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宋失其鹿
劫后余生,别后重逢,楚天涯自己也不清楚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
白诩看了楚天涯和萧玲珑二人一眼,笑而不语。他上前几步走到关山身边,说道:“大哥,不如我们先行一步去七星堂等他们。余下的风景,好像有了更加合适的人带领楚兄弟去参观了。”
“言之有理——走!”关山二话不说,笑哈哈的将手一挥就和白诩等人大步走了。
小艾按撩不住激动先跑上了前来,“楚大哥你还好吧?你总算来了,我们都要望眼yù穿、担心死了!”
“我这不是来了么?”楚天涯笑道,“看你jīng神头十足,该是吃了几顿饱饭了吧?”
“岂止是饱饭,美味佳肴简直都快撑破肚皮了!”小艾乐滋滋的道,“虽然来到这里才一两天的时间,但我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家里一样,郡主待我可好了,玉衡宫里的大婶大嫂和姐妹们也都友善!——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关心过哩!”
“瞧你那得意劲儿。”楚天涯在她脸上掐了两把,小艾怪叫着跳到了萧玲珑的身后躲藏,咯咯直笑的叫萧郡主救命。
楚天涯走上前去,“你还好吧?”
“挺好。”萧玲珑半分慵懒的双手抱在胸前倚门斜立,点了点头道:“看得出来,你虽然表情轻松一直在谈笑风生,但心情挺复杂,也挺失落。”
楚天涯略微一怔,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萧玲珑微微一笑站直了身子,抬了下手示意由她带路领着楚天涯朝前走,边走边道:“不是事先早有预料,金国和大宋都不会放过你们这一干人等么,怎么到头来,你仍会失望?”
楚天涯无奈的摇了摇头,“正因为心中还抱有那么一丝奢望,所以最后才会有失望。虽然我曾经把话说得很绝,但在我内心深处仍然盼望着大宋的朝廷能在国家危亡的关头,做出一些正确的决断。事实证明,大宋的朝廷的确已经是腐朽到了无可救药的境地。刚刚才当了几天皇帝的新官家赵桓,除了书画功力不佳,其他的方面都跟他老爹仈jiǔ不离十。或许,他的胆量与自信,比他老爹还更加不如。”
“你不是早就明白,大宋的百年积弊、陈规旧俗、官场环境、军队作风,这些东西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么?”萧玲珑直言快语的道,“在经历了国破家亡之后,当我再见识到许多大宋的现状之时,我不禁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错,当一个王朝即将走向覆灭时,它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迹象,总是惊人的相似。比喻官皇帝昏庸无道,仕人贪婪自私、官场**黑暗,将领贪生怕死、军队腐化堕落,乃至于百姓也只图私利、溺于安逸,天下一片靡靡之音,绝大多数人居安而不思危。在这样的环境下,偶尔出现几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也根本无法逆天改命;而且这样的人物,多半都会像是流星划过天际一样只能闪耀出片刻的光芒,然后悲壮又无奈的陨落。”
楚天涯听完后,半晌无语。萧玲珑的这番话一针见血的说到了楚天涯的心坎里。就在两天前,王禀也说过类似的话。一个是深解局中微妙的爱国老臣,一个是旁观者清的异国女流,他们竟然不约而同的认定——大宋已经无可救药!
“你跟我说这些,是在担心我会对大宋愚忠?”楚天涯略微一笑的说道。二人都已经相处了这么久,彼此早有默契。萧玲珑的弦外之音,他岂能听不出来。
萧玲珑努了努嘴唇笑而不语,二人继续前行。走出数步后,沉默了片刻的萧玲珑突然说道:“我从来不担心你什么,因为你远比我聪明也更有见识。我只是在提醒你一件事情……既然已经到了七星山,就该把这里的深浅摸清,并明确自己的立场。”
楚天涯不由得心中一动,“言下何意?”
小艾跟在二人身后,听得满头雾水,这时还有点忿然了,“楚大哥,萧郡主,你们两个大难不死别后重逢,就不能像寻常男女一样,说些甜蜜恩爱的话语吗?每逢凑到一起就是纵论国事放眼天下,你们累不累啊!”
“小孩子不懂别插嘴,一边玩泥巴去!”楚天涯没好气的笑骂道,“正说到节骨眼上,你来打岔!”
萧玲珑笑了一笑道:“小艾你先行一步去七星堂等我们吧,去给老爷子和小飞报个平安,说我们马上就到。”
“好吧,我就不偷听你们商谈机密了!”小艾讪讪的应承又偷笑了几声,轻快的朝前走了。
萧玲珑带着楚天涯折转绕行了一炷香的时间,走到了玉衡宫后门的一处山峰悬崖边,站在了一块如同舌头般伸出来的大青石台上。二人并肩站立举目远眺,入眼一片青黛峰峦飞霞流云,脚下绿草如茵奇花并蒂,身边霞云缭绕风鹤齐鸣,当真是宛如仙境。
“每当我心情烦闷压抑时,我就会来这里远眺山景或是打坐入静。用不了多久,我的心情自然就会舒展开来。”萧玲珑平视着前方,轻声道,“经历的事情越多,人的心境改变得也就越大。两三年前的我最大的愿望与快乐,就是能够跟随父兄一起外出打猎!”
楚天涯点了点头,“经历了这一次的太原之战,我仿佛也有一种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的感觉。现在的想法与认识,与之前相比已是截然不同。”
“是变得清醒与理智了,还是更加迷茫或是死心了呢?”萧玲珑问道。
楚天涯苦涩的摇头笑了一笑,“你总能看到我的内心深处。清醒、理智,迷茫、死心,这些在我心中全部存在!”
萧玲珑点了点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跟你何尝不是一样?或许正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才会把彼此看得如此清楚明白。”
楚天涯点了点头,没有搭话。在经历了太原这一场惨烈的战争之后,二人的心态都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萧玲珑没有将话挑明,但她言下之意无非是说,当她变得清醒与理智之后,就对“光复辽国”的这个伟大理想,已经感觉到了迷茫,或者说是死心绝望了。
楚天涯又何尝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此前他的“理想”就是保卫太原保全xìng命。虽然结局让人恼火与失望,但这个“理想”勉强也算是达成了——那么今后,又当如何?
此刻二人并肩站在这青石台上,却感觉像是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不知下一步,将往哪个方向迈出脚步。
“刚才你说,让我‘把这里的深浅摸清’,是什么意思?”楚天涯打破了沉默。
“这便是你的当务之急,因为它关乎你未来的走向与出路。”此刻萧玲珑的话语风格与她的年龄严重不符,俨然就像是一个老道的前辈政客在对楚天涯进行耳提面命。
“不如详细说说?”楚天涯来了兴趣。
“你先告诉我,你打算在七星寨栖身多久?”萧玲珑反问道。
“我不知道。”楚天涯摇头,“或许三五天,或许三五年,又或许是一辈子。”
“其实我不问也应该知道答案的。你此刻就跟我当初第一天来到七星寨时的想法,一模一样。”萧玲珑笑了一笑,说道,“若非是世道逼人,否则没人真的愿做山贼草寇。我敢说,山寨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这样的想法。他们都希望有遭一rì能够离开山寨,过上清平安乐的正常生活;但又担心山外的世界太过凶险与黑暗,因此举棋不定——换句话说,所有人都在思考七星寨将来的出路。”
楚天涯心中一动,转头认真的看向萧玲珑。因为她,终于说到正题了。
“你应该能理解,所谓出路,不是指离开山寨那么简单。”萧玲珑仍由他盯着自己看,仍旧平静的目视前方,轻言淡语的说道,“太原一战,对七星寨来说也是一个重大转折。因为此前大部份的人都在混rì子,过了今天不想明天;太原一战后大宋与金国必然全面开战,最终两个国家只会剩下一个,山外的格局就将发生翻天覆地的重大变化。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这群响马,不能再关着寨门享受以往那种世外桃源的生活。皮之不存,毛将蔫附,就是这样的道理。”
“听你话中之音,山寨里的大部份人还是想要效忠大宋、抵御金人的了?”楚天涯说道。
“山寨里九成以上是汉人,如果要在大宋与金国之间做选择,答案显而易见。”萧玲珑说道,“以前我们这群山贼是大宋朝廷的敌人,因为我们掠夺州县、冲撞官府;但女真人的入侵让山贼和官府有了共同的敌人——效忠大宋抵御金人,这一点是毫无争议的。但是……”
萧玲珑yù言又止,楚天涯却是已经明白了她话中之意,笑着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提醒我,针对‘如何效忠大宋’这件事情,山寨里有不同的见解与主张?”
萧玲珑侧目看了楚天涯一眼,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你果然不笨。或许你也应该猜到了,因为不同的见解与主张,使得山寨内部也形成了不同的派系。”
楚天涯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
“七星寨,不是与世无争超然于物外的世外桃源。”萧玲珑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这里一样也有争斗,虽然它不像大宋的官场表现得那样激烈与yīn暗,但却是同样的……致命!”
“可以理解。”楚天涯点了点头,“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山寨之中有哪几股派系了么?”
“两股。”萧玲珑压低了一些声音,毫不讳言的直说道,“简而言之,就是招安,与不招安!”
“我早该想到的。”楚天涯面露一丝苦笑的点了点头——这跟水泊梁山的情形,何其相似?或许,但凡山贼草寇都会有这样复杂的想法萌生。
正如萧玲珑所说,若非形势所逼,没人真的愿意做贼,做贼也不是一个长远的出路。就算自己能躲躲藏藏的混过这一辈子,那么儿子、孙子们呢?唯一的出路,就是将自己“漂白”做回良民。而要做到这一点,方法显然不多——接受朝廷招安、享受律法特赦,似乎的确是一条捷径!
楚天涯很自然就想到了《水浒传》里那个“rì夜盼着招安”的宋江。他倒是cāo作成功了,但梁山上的一百零八位好汉却没几个得了善终,这让宋江招致了许多的骂名。其实反过来想一想,梁山这些人不招安又能怎么样,莫非还能改朝换代创造一番历史不成?
《水浒传》固然是小说家言不足为信。但几年前在江南闹革命的方腊可算是声势浩大了。他们坚持与朝廷对抗到底、绝口没提招安,结果还不是迅速覆灭?
“你觉得七星寨,应该招安与否?”萧玲珑突然一扭头看向楚天涯,眼中jīng光奕奕。
这种问题如果换作是别的任何人来问,楚天涯都不会回答。他有一千种方法推脱掩饰从而对这个敏感的话题避而不谈;就算是避无可避了,也会圆滑应对保证不落下什么话柄。
但萧玲珑不是别人。
“如果将来我成为山寨的一员,那么,我会坚决反对招安。”楚天涯说道,“原因很简单,大宋的朝廷就像是一艘腐朽崩坏、即将沉没的大船,我们为何还要哭着喊着挤上船去?”
“既然不招安,那出路何在?”看来萧玲珑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楚天涯淡然一笑,说道:“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疾足高材者得焉!”
“这个典故我知道,出自楚汉相争时有名的纵横说客——蒯通。不过,他说的是‘秦失其鹿’。”萧玲珑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眨了眨那对明亮的美眸看着楚天涯,说道,“你果然野心不小!”
“哪个男人会不喜欢江山美人、酒sè财气?且先不说能否得到,但要是连野心都没有了,再活下去岂非是了无生趣?”楚天涯笑道,“不知道我这个答案,能否令你满意?”
萧玲珑笑而不语,提步折返而走,边走边道:“至少,我没有将你推落山崖!”
第137章 世外桃源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固然匪夷所思,人力创造的奇迹也同样令人惊叹。
在离开了玉衡宫以后,楚天涯与萧玲珑便走入了一条人工开凿的山腹遂道。遂道很宽,有许多钟rǔ石与山溪暗泉,头顶还凿了几个透光的山洞,便得遂道里并不yīn暗。阳光投shè下来,钟rǔ石与溪流折shè出奇丽的光芒,美仑美奂。
看得出来,这里本来是许多的溶洞,人工加工对其进行开拓与贯穿之后,才形成了这样深遂又美妙的洞天世界。
“美不胜收,世外桃源啊!”楚天涯不禁发出惊叹,声音在遂道里传得悠远。
萧玲珑背着手走在他前面几步,回眸一笑道,“这条只有一百多步长的甬道,花了几辈人上百年的时间才开凿出来。穿过了这里,才是真正的七星寨。前面的摇光、开阳与玉衡三宫都只算是外寨。”
楚天涯不禁笑了起来,看萧玲珑这架式,还真有点美女导游的味道。要是把这一处地方当作甜蜜约会的场所,那是再适合不过了。如此,便是良辰美景佳人为傍……只可惜,灯泡多了一点。
这一路行来,遂道有不少全副武装的兵丁喽罗们把守岗哨,防守还挺严密。现在就有两名头领模样的人上前来给二人见礼。楚天涯认出来了,这二位就是曾经追随于和尚洞张独眼的耶律崇文、崇武兄弟俩。
原来至从张独眼被击毙后,这兄弟二人就带着一同流落到西山的契丹族人投靠了萧玲珑,当时就跟着焦文通一起上了七星山。现在他们隶属于玉衡宫但轻易不敢踏进这处“女儿国”,平常就只负责戍卫玉衡宫的外宫隘口并把守这条遂道,同时也是给山寨各处运送物资的主要劳动力。
“我居住的玉衡宫之所以用来屯集粮草与物资,是因为那里地处中段方便物资的里外运送。”萧玲珑说道,“不过我这个所谓的‘玉衡宫主’、‘廉贞星君’,平常就没认真的管理过此类事务。其实我无功无劳资历尚浅,大哥与二哥让我担任起一个大头领的职务,多半也是出于对我的照顾。在我之下,玉衡宫里还有四个主事的大嫂,平常都是她们在cāo持这些事务。其中有两个,就是大哥与二哥的夫人。要不是有她们在,我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打理不了这许多繁琐的后勤事务。”
楚天涯与她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以示明白,二人心照不宣。
萧玲珑的弦外之音,是说她只是一个“荣誉头领”,并没有多少实权。若非是看在她出身显贵的份上,以她入山不到两年的资历,这个“玉衡宫主”之位肯定跟她八竿子也搭不上沿。
现在楚天涯也算是明白,当初萧玲珑为何要自主请愿与太原“执行任务”了。当时她的说法是,她在山寨里太闲了无所事事,于是才自高奋勇的领了这个任务。实际的情况固然有这方面的原因,更多的原因恐怕是萧玲珑知道自己这个宫主之位名不符实,因此也想干出一点成绩立下一点功劳,也好服众。
思及此处,楚天涯会心而笑,低声道:“有了耶律兄弟这一套人马,再加上你从太原带来的数百名夜叉娘子军,现在不会有人再质疑你的资历与威信了吧?”
萧玲珑异讶的略微一怔,斜睨了楚天涯一眼然后说道:“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楚天涯呵呵的笑道:“看来萧郡主比我想像的要有心机,一直都在努力的笼络人马扩充实力。这不,我刚进山寨就被你拉到了阵营当中。”
“什么话,我才懒得拉你!”萧玲珑撇了撇嘴没好气的道,“你孤家寡人一个,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就剩一张能吃饭瞎扯的嘴皮子,我要你何用?”
“呶,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有事,可不许找我帮腔。”楚天涯笑道。
“不找就不找!”被楚天涯一语道破了心事,萧玲珑多少有点愠恼与尴尬,加急几步就朝前走去。
楚天涯哈哈直笑,大步跟上。
不久二人就走了出溶洞遂道,入眼一片开朗!
脚下是一道宽逾十丈、一两百级的人工阶梯,阶梯尽头有个宽阔的大敞坪足以铺排大量人马。正中摆放了一尊高达丈许的古朴香炉,此刻正清烟袅烧。敞坪的两侧各设一个钟鼓塔楼,其上大旗飞扬。
正对眼前的,是一栋斗拱飞檐青砖灰瓦的苍古大宅,高达三层。从建筑风格上看,此处大宅与现在大宋普遍的温婉朴素的风格不尽相同,大有前唐的恢弘炫丽之姿。二楼的楼台台檐上挂了一块高达丈许、宽逾三尺的竖状巨匾,上书四个大字——“天权军机”!
“天权宫、军机处?想必便是白诩白四哥的地盘了?”楚天涯问道。
“没错。”萧玲珑点了点头,“到了这里才是真正的七星寨。白诩执掌山寨机要运筹帷幄,但凡要点兵发将都在此处祭告神灵、誓师派节;若是执行军法、治惩案犯,也在这里申明寨规宣读军纪,然后明正典刑。”
正说着,二人走到了大宅前。红漆铜铆的巨大宅门紧紧关闭,门口左右站立了十二个头裹红巾、肩扛刑刀的大汉,面目狰狞气势雄壮,一看就知道是专司行刑的刽子手。
在这十二个大汉所立两侧的墙上,各有有一块高大的汉白玉壁,上面全是醒目的金漆与红漆雕字,写的就是七星寨的寨规与军法!
楚天涯驻目其下仔细观摩了半晌,看到三十二条寨规大半是对山寨内部人员的各项要求与管束,比喻严格禁止兄弟不睦自相残杀、yín辱妇女不敬姑嫂,犯下这一类错误的人要吃重刑,那就是——斩首弃尸。
其他还有对偷盗、斗殴、贪污之类行为的处罚,都写得十分明白,或杖责、或驱逐,唯独不见“经济处罚”。
楚天涯有点好奇,于是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将这些寨规明文标示在这里遍示众人,也让大家有法可依。这真的很好——不过,为何没有罚钱这样的处罚呢?”
萧玲珑不禁笑了,“这里毕竟是山寨,不是官府州县,有些东西在这里要因地制宜的改变。其实‘罚钱’这样的处罚办法本来就有失公允,分明就是对富人的包庇,对穷人的苛刻。大哥、二哥还有三哥他们都曾在大宋为官,对大宋官场上的一些做法深恶痛绝。因此七星寨里的规矩一向十分严明,真正做到了寨主犯法,与喽罗同罪,绝不姑息!——我曾听他们说过,针对大宋的官员犯了罪,要按‘八议’定罚。你应该比我清楚何谓八议?”
楚天涯点了点头,他好歹也在太原混了这么久,这点基础的常识还是了解到了,于是道:“所谓八议,就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简而言之,就是针对皇族、贵族、功臣、名人等等这些人犯了错,要酌情从轻处罚。这是典型的人治干预法治的公正。这种对少数人的宽容与包庇,其实就是对大数人与整个国家社稷的一种残忍与伤害。”
“看来你和白四哥会有许多共同的话题。”萧玲珑笑道,“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虽是一介儒生,但是他此生唯一崇拜的先贤,就是先秦的法家——商君?”
楚天涯点了点头,“我曾与他聊过这方面的某些话题,但谈得不深。其实我看得出来,白诩和现今大宋天下的许多书生,都不尽相同。我很少看到他引经据典寻章摘句、或是吟诗作对舞风弄月,他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内敛大气而有真才实学,而且十分的务实,从不浮夸。”
“白毛狐狸听到你这样夸他,一定会摆出一副‘惺惺相惜’的丑态,大叫什么‘仕逢知己、酒逢千杯’。”萧玲珑笑道,“你们两个,时常就在背后称赞对方。真让人怀疑,你们是否……”
楚天涯不禁一怔,“什么?”
萧玲珑轻咳了一声掩嘴而笑,“没什么,你明白就行了——走吧,去七星堂!”
楚天涯足足怔了半晌,心道,萧玲珑你一个妹子怎么能那么不纯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说‘龙阳之癖’吗?……呸,真恶心!
二人没有进天枢军机的大门。这里是山寨的军机要地,平常除了白诩和他身边的几个随从,其他人不经邀请或是传唤,根本无法进入。否则,门口的十二个红衣金刚可不是吃素的,先斩后奏是他们的特权。
二人绕过了军机处正堂从侧廊穿过了天枢宫道观,从道观后殿开始地势就向下延伸,有一条长达一两里的阶梯长坡顺延下来。
其实走到后殿楚天涯就看到了,连同天枢宫的这座山峰在内,共有四座高大的山峰,被层叠险峻的山峦与悬梯甬道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四合院模样的封闭山腹。
每座山峰之上都有类似天枢宫这样的道观座落在半山腰间,四峰之间的距离都差不太多约有三四里,构成了一个接近正方的棱形。再将前面的三座外寨山峰联系起来,的确是形如“北斗七星”之状。而天枢宫军机处,则是整座山寨的核心,也是内寨与外寨的分水岭。
被四座山峰合围在中间的山腹十分巨大,其间有果园瀑布、溪流河川,正zhōng yāng建了一座标准的宋式风格的大瓦屋,屋前飘着一面巨大的旗帜,上书——“七星堂”!
围绕着七星堂建了许多的木制房屋,格局如棋盘相当的严整,很难不让人想到“广厦万间”这样的成语。
“看到了,那里就是七星堂,我们七星寨真正的主寨。”萧玲珑指着前方说道,“虽然我们七个大头领各有山头居所与司职分工,但绝大多数的时候,我们实际上是汇聚在七星堂的。七座山峰的道观里能住下不少人,七星堂旁边建的许多房屋也是山寨里的住处人家,还留出了一些客房用来招待你这样的客人。说白了,这里就像是一个村落。”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楚天涯笑道,“这可是名符其实的世外桃源了。”
这个时候,七星堂前面的大院坪里已经摆满了桌椅,人头攒动欢天喜地;一旁就搭着草棚架起了十几口大灶台,炊烟翻滚香气弥漫;不远处的浣衣溪石台上,屠夫们杀猪宰羊忙得不亦乐乎。
显然,这是要举行黄龙谷大捷的庆功宴了。
已经很久不知肉味、饿得快要肚皮贴到脊梁骨的楚天涯,闻到香气不禁猛咽了几口口水,很没形象直接朝大灶台冲锋而去。
“什么都别说了,我先要狠狠的吃上一顿!!”
第138章 鲶鱼效应
对于忍受饥饿折磨已经许久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一顿好饭更能让他欢乐与激动的了。
楚天涯吃饭的时候,引来了许多人或欢乐或不怀好意的围观。从寨主关山到炒菜的大灶台师父,在对他的食量与吃相啧啧称奇之余,还用了各种光怪陆离的词语来形容他——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摧枯拉朽、豪情万丈、饿鬼投胎,以及神勇无匹、惊天泣地、前赴后继、死而后已,等等。
人的潜力当真是无穷的。比起山寨当中许多膀扎腰圆的大汉来说,楚天涯原本匀称的身形可算是单薄。但他今天吃下的这一顿饭,却是足以震慑群雄。众好汉们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诧异无比的直嘀咕——他吃下那么多东西,究竟装在哪儿的?
与众人的调侃与玩笑相比,萧玲珑的表现可算是平静,眼神中始终还流露出一丝辛酸、心疼与惭愧。
因为只有她才知道,当初在太原城里的时候楚天涯是过的什么样的rì子。到了最后断粮的时候,为了照顾萧玲珑、小艾这两位女眷,楚天涯几乎每天将他从军队里领来的、高级将领才可享受一点点稀薄粥汤省了下来给她们,还谎称自己在军队里早就吃过了。直到有一次萧玲珑发现,楚天涯半夜里偷偷的撕扯弓箭袋上的皮囊煮了来干嚼裹腹。
太原的那一场兵困与饥荒,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也击溃了更多人的意志与道德底线。城中就不止一次的发生杀人煮肉的恶xìng|事件,也不乏听闻百姓之间易子而食的惨剧。在当时的那个环境下,并不是没个人都能做到像楚天涯这样。
萧玲珑自忖,她也不能。所以看到楚天涯今天这样毫无吃相的海吃大嚼,萧玲珑的内心止不住的酸楚与感动,并不止一次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真到了举行庆功宴时,楚天涯已经把自己的肚子撑圆了,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无奈众人苦劝,他只得拼死喝下了几碗酒。
关山说,今rì权当是先给楚兄弟接风洗尘,待明rì焦二哥回到山寨,再举行庆功大宴。此时,焦文通正率领七星寨的大部人马收拾黄龙谷的战场。据说这次不仅歼敌甚众,还收剿了大量的战利品,其中就包括极为宝贵的一批北方战马,还有大量的粮草等物。
只待这些物资运送回来,无疑将极大的扩充山寨的实力。
暂时,楚天涯与何伯、小飞以及孟德、马扩等人,都被安顿在开阳宫居住。至从杨再兴下山之后,那里的主宫一直空缺,现在正好腾出来招待贵客。
宴罢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独照景sè如画。所有人都已是酒足饭饱,尽兴开怀。关山、薛玉和白诩,一起亲自来送楚天涯等人回开阳宫居所,极尽热情与周到。
虽然心中甚是牵挂王家父子的安危,但是初来乍道,楚天涯也不好渲宾夺主的立马提出要求让山寨的头领们帮忙搭救,只是在闲聊之中有意无意的向关山提起了此事。
关山略作沉思之后表态说,王家父子是难得的忠义之士,在这一次的太原之战中大家也是同患难共生死。搭救这样的人物,七星寨义不容辞。但因为牵涉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就稍等一两rì,待焦文通回山之后再作商议定夺。
楚天涯自然是感激称谢,心下却暗暗寻思,我曾听闻,最初焦文通才是七星寨的大寨主,后来却将寨主之位对关山拱手相让,其中却不知有什么辛秘与缘由。但从现在的种种表象来看,貌似焦文通这个二寨主,在山寨里的地位与威信并不亚于关山。但凡有重大事宜关山从不专断,必然相请焦文通共议。但某些事情焦文通却曾经“独断专行”或者说“先斩后奏”——比喻说上一次他匹马单枪威震西山。
个中的微妙,楚天涯越是细细体会,越发感觉到关山这个大寨主,仿佛有一点被架空了的味道。
众人将楚天涯等一行人送到开阳宫之后,又陪着他们在宫中略作参观了片刻,并留下了十余名jīng细勤谨的喽罗伺候方才告辞退去。唯独薛玉留了下来,非要伺候他的师父——何伯换药安寝之后,方肯离去。
楚天涯也一同查视了一回老爷子的伤情,不是非常乐观。何伯是在那一场惨烈的守城巷战之中,为了保护楚天涯而负的伤,背上被砍了一刀,伤及骨骼差点当场毙命。他虽然武功高强生命力也很顽强,但毕竟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家了,受了这种伤筋动骨的重伤,一时半会儿肯定无法痊愈。所以今天的欢宴上,老爷子都鲜有笑谈,胃口也是不佳。回到开阳宫之后马上就躺下了,显得极是疲惫。
薛玉这个平rì里沉默寡言、颇为冷峻的美男子,在面对何伯时十分的殷情与谨小慎微,就如同在伺候自己的生身父亲。楚天涯在一旁目睹了他给何伯换药治伤以、擦身换衣、铺床盖被的全过程,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温言细语,如同一个谦卑温驯的小媳妇。
可是到了战场上,三寨主薛玉却是最生猛与最残酷的一个主。别看他生得俊郎丰逸温文尔雅,手中的那口泼风大刀却是一向崇尚“暴力美学”。每逢上了战场,若不杀到浑身煞血、马匹腿软绝不罢手!
美薛郎、醉刀王,正是目前七星寨里的头号先锋猛将,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千军劈易斩将夺旗、,都不在话下!
伺候何伯睡下后,薛玉忧心忡忡的退出房外,楚天涯邀他到自己房中稍作。
“当年我赴往东京弓马子弟所学艺时,年方十八岁。那是我头一次背景离乡阔别父母。到了异地人生地不熟,若非是师父悉心照顾我,我恐怕早就半途打了退堂鼓。”薛玉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冷峻的面庞上流露出鲜有的温情,他说道,“人言一rì为师终生为父,我却当真是把师父当作了我的父亲。当时,他也的确是把我当作自己的儿子一般照顾。为了报答师父的大恩,我苦心学艺力争在武举夺魁,为师父争脸。没想到我却输了……只落了个第三名!”
“哦,还有人比你更加出sè?”楚天涯不禁好奇道。
薛玉自己也笑了,说道:“如果你知道状元与榜眼是谁,就不会奇怪了。”
“是哪两位高人?”
“状元就是我师兄,焦文通。”薛玉笑道,“输给他,我是心服口服。至于另一人我就不那么服气了——刘延庆之子刘光世。没错,就是前不久把你抓起来游街示众的那个刘延庆,他的儿子!”
楚天涯也笑了一笑说道:“刘家算是将门世家,刘延庆跟着童贯混了这么多年,在朝堂之上根深蒂固。使点钱买些门路,让他儿子混个榜眼的确不是难事。”
薛玉冷笑,“若论武艺,十个刘光世一起上来,薛某也保准不让一个活着回去。若论兵法韬略,那等不学无术的膏粱子弟根本就是浪得虚名,我都不屑与之相提并论。正是出于这样的激愤,当时我虽然夺得了探花却羞于回去面见师父,因此不告而别连夜就卷起铺盖离开了东京回了大名府老家。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十多年!……回想起来,当初太过年少气盛却因小事而误了尊师重道,真是惭愧!好不容易师父终于肯上了山寨,打从今rì起,我可就要好生侍奉他老人家,以弥补以往那些年的过失。”
楚天涯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薛玉的赞许与欣赏之情的微笑。
在接触到的七星寨众头领当中,薛玉给楚天涯的感觉是最为纯粹与耿直的一位。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侠气,坦荡、磊落、重情重义。这样的人好相处,楚天涯也一向十分的敬佩与欣赏。
二人就着一盏灯、两碗茶轻松随意的叙聊,不想是越谈越投机,话题也越来越宽广,很有一点相逢恨晚的感觉了。要知道,薛玉平常可是一个十分沉默寡言的人,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个男人很是有一点“冷”。可是一但与他走近了、让他打开了心扉,就能发现他那个冰冷的外表之下,其实有着一颗赤诚火热之心。
他这样的特xìng,和萧玲珑恰是有一点相似。不过与萧玲珑的“刺猬式防卫”所不同的是,薛玉一般是采取冰山式涂装,让一般想要接近他的人都只可远观仰视,会因为敬畏他身上的那股yīn寒之气而自然败退。
若非如此,像他这样三十出头、文武双全又俊美丰逸的男子,怎么可能身边没有一个女子相伴而一直守着单身?
二人彻谈至深夜,连rì来劳累不堪的楚天涯实在撑不住眼皮都在打架了,方才作罢。夜sè已深,薛玉也就不回自己的天玑宫了,直接卷了一床被子就在何伯房间的地板上躺了下去。他睡得很惊醒,半夜里老头子要是起个身或是咳嗽一声,他便马上起身伺候,孝顺恭敬令人叹服。
近大半年来,楚天涯也头一次睡了个囫囵觉,而且是在饱食饱饮不用担心半夜被人砍头的情况下。
醒来时居然已过黄昏,楚天涯感觉浑身都疼,眼睛也有点睡肿了睁不开。这一觉真是睡得太沉太死,稍后他出了房门才知道,原来都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大家都知道他很累,于是也没叫他,让他睡了个饱。
楚天涯自己也惊呆了,居然一觉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没有起身!
小飞给楚天涯留了饭放在蒸笼里温着,这时便取了来给他吃。吃饭的时候,何伯就坐到了他的对面,有意无意的说道:“少爷,你初入山寨,在没有摸清形势之前不要刻意的和任何人走得太近,包括薛玉。”
楚天涯的筷子一顿,“为什么?”
何伯的脸sè有点青灰,jīng神头显然没有以前好,但一双眼睛却是更亮了,他说道:“老头子来了这山寨没几天,就嗅出了一丝古怪的味道。七星寨里,恐怕不如我们想像的平静与祥和。关山这个大寨主做得并不顺心,焦文通、薛玉、萧玲珑这三个人一向同气连枝,大有一点分庭抗礼的味道。白诩左右逢源机巧圆滑,剩下另外两个大寨主杨再兴与汤盎算是关山的死忠,但一个下了山另一个纯粹是个愣头青。据说杨再兴下山,多少跟焦文通有点关系。因为焦文通权柄太盛,经常在气势上压过关山。所以,这七星寨里也分成了明显的两派。关山这个大寨主,有点名不符实。”
楚天涯点了点头,“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七星山的内部并不平静。我想,造成他们内部派系分野的一个重要原因,恐怕是出于对将来出路的考虑。大抵这两派人,有一派是想为朝廷效力,另一方则不敢苟同。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十根手指伸出来还不是一般长短,有点意见的分岐很正常。只要能够将这些问题处理好,也不伤大雅。”
“问题就是,他们很有可能自己处理不好。”何伯的话锋突然就得犀利起来,他说道,“在重大问题上存在本质上的分岐,不是商量与调和就能解决的。当然老头子也相信,至少现在,他们还不至于因此而坏了义气而同室cāo戈。但这个问题不解决的话始终是个隐患。七星寨里豪杰林立个个英雄出sè,若是因为内部的原因而相互掣肘最终走向衰败,那就太可惜了!”
楚天涯一边吃着饭一边慢慢的寻思,突然道:“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强宾不压主,我一个初来乍道的孤家寡人,还能干涉到七星寨的核心事务么?”
“能。”何伯斩钉截铁的说出这个字,眼中也闪过一道异芒,“少爷你可别忘了,你有个在西山做大头领的义兄,还有个主持了太原之战的师父。虽然这两位现在都有点没落了,但是你的才能与背景对七星山来说,就是一股能够打破当前格局平衡的外力——现在七星山内部已经陷入了某个僵局,除非借助外力,否则他们无法自行解决这些潜在的危机与问题!”
楚天涯顿时恍然大悟——何伯这话真是一针见血了,这恰恰是与数百年后挪威渔民|运用的“鲶鱼效应”,有着异曲同工之用!
第139章 顶天立地
两天以后,在黄龙谷清理战场的焦文通率领大部人马,带着大量的战利品回来了。
七星寨里欢声雷动,大肆庆祝。对于山寨来说,没有比这样的胜利更能鼓舞人心,也没有比战利品更令人激动的了。
庆功会正式开始,七座山峰七座主宫内各自设宴,众喽罗及女眷家属等人全部参加,七星堂里则是各大头领汇聚一堂,把酒言欢。
真正是有一番“普天同庆”的味道。就连关山与焦文通等人都说,这是七星寨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盛会”,山寨之中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庆过。
这倒是不奇怪,因为七星寨以前再如何实力强大,充其量不过是响马盗贼,打不出多么像样的胜仗,也劫不来像今天这样丰厚的战利品。
既然是庆功大会,免不得要“排比功劳”。众头领都挺谦虚,推来让去的将此次大捷的头功让给了运筹帷幄的白诩,其次是深入太原前去和官军合作的萧玲珑,然后是阵前生擒了完颜谷神的薛玉以及其他作战勇敢的大小头领。
两位大当家关山与焦文通,没有参与这样的功劳排比。楚天涯现在还不算是山寨之人,自然也没有份。不过大家一致认为,太原之战能有今rì的局面,楚天涯功在全局无人可及,就是白诩也无可比拟。说穿了,整个七星寨都只是楚天涯全盘计划当中的一颗棋子。今天山寨能够捞到这许多的好处,论头功该是楚天涯才对。
有人提出,既然楚天涯已经上了山寨,马上入伙做个头领已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领了头功的白诩也很认同,他说如果楚天涯愿意这时候就加入山寨,那么头功就是他的。光是论功行赏,就足以让他后来居上,和现在山寨当中的“六大头领”比肩。
白诩的用意不可谓不深刻,他清楚的看到了楚天涯这个“光竿司令”身上的潜力。且不说他在太原之战中所表现出来的这些能力,能够让山寨如虎添翼,光是站在他身后、身边的那些人——孟德、马扩、何伯,包括王禀父子以及楚家军、包括太原一战后生还的所有军民,都可以算作是楚天涯的背景与底气。再加上七星寨里的两大寨主关山与焦文通,都对楚天涯比较的看好,薛玉曾经受了他的救命之恩,萧玲珑更不必说……
凡此种种,七星寨没理由不留下楚天涯,并加以善待与重用。
但楚天涯拒绝了,原因就是——太原之事还没完。王家父子、张孝纯以及曾经和他在太原一同出生入死的许多人,现在正陷入了困境面临朝廷的惩处和查办。想当初,如果不是王禀等人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投入这一场太原之战,不可能有今天的局面。再加上,许多的案子其实是楚天涯犯下的(比喻暗算童贯、构陷耶律余赌、杀死刘延庆),现在自己逃脱了却轮到王家父子替自己顶缸,这种过河拆桥、独善其身的事情,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也未免太不仗义了!
要是连义气都不顾了,又有什么资格在山寨中立足?
楚天涯说出这些话,一来是表明了自己“愿意加入山寨”的态度,二来,也是为了给关山与焦文通施加一点压力,让他们别干出那种‘吃水忘了掘井人’的事情,催促他们想办法搭救王家父子,一解太原困局。
楚天涯的顾虑不可谓没有道理。因为,七星山虽然参与了这一次的太原之战并且在最后的黄龙谷一役立了大功,但有一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嫌疑,而且他们作为“山贼响马”的本质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改变——这也就意味着太原之战一但结束,尤其是在王禀失权之后,太行与官军之间的联盟就已经结束了。
七星山从此做回老本行——既然是山贼响马,又怎么会去管官府的事情?
因此,楚天涯表面上是在婉言拒绝入伙,实际上,他是抬出了绿林之人最看重的“义气”二字,狠狠的将了关山和焦文通一军,逼着他们表态。
果然,楚天涯说出这番话后,现场的气氛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大家都将眼神投向了寨主关山,但关山出奇的沉默。
楚天涯记得,在上山之初关山可是对他表过态,愿意想办法搭救王家父子的。他现在这样的沉默,让楚天涯有点愠恼,同时也有点不解。
与此同时,不知是出于默契还是敏感,焦文通也沉默了。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比较尴尬。
白诩便出来圆局,当众对楚天涯说道:“楚兄弟义气深重,我等十分的敬佩。太原现在落入了朝廷王师之手,个人情形我等并不十分熟悉。不如,且待小生先行派人入城探明消息,之后再好细商定夺。”
“也只好如此了。”虽然白诩这话说得圆滑,并没有直接表态救不救人,但楚天涯也没有咄咄逼人,来了个顺阶下梯。他隐约感觉,自己提出来的这个问题,可能是触及了七星寨里的某根敏感的神经,导致关山和焦文通这两个最重义气的人,都一时陷入了离奇的沉默。
宴罢之后,楚天涯和何伯等人一同回了开阳宫。众头领倒是和往常一样的热情周到,但看得出来,对比两三rì前,他们已经在刻意和楚天涯保持一定的距离了,就连薛玉也没再留下来陪宿何伯,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山宫里去。
楚天涯心里多少有点闷闷不乐,夜已深了,他躺在床上也仍是无法入睡。
这时门被敲响,是孟德来了,楚天涯连忙起身将他迎进房内。孟德还带来了一壶酒和些许下酒的菓子,兄弟二人就对坐着喝了起来。
“我见你房里仍是亮着灯,知道你还没有睡,于是就来了。”孟德一边给楚天涯倒酒,一边说道,“兄弟,你今rì心情似乎有点烦闷哪?”
“可不。”在孟德面前楚天涯也不用掩饰什么,于是道,“原本我以为,一向以义气为先的七星寨,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搭救王家父子。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窘态。”
“这不奇怪。”孟德饶有深意的微然一笑,说道,“你毕竟不是绿林之人,对这其中的许多弯弯绕绕,可能一时无法领悟。”
“那就请七哥赐教。”楚天涯抱拳道。
孟德笑了,“你我兄弟,说这种话做什么?——简单来说,在我们这些绿林好汉的心里,官府永远是我们的敌人。就算是一时结成了联盟,但我们之间对立的位置并没有改变。站在山寨的立场上,不管官府、军队中发生任何事情,我们都犯不着去伸手干涉,隔岸观火或者不与理会就对了。”
“我这倒是理解。”楚天涯眉头紧皱的点了点头,“但是王禀父子这件事情,不可一概而论。”
孟德微微一笑,“兄弟,如果你站在关山与焦文通的立场上想一想,王禀父子这件事情,那就完全可以‘一概而论’了。你想想,从头到尾太行诸山包括我们西山十八寨的人马,都是仗义而来、dú lì自主的,从来没有归附到王禀麾下,或是纳入官军的麾编之中。一但仗打完,我们和王禀、官府、军队就已经没有关系了。朝廷要如何找王禀清算,那是官府的内部事务,与山寨何干呢?——他们,可没有拜王禀做义父、也没有在太原城中经历围城之战啊!”
孟德的最后一句话,可谓是直中要害了。
“我并不否认要去搭救王禀,有我个人的感情因素在内。但我想得更多的,是要让七星寨的义气,影响更加深远与广泛。”楚天涯说道,“女真人起兵十一年未尝大败,因此有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狂言。但是太原之战、尤其是黄龙谷一役,大败完颜宗翰令其威风尽堕,这本该是七星寨扬名立万、响誉天下的大好楔机。但是我看到的,却是整个山寨止于眼前、满足于一些战利品的获得。坐井观天沾沾自喜的山贼本sè一览无遗!……说真的,我多少有点失望!”
孟德不由得眼睛一亮,“兄弟的意思是说,七星寨应该借搭救王禀一事,获取更多的名声与荣誉?”
“难道不应该吗?”楚天涯说道,“不管是出于义气、还是为了名声、再或者是为了利益,七星寨都有充足的理由全力去搭救王家父子!——现在的大宋,摆明了是官家昏庸、朝廷**,导致民心尽失外敌入侵。在这种时候,如果能够有人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挺举义旗振臂而呼,就将成为大宋天下最耀眼的旗帜,能为今后的壮大和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
“说得有道理啊!”孟德深以为然的点头赞同,说道,“黄龙谷一役,太行义军一举打破了女真人不败的神话,无疑能让他们获得极高的赞誉,并鼓舞到大宋军民的士气。既然赢得了这样的名气与声望,就该借此迅起从而发展壮大。王禀忠心耿耿保家卫国,立功不奖却被朝廷清算;如果七星山能够挺身而出仗义相救,那么他们的仗义与朝廷的薄情就将形成巨大的反差与对比。人心所向,一目了然……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千载难逢。”
楚天涯双眉一沉,说道:“只要七星寨敢出手,别的我不敢说,至少那些曾经追随王禀一同抗金的太原军民,会死心塌地的支持与追随!能够在太原之战活下来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光是我手下的楚家军和幸存的胜捷军,都还有一两万人!——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利益。此外还有河东全境、包括朔代二州、河北一带千千万万的百姓,他们打从心眼里恨死了入侵的女真人,反过来就会强烈的支持抗金护国的王禀。朝廷治拿王禀,也就是和百姓们站在了情感的对立面。他们敢怒不敢言爱莫能助,但如果能有人挺身而出的牵头,这些百姓们就敢拥护!到那时,七星寨的实力就会以一个他们自己都无法想像的速度、滚雪球一样的疯狂壮大——民意、人心哪!既然是身处乱世,那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宝贵的财富么?”
孟德的脸sè都有些变了,既严峻也惊叹,“兄弟,你果然高瞻远瞩胸怀大志!这些话你为何不去跟关山和焦文通说?其实他们都是聪明人,也一向重义守节。这样的道理他们不可能听不进去。”
楚天涯苦笑的摇了摇头,“今天我刚刚开了个头,他们就都报以沉默。没人与我搭腔唱合,难道要我在那样的场合一人表演,自说自话?……再说了,我现在毕竟只是个外人。要去和官府过招救人可不是件小事,或许还会引起较大的武力冲突,从而影响到整个山寨的前途与命运。强宾不压主,我怎能擅自开口?”
“说得也是……”孟德的眉头皱起脸皮紧绷。油灯之下,他脸上新旧的几条疤痕显得分外的醒目,甚至还有几分狰狞。
突然,孟德一巴掌就拍到了桌子上,“兄弟,外人的帮助不可奢望,但你不是还有我么?——我这里已经招集了一些西山十八寨被打散的人马。数量虽然不多,但贵在敢效死力!你若有想法,我帮你救人!——然后咱们一起回西山高举抗金救民之义旗,重建青云堡!”
楚天涯拧眉看着孟德,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时过境迁,孟德的身边已经没了爱妻、族人,也没有了麾下万千铁血男儿的前呼后拥。他甚至体虚力竭形容枯槁,不复往rì雄壮的风采与奔雷的嗓音。
可他依旧是那样的,义无反顾、顶天立地!
第140章 暗流汹涌
世上的确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只花了几天时间的调查,一向以jīng明强干与细心稳妥出名的许翰,就掌握了大量关于童贯之死与刘延庆失踪一案的线索。
虽然还没有十分强有力的证据来澄清事实的真相,但这些线索的矛头都无一例外的指向了一个本不该十分显眼的“小角sè”——楚天涯!
许翰多少有点震惊。
在率领军队前来“驰援”太原的临行之前,他曾受到官家的秘密接见,并接受了官家“重点调查王禀擅权与割据一事”。
所以,许翰此行的最大目的反而不是针对太原主权或是针对女真人,而是彻查“内贼”。
最初,他们的矛头很自然的指向了领导太原之战的河东宣抚司都统王禀,然后是太原知府张孝纯。这两个人,才是太原军政二界的“大佬”,被定为头号嫌犯是理所应当。
但经历了一番调查之后,事实的真相虽然还没有完全浮出水面,但所有的线索与证据的指向,都让许翰惊异不已——原来在王禀与张孝纯这些“大人物”的背后,都有一根线在牵着。包括助战太原的太行巨寇与西山众匪,全都被这根线串在了一起!
而拽着这根线进行各种傀儡cāo作的人,居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肖小角sè!
越查下去,许翰越加触目惊心。仿佛太原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这名小角sè脱不了干系。于是,许翰索xìng对小角sè楚天涯进行了一番挖地三尺、追根溯源的彻查,直把他祖宗八辈的底细都查了个清楚!
查到后来许翰反而迷茫了。因为楚天涯的家庭背景可谓是一片空白,他前些年的履历最多只能证明他是个混迹于太原市井的小流氓,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仿佛就是近来,这个小人物突然就爆发了,平地三尺的翻起了大浪,最终还影响到了大宋与金国的两国政治、邦交、与军事对决!
原本,在接手了太原、赶走了完颜宗翰又软禁了王禀父子与张孝纯等人后,许翰本以为是大功告成,该回去向官家覆命了。没想到这一番调查下来,让他感觉有点后怕——差点就走漏了幕后元凶!
上次黄龙谷一战时,许翰派姚古去善后,成功的将王荀及其麾下人马带了回来。当时王荀及军士们坚持说楚天涯已经死于混战,姚古与许翰等人当时没有太过在意,因此没再追查。现在许翰认识到了楚天涯的份量,于是下达严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于是,王荀和许多当天一同出征的将士,成为了受审对象。几番软硬兼施与严刑拷打之后,许翰终于获悉——楚天涯已经逃到了七星山!
“绝对不能走脱了这个巨寇jiān贼!”许翰怒了,一个无名肖小居然将诸多朝堂大员玩弄于股掌,还一手导演了大宋与金国之间的政治博弈与军事较量,这让他们这些仕人将军们情何以堪?
当下,许翰就要对太行七星山兴兵讨伐,一来捉拿元凶楚天涯,二来,也顺手解决这个盘踞在河东的最大响马势力!
在许翰看来,七星山不过是一个草莽山寨,根本无法入他法眼。和他手下的二十万朝廷王师相比,也根本不值一提。朝夕之间,弹指可灭。
不过,许翰一向行事谨慎。由于对太行的情形不尽了解,于是正式下令对太行用兵之前,许翰特意去问了一下张孝纯的意见。
张孝纯虽是被软禁了,但许翰与他曾有交情,而且张孝纯的儿子如今还正在许翰麾下任将。因此许翰并没有过分的为难张孝纯。闲来无事,许翰还会与他聊聊天,借以了解太原的一些情况。
于是张孝纯的一席话,改变了许翰的看法与想法,他决定改武斗为文斗,用上大宋官员们最擅长的权谋与统|战这两大|法宝,对实力强大的七星山“义军”进行分化、招安与收编。
这显然比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武力征伐,更加有效。
计议已定,许翰马上派出了使者奔往东京向官家请示汇报,同时也派出了使者前往七星寨,先行示好并传达这一意向,以便先下手为强的稳住七星山的人再说。至于捉拿元凶楚天涯的事情,他决定暂时不提,以免打草惊蛇。
打仗,带兵出征的大宋文官们多半不行;但权谋攻讦,他们绝对已是修炼到了炉火纯青。许翰是大宋朝廷上为数不多的、负有刚胆与正直之名的良吏,却也脱不下这层时代的外衣。
这个时候,七星寨里也不平静。
楚天涯在庆功宴上推辞入伙,又请求七星寨的人搭救王家父子。这番举动就像是给七星寨这个暗流汹涌的深水潭里扔下了一枚鱼雷,此前隐藏的危机与矛盾,一触及发。
就在楚天涯与孟德兄弟二人,在秘密商议如何凭借自己的力量搭救王家父子、并重建青云堡的时候,七星寨的几位大首领也没有一刻闲着。关山、焦文通与白诩这三位山寨的核心大佬,在庆功宴的当晚就秉竹而谈,谈了个通宵。讨论的,就是关于王禀与楚天涯的事情。
能够坐到今天的位置,这三位都不是等闲之辈。楚天涯与孟德能够看到的、想到的,他们也都能看到想到。尤其是白诩,他的智慧本就超乎常人而且眼光独卓,针对是否出手搭救王禀他并没有直接发表意见,而是在战略的高度,以一名军师的身份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的看法,与楚天涯惊人相似。他认为,尽管和许翰打交道、与朝廷官府过招会有很大的难度,如果要动用武力会招致很大的损失,但是黄龙谷一役让七星寨打响了名头。在这样的时候如果七星寨再高举义旗前去搭救王家父子,会令天下英雄刮目相看,从而赢得许多民众的支持与良好的名声。这能让七星寨发生脱胎换骨的改变——从山贼响马,真正过渡到救国义军!
所以白诩认为,救王禀其实不应该是楚天涯的个人私事,而是关乎七星寨命运的一个历史转折点。
白诩的话,在七星寨里向来很有份量。关山与焦文通这两位大当家,从来都是对他言听计从。
但是这一次,白诩没有直接表态是否应该救人,也没有定下计策说具体如何救人,只是说了一点自己对未来的构想。他要把决断权,完全的交给两位大当家。
关山与焦文通,终于不能再回避他们之间存在的那个最大分歧,也可以说是唯一分歧——是否接受官府的招安?
早在几年前,太原的官府就对七星寨与太行诸山发出过“招安邀请”。尤其是针对关山,太原府下了不小的功夫来游说。因为关山在落草之前曾经是太原府的总捕头,那时他的名气就已经不小,号称‘河东第一侠’。前任的太原知府对关山,还有莫大恩情。
因此,关山个人还是很愿意七星寨接受招安的。他认为,山贼响马不能做一辈子;让众家兄弟都做回良民,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的想法,在山寨里不缺少支持者。
但是焦文通,不同意。他曾经在东京为官,身为带御器械(皇帝的贴身保镖),他见得最多的就是官家的昏庸无道与官府的**黑暗。若非是心灰意冷,他也不会弃官远走上山落草。再要他回到以前的那个老地方,焦文通是打死也不肯!
两位山寨的老大,在这一点上产生了严重的分歧。时rì渐久,七星寨就因为这两股“思cháo”而形成了两个不同的派别。
这一次针对是否救王禀的问题,让七星寨里的两股思cháo发生了重大的碰撞。其实关山与焦文通这两个注重义气的好汉,都还是一致的认为七星寨应该救人。但是如何具体实施,可就出问题了。
要救王禀,就不能绕过许翰。许翰代表的是官家和朝廷,七星寨要与之对话,就得有自己的立场。那么,究竟是站在和朝廷对立的立场上,用强硬的态度与许翰交涉;还是站在支持朝廷的立场上,和许翰去商量呢?
关山认为,只要七星山愿意站到支持朝廷的一方接受招安,那么王禀就不会有什么勾结响马、割据弄权的嫌疑,反而还会护国有功。救人的问题,就能很自然的迎刃而解。而且这样做,不费一刀一兵,众家兄弟还能做回良民、加入官军抗金救国,一举多得。
焦文通却不这样想。他认为,大宋的官家向来就十分的小心眼,最容不得武将有半点的出轨之举。王禀既然已经干下了夺取兵权、擅做主张这样的事情,不管他的出发点如何、最终的结果如何,朝廷都绝对不会放过他!——若不杀之以儆效尤,简直就是与大宋立国的宗旨背道而驰!
这时候七星寨再把自己搭上去,简直就是飞蛾扑火!一但众家兄弟归顺了朝廷,等待大家的非但不是论功行赏做回良民,反而会被划为王禀从犯被清算,迟早落得个斩草除根,自取灭亡的结局!
……
两位大当家各有道理各执一辞,通宵达旦的深谈都无法说服对方。越往下谈他们越发的感觉到疲惫与无奈,也有点担心因为这样的争论会坏了兄弟情谊。其实他们也清楚,表面上看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意见分歧,实际上,就是代表了山寨里所有人的两股不同意见。
于是他们只好听取了白诩提出的一个折中的方案——先派人去联系一下许翰,探一探他的口风再说!
各怀鬼胎的许翰与七星寨,居然不谋而合的同时向对方伸出了试探的触手。
许翰的使者进入山寨的这一天,夹在两方人马中间的楚天涯,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危机,如泰山压顶一般的扑面而来!
孟德的反应,比楚天涯的更加激烈。就在使者和山寨的头领们一派和气的“把酒言欢”的时候,他冲进楚天涯的房里义愤填膺的喝道:“兄弟,咱们要被出卖了!”
第141章 阴谋分化
楚天涯当然知道孟德指的是什么。于是他去关上了门请孟德安心坐下,对他道:“七哥不必动怒。我想,七星寨的人还不至于这么没义气。”
“怎么不至于?”孟德的脸sè十分yīn沉,他几乎是咬着牙齿恨道,“重利当前关乎生死,谁都有可能变节!——我听说山寨主动派人去联系了许翰,商量‘招安’一事。许翰马上就给出了回应,派人来山寨犒赏‘抗金有功’的义军将士。这两方人马分明就已是狼狈为盟。一但他们达成媾和,就成了一伙的,只把咱们兄弟还有王禀父子撇到了一边。童贯与刘廷庆之死的所有责任,就将完全落到我们这些人的头上!——我丝毫不怀疑他们会把咱们这些外人拿去交给朝廷交差!”
“七哥的话,有点道理。但毕竟只是推测。”楚天涯微微一笑,说道,“我认为七星寨的人没那么幼稚,会完全听由许翰的编排与摆布。尤其是白诩,用萧玲珑的话说他可是一只狡猾成jīng了的‘白毛狐狸’,他会相信许翰?七哥你不是曾经说过,响马与官府永远都是对立的。许翰突然表现得这么热乎,很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没安好心——七星寨的人会看不出来?”
“兄弟,你这话没错。但愚兄要提醒你一句,你不要把七星寨的人想得太好!如果他们个个都是吃斋念佛的良善菩萨,又怎会上山落草?——杀人越货、刀头舔血才是草寇响马的本sè!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咱们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万一七星寨要把我们交出去,借以换取他们全寨上下几万人的生存与前途,或者许翰揪住了他们的弱点加以要挟,逼他们交人——受苦的都只会是我们!”孟德十分严肃的对楚天涯说道,“只要这两方人马勾结到了一起,我们都是俎上鱼肉、死路一条。总之我觉得,咱们兄弟现在这样寄人篱下看人眼sè的活着,实在是太过被动。不如趁早一走了之,总好过在这里像献祭的牲畜一样摆在桌案上,待人宰割!”
“七哥言过了。”楚天涯表情轻松的微微一笑,眉宇轻扬机锋半露,低声道,“我敢打赌,他们非但不能达成媾合,终有一rì还会撕破脸皮的对打起来!”
孟德惨然的笑了一笑摇摇头,“既然兄弟这么认为,那我也无话可说。总之,你下决定就好。我这做哥哥的相信你,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上天也好入地也罢,我陪你便是!”
“多谢七哥。”楚天涯面带微笑的感激道。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孟德所说的话极有道理,尤其是那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怎么样,孟德曾经是一方山寨之主,对绿林上的事情,他远比自己要有经验。
但是在没有弄清事实以前,楚天涯可不想仅凭猜测就和七星寨把关系闹僵。现在他已经不能回头去做良民;至少目前来说,七星寨是他和孟德、何伯等人唯一的落脚栖身之地。哪怕只是把这里做为一块过渡的跳板,也要把脚下这一步踩稳了再说。
无家可归飘零江湖,被人追杀茫茫逃蹿的rì子,可不那么好过。
眼下情形虽然危急,但楚天涯心中的条理却十分的清晰,一是要稳住孟德让他稍安勿躁别因一时冲动而与七星寨闹到翻脸成仇。就算要出走、要dú lì,也要集攒一定实力、并渡过眼前的喘息养伤时段再说;二是,绝对不能让七星寨和许翰媾和!
理由很简单。
于私来讲,便如孟德所说,如果这两方人马如何勾搭起来,唯一容不下的就是楚天涯这几个人。许翰要拿住楚天涯回朝廷交差领赏,七星寨则会将他当作招安漂白的投名状!
于公来说,太行义军好不容易在乱世之中打响名头有些作为,前途也算光明。如果这时候投效官府变成官军,无非就是一条白练入染缸,将来再无作为!关山也好焦文通也罢,包括薛玉、萧玲珑这些人,他们的结局不外乎就是一出现实版的《水浒传》!
孟德毕竟是历经沧桑见过世面的人物,虽然他有着比楚天涯更加强烈的危机意识,但他心中的义气与对楚天涯的信任,完全压住了一切。见到楚天涯这样胸有成竹的稳坐钓鱼台,他也就按捺住了冲动,且看自己的兄弟如何摆布如何决断!
此刻他心中想的是,太原之战那么大的一盘棋楚天涯都挥洒自如的下完了,并且斩获全胜——区区七星寨的这番格局,想必他也能轻松拿下!
孟德,再一次选择了毫无保留的相信楚天涯!
许翰派来的使者,在七星堂待了一天,宴会之后便是私下的会晤,山寨中的与会者只有关山、焦文通与白诩三人,连萧玲珑与薛玉也没有参加。期间他们谈了什么,无从得知。
楚天涯就当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宛如平常,泰然处之。因为他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不会将他蒙在鼓里,会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向他和盘托出。
果然,入夜之后,萧玲珑来了。
在山寨中有“女儿国”之称的玉衡宫,与楚天涯所住的开阳宫仅有一条山道之遥。但女儿国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就算是关山这样的人物要造访也须得提前通知,一般人要经过那里都得绕行。
小铜炉架在炭火上,水已煮沸。楚天涯刚刚加入一些茶叶时,萧玲珑敲门而入。
“你在等人?”萧玲珑看着楚天涯准备好的一几双榻与两副茶具,问道。
楚天涯微然一笑,“记得你说过,以往在辽国时你有品茶的嗜好,今天就来试试我的手艺吧!不过我初入此道学艺不jīng,你别笑话。”
“这么说,你知道我要来?”萧玲珑抿然一笑坐了下来,尝了一口面露一丝喜sè,“碧润明月——手艺不错嘛!”
“高手!”楚天涯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没错,正是碧润明月!上次焦二哥在黄龙泉剿获的战利品,差人捎来了两包孝敬何伯,结果被我占了便宜。”
“老爷子最近还好吧,伤恢复得怎么样?”萧玲珑问道。
“你是来看他老人家,还是来找我说事的?”楚天涯单刀直入的切入话题。
“都有。”萧玲珑微微的笑了一笑,直接看向楚天涯的眼睛,“今天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楚天涯并不掩饰。
“那你为可不闻不问?难道你认为,朝廷使者上山,与你与关?”萧玲珑问道。
“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样?上蹿下跳大声疾呼,还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哀求?”楚天涯笑道。
“你倒是相当的沉得住气。”萧玲珑摇了摇头,“还是你早就吃准了,我一定会来给你通风报信?”
“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好像我是个间谍细作一样。”楚天涯笑道,“这些本来就是山寨的内务家事。如果你们肯告诉我,那是出于对我的尊重不把我当外人;如果不告诉我那也是正当合理的。我这个做客人的,又怎么能不懂规矩的擅自打听呢?”
“你就会耍这种以退为进的小心眼。”萧玲珑鄙夷的撇了撇嘴,但马上又笑了,“好吧,咱们能不能不兜圈子了?”
楚天涯笑着点了点头,“告诉我,许翰的人上山来都说了什么?”
“许以高官厚禄,承诺赏赐与厚待,招安七星寨归降朝廷,隶属河东宣抚司麾下重建太原、巩固边防。”萧玲珑答得简单明朗。
“条件呢?”楚天涯轻皱了下眉头。
“或许这个,才是你真正关心的吧?”萧玲珑轻轻的扬了一下嘴角,“条件就是,交出朝廷钦犯、方腊余党陈|希真——也就是何伯;还有,你。”
楚天涯不禁笑了,“不错嘛,我居然能和老爷子相提并论了。”
“太原之战,远比当初方腊之乱的影响还要大得多;大宋东京都被女真人兵临城下,两国邦交因此风云突变。你这个不起眼的小角sè,在这中间发挥了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萧玲珑说道,“因此老爷子的份量,还没有你重要了。许翰仿佛是知道老爷子是焦二哥与薛三哥的师父,因此并未十分强硬的索要老爷子——但对于你,却是志在必得!”
“不错嘛,这才是朝堂大员应有的手腕。”楚天涯冷笑,“招安是假,分化是真。这位使者一上山,整个七星寨马上炸窝,从此不得安宁。如果因此而陷入内乱,也不是不可能。许翰就在一旁坐壁上观隔岸观火,等着坐收渔人之利便可。”
“你说得没错。”萧玲珑的脸sè沉下几分,“使者刚刚上山还没说几句话,薛玉就怒气冲天的拍案而去,还险些当场酿出火并。”
“怎么回事?”楚天涯问道。
“因为使者开口便说,请七星寨将金国俘虏——完颜谷神交由他带回去。”萧玲珑答道。
楚天涯略微一怔,“这一点我倒是忽略了。完颜谷神是薛玉从战阵上亲手抓来的,至今仍然被他亲自看押,关寨主和焦二哥都还没去过问。使者刚一上山就来要人,想必是完颜宗翰用外交途径给许翰施加过压力。”
“应该是。”萧玲珑点头,“我猜,薛三哥是想拿完颜谷神去换回……他失陷在金国的妻子!”
楚天涯一醒神,“极有可能!”
“薛三哥,是我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为痴情的一个。可惜,他妻子现在人在何方、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但是只要还有一丝重逢的希望,他都绝对不会放过。这恐怕是他现在生存下来的唯一指望。”萧玲珑说道,“所以,今天如果不是大哥与二哥在场,薛三哥早就一刀宰了那使者。”
“这么说来,薛玉对于招安这样的事情,就更没有兴趣了?”
“那是当然。”萧玲珑说道,“薛三哥曾任大名府兵马钤辖,当年因为急于寻回爱妻而与知府发生严重冲突并因此而被罢官下狱。他一怒之下杀官越狱、单枪匹马的血洗了知府衙门,犯下不赦死罪。是大哥与二哥亲自出马将他救上山寨的。从那时候起,薛三哥就对官府与军队完全绝望没了一丝的好感。虽然针对招安之争他从不发表意见,但我知道,如果七星寨决定归降官府,头一个走人的肯定是薛玉。当然,他也不会是唯一的一个。那样的就话就会如你所说,许翰分化山寨坐收渔利的计策,就真的成功了!”
第142章 值钱的人头
近半年的相处,加上一场同生共死的经历,萧玲珑虽不敢说已经全面了解了楚天涯的为人,但对他的xìng格特点多少有了一点认识。
通常来说,言语比行为更能体现一个人的本质。
楚天涯的个xìng烙印,贯穿整个太原之战的始末。萧玲珑认为,楚天涯天xìng当中就有一种“不甘屈服”、“敢于逆上”的桀骜特质,这与他认识的其他中原汉人,都不尽相同。
换作是一个饱受儒家中庸教化、生xìng历来顺受、甘为太平犬的市井小民,最初楚天涯就大可以一走了之,完全不用理会什么太原危机、女真入侵。
是楚天涯的xìng格,决定了他的一系列举动——他更加乐意自己掌控命运,而不是将自己的命运扔给所谓的天意、或是交由他人来摆布。换句话说,他不是一个在困难与挑战面前退缩的人。
契丹曾是一个马上的民族,虽然他们建国百年饱受中原文化的熏陶,但骨子里仍然保留着祖先的许多习俗与xìng格,比喻敬重勇士。
拔山扛鼎的力士,斩将夺旗的猛将,萧玲珑真是见得太多了,就算是现在落难了,她身边也仍然跟着这样的两位随从。
因此,她眼高于顶。
她心目对于“勇士”的定义,早就超越了一般人对此的看法——只有真正无畏于生命中所有挑战、具有坚忍不拔之jīng神的硬汉,才配得上“勇士”二字!
所以,尽管楚天涯目前的武功仍然十分差劲连她都打不过,却对她产生了深深的吸引。
尽管如此,萧玲珑还是想试探他一下。
“现在看来,你在七星寨的地位比较尴尬。”萧玲珑说道,“不如你和孟德先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等风平浪静了,你再回来。”
“我若要走,谁也留不住;我若走了,就绝不会再回来。”楚天涯微笑,话却说得很绝。
萧玲珑顿时无话可说。她早就料到了楚天涯会这样回答。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绝不会拖泥带水或是感情用事。
二人之间的气氛因为萧玲珑的这一记试探,变得有些吊诡与微妙。仿佛,楚天涯在等着萧玲珑表明一个立场;而萧玲珑,在等着楚天涯发出某个邀请,或是给出一个承诺。
其实二人心中所想,不约而同的归结于一件事情上——如果走,是否一起?
从古到今无论男女,都希望感情与事业能够比翼齐飞,萧玲珑与楚天涯也自然也不例外。
曾经萧玲珑以为,如果太原之战结束后楚天涯上了山,他们二人之间或许可以迎来一个真正的“开始”,她甚至都已经提前替他在山寨里打下了某些铺垫,现在七星寨全寨上下,无人不知萧郡主与新上山的楚天涯“关系匪浅”。可是许翰的突然搅局,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如果这时候楚天涯离开,她不知道自己是该追随这段尚且朦胧的感情而去,还是留下来继续固守自己那份飘渺的理想,为了遥遥无期的复国而挣扎。
曾经这两件事情并不矛盾,萧玲珑甚至想过楚天涯或许能帮他完成那个理想。因为仡今为止,她只从楚天涯的身上看到过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就算这是个不现实的奢望,至少她还拥有充足的时间来|经营与酝酿。
可是现在楚天涯又面临了危机与选择。当他站在十字路口时,萧玲珑惊讶发现,自己居然也面临着抉择。
虽然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信任眼前这个曾经为他流血与流泪的男人,但经历过创伤的她……早已经不再迷信于所谓的感情!
感情,可以说是这世上最牢固的纽带,也可以说是最薄弱的环节。不管是亲爱友情仰或是爱情,都难以敌得过流年与世俗,更有可能因爱生恨而走向极端。
生于皇家、历经起伏的萧玲珑,对这样的事例实在是看得太多了。
其实楚天涯心中也清楚,萧玲珑是在等待他一句肯定的承诺。或许现在只要他说出一句“你也跟我一起走吧”,萧玲珑就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虽然,很少有像萧玲珑这么睿智与冷静的女子;但她也毕竟是女子,她的天xìng决定了,面对感情的攻势,她最没有防御力。
但楚天涯没有说出口——难道要她放弃眼前的一切、忘记国仇家恨抛弃理想与追求,去跟自己流浪天涯?
楚天涯自忖,还没那个资格。乱世的残酷,也不会容许有人演绎童话中的浪漫。
……
两个人静默的对坐了近半个时辰,居然没有再说出一句话。眼前这诡异的沉默,恰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压抑且窒息。
到后来萧玲珑觉得,与其说自己是在等待楚天涯那句肯定的承诺,倒不如说,她是在等待自己战胜心中的心魔。
而楚天涯的心中却比她想得清楚得多:无论如何,不会再让萧玲珑身临险境。类似太原之战时的那种腥风血雨出生入死,并不像故事里说的那样美好。就算是以爱情的名义,也不能犯下自私与幼稚的毛病——平安,比什么都重要。
“夜已深,我回去歇息了。”良久后萧玲珑站起了身来,“不管你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在讨诸实施之前,都通知我一声。”
“我会的。”楚天涯看着她的眼睛,微笑点头。
萧玲珑走了。
楚天涯长吁一口气。
“或许,萧玲珑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了解我。”楚天涯躺在了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寻思道,“她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知道我接下来或许会有惊人的举动。我的所作所为,将会不可避免的对她产生巨大的影响……好吧,如果明天七星寨的人不来跟我说明情况,我就自己去问!早点挑破这层窗户纸也好,总比看天吃饭、坐以待毙的强!”
次rì清晨,楚天涯被开阳宫大埫坪里传来的一阵cāo练兵马的吼声吵醒。他起了床推开窗户一看,原来是孟德与马扩在带领新聚拢的西山丁壮们cāo练枪术。
这时一个人影晃到了楚天涯的窗前,大冷天的摇着一把乌骨折扇在微笑,“楚兄睡得可好?”
“敬谦?来得正好。”楚天涯马上去拉开了门。
白诩便进了屋,四下看了一眼,拱手赔笑道:“山寨简陋,委屈楚兄了。”
“能吃上饱饭,对我这个饿牢里逃出来的囚徒而言,已经是至高无上的享受了。”楚天涯笑着打趣道,“说真的,七星寨挺不错。”
“那楚兄就留下来吧!”白诩顺势就说道,不偏不倚的指向了敏感话题。
楚天涯眼睑一抬看向他的眼睛,白毛狐狸的眼神中果然流露出十足的诡谲,但他没有半点掩饰的动机,显然是意图明确有备而来。
楚天涯也就不兜圈子了,请白诩坐下他,他便开门见山的道:“敬谦大清早的就来找我,肯定是有所指教了?”
“本来小生昨天晚上就该前来拜访楚兄的,结果有人捷足先登了。”白诩笑道,“小生还算识趣,便乖乖的回避了。”
“然后你今天又大清早就来排队了?”楚天涯笑道。
“算是吧!”白诩摇着扇子呵呵直笑。
楚天涯点了点头,心说,昨天刚送走许翰的使者白诩就准备来找我说事,看来他们没打算对我有所隐瞒。
“想来,昨天山寨里发生的一些事情,楚兄也都知道了。小生也就不打幌子。”白诩说道,“小生此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打消楚兄心中的顾虑,希望不要因为我等会晤朝廷使者一事,而心生芥蒂与怀疑。”
“照这么说,敬谦会将昨rì的会晤细节告诉我了?”楚天涯说道。
“没有什么不能对楚兄说的。”白诩笑得十分坦然,“其实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搭救王家父子。你我都是明白人,小生没必要在楚兄面前耍什么花招。眼下七星寨正面临重大的抉择,或者说,我们一直都面临着这个抉择——眼下王家父子一事,只是个诱因。”
“怎么说?”楚天涯问道。
“要救王家父子,无外乎两个途径。一是武力夺取,二是和平交涉。”白诩的确没有绕弯子,直言道,“前者,不甚可取。因为许翰手中的兵马实力毕竟不弱,要与朝廷直接对抗,七星寨现在还不具体那样的实力;况且现在还有外敌当前,我们岂能陷入内战?因此,我们只能和许翰进行‘和平交涉’。但是以许翰的身份,他都没理由正眼来瞧七星寨,更不用说坐下来跟我们进行什么谈判了。除非……”
“除非七星寨接受招安,加入许翰麾下?”楚天涯说道。
白诩点了点头,“于是,这就无可避免的触到了七星寨的痛处——对于是否接受招安,山寨之中向来颇有争议。这便是我们为何迟迟没有答复楚兄的原因,也是我们先行派人去联络许翰、探他口风的动机所在。今rì小生将事情原尾对楚兄挑明,希望楚兄不要对我们产生什么误会。”
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七星寨光明坦荡,楚某也非小肚鸡肠,自然不会有什么误会。”
“如此最好。”白诩点了点头,“其实昨rì许翰的使者上山,一半是我们请来,一半是他自己来的。巧得很,许翰几乎和我们同时想到了这一出。因此,就算我们不派人去联络他,他也会主动派人上山招安。”
“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还是各怀鬼胎呢?”楚天涯笑道。
“仿佛,后者更加贴切。”白诩倒是开得起玩笑,他道,“我们的用意很明显,就是去试探一下许翰的态度,看看有没有和平交涉救回王家父子的可能;许翰的如意算盘也打得挺响。黄龙谷一役太行诸寨打出了威风,如果许翰能将这样一支人马招至麾下,官家必然对他大家赞赏。此外,许翰另一个目的就是要捉拿楚兄,回朝廷交差。据探子回再加上小生自己的推测,许翰仿佛已经将楚兄在太原做下的一些事情,查了个仈jiǔ不离十。他仿佛已经意识到,楚兄才是主导太原之战的关键人物,远比他拿到了手中的王禀还要重要。”
“感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实情。”楚天涯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的说道,“这么说,许翰是非捉到我回去交差不可了?”
“的确。”
“如果七星寨不交人,非但救不了王禀、招不了安,还会落得一个窝藏重犯的罪名?”楚天涯又道。
白诩摇着扇子点头微笑,“表面看来,也的确。”
“那实际上呢?”楚天涯问到了核心问题。
白诩皱了皱眉头,“目前小生只能保证两点。第一,我们会想办法搭救王禀;第二,一定不会将楚兄交给许翰。”
“这听起来很矛盾。”楚天涯挑了挑嘴角,“难道说,鱼与熊掌可以得兼?”
白诩拧起了眉头,目光也变得神沉而严峻。
他的表情告诉楚天涯,至少目前,他还没有想到一个两全齐美的好办法。
“想不到我楚某人有一天,也会变得这样值钱。”楚天涯轻笑了一声,说道,“如果许翰能将我带往东京交差,那么他此行才算功德圆满,升官发财指rì可待;揪出了我这个‘真凶’,王禀父子可能就不会有xìng命之虞;七星寨就能顺利接受招安,由响马山贼变成真正受人敬仰的抗金义军,众位头领前途无量;此外,大宋或许正在迫切需要交出我这个大战犯,借以平息女真人的怒火,赎买一段苟且的和平。平州张觉的人头不就是这样送给女真人的么,那一场臭名昭著的‘函首靖边’事件?比起坐拥兵马割据一方的大军阀张觉来,楚某人的份量还远远不如——如此说来,楚天涯还不受死,简直就是天理不容啊!”
第143章 姜是老的辣
楚天涯这话刚一说出来,白诩的脸sè就变了。
“怎么,被我刺中了痛处?”楚天涯在笑,毫不掩饰的在嘲讽白诩。他刻意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也好借此探明七星寨的真实态度。
白诩的脸sè越发难看,这感觉,就像是在闹市之中当众被人扒光了衣服。
“看来,的确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白诩苦笑,“没错,你都说在了点子上。现在你的人头,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值钱的物什。但是,我们七星寨绝对干不出那种无信无义之事,这一点楚兄大可放心。”
“你今天费尽唇舌的来稳住我,不就是怕我跟你们翻脸,或是听到风声之后突然逃走么?”楚天涯冷笑,“只要我还在你们手中,你们就还有足够的发挥余地,不是么?你敢说你们没有丝毫动心要将我交出去,换取你们渴望的一切?”
“绝对没有。”白诩说得斩钉截铁,表情刚毅且决然。
“好,那我道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楚天涯抱了抱拳,“不过,既然我的存在让山寨这么为难,那楚某还是走了的好。”
“楚兄不能走。”白诩倒是好脾气,对于楚天涯这一番刻意捅破窗户纸的挖苦与刻薄并未在意,而是耐心的说道,“江湖义气,扶危救困。楚兄是我山寨的恩人与朋友,正当你落难危急之时,七星寨岂能将你拒之门外?若如此,七星寨今后还如何立足、如何取信于人?诚然我们现在还没有一个两全齐美的好法子,但是请你相信我……就算最后要与许翰兵戎相见,七星寨也绝对不会出卖你!”
“就为了义气?”楚天涯眉头紧锁。
“或许还有更多,以后自然明白。”白诩站起了身来,握扇抱拳道,“小生只能说这么多了。请楚兄稍安勿躁,不必生疑。若有大小事情,小生自会前来知会楚兄,必然不会将楚兄蒙在鼓里。”
“那就多谢了!”楚天涯也没有再做纠缠苦苦追问。
楚天涯将白诩送到了门口,白诩就让他止步,自行走了。
看着白诩离去的背影,楚天涯越发感觉今rì白诩此来,或许只是他的一个私人行动,并非是受了关山与焦文通的委托。否则,他的许多话语就不会那么模棱两可含糊其辞。
如此看来,身为七星寨军师与智囊的这只白毛狐狸,似乎有着自己的一番打算。只是现在时机并未成熟,他还不想跟楚天涯和盘托出。
此时,何伯正躺在屋檐下的一张睡椅上睡太阳。等白诩走远后,他侧过头来说道:“少爷,姓白的小子心机深得很,你可要小心。”
“我知道。”楚天涯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关山和焦文通一半的霸气与威名,但是他那颗脑子却是最危险的武器。黄龙谷里躺下的一万多具女真人的尸首,就是证明。”
“少爷有没有想过,太原之战从头到尾,只有七星寨捞到了最大的好处。”何伯说道,“西山覆灭了,童贯丢了人头王禀沦为阶下之囚,胜捷军损失大半,太原的百姓也深受其苦,就连太行其他山寨的实力都大大削弱。唯有七星寨大放异彩。他们非但没有蒙受什么损失,反而威名远扬实力大增——能够做到这一点,全凭白诩的那份心机与手腕。这小子当真不简单,就连我这个老头子,也一时看不穿他心里在算计什么。”
“我知道他很危险。但如果他能够为我所用,也将是最犀利的一把武器,不是么?”楚天涯说道。
何伯咧了咧嘴呵呵的笑了两声,却笑得有点吃力,显然是重伤在身中气不足,他说道:“白诩可算得上是一匹千里马,但不是关山与焦文通这样的人能够泰然驾驭的。虽然这两位很有本事也一向能够服人,但他们在心术智慧上跟白诩相差太多。天生万物,一物降一物。或许,少爷当真是白诩命里的伯乐呢?”
楚天涯笑了一笑,“我没想那么多。我现在只希望七星寨不会成为我们这些人的坟墓就好。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争取到一切可以争取的人。”
何伯露出一抹赞许的表情点了点头,“少爷能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冷静与睿智,这很令人佩服。按理说,原本这个山寨的七大头领当中有两个半是我的徒弟,但七星寨里的情形远比想像中的还要复杂,这便是老头子当初来了太原也没有上山的原因之一。关山与焦文通都是难得一见的英雄好汉,也都很讲义气、很能服众,但问题可能就是出在这里,一山如何容下二虎呢?”
楚天涯走到何伯身边,拉过一条小凳坐下,“我一直都很好奇,当初焦文通怎么就将寨主之位,拱手让给了后来上山的关山呢?”
何伯呵呵直笑,“如果有一个人为了救你逃命,而自断了一条胳膊,你会怎么样?”
楚天涯的脸sè微变,“你是说,关山的那条胳膊,是为焦文通而丢?”
“是。”何伯点了点头,“很早的时候关山曾是太原府的总捕头,他武功高强侠义心肠,在河东一带威名远扬,人称河东第一侠。后来焦文通来了太原,一匹马一柄弓挑了七星寨,做了大寨主。有一次关山奉命前去缉捕太行响马,二人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的成了莫逆之交。后来焦文通不慎被人出卖而被捕,关山为了救他使出了一出苦肉计,自断一臂将他放走。尽管如此事情仍然败露,关山被捕下狱即将问斩。焦文通为报救命之恩,集全寨之力前来劫囚将焦文通救上七星山,并将寨主之位让给了他。”
楚天涯不禁说道:“如此说来,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焦文通也不可能背逆关山?”
“绝不可能。”何伯十分肯定的说道,“不管是多大的事情,他们有多大的分歧,就算是自己去死,焦文通也绝不可能忘恩负义的逆背关山,这就是他的xìng格。同样的,关山也绝不可能牺牲谁去换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这也是他的xìng格。”
“我明白了。”楚天涯深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在针对是否招安的事情上,他们二人有了截然相反的主张,也使得七星寨内部出现了派系的分野,并从此埋下了分崩离析的隐患。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本该成为对立的敌人。但恰恰是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与义气,使得七星寨的内部矛盾酝酿rì久却从未暴发。”
“没错。”何伯点了点头,“因为义气,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为对方去死。但这无法更改他们原有的立场与信念。这听起来很矛盾,但实际上很合理。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与追求,不是别人要求你改变就能改变的,不是么?”
“没错……”楚天涯点了点头,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关山与焦文通,他们彼此既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大的敌人。换作是我,我也会十分的纠结与苦恼。”
“但是现在,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影响到了整个山寨的迈步前行。”何伯的声音压低了一些,“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情谊还能将这个矛盾压制多久。但我看得出来,至少这个姓白的小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似乎已经有点厌烦这种无休止的争论与犹豫,他希望山寨能够早rì做出一个明确的决定,尤其是在现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
楚天涯的脸sè不由得略微变了一变,“何伯的意思是说……白诩是希望关山与焦文通这两个人当中,其中有一位做出妥协与让步?那么,他个人究竟是希望招安,还是不招安呢?”
“那少爷你是怎么想的,是招安好,还是不招安好?”
“这还用问?”楚天涯不禁笑道,“我一个朝廷重犯,死一百次都不够,随时还有可能被送给女真人拿去砍头一百次,我会有可能希望招安么?”
“那就对了。”何伯眯着眼睛,脸上露出了那种标志xìng的老狐狸的笑容,“道不同不相为谋,姓白的小子既然来找你,他心中的想法自然就是与你贴近。否则,你以为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就来向你泄露一点山寨的机密?”
楚天涯恍然大悟,顿时惊讶道:“如此说来,白诩个人是支持焦文通的主张,反对招安的?”
“没错!”何伯说得相当肯定,“这小子在招安大事上一直保持中立,就连关山与焦文通也摸不准他的心思,但他的小狐狸尾巴终究还是露出来了。但是,这不表示他对焦文通就十分的满意。若在平常,重情重义固然是值得钦佩的。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过分拘泥于私情的话,反而会坏了大事。白诩的心思与智慧远比山寨的两位大寨主要深远,他是希望七星寨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干出一番大事业的。或许他不是那种弑主夺权的不仁不义之徒,但他心中的志向,早已超乎七星寨里的所有人!——正因如此,关山与焦文通碍于情义的犹豫不决与踌躇不前,就已经足够让白诩不厌其烦了!”
听到这些话,楚天涯不禁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何伯的意思是说,白诩心中的想法早已与我不谋而合,他是希望七星寨能够利用黄龙谷大捷的威名,趁势而起发展壮大,而不是去投靠朝廷博个一官半职?”
“没错。”何伯肯定的点头,“这就是白诩的野心。就在关山与焦文通为了是否招安而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白诩早已是心急如焚。他迫切希望七星寨能够高举义旗自行壮大,而不是纠结于是否投降官府做个良善顺民。这小子有点本事,也志不在小。他的见识与智慧,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山贼草寇应有的境界。在这一点上,关山与焦文通都无法与跟上他的步伐,只有少爷能够站在和他同样的高度,与他一拍即合。所以,遍观七星寨上下,白诩才是那个最有希望给少爷带来帮助的人。”
楚天涯的心里,顿时思cháo澎湃。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何伯的一席话,给了楚天涯一种开了天窗、心神澄明的感觉。如果按照习惯的思维,何伯应该是向楚天涯推荐他的两个学生焦文通与薛玉,让他去那里寻求庇护与助力才是;或者是让他联合萧玲珑一起做点什么,就算她在山寨之中实力低微,至少她绝对值得信任。
但是何伯却出人意料的向楚天涯推荐了白诩——这个谁也看不透他心思的白毛狐狸!
唯有神来之笔,才能画龙点睛。
楚天涯仿佛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了。看着何伯脸上泛起的那一抹老jiān巨滑的诡笑,楚天涯头觉得这古怪老头儿的智慧,或许比他的武功还要更加高人一等!
第144章 分道扬镳
傍晚时,楚天涯与何伯、孟德等人一起吃晚饭,还有马扩、小飞与小艾,满满的一桌子人,像一个大家庭。
近两rì,陆续又有许多打散的西山寨众前来投奔孟德,开阳宫里已经人满为患住了整整五六百人,原本驻扎在这里的七星寨骑兵为了腾让房间,都搬到了七星堂那边去住。七星寨倒是大方热情,来了的都是客,一律悉心收纳与款待。每当开饭时,就得有十辆牛车来拉拽饭菜给开阳宫送来。
现在,那些汉子们都蹲在开阳宫的大院子里吃饭,杯盘叮当的声音还挺壮观。
饭后,孟德把楚天涯叫到开阳宫二楼僻静的楼台上,对他道:“兄弟,有件事情我还是得再跟你商量一下。”
听到他说一个“再”字,楚天涯就明白了,于是道:“七哥是想离开七星山了么?”
“嗯。”孟德点头,“七星寨里现在有些动荡,并不适合待客。我与马扩带着几百兄弟赖在这里,整天吃喝拉撒的他们也难伺候。虽然主人家没下逐客令,但咱们上门做客也得有个分寸嘛!”
“这倒是。”楚天涯笑了一笑,说道,“但七哥要离开,不止这么一个原因吧?”
“当然。”孟德微笑道,“对谁都可以隐瞒,唯独不能把兄弟你蒙在鼓里。有几个原因,上面说的那一条只是用来应付七星寨的人。真正的原因……咱们兄弟俩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万一七星寨发生什么变故,至少也还有条退路。所以,我想先行离开重回西山,重建青云堡。当时女真人旨在剪除西山势力对他们的威胁,因此派谴重兵剿灭了青云堡,来了个擒贼擒王。青云堡一灭,其他的十几个小寨群龙无首,因为惧怕遭受同样的命运,就都各自散了伙。据最近几天外面逃散回来的兄弟们说,以前西山十八寨的人马一直分散在河东一带游荡。黄龙谷一役后七星寨声威大振,他们都想前来投靠。后来又打听到我孟某人仍然健在而且恰好就在七星寨中,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七星山……眼前这几百人,其实只是最近投靠山寨人马当中的一小部分。兄弟,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明白。”楚天涯轻轻的应了一声,点头。
以前西山十八寨的实力可不弱,在张独眼时代就已经跃跃yù试的要与太行诸山分庭抗礼了。由于十八个寨子的地理分布比较分散,女真人进攻西山时就只重点打击了青云堡。青云堡一灭,其他的十七个寨子就都树倒猢狲散了。。
但是塞翁失马,这十七寨的人马却在那一场浩劫之后保存了下来。保守估计,人数也不下两万。近来陆续有不少原班十七寨的人马来投奔七星寨,其实大半是冲着旧主孟德来的。
但是现在孟德自己都寄人篱下,又怎么好厚着脸皮借鸡生蛋、在七星寨里揭竿子拉队伍?不管是出于礼让还是避嫌,孟德都只好让许多的兄弟投奔了七星寨其他各大首领麾下,成了七星寨的人。
“我在这里多住一天,就要多损失一份实力。”孟德说出了心底话,他道,“所以我想听一听兄弟的意见。如果你同意,我明天就去向关山与焦文通辞行。理由我都想好了——青云堡之难后,我们那些死难亲族们都还没有入土为安。现在,我也是时候去替他们收尸了。”
“然后七哥就在青云堡张起大旗、重新拉起队伍?”楚天涯说道。
“嗯……”孟德点头,表情严肃的看着楚天涯,“据外面回来的兄弟们说,太原之战使得河东一地尽毁,加上被女真所灭的朔代二州,都有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现在,整个河东有不少于十万流民!朝廷派来接手太原的大官儿许翰,就知道忙着清算与内斗,哪里有空来管这些落难的百姓——我若回了西山,就大张义旗招纳流民,短时间内实力必然大涨!乱世已经到来了,没有什么比自己手中掌握了军队更加实在、更有底气。以后,那就是咱们兄弟俩自己的家业,总好过寄人篱下摇尾乞怜。兄弟你若要成就一番事业,也可以把它当作第一份本钱!我这个做哥哥的没你这份过人的才气与干大事的能耐,但却有一膀子傻力气,可以为你牵马坠蹬!”
楚天涯细心的听完了孟德的每字每句,心中既是震撼,又是感动。
扪心自问,楚天涯记得当初和孟德结义时的动机,纯粹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联合他一起对付张独眼而已。但至从那一天开始,孟德就把楚天涯当作了亲兄弟,还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了楚天涯,包括他亲族、家业和深爱的女人!
现在,大难不死一无所有了的孟德,仍在设身处地的为楚天涯着想,为他经营、为他筹划,为他毫无保留的奉献!
这份义气或者说恩情,如父如兄、毫无保留。
太多的话语堵在了嘴边,楚天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竟然沉默了。
孟德见楚天涯神sè凝重且带一丝伤感,不由得惊讶道:“兄弟你怎么了?若是认为不妥便说出来,咱们兄弟俩再细细商议。”
“不。七哥深谋远虑,设计得很周到。”楚天涯深呼吸按捺住内心的悸荡与感动,微笑道,“现在许翰与七星寨正在勾心斗角的闹得正欢,却让彼此都错过了收买民心扩充实力的大好时机。七哥这时候回到西山重建山寨拉竿子起人马,的确是个大好的时机。但是万丈高楼要平地而起,肯定会很困难也很艰苦。别的不说,你要招兵买马就得要用上钱粮物资,这些东西你打算从哪里得来?”
“除了劫掠州县,没有别的办法了。”孟德的脸皮绷得紧紧的,“既要成就大事就不能太过拘泥于小节,尤其是生逢乱世。既然咱们的朝廷与官府弃疆土与黎民于不顾,那他们就没资格继续白占大宋子民们上缴的那些赋税钱粮。与其让那些堆在仓库里的粮食发霉、铜钱生锈,或是仅仅养肥了一批贪官污吏甚至是留给女真人充作军资,不如我们伸手取来自行派用。太原之战后,河东一带的大部份州县都已是一片荒芜,但从西山境地往东、往西都还有许多未遭兵灾的富庶州县,或是去往河西劫掠西夏;惹毛了我,就是从许翰嘴里也要掏出几块肥肉来!”
楚天涯再一次深呼吸,然后点头,“看来七哥已经思虑周全,小弟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我只提醒一句,既然是张打义旗收拢民心,就不可以在劫掠州县的时候伤害太多平民。”
“这个你大可放心。孟德虽是出身草莽并非良善之辈,但从来不干那种欺软怕硬、鱼肉平民之事。”孟德说道,“我只看不惯那些尸位素餐的贪官污吏,和为富不仁的乡绅恶霸!就是去州县借粮,我也会自有分寸。不到万不得已,咱们不和自己人动起刀兵。”
“七哥说得对。虽然咱们的朝廷与官府很不作为,但在面对女真外敌时,怎么说也算是自己人。”楚天涯点头微笑,“听七哥说起这些,小弟心中豪情澎湃,很想和你一起携手重建青云堡。只可惜,小弟现在身份特殊处境尴尬,暂时还不方便离开七星寨。若到时机成熟,小弟|第一时间就来投奔七哥!”
“不是投奔。我刚才说过了,如果孟德此行能够有所建树,新建的青云堡就是咱们兄弟自己的一份家业。孟老七胸中能有几分真才实学,自己心中有数。我顶多也就能当个响马头子,却都没有能耐保全自己的族人。唯有兄弟你,才能领袖咱们这些苦命人走出一条路子。”孟德感慨万千,摇头叹息了一声又面露微笑,表情坚定的看着楚天涯,“家破人亡的感觉,真的很不好,我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也不希望我的兄弟亲族们再去尝试。兄弟你听着,现在我只是去打个前哨、做些铺垫。今后我们这些人的命运如何,还得靠你!”
楚天涯双眉深锁的点了点头,不知道什么样的言辞,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于是他伸出了一只手,放到了孟德的身前。
孟德展颜一笑,一巴掌拍到了楚天涯手上,二人双手紧握!
原来兄弟之间,真的不需要虚伪客套,也不需要豪言壮语。
楚天涯很不争气的湿了眼眶,孟德则拍着他的背哈哈的大笑,兄弟二人并肩站在开阳宫的楼台之上,共沐夕阳豪情满怀。
举目望去,万里河山!
次rì,孟德就去向关山与焦文通辞行了。七星寨的人都不傻,他们当然知道孟德这时候离开七星寨的真实用意是什么。但是由于孟德给出的理由很充分,他们虽然有心相留,也是不好阻拦。
午饭时,七星寨的人就在开阳宫给孟德送行。大摆宴席馈赠粮米,十分的热情。几乎所有人包括萧玲珑在内都认为,楚天涯肯定会和孟德一起走。不管是出于何种的用心与目的,他们都好了准备要劝说楚天涯留下来。
但楚天涯却主动说了自己不会走,倒是让关山等人都吁了一口气,也省去了一番口舌。
孟德和马扩带着几百人马走了,开阳宫里顿时冷清了许多。
入夜之后,一轮明月悬于西楼。楚天涯拿着一壶酒独自上了二楼,坐在地板上赏月发呆。
“其实,我为什么不和孟德一起走呢?留在七星寨里,我还能做什么?……难道就因为撇不下萧玲珑,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凝视着头顶皎白的月光,楚天涯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对于出路与前途,楚天涯也感觉到了一丝迷茫。七星寨的这滩水越来越浑而且隐伏杀机,他却有了一点骑虎难下不可抽身的感觉。
细细想来,对萧玲珑的牵挂固然影响到了他的一些决定;但最主要的,恐怕还是来自于许翰的压力。现在,许翰不顾一切的要捉拿于他。如果这时候他跟孟德一起走,很有可能刚刚离开七星山就落到了许翰的手中。那样的话,非但自己没命还会害了孟德,就更不用提什么重建青云堡了。
简而言之,虽然现在七星寨里并不太平,但却是楚天涯唯一可以栖身的庇难所。而且,孟德此行能否成功还不好说。用他的话说,兄弟两个吊死在同一颗树上,并不可取。一同留在七星寨如此,一同离开也是如此。
“孟德为我牺牲、付出了那么多,我就不能稍微为他做一点什么吗?”楚天涯自言自语道,“只要我还在这里,就有机会为孟德谋求一些助力或是方便。万一他失败了,到时候也能让他有一条保命的退路啊!”
虽然这个想法十分的卑微与无奈,但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生于乱世又恰逢落难之时,委曲求全的夹起尾巴来做人总是再所难免。“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一类可爱的行为艺术,在楚天涯看来无非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jīng神胜利法,那是用来愚化与束缚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让他们变得听话、与乖巧。
曾经楚天涯也是那百分之九十九当中的微末一员,心甘情愿小心翼翼的扮演着一只太平犬的角sè;但是现在他只能务实、务实、更务实的来面对与解决许多关乎生死存亡的难题。
“人,果然都是逼出来的。”思及此处,楚天涯咕咕的往嘴里灌酒直到酒壶底朝天,都淋湿了衣襟。
楼板间传来笃笃的脚步声,楚天涯侧耳一听,便道:“飞狐儿?”
“是我。”萧玲珑终于不再反对楚天涯叫她这个名字。
楚天涯笑道,“可惜,酒喝完了。”
“我带了。”萧玲珑走上楼台来到楚天涯身边,就地坐下,将两个青瓷酒壶摆在了二人面前,“剑南烧chūn。”
楚天涯看了看酒壶,又看了看萧玲珑的脸,略带绯红。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吃饭时喝过的酒。”
“没错。”萧玲珑的一双美眸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许翰送给完颜宗翰的,却被我们七星寨劫了来,不喝白不喝!”
“有道理!”楚天涯大笑,伸手就捞了一壶酒捧在怀里,侧目看着萧玲珑,“今天突然这么好,请我喝酒?”
“就当是替我庆祝。”萧玲珑笑得神秘。
“庆祝什么?”
“不容易,我居然活过了十八岁!”萧玲珑微笑道,“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娘就经常跟我说,我一定要在十八岁之前嫁出去,否则的话……”
“今天是你生rì?”楚天涯坐直了身体笑道,“否则的话,怎么样?”
“将来会剋夫!”萧玲珑说完这句话,就直直的看着楚天涯,脸上满是诡谲与挑衅的笑容。
楚天涯眨了眨眼睛,不禁咧嘴一笑。
“你笑什么?”
“我在想啊,要是娶了一个剋夫的,又娶两个旺夫的,会怎么样?”
“……会跟张独眼一样!”
“咱们、咱们……还是喝酒吧,庆祝你**寿!”
第145章 尔虞我诈
半个月过去了。
这段时间里,不仅仅是七星山里暗流汹涌人心惶惶,许翰的rì子也不并不好过。
有宋一代,压力最大、风险最高的职业,非挂帅出征的大将莫属。丢了脑袋的童贯、死于莫须有之罪的岳飞都是例子。就算是许翰这样的文官担任此职,也概莫能外。
东京被围之后,太原就已经成了天下瞩目的焦点。赵桓新君登基,一来害怕再度遭到女真人的攻击,二来也希望能有所建树,借此竖立威信赚取民心。太原的成功“收复”加上黄龙谷大捷,很是让赵桓扬眉吐气。每rì朝班之上,他都忍不住要提一提许翰之名对其大加赞赏,无非是在表示“朕用人得法”。
这样一来,可就触到了许多朝臣的敏感神经,激发了他们的“职业病”——照这架势,若是许翰回朝还不位鼎三公、把其他人都给比了下去?不行,必须把这老小子雄起的态势扼杀在萌芽状态!
于是乎,大宋朝廷上涌现出两派明显的“挺许”与“倒许”派,就跟当初李纲提点京城兵马防御时一个德xìng。
正当大宋朝廷自娱自乐折腾得正热闹的时间,金国的使者跑到了东京。
面对金国的使者,大宋君臣总会习惯xìng的失去原有的威严与优越感。尽管黄龙谷一役打出了一点威风、让他们能够直起一点腰竿,但是内心深处对于“女真虎狼”的恐惧感仍是挥之不去。原本两国完全可以平起平坐的进行外交谈判,可是赵桓和他手下的大臣们,在面对女真使者强辞夺理的诘问甚至是谩骂时,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骨软”的感觉,完全没有一点脾气,最终只得全盘接受了他们提出的各种“请求”。
女真人的“请求”之一,是“请”南朝尽快交还“被许翰无理扣押”金国重臣,完颜希尹(谷神)。
通过与辽国、宋朝这些年不间断的外交交涉,金国人也学会了如何运用外交辞令。他们一边用各种客气的词汇来膨胀大宋君臣的虚荣心,一边假装糊涂的坚称谷神是落在了许翰的手中;同时,又不断的宣扬“两国和平论”,其实是掐准了大宋君臣的怯敌畏战的情绪,在运用军事威胁论要挟他们就范!
赵桓和朝廷上的许多人,都不希望再和金国打一仗。兵临城下末rì降临的感觉,当真不好。
于是,一封圣旨飞到了太原,一是催促许翰尽快班师回朝,赵桓可不想把十几万大军一直放在外面,东京兵马这么少,他不放心;二是,让许翰尽快将完颜希尹“送回东京”,并捉拿以下几名“战争要犯”——王禀、张孝纯、楚天涯还有太行义军首领,关山。因为金国盟友很恨这几个家伙。为了不影响到两国邦交,牺牲几个人在所难免,“大局为重”嘛!
第三,务必要将太行山的这一支人马收编下来。黄龙谷一役打得很漂亮,官家很看好这只战力出众的义军。许诺他们,归朝之后全部加官进爵委以重任!——要是金国人还敢再来,就让他们去对付!
就像当初重用郭药师一样。大宋的官家朝臣们知道自己的军队一向不给力,于是对于那种能打硬战、尤其是有些战绩的军队有着天然的迷信。再说了,太行义军这伙人怎么都是大宋子民,是自己人,总好过郭药师这种朝秦暮楚的辽国降臣吧!于是,赵桓也的确是准备重下一笔本钱,好好的招待太行义军这只人马,将他们培养成驻守太原的一道屏障。
……
收到圣旨的许翰,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现在他总算深刻体会到,大宋官家和朝廷上的那些人对于领兵在外的将帅,都是怎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瞎指挥了。
索要完颜希尹、捉拿王禀与楚天涯等人,倒是还可以理解。但是,既要收编太行义军,又要捉了他们的首领关山——这不是瞎扯淡么!
许翰抓狂了,他都想撂挑子不干了。这样的差事,简直就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务,谁干谁发疯!
于是在收到圣旨的当天,许翰当下就奋笔疾书写了一封辞呈,说病体缠身不堪重任,要乞骸骨回老家。
太原的这一团乱麻,他不想管、也没法儿管了!
递了辞呈后,许翰就当真闭门谢客了,军政大事一概不管,专心只在家里养病等着朝廷批准他回老家。因此这半个月来,百废待兴的太原一度“停摆”,和七星山拉锯似的谈判也陷入了停滞的僵局。
不久,许翰的辞呈六百里加急的飞到了东京,这下可炸了锅。倒许派可就有得发挥了,他们不停的在官家耳边说,官家你如此信任与器重许翰,他倒好,国难当头之时他还矫情撂挑子了,简直就是有负官家厚望、有辱国恩哪!
挺许派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说辞来支持许翰,只能委婉的劝说官家仍要以“大局为重”,酌情考虑一下对许翰及其麾下的将士进行一些封赏,然后,朝廷给出的指示不要太过“自相矛盾”。比喻针对关山的处置问题,至少可以缓一缓。待收编了太行义军之后,再行处理不迟。女真人那边其实好应付,他们主要是为了要回完颜希尹。他们非要索要四个战犯么,咱们偏就只给三个!——对外邦交总少不了讨价还价,他们要一斤,咱们就只能给八两,不然他们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好吧,大局为重!”窝了一肚子火的年轻官家赵桓,只得暂时忍住了脾气,亲自捉UU小说旨,对许翰进行了劝慰与勉励,又对他和手下的将军们进行了一些封赏,并改口说“太行诸事以收编维稳居重”。
许翰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重新走马上任,开始cāo持各项军政要务。
这么一折腾,大半个月的时间可就过去了。这时有人上报说,原来的西山十八寨大首领孟德,近期又死灰复燃了。他得到了七星寨的支持重回青云堡,并竖起了“抗击金狗、保境安民”的大旗,不停的招兵买马。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之内,他连续打破了三座乡绅土豪的武装庄堡(类似水浒传里的祝家庄那一类)与两个县城,还拔除了一个滨临黄河的西夏国小军堡,抢夺了无数的钱粮军械。河东境内的大量流民都前往投靠,西山孟德的实力近期内飞速膨胀,现在已经有了两万兵马之众!
许翰开始为自己当初的矫情与不作为感觉到一丝后悔了,尤其是当他知道,孟德是楚天涯的结义兄弟之后。
“恩府,咱们不能坐视西山如此壮大啊,孟德可是楚天涯的铁竿兄弟。说不定,现在楚天涯本人就在西山!”手下的将军提醒许翰说,“以前楚天涯还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流浪汉,现在他自己手下有了兵马,肯定尾大不掉、说不定还要联合太行的人马一起作乱!别忘了,王禀是他的老师、太原是他的老巢、这里还有许多经曾追随过他们的军士与百姓!”
“与朝廷为敌?他还没那个胆量!”许翰想起楚天涯纵横捭阖对付金人、弄死了童贯与刘延庆的这些事迹,没来由的一阵手心发凉。想想,当初楚天涯只是光竿一条,现在还有了兵马……但许翰嘴上可没露怯,还不停的给属下壮胆。
细细思忖之后,许翰决定还是派人再去一趟太行山进行摸底与交涉再说。
“要不,咱们先下手为强先把西山干掉、也了削了太行的羽翼、断了楚天涯的根脉?”手下的将军建议。
许翰直摆手,“不行!既然孟德是得到了七星山的支持才重新起家,那他们就是同气连枝的。咱们怎么能先打了西山、又去招降太行?官家已经许下重赏要招降太行诸寨了,这些个山贼响马做梦都想做回良民、升官发财,不愁他们不就范。太行若是降了,西山也就不在话下。若是不降,再打不迟。至于楚天涯这个重犯,现在必须要先稳住他,等收编太行之后再将他秘密拿下。不然,单说是激怒了孟德局面也不好收拾,现在官家又催得紧,咱们没时间跟他们磨蹭了——就说,朝廷已经赦了楚天涯无罪、并要对其委以重任了!”
“恩府果然妙计!”
在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太行的山里山外,完全是两个气象。一边是孟德的激情飞扬迅速壮大,一边是七星寨的死气沉沉人心惶惶。
针对招安的争议,已经严重影响了七星山的人心稳定和发展前进。尽管如此,山寨内部仍是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身中。现在,七星寨的人真正是“当局者迷”了。尽管他们也想寻求突破、稳妥解决这一矛盾,但是他们又被一个“义”字严重束缚了头脑,因此根本放不开手脚来大刀阔斧的进行一番变革。
所以,当许翰的使者再次上山时,守关的大首领破军星君汤盎,当场就要一刀砍了他,理由是——“你这鸟厮又上山来作甚?还嫌把咱们山寨折腾得不够乱吗?”
他的耿直与火烈差点就坏了大事,也一句话就把山寨当前面临的内乱危机暴露给了使者知道。
当然,最终使者还是活出了一条xìng命,并且见到了关山与焦文通。他出示了官家正式颁布的圣旨,许诺要重赏太行义军并对其委以重任,让他们驻守太原抵御金兵,为国效力。并且,朝廷已经赦免了王禀与楚天涯等人的罪行,并予以加奖委以重任,让他们各自肩负起护国安民的重任。
听到这个消息,关山与焦文通都各自吁了一口气——至少两大矛盾解决了!
第一,不用为搭救王禀费神了;第二,不用担心因为招安而出卖楚天涯了!
此时,使者又不遗余力的劝说两位当家,让他们尽快收拾人马投靠朝廷,为国出力保境安民,也不枉费七星寨忠义二字。
伸手不打笑脸人,关山与焦文通就先口头应承了下来,将使者打发了回去。然后,紧急招集全寨首领与楚天涯一起到场,连何伯也请来了,大家共议此事。
通过大半个月的歇养与调理,何伯的伤已近痊愈,萧玲珑恢复了以往的雪肤如脂国sè天香。楚天涯在太原之战时落下的伤病与虚弱已经好了大半,不仅气sè恢复,还开始每天练武了。
众人共聚七星堂正厅,关山当众出示官家圣旨。
这玩艺儿就像一枚重镑炸弹,当场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回朝做官我没兴趣,但是只要众家兄弟们同意,我也不反对。不过,谷神我不会轻易交出去,除非我先看到我妻子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女真人顶多收到一堆尸骨!”这是薛玉的态度。
“你们知道的,大哥叫俺死,俺马上抹脖子。大哥去哪里,俺就去哪里!”每次议事,汤盎好像都只会说这一句。
萧玲珑的态度则是更加鲜明,“我一介女流又是辽国余孽,肯定做不来大宋的官。但我不会以此为理由阻拦大家。如果山寨接受招安,我不反对。但我只好独自离开,再去飘零江湖。”
关山和焦文通都挺无奈,原本他们以为朝廷做出的妥协与让步,能让山寨里的态度达成一致,至少以往一向持反对态度的焦文通都隐约快要妥协了,但眼前的开局就和以往的每次商议一样,仍然昭示出“没有结果”的结果。
局面一度冷场。
楚天涯第一次受邀参加山寨的核心会议,从进来后就一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安静的喝着茶。坐在他旁边的何伯也是一样的反应,好像眼前之事根本就与他无关似的。
这时,一只沉默没有说话的白诩突然道:“不知楚兄有何高见?”
“我?”楚天涯放下茶盏,笑了一笑说道,“众位头领能请我来参加,我倍感荣幸。但是说到底,这是七星寨的家事。”
“既然楚兄要这么说,那好吧——就当是旁观者清,楚兄可否说说自己的想法?也让我们多一些参考与借鉴。”白诩坚持,非要从楚天涯嘴里扣出一点东西来不可。
关山与焦文通也都点头,让楚天涯发表一下意见。
楚天涯无奈的笑了一笑,便说了四个字——
“圣旨有诈!”
第146章 痛下决断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天涯特意留意了一下在座众人的表情,尤其关注了白诩。
大家的反应大致相同,有惊愕有意外,唯有白诩,虽是不动声sè面沉如水,眼中却露出一抹机锋,仿佛是在说:果然不出所料!
楚天涯心里就在笑,白诩明明想到了这一层,自己却不肯说出来。却要假借我这个“外人”的口来讲,分明是为了避嫌,怕讨了两位大寨主的不快。也罢,我就和他演一出双簧也是无妨。这小子有意拉拢我和他站在同一阵营,我又何乐而不为?
“既是圣旨,岂会有诈?”关山发话了,语气倒是平和,完全是一种商议与探讨的口吻在发表自己的见解,他说道,“君无戏言,什么事情都可以使诈或是开玩笑,唯独圣旨不能。这上面黄帛金批的写得很清楚,已经赦免了王禀与楚天涯等人之罪,并要加封你们几位太原守战的功臣和我们太行诸寨的首领,并许下承诺,让我们继续留守太原,抵御金人。这难道不是两全齐美么?诚然我等并非是贪功好利要图求什么官爵俸禄,但是外敌当前大局为重,为了保境安民就算是牺牲xìng命也是心甘情愿,暂时放下前嫌与官府通力合作,又有何妨呢?”
“是啊!”焦文通也说道,“虽然焦某对官场与军队里的**与堕落已经深恶痛绝,对朝廷也失去了好感与信任,但是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我也只好抛下私怨,愿意为国出力、保境安民。做不做官,都不打紧。只要还让我们留守太原、抵御金兵,那焦某也就认了!”
薛玉沉默,萧玲珑眼睑低垂目不斜视,汤盎在那里轮着眼睛左看右看,憋不出一个屁来。
楚天涯略微一笑正待说话,他旁边的何伯突然站起了身来,“我出去透口气,你们慢慢谈。”
“师父!”焦文通急忙起身走到他身前,“你老人家也赐教我等晚辈几句吧?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正是需要你这样的德望老者来指点我们。”
“指点个屁。”何伯冷笑一声,耷拉着三角眼环视了众人一眼,瓮声道,“我懂的,我家少爷都懂;我不懂的,我家少爷也懂——怀抱玉如意,还求什么泥菩萨,问他就行了!”
“这……”焦文通顿时愣了,脸sè有点挂不住。
“师兄,就不要为难师父老他人家了。”薛玉说道,“就听楚兄弟说说高见吧!”
何伯的脾气,做徒弟的焦文通自然清楚,他苦笑点了点头,“那就请师父先去歇息片刻,稍候徒儿再来伺候。”
“忙你的。”老头子有点不耐烦的闷哼了一声,大摇大摆的就走了。
焦文通不禁有点尴尬,对薛玉道:“师弟,师父他老人家仿佛是对我不甚满意,也不知焦某做错了什么?”
“不知道。”薛玉摇头,“师父就是这么个脾气,你莫非第一天见识?”
“罢了,稍后焦某自去请罪。”焦文通苦笑一声,回到座位上说道,“大哥,不如就请楚兄弟说说他的高见?”
“正好,愿听楚兄弟指点。”关山笑逐颜开的道。对楚天涯,他一见如故,而且比较器重。
“多谢二位寨主。”楚天涯抱拳谢过,暗暗的深呼吸,心中在仔细的组织言语。
何伯的突然退场看似是个无厘头的插曲,却无形之中斗然抬高了楚天涯在众人心目标的价码,尤其针对焦文通。相比于平易近人的关山,其实焦文通更难被说服与打动。因为他的xìng格里这样四个字——傲气凌云!
虽然他对楚天涯没有成见,还算略有好感,但这不代表他会接受一个年轻后辈与山寨外人的游说。如果他真的很好说话,也就不会跟关山耗到今天才稍稍有那么一点妥协了。
何伯的良苦用心,楚天涯自然明白,因此他必须万分的珍惜眼前这个直抒己见、影响焦文通等人的重要机会。
或许眼下的这几分钟,就关乎着自己和无数人的命运,就是改变一段历史,也说不定。
“君无戏言,诚然无错。正因如此,我才看出圣旨有诈。”楚天涯用了这样一句自相矛盾的开场白,果然一下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言下何意?”焦文通眉头深皱细抚长须的道,“楚兄弟,你这话有点自相矛盾了。”
“看似矛盾,实则合理。”楚天涯不急不忙的说道,“第一,圣旨最该提到了一件事情,没有提。”
“什么事?”
“索要完颜希尹!”
众人一怔,“对!”
楚天涯说道:“不难想像,以金国人一贯的作风,他们肯定会对我们的朝廷施加压力,迫使他们交还完颜希尹这个重要战俘。但是完颜希尹是在七星寨的手中,既然朝廷已经下旨招安七星寨,又对众位头领加官进爵了,为何就不提一提交出完颜希尹的事情呢?交出这样重要的一名战俘,可以当作是众位头领进献给朝廷的大礼之一,礼尚往来投挑报李。这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是么?但是,官家为何不提?”
“我来回答。”白诩突然接话道,“不是官家没有提,而是在另外一封圣旨里提到了。那就是,给许翰的圣旨。也就是说,官家给许翰的圣旨不能让我们看到;但是,给我们的圣旨却经过了许翰之手。那也就意味着,官家对许翰还另有吩咐,却要瞒着我们。因此,这其中必有猫腻。”
“军师睿智!”楚天涯赞许的点头,正sè说道,“具体官家对许翰还有什么特别的旨令,我们不得而知。既然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的,可见不是对我们十分有利的事情。否则,官家为何藏藏掖掖呢?”
“或许,只是一时疏忽?或者,这样的国家外交大事,不足以与我们相论?”焦文通说道,“许翰的使者上山来,倒是着重提过完颜希尹之事。可见,官家并没想真的要欺瞒我们。”
“好,权且就当是一时疏忽。”楚天涯面带微笑的继续说道,“还有一处重大的破绽,不知各位发现了没有?”
“什么破绽?”
萧玲珑突然冷笑了一声,“圣旨当中,对我只字未提。”
“对。”楚天涯说道,“当初完颜宗翰围城之时,入城宣旨让太原投降的路允迪所携的那份圣旨上,白字黑字的写着要太原交出辽国余孽、飞狐郡主。当时我就奇了怪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官家与朝廷是怎么知道萧郡主在太原的呢?后来我一想就明白了。当初完颜宗翰曾经追了萧郡主一千多里而没有得手,在打听到萧郡主的消息之后,就托人去了东京,将索要萧郡主的事情拜托给了正在围困东京的完颜宗望,让他通过外交的手段捉拿萧郡主。萧郡主身份特殊,她既是辽国郡主,又是完颜宗翰铁了心要的人,还是太原守战的有功之人与七星寨的头领之一。可是这一次,朝廷来的圣旨上逐一提到了诸位寨主的名字,就连楚某这个无名小卒也旨上有名,却对萧郡主只字未提。这合理吗?”
焦文通的眉头皱了起来,表情变得沉寂且严肃。
关山说道:“我想,可能是官家也觉得有点尴尬。一来,他此前为了解除东京被围之危,权宜之下不得已出卖了太原、献出了萧郡主;现在萧郡主却是有功之人,按理说应当封赏。但她既是女流又是辽国郡主,更是金国盯死了的人。官家是赏也不是、罚也不是,因此只好假装疏忽,不予提及。”
“一次可能是疏忽,两次或许是巧合,但如此还有第三个破绽,那就真的只能说是暗藏祸心了。”楚天涯说道。
“还有什么破绽?”众人不由得惊讶道。
“第三处破绽最明显,就是关于我啊!”楚天涯笑道,“诸位头领都是太行山的抗金英雄,王禀父子是护国有功的大将,为了维持大局稳定、照顾军心民意,予以招安重赏或是破格法外赦罪,都算说得过去。但是,有什么理由要赦免我呢?——我既没官爵名禄,也不是义军首领,区区一介小吏出身,又最招完颜宗翰忌恨——不是我瞎编,我曾经转托路允迪之口痛骂完颜宗翰并向他发出了**裸的挑衅!完颜宗翰有什么理由忘记我?大宋有什么理由要赦免我?在现在的大宋与金国的两国邦交之中,不交出一两颗人头来,肯定是无法让金国平息怒火的——楚某这样的肖小角sè,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么?换作是任何一个稍稍有点头脑的人,都绝对不会赦免了楚天涯的!”
“难道不是因为官家看到你与王家父子还有我们,关系都很紧密,才特意对你法外开恩?”焦文通说道。
听到这话,楚天涯当场就想笑,但总算忍住了没笑出来。
只这一句话,便暴露出了关山这个豪气干云的英雄好汉,在政治上的短视与幼稚。
“小生来说两句。”白诩适时的接过了话,也算是给关山解了围圆了场,他说道,“其实楚兄的意思我明白,凡此三处破绽,都指向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一次官家与朝廷,实在是太过大度,太度得都有点失常了。既不索要完颜希尹也不提及萧郡主,更是破天荒的赦免了楚兄弟这个最该派去送死的战犯。正如楚兄所说,偶尔一次可算疏忽,一而再、再而三的话——事有反常必为妖,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那你认为,官家与朝廷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关山脸sè凝重的问道。
“还是楚兄发表高见吧!”白诩又缩了起来。
楚天涯笑了一笑,不急不徐的朗朗道:“综上所述,楚某认为圣旨的过分大度与宽容,恰恰是暴露了官家的别有用心。官家或许真的是想招安太行诸寨,但是绝对不可能放过楚某与王禀、张孝纯这几个重要的战犯。因为我们夺取军权自主抗金的事情,已经触及了赵宋官家的底线,他是绝对不会容许天底下任何人干出这样的事情的,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这事既然已经发生,若不杀一儆百,官家都会认为从此大宋无以立国。再说了,太原这里还摊上了三条重要的人命,童贯、刘延庆与耶律余睹。这随便哪一个的死,都可算是惊天巨案。你说,朝廷能不追查么?金人能不借题发挥、对官家与朝廷施压么?”
“有道理。”关山与焦文通异口同声的道。
“太多的含糊其辞与猫腻夹杂在这圣旨之中,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官家,或者说是许翰,只是想要先稳住我们,不让我们生疑。在招安大事完成之后,再行秋后算账。”楚天涯微微一笑,“当然,楚某肯定是死路一条,我早已心中有数。至于官家还对许翰下达了什么密令、要在招安之后再行解决哪些人物,我就不好妄自猜测了。大家各自寻思一下,哪些人触到了官家与朝廷的痛处与底线,哪些人最招女真人忌恨,那就多半已经在官家和许翰那里判过了极刑。”
“小生虽然籍籍无名,但黄龙谷一役由我策划,打得完颜宗翰威风扫地颜面尽失。现在他们或许还不知情,但只要完颜希尹一回去,小生必死无疑。”白诩摇着扇子微笑道,“或许小生不像楚兄弟那样大名远扬,但小生的结局也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萧玲珑冷笑一声,“谁能担保那昏庸的官家不会把我当奴婢一样的捉去送给完颜宗翰?话不多说了,我死不降宋!”
薛玉本是一直沉默,这时也忍不住说了一句,“楚兄是我恩人和兄弟,萧郡主与我情同兄妹,在座诸位的xìng命也都比薛玉重要——伤我兄弟者,死!”
焦文通发出了一记深深的叹息!
关山眉头深锁脸皮都绷紧了,一时也没了言语。
“大哥,现在咋办哪?”汤盎急躁的问道,“你别听了外人一通胡说八道就耳根子软,你老人家要是决定了,俺就跟你赴汤蹈火!”
“不能再这样争执犹豫下去了。”关山斗然站起身来,目露jīng光神sè凛然的大声道,“楚兄弟的话不无道理,但是关某认为,现在可能是七星寨找到真正出路的唯一机会。虽然风险很大,但关某也愿试上一试——当然,关某不会让在座的任何一人先去冒险。关某愿意带上一部分兄弟先行接受招安。待查明真相、事实明朗之后,再来上山搬请各位兄弟下山!”
众皆愕然!
看来这一次,关山是真的下了决心,必须要走出这突破xìng的一步。
焦文通也站了起来,“大哥,那楚兄弟与萧郡主怎么办?小弟也认为,朝廷可以放过任何人,唯独不可能放过他们!”
“就请二位去先去孟德所在的青云堡暂避一时。”关山斩钉截铁的说道,“等我归附官府之后,关某自会使尽全力为他二位脱罪。如若实在不能……再作决断!楚兄弟、萧郡主,非是关某刻薄寡情,为了全寨上下数万人的生死攸关,关某只好出此下策!”
“在下理解。”楚天涯点了点头,心中还暗吁了一口气:也罢,看来七星寨这里的确不是我久留之地了。关山这一回是动了真格……其实这样也好。或许,他早该有所决断了!只是这个方式略显得个人英雄主义了一点,大有“风潇潇兮易水寒”的味道。
萧玲珑站起身来点了点头,“我早已把七星寨当作了我的家。虽然我不想再一次背景离乡,但是,眼下的确是没有了更好的办法。为了顾全大局,我愿意按照大哥吩咐的去做,暂且去西山避上一避。”
薛玉和白诩也都没了话可说。关山今rì表现得如此坚决,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已经下了最大决心。
“大哥,俺陪你去!”只有汤盎跳了起来。
“安心呆在山寨,谁也不用跟去。”关山将独臂一挥,“关某至担任寨主以来,从无建树,也没有为众位兄弟谋得半点好处。今rì,就请诸位兄弟不要相劝,成全关某一回。就让关某,先去替众家兄弟们探个路、打个哨。如此而已!”
第147章 分飞
会议散了,大家各怀心思的退去。
因是同路,楚天涯与何伯、萧玲珑走了一道。一路上三人都出奇的沉默,心事重重。
到了玉衡宫快要分手的时候,萧玲珑突然道:“天涯,来陪我聊聊么?”
“你们聊,老头子先回去了。”何伯说完就走了。
二人来到了玉衡宫后的云海仙境。
“天涯,我心里很乱。”萧玲珑看着远方,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还带一丝哀伤。
“是不是有一种被赶出了家门,从此无家可归的感觉?”楚天涯说道。
萧玲珑点了点头,“不止如此。虽然我在某些事情上不赞同大哥的观点,但是,他在我心里已经像是我的家人。他这一次如此冒险,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楚天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其实以七星寨的现状而言,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总要有人踏出尝试的第一步。就算失败,也可以jǐng醒他人,为他人指明道路。关山的确是我仡今为止所遇到过的最有气概、也最无私的一个人。虽然会有人对他热衷于招安一事有所诟病,但真正了解他为人的,只会为他的博大胸怀与舍生取义的jīng神所感动。”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有福同享,有难他当。”萧玲珑的声音很低柔,说得还有点动情,“虽然我自从来了山寨,一直都与二哥关系最要好,就像是亲密无间的兄妹。但是,关山在我的心目中更像是父亲、尊长。他虽然只有一条胳膊,但他时刻在都在用他的独臂支撑起一片天空,为我们遮风蔽雨。”
楚天涯点了点头,“虽然我与关山的交往不多,但是……不得不承认,我曾多次为他的英雄气概所折服。就连何伯也曾说过,关山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能让他佩服的人之一。”
“天涯,你说……这一次,他会不会成功?”萧玲珑转过头来,十分无助且渴盼答案的看着他。
楚天涯很想说两句好听的来安慰她一下,但又知道骗她不过。于是轻叹了一声,“说实话,我心里很没有底。今天会议的时候,我已经尽力劝说他们不要相信朝廷了。但是……”
“其实大哥不傻,他也知道这一次朝廷很有可能是在使诈。”萧玲珑说道,“但是他不能放弃了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虽然我打从心底里反对招安,但我也清楚,做回良民、为国效力是我们这些山贼响马最好的归宿。大哥……他真的很不容易!”
楚天涯眉头紧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天涯,我再一次有了那样的感觉……就是当初女真人杀来、我国破家亡时的感觉!”萧玲珑说着,眼圈都有点红了,“看到七星寨因为眼前之事闹得分崩离析,我也被迫暂时离开,我的心里很堵,感觉很不好、很不好!”
“山寨也就像是一个人,面对人生的抉择时,难免也会有所取舍。”楚天涯轻声道,“放心吧,你只是暂时离开山寨而已。关山的用意我明白,你我的身份比较特殊了一点,会阻碍到其他人接受招安。如果我们走了,他们会少些顾虑安心一点,这并不表示关山是抛弃了我们。”
“这我明白,所以我也没有表示出异议。”萧玲珑说道,“只是我无法想像以后的rì子……不管是招安成功,还是招安失败!”
楚天涯略微一怔,朝着萧玲珑所说的想下去——招安成功,山寨里的其他人都归附了朝廷,但是萧玲珑不能;招安失败,关山凶多吉少、七星寨与朝廷反目成仇并难免分崩离析!
不管哪样,对萧玲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楚天涯伸出一条胳膊揽到了萧玲珑的肩膀,在她肩头轻轻的拍了拍。
萧玲珑略微一颤,轻轻的靠过来了一些,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怕,至少,我会一直陪着你。”
“……”萧玲珑沉默无语,眼睛闭了起来。
二人站了良久。
萧玲珑突然道,“为什么越是在乎的东西,越容易失去?这世上,还有值得倾注心血与感情的东西么?我都有点怕了!”
楚天涯心中叹息了一声,这样的话题不可深究,不然势必触及萧玲珑的新伤旧伤一起爆发。
“别想太多了,或许事情不如我们想像的那么糟糕。还有,我去了西山,也会想办法解决这些难题。”楚天涯说道,“回去早点歇息。收拾一下人马,带上你的夜叉军和耶律兄弟那些人,咱们早些去西山,也好早做筹划。”
“好……”萧玲珑侧目看着楚天涯,双眸之中有些烟雨朦胧,更多的是对他的期待与求助。
看到她极少显露出的这种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楚天涯心中略略酸楚。
她不就是想要个家么?
也他妈的这么难!
楚天涯索xìng将抱在了怀里,“相信我,我会竭尽所能的……保全七星寨!”
当晚,薛玉再一次来到了楚天涯这里。他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拉着楚天涯不停的喝酒、喝酒。明显他是想要买醉,却怎么也醉不了,反而越喝越jīng神,眼神都倍亮了。
楚天涯知道,他肯定有了很重的心事。
何伯在一旁看着,不yīn不阳的说了一声,“傻小子,是不是把完颜希尹交给了关山?”
薛玉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何伯。
“看什么看?你蹶什么屁股老头子就知道你要屙什么屎!”何伯没好气的道,“你就那点出息,真以为凭着一个完颜希尹,就能换回你婆娘?”
“师父……徒儿做错了什么?”薛玉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茫然。
何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之事上太过痴缠。原本你要与你娘子恩爱,这是人之常情,不算是错。但男人大丈夫,岂能因为失去了一个女人就消沉下去?你若像是老头子一样亲眼看到全家几十口被人残杀肢解,那还不得寻了短见?现在你娘子是死是活还不知晓。如果他rì你们重逢,她看到你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该是如何的心伤?”
薛玉耷下头来,“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的确是胸无大志!”
“废物!”何伯怒了,上前来一巴掌就重重的拍在了薛玉的头上,“你就不能争气一点,凭自己的本事能耐去女真人那里抢来你的娘子?你拿着一个完颜希尹算是什么事?你用什么立场与名目去与金国人交涉?你光凭一己之私就耽误社稷外交与山寨大事,你那点儿女私情有什么脸跟这样的大事相提并论?虽然老头子并不看好关山执意要接受招安,但他毕竟是站在大局的立场上做出尝试。你呢?你就知道想着你的婆娘、婆娘!你这没出息的混小子,老头子真恨当初没一巴掌拍死你,也省得你现在这样到处丢人现眼!”
在战场之上威风八面砍人如切菜的薛玉被骂得没有一点脾气,头都要耷到裤裆里去了。
楚天涯急忙出来圆场,“好了老爷子,你少说两句,你这不是伤口上撒盐么!”
“呸!这些年来就是少了老头子这样的人骂他,才由得他任xìng胡为、一味的消沉堕落、作践自己!”何伯仍是怒气难消,简直就像是泼妇骂街似的在跳着脚大骂了,“混小子你听着!你若还认我是你师父、你若还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大丈夫,就别整天一副死人鬼相只知道酗酒图醉。老头子教你这身本事,不是让你用来风花雪月嘁嘁哀哀的!现在大宋外敌当前,山寨更是面临许多危机,你好歹也是武举出身当过将军的人,现在也是山寨的首领,该拿出来担当来,干一番事业才是!你那娘子现在生死未卜,你整天醉生梦死哭哭啼啼的也哭她不回来,还不如振作起来向女真人开刀,凭本事去寻她回来!”
薛玉仰起头来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站直了身体对何伯抱拳:“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知道怎么做了!”
“知道就好,别再整天大醉的到处丢人。”何伯啧啧的直撇嘴,“你那师兄我已经有几分看不顺眼了,你可别再让我失望!”
薛玉不由得怔了一怔,“师兄……英雄盖世威名远扬,未尝辱没了师门。不知道师父……”
“放屁,你懂什么!”何伯怒斥道,“他现在是翅膀硬了,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满副颐指气使刚愎自用的神气。太过傲慢与得意忘形,绝非好事。他的本事与成就,比起方腊来还差了十万八千里,那股子傲气却不比方腊的差。这是成大事的气度与心胸么?说到底,焦文通也就只是个将才,不是帅才!七星寨若是在他的领导之下,必定难成气候!——老头子能不对他失望么!”
薛玉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哪敢反驳,只得默默的点了点头。
“好了,老爷子你今天火气真大——小飞,快扶老爷子下去歇息,给他弄点解火的凉茶喝下。”楚天涯笑着将何伯扶了出去。
薛玉如释重负的直抹冷汗。
“薛兄,别在意,何伯就是这么个脾气。”楚天涯笑道。
“我这自然比你更有体会。”薛玉苦笑道,“以往在东京学艺时,若有一天不被他老人家痛骂,我还就不自在了。说真的,被他这样骂一骂其实心里挺舒坦。因为,的确已经好多年没有人骂我了。忠言逆耳,他老人家对我没坏心。”
“把你看得亲,他才骂你。所以我觉得他其实很疼你。”楚天涯笑道,“我都没看到他去骂焦二哥,或许他知道你是个能听得骂、受得劝的人。”
薛玉点了点头,“师兄的xìng情是有一点孤傲,吃不得这样的痛骂,面子上会挂不住。”
楚天涯微笑的点了点头,“薛兄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对师父也很孝顺。嫂夫人的事情,我也算是略知一二。今后若有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楚某必定尽力而为。”
“有劳楚兄。”薛玉略微一笑,抱了抱拳道,“夜已深沉,不便打扰。楚兄好生歇息吧,薛某告辞了——对了,大哥走后薛某会留在七星寨,与师兄一同主持山寨事务。放心,吃了师父这一顿痛骂,薛某从即rì起就开始戒酒,不会再因酒误事、也不会消沉堕落了。楚兄若有用得着薛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另外,此时山寨正当多事之秋,薛某身兼山寨重任唯恐照顾不周,还请楚兄将师父他老人家也一并请到西山暂住。若得方便,薛某再到他老人家膝前尽孝。”
“好。”楚天涯抱拳拜别。
次rì深夜,玉衡宫与开阳宫里人头攒动。楚天涯与萧玲珑整装待发,要离开七星寨前往西山。楚天涯这边就只个人、几个包袱而已,都没什么好收拾。萧玲珑却是拖家带口的上千号人,声势还不小。
为免惊动了许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只好深夜下山,辗转绕道避过太原,前往西山青云堡。
关山与焦文通等人一并相送,直到送得下了山,才算打住。
萧玲珑的神sè几度黯然,楚天涯只得一路相劝。
“天涯,此次离山,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到那时,又不知几许人事变迁?”
“不会很久。”楚天涯说道,“太行,西山,太原,它们既然并肩作战同生共死过,就迟早一天会再次联为一体!……或许,就在女真人的下次南侵之时!”
第148章 兄弟相逢
经历了rì伏夜行的两夜跋涉之后,楚天涯与萧玲珑等人在一个黎明时分抵达了西山境内。
绕道多走了几十里的山路,他们总算是避开了许翰在太原的势力范围。可是刚刚进入天龙山的山林,就遭受了阻截——青云堡,防守严密!
没有费多大力气,楚天涯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壮大的青云堡上下,早已是无人不知楚天涯之名。领头的喽罗听说是大寨主的结义兄弟来了,当下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十分热情的将请他们上山,一路护送的就到了青云堡大寨门之前。
故地重游,已是换了人间。
经历了一番战火摧残的青云堡,已如凤凰涅槃迎来了重生。虽然巨石堆彻的城墙上还残留了一些夕rì大战时留下的疮伤与痕迹,但整个城池已经加高加固了许多倍,变得更加的巍巍雄壮。紧挨着堡垒外围的山林被平地往前推了半里,建起了巩固防御的瓮城与悬门。
箭塔林立旌帜翻滚,兵戈煞雪铁甲生辉,好一派兵强马壮的威武景象!
“看这城防布局井然有序固若金汤,俨然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山寨——孟德,是个将才啊!”何伯都不禁赞道,“想不到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曾经被女真人摧毁了的青云堡不仅仅是恢复了往rì的气象,还更加的蓬勃与威壮!”
正在这时,城头之上突然架起数十架一人多长的巨大号角,三十多个jīng壮的赤条大汉抡起了大锤站在了战鼓的身前。
红旗当空一摇,金鼓齐鸣,响天彻地!
青云堡内人马奔腾海呼雷动,千军万马朝寨主涌来,声势浩大、整齐有序,大有铺天盖地袭卷之势。
面对这雄壮磅礴的气势,楚天涯等人跨下的马儿都禁不住惊慌的跳起了步子。
“楚大官人,我家寨主亲来迎接了!”领路的小头领前来报说。
“七哥来了。”楚天涯的心里也是一阵激动,急忙下了马。
此时,山寨大门内奔出如箭的一骑,马如苍隼,人如游龙。
“好兄弟!!可想死哥哥了!!”孟德怒马加鞭飞奔而来,却是穿着睡衣、光着脚丫,不等马停稳他就一个跃步跳了下来险些摔倒,仍是放声大笑的就朝楚天涯奔来。
“七哥!”
兄弟二人四臂交缠对拜而下,一同放声大笑,然后又紧紧相拥,激动不能自已。
城头之上,号角喧天震荡重云,巨鼓隆隆飞鸟惊绝。
数千人马在山寨大门内外布列成队,高举刀枪欢呼雷动。
孟德拉住楚天涯一只手高高举起,声嘶力竭的大吼道:“兄弟们!这就是我孟老七的血兄弟——太原楚天涯!从今天起,孟老七即是楚天涯、楚天涯即是孟老七!”
“吼——吼!!”
二人身后不远处的何伯与萧玲珑都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对视一眼,各自露出欣慰的微笑。
与萧玲珑同乘一骑的小艾激动得抽泣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太感人了!孟大哥和楚大哥真是比亲兄弟还要亲!”
重回青云堡的小飞则是早就躲了起来,偷偷一个人哭了个稀里哗啦。
这时候,慢一些接到信报的马扩也带着一批人前来迎接了。山寨之**有两万多人马,马扩主要统领马军。重建山寨与组建行伍,多半都是采取了马扩这个沙场宿将的建议,这才使得重生的青云堡一脱山贼响马的凌乱匪气,颇具正规军事化的风范。
孟德今天真是高兴坏了,都顾不得自己是穿着睡衣光着脚丫,就这样拉着楚天涯的手请他一行众人进了山寨。
遭受了那一场兵隳之后,青云堡已是疮痍满目。一场涅槃的大火,也几乎完全摧毁了这座百年军堡。乃至于女真人攻破了山寨时,想要找到几领御寨的衣袍与躲避风雪的房子,都难上加难。
曾经的青云堡,以这样一种惨绝的方式给女真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刚烈印记。今天,它又死而复生、傲然屹立了!
相比于以往充斥田园之乐的悠然景象,现在的青云堡内更显得雄壮威武,满副军旅气相。在原来的废墟之上,建立了许多的军营、马厩、校场与将台。堡内完全执行的是军队里的一派纪律与制度。
四座营屯分列各处城门,八方军巡布列全堡,居民区与军营是分开规划的,内部也有小型作坊、商肆与果苑渔市,全堡上下的粮草物资都被集中存储严密看护。
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格局井然庄严肃穆!
“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七哥就让青云堡换了人间,大手笔啊!”楚天涯由衷的赞叹道。
孟德大笑道:“生逢乱世,我这里收的都是穷苦人家、四方流民。所有人共同的心愿,就是有个安稳的家、吃上三餐饱饭。所以,每逢外出借粮,无不三军用命、前赴后继;但要建设家园,人人夙兴夜寐、竭尽全力!现在,全堡上下已有jīng兵两万五千四百余,人口共计四万余!仅仅是一个月的时间,青云堡就完全恢复了往rì的气象,而且每天都还会有人前来投奔!——兄弟,你看到没有,现在的青云堡,比以前还要整整大了一圈,堡内的每一寸土地都将被开发利用。山上有取之不尽用不竭的木柴,可以让我们建起无数的房屋。粗略估算,现在青云堡至少还可以再容纳十万人进来!”
“了不起啊!”楚天涯欣慰且感动的赞道,“七哥,我服了。你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别这么说。现在家小业小,我还勉强cāo持得过来。招兵买马、打家劫舍,这些也都是我的老本行。但若他rì队伍规模更加壮大之后,尤其是面对大是大非的生死抉择之时,我可就不行了,非得是你来执掌大局。”孟德说道,“咱们兄弟不是早就说好了的么?这里,以后就是咱们共同的家。”
楚天涯看了周围的众人一眼,笑道:“七哥,我初来乍道,别说这样的话——我饿了!”
“哈哈!——赶紧摆宴,为我兄弟一行接风洗尘!”
跟在他二人身后不远的萧玲珑,不轻不重的叹息了一声,对何伯道:“老爷子,如果七星寨不是因为内乱牵制、面临出路的抉择,今rì西山的这些气象,应该是显现在七星寨才是。”
“是啊!——这就叫时也,命也!”老头子摇头晃脑的道,“要不说,我对我那劣徒焦文通不满呢?他在七星寨里身居高位执掌大权,却看不到当前的局势也忽略了自己的责任,一门心思盯着‘招安’二字与关山较劲,不思进取耽误了大好时机。虽然他有点能耐,但和少爷、白诩相比,目光却短浅了不少,终究只是一介武夫,难成大器。相比之下,孟德的本事或许比上他,但孟德最大的优点,恰是焦文通最大的缺陷所在!”
“老爷子是指哪方面?”
何伯朝自己胸口指了指,“这儿!——心胸、气量!虽然焦文通很讲义气、也算是条好汉,但他傲气太盛刚愎自用,很少能真正听进别人的良言相劝。孟德则不同,他拿得起、放得下,虚怀若谷礼贤下士,顶天立地一诺千金。对兄弟对朋友,他们两个一样的讲义气、重信诺,但焦文通习惯居高临下,孟德则是坦荡如砥。哎,正是xìng情所差,导致了如今的青云堡与七星寨截然不同的景象。”
“或许真是这样吧……”萧玲珑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原本黄龙谷一役后,七星寨应该是乘雷而上发展壮大才是,却因树大招风引来朝廷干涉,从此就陷入了进退维谷之境。反之,原本已经一无所有的孟德却能放手一博,却拥有了今rì的蓬勃气象。”
“在这当中,你不能忽略了一个人的作用。”何伯笑眯眯的说道,“如果七星寨能够礼贤下士的完全接纳他,并听取他的意见、按他所说的路子去经略发展,现在属于青云堡的一切,全都在七星寨里,包括孟德、马扩都只会归纳于七星寨麾下。”
萧玲珑眨了眨眼睛朝前方不远处的楚天涯努了努嘴,“你是说他?”
“当然。”何伯嘿嘿直笑,“虽然他在这期间不显山、不露水,但却直接影响到了两个山寨的命运。如果不是有他在串联与引导,孟德和马扩这两个孤家寡人只能是飘零天涯亡命江湖,又怎么能借助七星寨的力量卷土重来?反之,如果七星寨的首领们能够抛开门户之见、慷慨大方礼贤下士的接纳少爷,孟德与马扩也不会离开七星寨自立门户。说到底,山贼响马的门户之见还是太深了,这是他们改不掉的习气。”
“哎,老爷子这么一说,还真是这回事……”萧玲珑再度叹息,“原本我以为天涯上山之后,会迅速与山寨融为一体,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后来我才知道,是我想得太过天真了。虽然山寨对他们很客气、很热情,但始终还是把他们当作了外人。一些重要机宜,极少邀请他们一同商议。就连我,有时也不得知悉。门户之见……没错,就是这东西,害了七星寨!”
“嗯,都怪焦文通那劣徒!”何伯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就因为那小子刚愎自用不容于物,才使得七星寨留不住人才。此前杨再兴下山而去,不就是因为和他有了矛盾吗?关山被他逼得没办法了,只好以身试险先带一部份人去接受招安,少爷和孟德、马扩只得离开山寨自立门户——如果他有孟德这样的胸怀,七星寨哪里是青云堡可比?”
“算了,其实二哥是个不错的人,只是他一身本领威名超然,加上天生卓尔不群的xìng情……”萧玲珑都不愿再说下去了。毕竟,焦文通是她的救命恩人,也也是给她最多疼惜与呵护的兄长与守护神。
“罢啦、罢啦,不说他了。说他我就来气!”何伯背剪着手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去,笑眯眯的叫道,“孟寨主,你只顾着和你兄弟寒酸,却冷落了老头子和另一个大人物,你知罪么?”
孟德一惊,急忙回跑几步就给何伯弯腰下拜,“晚辈一时兴奋过头,冷落了老前辈,死罪、死罪!”
“老头子生来不拘小节,不打紧。”何伯笑眯眯往后面一指,“往那儿看!”
“萧郡主!”孟德顿时会意,当下哈哈的大笑,连忙整了衣冠穿上鞋子,走到萧玲珑面前抱拳道,“萧郡主大驾光临,青云堡仙气萦绕蓬敝生辉!——今次来了,可就不要再走了!此后,青云堡便是郡主的家!”
萧玲珑回了礼,微笑道:“早知孟寨主待人以诚、礼贤下士,我就不客气了,定会多住些时rì。只不过,我的家可是在七星寨啊!”
“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孟德爽朗的大声笑道,“萧郡主,就请你屈尊下嫁我家兄弟,如何?”
萧玲珑顿时一愣,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她万没有料到,孟德会突然当众说起这个问题,很是让她猝不及防。
当下,马扩、何伯、小飞小艾以及周围的头领喽罗们都开始起讧,催着萧玲珑答应成亲。一时闹得不可开交,萧玲珑进退维谷尴尬之极。
楚天涯看到萧玲珑这副窘样,不由得苦笑,便上前来对孟德悄声耳语道:“目前七星寨分崩离析正遭变故,萧玲珑哪有心思想这些?再者,趁萧玲珑前来暂避之时求亲,我们会有落井下石、撬挖墙脚之嫌,传到关山和焦文通那里不好听。还是过些rì子再说,不必急于一时。”
孟德一听,有道理。于是打着哈哈先请众人前去饮宴,玩笑继续开,却很好的注意了分寸,不再催促成亲之事。
萧玲珑十足的吁了一口气。这样的求亲风格,显然不是她所喜欢的。好在孟德很有分寸的及时打住了,让她如释重负。
接风宴很zì yóu,长条大桌,摆满了酒水菜肴、烤羊炖肉,大家就像吃流水席、自助餐一样的来回穿梭相互劝酒,无拘无束热烈欢娱。
萧玲珑其实也挺饿了,便和小艾安静的坐在一边吃些饭菜。楚天涯和众人喝了一圈酒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带些醉意的轻笑道:“赶了一夜的路,累了吧?”
“还行。”萧玲珑点了点头,却面带一丝愠笑之sè。
“怎么,被吓着了、生气了?”楚天涯笑道,“孟德就这样,耿直,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我没怪他。”萧玲珑轻吁了一口气,却瞪了楚天涯一眼,“我被围攻的时候,你为何不出来解围?还在一边傻不兮兮的看热闹,笑得一脸稀巴烂?”
“天地良心,要不是我暗中助你脱险,孟德他们能放过你吗?”楚天涯笑道,“再说了,我要是出面相劝解围,那可不就黄泥巴掉进了裤裆里,更加有口难辩?”
“呸呸呸!我正吃饭呢!——去去去,喝你的酒去,别来恶心我!”
第149章 风云变幻
为庆祝楚天涯与萧玲珑等人的到来,孟德在青云堡里犒赏全军、饮宴三天!
孟德毫不掩饰他对这位兄弟的自豪与喜爱之情,他特意如此大造声势,就是想让河东全境的军民仕人都知道,孟德和楚天涯已经是兄弟合聚、其力断金。从此,就将开始创造他们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同时孟德也传递出了一个信号,既然楚天涯来了青云堡,孟德就没打算要藏着掖着,他就敢为了楚天涯与朝廷为敌、与天下为敌。
什么低调、避嫌,在青云堡全成了狗屁!
相比之下,此前的七星寨对待楚天涯的态度一直有些模棱两可,既想吸收他做为正式的头领,又有些顾忌他的敏感身份。最终,关山在无奈之下也只好让楚天涯与萧玲珑“暂时”离开了七星寨,以免影响到全寨接受招安的大事。
这对楚天涯来讲,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在青云堡,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归属感,真正有了一种“家”感觉。就连萧玲珑,也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不适之感。因为她清楚,孟德是发自内心的待人以诚、礼贤下士。尤其是对待她,更像是家人兄长一般的真挚与呵护。
因为在孟德看来,她已经是楚天涯内定的媳妇,毫无疑问那就是她孟德的亲妹子,他会像对待楚天涯一样的来对待萧玲珑!
……
青云堡的rì渐壮大,本就引起了官府的高度注意。再加上近rì来大造声势的饮宴欢庆,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原城中。
听闻此事时,许翰更在执笔批处一些军本折子。听手下将领说了此事,许翰的执笔之手蓦然一抖,好大一滴墨汁掉到了纸面上摔个粉碎,溅起一朵凌乱的墨花。
“你是说,楚天涯和萧玲珑刚刚带着一队人马,出走七星寨前往青云堡,与孟德汇合了?”许翰有些错愕。
“正是!孟德为了庆祝楚天涯的到来,犒赏全堡大宴三天!河东境内的许多流民听闻西山声势浩大,成群结队前往投奔!城外驻军原有不少胜捷军与楚家军的人,听闻此事时躁动不安,近两rì已发生几起逃兵事件。据查,那些逃兵正是以往楚天涯麾下的军巡厢兵,他们是要逃离军队前往西山投奔,已经捉拿数人到案!”
“岂有此理!放着好好的官军不做,却要去做贼!”许翰大怒,拍案而起,“将逃兵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是!”
此刻,许翰没来由的有些心慌意乱!
“楚天涯这个乱臣贼子,我绞尽脑汁机关算尽也没能将他捉住,还让坐拥一方招兵买马,终究成了心腹大患,如何是好?”许翰双拳紧握的剪背踱步,脸皮绷得紧紧的自言自语,“关山不rì就将带兵来降,七星寨已被分化,土崩瓦解只在朝夕之间。没成想,青云堡却又蹿了起来。还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河东这地方,没法儿太平啊!”
这时门吏来报,说将军姚古征粮归来,在外求见。
“有请!”许翰心中一动,姚古这人颇有能耐在军队里威望也高,征剿山贼很有心德对付响马更是拿手,何不找他问计。
姚古入内参拜,先行汇报了征粮之事。许翰便将近rì西山的动静跟他说了,问他有何见解。
“想不到这个楚天涯如此命硬,又逃蹿到了西山为祸!”姚古也有些恼火,那一rì在黄龙谷他让楚天涯从眼皮子底下溜了,现在想起来都还憋闷。
“青云堡招降纳叛袭掠州县,rì渐壮大为患甚深,本就该被剿除。再加上现在又收纳了朝廷钦犯楚天涯,更是当诛!”许翰说道,“姚将军,本官想要出兵讨伐西山,你以为如何?”
姚古双眉紧锁的寻思了片刻,说道:“末将以为,不是十分可行。”
“理由呢?”
“目下,七星寨关山已经答应接受招安,不rì就将带兵前来归附。”姚古说道,“如果这时我们出兵攻打青云堡,必将惊动关山,让他改变主意。”
“那我们就这样坐视西山不断壮大?”许翰说道,“楚天涯这个乱臣贼子,不容小视。以往他孤家寡人之时,尚且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河东之境闹得天无宁rì,就连童太师、完颜宗翰这样的当世枭雄都栽在了他的手里。现在他有了地盘、有了兵马,长此以往必为国之大患!若不将其扑灭于未燃,我等罪孽深重、枉负圣恩哪!——所以本官以为,如今风云变幻,相比于七星寨,西山之事反而更加重要了!”
“恩府见微知著临机应变,末将佩服!”姚古抱拳拜了一拜,眼珠子也转了几转,说道,“七星寨与青云堡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是盘根错节同气连枝。如果我们现在公然向其中一方动手,势必招致他们两方联合,合力与我对抗。不如我们暂且按捺一时,待完全瓦解吸收了七星寨的人马之后,再请官家下旨命关山前去征剿青云堡,来个‘以寇灭寇’!——官家不是正好想要关山的人头,却碍于不好下手么?正好,关山若依令而行,则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我等却好坐收渔人之利;关山若不允,则可依照抗旨之罪,名正言顺的——杀之!”
“妙哉!”许翰顿时双眼放光抚掌而笑,“这些个七星寨的蝥贼,窝在山上算是厉害,就连女真人也奈何不得;但只要他们下了山、投靠了官府,那就是拔了牙的老虎,只能乖乖听我号令、任我驱使。这一招‘以寇灭寇’实在是高妙,就算他关山有一万个不愿意,圣旨如山,岂容他来辩驳?——来人,速速派谴使者前往七星山催促,让关山尽快带领人马前来归顺!告诉他说,高官厚禄都已经等不及了!”
当天夜里,原来的河东宣抚司都统府里,王荀近一个多月来,头一次获准去见他的父亲。
却只能见到一盒骨灰了!
原来,早在很多天前,也就是黄龙谷一役后才过了几天,王禀就已经病逝了。许翰严锁消息密不外传,就连朝廷上的人都没有知情。许翰是怕王禀之死影响到太原军民的情绪,阻碍七星山的招安大计。
在这一场太原之战中,王禀的角sè实在是太过重要。别的不说,光是驻守在城外的大军之中,就有数万人曾和王禀一起出身入死。
太原之战,原本并无特别出众之处的胜捷军打出了血xìng,也打出了韧劲与战斗力,同时也对王禀有了很深的感情与忠诚度。为了维持胜捷军的人心稳定,这些rì子以来许翰都只能谎称王禀病重不好亲自主持军务,并假借王禀的名义对胜捷军发布了许多军令,好不容易才将这支军队稳住。
现在关山就要来归顺了,第一个要见到的人肯定就是王禀。纸包不住火,许翰只好再使上一些手段,让王荀就范,代替王禀的作用。
在亡父的骨灰与灵位之前,被软禁了许久的王荀捶胸顿足的痛哭流涕差点昏绝于地。
想到为国尽忠死而后已的父亲,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褒奖与尊重,反而沦为阶下之囚,就连到死都不许儿子送终……王荀的心中只有恨,咬牙切齿的恨!差点就没能忍住,当场就跟许翰拼命!
“王荀,令尊之事,本官也是迫于无奈,所以到了今天才让你知晓。”许翰如此说道,“你也是知道的,虽然朝廷有令要将你父子捉拿到案,但本官从未虐待或是为难你们父子。无奈令尊已是病入沉疴,本官虽然竭力救治,也是回天乏术,请你节哀。目前国家正当用人之际,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为国效力、为君分忧!”
“说吧,让我干什么?”王荀不笨,他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暂时低头,否则自己很有可能现在就被许翰灭口。权宜之计,先保命再说。迟早,再与许翰算账!
“七星寨的关山不rì就将带领人马前来归附朝廷。到时,本该是有令尊大人出马,才能让关山等人安心。但令尊药石无用已然病逝,因此,本官想让你出面接待一下关山。”许翰说道,“也没有什么繁琐的事情可做,你就对关山如实相告说你父亲病逝了即可。另外……官家已经赦你父子无罪、并令你们官复原职了,圣旨在此。”
王荀浑身发抖的接过圣旨看了一眼,顿时跪倒在地号淘大哭。
“节哀、节哀……”许翰拍着他的肩膀劝慰,“本官为了替你父子脱罪,也算是竭尽所能了。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圣旨终究是来得晚了一些,哎!……还请你不要怪罪本官。”
“小将不敢……”王荀勉强忍住伤痛,说道,“得蒙恩府施以援手,先父在天之灵也会感激,小将五体投地,愿效死力!”
“如此便好。”许翰暗吁了一口气,“既然你已经官复原职,那就仍是河东宣抚司的正印先锋官,暂留本官麾下听用。不出一两rì,关山就将率众来降,本官会让姚将军主理此事,你从旁辅佐。你的责任就是打消关山的疑虑,对他如实相告你父亲病逝之事便可。其他的不必多说,对外仍要暂时保密,以免引起军心浮动。”
“是……”王禀不动声sè的应了诺,生生的咽了一口口水,仿佛就是在生吞许翰。
又再劝慰了王荀一阵之后,许翰便走了。
出门之后,许翰咬着牙对姚古说了一句话——“这小子杀气外泄,分明就是要取我xìng命!——盯紧他,别让他造次坏我大事!若有必要,先斩后奏!”
“是!”姚古的心里都不由得寒了一寒:真狠!
此刻,青云堡的核心机枢之地,青云堂上,楚天涯与孟德并肩坐于首位,听前来投奔的几名太原军巡逃兵,汇报太原城中的情形。
“如此说来,许翰倒是重新修好了太原被毁坏的城墙,也暂时稳住了太原军民。”听完之后,孟德说道,“但却没有一点关于王禀父子的消息,却是为何?”
“记得我率领人马出击黄龙谷的时候,王禀就已是油尽灯枯,想必不久于人世。”楚天涯说道,“不出所料的话,王禀应该早已离开人世。为了不影响太原军民的人心稳定,许翰一定是封锁了王禀的死讯。至于王荀,他对许翰有点用处,应该还活着。而且这一次官家来的圣旨已经赦免了王家父子之罪,估计许翰会再次启用王荀。但许翰肯定不会信任他、重用他,最多是对他加以利用。”
下首坐着的马扩怒拍大腿重叹一声,“王都统!……多好的一个人,太可惜了!”
“兄弟,现在我们怎么办?”孟德问道,“关山即将率领人马前去归附许翰,我左右觉得许翰没安好心。难道我们就这样坐视关山羊入虎口、七星寨土崩瓦解吗?”
楚天涯不自觉的抬了一下眼睛看向萧玲珑,萧玲珑果然看着她。表情平静,眼神也很平静。
只不过,正因为她太过平静,反而显得十分的不自然。
楚天涯收回眼神,既然心早有定谋,说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力、坚决果断——“同气连枝唇亡齿寒,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第150章 大义,大利
楚天涯的话刚说完,下首的马扩就蹭的站了起来,情绪激动的怒喝道:“王都统戎马一生jīng忠为国,到头来落得这么个下场!朝廷与官府对外软弱妥协奴颜婢膝,对内愚弄百姓打压忠良,这天下,迟早要乱了!马某以为,咱们青云堡可以借此机会再次发展壮大——马某建议,许翰密不发丧掩盖王禀的死讯;那么,我们青云堡就来给王禀挂孝举哀、祭奠发丧!”
“马二哥所想,与我不谋而合。”楚天涯说道,“太原之战后,王都统已经成了河东境内所有汉人心目中的民族英雄。别的不说,光是战后生还下来的数万太原军民,就敢为了王都统赴汤蹈火。许翰密不发丧,也正是表明他害怕王都统之死引起太原军民的哗变。不管王都统的死是否跟他的迫害、暗杀有关,一个本该受到尊敬与褒奖的民族英雄却锒铛入狱沦为阶下囚,光是这一点,许翰就百口莫辩难辞其咎。因为王都统是我的恩师,那么我完全可以用学生的名义为他举哀发丧,并声讨许翰残害忠良的恶劣罪行!——只要这个消息在河东一带宣扬开来,许翰可就完全站在了民心与道义的对立面。此外,不管是胜捷军还是曾经归我统辖的太原军巡,听闻此事后更加不会太平,就是闹出哗变也有可能。这对许翰来说,就是一场釜底抽薪的打击。与此同时,青云堡必将吸引无数的忠义之士前来加盟。为师治丧,大义;此消彼涨,大利!”
“好!听了二位兄弟的高论,孟某极为受教、茅塞顿开!”孟德早已是热血沸腾,双手在座椅上重重一拍嚯然立起,“如此义举,我们青云堡义不容辞!即刻为马都统举哀发丧,全堡上下所有人等一并挂孝祭奠!”
“是!——”
说干就干,这是孟德的作风,也是现在整个青云堡的作风。
会议刚刚散去,命令就迅速下达到了全堡每一名兵丁与每一户人家。虽是历经重建,属于昔rì青云堡的那份“同心协力”与“慷慨仗义”却完整的保留了下来。所有人全情投入这一场举哀发丧的义举之中。仅仅是一天的时间,青云堡内灵堂祭起全体挂孝,天龙山上魂幡林立哀声遍野,几乎所有的高大树木上都挂起了白孝,于数里外放眼看去,都是一片飞舞的白茫!
楚天涯为王禀披麻戴孝,亲自主持祭奠。一篇声泪俱下、热血慷慨的祭文被抄袭了数千份,由青云堡派出人来前往河东各处广为散发。当然不会少了往太原城中扔上那么几百份,城外的驻军当中也有人开始对此口耳相传。
“嘭——!”
一声震响,从太原知府衙门的书房里传出。紧接着,是杯盏摔碎的刺耳声响。
“楚贼,他究竟想要怎么样!!”许翰这下真是动了肝火,一掌拍在桌上的那份祭文上,手都肿了。
在他座下,此次出征的几员大将姚古、种师中等人全都在列,满满一堂十数人,全都静默无语。
原本对于王禀这位昔rì同袍的遭遇,这些将军们都多少有一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情绪。现在事情闹到了这份上,他们俨然清楚,如今掌控太原的这一支朝廷王师,已经不知不觉的站在了民心与道义的背立面。相反,却被青云堡的那群山贼响马占据了道德的至高点。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绝妙讽刺。
不得不说,这是朝廷与许翰在施政策略上的重大失误!
许翰的愤怒,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楚天涯这份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的狡黠,另一方面,也有许多针对朝廷与官家的控诉与抱怨。他毕竟只是一个奉命行事的傀儡,如今却被迫替官家与朝廷背负了这些刻薄与反动的骂名。对于一个本xìng刚烈忠直的儒生来说,这简直就像是被人当众扮光了衣服裸奔那样的羞耻!
此刻,许翰仿佛也深刻体会到了昔rì王禀的那份感受。官家与朝廷端坐庙堂用鼻子看天下,只知道颐指气使信口开河的瞎指挥,才不理会民间与地方的复杂形势与办事的难处。rì前若不是他以请辞为要挟,官家都还不会勉强收回捕杀关山的错误决策。
但是,从许翰出发的第一天起,官家与朝廷就已经开始犯错了。这个错误永远无法弥补,直到今rì,终于爆发。
此刻许翰内心的愤懑、无奈与悔恨,没人能理解。在太原,他就是官家与朝廷的代表。任何错误的责任都要由他来承担,所有憎恨的目标,也都会指向他。
这回,许翰不仅仅是想再一次的撂挑子,就是寻死的心都有了。
发了一通火后,他当众颓然的瘫坐下来,双手摁着额头无力的说道:“诸位将军,有何良策?”
众将面面相觑了一阵,没人上前说话。
这是由官家与朝廷的高层决策错误所导致的局面被动,没人敢于随口议论。在场诸位都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这基本的“行为准则”还是懂的。
面对手下的装死不作为,许翰心中更加恼火,索xìng开始点将,“种师中,你先说!”
种师中脸sè一苦,无奈的上前一步犹豫的抱了下拳,说道:“当务之急,要先稳住军队。昔rì的胜捷军与太原军巡,很有可能因此人心浮动。如果有人从中加以恶意挑唆,最坏,可能哗变!”
“那你还等什么,快去杜绝此事吧!”许翰火药味十足的喝道。
“是……”种师中眉头紧皱满胸愤懑的应了诺,心中却道:如何杜绝?全都杀了不成?
许翰强打jīng神坐直了身体,“姚古,关山那边怎么样?”
“已经约好,明rì下山来降。”姚古小心翼翼的答道。
“此事不容有差,你一定要防止变故发生!”许翰也不指示具体怎么办了,效仿官家来了一次“瞎指挥”,说道,“去办吧!”
“呃!……是!”姚古的脸皮直抽筋,迷迷糊糊的应了诺。
“顺便,盯紧王荀!”
“是!”
许翰站起了身来,双眼通红如同在喷火,“关闭城池,全力搜捕混入城中的西山jiān细;不管是谁,只要他在议论、传播西山之事,一律抓捕!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种师中忍不住了,问道:“恩府,近rì来军中已经发生多起逃兵事件,基本上都是胜捷军士与太原军巡。此次西山这么一闹,想必会有更多的逃兵出现。末将想问一问,这些逃兵,如何处置?”
许翰的表情当场扭曲,直直的瞪着种师中就差当场破口大骂——官家这样把挑子扔给我,我就不能扔给你么?不识时务,非要当众问个明白,你就不敢承担一点责任?
种师中被他这样盯着,心里有点发毛,也有点恼火。索xìng硬着头皮不退不让,非要讨句准话才肯罢休。否则,这种“屠杀手下军士”的罪名,对于一个出身将门的职业军人来说简直就是人生的污点!
“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不哗变,都行!”许翰都有点耍赖了。
种师中恨不得当场跳起来掐他的脖子,旁边的几名同僚急忙以眼神制止,好歹让他忍了下来。
“西山,来者不善;即rì起,诸位都要打起jīng神来!”许翰将牙关紧得骨骨作响,“只待瓦解七星寨后,定要扫平西山、杀尽逆贼!”
“是!”
许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用妥协且无奈的口气道,“马上着手准备,正式为王禀……举哀发丧!”
亡羊补牢,许翰希望,为时未晚。
此刻,七星寨的天枢军机堂里,白诩双手托着一份纸笺细细看了,表情十分的凝重。
在他旁边,薛玉抱着他的泼风宝刀双手叉在胸前靠墙站着,静静的看着他。
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后,白诩将纸笺折好放下,拿出扇子轻轻的摇抚,说道:“三哥,大哥想必是知道此事了?”
“知道。”薛玉点头,“早上我在天堑关帮助大哥整顿兵马时,一同接到这些西山发出的祭文。”
“大哥有何说法?”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哎……”白诩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站起了身来,满面忧sè的踱起了步子。
“军师何不去劝一劝大哥?”薛玉说道,这也正是他来找白诩的用意。
“劝不了。”白诩双眉紧皱,“大哥这一次,是抱定了最大的决心走出这一步。如果此时退缩,那他就是那个‘河东第一侠’了。”
薛玉无言以对,只能沉默。英俊的脸庞上显现出少见的严峻神sè。
“楚天涯去了西山,就像是鱼龙入海,如虎添翼。早前如果我七星寨能够将他招致帐下,想必今rì会比西山更加的兴旺。”白诩苦笑的摇了摇头,“罢了,此人绝非池中之物,长久必不甘居于人下。我七星寨已经有了两位大当家,何来他的位置?”
薛玉不由得表情一变,“军师何出此言?”
白诩略微一怔,笑了笑说道:“三哥不是外人,小生也不必对你隐瞒什么。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薛玉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
“如今西山是声名雀起蒸蒸rì上,我七星寨却是人心惶惶分崩离析。”白诩无奈的直摇头,“三哥,现在小生终于领会到,要想在这个乱世之中生存下来并有所作为,光有深重的义气与彪悍的武力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正确的前进方向与坚定的发展思路。孟德与马扩这两位西山的顶梁支柱,其文武才学并不在你我之上,更无法与大哥、二哥相提并论。但是他们有了楚天涯这样一位头脑清醒、信念坚定的核心人物指引,并且对他言听计从,所以个个如鱼得水混得风声水起。”
薛玉淡淡的道:“军师的意思是说,我们七星寨正是缺少了楚天涯这样的人物来领袖我们?”
白诩摇着扇子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一片飘渺云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