原,坚持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一城一池的得失那么简单……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如果能在太原这里破灭,将会极大的鼓舞我们大宋朝的军民士气。而且,太原的战略地位之重要,天下无二。只可惜啊……哎!”

    最后这一声深深的叹息,可以说是发自王禀的肺腑!

    金兵围城已经这么多天了,另一路金兵由完颜宗望统领已经在大宋东京打了一个来回——事到如今,大宋的朝廷除了对太原颁下一道割让城池的圣旨,居然不闻不问、未派一兵一卒来助战!

    王禀的失望、也可以说是绝望,从这一记深深的叹息之中,完全的表露出来。

    楚天涯倒是谈不上失望,因为他本来就对大宋的朝廷没有任何指望。现在他只为王禀感到惋惜。《礼记》有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其实每逢国家危亡之时,更不乏许多像王禀这样无怨无悔为国捐躯的忠诚义士。

    只可惜,义士通常都是用来殉葬与牺牲的,而且他们的牺牲在壮烈之余还都显得十分的无奈!

    只是假设,就在现在太原与金兵都已经透支的情况下,大宋的朝廷能派一旅之师来助战,胜负的天平就将完全被打破;不仅仅是太原守下来的可能xìng大大增加,就是将完颜宗翰一举击溃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这恐怕永远只能是假设了。楚天涯记得,历史上的这一导播太原之战,大宋的朝廷倒是派来过几支不乏名将率领的兵马相救。只可惜这几支兵马出师之后仍然无法摆脱大宋军队的痼疾,死于朝廷掣肘的瞎指挥与将校之间的彼此不服尔虞我诈,最终也没有一兵一卒能杀到太原城下来解决任何问题。

    现在倒好,或许是童贯之死与胜捷军的留守改变了一些历史,大宋的朝廷索xìng对太原不闻不问、就当是真的割让给金国,不来插手金国的“家务事”了。

    “再坚持几天,估计金人就要无功退去了。”王禀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众人仰或是在安慰自己,他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到那时,我们就算功德圆满,无愧于祖宗!”

    楚天涯默然无语的点了点头,心说,就算是退去了金人,又何谈功德圆满?——说不定一直在那儿坐山观虎斗的大宋朝廷,就等着这一天好跟我们秋后算账呢!

    他心中早已想得清楚,以大宋官家传统的肚量与朝廷上那些官僚的一惯作风,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在朝廷看来,王禀胆敢私自接管童贯从朝廷带出去的军队,并曾经抗旨拒绝交出太原坚持抗战到底。光是这两项罪名,都足以让他堕入十八层地狱——朝廷上的那些人,才不管你做这些事情的动机与最终的结果是什么,这种时候他们一向秉公执法、按章力事,哪里会纵容任何一个拥兵自重的军阀自治一地成为武装割据。当初李纲提点东京兵马抵御兵临城下的完颜宗望的时候,新登基的官家赵桓也没忘了对他严加提防最终也卸了他的兵权,又怎么会坐视一个统兵在外的将军践踏他心中脆弱的底线?

    所以楚天涯一向认为,生在这个时代的仕大夫和诗人才子乃至商人平民们,都算是幸运与幸福的;最不幸的就是这些提着脑袋在疆场上跟敌人拼命的军人。或许就从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那一刻起,赵宋官家做贼心虚的心里yīn影与对武将的极小肚量,早就注定了有宋一代的武人难逃悲剧的命运。岳飞千古忠良一声叹息的背后,折shè出来的何尝不是这个富甲古今但对外屈辱之大时代的丑陋与悲凉?

    思及此处,楚天涯心里莫名的压抑,因此不自禁的长吁了一口气。

    王禀仿佛是从他这一叹中听出了什么,有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楚天涯也就没再多言,和萧玲珑等人一起退下了城头,一同回军巡营屯。

    半道上萧玲珑突然说道:“等打完了仗,咱们一起上太行吧!”

    楚天涯略微一怔,扭头看向她,笑了一笑道:“你最近瘦了很多。”

    萧玲珑恼火的眉头一拧,“跟你说正事呢,听到没有?”

    “我说的也是正事。”楚天涯一本正经道,“在我看来,你过得好与不好,这远比我个人将来的出路要重要得多。”

    “真受不了你,就知道耍嘴贫!”嘴上虽是这么说,萧玲珑仍是笑了,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甜言蜜语的,这跟话语的白痴程度以及女子的智商高低,关系都不大。

    “这么跟你说吧!”楚天涯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果最后我们还能活下来,除了继续留下做官,我去哪里都行。”

    “看来你也知道,哪怕是最后太原胜利了,大宋的天下也没有你立锥之地了?”萧玲珑笑道,“我见你当上了这个都指挥使每rì都挺威风得意,还以为你当真迷上了当官。如今看来,你并没有完全官迷心窍喽?”

    “官迷心窍不可能,sè迷心窍可就说不准了。”楚天涯笑道,“要不你再努力一点,我眼看着就快被你勾引上山落草为寇了。”

    “呸!谁稀罕你死活了!你就留在这里当你的大官、等着被自己人砍头吧!”

    与此同时,灵丘县,金兵大营外的独刃峰上。

    已经是一脸墨黑枯瘦如柴的孟德,将白袍斗蓬抖了一抖震落头上的积雪后,吐了个口热汽咧嘴一笑,回头对趴在身边的马扩说道:“马二哥,功夫不负有心人嘛,咱们吃尽了苦头,总算是摸到了银术可的灵丘大营附近——瞧瞧,那群畜牲从咱们大宋的州县城池里掳来了多少粮食,这都是要拿去喂养完颜宗翰手下的那群饿狼的。等那群饿狼吃饱了,也就有力气攻打太原了。”

    “没说的,一把火全烧了!”同样瘦如骷髅的马扩双眼尽是通红,恨得咬牙切齿道,“咱们五百兄弟熬到今天只剩一百八十人,全都憋着最后一口气,就指望烧了这批粮草出口恶气!”

    “行,咱们得仔细筹划筹划。此一击,只许成功、不容失败!”孟德双眼微眯的看着山脚下那一大片堆积如山的粮草,心里一滴一滴的就在滴血。仿佛那不是一堆堆粮食,而是青云堡那些死难亲族的尸体!

第128章 永不败亡

    靖康元年的chūn天在罕见的冬寒余威之中姗姗来迟。这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足以改变一个国家与民族的命运,注定要载入史册。

    就在太原人与金兵殊死搏斗的时候,大宋的新立朝廷上,也是风急浪涌极不平静。新登基的大宋官家赵桓,本来就不是什么天资过人的英明之主,他刚刚从他的书画皇帝老爹那里接过了这一副乱摊子,可以说是焦头烂额手足无措。加上兵临城下的金兵刚刚撤走,他时常思之后怕rì夜胆战心惊。对于朝廷上各自为战的这些文武大臣,赵桓也缺乏清醒的认识与足够的驾驭能力,使得现在到了国家的危亡关头,朝廷之上仍旧党同伐异内斗不休,主战派与主和派厮咬成一团,整rì里鸡飞狗跳不可开交。

    其实最近,两派人马争论的焦点就是针对太原!

    主战派的李纲、种师道以及刚刚被召回朝廷的老将宗泽一致认为,大宋绝对不可以放弃太原这个军事重镇。虽然金兵暂时是撤走了,但从完颜宗翰猛攻太原的动向可以表明,他们绝对志不在小,是想在拿下太原打通这条通往中原的河东走廊之后,方便rì后大举南侵!

    主和派则认为,既然太原已经割让给了金国,现在如果又出兵去干涉太原之事,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主动触怒与得罪金人。不可因为一个弹丸小城的得失,而犯了两国邦交的大忌!

    两派人马各执一辞争论不休,赵桓本就缺乏主见没有经验,又加上和他老爹一样患有先天xìng的“政治幼稚病”,完全无法做出一个定夺来。

    如果新君赵桓能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稍稍的果断一点,太原的战事也不至于如此艰苦。

    终于,就在完颜宗翰做出“再战最后十天”的决定时候,赵桓总算是硬着头皮中和了主战派与主和派的意见,决定对太原“出兵”。前番金兵围城可算是吓破了赵宋官家的小胆儿,这一次他好不容易壮起胆来决定出兵,却怕“师出无名”触怒了金人。因此他没忘了反复交待领兵出征的将领,让他们对金人声明“不是来与金国为敌做战的”,而是“调解”金国与大宋在太原原有驻兵之间的争斗,旨在帮助金国“收取”太原并“清理门户”!

    光是这一件举动,大宋新君的怯懦、短视、诡诈与刻薄寡恩就让许多的大臣将军们寒了心——太原王禀等人是在拼死守护你赵宋天下的城池,你却扬言要“帮助金人收取城池”,还要“清理门户”,还有比这更让人寒心的事情么?!

    饶是如此,为了图全大局救援太原这个军事重镇,一向以忠直闻名的尚书右丞兼门下侍郎、执政重臣许翰,还是与西军大将种师中、姚古,以及太原知府张孝纯之子张灏等人,率领三路兵马,一同朝太原进发了!

    形势,似乎发生了突然的逆转,开始变得有利于大宋与太原城。

    这个时候的完颜宗翰,完全体现出了他一代枭雄的本sè,也拿出了与之匹配的杰出军事才能!

    在侦知南朝派来三路大军,分别从河南、河北等地成犄角之势向太原开挺而来时,完颜宗翰马上谴使怒斥南朝背信弃义,将许翰等人骂了个灰头土脸。许翰虽是一介诗书满腹的文人耍嘴皮子尤来是强项,但他也仿佛是认定了在这件事情的确是大宋不在理,因此只能搬出了官家教的那套说辞,向完颜宗翰陈述是来给金国和太原“调解争斗”的。

    完颜宗翰听到就大笑,方是这一句话就足以显出了南朝的软懦与底气不足,还有宋军前方这些将帅们的心中犹疑。于是完颜宗翰一面派人与许翰忽悠理论,一面加紧派大将完颜谷神等人分兵在要道布防。就在许翰绞尽脑汁要与完颜宗翰“继续理论”下去时,谷神等人反客为主突施杀手,反倒先对许翰的大军发动了突袭!

    结果可想而知,宋兵大败,溃走数十里!

    狠狠的揍了一顿许翰以后,完颜宗翰也没忘了派人将南朝的援军狠狠的挖苦一顿——你们南朝的君臣反复无常,屡屡做出这些无信无义的小人行径,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事情到了这份上,显然已是撕破了脸皮!

    许翰虽是一介文人但禀xìng刚直,颇有几分书生意气和光棍胆气,遭逢这样的忽悠、惨败与羞辱,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命三路大军齐头并进,跟完颜宗翰拼了!

    但前些rì子的那一番忽悠下来,最佳的战机已经丧失,完颜宗翰在太原外围百里地界本就布下了铜墙铁壁一般的“锁城”工事,早就防着南朝外围杀来援军这一步棋了。现在他还加强了防范,野战本来又是金国骑兵的强项他们简直求之不得,许翰哪里还打得进去?激战不过三rì,本来就不懂军事却一直强硬指挥的文臣许翰,损兵折将没讨到半分便宜,只得暂时按兵下来退营休整,同时向朝廷上书请求“下一步旨令”。

    这就是典型的大宋特sè的“战法”了,远在千里外前线的军队,也要听从官家的指挥来作战。尤其是许翰这样的文人带兵更是听话,绝对不会擅做主张逾越雷池半步!

    太原的死活,在许翰等人看来已是“爱莫能助”,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是“尽力”了!

    数万大军,未能进入太原地界百里以内。所以,发生的这些事情,太原城中的王禀与楚天涯等人,几乎一无所知。

    完颜宗翰杰出的军事才能展露无疑。越是局势紧张战事吃紧,他越是指挥若定面面俱到。他麾下的女真军队在几场野战之后剿获了不少的战利品,不说触底反弹,至少军心得以稳固不少。现在完颜宗翰就像是练就了三头六臂,他兵分数路,既要强攻太原又要抵御外围的许翰三路大军,还要防备太行山上的义军突袭,却是伸缩自如从容不迫。

    在以攻代守强硬的抵抗住了许翰大军的同时,完颜宗翰对太原的攻势也抓得越紧了。他虽然打从心眼里瞧不起南朝与宋兵,但这不代表他真会傲慢轻敌。他深知这场仗如果再拖下去,对他只有坏处。只有尽早拿下太原、造就这个既定事实,南朝的那点小算盘才能完全破灭,许翰的军队也会不战自退!

    于是,太原面临了更大的困境——外围遭到了攻击的女真人,对太原攻得更猛了!

    可以说,大宋朝廷这一次对太原的“出兵”,因为朝廷党争、政策举棋不定,官家又做贼心虚畏首畏尾,使得前线将帅也底气不足、徘徊犹豫,直接导致了战机的丧失与战斗的失利。这非但没有缓解到太原的紧张局势,反而让太原陷入了更大的凶险之中!

    四方城门,几近攻破;弹丸小城,摇摇yù坠!

    仗打到了这份上,完全拼的就是意志与信念了。缺衣少食的太原军民,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城破后必然被金兵屠城!与其成为俘虏被处决,还不如抗争到底、死个轰轰烈烈!

    人到了绝境,往往能激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

    太原城里的人口,比之封城之前已经缩减近半。可是现在,参与到守城战中的人反而更多了——老人、妇女甚至小孩子,都投入了战斗!

    没人动员,也不需要动员;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时,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太原,终于众志成城!

    面对女真人疯狂的攻打,太原军民回之以更加疯狂的反击。城里只要是还能动弹的人,全都投入到了太原保卫战当中来。老弱妇孺们帮着在城中搜寻食物,并救治看护伤员,就连不到十岁的孩子也敲破了寒冰在城中的溪河之中捉鱼摸虾赞助军粮,或是干脆捡起阵亡将士的刀枪,加入到守城的战斗之中。

    城头之上时时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拄着拐仗爬上城头的老人,看到有金兵攻上城头就扔了拐仗冲上去,抱着金兵一同摔下城去——他们甚至自发的组成了这样一只有组织的队伍,专门干这种同归于尽的事情,号称“老朽当先死”,自称“老朽军”。

    还有一群阵亡将士的遗孀们联合其他的妇女,也自发组成了一只数千人的“娘子军”,主动投效到了太原城中鼎鼎大名的“玫瑰夜叉”萧玲珑的麾下,rì夜训练极其刻苦更胜男壮。开始她们还只是临时编入军巡麾下负责城中的治安,后来城防吃紧她们也投入战斗,在真刀真枪血肉横飞的殊死搏杀中,杀出了一个“夜叉军”的响亮名号。

    老朽军,夜叉军,童子军……太原城中,全民皆兵!

    鸷伏百年的龙城之血,在末rì降临之前,激昂苏醒。

    楚天涯用他的笔,完整的记录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太多的感触与太多的震撼让他感觉到自己笔触的无力与言语的匮乏。他觉得,这短短数rì、发生在太原这一片狭窄天空下的点点滴滴,已经足以构成一部波澜壮阔的民族史诗!

    一直留白的扉页上,楚天涯用颤抖的笔写下了这一句——

    “城或有一破,人终有一死;唯烈烈龙魂,永不败亡!”

第129章 说好的奉赔到底

    深夜,灵丘县的金兵大营里,一场无妄大火冲天而起,烧的还是粮仓辎重!

    清点粮草忙碌了一天的银术可方才睡下,准备睡个饱觉了明天赶早就出发给前线的统帅完颜宗翰给送去,以解阵前燃眉之急。这场大火,却是直接烧得他心惊胆裂,差点就要拔剑自刎!

    ——这还不是直接掏了大金国西路大军的心窝子么!

    在这金国大军重兵把守的心腹之地,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能耐,烧了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才筹积来的这点粮草?!

    心胆俱裂气急败坏的银术可与女真军士们,疯了似的救火、追捕纵火犯。

    可是这天干物燥的大冷天,想要取水灭火都是大半结了冰。加上纵火之人很会选时间,深夜之时此间风大,助了火威一发不可收拾。装载上车的的粮草都是扎堆绑紧了的,又团成一圈彼此相连,情急之下相互引燃哪里还是生人可近?

    这场大火,已是救无可救,眼看着数万石粮草就要化为乌有,银术可也是绝望了,只能将怒火撒在了纵火犯的身上!

    孟德、马扩以及最后幸存的一百八十名西山豪杰,仿佛就没想过放了这把火还能活着回去。他们躲着金人转着圈放火,非但不逃还越烧越起劲,到后来整个大军营几乎都被引燃了,熊熊大火照亮了一方天际,人喊马嘶惊叫恐慌,一副末rì景相!

    天快亮了,烧了个淋漓尽致的痛快之后,侥幸逃过了金兵刀斧的孟德与马扩逃进了大雪山中。来到预定的事后汇合地点清点人数,他们一共只剩十二个人。

    不久后,七星山大寨主关山,率领一支千人的步骑队伍,沿着太行山麓的幽僻小路也摸到了飞狐道,正好撞着追击纵火犯到了此地的银术可部队,两方人马撞了个对脸!

    人算不如天算,既然已经被撞破计策,关山二话不说——跟银术可开打了!

    银术可一来是追击纵火犯,二来主要也是去向完颜宗翰请罪,并尽早将灵丘县发生的重大变故通知给他,好让他尽早做出应变举措。因此他带的人马不过五六百骑,飞狐口道路险阻不便通行,他带多了兵马反而会耽误行程。

    关山视死如归要抢占这一军事咽喉,银术可心急如焚要去向完颜宗翰报信,两方人马厮杀得十分惨烈。狭窄的飞狐道里,顿时喊杀震天血流成河,当真是名符其实的宛如“鬼神交兵”!

    到最后,双方一千五百人加起来只剩了不到百人;独臂关山虽然神勇无敌,但也敌不过冷枪暗箭负伤多处,却仍旧力战无人可敌;女真猛将银术被关山亲手重伤险些当场阵亡,所幸有几名铁骑死士护着他拼死突围而出,总算是逃出这条凶险山道,直奔完颜宗翰的大军驻地而去!

    女真人是被战退了,可关山手下也已经没了多少人马。就算是抢占了这一处军事咽喉也是无法设防守住,更加无法再去偷袭女真人的粮仓!他只得深深叹息——真是天不作美、时运不济!

    这时候,突然从山上溜下来了十几个“野人”,倒把血战之后已然jīng疲力竭的关山等人吓了一跳!

    两方人马打了照面,彼此都是大为吃惊;西山大寨主孟德,与七星山大寨主关山,居然在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时间与地点,重逢了。

    二人长话短说挑明了原委说清了来龙去脉之后,一致认为——既然灵丘粮草已经烧掉,完颜宗翰的心窝已经被掏空;再加上狠狠的揍了银术可一场让他只剩半条xìng命去回见完颜宗翰,这已经足以让女真人伤筋动骨,并让他们以为飞狐道退路已被封锁!

    这个由楚天涯在战争尚未开始就制定下来的军事计划,现在终于完美达成;太原一战最伟大也最重要的转折点,终于出现。

    守得云开,见rì出!

    关山与孟德就地骑上了女真人残留下的战马,向太行七星山一路狂奔。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战机触底反弹,对女真人进行战略大反攻!

    恰在此时,完颜宗翰正在亲自指挥大军,发动对太原的“最后一次进攻”。单薄矮小的太原城墙,历经数月的銮战洗礼,早已是残缺不全千疮百孔。很多地方,完全只能依靠人肉城墙来填补。

    今rì的战事,可想而知的空前惨烈。太原城里,凡是能够动弹的人都堵到了四方城墙边来,誓守死守这座与他们休戚永共的残破城池。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楚天涯也顾不上什么王禀的禁令了,再一次带伤参加了战斗。不过这一次他身边有了寸步不离的何伯与小飞,另一侧不远处萧玲珑则是和阿奴背靠背苦苦力战。

    武功强悍如何伯,为了保护楚天涯也在混战之中吃了一记冷箭、背上还被剐了一刀。楚天涯急忙叫小飞将这个倔强的老头拖离了战场。但他自己与萧玲珑在后来也是多处负伤,若非都穿了一身不错的好铠甲,恐怕早被人大卸八块了。

    几番激战之后,有几股金兵从残缺的城墙处杀进了城里,楚天涯与萧玲珑临危受命,各自率领军巡与夜叉军负责围堵杀入城中的女真人,和他们展开了激烈的巷战。

    此时的太原城,已经被女真人打成了一个处处漏水的筛子,到处有女真人杀进城中。如果不是这摇摇yù坠的城墙还挡着他们的骑兵没放进来,太原就可以说是已经被攻破了!

    原本只是局限于四方城门的战斗,无可挽回的渗入了城中,甚至是太原城的中心、昔rì繁华的唐明大街这里,也有殊死的搏斗在激烈展开。

    攻入了城中的女真人原本以为,只要他们的人马杀了进来,太原就会彻底的崩溃瓦解。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太原的防守相当的有层次,城头依旧力战阻挡女真的骑兵大部队能够杀进城中;城内,除了有军巡楚家军与女子夜叉军与之力战,还有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民间游击部队”在等着他们!

    战火,彻底的烧透了整座太原城;但是,它也终究没有摧毁这座城池!

    四面八方有数千名女真人先后杀进了城里,但城里的太原人包括老弱伤残在内,他们宁可用牙齿与拳头对上女真的刀枪进行殊死的搏斗,也没有一个人惊惶逃蹿或是引颈受戮。太原人不惜付出四五倍于女真人的死伤代价,终于将其全歼于城中!

    仗打到这份上,完颜宗翰总算是真正的死心,对眼前这座城池没有想法了。

    “本帅戎马半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城池,也从来没有见过比狼群还要疯狂的人群!”这是完颜宗翰跟时立爱说的原话。

    时立爱也叹息一声,“中原古谚,燕赵儿女多勇烈,今rì太原人的凶狠与彪悍果然应证了这一点。早在南朝建国之初,太原人的凶猛与顽强就曾经让赵宋的两代官家都吃尽了苦头。否则宋太宗赵光义也就不会平灭了眼前这个太原小城的前身、那一座千年历史的晋阳古城,用以发泄私愤了。现在城中的那些半死不活的太原人,战力竟然丝毫不输给大金国的jīng锐无士卒!看来他们都已经报定了必死之心,宁死也要顽抗到底。这仗再打下去,就算最终我们拿下太原,也只能收获一座残破不堪的空城,没有补给没有俘虏,甚至不具备防御能力。而我军的伤亡数字则会空前的巨大,而且战至衰竭无力。到最后,兴许还会被许翰之辈渔翁得利——狼主,不如罢了,我们撤军吧!”

    完颜宗翰正要点头,一群小卒仓惶失措的抬了一个人来见完颜宗翰——担架上的那人,正是银术可!

    ……

    此时的太原城中唐明大街上,昔rì的摘星楼下。

    楚天涯背靠着摘星楼的门外大红梁柱,拄着枪低着头,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嘴里也在溢出丝丝血迹。

    箭伤未愈再添新伤,加之饮食缺失体力严重透支,现在他已是处于半昏迷的边缘。

    在他身边,散落了百多具尸体,有女真人也有军巡,还有老人和孩子。有几个人躺在地上时不时的抽搐,也不知是死是活;不远处的巷子里,有几个缺肢断腿的伤员发出痛苦的哀号在四处爬滚;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几个破碎了纸面的红灯笼溜滚滚的从楚天涯身前滚过。就是没有一个大活人来他面前晃荡一下。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楚天涯不停的跟自己说这一句,强打jīng神猛一抬头他死死的睁开眼睛,恰好看到街道拐角处有一个火红的身影,拄着一竿红缨带血的太宁笔枪,正摇摇晃晃的朝他这边走过来。

    楚天涯抹了一把嘴角,硬生生的将一口涌到喉间的鲜血给咽了下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居然大步流云的朝那个红sè身影走去。

    然后,一把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咣当”,太宁笔枪掉到了冰冷坚硬的地上。

    “我知道……我就快死了。居然还能见到你,还不错。”怀中之人如梦呓般的低语。

    楚天涯将她的脸扳起来,对着她失去了血sè的嘴唇吻了下去。

    “我们都不会死!——说好的奉陪到底!”

    “你不是说过,不讲道理、不守信用,从来都是我的强项么?”虽然已是气若游丝,但她居然还笑了,“这一次,我真的可能……”

    “没有可能!必须活下去!”楚天涯大吼,“萧玲珑你听着,我喜欢你……不对,老子爱你!你必须给我活下去,做我的老婆!”

    “若非是我就快死了,这样的话你都说不出来。”萧玲珑虚脱无力的完全靠在了楚天涯身上、蜷缩在了他怀里,十分虚弱的低声道,“楚天涯,会不会有那一天,你后悔认识我?”

    “我只后悔,没能早点认识你。”楚天涯紧紧的抱着他,浑身轻微的发抖,两颗眼泪终于无可抑制的滚落了下来,滴到了怀中萧玲珑的脸上。

    萧玲珑伸手抹了抹脸上那滴男人的泪水,放到嘴里尝了一尝,突然道:“咸的。你骗人。”

    正在徒自伤悲的楚天涯不由得恍然一怔没回过神来,“什么?”

    萧玲珑一把推开楚天涯,冲他摇着那根指头,“你不是跟我说过,真心的眼泪都是甜的么,那刚才这滴为何是咸的?那肯定就是你在骗我了——要么是那句话骗了我,要么,是你现在骗了我。”

    楚天涯脸皮抽筋直接无语,差点当场石化,“你耍我?”

    “若非这样,你这满心城府事、满嘴荒唐言的jīng怪男人,会跟我说出这些肉麻兮兮的心底话?”萧玲珑嘴角轻扬笑得诡谲神秘、妩媚无双,然后捡起太宁笔枪往地上一顿,“还愣着?既然没死,那就回营整顿兵马去!”

    楚天涯史无前例的有了一种“完全被打败”的感觉,咧着嘴,傻笑的看着萧玲珑,心里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

    萧玲珑看到他这副样子,志得意满的抿然而笑。她转过身去将太宁笔枪拖到身后双手握住横着架起,一步一摇闲庭信步的朝前慢走,还像个跳大神的萨满似的嘴里念念有词——

    “好像有某人夸夸其谈过,这世上有两种男人最值得珍惜。一种是从来只流泪的男人,为你流血了;另一种是,从来只流血的男人,为你流泪了……可是怎么会有同一个男人,为我把这两件事情都做了呢?萧玲珑啊萧玲珑,你究竟是幸运呢,还是幸运呢,还是幸运呢?”

    楚天涯双手叉腰的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最终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长枪,他大步朝萧玲珑追去,嘴里却忍不住碎碎念的骂了起来——

    “还真是教会学生,弄死师父!——以后再也不告诉她这些扯淡的狗屁语录了!”

第130章 绝处逢生

    当夜,围困太原四方城门已达两月之久的金兵,如同cháo水般退去,共同汇集合兵一处,都屯扎在了太原北门的金兵主营里。这一道方圆百里的“锁城”工事,也宣告瓦解。

    太原……zì yóu了!

    因为女真大军是在深夜行动,太原城城门紧闭只作严加戒备,到了天亮女真人已经换驻移屯完毕,太原军民都还不知道确切的消息。依旧像往rì那样摆出了严加死守的阵势,未有半分松懈。

    此时太行七星山的山寨里,正在紧锣密鼓的商议反攻大计。关山与孟德在飞狐口碰头之后,马不停蹄赶回山寨,并召来其他各山首领共议截杀女真退兵之策。

    九山头领一同推举白诩为军师,听他安排用兵。白诩早已筹划在胸,将完颜宗翰的退路考虑得一清二楚。往西是西夏国国境,往南是大宋腹地,完颜宗翰只可能北撤或者东进。有鉴于此,白诩做出了两手安排。

    其一,如果完颜宗翰铤而走险往北撤退,那他就是自寻死路——可在飞狐道设伏歼击,就算杀不尽他们,也要活活拖死他们、饿死他们!

    其二,如果完颜宗翰大胆的向东|突围,就要面对大宋王师的阻击。这时候,太行九山就可以从各个侧面对金兵进行夹击,先对其进行切割,然后各个击破!

    同时,再联系王师统帅许翰与太原王禀楚天涯等人,约合他们一同截杀女真败军,务必痛打落水狗、不可放虎归山!

    白诩的意见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当下众头领就从他这里领了这令,太行九山还剩下的两万余人马分成了十股,分别埋伏于太行南麾的各个重要险要隘口,对金兵进行阻击。常言道穷寇莫追,每一路埋伏都不求将女真人完全截住或是贪求歼敌数量,要的就是将他们的大军切成零碎的小股,再慢慢的蚕食鲸吞各个击破!

    女真人的骑兵是厉害,但完颜宗翰所部早已是jīng疲力竭战力大减,再加上白诩所选定的设伏地点,全是一些险僻的山隘,能极大的阻止金国骑兵的战力发挥。

    由此,按照白诩的计谋,不管完颜宗翰是往北撤退还是向东|突围,都将落入他的天罗地网之中。再加上有许翰王师与太原大军的助战——完颜宗翰,便已是走到了枭雄末路!

    计策刚刚议定,七星山派出的哨探便侦得消息,说围困太原的女真大军已有动静,他们已经撤回了围城兵马合兵一处,看似就要起兵逃蹿了!

    既然太原之围已解,事不宜迟,白诩马上派出了快使去联系许翰,并让阿达前往太原,通知城中王禀与楚天涯,按计行事!

    就在七星山紧急议兵的同时,得知了后方灵丘县粮草被劫烧一事的完颜宗翰,已经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做出了应对之策。

    他的策略之大胆,让包括时立爱在内的女真将领们,都暗暗的吸了几口凉气!

    完颜宗翰的大体战略是——借道许翰、向东|突围!

    女真人的身后,是一片平坦无阻的空闲地带,是他特意为云中府留出来的一片战略纵深。可是当他得知银术可在飞狐口遭遇了阻击之后,认为这条看似平安的退路已经不太安全。主要原因,是飞狐道太过狭窄不利于数万大军的迅速撤离。如果太行人马在那里设下关卡埋伏,大军就要受阻在那条羊肠小道;如果这时再被宋兵追击堵截在飞狐道前,已经断粮师老兵疲的女真大军,就有全军覆没之危!

    虽然现在还没有飞狐道已被敌军完全堵住的确切消息,但这个风险实在太大,完颜宗翰不想去冒。

    相反,如果他们往东面突围,虽然要面对许翰所部的宋军王师,但那支军队早已经被女真铁骑打得没了脾气。再加上许翰受制于南朝的官家,正好方便完颜宗翰挥使上政治外交的手段。

    于是他派出了使者去见许翰,言说“太原王禀等辈太过顽固,抗拒南朝官家圣旨不交城池,金国不想在这里再行浪费兵马钱粮,就让许翰去清理门户然后再行交割城池”。

    为了不让许翰等人心生怀疑,完颜宗翰依旧摆出一副强势的嘴脸,蛮横无理、狮子大开口的要求大宋“补偿大金国在攻打太原时损失的兵马钱粮”。然后,完颜宗翰又十分“善解人意”的说,知道许翰是统兵在外奉命行事,这种事情做不得主需要向朝廷请示,但金国大军可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就让许翰先给金兵粮草三万石,并让出通道,让完颜宗翰率领其麾下大军,转道河北回归北方——当然,给许翰的好处就是,太原“暂时交由你来处置”了。

    完颜宗翰的如意算盘可谓是打得极响,前提是他掐准了南朝统兵将帅的命门与弱点。他深知南朝的“鼠胆官家”根本不敢得罪大金国,以至于领兵来救太原的许翰等辈也是徘徊犹豫不敢死战,此前硬着头皮打了两仗全是惨败,因此更加没了底气。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用三万石粮草就能换回一个太原城,还能平息南朝和大金国之间的矛盾与冲突,这种交意南朝人向来是喜闻乐见心甘情愿的。对许翰个人来说,也是立了个大大的战功,这跟当年童贯“收复”燕京府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种“双赢互惠”的好事,许翰没理由不同意。

    事实证明完颜宗翰是对的,这位老谋深算的女真枭雄没在战场上战胜太原人,却再一次赢在了南朝的谈判桌上。

    许翰虽然有点刚胆义气和报国之心,但他的命门毕竟是握在朝廷的官家手里,他当然也就深知官家心中的真实想法——能收复太原最好;若是不能,也不可与女真人结下太深的梁子!

    现在宋兵新败许翰进退维谷刚刚给朝廷上书请示,也做好了挨骂受罚的准备,完颜宗翰却突然扔来这么一个大馅饼,愿意用三万石粮草换给他一个太原城——这非但是官家与朝廷最愿意接受的事情,同时也是救了他许翰的仕途与卿命啊!

    虽然许翰手下的种师中与姚古等将一致认定,完颜宗翰已是强弩之末在行逃蹿之事,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最佳时机。可是许翰一概不予采信,还站在“两国邦交与朝堂政治”的高度,对手下将军们提出的请战要求进行了残酷的批判与镇压,直把种、姚两位西军名将批得体无完肤没了半点脾气。

    然后,许翰为了体现我南朝礼仪之邦的宽容与大度,盛情款待使者之后,答应在完颜宗翰要求的三万石粮草基础之上,再多送二十车美酒与百石肉食,为“金国友军”送行。为示两国友好,许翰答应将他麾下的大军全部向南面迁移三十里,为金兵让道!

    许翰甚至没有过问,完颜宗翰为何放着直接北归云中的近路不走,却要绕道河北迂回数百里。

    谈判进行得如此顺利、南朝官员的办事效率空前之高,简直都出乎了完颜宗翰的意料之外。几乎不到一天的时间,所有的事情都谈妥了。金国使者回去的时候,还就带上了满满车载的粮草与酒肉!

    这可真是解了完颜宗翰的燃眉之急。他马上下令全军饱食稍作休整,然后抛弃辎重轻兵兼道向东|突围。为防意外发生,他安排了谷神、兀室、屋里海等几员大将,各率jīng锐骑兵在前开道、左右护卫大军两翼,并布下了三道伏兵,专防太原城中的兵马对他进行追击!

    一切筹划妥当,只等明rì天黑之后,数万女真大军就要拔营而起,向东逃蹿!

    这个时候,困守城中的太原军民才刚刚查知城外的女真人动向。表面看来围城得解,太原是胜利了。但众人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难以做出明确的判断。加上完颜宗翰用兵老道,就不定他就是在故布疑阵的使诈想骗开太原城门。因此城里的军民们仍是不敢放松,依旧严阵以待。

    当天夜里,阿达穿过已经撤走了人马的金兵锁城工事,摸进了太原城中,给城里的军民送来了几个“重镑消息”。

    听到这些消息时,众人欣喜若狂,早已油尽灯枯的王禀却是当场晕倒!

    军医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王禀救醒。醒来后,王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天涯呢”?

    “学生在!”楚天涯正守在王禀的病榻之前,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

    王禀环视了屋中一眼,他儿子王荀与军中众将以及萧玲珑等人都在,于是他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众人闻言,都默默的退了出去。

    这时,早已是枯瘦如柴的王禀闭上眼睛,悠然的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难得的微笑。他握着楚天涯的手,说道:“天涯,我们终于盼来了这一天;可惜,老夫却快要死了,不能再陪着你,走接下来的那些路程。”

    对王禀的身体状况,楚天涯是早已心中有底,这时也只能在心中叹息。现在说什么安慰的话也都是闲言废语,楚天涯便道:“恩师有什么要交待的?”

    “你与众不同,是个难得的人才。但你这样的xìng格,无法立足于大宋的官场与军队。而且你此前的所作所为,已是死罪难免。”王禀闭着眼睛,缓慢低沉的说道,“太原城我们算是暂时守住了,可是难保将来它仍旧落入金人之手。那一rì接到路允迪送进城来的圣旨,老夫总算是明白了。再如何能干的忠臣、手下握有再多的军队,就算守得住一城一地,也守不住大宋这一座内苑崩坏的万里江山。”

    楚天涯默默的点了点头。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禀这时候,才算是说出了心底话。

    王禀稍歇了片刻,楚天涯喂他喝下了一口热水,他才又说道:“或许我大宋现今,真正欠缺的不是推行改革变法的王荆公(王安石),也不是几个忠肝义胆能征惯战的猛将,而是一个能够超然于腐朽与俗规的枭雄,在现有的朝纲与理法之外,给大宋的江山来一番大刀阔斧、开天辟地的鼎故革新……破而后立,或许才能绝处逢生!”

    “破而后立,绝处逢生……”楚天涯重复着这一句话。

    王禀的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将楚天涯的手紧紧握住,同时也睁开了眼睛,眼中异光绽闪的看着他,“老夫深知你绝非池中之物。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你就会成为老夫预言中的那位枭雄!……答应老夫,不管什么时候,你手中的屠刀永远不要挥向自己人!”

    楚天涯双眉紧锁轻轻的点了点头。

    王禀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又闭上眼睛躺下了,“现在,你也是时候离开太原,上太行山去了!”

第131章 良民与草寇

    楚天涯在王禀房里私下述聊的时候,门外的王荀和一些将军们,都已经激愤慷慨的吵翻了天——他们要去追击完颜宗翰!

    声音很大,吵得房里的楚天涯和王禀都听到了。

    王禀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直摇头,“犬子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算来也经历了不少风浪,仍是这般的轻浮浅薄。完颜宗翰何许人,就算是大败而走,他的军队也不会溃不成军。更何况他并没有大败,只是因为粮草匮乏了在进行战略转移。此时贸然追击,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必中他埋伏!”

    楚天涯点了点头,说道:“但七星山已经部署了截击计划。我听阿达说了,白诩的安排还算妥当。如果我们太原城中不配合,他们很难成事,会有很大损失。”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必须配合七星山出兵,否则会陷友军于被动,此为大不义。”王禀闭目深思了一会儿,说道:“犬子太过毛糙心急,如果是他领兵出击,必定中伏完败。你智勇双全洞若观火,如果由你领兵出击,或许能有破解之法,但是……”

    “恩师有何顾虑?”楚天涯问道。

    王禀转头看着他:“但这会耽误你上太行山。如果你没能赶在许翰接手太原之前上山,便有可能被他拿住。”

    楚天涯拧眉想了一想,说道:“恩师,权衡利弊,现在领兵出击比较重要。许翰会不会拿我还是未知,到时候还有回旋与应变的余地。现在,我们当以大局为重。”

    王禀面容愁苦的寻思了片刻,轻叹了一声只得点了点头,从身边摸出一枚印信交给楚天涯,说道:“这是胜捷军兵符,老夫暂且交由你来保管。你可点两万兵马出城追击完颜宗翰。记住,不求全胜,不可穷追。配合友军行动,讨些便宜便点到为止。完颜宗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你们想像的那么好对付。”

    “学生记住了。”楚天涯双手接过印信,便准备抬脚走。

    王禀突然一把将他的衣袍拉住,“天涯,切记不可逞强,更不可浪费时间!你还得留点时间让自己脱身才是!”

    楚天涯便又在他的病榻上坐了下来,握着他的手说道:“恩师不必担心,学生心中自然有数。恩师只管保重身体,学生杀敌回来,再向恩师辞行!”

    “你不必再回来了。若是追击完毕,你便第一时间果断离开军队,上太行山去。”王禀说道,“老夫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至少也要撑到许翰来接手太原。就算是死,老夫也要死个明白,容不得别人往老夫身上泼些脏水。倒是你,来rì方长重任在肩,切不可意气用事。不管太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再回来,知道了么?你的家人,老夫会连夜派人送他们出城,到时自会在太行七星山与你会合。”

    楚天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学生去了!”

    王禀松开手,长吁一口气瘫软无力的躺在了病榻上。

    走到门外,楚天涯二话不说将王禀给的兵符印信亮了出来,“本将奉王都统之命,点兵出城,追击敌军!”

    众将军们商议这事正在兴头上,突然听到这一声令喝,全都jīng神大振。

    王荀头一个站上前来,抱拳道:“愿听将军号令!——天涯,点我做先锋!狗?娘养的女真人,老子忍他们很久了,终于盼到了报仇血恨的这一天!”

    众将全都大叫起来,“点我、点我!”

    “我打先锋!”

    ……

    “肃静!”楚天涯大喝一声,“本将亲领本部军巡为先锋在前探战,王荀、欧顺、邓昌达、李兴、郭俨各领三千jīng锐步卒,随后接应听我号令行事;余下将弁听从知府张孝纯之命,坐守太原城池——不得有误!”

    众将一听,这号令可是下得清楚明确干脆果断,也就没了二话,当下一起抱拳应诺,个个摩拳擦拳热血沸腾。

    被女真人摁着打了这一百多天,是人都憋了一肚子火气,谁还能不想反过来揍回去?

    虽然现在的太原城中,没有一个人不是jīng疲力竭虚耗过盛,连走路说话都嫌吃力。但只要说是去揍女真人报仇血恨,那便个个像打了鸡血,将死之人也能原地跳起满血复活。

    于是,王荀等将不费吹灰之力就征调起一两万杀气腾腾的“jīng锐”步卒,整好了列队随时待命。这些军士,个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但听说是去追击女真人,他们瞬间生龙活虎士气爆棚,个个都变成了嗷嗷号叫的饿狼。

    楚天涯麾下的军巡也集结好了,最初的一万三千多人,后来还进行了多次兵员补充,现在也只剩下了五千人。他们也许战斗力不是很强,但这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

    由于此前见多了大宋军队里的**与堕落,楚天涯对此进行反思之后,认为纪律与作风,就是影响现今大宋军队战斗力的一个根源问题,军士的体质、装备与功夫这些个人素质,反倒是其次。所以,自从楚天涯接手这支军队开始,就不断的灌输着自己的理念,一直都把‘纪律’和‘作风’摆在第一位。到现在,“纪律严明令行禁止”这两项特征现在几乎已经成了“楚家军”的标签。不管军巡进行了多少次、多大幅度的人员更换与调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支军队的气质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

    现在,楚家军和王荀等人的部队一同布阵列队站在一起。其他部队的军士们都在热血沸腾的吵嚷议论,个个挥拳舞刀慷慨激昂;唯有楚家军的每一名军士,都目不斜视纹丝不动的站着,休说是大声吵闹,就是交头结耳的也没有。

    鲜明对比,一目了然!

    临泰山之崩而不惊,遇海河倒流而不乱,静如亘古之岿石、动如下山之猛虎,这就是楚天涯要的效果;也唯有严明的纪律,才能够营造出这样的效果。

    众将士们集结部队的时候,楚天涯将萧玲珑叫到一边,对她说道:“你一会儿就回家去,叫何伯他们收拾一下。连夜,上太行。”

    “现在么?”

    “嗯,现在。”

    萧玲珑仿佛是如释重负的轻吁了一口气,“那你呢?”

    “我要带兵去追击完颜宗翰。事情办完,马上就上山来与你们汇合。”楚天涯说道,“我不大认识路。你们可以叫阿达在山脚下等我。”

    “要不我们都在城中等你,到时一同上山?”萧玲珑道。

    楚天涯摇了摇头,“我恐怕是不会再回太原城了……别问那么多了,就这么办吧!”

    “好吧。这一回,听你的。”萧玲珑微微的笑了一笑,“记着,可不是我拐骗你上山的,嗯?”

    “还真是破天荒了,萧郡主变得这么听话。”楚天涯笑道,“不是你拐骗,酒不醉人人自醉,行了吧?”

    “你少来这套。”萧玲珑白了他一眼,“你记清楚,你要上太行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楚天涯笑了,“这话你跟我说没用的。因为外人都会以为,我是受了某位绝sè女寨主的诱惑,把持不住自己因此而落草为寇了。”

    “就知耍贫!”萧玲珑又好气又好笑的道,“别瞎耽误工夫了,快去整顿你的人马吧!何伯与小艾他们,我会安排好的。我们就在山寨等你便是。”

    “嗯!”楚天涯笑而点头,深看了萧玲珑几眼,大步而去。

    萧玲珑晚一步也出了都统府,刚出门,却撞到一大片女子,便是追随于她麾下的夜叉娘子军。

    众女兵们派了领头的来问萧玲珑,她们是否也跟随男兵一同去追击女真人?——这些妇人跟女真人的仇恨,丝毫不亚于其他人。因为她们多半都有父兄或是丈夫死在了这一场战争之中!

    看到这些盛意拳拳的女人们,萧玲珑也不忍心骗她们,于是直言相告的对她们说:“我们没有接到追击的军令。追击这种活儿,不是女兵能干的,毕竟我们跑得慢。还有……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夜叉军的统领了。仗打完了,我这个山贼自然要回到太行山上。”

    “什么?”众女子们都大吃了一惊,顿时将萧玲珑围了个里外三层,拼命的挽留让她不要走。

    萧玲珑只得苦笑,耐心的解释道:“夜叉军本来就是一支临时的部曲,不被官府与军队所承认。现在仗打完了,你们也该解散各自归家去了。我是辽国逃亡的郡主,身份本来就十分敏感;再加上我是太行山上的巨寇响马,朝廷与军队更加容不下我。过不了多久,大宋朝廷派来的王师统帅就要接手太原城。我若不走,岂不是送货上门自陷囹囫?”

    众女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好再相留了。只是这一番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实在让她们难以割舍。当下就有好多女子嘤泣起来。萧玲珑只得一一相劝,自己也颇有几分不舍与伤感。

    这时,不知是谁突然叫了一声:“萧郡主,带我一起上山吧!反正我男人死了、家也没了!夜叉军一解散,我根本就是无家可归!要么流落街头去讨饭,要么沦落风尘为奴为娼——与其这样,我还不如跟你上山去!”

    这话一说出来,好像是提醒了许多的女人,他们顿时大声付合,都要跟着萧玲珑一起上山。

    这还真是有点出乎萧玲珑的意料之外,她当场就有点愣了,一时委决不下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刚刚去了军巡营地的楚天涯去而复返路经此地,看到一群女子将萧玲珑围在中间吵个不停,便上前道:“你们这些巾帼英雄们,在这里吵什么呢?”

    众女子一见到楚天涯,顿时便像看到救星,又反过来围上了他,说道:“楚指挥你来的正好,快劝劝萧郡主,让她带我们一起上七星山吧!太原已经没了我们容身之地,她若是不带我们走,我们今后的命运肯定凄楚难当啊!”

    楚天涯一愣,抬头看向萧玲珑,只见萧玲珑也用求助和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楚天涯这下也犯难了,苦笑的道:“有件事情你们可要弄清楚,你们这可不是去哪里赶集,而是上山落草。只要踏出这一步,你们从此就是草寇山贼,不再是良家女子。”

    众女子稍事愣了一愣,其中一人说道:“楚指挥这话说到坎上了。姐妹们都自己想清楚,是愿意留在太原讨生活,还是上山落草去——要我说,现在这混沌世道,当官的比强盗还凶狠,落草的山贼比达官的贵人更讲仁德义气。我想清楚了,我宁愿上山当个山贼、或是嫁个山贼做浑家,也不愿再留在这混沌世道里,做什么任人宰割的良家女子了!”

    一席话,似乎点醒了许多人,当下就有好几个女子大声附合,“四娘说得对!这天底下已经没几个有良心的人了,最没良心的一群人便做了朝廷的大官!咱们现在已是家破人亡没了顾忌,不如就上山落草去!”

    “对!咱们都跟萧郡主,上太行山去!”

    “萧郡主这样的金枝玉叶也能栖身山寨,咱们有什么不可以?”

    “叫上众姐妹,一并跟着萧郡主上太行!!”

    ……

    众女子吵得不可开交,越发兴头上扬。楚天涯和萧玲珑四目对视,各自一笑。楚天涯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同意。

    萧玲珑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便笑了。

    楚天涯看到,萧玲珑笑得挺坦然,也很舒畅。看得出来,她心中也是挺舍不得这群跟她一起同生共死的姐妹们。

第132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深夜,烈风摧城,杀气弥散。

    “报——完颜宗翰大军已经开拔,全军朝东面进发!”派出城外的jīng细细作回报消息。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进。”楚天涯的嘴角轻微向上一扬,双手拍在了残缺带血的女墙上,“众将听令于南门集结,准备绕道潜行直抵黄龙谷!”

    “呃?”众将不由得整齐一愣,王荀道,“天涯,完颜宗翰的大军驻扎在北门,向东而行;我们却打开南门出击,目标还指向太行山东南麓的黄龙谷——那可真是南辕北辙了啊!”

    楚天涯呵呵的一笑,招了一下手将近旁的向导官唤来,取出地图靠近火把,指着地图上说道:“众位兄弟请看,太原城地处处汾水之东北,我军若从南城出城涉渡汾水绕道黄龙谷,就可以避过完颜宗翰沿途设下的伏兵,从而给他的伏兵来个拦腰截断,对他们形成反包围。至于太行东南麓的黄龙谷——这是白诩设伏歼击完颜宗翰大军的地方。我想白诩对太行一带的地形肯定比我们熟,他将地点选设在此定有他的道理,既然是配合用兵,我们就必须信任他的决定。我军不可孤军奋战,就在黄龙谷与之汇合然后配合行动即可。”

    “有道理。”王荀展颜一笑,赞许道,“别的不说,咱们至少可以将鸟家奴设下的伏兵截断,将他们给吞了!——咱们不能一口气灭掉完颜宗翰,斩他几条尾巴也算是出口恶气!”

    “正是此意。”楚天涯道,“就请众位兄弟带上人马往南门集结。完颜宗翰的人马走后一个时辰,咱们再打开南门追击。切记,揠旗息鼓潜行而出,不可大张旗鼓惊动了敌军。否则我军会遭遇反扑,就是被他们反攻、杀进太原也有可能。”

    “是!”众将领诺而走。

    王荀留下来停了半步,待众将走后,他有点报愧的道:“天涯,刚刚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当众责问你,你也没必要将军事计划与用兵动机,向众将解释得这么清楚。军令是用来执行的,不是用来质疑与解释的。”

    楚天涯笑了一笑道:“没关系,我只是暂时代替恩师发号施令。我官职低微资历又浅,众将对我的军令有所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王荀轻叹了一声点了点头,“现在我知道家父为何如此器重你了。你的确是资质过人,尤其是在军事上有着过人的天赋。组建时间不超过三个月的楚家军,纪律比胜捷军要严明得多;从今rì的排兵布阵,也丝毫看不出你是头一次指挥作战。天涯,如果你能拥有一支你自己的军队,竖立起绝对的信望与权威,相信那会是一支所向披靡的jīng锐之师……好了不多说了,我去整顿人马!”

    楚天涯面带微笑的与王荀抱拳拜别,心中暗忖道,我将来的出路,必定与军事脱不了干系。我还得加紧学习、提高素养。怎么把我脑海里的那些21世纪的jīng神理念与科学知识,融合运用到大宋时代的军事上,还需要一个极其漫长的摸索与实践过程。那些个超越时代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生搬硬套的……一步步来吧,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再说!

    一个时辰后,曾经被铜汁浇铸、大门闩锁死的太原城的南大门,死死关闭了一百多天后总算打开。黑暗之中,无数的兵丁悄无声息的潜行而出,涉越了冻结厚冰的汾水河面,辗转向东南方向的太行山麓而去。

    原本,这样的追击战如果用上骑兵,将会事半功倍。但现在太原城里四条腿的只剩了板凳,其他的都落进了人的肚子里。此次太原出击的六部人马,楚天涯亲自打头在前探路,包括其余五支后部,全是清一sè的步卒。为了追赶完颜宗翰的骑兵,众将士都没有披挂厚甲上阵,一路拼命的绕道狂奔,争取能赶上太行山与完颜宗翰所部人马的战斗。

    不久军队就进入了太行山区,楚天涯抄了一条山道近路,山路崎岖枝蔓阻道更加难行,于是他派了五百步卒在前斩棘开道。虽然行军艰苦,但这条近路至少省下了二三十里路程。女真人的骑兵行军速度是快,但进入了山区他们反而更加难行,这也是楚天涯敢于取道东南绕道数十里来追击敌军的把握所在;同时,也是白诩选取黄龙谷作为歼敌地点的重要原因。

    黄龙谷长达五十多里,宽处近半里,窄的地方仅容三车并行。它位于太行山东南山麓,chūn夏时还有浅溪与河水纵横产错的浇灌流淌,秋冬便干枯成一片冻土谷地。山谷西北侧是壁立的太行巨峰,南侧是相对平缓的山林土丘,形成了一个高低错落的两山夹谷之地势。

    的确是伏兵截击的上佳之选。

    白诩派阿达详细的告知了楚天涯他的排兵布阵,届时,太行九山的十支人马,会分别埋伏在黄龙谷西北侧太行山峰的各个险要地带,居高临下的对金兵发动冲击,试图截断他们的人马,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对其进行剿杀。按照约定,太原追兵的任务是堵住西南段的黄龙谷出口,一来堵击女真人往太原方向撤退反噬,二来也可以抵挡完颜宗翰可能在后方设下的伏兵的反扑夹击。

    而许翰所部的王师主力,则负责堵截黄龙谷的东面山谷——给完颜宗翰来个瓮中捉鳖,到时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必然栽在这山谷之中!

    天亮了,楚天涯终于站在了预定的地点——黄龙谷的西侧山谷谷口!

    一夜之间穿行数十里山路,他和手下的这一两万名将士都是一样,有点jīng疲力竭体力虚脱之感。

    楚天涯便下令,全军将士马上就地休息,恢复体力养jīng蓄锐,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可是等到了rì上三竿,仍是不见女真大军从此经过。可见进入了山林地带之后,女真的骑兵大军的行军速度,没有快到哪里去。

    这条黄龙谷是女真大军东撤的必经之路,完颜宗翰也是别无选择才走了这条道。至从进入太行山林地界后,深知用兵之道的完颜宗翰,就派出了好几股人马在前探路,然后让大军从后缓缓而行,以免落入埋伏圈中。数万女真大军,拉成了一个长达十多里的蛇形,在太行山的东南之麓蜿蜒前行。

    到了中午,女真人的第一拨哨探百余骑,才出现在了楚天涯的视野之中。众军士埋伏在高远的山峦之中,按兵不动,静静的看着前后好几股哨骑络绎穿行。

    过了近一个时辰,蜿蜒的女真大军才进入黄龙谷的谷口。楚天涯居高临下的看去,女真骑兵就如同首尾相连的蚊群,从头到尾一眼看不到尽头。进入山林之后,他们明显走得相当的谨慎且缓慢。大军的两翼各有游骑侦察周边情况,前后旗帜呼应传达信息与号令,每一名骑兵之间都留出了适当的间距,以备随时发动冲击,遇到突发情况时调转马头反跑,也不至于人马自相践踏。

    虽然名为败撤,但眼前这支女真军队丝毫不见慌乱之相,井然有序进退自如。

    智慧与经验总是来源于实践,这是书本上学不来的。一边看,楚天涯就一边在思考与学习。完颜宗翰的用兵之谨慎与老道,算是给楚天涯上了相当深刻的一课。

    要捕杀这样狡猾的猎物,还真是需要莫大的耐心。

    一两万人马,埋伏在黄龙谷西南麾的大山上,静静的伏卧不动等了整整一天。

    众将士早就等到不耐烦了,几次三番想要冲下去和女真人拼个死活,都被楚天涯拦了下来。直到最后一名女真骑兵都渐渐消息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王荀等将才上前来问——何时出击?

    “再等一炷香的时间,我军就下去堆放柴禾放起火来,截断谷口。”楚天涯说道,“我们的任务,是配合太行友军与大宋王师行动,断后与堵截女真的伏兵。如果早早的杀下去打草惊蛇,那整个伏杀计划就都完了!”

    众将应诺而退,各自都去做了准备。

    不久后,楚天涯看形势明朗女真人没有去而复返,于是下令让王荀率领本部人马下山,堆放柴禾放火烧谷;其余人马向前推进,另外选择山谷的两侧高|岗上就近埋伏,做好截杀敌军的准备!

    六部人马近两万人按令而动,总算是有条不紊。没过多久,黄龙谷的谷口就堆满了树干枝蔓,一场大火熊熊烧起。太原人马就在大火的两侧依旧埋伏了下来,弓弩尽举严阵以待!

    几乎就在大火烧起的同时,数十里长的黄龙谷北麓同时亮出了无数火红的旌旗,鼓声震荡号角喧天——太行九山的人马,动手了!

    “果然有埋伏!”完颜宗翰丝毫未有惊乱,早有准备的谷神、屋里海等将率领两翼骑兵出阵,迎击山上冲击下来的太行人马!

    一场大战,瞬间在狭长的山谷之中爆发了!

    太行诸寨的义军,可算是准备充足。他们并没有急于冲击,而是先从高陡的山上扔下来无数的滚木与火草球,伴随着火矢齐发,黄龙谷中顿时一片大火烧起!

    完颜宗翰这下才有点恼火了,下令谷神等将御敌断后,其余兵马迅速撤离山谷。

    可山谷里的地形,容不得骑兵们放肆狂奔。再加上不停有巨大的滚木与火球从山上冲下来截断山道,往rì里跋山涉水如履平地无往不利的女真骑兵们,十分狼狈。马匹毕竟不像人那样镇定,见到滚木火球撞来,惊慌的乱跳胡冲乱撞,女真大军的阵形一时陷入混乱之中,许多骑兵被受惊的战马掀下马背,踩踏而死。

    完颜宗翰的反应也可算是快,他果断下令——“全军下马,牵马步行!事急之时,可弃马出谷!”

    女真的骑兵们,极是不甘的舍弃了他们奈以为生、引以为傲的战马,下了马来牵马疾行。

    谷神、屋里海等将也都化作步卒,拼死向山上反扑,以攻代守掩护完颜宗翰大军突围。太行山的人马扔了一阵滚木放了一阵火以后,号角变声鼓点加急,埋伏在山上人马拔出兵刃冲下山来,和女真人展开了白刃战!

    完颜宗翰率领人马向东面山谷紧急突围,虽然有点狼狈,但逃得还算顺利与迅速。白诩铺设在山谷里的十道伏兵,每一道伏兵都给女真人带来了莫大的麻烦,也的确是将不少的女真骑兵堵截切割成了局部的小股。但大部份的女真人仍是紧紧的追随着完颜宗翰向东|突围而出。

    一处山峰之上,白诩以手搭沿的朝下观望,摇了摇头啧啧的道:“完颜宗翰的确不是等闲之辈。在这种地利尽失、战况不利的惨境之中,他的军队仍旧是各属其职、进退有序。虽然我们的伏击算是成功了,但根本无法将他完全击溃打垮,顶多只能给他带来了一些损失与削弱。”

    “我等不过区区两万人马,能做到这样算是不错了。”关山上前一步,面sè冷峻的道,“只是我们派往许翰军中的使者,为何到现在仍然不见回音?也不知道许翰会否接受军师的提议,前去堵截黄龙谷东谷口?”

    “不知道。”白诩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要朝廷的王师听从我们的安排行事,这其实有点不太现实。因此我们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如果许翰能够抛弃私念真心报国,前去堵击完颜宗翰,那么今rì就是完颜宗翰命丧之时;如果不然,那也是天意,完颜宗翰命不该绝如此。”

    “听军师的口气,仿佛是后一种情况更有可能发生?”关山拧眉看着山下激战的场景,说道,“其实军师不说,关某也早有预料。大宋的官场之上,由来是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军队里的将帅则是彼此不服相互掣肘,何时见过几个大公无私同心协力矢志报国的?似许翰这种领兵在外的文官统帅,连手下大将的建议也不会听;要他听取我们的用兵建议,怕是难于登天——只恨我太行山实力不济兵马太少,否则,何须忍气吞声的去搬请那些庸官俗吏们帮忙?”

    白诩说道:“记得以前小弟在太原跟楚天涯小酌叙聊时他曾说过一句话,小弟至今记忆犹深。用到今rì,还真是应了景。”

    “什么话?”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白诩面露一丝寡淡且无奈的苦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小弟自己身为一名读书人,现在也不得不有几分赞成他的观点了!”

第133章 预料之中

    完颜宗翰在撤退时,派了三员原本隶属于耶律余睹麾下的辽国降将,各领一路人马垫后,分别叫高佛留、蒲答、谢家奴。

    以往在辽国时,耶律余睹与耶律大石就是本国公认的最杰出的两名军事将领,二人分别执掌兵权,堪为末代两国最后的两根擎天之柱。正因如此,耶律余睹的叛国投敌才给辽国带来了致命的打击,从而加速了辽国的灭亡。

    耶律余睹征战多年手下自有一套武将班底,核心成员有十人,号称“十枭将”,全是武艺高强能征惯战的猛将。高佛留等三人,就是其中较为杰出的成员。投效女真以后,他们与耶律余睹一同归于完颜宗翰的麾下用事。完颜宗翰不过是略施手腕,很快就轻松的将“十枭将”从耶律余睹的手下挖了过来亲自驾驭。十枭将也的确是能力卓越,很快就赢得了女真人的认可与完颜宗翰的信任。

    这次完颜宗翰让他们负责断后,也算是委以重任。三员猛将各率两千劲卒,在太原到黄龙谷的数十里地段上,设下了三段埋伏,专待太原城里的军队出击来追。

    结果,用兵老道算无遗策的完颜宗翰这次失算了,太原城里的军队并没有直接尾随他们追击出来。高佛留等三将苦等了一天一夜,没见到太兵一兵一卒的动静。心下正打鼓时,他们突然得知了前方黄龙谷发生了重大战事——完颜宗翰被伏击了!

    于是,这三路人马急忙赶奔黄龙谷,前来救驾。

    楚天涯亲自率领六部人马,以逸待劳已经等了他们很久了!

    高佛留等三将率兵赶到黄龙谷时,先是被一场冲天的大火阻住了去路,只听到山谷里传来震耳yù聋的喊杀之声,却不知实情如何。

    三名辽国降将这下有点慌了。他们本待是设伏歼击宋兵,结果被拦腰切断,现在不仅和完颜宗翰主力大部断绝了联系,还像一只飞天的风筝,被敌人掐住了线头!

    情急之下,高佛留等将一面勉强灭火,一面组织人马徒步翻山,希望能越过这片火海。

    正在这时,两方山岭上一片喊杀声大起,飞矢如雨倾盆而下,将高佛留三军人马完全笼罩在了其中!

    埋伏已久的太原将士们看到黄龙谷里的太行义军们杀得如此热闹,早已是按撩不住热血沸腾。苦盼多时,总算看到了金兵落入埋伏圈。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堆积了一百多天的刻骨仇恨,像烈火一样的在太原将士们的心中炽热的燃烧起来。一轮箭雨方罢,倒下了一圈尸首的金兵几乎被打懵。这个时候,早已被热血烧红了眼睛的太原将士们,已经像陷入了疯狂的野兽一样,喉间发出野xìng张狂的厮吼,如猛虎下山一般汹涌澎湃的朝金兵杀了下来!

    楚天涯手中的旗中扬在半空,生生的定住。

    这旗帜还刚刚举起,几乎所有的将士就已经冲了出去。

    他们在咆哮、怒吼、浑然忘我、杀气冲天!

    该有多深的仇恨,才能让这群骨瘦如柴早已虚脱的男人,暴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

    ……

    不管女真人的战斗力是如何的强悍,这一次,他们无法避免兵败如山倒的结局。六千女真劲卒,面对两面山坡上冲下来的两万名愤怒到了极致的宋兵,他们灵魂的深处都感受到一阵彻骨的yīn冷,这让他们跨下的战马都忍不住发出了战栗!

    几名近卫军士得了王禀的严令,小心翼翼的拦着楚天涯没让他亲涉战阵,只是站在山上观战。

    此时天sè已经渐黑,山下的战场已经有些看不真切了。但是不用看楚天涯也能料想,今天陷在这里的六千女真人,没有一个还能奢望逃出去。就算是没有刀剑,这两万名因为愤怒而陷入了疯狂的太原将士,光是用牙齿也能将这群女真人撕裂,然后生吞活剥!

    象征着慷慨与血xìng的龙城之血,已经在每一个太原将士的血管里放肆的奔腾与燃烧。当信念与仇恨交织,无可避免的就将激发出每一个人超乎寻常的潜力,化作令人惊叹与战栗的力量,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

    一向以彪悍与勇壮而著称的女真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与怯怕。他们娴熟的马术与jīng湛的刀法箭术,此时仿佛都失灵了。无可抑止的慌乱与发自内心的恐惧,让这群不可一世的女真人,兵败如山倒!

    楚天涯双眉紧锁牙关咬得骨骨作响,眼中杀气四shè。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情不自禁时,他下达了一条近似于废话的军令。

    身边的发令们摇起了旗帜,吹响了总攻大剿杀的号角!

    山下作战的太原将士更受鼓舞,怒吼之声宛如惊涛骇浪的响起在黄龙山谷之中,亘古以来就伏卧在中原地上的太行山脉,都仿佛在发出震颤之音,山巅碎石飞落、彤云奔走!

    远隔十余里外的关山与白诩等人听到楚天涯这一方的动静,都不禁惊叹不已,“那边的动静怎么这么大?莫非太原数万大军倾巢而出,遭遇了女真大部人马?”

    “不对呀,女真主力都跟着完颜宗翰在突围!”

    “那是怎么回事?”

    “速派兄弟绕走山路前去打探!”

    此时,太原城北,原来的女真大军驻地里,有数百轻骑举着火把,小跑的来回巡视。不久后,这数百骑又一同奔回了太原城中。

    王禀的病榻之前,多了几位不速之客。

    奉朝廷之命,前来“救援”太原的王师统帅许翰,此刻脸sè铁青坐在王禀榻前,耐着xìng子问:“王都统,本官再问你最后一次——楚天涯和你儿子王荀人在何处?还有近两万名太原守住,去了哪里?”

    王禀闭着眼睛躺在榻上,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许翰嚯然起身怒而抚袖:“你不说,本官也知道!——他们带兵去追击女真大军了!本官之所以问你,是念在天子仁德与同僚一场的份上,有意搭救于你。既然你不肯说,那就是包庇纵容,或是你有意指使——来人,将王禀拿下!”

    “恩府息怒!”种师中与姚古等数名将军急忙上前来劝,“王禀护城有功,更在太原军民心中享有极高的威望,此时……”

    “住口!”许翰大怒,“王禀夺军、抗旨、弑杀朝廷命官,拥兵自重尾大不掉意图谋反。朝廷早有旨意,让本官将王禀一党索拿回京,交付有司问罪定夺——尔等也敢抗旨,与王禀同谋吗?”

    种师中等人面面相觑愕然无语,只得各自叹息了一声,退了下去。

    此时,躺在病床上的王禀睁开了眼睛,突然放声哈哈的大笑起来。

    反倒将许翰吓了一跳,怒道:“狂徒,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

    “王某忠心义肝无愧于江山社稷、无愧于祖宗神明,笑得理直气壮、笑得慷慨洒脱!”王禀一把掀开自己身上的被褥,“早已料到会有今rì——别废话了,动手吧!”

    许翰狠狠的撞了一个硬钉子,反而是深吸一口气发出了叹息,“王都统,早知今rì,何必当初?……看你病体缠身,本官也就不为难你。你就在此养病吧!少时你与本官一同还朝面见官家。官家与朝廷,自会给你一个合理的公论。”

    “悉听尊便。”王禀冷笑一声又躺了下来,说道,“老夫油尽灯枯随时可能一命呜呼,你可得把老夫伺候好了。若是让老夫这样无缘无故的死了,你回朝之后非但不好交待,也会少了一桩功劳与赏赐!”

    “你!……不识抬举!”许翰脸都被气白了,抚袖怒斥了一声,“狂夫不可共语!——众将都随我出来,莫要理会于他!”

    许翰带着众将,怒气冲冲的离开了王禀的都统府,派兵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太原城中的大小防务,已然全盘被他接收。原来的太原守军被迁出了城外,分别划分到了种师中等几位大将的麾下,分割治管。

    许翰虽是个书生,却也的确是个有脑子的人。在与完颜宗翰谈妥了条件之后,他南撤三十里让道,但并没有傻乎乎的站在那里等着看完颜宗翰撤走。

    因为他明白,现在这情况下,官家是会同意他与完颜宗翰的交易。但在某些人的立场、或是今后的另一个时段看来,他这个行为又有可能变成“阵前资敌、纵逃敌酋”。

    这样的罪名,谁也吃不起。于是许翰使了一计jīng巧的一石二鸟之计——马上挥师转道,直接前来“拿下”了太原。就算将来会有人指责他纵敌的罪名,他也完全可以说“我是调兵去袭取太原了”。而且,许翰也有点担心完颜宗翰言而无信,拿了他的粮草又不放太原。因此趁着合谈的空当完颜宗翰掉以轻心之时,突出奇兵杀到太原城下,实在是上上之策。

    许翰,确实不笨。此刻,太原已经全在他掌握之中,城外的女真大军也的确是撤走了——此行的军事任务,可以说是圆满完成!

    剩下的,就是官家交待的“政治任务”了。临时行,大宋新上任的官家早就通过各种提示,向许翰说出了他心中的潜台词——“就连李纲、种师道之样的人物也交出了兵权,你王禀算是什么东西,敢私夺兵权、抗旨割据?”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管有没有外患,内忧一概优先解决——这就是大宋官家的风格。

    更何况现在外患已经解决了,许翰更不敢怠慢,必须趁早将王禀一伙人都收拾起来押往东京,此行的任务才算圆满。

    这时,刚刚派出城外打探的军士们回来了,告知许翰说,女真大军的确是向东撤走了;太行山东南麓黄龙谷方向正在进行惨烈战斗,前去打探的斥候在远隔十数里时,就能听闻动静、看到冲天的火光。

    许翰听后抚着须髯冷笑一声,说道:“王禀等人还真是和太行响马沆瀣一气、联合出兵了。我答应了完颜宗翰不为难他,我可是做到了。但是太原城与太行山的人要寻他晦气,我可没办法。最好是他们狗咬狗,狠狠的咬——姚将军,你可率领四万人马前去黄龙谷坐壁观战,伺机而动收拾残局。务必将楚天涯、王荀和他们带出去的军队都给带回来。如果能捉住几个太行山的响马头子,则是最好。”

    “末将得令……”姚古只好领诺。

    “种师中,你率本部人马坐镇太原外围严加戒备。即rì起太原开始执行戒严,除执有本官手令的王师将校人等外,任何人不得zì yóu出入太原四方城门。胆敢贸然行事者,无论他是什么人,格杀勿论!”许翰沉声喝斥的下了令。

    “是……”众将只能依令领诺。

    许翰环视了众将一眼,见他们的脸sè都有点不大正常,略自微然一笑,说道:“君命如山,不得不从。众将不许有怀有私念或是他想,如若有人循私枉法纵放人犯,与其同罪!”

第134章 天理难容

    黎明时分,完颜宗翰总算是逃出了黄龙谷!

    他勒马而停回头望去,身后这条山路间正浓烟滚滚烈焰张天。因为天sèyīn暗加上烟火遮拦他看不清山谷里正在发生什么。但是耳朵却是可以听到,那里面传来一阵阵激烈的嘶吼与惨叫声!

    四十里山路,十道埋伏,杀得女真人丢盔弃甲星落云散!

    完颜宗翰的胡子眉毛都被烧了一半去,战袍烧黑了一半,披风早就扔了,跨下宝马的尾巴都被烧秃了。

    他还算好的了。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些步行护他杀出重围的近卫将士们,个个一脸烟火之sè,大半身上带了烧伤箭疮。

    陆陆续续有许多的女真将士从山谷中逃出来,大半人都是熏得浑身漆黑或是身上火星未灭,更多的人丢了战马踉踉跄跄的狼狈逃蹿。

    完颜宗翰看到这些平常如同虎狮一样威武勇猛的将士,逃出山谷后全都瘫软的坐在了地上呜呼哀哉,他脸上的肌肉绷得像铁块一样的硬,牙齿更是咬得骨骨作响。

    不久后,几名步卒牵了一匹马,护着谋主时立爱从山谷中逃了出来。

    完颜宗翰的表情略微一变,勒马而动迎了上去,“谋主可曾无恙?”

    “咳、咳……托狼主鸿福,臣下安然无恙。”时立爱被烟火呛了个够,这时咳嗽不停,慌忙下了马来见礼。

    看到时立爱安然脱险完颜宗翰略吁了一口气,心中总算有了一丝安慰。

    更多的女真人多山谷中逃了出来。不久后,谷口处已经集结了七八千人马。完颜宗翰没敢让他们稍稍歇息片刻,便马上整顿兵马以防敌军趁乱前来追击。匆匆清算将领,千夫长以上的大将损失了六十多员,百夫长这类将领更是无可计算。

    被完颜宗翰派去设伏狙击追兵的高佛留等三员辽国降将与六千劲卒,怕是已经凶多吉少;此外,负责护卫大军两翼、断后御敌掩护大军撤离的谷神、屋里海这两员大将,已经深陷敌军包围之中,想要突围恐怕也是难于上青天!

    所有女真人的心情都很压抑,无法言喻的愤怒、悔恨与挫折感交织在一起,心如刀绞。

    “狼主,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撤走为上!”时立爱谏言道。

    完颜宗翰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却没有答话,眼睛直直的盯着那个不断有女真人逃出来的山谷谷口。

    时立爱看了一眼,知道完颜宗翰是放心不下谷神、屋里海还有许多陷在山谷中的将士,于是他道:“可让兀室将军率领三千人马在此接应余下将士,狼主先行率部撤往平定军,那里有我大金国驻守的三万边军,狼主不如将其招致麾下先行稳住阵角整顿兵马,再作良图。”

    “哎——”完颜宗翰终于是长叹了一声,重重的一拳锤在了马鞍上。

    这一声叹息当中,包含了多少的憎恨与懊恼,也就只有时立爱能够体会到了。

    今rì之败,可以说是大金国至立国起最大的一场败仗,也可以说是唯一一场真正称得上是“败仗”的战争,同时也是完颜宗翰戎马半生以来,所遭逢的第一场败绩!

    却是败给了南国的一旅残兵与占山草寇,而且败得如此之惨烈!

    完颜宗翰,能不叹息么?

    ……

    不久后,谷中逃出来的女真人带出来了两个更加不好的消息:大将屋里海,于混战中阵亡了!有人亲眼看见他被他骑的战马突然发狂将他掀翻在地,然后,山林中跳出了一个身材极其巨大、宛如魔神下凡的黑影,将屋里海生擒拿住扭断了四肢,然后举上头顶生生的撕成了两半!

    听闻此事,完颜宗翰都惊呆了!——莫非屋里海遇到了什么山间魔怪?

    另一个不好的消息,让完颜宗翰的心情跌到谷底——他的左膀右臂之一,西路军的元帅右监军完颜谷神,被一名太行草寇的头领阵前生擒过去了!那名头领擒了谷神还对女真人放话,说他是太行七星山的醉刀王薛玉!

    完颜宗翰深深的吸气,借以按撩狂躁不安的心情。时立爱急忙劝说让完颜宗翰息怒,大局为重先行撤退。

    不久后,完颜宗率领刚刚集结起来的万余残兵向东北方向撤逃而去,留下大将兀室在黄龙谷谷口断后,收集残卒、狙击追兵。

    此时,黄龙谷的半山腰上,关山、白诩还有众多得胜回报捷讯的头领们,全都放声大笑起来。

    “黄龙谷一役,将不可一世的完颜宗翰打了个落花流水!我等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关山畅快的笑道,“这全靠军师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众兄弟威猛无惧奋勇杀敌,真是痛快啊!”

    众头领放声大笑,好不痛快!

    白诩呵呵的笑了两声,说道:“以往河北一带曾广有流传,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今rì我等众兄弟同心协力,打破了这个神话——或者说是鬼话,给了女真人狠狠的一击!据小生所知,这可是女真族至起兵以来的第一场大败;同时也是完颜宗翰戎马生涯中的第一败!——黄龙谷一役,必能让我等太行英杰,名动天下!”

    “话虽如此,若非是完颜宗翰在攻打太原时元气大伤,被王禀、楚天涯等人拖了个半死,我等也不能得胜。”关山说道,“还有西山好汉孟七哥与马二哥等人,要不是他们劫烧了女真人囤集在朔州的粮草、在他们心窝上扎了这致命的一刀,完颜宗翰也不至于败走黄龙谷。”

    “大哥说得没错。”白诩微笑道,“今rì之胜,全凭太原、西山与太行诸寨的英雄好汉们通力合作,缺一不可。话说回来,我等就更不能忘了最初那个纵横捭阖、预谋大计的神人,正是他料敌先机并将我等三方人马贯穿联络为一体,才有了今rì的大好结局!”

    “咦,派去谷口打探消息的人怎么还没回来?楚天涯那边,也不知战况如何了!”关山马上说道,“正如军师所言,这一场胜利最大的功劳,应该归功于楚天涯!”

    “是啊!”众头领一并点头而笑,频频应和。

    正在这时,一名小卒来报,说三寨主薛玉在阵前生擒了女真人的一员大将,先行带到山上关押去了!

    关山等人一听,又发生一片畅快的大笑,只有白诩眉宇微沉略一寻思,拍了拍扇子淡然的笑而不语。

    此时黄龙谷中的战事已然接近尾声,虽然没能杀死或是生擒了完颜宗翰略有遗憾,但眼前的胜局已是大大的超出了众人的预想。关山也听取了白诩提出的“见好就收、穷寇莫追”的建议,下令让太行诸寨的兵马总管焦文通,率领几位头领与三千人马打扫战场、清剿残匪,重点不可放过女真人弃下的战马与兵器。这些东西,对山寨来说都是极为难得的宝贵资源!

    既然这里已经有了焦文通主持大局,关山在此久候楚天涯的消息不得,便索xìng带上白诩等众头领亲自去楚天涯那边看一看。为防不测,关山还点起了两千人手一同随行,若有需要便可以给楚天涯助战。

    因为两方战场之间有一场弥天大火阻隔,关山等人只能绕走山间小路。

    此时天sè已然大亮,楚天涯这边的战事,也已接近尾声。

    高佛留等人带了六千劲卒掉进楚天涯的包围圈,虽是战机尽失,但好歹人数不少,就是跪着等被砍脖子,在这狭窄的山路之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杀尽的。因此战斗足足进行了一夜,太原将士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才将这六千人马完全击溃,并剿杀殆尽。

    就如同楚天涯所下达的军令,一个不留!

    楚天涯从山腰上走了下去,准备和众兄弟们一起欢庆这一场,得来不易的胜利。

    就在许多太原将士刚刚在敌人的尸体上擦干刀身的血迹时,前方山谷处突然涌现大队的骑兵,直奔楚天涯等人而来。

    众将士jǐng觉的拔出了刀枪严阵以待,待那队人马走到近前,却又有许多人发出了欢呼之声——“是我们自己人!”

    没错,来的这队人马,全是宋兵装束!

    众将士们不明所以,见到自己人的衣甲旗帜自然高兴;可是楚天涯与王荀的脸sè却是都变了!

    “天涯,你快走!”王荀刚刚一眼看清对面来的人马,就急忙催促楚天涯,“来的这人我认识,是大宋西军鼎鼎大名的姚家军统帅、姚古!”

    楚天涯双眉微沉的盯着前方,淡淡道:“这么说,该是朝廷派到太原的王师所部了?”

    “姚古既然都到了这里,就表示他们已经去过了太原,或是已经完全接管了太原。”王荀急了,“朝廷是不会放过你的!……别多说了,你快走!”

    楚天涯眉头一拧,“我走了,你怎么办?他们不放过我,又岂能放过你们父子?”

    王荀狠狠的一咬牙,大力的推了楚天涯一把,将他从显眼的大旗下推开,然后怒瞪着他咬牙低喝道:“你快走!要是我们今天都被抓住,就真的完了!你赶紧转道上太行,如果我们有何闪失,你还可以联合太行的好汉来搭救我们!”

    楚天涯已经虚弱到一定境界了,差点被他这一把推得摔倒在地。眼看着对面那队人马越来越近,当头的一面“姚”字大旗也看得清清楚楚。楚天涯无暇细想,对着王荀点了一点头,一抹身就钻进了人堆里,朝山林之中跑去。

    许多将士都看到了、也听到了王荀与楚天涯之间的动作与对话,却没有一个人大惊小怪的提出质疑,反而是自发的聚成了一圈将楚天涯护得死死的,围成了人墙掩护楚天涯逃走。

    一百多天的同患难、共生死,让所有的太原人都成了彼此交托xìng命的刎颈之交。更何况,聚在楚天涯身边的还多半是他亲勋的“楚家军”成员,若非是担心暴露了目标引来麻烦,当下就有好多人要跟楚天涯一起逃走上山!

    姚古率领一旅骑兵奔到近前,王荀让众将士们收起刀枪,然后自己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原来是姚经略相公,小侄有失远迎了。”王荀抱起拳来行军礼。

    大宋驻守在西疆抵御西夏国的的部队被称为“西军”,是大宋朝现今为数不多的真正有战斗力的部曲,姚家就是西军当中的鼎鼎大名的将门之家。姚氏几辈人镇守西疆抵御西夏人,其中出了许多的名将大将。姚古就因军功做到了熙河军经略使,便是现在西军的顶梁大将之一。

    王荀曾经和父亲一起跟随童贯镇守西疆,王禀和姚古就是同一辈份的同袍,算来还有点交情。因此王荀见了姚古自称小侄,并客气的称呼他“姚经略相公”。

    姚古骑在马上,表情严肃目光深沉的扫视了眼前这群衣衫褴褛的将士们一眼,说道:“王荀贤侄,本将奉命而来,只可先公后私——本将问你,和你一同领兵出击的楚天涯呢?”

    王荀摸着下巴大咧咧的道:“他啊?他没有小侄命大,早就战死了!”

    “尸首呢?”姚古问道。

    “那、那谁知道啊!”王荀愣道,“小侄还没有清扫战场呢!”

    “一派胡言!”姚古突然大喝一声,“既然还没有清扫战场,如何就知道他已经战死了?本将知道你本xìng实诚不会撒谎,每逢说谎必然手摸下巴——说,楚天涯在哪里?”

    王荀的表情顿时僵住,他尴尬的咧了咧嘴将摸在下巴上的手放了下来,干笑道:“小侄确实不知道!”

    “哼,你不知道,必然有别的人知道!”姚古大声道,“有谁说出楚天涯踪迹的,加官一级赏金百两;将其生擒而来者,加官两级赏金二百两!——就是普通的军士、甚至是厢军、土兵也在此例,本将绝不食言!”

    一言放出过了许久,全场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来话说。

    姚古不禁有点愣了:这天底下,居然会有不愿意升官发财的人?

    王荀暗暗的吁了一口气心中大为快慰,撇了撇嘴道:“小侄都说了楚天涯已经战死在这山谷之中,是有兄弟亲眼见到的。少时清扫一下战场或许就能找出尸首,姚经略相公却是不信——众兄弟们你们说,我有没有撒谎?”

    “没有!”众军士这下异口同声的大喝起来。

    姚古当场被喝得一愣,心中虽然恼火但也不好当场发作惹了众怒。眼前这些军士们如此齐心,要是惹得哗变了可是大大的不妙。于是他道:“既然这样,那你带上人马先跟我回太原!”

    “小侄遵命就是!”王荀大咧咧的抱拳笑了一笑,将手一挥,“兄弟们,咱们得胜凯旋、回城庆功了!”

    “哦喔!——哦喔!”

    太原的将士们,扬起刀枪发出了热烈的欢呼之声。

    王荀走到姚古马前,微然一笑低声道:“姚经略相公你大可放心,咱们太原将士的刀枪,是不会对准自己人的——走吧,我乖乖跟你回去便是!”

    说罢,王荀就大步朝前走去,带着身后一群衣衫破烂瘦骨伶仃的英勇将士们,一路走,一路大声的欢呼。

    姚古骑在马上看着眼前此景,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默然无语的调转马头朝折返而去。

    半山腰处,楚天涯和关山等人站在一颗大树的yīn影之下,默默的看着眼前一幕,良久无语。

    “天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关山劝道,“且先跟兄弟们一起回山寨安顿,再来寻思办法解救王家父子!”

    楚天涯点了点头眼睛仍是直直的瞪着山下,一字一顿的说出一句话来——

    “如果王家父子也能获罪,那么大宋不亡,就真是天理难容了!”

第135章 云山之间

    楚天涯跟关山等人一起带着两千喽罗先行一步离开了黄龙谷,走了几十里蜿蜒盘旋的山道其间还在山中露宿了一宿,在第二天中午时分抵达了七星山。

    太行山西麾平缓东麾陡峭,七星山正是座落于东西麓分水岭的山脊之上,地势突兀险要,易守难攻。

    直到这时楚天涯才知道,原来七星山不是一座山,而是指“七座山头”。因为他们的布列情形跟北斗七星的星宿分布十分相似,因此才被称为七星山。从而,这七座山头也就有了相对应星宫之名。

    第一座山峰的入口处就是七星寨的大寨门,有一座人工修筑的山隘雄关,高达十余仗,全由巨石彻成。隘口坐落在挺拔而起的险峻山岭之间,是整个七星山的大闸门与第一道防线,同时也是最不可攻破的一道雄关防线。当初完颜宗翰派谷神来攻打七星山,他率领大队人马而来只能望洋兴叹,根本无法攻关。所以最终,完颜宗翰也只能对七星山的人马采取“封堵”的战术不让他们下山为祸,而不是像对待青云堡那样强行攻关斩草除根。

    关山与白诩左右陪着楚天涯,对他介绍说,这座关隘名叫“天堑关”是进入七星寨的唯一通道。除此之外,入关之后两侧都是陡峭的险峰,休说是人,就连猿猴都很少在那里攀越。如果有谁能够越过雄关而进入山寨,除了飞鸟,就只能是鬼神!

    楚天涯抬头望去,天堑关的确是鬼斧神工,也不知是哪些神人修筑了这样的关隘,很有一点古长城之上山海关、居庸关的雄迈风采。此刻关卡之上遍插旌旗,往来巡视的兵卒络绎不绝。有箭楼,有旗塔,还有示jǐng的烽火台。出了关口,一条人工开拓的大道直通山下,足以让山寨的兵马居高临下的冲杀出来。相反,如果要从山下往上攻,则要面对无可攀越的雄关和拙劣的地势,以及头顶无数的弓箭与刀枪。

    “的确是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险隘!”楚天涯不禁惊叹道。

    白诩笑道:“楚兄弟此话恰是说到了妙处。把守此关的头领名叫汤盎,便是我七星山的破军星君。此人正是名符其实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看,他率领人马前来出迎了!”

    果然,关隘大门洞开,两队喽罗从里面跑出来分布道旁,当中一名巨汉大步踏出,声如奔雷的道:“小弟恭迎诸位兄长回山!”

    弯腰抚胸,那巨汉如此施礼。

    楚天涯看到那巨汉,也着实的开了一回眼界——他居然比萧玲珑的跟班大个子阿奴还要高大,而且更加强壮!

    站在他身边的那些喽罗们,本来也不矮小,但和他一比,简直就如同婴儿一般。而且,此人披头散发声如奔雷,两只眼睛大如铜铃,言辞吞吐时便是一张血盆大口在张合,加上他长相又有几分古怪和丑陋,咋眼一看就像是山魈魔怪,颇有几分狰狞恐怖!

    关山笑道:“楚兄弟莫怕,此人虽然面目狰狞可怖,但是对待兄弟却是相当的温和可亲,为人十分的憨直仗义。我等让他把守山寨的咽喉所在,也正是因为他威猛无敌忠义无双。”

    这时白诩笑呵呵的上前几步,摆了摆扇子,巨汉汤盎就蹲下了身来,笑眯眯的看着白诩道:“四哥又有啥好事要照顾俺了?”

    “我听说你昨rì在阵前生撕了一员女真大将,立了大功。”白诩笑容可掬的道,“少时回了七星堂,我赏你两只烤猪大肘子外加两瓮好酒,让你饱餐大醉一场!”

    “哈哈,多谢四哥!——还是四哥疼俺!”巨汉汤盎居然高兴得跳了起来,手舞足蹈欢呼雀跃的。

    关山笑着对楚天涯道:“汤盎原本无名无姓,曾是北方草原上蒙古部族人,年少时就做了俘虏被人贩到太原,在一家屠户人家做了门户奴隶。因为他长得奇形怪状又十分能吃,他家主人便叫他‘黑面郎’。”

    楚天涯也笑了,“黑面郎,不就是‘猪’的别号么?”

    “可不是。”关山笑道,“那时候我还在太原做捕头,时常去这家买肉就跟黑面郎混熟了。我见他天生神力,就在闲来无事的时候还教了他几手拳脚功夫,算是有点师徒之谊。后来我上了七星山之后,他也就跟了来。白诩一介书生喜欢咬文嚼字,他嫌‘黑面郎’这个称号不雅,于是引据《朝野佥载》中对猪的称谓,给他取名为‘汤盎’。从此,黑面郎也算是有名有姓了。”

    楚天涯笑眯眯的点头,“看得出来,他和白诩的交情不错。”

    “他对山寨里的每个人都很友善。”关山淡淡的道,“但你刚才也听白诩说了,他昨rì在阵前,生撕了一员女真大将。据我所知,那员大将名叫屋里海。”

    “大名鼎鼎的屋里海?此人可是完颜宗翰手下一员冲锋陷阵勇冠三军的猛将!”楚天涯不禁暗抽了一口凉气,“但是……生撕,是怎么个撕法?!”

    关山笑道,“有兴趣的话,你晚一点去看他怎么对付猪肘子就知道了。”

    “还是算了!”楚天涯摆手笑道,“我想像一下就可以了。”

    “众位兄弟,咱们上山!”关山将独臂一挥,大步朝前踏去。

    楚天涯走在他后面经过汤盎身边时,汤盎赫然瞪大了一双铜铃大眼,伸手指着楚天涯雷声道:“大哥,此人是谁、好不面生?”

    这声音就在楚天涯的头顶响起,差点都要震碎了他的耳膜。

    “不得无礼,这位是山寨贵客!”关山喝道。

    白诩笑眯眯的道:“此人就是我时常跟你提起的,龙城太保楚天涯!”

    “噢!——”汤盎点了点头,仍是那样居高临下的瞪着楚天涯,“俺想起来了,以前在太原时,他还欺负过俺!”

    楚天涯顿时就笑了,“那你现在是不是要报仇?”

    汤盎慌忙的大摇其头连连摆手,“俺可不敢!——不然萧郡主会生撕了俺!”

    “哈哈哈!”众人发出了一片大笑。

    楚天涯只得苦笑,白诩见状便道:“楚兄弟,你那点风流韵事好像没瞒过谁啊,竟连汤盎都知道了?”

    “快走吧!”关山在前面笑道,“照你们这个走法,天黑也到不了七星堂。”

    众人便跟了上去,白诩拿扇子敲了敲汤盎结实如铁板的肚子,说道:“少时七星堂会有庆功宴,我会派人叫你过来。记得吃饱、喝足,却不可误了把守天堑关。若有失职,我割下你的脑袋当夜壶!”

    “四哥放心就是!”汤盎欢喜的大声应诺。

    众人迈过了雄关,脚下是一条宽愈百步的山道,两侧有石栏维护,正对着大道尽头的是却一座占地庞大的道观。

    白诩告诉楚天涯说,七星山以前曾是道教兴盛之地,古往今来几百年,陆续建起多座道观。直到大宋年间这里才被强人所占成了响马山寨。入山之后前后共有七座山峰、七家道观,便对应了北斗七星里的七座星宫。这入山的头一所道观,就叫‘摇光宫’,是破军星君汤盎的地盘。

    白诩还说,汤盎天赋异秉天师自通的懂得兽语而且jīng通兽医。因此整个山寨的所有马匹和牲畜几乎都在摇光宫里豢养。昨rì汤盎阵前遇到屋里海时,就先把他的坐骑给吓翻了才将屋里海拿住生撕的。

    “还真是个奇人!”楚天涯不禁笑道,“看来七星山的头领,个个都非等闲之辈!”

    白诩呵呵直笑,“以后有时间小生再陪楚兄弟好好的逛一逛。现在快走吧,不然大哥又要催了。”

    二人便快步跟上关山,一同穿过了这座“摇光宫”。整座道观占地还不小,几乎占满了整座山头,两侧就是笔直的陡峰。远远看来,这道观就悬浮在云山雾霭之中,宛如天外仙宫。宫中却有两块大马场,正有许多骏马往来的奔腾,恰如一群天马在银河间驰骋,让楚天涯大开眼界。

    过了摇光宫便又是一条建在山脊串联山峰的山道,虽然有十来步宽也有石栏铁锁护卫两侧,但身边云霞绕缭,脚下万丈深渊,地势十分的险峻。

    白诩说,这样的山道已经不是大队军马可以任由通行的了。除了二寨主焦文通,还没人敢于在这样的山道上策马奔腾。

    楚天涯朝脚下看了一眼,想像一下焦文通在这样的山道上狂奔的情景,不由得小腿肚子都有点抽筋了。

    走过这条长逾百步的山道,前方便是一座比摇光宫略小的道观。白诩介绍说,这里便是“开阳宫”,曾是山寨中的六头领、武曲星君杨再兴的居所。可惜他因故已经离开山寨一段时间了,至今未归。

    开阳宫,曾是七星山的“讲武”之地,众位头领和来自其他各个山寨的好汉们,经常在这里切磋比试、习练武艺。当然,能在这里“切磋”的都不是泛泛之辈。不过,至从杨再兴走后开阳宫已经略显冷清了,众人若要切磋武艺,也多半改在了七星堂。

    此外,山寨里的骑兵都屯扎住宿在这座开阳宫里,若要训练或是出兵,才去前面养马的摇光宫。曾经,杨再兴就是山寨里的骑兵统领。至他走后,骑兵才归由总管兵马的焦文通亲自统领。

    “rì前,西山头领孟德、马扩与我们大哥一同从飞狐道回来之后,就暂时安顿在开阳宫。陆续还有一些被女真人打散的西山十八寨的人马,又归附到了他们麾下,现在已经聚集了两三百人。”白诩告诉了楚天涯一个好消息,“楚兄弟,你可以跟你的结义大哥团聚了!——别急,他已经在七星堂的庆功宴上等你,少时就能见面!”

    “这太好了!”楚天涯的心中总算是舒畅了不少。

    继续前行,依旧是山路盘旋,让楚天涯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不久,他就踏进了入山后的第三座道观,也就是七星山的“玉衡宫”——廉贞星君的地盘。这里专门掌管与分拨粮草、军械与其他各项生活物资,算是整个山寨的“后勤总部”。

    在这个后勤总部里,没有男丁,所有成员都由山寨的女眷组成。他们不仅掌管与分拨各项物资,还司管织布造衣、照顾伤员与老幼的一类活儿。最近,她们的队伍得到了空前的壮大,因为有六七百名来自太原的“夜叉军”女兵,加入了玉衡宫。

    此刻,楚天涯已经亲眼见到了玉衡宫的“宫主”,廉贞星君——萧玲珑。

    她正和小艾并肩站在道观的大门口,脸上泛着一丝淡如烟霞的猗猗微笑,美眸扑闪的看着,从云山之间步步走来的楚天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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