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乱世多枭
城外战鼓隆隆,城内兵荒马乱。女真人的威吓的确是产生了作用,太原城里发生了不小的sāo乱。
人心丧乱,这种事情在太平光景难以想像。享受了长久和平的人一般都是居安而不思危的,这是人xìng的特点。平常,大多数人想的是如何升官发财,如何娶好女嫁好男教养下一代,父严母慈子孝,守法和睦等等这些。
到了战争时期,这些东西都有可能崩坏——这才是真正的乱,与平常的违法犯罪不可同rì而语!
今rì楚天涯便在城中巡视纠查治安,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这份差事,丝毫不比守城御敌来得轻松。
发生乱子最多的,是往rì最繁荣的唐明商业大街。城外战鼓一响,这里就发生多起抢|劫、斗殴、jiān|yín甚至是杀人的案件。因为以往在人们的潜意识里,住在这里的人就是很富有的,而且这地方有许多的酒肆与jì寮,那就意味着会有许多现在这时候紧缺的食物、甚至还会有美食。另外,还有解决生理需要的——女人!
真正是“人心丧乱”了。城中的这些流民,首先是失去了家园与安宁的生活,现在又面临饥饿与死亡。女真人的战鼓一响,他们本就极度紧张甚至接近崩溃边缘的jīng神状态就像一道薄弱的堤防,终于被洪水冲垮!
什么礼义廉耻、律法纲常全都抛到了脑后,剩下的是**裸的yù望发泄与压力的释放!——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人们以往紧受教条与法律束缚的思想如同疯马一样的释放开来,为了最原始的生理需求,什么都干得出来!
好在楚天涯及时带人赶到,没有让这一股崩溃的慌乱像瘟疫一样的散布开来。虽然有几家商肆被打砸抢烧弄得面目全非,也有不少在sāo乱中死伤的人,但在楚天涯下达严令当众抓捕并当街处决了几个行迹最为恶劣的带头之人后,局势总算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楚天涯心里清楚,对待眼下的情况,不能一味的强力弹压。否则,他们心中的紧张与压力只会越积越深,总有一rì造成大范围的民变,导致太原从城内崩溃。
于是,楚天涯细下审查他抓捕的这些人,发现他们九成是城外流落进来的百姓。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反正已是失去了家园、土地、财产与口粮,现在饥寒交迫无以为计已是绝望。一但女真人打进来,大家都得死,还不如做个饱死鬼,临死之前怎么也要“痛快”一把!
既然已经找准他们的心病病根,楚天涯也就有办法对症下药了。他先给这些人发放了裹腹的口粮与御寒的寒衣,然后请来官府的同僚,将这些“囚犯”们安置为役兵与民夫,参与修筑城池与各项徭役,便算是官府征用他们了,至少能保证他们不会饿死。同时楚天涯也耐心的跟他们解释,说有王都统率领官军抵抗,城外又有“数十万”义军助战,女真人是“绝对”打不破太原城的,坚定他们的信念。
信念这东西,虚无飘渺,却是人区别于野兽与行尸走肉的标志。只要还有信念,人心就能稳固,太原城里就乱不了!
紧接着,楚天涯马上找到张孝纯商议,针对眼前的局势与情况必须马上张榜示民,稳定城中人心。所用的法子无非是楚天涯说的那一套,核心就是“我军必胜、敌军必败”,让城中的百姓坚守信念、遵守律法,相信官府与军队;同时布告城中百姓,但凡缺衣短食者都可以投靠官府和军队,或入伍或服徭役,以换取衣食。
这一招十分有效。人xìng本就如此,在绝望与崩溃的边缘,最渴望的就是看到一丝“希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现在,官府的布告就充当了这一角sè,让民众的心中有了安慰与寄托,也就看到了城池得以固守、xìng命得以保全的希望;就算是身处饥寒交迫中的流民,也可以解决这一基本生计问题了!
因此,布告刚刚颁布不到两个时辰,太原府大门前就人满为患——全是前来应征入伍或是服徭役的!
张孝纯犯难了,难不成还当真收下这所有人将他们编组为军队?他认为,一来这很不符合大宋征兵与用人的律法章程;二来,突然一下增加了这么多张嘴吃饭,府库与粮仓消受得了么?
楚天涯便说,律法章程是死的,人是活的,非常时期必须权宜用计。既然已经布告百姓,官府就必须遵守信用,民不可欺——凡是这些前来投靠官府的百姓,心中都是对官府报有信任与希望的,怎么能任其泯灭?具体的做法,可以吸收这些百姓当中的青壮编组为伍,暂时归属于军巡铺参与维护城中治安,并加以军事训练,以备他rì随时参与守城之战;其中的老弱妇孺,可以另行安置,给他们一些简单轻松的后勤工作来做,比喻洗衣做饭这些总没问题。
“流民不安置、人心不稳固,太原必然从内部被攻破!”这是楚天涯的原话,张孝纯已是无可辩驳,只得同意。
就这样,短短的两天时间,楚天涯的麾下突然多了六千多军巡!
余下还有这些军巡的家人,一些老幼妇孺,也都登记在册由官府的库府粮仓拨给寒衣口粮,并让他们从事一些简单轻松的徭役。
太原城中的sāo乱,总算渐渐平息。
女真人在城外敲了整整两天的战鼓,太原城中倒是有不少人因此而患上了失眠、耳鸣或是神经衰弱,但却没有因此而发生大范围的sāo乱。到后来或许女真人自己也敲累了、听烦了,便消停了下来不再敲鼓。
鼓声停歇时,太原城中居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虽然女真人的军队仍然包围着太原城,可是他们也的确没有打下城池,太原城中依旧安稳如初——民众与百姓心中的希望与信念有了事实的依据,更加坚定与稳固了!
太原官府,也终于在百姓那里博来了一丝难得的“信任”;张孝纯长吁一口气,心中毕竟也是快慰,同时对楚天涯这个年轻人越发的感觉到不可思议。
张孝纯认为,危难见真情,乱世出英雄,越是危险与紧急之时,人xìng越容易丧失、行为也越容易失矩。比喻那些听到了战鼓声就jīng神崩溃铤而走险的人。楚天涯能在危险与紧急之时仍然保持冷静、并做出正确的应对与反应,这样的人殊属不易。现在看来,楚天涯的文武才能或许并不出众,但他真正的长处,是在于jīng神与智慧!
简而言之,张孝纯终于对楚天涯——刮目相看!
张孝纯身为知府尚且如此,那些刚刚投效楚天涯的六千军巡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在绝境之中得以见到了希望,很容易就将楚天涯认作了主心骨与救命稻草。现在除了每天从他手里领取口粮使得一家老幼得以存活,还受到了他jīng神的感染。潜移默化之中,楚天涯便成了六千军巡的jīng神支柱!
乱世之所以容易出英雄,原因大概莫过如人心丧乱、对jīng神支柱有着强烈的需求。如今的太原城中便是如此,楚天涯主动的应运而生,至少,先赢得了这数千军巡及其家中老幼的最大信任与与尊重。
由于女真人战鼓声的停歇与城中的治安力量空强壮大,太原城里的局面越发的稳定,人心也渐渐趋于平和。
王禀与张孝纯都大感欣慰——总算是用人得当啊!
现在,也不会有人再对楚天涯担任当前的职务,表示嫉妒或是不满了。因为他实在是干得漂亮,而且名声远扬威望rì隆,达到了一个那些嫉妒者们无以企及的高度。
人xìng向来如此,嫉妒与排挤一般只会针对与自己水平相近、或是同处一个环境中的同一类人。很少会有一个普通的百姓去真正的嫉妒当朝宰相,他们嫉妒与攀比的对象,更多的只可能是自己的邻居或是同窗之流。
楚天涯,原本一个隐居于幕后的名字,终于在太原城中开始广为流传。王禀,张孝纯这两个人虽然是现在太原城中的两大支柱,但他们离普通的民众有些遥远。楚天涯则是直接与城中百姓接触紧密的人,因此反而在最短的时间里,竖立了自己最高的形象。
第三天,楚天涯手下的军巡,增至一万人!
城中一共才有七八万百姓,这一万人几乎已经包括了所有的青壮;其他的老幼妇孺全都归辖到官府治下,成为了坚实的后勤力量。
这样一来,太原城中的十五万军民,被整合成了三大版块——军队、官府与军巡!
楚天涯一手握住了城中百姓的所有青壮,而这些青壮又是所在家庭的支柱与主心骨——太原城中的心人彻底的稳固了,固若金汤!
原本张孝纯与王禀都以为,当初发布布告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真的有如此奇效,楚天涯的手下居然也有一支一万人的部曲。按照他们的惯xìng思维,既然这样,这些军巡也就应该划入大宋正规的军队编制。按规则,他们不算是隶属朝廷的禁军,只能算是地方厢军。按人马数量来计划,一万人,算得是一个“军”了。
从而,楚天涯一介白身哪能统领一军呢?
于是,张孝纯与王禀也难得的因时制宜的“开明”了一回,擅作主张的“封”楚天涯为——军指挥使!
这要是在平常,王禀与张孝纯就是自己挥刀抹脖子,也是决计干不出这么“僭越”的事情来的,别说是军指挥使,就是一个统领百人的都头,也不是他们两个张一张口就能封的。
但现在没办法了,这一万人必须要有编制、得到军队与朝廷的认可,才能让他们安心;统领他们的楚天涯也必须要有个名头,才能名正言顺。
人就是有着这样的惯xìng思维,没办法,也很可怕。
就这样,几天前还是一介白身的楚天涯,摇身一变成了厢军军指挥使,相当于“师长”级别。
这已经不能用咸鱼翻身或是平步青云来形容,简直是“成仙了道”。以前的那些嫉妒者除了躲起来吐血,已是无话可说,更没了嫉妒的资本与心情。
王禀和张孝纯则是认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楚天涯专为这场战争而生,乱世枭雄,非他莫属!
女真人已经围城三天,围而不攻。也就应证了楚天涯与王禀当初的推测,他们只是在威吓城池,并围城打援。可以想像,现在的西山青云堡,必然陷入了战火的围困之中。
但现在城池封闭、女真包围,太原城已是里外消息不通。楚天涯等人虽是心中担忧,也是无可奈何。
其实相比之下,众人更加好奇——在得知了太原府的变故之后,大宋的朝廷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从童贯之死、太原坚壁清野开始应战算起,过去也有十来天了。大宋的朝廷也应该早就做出了应对才是。如今女真已经兵临城下将太原包围,为何朝廷还没有下旨发文或是派来一兵一卒以御敌呢?
这个问题,摆在了楚天涯、王禀和张孝纯这所有人的心头;但这件事情,又不足以拿出来公议。不议还可,议了还有可能动乱城中好不容易才收拢起来的军民人心。
于是大家都默契的选择了静待结果。反正现在太原城中十五万人都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无论如何,也必须坚守到底!
一连几天没有回家了,如今太原城中局势趋于稳定,接连忙碌了好几天的楚天涯已是感觉有些疲累,终于抽出一点空闲,便准备回家看看何伯与萧玲珑等人,也好休息一下。
楚天涯回家时正当傍晚,大门紧闭,敲了好久的门才有阿奴来应门。
城中前几天很乱,还真有几个不怕死的小贼闯到了楚家来做乱,但他们显然是闯错了地方,因此没有一个吃到了好果子。
此时方才过了晚饭时间不久,萧玲珑又在后院练枪了。众人都在,安然无恙,楚天涯这才放了心。
看到他安然无恙的回来,何伯等人也是安心开怀,并打趣的恭维他“荣升军指挥使”。
何伯说,现在的太原城里,少爷可是仅次于张孝纯与王禀了,可喜可贺。
楚天涯笑说,我只是个杂牌厢军的临时统领,为了顾全大局稳定人心,才“破格”担任了军指挥使,算不得数。
何伯便道,当凭“稳定人心”这四个字,就已经比军指挥使要值钱。因为,越是乱世,人心就越值钱——少爷要善加利用!
何伯的话,算是一针见血,也恰与楚天涯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没错,到了乱世,官职财富与出身家世这些虽然也有用,但已经没了以往太平光景时的强大威力。这时候,最强大的就是人心的力量!——譬如领导黄巾起义的张角、太平天国的洪秀全,凡是那些利用宗教来蛊惑百姓追随武装起义的高手,无不是巧妙的利用了乱世之中的人心力量!
“看来王禀还真是有点识人之能。”萧玲珑似认真似玩笑的对楚天涯说道,“他老早就劝你去做个乱世草头王,看来你的确是具备这样的资质。”
“萧郡主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楚天涯笑,下意识的就看向了马厩,那里正拴着自己的名唤“飞狐”的枣红马与萧玲珑的逐月宝驹。
萧玲珑顿时把脸一板,“你看什么看?”
“我看看我的马,怎么了?”楚天涯装傻的道。
“迟早,我就炖了它!”萧玲珑恨恨的扔下这一句不再搭理楚天涯,自顾练枪去了。
楚天涯忍不住嘿嘿的直笑。
何伯等人就纳闷了,都问楚天涯怎么就招惹萧玲珑了?
楚天涯笑而不语,这是两人之间的小“秘密”,怎么能拿出来分享?若真是说出来,萧玲珑恐怕也会真的翻脸。
入夜后,何伯叫小艾烫了几壶酒。至从女真围城之后,他们都开始节衣缩食滴酒未沾,但楚天涯难得回来一次,今rì少不得要喝两杯,并改善一下伙食。于是小艾还煮了一锅鹿脯与羊肉干。这在平常或许没什么,但现在吃起来味道显得异常鲜美,众人无不大快朵颐。
宴中,何伯不经意的问起一个问题,“少爷,你猜朝廷会有什么动向?”
楚天涯担着酒杯正放到了嘴边,这时动作一滞,笑着摇了摇头将酒杯放下。
“看来少爷对朝廷不抱太好的希望?”
“我们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楚天涯说道。
何伯点了点头,“没错,不能对其寄予厚望。按照朝廷的一惯作风,现在大概还在争论不休委决不下。否则,这么多天过去了,为何还没见到任何动静,也不见一兵一卒前来救援太原?”
楚天涯沉默不语,心说,如果官家贤明、朝廷给力,又哪里轮得到我楚天涯来收拾人心赢取名望?乱世之所以出英雄,就是因为皇纲失统才导致人心离散。这一次的太原sāo乱,也总算是让我认识到了正统与名份的重要与仕人阶层的力量。不管我们的官家如何不肖、官僚如何**,在百姓们的心中,他们仍是主心骨与jīng神的支柱。以往各朝各代,但逢江山更迭便是诸候并起,无不是借助正统的名义、团结仕人的力量、收拾离散的人心,然后顺势而上!
“生逢乱世,要么做了离乱鬼,要么成为人中雄。”何伯不急不徐闲话家常的道,“少爷,如今你算是走出了第一步。今后,你有何打算?”
“先赢了这场太原保卫战再说。”楚天涯答道。
何伯笑了一笑,“就算是赢了,最后,朝廷也很有可能不会放过你。”
“这我明白。”楚天涯无所谓的淡然一笑,“所以,我从来没指望能够做大官、发大财。我今后的出路或许真如王禀所说……会去落草为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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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兵不厌诈
狂风骤起,雪花如鸿毛漫天飞舞。
太原城北的金军大营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女真的骑兵们在军屯里大肆练兵,呼喝震天旌旗如林。这极冷的天气与漫天的雪花,对习惯了白山黑水之间的极寒天气的女真人来说,非但不是一种严酷,反而像是上天的馈赠。
因为以往但逢这样的季节,就是他们冬猎与练兵、劫掠的大好时光。冬天,对女真人来说意味着财富与收获,象征着胜利与荣耀。
中军狼主的营帐附近一派激情四shè的叫好声,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宽敞的一片雪坪里站了数百人围成一个圈,圈出一片擂台模样的空地。中间有七个人在赤手空拳的搏斗。
六个jīng壮的女真大汉手持棍棒,在围殴一个人!
如此寒冷的风雪天气,那个被围攻的汉子居然光着上身,浑身上下宛如铜铸,更像是一副贴身盔甲直接长在了身上,小腹间八块腹肌高高隆起如同拼接而成。
这大汉赤手空拳以一搏六,居然丝毫不落下风。六人持棒合击下来,他任由其中的四根棍棒打在身上砰砰的作响,如同敲打顽石。另两根棒子却被他左右手手各持一根的直接抓住,腋窝夹住后奋力向上一挑,那头的持棒人居然被挑得飞了起来落到一丈开外,重重摔在了雪堆里。
围观众人大肆叫好!
另四人不甘失败更没半点退缩的意思,挥棒又打了上来。赤身大汉一声怒吼宛如龙吟,踏着雪地凌空跃起,披散的头发与浓密的长须逆着寒风狂野的飞扬,单掌化刀朝其中一人面门砍去。那人大惊,本能的举棒来扛。谁知这一掌砍下,手臂粗的廷棒居然卡嚓被砍为两断!
眼看着这一掌就要切到那人的面门,脚尖刚刚着地的赤身大汉猛然收势,以单脚为轴旋身一个侧踢,身边袭来的另外三人一同中招,齐齐的被一记扫腿踢飞开去。
瞬间,六个大汉五人被击飞,剩下另一人手中廷棒斩断人也愣在那里。
“好——”女真军士们激动万分,个个扬起拳来大肆叫好,还有人叫喊“狼主无敌”、“狼主千岁”!
赤身大汉张开双臂迎着寒风仰天大笑,任由雪花落到他强壮得令人惊叹的身体上。
这时有一名身黑sè披厚裘、戴一顶雪白sè狐沿绒帽的中年男子,踩着积雪缓步走近。与身边这些狂野的女真人相比,这名男子显得分外的温文尔雅。星眸薄唇脸sè白净,颌下有三绺细髯,步履轻盈不失稳重,气度闲定且内敛。
“谋主!”众女真军士见到这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全都十分恭敬的抚胸弯腰施礼,并识趣的四下散去。
“狼主威风八面,身手不减当年。”中年男子走近那个赤身男子,面带微笑道。
赤身男子,便是现今太原城外女真大军的最高统帅,金国的国论勃极烈成员之一,完颜宗翰!
此时完颜宗翰放声的哈哈大笑,招了一下手,两名小卒便上前来给他披上一件熊皮大袄,腰间系上一条鹿皮革带,挂上弯刀系起披风再戴一顶貂沿大帽,粗犷奔放的金国狼主依旧是敞胸露怀的站在寒风之中。
“谋主来找我,可有要事?”方才还像虎狮一样凶悍的完颜宗翰,现在却是笑容可掬没有一点架子,他甚至主动的给那名中年文士抚胸弯腰的先施了一礼,言语也颇为谦恭。
中年文士急忙拱手回了一礼,说道:“臣下方才收到银术可将军派人送来的战报,西山青云堡那边的战事进展比较顺利,敌国万余兵马已被银术可在野战中歼灭,如今银术可将军正在全力攻打青云堡。但令人有点意思的是,青云堡区区的一个山寨,居然城郭坚厚易守难攻,银术可将军打了三天仍未攻下。因此向狼主请求兵马与攻城器械的援助。”
“银术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无能了,他和他手下那些铁骑们的力气,全都花在女人的肚皮上了吗?”完颜宗翰并没有生气,语气淡淡,但隐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他道,“给他足够的攻城器械,兵马就没有。三天之内他若是还打不下青云堡,就不用回来了。”
“是,臣下知道了。”中年文士不敢二话,拱手应诺。
“谷神那边情况如何?”完颜宗翰问道。
中年文士成竹在胸的拱手道:“完颜希尹率领四万余兵马前去堵截太行山的那些贼军,卓有成效。”
完颜希尹,即是完颜谷神的汉名。女真人占领辽国后接触到汉族的文化,对汉学十分的仰慕。学了没几年,女真的皇族与将军们开始嫌弃自己的名字译作汉名后太过俗气,于是纷纷主动给自己取了汉名。比喻女真的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就给自己取名叫完颜旻;他的继任者完颜吴乞买,取名叫完颜晟;完颜宗翰是汉名,他的原名叫斡离不。
没多久,女真人大多有了自己的汉名。而且,彼此之间称呼汉名还是一种尊敬的象征了。不过,上级对下级或是长辈对晚辈,一般仍是称呼他们的本名,就好比完颜宗翰直接称呼“谷神”;而中年文士不能直呼其名,只能尊称他的汉名“完颜希尹”。
简而言之,女真人给自己取的汉名,就有点类似于汉人给自己取的“表字”了。
“说说那边的战况,我只听不利的。”完颜宗翰问。
“是。”中年文士道:“太行山的贼寇比较分散,冬雪的覆盖让那里原本就十分险峻的地形变得更加易守难攻,因此短时间内想要剿灭他们并不容易。而且,太行诸山当中,有一股兵马的实战能力还挺强,至少强于南国的官军。昨天完颜希尹将军与之力战了一场,双方各有人马损失,居然打了个平分秋sè。而且,完颜希尹麾下还折损了三个千夫长与六个百夫长。”
“哦?”完颜宗翰略有惊咦的道,“区区山贼,有如此能耐?”
“完颜希尹将军回报,这伙人马全是出自同一山寨,太行七星山。”中年文士答道,“七星山,是太行九山、也可以说是南国在河东实力最强大、也最有影响力的一伙绿林匪盗。他们当中有七个大首领,据说个个本领非凡。完颜希尹将军在回报的军报中特意说了,三个千夫长与六个百夫长,全是在战阵之中与敌方的头领对决时,被力毙于阵前!敌方领兵出阵的有三个头领,其中有一个是独臂红袍,另一个弓箭十分厉害的黑袍人,还有一个是银甲白衣的俊美年轻男子,使一口泼风大刀!”
“是七星山的大首领关山、二首领焦文通和三首领薛玉。”完颜宗翰听到后并不惊奇,而是微然一笑,说道,“这几个人的确是不简单,比许多南国的脓包将军们都要强得多。传令给谷神,让他把守要道暂时坚守,不必急于攻上山去摧城拔寨。此刻天时地利皆在彼处,我方不宜强攻。”
“臣下领命而行。”中年文士拱手应诺。
“谋主。”完颜宗翰唤了他一声,笑容可掬的道,“多亏有你执掌军枢机要,帮我料理这许多的事情,才让我有条不紊的统率大军从容作战,所向无不利。而且这一次的南下用兵计划被打乱后,也是你出谋划策让我们东路军随机应变,将急袭改为了正兵作战。你能够提出这样大胆且正确的意见,我十分欣赏。事实证明,我大金国的皇帝陛下让你来执掌东朝廷的枢密院,是一个十分英明的决定。”
“狼主过奖了。”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拱手道,“时立爱其实并无过人之能,只是在其位、谋其事。金国能有今rì之威势、东路军能够所向披靡,关键还在于皇帝陛下与诸位狼主英明果决,众将士们作战英勇。”
“哈哈,时枢密太过谦了!”完颜宗翰哈哈的大笑,“我大金国从来都不缺少英勇的将士,就是太缺你这样的谋臣与仕人。说实话,我都从你身上学到了许多的东西。就拿这一次的太原之战来说,按照我一惯的做法,现在肯定在全力攻打太原城池了,若不拿下决不罢体。是你建议我围城打援先削除其羽翼,然后挟胜而交给南国的朝廷施加压力,来换取我们想要的利益。这一条‘以和议佐攻占’的战略,我会在国论勃极烈的会议上提出。相信用不了多久,它就将成为我们金国针对南国的国策!”
“南国的朝廷虽然已经腐朽,但他们毕竟树大根深,短时间内不可以尽灭。”中年文士,时立爱说道,“尤其是现在我们第一次南下,想要将其一战而定,可能xìng更是微乎其微。因此,我们要最大程度的爱惜我们的军队,减少伤亡与损失,挟胜而交给南国腐朽的朝廷施加压力,通过外交的方式赢得利益,这更加划算。话说回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太原居然发生了这许多变故,而且我们的军事计划也提前泄露了。否则,用急袭的方法拿下太原或许问题不大。那样的话,东西两路大军一同杀到南国的腹地甚至围攻东京,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今我也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军事计划会泄露?”完颜宗翰眉头一拧,双手叉腰满头乱发随风奔放的飞舞,他沉声道,“就连耶律余赌也不知道的事情,南人怎么会知道的?到最后,耶律余赌莫名其妙的居然杀了童贯,然后他自己却被七星山的人捉了起来交给了王禀,然后王禀还公然将他处决了!”
“是啊,这一棕棕一件件,全都透着诡异。”时立爱也是面露迷茫之sè,“据探子回报,在耶律余赌出使太原的时候曾与一个叫楚天涯的南国小校走得极近。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探子回报说,这许多诡异之事的发生,多半都与这小校有关。”
“一个小校?”完颜宗翰的嘴都咧了起来,满副不可思议也不大相信的神sè。
“这个小校,兴许不是他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时立爱说道,“首先,他的身份就很复杂,表面上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太原小吏,但却与西山匪首孟德是结义兄弟,又拜入王禀门下做了学生,更与七星山的众匪首交从甚密。而且,倒反西山的胜捷军大将马扩,也与他颇有交情;还有一个人,更是和他走得极近。二人之间的关系,极是暧昧。”
“谁?”
时立爱微然一笑,“就是当初狼主亲自带兵,追了她三天三夜也没有追到的那个,号称辽国第一美女的末代郡主!”
“萧飞狐?!”
“是她,没错。”时立爱脸上的笑容颇是吊诡。
完颜宗翰只是点了点头,但他那一对琥珀sè的鹰眼,已经眯成了一道缝。
“对了狼主,今rì巡哨的将士捉到了一个细作。拷问之后他招认说,是西山派来给太原送信的。”时立爱很识趣的岔开话题,说道,“狼主要不要亲自审问?”
“既然谋主已经审问过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完颜宗翰微笑道,“谋主觉得应该如何处置,那就去办好了。”
时立爱面露感激之sè的拱手道:“臣下认为,不如就放他进去太原城,也是无妨。”
“怎么说?”
时立爱答道:“现在太原仰仗的,无非就是坚固的城池与城外的义军援助。我们让这个细作将西山即将沦陷的消息送进太原,这会对太原城中的军民士气构成极大的打击。前几天我们围城擂鼓,不就是为了让城中的那群惊弓之鸟惶恐不安、陷入混乱么?现在却有这样的细作送上门来,不正是我们请都请不到的好帮手?这便是兵不厌诈!”
“哈哈,谋主果然才学渊博、睿智过人哪!”完颜宗翰大笑,“要不说,要对付狡诈的南人,光有盛锐的兵锋根本是远远不够,还得多多的仰仗谋主的智慧啊!”
“狼主这是在取笑臣下么?”
“哪里,你知道我们女真人一向不善言辞——我对谋主,绝对是衷心的欣赏与感激!”
当天傍晚,几名女真骑兵押着一个被绑缚的瘦弱汉人小子,走到了太原城前。他们放了一箭进城,箭上绑有一封书信,信上说特意送来了他们抓捕的名叫“小飞”的西山细作。
守城将士唯恐有诈不敢轻易决断,便请来了王禀。王禀在城头细下辩认了一回,他倒是曾经见过这个小飞,便叫人从城楼上放下竹篓将他吊了上来,并马上派人去军巡营屯里叫楚天涯,到都统府走一趟。
到了夜晚时分,外出巡视回来的楚天涯才到了都统府。小飞一见到他,就差哭出声来了,好一阵呜呼哀哉。
“小飞,你怎么进城的,西山怎么样了?”楚天涯急忙问道。
“女真人抓住了他,送他进来的;西山十分危急。”王禀一句话就简要的说了,眉头皱得紧紧的。
“大官人,你可得想办法救青云堡啊!”小飞受了许多的鞭笞之刑,模样甚是可怜,“马二哥带着一万兄弟们出去截断女真归路,结果是全军覆没,只剩马二哥独自一人单骑重伤逃回。现在青云堡被女真大军围困,危在旦夕啊!”
“你小声点!”王禀低喝一声,“此乃军事机密,你要嚷得所有人都听到吗?”
“小人知道错了,小人不嚷了……但是……”小飞的话被楚天涯扬手打断了。
“我知道了。”楚天涯微笑的点点头,拍了拍小飞的肩膀,说道,“我叫两个兄弟送你去我家里休息治伤,何伯他们都在,你们能有个照应。现在就走吧!”
“好吧……”小飞不敢再多说,只得悻悻的走了。
稍时过后,王禀重重的长叹一声。
“恩师何故长叹?”楚天涯问道。
“人算不如天算,我们事先布下的战略战术,全被完颜宗翰给破了。”王禀眉头紧锁的摇了摇头,“他们将小飞送进城里,目的明确用心险恶,就是要告诉我们西山要完了,我们太原城要少一条臂膀了。借此,来动摇我们的军心与士气。”
“那简单,将计就计。我们就布告城中的军民百姓,说小飞送来消息西山大捷,女真骑兵在青云堡一役中损失惨重。”楚天涯淡淡道。
“呃?”王禀不由得愣了一愣。
楚天涯微笑,“兵不厌诈!”
王禀顿时摇头苦笑,“我真是服了你!……但西山的确是快完了,如之奈何?”
“固守。”楚天涯毫不犹豫的说了两个字。
“那如果接下来,太行诸山也相继都失败了呢?”王禀又道。
“固守。”楚天涯说道,“坚持下去,我们就有赢的机会。现在是两军对峙,谁先犯错谁就会输。女真人孤军深入师老兵疲,战线太长后勤补给困难,攻城的难度更是比守城大了十倍不止。该着急该困扰的是他们,我们只须坚持一条,那就是——固守,绝不动摇的固守!”
第108章 八千涅槃 ,五百白袍
青云堡,激战正酣,战况十分惨烈。
女真大将银术可连rì攻坚不下,自知难以回去向完颜宗翰交待。他硬着头皮去讨要兵马与攻城器械,完颜宗翰却只给了他一批云梯、撞木与鹅车,并未拨给他人马。
银术可知道,再拿不下青云堡,不但是他自己,就连今天参与了这场攻城战的所有将士,全都要被砍头!
对未脱蒙昧、心思简单的半野蛮女真人来说,这种简单粗暴的军法,却最有效。
今rì已是最后期限,银术可将军营里所有的好酒好肉都拿了出来犒赏全军,将自己的爱姬也献了出来给军士们发泄。然后,他们拆掉了营帐、杀掉了女人、甚至脱掉了厚裘,将这些东西全都付之一炬——全力攻城,最后一击!
再打不下青云堡,不用完颜宗翰下令来砍他们的头,今夜,这一万女真将士全都要活活冻死在天龙山里!
熊熊的大火在天龙山里燃了起来,黑烟滚滚。在一片茫茫的白雪掩饰之下,十分刺眼。
此刻,青云堡城头女墙下,张仪敏正在亲自给孟德包扎伤口。
这是孟德负的第十七处伤了,若非是有楚天涯送的那副涂金脊铁甲,想必他现在已是死了无数次。几天来,孟德一直身先士卒的在城头杀敌,这jīng铸的铁甲都快要被砍得支离破碎,多处箭伤千疮百孔。
张仪敏咬着牙红了眼睛,给孟德包扎伤口时下手却挺麻利。几天来她做惯了这样的事情,都快练出手艺来了。
旁边不远处,还有许多的妇女在给受伤的男人们包扎伤口或是喂汤灌药。女真人没rì没夜的狂攻,难得有这样片刻的喘息之机。
城外燃起了熊熊大火,众人看了各自惊疑,猜测不休。
孟德靠在女墙上,闭目养神。这几天来,他根本就没有一次的睡眠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正在这时,数名头领一齐跑到孟德身边来,急道:“大哥,女真人的鹅车又推过来了!这次有点不同,那些蛮奴全都光了帮子,还把自己的营帐都烧了。看来,他们是要鱼死网破,做最后一搏!”
孟德睁开眼睛,双眼血红,jīng光毕露!
“你们退下!”孟德挥手,让身边的那些妇女们都退下了城头。
“大哥,守不住了。”头领们都围着孟德,说道,“箭矢、滚油、擂木、炮石全都用完了,寨里的房子、树木能拆的能砍的也全都用了。现在我们只剩手里这些砍得残缺了的刀剑。还如何抵挡女真人的博命一击?”
孟德眉头紧皱,没有急于说话。他要先听一下,自己手下兄弟们的声音。
“大哥,兄弟们追随你走到这一步,都不后悔。不管是活着的,死了的,还是即将要死的,都不会后悔。”一名头领说道,“但我们不能看到城破之后,我们的父母、女人和孩子,惨死在女真人的刀下或是饱受他们的凌辱!”
“是啊,大哥!——我们商量过了,都是这个想法!”众头领异口同声。
孟德双眉一沉,“你们想说什么?”
“涅槃!”
这两个字,就如同两柄尖刀,狠狠的插在了孟德的心头上!
“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
佛说,涅槃者,即清凉寂静,恼烦不现,众苦永寂,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或超脱轮回,或证果成佛!
当初青云堡面临张独眼围攻笈笈可危之时,所有的女人在房梁上悬了白绫,老人与孩子各自怀揣尖刀准备最后一搏——同生死,共存亡!
这就是青云堡独有的,涅槃!
可是如今,寨中都已经没有了房梁可以悬起白绫!
“大哥,你说句话吧!”众头领问了这一声后,全都静了下来,就等孟德一句话。
不远处,金兵推着鹅车缓缓而行,战鼓与呐喊声已经响在了耳边。
刚刚走下城头的那些妇女们,全都向青云坪走去。那里是平常男人们cāo练武艺练习箭术的大敞坪,现在已经被铲去了积雪、堆上了许多的柴禾与棉被。
堡中除了仍在守城的青壮,所有的重伤伤员、老人小孩与妇女们,都集中在那里。
一圈火把,已经点燃。
孟德定定的看着青云坪里黑压压的一批人,心在滴血。
“大哥,事不宜迟!”众头领一同跪倒在雪地里。
“兄弟们都起来。”孟德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还有多少能战斗的兄弟?”
“不到一千五百人,全体带伤。”
“好。”孟德的牙关紧紧咬起,骨骨作响,“战至一人不剩……涅槃!”
“是,大哥!!”众头领大声的、猛然的应诺。
和以往每次一样,他们仍是这样的整齐、慷慨、义无反顾!
孟德紧紧的握住了刀,闭上眼睛,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这时候流出来!
“若有来世,我孟德仍要和你们做兄弟!”
“若有来世,我等仍要追随大哥!”
“黄泉路上皆是伴,死又何惧!”
“杀——”
金兵的鹅车,离寨门还有不到一百步。这笨重却强大的攻城器械,是女真人从辽人那里“继承”来的。形如其名,上面是形如鹅颈的高高箭塔,下面是沉重结实的撞车。它推近之后,先是上面的弓箭手shè击守城之人,打击过后下面的撞车便出动,来撞城门。
最后的激战一触即发之时,青云堡里的三名族长与张仪敏,一同来见孟德。
“寨主,我等老朽有话要说。”时间紧急,族长们也就长话短说了,他们道,“青云坪上,聚了八千乡亲,宁死不受金狗之辱,愿与青云共存亡。但是如果你们也都战死了,谁将来给我们报仇雪恨?”
“几位族长的意思呢?”孟德问道。
“寨主你莫非忘了堡内还有一条通往山外的险僻小道——猴儿崖与猎人涧?小飞不就是从那里出入的吗?”族长说道,“为了青云堡不绝种,寨主你马上挑选一部份青壮从那里逃走!保存实力,留待他rì为青云堡报仇啊!”
“这……”孟德一时愣了,“青云堡上下从来都是同生共死,怎能临阵脱逃?”
“寨主既然是真英雄,就不要徒逞匹夫之勇!”族长们急切的劝道,“青云堡建堡已百年,经历变故生死茫茫,堡里从来就没有谁会怕死。今rì便是青云寨的灭顶之rì,想死容易,想活下去,才是真的难。寨主若能逃出升天,青云寨的血脉就能得以续存,斩杀金狗报仇雪恨的事情也才有所指望——不然,我们纵然是死,也会死得不甘心哪!”
这时众头领们也都围了过来,听了族长们的这些话,个个悲愤难当情难自已,终于是有人淌下了男儿泪。
“寨主,不要犹豫了——快走吧!”
孟德很自然的看向了站在一旁,与他新婚不久的张仪敏。
“七郎,你走吧!”张仪敏面带微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我夫妻一场虽是时rì尚短,但我无怨无悔。今rì寨破,我愿与众乡亲一同涅槃。你若是真汉子、好男儿,就要带着众兄弟们逃出去。将来……为我们报仇!”
说罢,张仪敏款款的下身给孟德施了一礼,一转身,头也不回的朝青云坪走去!
孟德站定在原地伸出了手,张开嘴却说不出话,终于,潸然泪下!
“寨主、大哥——走吧!”族长与头领们全都跪倒下来。
孟德仰天长啸,歇斯底里!
猛然将手中的朴刀往地上一插,他怒吼道——
“五百兄弟,穿白袍、挂白孝——随我突围!”
……
深夜,太原城西南方向的天龙山上,烈焰张天浓烟滚滚,将一方天际就都要烧红了。
王禀、楚天涯、萧玲珑还有小飞等人一同站在南门的城头上,静静的看着前方。
小飞扑倒在雪地里,用拳头狠狠的砸着地面,哭得死去活来。
没错,这肯定是青云堡的“涅槃”之焰!
“是我害了孟德和西山。”楚天涯凝视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如果不是我去撺掇,他们或许不会有这样的祸事……”
“如果孟德听到你这些话,非但不会欣慰,还会很失望。”萧玲珑说道,“孟德是个真正的英雄,青云堡里的人你也见识过了。昔rì张独眼围攻,寨中女子人手皆备一条白绫!为义死节,死得其所!——这就是青云堡义气,也可以说是一种jīng神!”
“郡主所言即是。”王禀说道,“孟德与西山众义士志在抗金护国,纵然是死,侠骨留香。他们如果怪你,今天就不会燃起这涅槃之焰!——老夫若是孟德或西山众义士中的任何一人,就算是死,心中也在感激于你!”
楚天涯沉默无语,表情凝滞浑身僵硬。一阵寒风吹来,他闭上了眼睛。
“天涯……”萧玲珑颇是担忧的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回应。她还从来没有见到楚天涯像现在这样子过。都不用看他的表情、不用听他说话,她也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深处的悲愤,与无边漫延的哀伤!
“不用管他,他不会有事。”王禀直视着前方,双眉紧拧表情肃然,平静的说道,“真是条汉子,就要肩膀扛得下责任,心里装得下爱恨,胸中燃得起热血!”
楚天涯闭着眼睛,深呼吸,仍是没有说话。
“战争就意味着死亡,谁也不能逃避或是选择。如果面对死亡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慷慨,那才是真正的勇士!”萧玲珑轻声道,“天涯,我要向你和所有的宋人道歉,并保证一件事情: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瞧不起宋人,也绝口不再提‘南人’这样的字眼——天龙山上的那把火,让我看到了宋人的血xìng!”
楚天涯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圈通红,但是没有眼泪。
“我楚天涯,也保证一件事情。”他一字一顿道,“女真一rì不灭,我就一rì不下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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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破茧化蝶
从走下城头到回到家里,楚天涯一直没再说一句话。然后,他跑到了地窖,把何伯藏在这里准备用到他成亲时喝的的几壶剑南烧chūn,从土堆里扒了出来,咕咕的全灌进了肚子里。
酩酊大醉。
萧玲珑一直站在窖外,不现身不说话也不阻止,直到楚天涯彻底醉倒不醒人事,她才走了进去。
“喝到大醉,仍然没有多说一句话。”看着躺在酒坛中醉如烂泥的男人,萧玲珑不禁轻叹了一声,“这个男人,意志究竟有多么顽强?”
“郡主是想听一听少爷酒后真言么?”何伯的声音突然响在萧玲珑的身后,把她吓了一跳。
看到楚天涯这样子,何伯啧啧的叹息,摇了摇头。
“老爷子,西山的事情,他很自责。”萧玲珑说道。
何伯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只能说,你仍是不太了解少爷。或者说,你太不了解男人。”
“哦,怎么说?”萧玲珑好奇道,“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可能有一部分原因,但绝对不是全部。”何伯说道,“以老头子对少爷的了解来看,此刻在他的心中,悲愤会大于自责与伤心。就算是自责,那他也只是在恨自己为什么无力援救西山,或是无力扭转大局、决定胜负。”
“他做得已经够多了。”萧玲珑说道,“几乎已经超越了他的极限。”
“是啊,在我们看来,他只是一介小吏,一个再普通不过了的人。胜捷军里随便一个将校,或是太原府里随便一个当官的,都要比他更有实力更有资本。”何伯说道,“但少爷恨的就是这个。他恨他自己为何不是河东宣抚使、胜捷军统帅,他恨自己为何没有手握百万雄兵,恨自己为何不能口衔天宪、执掌乾坤!”
萧玲珑诧异道:“不会吧?”
“会。”何伯轻吐了一个字,却是斩钉截铁。
萧玲珑不禁愕然,看了看何伯,又看了看醉倒在地的楚天涯,仿佛眼前的这两个人,突然又变得陌生了。
“或许老爷子说得对,我仍是对他一点也不了解,更不了解男人!”
“男人有很多种。”何伯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少爷,就是喜欢用行动来证明一切的那一种。越是重要的决定,他越不会说出口;他只会将它斥诸于行动,从而得出一个真实的结果。这个结果,也可以理解成我们平常所说的‘志向’!”
“但他今天说了。”萧玲珑道。
“呃?……”正滔滔不绝的何伯不由得愣了一愣,感觉很没面子,问道,“他说什么了?”
“他说,女真一rì不灭,他一rì不下黄泉!”
“这只是一个誓言,不是他心中的志向!”何伯嘿嘿的笑了一笑,“经历这么多事情,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说得难听一点,少爷现在是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但他有一点特质是难能可贵,那就是一但他认准了的事情,他就会不遗余力、全情投入的去努力去争取。他很少会将想法、志向说出来或是挂在嘴边,因此很少有人能听到他最真实的心声,只能从他的行为当中来揣摩。”
“老爷子你也不能?”
“不能。”
“难怪……”萧玲珑轻轻的拧了拧眉头,“我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也仍是发觉,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你不需要了解他,你只要懂他就行了。”何伯笑道。
萧玲珑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大了。”何伯嘿嘿的笑,“我打个比方,你只要懂得饭能填饱肚子就行了,还需要去了解饭是怎么煮的、米是怎么由稻谷变来的、稻谷又是如何栽种的吗?”
“什么嘛,这根本不是一回事!”萧玲珑哭笑不得了。
“嘿嘿,或许以后,你才会明白。”何伯笑道,“其实,这或许也就是我们汉人文化中的一个微妙jīng髓所在——不求甚解,难得糊涂。不管是夫妻之间还是朋友之间,乃至任何人之间的相处,都不妨保持一点距离与神秘。如果双方之间完全的了解、彼此没有任何的秘密与**可言,那这两个人只会形同陌路。”
萧玲珑异讶的抬了一下眉梢,惊叹道,“老爷子,我觉得你有时候说的一些话,还真的蛮有道理的!”
“你以为老头子这几十年是白活的?”何伯撇了撇嘴,“你要是不想他今天冻死在这里就别只顾着瞎扯,赶紧将他从酒堆里扒出来,弄回房里睡觉去!”
“啊?我……我?”萧玲珑愣了,脸也臊得通红。
“咳!……你想到哪去了?我家少爷可是正经人!”何伯干咳了一声,把脸一板,“你不会叫你那两个跟班来抬人?真是的,大姑娘家家,心思这么不纯洁!”
“你!……我不跟你说!我去叫人了!”萧玲珑恼羞成怒的急急奔走了。
何伯嘿嘿的偷笑了几声,走到楚天涯身边蹲了下来,轻叹了一声,悠然道:“少爷你现在应该能够理解,当初我亲眼看到满门被屠之惨景时的心情,也能理解萧玲珑为何会有这样偏激与冷漠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是亲身经历,而且还不止一次。相比之下,少爷受到的西山之事的打击,还不算什么了——也罢,生逢乱世,这些都当作是历练!希望今rì这一场酒醒之后,少爷的心智能够更加成熟;今后,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真英雄!”
楚天涯迷迷糊糊的睁开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下了,马上还打起了呼噜。
“呵呵!”何伯站了起来,“成大事者,百折不挠坚定不移,喜怒不形于sè,胸中能容万物!……少爷,你年纪轻轻,却比方腊都还更加具备枭雄的资质!”
次rì清晨,楚天涯醒来时头疼yù裂,口中干渴难忍。扭头一看,床头有一碗热汽腾腾的温开水。
他便爬起来身,将整碗的开水喝了个干净,温度刚好,可见是有人刚刚给他添上的。
这时楚天涯慢慢回过神来,也想起了昨rì之事,不由得长叹一声。
这时门被人敲响了,笃笃笃,不轻不重不急不徐,三声。
“萧郡主,请进。”楚天涯说道。
门被推开,萧玲珑走了进来,面带异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敲门?”楚天涯靠在床上微笑道。
“难道每个人敲门的声音都不同?”萧玲珑走近了几步,好奇的问道。
“当然。”楚天涯点了点头微笑道,“细心观察,你就能记住每个人的脚步声和敲门声,全都不同。这和人的xìng格息息相关。”
“咦,那我和别人敲门有什么不同呢?”萧玲珑更加好奇了。
楚天涯笑道:“比喻何伯,敲门从来只有一声,既沉且重是用巴掌拍的;小艾敲门轻轻的两声,然后必然开口询问。你呢,则是节奏与轻重全都相同的三声。”
“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xìng格?”萧玲珑很自然的问道。
“怎么,想套我的话啊?”楚天涯呵呵的笑,“你是什么样的xìng格,你莫非不比我更清楚一点?”
“如果我非要你说一说呢?”萧玲珑轻偏了一下头,面露一丝好奇且带挑衅的笑容。
“那我坚决不能说。说得好你嫌我拍马屁,说得差你跟我记仇。”楚天涯笑道,“哪个男人要是敢当面品评女子,那他要么太过自负,要么太过愚蠢。”
“听你这话,我就知道我在你心中不是什么好印象。”萧玲珑轻轻的摇了一摇头,无奈的笑道,“算了,该话题就此打住。单论耍贫你已是天下无敌,我肯定说不过你。”
“呵呵,过奖、过奖。”楚天涯笑了起来,“大清早的萧郡主就钻到我房里来……意yù何为啊?”
“你无聊!”萧玲珑脸一板就骂了出来。
“咦,我怎么就无聊了呢?”楚天涯忍俊不禁道,“我就问一问你的来历,我说什么了?”
“反正你心里有数。”萧玲珑没好气的脸sè一寒,然后侧过脸去,翻了一记白眼,“你和老爷子,都是一样的无聊,就爱讨这嘴上的便宜!”
于是,楚天涯很配合的咂了几下嘴。
萧玲珑顿时被气乐了,又将脸转到另一侧,再度翻了一个白眼。
楚天涯觉得,萧玲珑翻白眼的样子那是妩媚到了一定境界,完全当得起祸国殃民四个字。
“看来我是瞎cāo心了,你根本就一点事情也没有。”萧玲珑站起了身来,“你请自便吧,我去练武了!”
楚天涯呵呵的笑:“多谢郡主关心!”
“我才懒得关心你!”
萧玲珑走了,楚天涯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昨天青云堡的那场大火中如同化作了一团yīn影,在楚天涯的心中左右盘旋。堡中的数千冤魂,也如影随行,让楚天涯的心里十分不安。
大醉之后,楚天涯躺在那里,却将何伯与萧玲珑的对话全都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朵里。虽然人已经醉得起不了身,可是脑子仍是清醒的。
也就是在那时候,楚天涯想通了许多的事情,打开了许多的心结。
何伯有一句话让楚天涯印象十分深刻,更像是一道犀利的闪电,直接shè入了他的心窝之中,打破了他方心境的一片yīn暗与压抑。
“生逢乱世,这些都当作是历练”!
没错,今后还将遇到更加惨烈的事情,还有可能像何伯与萧玲珑一眼,亲眼见到至亲至爱之人在自己眼前离去;人生,又有谁能一直相伴到终老?
前世的父母亲人与朋友,现在不就遥隔千年时代、永远不可相见么?
一但看透生离死别,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轻松应对!
青云堡的血债,自责无用,必须它化为动力让自己有所作为,方才对得起那一场涅槃大火!
抛开被子翻身跳下床,楚天涯心中的感觉就如同是蛇褪皮、蝶破茧,虽然有过挣扎与痛苦,但却是赢来了一场新生!
“萧郡主,备马——随我去城中巡逻了!”
第110章 朽木不可雕
一场野外遭遇的惨败,一把涅槃**的大火,让传承百年的青云堡,从此烟消云散。
两万多条人命,就此葬送。
若在太平时节,就是发生一起杀人的案件,也能惊动州府。到了现在这样的战乱之秋,真应了那一句“人命如草芥”。
银术可孤注一掷打下了青云堡,收获的仅仅是无数的尸体,与化为一片火海的山寨。
获胜后的女真人惊呆了。
从完颜阿骨打起兵抗辽的第一天算起,至今已有十一年。女真的军队历练大小数百战,还没有哪一场仗打得像今天这样惨烈的。
而且,获胜之后没有一丝一毫的战利品!
一场怪诞的胜利、一堆焦炭般的尸骸,让气焰跋扈到了极致的女真人,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心头也笼罩了一层yīn霾。
就在女真的东路军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打下了朔代二州并兵临太原城下首战告捷的同时,女真西路军的进展,比东路军还要更快。
这要得利于另一名即将闻名于史册的“三姓家奴”——郭药师。
此人原是辽国大将,麾下有一支由辽东奚族人组成的jīng悍骑兵部队,最初叫“怨军”,后改名为“常胜军”。辽国末期他主动向宋廷称臣投降,得到了宋廷的重用与信任,给予他极大的优待与特权,让他率领大军镇守燕山府,成为大宋在北面的“长城”。女真人一打来,他又果断投降了女真。
大宋在河北一带的军队战力低下,尤其是童贯北伐之后更是成了惊弓之鸟,无不闻战而怯。大宋朝廷也心知肚明,于是极大的仰仗郭药师能够“jīng忠报国”,委以他把守国门的重任。归顺大宋后的一段时间里,郭药师屡受恩赐,手下的军队也得以壮大。常胜军,也就成了大宋抵御女真的第一道、也几乎是唯一一道防线。
可是现在,郭药师再度临阵倒戈,率部投降了女真,并且自高奋勇打头阵,给女真西路军统帅完颜宗望担任了猎犬的角sè,身先士卒的冲锋陷阵了!
大宋在河北的一切防务及兵力部署详情,郭药师哪能不知?在他的鼎力相助之下,西路军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至建国起,大宋就失去了中原历史上遍布崇山峻岭、筑有长城天险、用来抵抗北狄的燕云地带,黄河南北皆是一马平川,也没有任何的军事缓冲,因此收复燕云十六州、防御北狄入侵,就成了大宋每一代官家的必修功课。一百多年来,大宋在河北肩挑手扛的筑起了一个军事铁三角,那就是中山、真定、河间三镇,挖河筑城常年屯兵,耗费军资无数。
可是短短的几天时间,女真人就攻破了“固若金汤”的中山府,拔除了铁三角的第一角,一战歼灭宋兵三万余人!仅仅过了两天,再破真定,杀敌五千!
大宋在河北的防线,土崩瓦解、瞬间完全崩溃!
郭药师朝前带路,以最佳的行军路线、最快的行进速度,邻着他的新主子完颜宗望一口气伸入千里,杀到了黄河边上——与大宋的东京开封府,隔河相望!
大宋在黄河一带驻兵可是不少,可是听闻女真大军杀来,居然一溃而散——他们做出的唯一抵抗,就是烧了过河的大桥!
完颜宗望到了河边,原本还做好了血战一场、用最快的速度抢滩登陆的作战准备。却没想到,百里之内无人烟,跑死马也找不着一名宋兵的踪影!
看到被烧毁的黄河大桥,女真人全军上下哭笑不得,于是一边整顿兵马,一边四处搜刮船只,不急不忙大摇大摆的渡过黄河!
而在这时候,大宋的朝廷上正在上演一幕接一幕的荒涎大戏。
从太原府坚壁清野、一万多流民仓皇南逃时开始算起,至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可是直到女真人打到了黄河边,闻名于史的诗画皇帝赵佶才肯相信这回女真人要动真格的、是来抢他的江山来了!
此前,他和他手下的众多大臣,还都一致的坚信女真人不过是吓唬吓唬人罢了,无非是想多要一点岁币。既然童贯没了,再派人去交涉就是了。总之以和为贵,千万不能跟女真人撒破脸打起仗来!——至于坏了事情的太原府的那些官将,都必须召回朝廷来一一治罪!
当然,也有一些大臣坚持要据理力挣不可向金人示弱,金人既然敢弑杀我镇边元帅,就已是撕毁了盟约,哪里还会跟我们讲信义?这时候必须严防女真兵马入侵;除了传令燕山府郭药师严加防守外,还须派兵助战太原!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赵佶听得烦了,索xìng谁都不理睬,依旧回了后宫陪他的传世诗画与倾城美人。
直到女真人打到了黄河边上,大宋朝廷上的争吵之声也没有停歇,当然,也就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反而是从黄河边逃回了无数的散兵游勇!
直到这时,赵佶和大宋朝廷上的大官儿们,才知道大祸临头了。但他们做出的第一反应,不是紧急应变号召军民抵御女真,而是——逃!
赵佶其实是很有才华、也很聪明的人,否则他哪能在艺术上拥有那么高的成就;但他最弱的一项,偏就是政治智商。当了半辈子皇帝他没干几件好事,也没有几天真正有主见的时候。但这一回伟大的诗画皇帝人品爆发,突然变得有主见了——他把皇位禅给了太子赵桓,自己带着美人诗画与一干儿庸官佞臣,屁股一拍脚底抹油,溜了,逃到了南方!
当了好多年太子还一直担心被废了的赵桓,渴望这皇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现在火烧屁股了才被扔出来,他也不干。听说赵佶要传位给他,他都吓晕了,死活不肯登基。众人将他弄醒,强制穿上龙袍。赵桓抵死不从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被一群人摁着扭着架着坐上了皇位,继位成了大宋的新官家。
赵桓被人凌辱泪未干的一屁股坐上龙椅的时候,完颜宗望的跨下宝马刚好第一脚踏上黄河南岸的土地;太原城的王禀正在和楚天涯一起盘点库府里的存粮;青云堡里的寨主夫人张仪敏,正在抬脚走向青云坪。
在历史的巨轮辗压之下,许多人灰飞烟灭,许多事不堪回首。
张孝纯站在太原城的南门城楼上,望眼yù穿,看不到一兵一卒。
他深深的叹息。回首一看,城下正走来一队甲兵,为首两骑一男一女,男的穿金甲披红袍骑一匹枣红大马,少年英武;女子宛如烈火夜叉骑一匹雪白的良驹,炫目异常。
“或许他是对的……太原,真的不能指望官家和朝廷了。哎!”再一次深深的叹息,为官半生的张孝纯,心中对天子朝廷的信念第一次发生了强烈的质疑与动摇。
此时,楚天涯与萧玲珑已经登上了城头。
“二位来此何干哪?”张孝纯问。
楚天涯上前抱了一拳,说道:“末将奉都统之命,前来巡视四方城门,用作往来救应。”
“嗯。”张孝纯深看了楚天涯两眼,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说道,“本府也就来随便看看的。将军自便吧,本府告辞了。”
“张知府请留步。”楚天涯突然唤道。
“将军有事?”张孝纯站定回身问道。
如今楚天涯已经是“军都指挥使”,麾下更有一万人马的兵马实权,张孝纯也得称呼他一声“将军”了。
楚天涯微然一笑,上前几步小声道:“张知府不必每rì到南门来张盼了。朝廷,多半是不会派来援军的。”
“为什么?”被楚天涯一语道穿心事,张孝纯多少有点心惊。
“要来,早来了。”楚天涯摇了摇头,也是轻叹了一声,说道,“从太师被杀到现在,已经快要过去半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就是筹集百万大军也足够了。既然朝廷没有派兵来助,那就真的不会来了。”
张孝纯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地,眼中皆是失望之极的神sè,喃喃低语道,“难道朝廷就这样放弃了我们太原十几万军民?放弃了河东的领土与门户,任由女真践踏?”
“我们认为重要的东西,别人可能不这么认为。打个比方,幼童会把一块饴糖看得很重要,但对大人来讲却是不值一提。”楚天涯笑了一笑,“依此类推,或许对于官家来说,他的墨宝与珍玩比江山和子民要重要;对许多的大臣们来说,他们的财产与前途,比城池与百姓要重要。张知府心中看重的太原城与十几万军民的生死,在他们眼里,兴许就是不值一提了。”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就只有你说得出来。”
张孝纯说这话的时候,非但没了往rì的知府气势,气息都很虚弱,脸上一片死灰之sè。
说完了这句,张孝纯就走了。
楚天涯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很容易就从他的背影中,读出了他心中的绝望与失落。
萧玲珑走近到楚天涯身边,低声道:“如果张孝纯这种做了几十年官的天子门生,也能对大宋的官家与朝廷彻底的失望,那么,大宋尽失人心的rì子也就不远了。”
“花石纲导致民怨沸腾,大宋渐失民心;童贯北伐连败败绩,军心溃散;再在如果再失去了仕人之心的拥护……”楚天涯叹息,“大宋,就真的完了!”
“上次你说,女真会两路兵马齐头并进同时攻宋。除了现在围困太原的完颜宗翰这一支,还有一只人马出自平州先攻燕山府,然后南下取河北。”萧玲珑说道,“如果这是真的,现在那一路兵马不知道打到哪里了?大宋的燕山府,能守得住吗?”
“我不知道。”楚天涯摇了摇头,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总不至于告诉萧玲珑他熟知这段历史。
“燕山府兵马众多防卫森严,我想应该能够守住住。”萧玲珑说道,“如果能够将女真人抵御在太原与燕山的国门之外,局面就不算太差。大宋的朝廷也就有充分的时间做出应对,调兵谴将前来助战,御守国门——可是奇怪,为什么至今没有一兵一卒来救护太原呢?”
楚天涯看着南方一片辽远无际的雪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就如同张孝纯一样的苦涩。
“朽木不可雕,不用指望了!”
第111章 兴衰有凭
金兵围城数rì,还没有发动过一次攻击。
真要打起来了,大不了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但现在这个情况,太原城里的将士百姓不知道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来攻城,随时做出提防,因此jīng神始终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
现在,女真的军队与固守的太原城,就如同两只狭路相逢都想吃了对方的饥饿野兽,在第一次搏杀发生之前,都在全神贯注的等待、观望,等对方露出破绽,自己再显露杀机!
这种时刻,最是压抑,也最是危险。
楚天涯一边cāo练新兵、巡视四方,一边暗中纠察可能混入城中的金国jiān细。
寻求蛛丝马迹,排查线索捉拿嫌犯,这可以算是楚天涯的“职业特长”了。三天之内,他不动声sè的捉拿了隐伏在太原城中的三名金国jiān细,再顺藤摸瓜,拔取这个jīng密无比的间谍组织。
就在他们预谋刺杀王禀并炸开太原城门接应大军入城的前夕,楚天涯将他们一锅端了。
这件事情,进行得十分隐密,乃至到了最后王禀都丝毫不知情,当然他也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好几次身临险境差点被谋杀了。
楚天涯审问这些人,得知他们是隶属于完颜宗翰的一支亲卫部队,名唤“狼牙”。
这一只狼牙部队,很有一点冷兵器时代的“特种兵”味道。他们是完颜宗翰在征讨辽国的十年时间里,从各方渠道吸收来的一批武功高强的江湖人仕,用上各种手段加以收买与控制之后,这批人成了完颜宗翰的私人死仕卫队。他们的主要任务,一是保护完颜宗翰,二是摸排敌情帮助刺探各种军事机密,三是执行暗杀!
事实证明,这些人的确是身手了得,加之心狠手辣行事周密,不好对付。
在捉拿这些人的过程当中,发生了不少次的正面冲突。如果不是请了何伯亲自出手帮忙,还有阿达和阿奴这些人从旁辅佐,楚天涯手下的军巡还不知道要遭受多么重大的损失。
不久,十一颗“狼牙”的人头悬挂在了太原北门的城楼上,构成了一道血sè的风景,在那里嘲讽完颜宗翰。
王禀也希望通过此举,来刺激一下完颜宗翰,看他到底意yù何为、到底敢不敢来攻城。
结果,完颜宗翰相当的沉得住气,他依旧围而不攻,按兵不动。这让王禀大为迷惑。召集众人商议,也猜不出一个结果。
王禀还特意问了楚天涯,楚天涯也说“不太清楚”,如今敌军动机不明,太原就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坚持固守。
其实楚天涯多少猜到了一些,但现在,不能跟王禀说,否则会要“露馅”。
他的猜测就是,既然女真人是两翼齐飞双管齐下同时来攻宋,那么双方就必须要有所配合,最好的情况就是一同打到了中原腹地,兵临东京城下。
可是一开始,太原这里就发生了变故,提前做出了强有力的应对。完颜宗翰这一路兵马想要长驱直入的直接杀到东京城下,已是不大可能。
现在这个时代又没有电话之类的快捷通讯,女真人的东西两路兵马早已约定了一同出兵的rì子。尽管太原有变,但这样巨大的军事计划根本无法做出临时的重大调整,完颜宗翰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明知太原已有防备、他不可能轻松的逾越这一个障碍,但也仍然打过来了。
打到太原后,按照既定的“孤军伸入、闪电奇袭”的军事计划,完颜宗翰是应该猛攻太原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城池才是。可是他逆改计划只是围而不攻——这里面就肯定大有文章了!
对此,楚天涯的猜测是——完颜宗翰是在败中求胜!
既然太原已有防备,那就意味着金国的军事计划已然落空,他们的闪电奇袭要不会成功。所以,他刚出兵,就已经失败了!
可是现在他依旧围困太原却不攻打,很有可能是在等待另一路大军完颜宗望所部凯旋的消息。如果那一路兵马能胜,那金国这次的军事计划就不算失败。因为他们摸准了大宋朝廷在军政上的无能与外交上的软弱,只要借着凯旋之机挟胜而交,就不难用外交的方式获得从军事上没有拿下的许多利益——比喻太原城!
这还只是金国的第一出击,他们虽然狂妄但没有烧坏脑袋,并不幻想就这样一口气生吞了大宋全土。通过战争谋取最大程度的利益,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要实现利益最大化,无非就是尽可能的扩大收益——多占领土与财富;同时尽可能的节约成本——减少自己的伤亡!
楚天涯认定,完颜宗翰的算盘一定打得很jīng。既然太原已是早有准备,想要强攻拿下,成本未免太高,而且拿不拿得下还都是个问题。比方说,如果他这点人马全力攻打太原了,两翼的西山与太行兵马来趁火打劫,反而大不妙;于是,他围而不攻,只将太原这一块膏腴之地牢牢的圈住,不怕它飞了;同时从弱的对手先下手,采取各个击破的方针,慢慢的收拾游移在太原城外的西山与太山诸军,直到将太原城外那些有威胁的羽翼一根根拔光;再坐等大宋的朝廷,将太原城完好无损的拱手奉上!
如果现在太原城外的女真人,真的是这样的想法与动机,那这一支女真军队,未免太过可怕。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还有了文化。
原本荒蛮的女真人只是作战勇猛彪悍狂野,现在还有了这样jīng深的谋略……那可就真的不大好对付了!
其实,从完颜宗翰围而不攻、先灭西山的这一手动向,楚天涯就已经嗅到了极为不妙的危险味道——敌人,远比想像的要强大!
没错,楚天涯是来自21世纪,看过不少书籍电视,了解这段历史。可是完颜宗翰亲手教训了一回楚天涯,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历史本就由人来创造;本书是死的,而人是活的!
眼前的发生的事情对比那一段历史,已经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容不得他楚天涯照本宣科了!
……
这些猜想,楚天涯没敢跟王禀说,但换了个说法,巧妙的修改了一些细节以隐藏自己“穿越”的事实,跟何伯讲了。
何伯听完后只是点了点头,“不小看敌人,这是个好习惯。”
楚天涯苦笑,“老爷子就没什么要指点我的?”
“我能指点你什么?”何伯说道,“你说的这些,我想都没想过。你的智慧与谋略远胜于我,我就是想指点也无从说起。”
楚天涯摇头而笑,“老爷子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当年追随方腊时,没少经历眼前的困境吧?”
“哎……往事,不堪回首。”何伯被说到了心事,悠然叹息一声,说道,“其实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兴衰有故、胜败有凭。短短的时间内,方腊袭卷六州五十二县威势不可阻挡;可是更短的时间里,他就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了。”
“什么原因?”楚天涯问。
“人心。”何伯说出这两个字,重重的叹息。
“老爷子何不详细的解说一番,也好让我学点东西?”楚天涯说道。
何伯笑了一笑,说道:“简而言之,方腊之所以成事,能有那么多人追随,就是利用了人心乘势而起。当时东南一带受花石纲之祸最是厉害,上至官家下至衙门小吏,都在拼命的压榨与虐待那里的百姓,导致民不聊生怨气冲天。所以方腊振臂一挥而应者云集,很快他手下就聚集了几十万兵马,攻州伐县势如破竹。”
“而方腊的失败,也正是因为他失去了民心。”
“在取得了一些胜利之后,方腊和他手下的那些大王头领们都忘乎所以,变得穷奢极yù不思进取,几乎变成了第二个昏君赵佶。而且,他比赵佶更加暴虐!——举个例子,起事的那几年里他攻打州县,杀了不少的平民百姓掠夺钱粮,因兵乱而死的百姓,近两百万人!”
楚天涯惊愕的抬了一下眉毛。
“所到之处,方腊和他手下的将官尽收府库钱粮,掳尽民间女子用以玩乐。事败之后这些女子全被扒光了衣服缢死在树上。从汤岩到椔岭这一段路有八十五路,全都挂满了这些女子的尸体!”
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气凉气,“没错,果然是兴衰有故、胜败有凭!如果方腊不是忘乎所以的残暴虐民,或许他真能成就大事!”
“老头子惭愧啊!当时我也没好到哪里去,脑子也不像现在这样清醒,和方腊一样也干过不少的错事;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错在了哪里。”何伯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身为方腊的军师,许多的事情都没有对他提出及时的劝解,或是没能劝解下来;方腊之败,我有很大的责任;六州之地那么多百姓的惨死,我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到头来我全家尽被诛杀,这或许正是我的报应!”
“军师?”楚天涯捕捉到这一个词。
“军师之一。”何伯诡谲的嘿嘿一笑,马上岔开话题道,“古往今来但凡成事者,无不以民为本,重视人心。前朝的唐太宗说过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乍一听来像是唬人而且让人感觉挺虚伪;细下一想,这简直就是真理!尤其是到了人心丧乱的乱世,首要收拾人心,千万记得以民为本。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古人诚不相欺啊!”
“何伯言传身教,让我感慨良多、也获益良多啊!”楚天涯不禁感慨道。
何伯嘿嘿的笑,眼神湛亮湛亮的,“他rì少爷成就一番大事的时候,如果还能记得老头子的这些话,那才是真的好。不过我相信,如果哪天少爷能站在方腊的那个位置,大宋的天下兴许才是真的有救了!”
第112章 洪流之中
清晨,天寒地冻,一片昏暗与yīn霾笼罩在太原城的上空。
城西的沙埠堡里,却是一片火热激情的景象——楚天涯,在cāo练新兵!
就在前不久为了平息城中的流民暴|乱,楚天涯建议知府张孝纯将城中的所有青壮都集中了起来,编组为一支新军,暂时归于“军巡铺”帐下,成为了厢军的一支。现在,这支人马正在进行军事演练。
不过,与其说是楚天涯在cāo练新兵,还不如说,他是在跟班学习,如何练兵。归根到底,楚天涯自己也还是个新兵蛋|子,哪里懂得练兵?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都从来没有参过军入过伍,虽然在jǐng校与jǐng队里都有类似的训练,但毕竟还是隔山如隔山。更何况,现在是冷兵器时代,对他来说就更是隔了千万重山了。
楚天涯不是没有想过凭借自己超过时代的知识与能力,制造一些高科技的“大杀器”来力挽狂澜。但这些东西,真是想来容易做来难。别的不说,就算他仍然生活21世纪,想要平空的造出飞机坦克手枪子弹也是不大可能,就更不用说眼下大宋的科技水平了。
在现有的技术水平上进行改良,这或许可行。但前提是先要有所了解——很可惜,至从“来到”大宋的第一天起,楚天涯连个寻花问柳的时间也没有,又何谈去研究科技。
所以现在,楚天涯决定先要潜心的学习,至少先要做到——了解。
代替楚天涯练兵的,是他花了两瓶剑南烧chūn行贿才请来的帮手,胜捷军先锋在将,王荀。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术业有专攻,王荀在军队里混了十几年,总有许多东西值得楚天涯来说。因此这些天里,楚天涯基本上就是和王荀形影不离,看他如何调教新兵、管御下属,如何安排行营扎帐编组行伍,如何安排军队每rì的rì程与行动,乃至管理后勤辎重、分配马匹与医药,再到如何挖掘行军灶、如何在雨天保管兵器铠甲这样的细节,全都从零开始的学习!
楚天涯这个军都指挥使,完全把自己当作了这一万名新兵当中的一员,和他们一样跟着王荀学习,让自己慢慢的从平民转变为一名军人!
当然,楚天涯比普通军士们要学的更多了百倍不止,这让他感觉时间总是很不够用,尤其是城外就有敌军围困的情况下,让他恨不得将每一秒钟都瓣成两半来用。
王禀这个挂名的师父,也终于开始教楚天涯东西,却不是传授什么枪法,而是——兵法!
王禀说,一个武夫将功夫练得再好,不过是一人敌、十人敌顶多敌过百人;真正要做到咤叱疆场纵横天下,还得学兵法!
不过,王禀传授给楚天涯的,也不是一类野史传奇中所说的那种“传自南华老仙”的神秘兵书,而是当下大宋官方编修的军事类巨著,《武经总要》与《武经七书》。
在几十年前的的宋仁宗与宋神宗时期,先后由大宋的朝廷主持,派得力之人编修了这两部在中**事史上都占据了极其重要地位的兵书。前者《武经总要》成书在先,这部书虽然也有不少篇幅论及用兵之道,但它的重点落在了军事技术上——比喻,详细介绍如今大宋的军事制度与军事组织,以及如何选将用兵包括将领的品衔职事与进升秩仕,如何制造大宋军队中常德的刀枪剑戟与铠甲,如何构造守城模式,等等。与其说它是一部兵法,更不如说它是一部大宋的军事《百科全书》。
后者《武经七书》,则就比较接近纯粹意义上的兵法了。所谓七书,就是《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三略》、《司马法》、《尉缭子》加上前朝的《李卫公问对》这七部兵书汇编而成。
这七部兵书,是从中华古往今来比较常见与知名的三百七十多部兵书当中挑选出来的,再汇聚了古往今来许多兵家之大成者对这几部兵法的理解与批注,可以说凝聚了上下千年无数人的心血,毫无疑问称得上是兵家之至宝。
虽然楚天涯对古代的这些“兵法”之类的东西比较陌生,和许多人一样从来都只有一些极为抽象的认识,这些认识还多半还自于一些神乎其神的电视剧。但楚天涯相信,这些东西都是智慧的结晶,值得去学。
虽然他更想用海陆空立体做战的方式,指挥一支现代化的机械部队来踏平金国,但在造出第一枚子弹之前,还是先老老实实的从学生做起。
两本书,都是大部头,摆在楚天涯的床头高高的一堆。且不说这些书的内涵价值若何,光是这些书本纸张,就值不少钱了。开始楚天涯还不知道,何伯提醒他才明白,大宋的书可不便宜,都论“张”卖。一般的市面上流通的书籍,能卖到五文到十二文钱一张——在太原差不多能吃上两根油条一碗稀饭。
似《武经总要》这种用纸考究、装订jīng美的大部头官方巨著,一部书都能买一栋房子了!
楚天涯每天晚上就抱着这两栋房子睡,心里就在琢磨:光是印书就花了这么多钱,书中更是看到了许多关于军备的记载,可见大宋在军事上其实没少费神更没少花钱,到头来,军事却成了最大的一块短板!
归根到底,还是在于军事制度的本身哪!
……
从此,楚天涯开始了全负荷的运转,再无一刻的清闲。黎明即起,与萧玲珑一起跟着何伯练武;然后到沙埠堡和王荀一起cāo练新军,吃罢了早饭又带人到府库与粮仓视察并批处物资的分拨;这里完事了,又到城中各种巡检军巡铺、听取城中四门返还的军情并酌情派出人手与劳力去解决问题;不时还有王禀或者张孝纯将他叫去商量各种问题;夜半星稀了回家,还得挑灯夜战的读兵书。
他感觉自己,活像是一块掉进了汪洋中的海绵。
当然,在上床睡觉之前,他还得花点时间和萧玲珑谈一谈理想、聊一聊人生。在经历了全天候的紧张忙碌与压仰疲惫之后,和萧玲珑相处的这个时段显得分外的轻松与快乐,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他每天最期待、也最苦恼的“黄金时档”。
楚天涯经常在想,如果上床和谈理想聊人生在时间上不冲突就好了,那每天的时间或许会够用一点。他也几番蠢蠢yù动的想对萧玲珑提出这个纯洁高尚而且且充满人xìng化的建议,但萧玲珑就像是一只踏雪不留痕的灵狐,每当猎人刚刚才将箭头对向她时,她总能足不沾尘背影余香的飘然而去,才不管空手而归的猎人是何样心情;然后第二天如期而至,乐此不疲的将这个非常不人xìng化的小游戏重复且循环的玩下去。
楚天涯只能感叹,“萧飞狐”,真是名符其实!
同时他认定,这个未曾出阁的贵族女子多半是个天生奇材,未出道就已经领悟了男欢女爱之间的真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又或许,暗中另有名师给她传授了“御夫心经”——这个人如果存在,除了小艾,不做第二人想。
每当早上起来练武时,晚上辗转反侧睡不踏实的楚天涯总是忍不住扯几个哈欠,为此而是没少挨何伯的训斥,甚至被他用拐仗揍过几回。别看老爷子平常在楚天涯面前以仆人自居,时时恭敬处处小心,一但转换身份做了教武的师父,他是相当的严格!
由于楚天涯重伤初愈加上武艺的底子并不十分牢靠,因此他继续修炼最基础的东西。每当看着萧玲珑在梅花桩上轻盈的跳来跳去,或是将那太宁笔枪舞若梨花,在一旁杵着练习端枪不能动弹的楚天涯就发自内心的嫉妒!
“什么时候少爷能将中平扎枪练到这样的程度,老头子就正式教你完整的枪法路数。”何伯如是说,然后他将一颗绿豆撒在冰冻的土地上,亲自提枪一记中平枪狠猛的刺扎下去,绿豆碎了!
连试七次,全中!
楚天涯不服气,说不练上几十年怎么可能做到?
于是何伯让萧玲珑试,萧玲珑扎了七次,也是全中!
“基础必须打牢,否则学再多也没用。”何伯嘿嘿的笑,“郡主扎七次全中,少爷得是连续的二十次,一次也不能落空。”
楚天涯再次不服气,说凭什么她七次就行,我得是二十次?她的武功底子本来就还比我好,这不公平!
“明知别人比你强,你当然就得加倍的努力才行啊!”当着萧玲珑,何伯如是说,十分的冠冕堂皇;私下里他却说,“少爷要是能连扎三次中的,也可以入门练习枪法。但你要是对她有想法,就必须在武艺上胜过她,才能让她真正的屈服!就跟驯化烈马似的,你不能声称你比马儿读的书多、或是比它更会吟诗,它就得服你啊!——你得爬到它身上去或是将它摁翻在地,才有将它驯服的机会!”
“何伯,你这个比喻说得太邪恶了……但是,我很认同!”
狼和狈,再一次无耻又和谐的笑作一团。
来到大宋这么多rì子了,楚天涯先是毫无防备的卷入了眼前这一段历史的洪流之中,都没有任何时间的缓冲与适应。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正式的认识并适应当下的环境与时代。
虽然楚天涯在某些方向胜过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但同样的,他在一些方面也远逊于这个时代的许多人。生逢乱世,若有一技之长倒是不愁前程与出路,但那样的人多半属于“被人所用”一族当中的。
显然这不是王禀、何伯包括楚天涯自己给他的定位。按照木桶定律,影响楚天涯将来成就的或许不是最长的那一块木板,而是最短的那一块。
于是,他急需学习,急需补短。首要的任务,就是全面且清晰的认识当前的环境,这包括生活环境、军事环境与政治环境。从大局到细节,他都是那样的陌生,全都要从头来学过。
正如何伯所说,楚天涯既然已经落后于人,当然就得花费更多的努力来弥补这些缺陷!
就从这时候开始,楚天涯就把自己当作了一个因病休学后刚刚回到课堂的差生,开始疯狂的补课。几乎每天,他都感觉到自己实在是太过“无知”,要学的东西简直越来越多。
也就是在这样的rì子里,他身边的人都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时刻都在jīng进,几乎是一rì千里的速度。
某rì心血来cháo,楚天涯将鲁迅先生的一句名言写在自己的房间的壁板上——“不满是向上的车轮”,用来提醒自己千万不可自满,每rì都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刚刚才练了没多久的毛笔字,再加上初识繁体字不久,负负没有得正,而是弱弱相迭简直弱爆了。因此他这一行字惹来耻笑无数,不光是萧玲珑连小艾看了都笑了好一阵,说这行字“简直有损楚大哥在我心中英明神武的形象,还是用石灰水抹了吧!”
“不抹。两个月后,我再写一行字在它下面。两相对比,就会一目了然。”正在苦练书法的楚天涯如是说道。
虽然楚天涯从没想过要向诗画皇帝赵佶看齐也独辟蹊径的创出一套类似“瘦金体”这样的书法路子,成为一代书法大家;但是,字是一张招牌,尤其是眼下这个没有电脑、诗画盛行的软笔年代,要是连字都写不清楚哪好意思出门跟人打招呼。练好毛笔字,就跟学会当前的各种礼仪、适应各种民风民俗与生活习惯一样,是一项基础技能。
要想改变身边的环境,先要了解并适应这个环境,这是前提。楚天涯深以为然。
……
凶险境地人人自危的太原城里,紧张与怕恐是主旋律,许多人在担心一但女真人来攻城,自己是否还看得到明天的太阳;一些人在望眼yù穿的苦盼战争结束,恢复往rì的安宁生活;还有一些人,为了争夺裹腹的食物与御寒的冬衣而绞尽脑汁甚至是作jiān犯科。
在历史的洪流当中,这些人就像是一群过江之鲫,都在顺流而下。
唯有楚天涯表现得十分“非主流”,别人都在顺流而下积极的寻找栖身之地、裹腹之食;他却在拼足了力气逆流而上,在与洪流的碰撞之中锤炼自己的体格、增长自己的才能,幻想终有一rì能够溯至源头、找到那个值得他一跃而过的龙门!
今天,已是女真大军围困太原城的第十一天,仍是未发一兵一箭,双方按兵不动。
就像是古龙小说里描述的那样,高手过招,不会大呼小叫的上蹿上跳,一上来就张牙舞爪的吓唬人。很多的高手,在对敌之时都是站着不动——乍一眼看去全身上下都是罩门简直是在找死;但真的行家高手,才知道他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丝的破绽,谁敢去贸然攻击他,那才是真的去找死!
眼前的情况就像是,两个绝顶高手面临生死对决,双方都这样不动如松的站着。
一出手,即是胜负立判、生死已分!
这对两方阵营里的第一个人,都是煎熬与考验,尤其是对方的统帅来说,更是如此。
太原城中的统帅,其实是一个集团,以王禀、张孝纯与楚天涯为核心的集团。在这个班子里,三个人的分工与定位也是相当的清楚与明白。王禀执掌兵马实权,直接统率军队指挥作战;张孝纯负责后勤与内务;楚天涯从旁辅佐,主营——出谋划策!
如果将这个班子比作一个人,王禀像是骨骼身躯,张孝纯可算是血液与腑脏,而看似不起眼的楚天涯则是——灵魂!
而女真这一方的阵营里,完颜宗翰一个人,既是骨骼身躯也是血液腑脏,更是这支军队的灵魂。他手下的那些人,无论是冲锋陷阵的猛将还是出谋划策的谋臣,都细化成了这个人身上的某一部份,或是拳头,或是眼耳。
唯有谋主时立爱算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完颜宗翰对他尊崇倍至信任有加,几乎将他当作了自己的一部份。
围城十一天而不攻,女真军中已经有一不少人按捺不住了,更有一些人,私下里颇有微辞。
女真至从起兵起,哪一次不是铁骑凶猛、疾如烈风的袭卷开来,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还从来没有实施过这样的“乌龟战术”。众人不敢将矛头指向宛如天神般高高在上的完颜宗翰,于是都对准了出谋划策的时立爱。
女真将士们认为,现在这支军队之所以变得这么“窝囊”,完全是因为完颜宗翰受了时立爱这个“迂腐文人”的蛊惑。南国不就是因为尽谴一些没血气的宦官,或是这样的迂腐文人来带兵,才导致军不成军逢战必败么?怎么一向雄武霸气的狼主,也开始学南人的这一套了?
因此,虽然全军上下表面上对时立爱这个辽国降臣颇为客气,但私底下,很多人恨不得亲手宰了他再喝他的血才好。
这样的讯息,很难不落入完颜宗翰与时立爱的耳中。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围城rì久而不战,不但是太原城中人心惶惶随时可能犯错,从而露出致命的破绽;他们女真人自己的军队的士气也受到了影响,军心,在浮动!
既然已经身处这场历史的洪流之中,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进则退。卑微如他们军中挑水劈柴的战俘奴隶,强势如高高在上的狼主完颜宗翰,都概莫能外!
第113章 谋战
夜已深,北风呼啸,瑞雪纷飞。
女真人的军营里,仍有不少的军士在忙碌。他们习惯了在雪天的生活,也深知这样的时候最应该做什么,比喻说深夜除雪就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一整夜的大雪落下来,能把帐篷和牲棚都压垮了。
完颜宗翰斜榻在一张熊皮榻上,就着身前的一盏油灯,在安静的读书,《括地志》第八卷。这是中原前朝大唐贞观时期,李世民之子魏王李泰联合众多学士编撰的一本,详细介绍中原地理的书籍。
对于志在入主中原、取代南朝的完颜家族而言,了解中原的地理势在必行。而完颜宗翰就是其中的先驱者,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修习汉学,并着重与解与研究中原的风土人情与地理历史。从十一年前起兵抗辽的那一天起,他就是金国开国之君完颜阿骨打最忠实的心腹也最得力的臂膀,也是金国最高领导团体“勃极烈”的一员。
勃极烈,即是后金(即满清)时“贝勒”的前身。勃极烈在女真语里的意思,就是“长官”。
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时,在原有的部落酋长制度的基础上,建立了勃极烈制度。其实,他就是将一些最重要的部落酋长与军事统都帅集中在了一起,各自担任勃极烈。所有的勃极烈差不多地位平等,完颜阿骨打名为开国之君,但绝对没有中原传统帝王那样的绝对权威与独断专行之权;所有的勃极烈用一种十分原始的mín zhǔ形式,来一同表决国家大事,很有点“mín zhǔ共和制”的味道。
而所有的勃极烈,也都各司其职,各有名号。
比喻阿骨打就叫“都勃极烈”,即是皇帝;刚刚继位为新君的吴乞买曾担任“谙版勃极烈”,即是储君;阿骨打的堂兄完颜撒改担任“国论勃极烈”,即是宰相;另外还有总督军务的忽鲁勃极烈和执掌国家刑律的昊勃极烈,等等。
担任金国宰相的国论勃极烈撒改,即是完颜宗翰的父亲;而完颜宗翰自己则是乙室勃极烈,相当于一名副宰相。
若要用一句话来囊括完颜宗翰这些年来的作为与贡献,那就是——上马治军,冲锋陷阵所向无不披靡;下马治民,制定律法、改革税制使百废得兴。
不久前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去世,阿骨打的同母胞弟吴乞买继位成了金国新君,完颜宗翰这个并非嫡亲的开国功臣地位依旧稳固,和阿骨打的二子(同时也是嫡长子)完颜宗望分掌兵权,成为金国新君最为倚重的两名军事领袖。
这一次的南侵计划,就是他与完颜宗望一同向新君吴乞买提出的。
按照原有的军事计划,金国两路兵马应该是用“闪电奇袭”的方式,在寒冬腊月打南朝一个措手不及,目标直指南国心腹之地——东京开封府。可是现在,完颜宗翰的这一路人马却被绊在了太原,围城十rì未发一矢,军旅上下颇有微辞,完颜宗翰也感觉到了一些压力。
因此今夜读起书来时,完颜宗翰都有点心浮气躁沉不下心来。
刚刚翻了没几页书,谋主时立爱来求见。完颜宗翰心说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二人倒坐了下来,完颜宗翰将小卒差了出去,亲自给时立爱舀了一碗滚热的羊肉汤来招待他,对他道:“谋主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情请教。”
“臣下也正有事情,要向狼主汇禀。”时立爱道。
“嗯,那你先说。”
时立爱拱了一下手,不卑不亢的说道:“臣下受命于陛下,执掌东朝廷枢密院,虽殚jīng竭虑夙兴夜寐,仍是不尽其职。究其原则,臣下还是太过于才疏学浅了。因此,臣下今rì是特意前来引咎辞职的。”
“什么?”完颜宗翰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我明白了。大概是最近你听到了一些对你不利的怨言吧?”
时立爱微然一笑,“实不相瞒,确是如此。大金国实行的是勃极烈与猛安谋克制,我以一介辽国降臣的身份官居显位,本就很难服众。现在军中众将士已对我颇有怨言,再这样下去我这个枢密会权威尽失无法司职机要,那会误了国家大事。因此,时立爱肯请狼主另选贤能之人,接任下臣。”
“你的辞呈我是不会准许的,因为你就是最好的。”完颜宗翰斩钉截铁的道,“其实我的部下是对我的军事部署有意见,但又不敢针对我,只好将矛头指向了你。时先生,你不应该这样矫情的,因为我对你是如此的信任与倚重!”
直来直去的一句话,单刀直入正中要害,说得时立爱心中颇为惭愧。他叹了一口气拱手道:“臣下惭愧。大约是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养成了一些坏毛病,一时还改不掉。”
“哈哈!但凡读书人恐怕都或多或少的有这样的毛病吧?不奇怪,我也不介意。”完颜宗翰笑道,“时先生你要记住,在我们大金国你只管用心的努力的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不重要。用战斗来回击他人的挑衅,用事实来驳斥他人的怀疑,这就是我们女真人信奉的天条。不要多想,也不要徒逞口舌之争,那是南国的庸官俗吏们才惯用的手法,不足取。”
“是,臣下谨记教诲!”时立爱十分服气的长拜下来。
“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完颜宗翰说道,“出兵已逾十rì,我军于太原遇阻。对于宗望那一路兵马的进展,我们只知道他已成功拿下燕山府。因为远隔千里消息不便交流,其他的我们暂时都一无所知。时先生正是在得知燕山攻陷的消息后,大胆提出了临时更改军事计划的建议。但不知道现在,我们应该再一次做出什么样的应对呢?”
“其实臣下今rì来见狼主,正为此事。”时立爱微笑道。
“哦?快请说来听听!”完颜宗翰为之jīng神一振。
时立爱拱了拱手,说道:“此前我们临时更改军事计划,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的计划与行踪已然败露,但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才被迫将奇袭转为正面攻坚。现在的围而不攻先斩辅翼,就完全是正兵的打法。”
“是的,我个人对时先生的这个建议十分的欣赏。”完颜宗翰赞许的点头,说道,“面对我们这样的战法,太原会十分被动。如果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一一剪除西山与太行的那些势力,他们会逐步走向孤立;如果他们敢出城来救,则将面临更大的风险。城外野战,宋兵哪里是我女真铁骑的对手。可是现在已经围城十rì,太原城似乎很沉得住气;相反的,我们自己的军队仿佛有点沉不住气了。还有,我们的粮草也确实不多了。南人很可恶,搞什么坚壁清野,我们在太原附近根本找不到什么补给,好不容易打下一个青云堡,却只收获了一堆灰烬!现在我们只能依靠从朔代二州抢来的粮草支撑。今rì粮秣官来报,说军中粮草最多还能支撑两个月。因此,我们是不是也该有所行动了?”
时立爱轻捻长须点了点头,“这些其实都在臣下的预料之中。众将士个个都习惯了烈马快刀纵横驰骋,很难适应这样的以守代攻的战术。因此,虽然臣下仍然坚信我的战术会有成功之rì,但也不得不考虑到众将士的心情,否则将会影响到军心,那恐怕会得不偿失。”
完颜宗翰仿佛是等着时立爱说这些话,等了许久了。这时不由得会心而笑还轻吁了一口气,“先生,英明!”
第114章 攻城一战
时立爱微微而笑,“狼主勇而有谋,大气非凡,也一向有主见、沉得住气。真正当得起‘英明’二字的,该是狼主才是!”
“其实我知道,这些天来先生没少受委屈。但先生一直很沉着从来不报怨,而且一直兢兢业业的司职本分,这让我十分的欣赏。”完颜宗翰欣慰的微笑,说道:“其实我们女真人的军队与辽人、汉人的军队皆不相同。战争对我们的军人来说意识着生存、财富与荣耀。我们的军队实行的是以部落家族与基础的猛安谋克制度。在战斗中所有人一概平等没人有特权,猛安、谋克这些当官的还都会冲在最前,因为如果他们表现得胆小怯懦了那就无法服众。我这个勃极烈,也是同样如此。如果再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不作任何动作,或许哪天就会有几十个猛安勃极烈(相当于千户)跑到我的帅帐里来,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了!”
时立爱点了点头笑而不语,他当然知道此刻完颜宗翰身上所承受的压力。而且完颜宗翰刚才信口所说的“指鼻而骂”一事,也的确不无可能。
虽然完颜宗翰这个乙室勃极烈与金国东路军统帅,完全可以做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没有功高震主之类的困扰。但是,既然他这个乙室勃极烈敢打皇帝吴乞买的屁股,那么只要他犯了错,其他的勃极烈也就敢在勃极烈会议上弹劾他,或是对他“指鼻而骂”!
想到完颜宗翰打吴乞买的屁股一事,时立爱既觉好笑,心中也颇为感慨与敬佩。在金国的勃极烈的制度下,他们的皇帝不像辽国与宋国的皇帝那样高高在上,也一定要受到律法的管制与其他勃极烈的监督。吴乞买继位之时,正当金国连年用兵国家虚耗严重,国库空虚物料匮乏。因此勃极烈们就开始力行节俭。有一次吴乞买酒瘾发作了,忍不住偷偷的在国库里弄了一些酒出来过了个瘾,却被其他人发现了。完颜宗翰知道后就找来其他的勃极烈,按照律法给皇帝吴乞买治罪,结果真是将吴乞买摁倒在地,狠狠的打了几十板!
这样的事情,在任何时代的帝王身上恐怕都不会发生;但在金国,的确是发生了。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使得金国上下所有的官员将军们,现在都不敢触犯律法,也开始厉行节俭。
就拿完颜宗翰来说,他这个统兵数十万的开国功臣、镇戍一方的封疆大吏,在饮食衣着上从不讲究,仍然保持着当年女真人刚刚起兵抗辽时的简单粗犷。尤其是到了军队里,粗衣粗衫的完颜宗翰走到了一群军丁当中根本不起眼,他的伙食也和普通的军士一模一样。
“狼主,臣下建议——是时候给太原府一点颜sè看看了!”时立爱拱手一拜,正sè道。
“好,我就等先生这句话了!”听到有仗打,贵为三军统帅的完颜宗翰就和其他的女真人一样激动开怀,他面露喜sè的抚掌而笑,“不过我很想知道,先生同意开战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感受到了来自于将士们的压力吗?”
“当然不是。”时立爱微然一笑,说道,“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臣下就是因私费公、误军误国了!——臣下以为,既然二太子(完颜宗望)所部已经打下了燕山府并且麾下多了郭药师这样一员大将,那他必然可以一鼓作气大破河北,直捣中原腹地!一来,郭药师身为南国最倚重的御边大将,他手下的常胜军就是南国在河北唯一能有所作为的军队。燕山府,也是南国唯一可以抵挡女真铁骑入侵的咽喉门户。如今燕山府已破,郭药师已降,二太子还任用他率领常胜军为先锋在前开道,没有不势如破竹的道理。南朝在河北虽然建有三大军镇,城廓坚厚兵马众多,但这些军队比起郭药师手下的常胜军来尚且差距很大,何况还要面对能征惯战的二太子与金国铁骑?加上南朝**,官员将军们多半是贪生怕死,一但有个风吹草动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保命要紧,哪里会做出多么强力的抵抗——因此我大胆猜测,二太子一路人马,兵锋已至中原腹地!”
完颜宗翰的眼中顿时jīng光奕奕,“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在东路太原府这里‘围城打援’的目的已经达到,至少已经牵制了南国部署在河东的军队胜捷军,并将吸引南国朝廷与西军的大部分注意力。南国虽然治甲百万,但真正有点战斗力的军队,无非是郭药师麾下的常胜军、童贯麾下的胜捷军与常年镇守在西疆抵御西夏国的西军。宗望打下燕山府、招降郭药师,这件事情干得实在是漂亮,倾刻间改变了我大金国与南国的军事力量对比,横扫河北更是易如反掌了。我之所以同意谋主提出的对太原‘围而不攻’的战术,一个主要的目的正是为了牵制胜捷军与西军,为宗望赢得更多的机会。不过现在,既然宗望已经打到了中原腹地,那么我们第一步的计划‘围城打援’已经完成。那么接下来——的确是可以与太原一战了!”
“狼主,臣下不得不提醒你,二太子那一部兵马的动向,完全是只是臣下的一己之猜测!”时立爱认真的道。
“先生至与我共事以来,每每料敌先机算无遗策,我完全信得过你。”完颜宗翰说道,“而且,我也相信宗望的能力。在我们的宗族当中,若论行军打仗的本事,没人比得过宗望,包括我。他就是我们女真军队的战神化身,真正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既然连郭药师都已经乖乖的投降,南朝再也无人能撄其锋芒。我估计,现在他都可能已经打下开封了,哈哈!当然了,这只是一句戏言。不管他最终能取得多么辉煌的战果,只要扫平河北,那就已经是完成了既定的军事任务。再要趁胜追击扩大战果,已是意外的惊喜。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东路兵也有必要给太原放一放血了。否则,南人还以为我完颜宗翰是怕了王禀、打不下太原城;传到陛下与宗望的耳朵里,我也抬不起头来做人哪!”
“如能打下太原,则是最好;就算打不下,也要给南朝施加一点压力,这样会有助于二太子挟胜而交,在谈判中多一些资本。”时立爱说道,“不管是用武力也好、谈判也罢,太原这一个咽喉之地都必须拿下。否则,这会成为大金国南下的一块最大的绊脚石。所以我同意狼主的说法,现在的确是时候给太原‘放一放血’了,先用武力来震慑太原城中的那些南**民。他rì如果二太子通过谈判的方式赢来了太原府,我们也好顺理成章的接管他们的城池与军队!”
“一针见血,就是这样!”完颜宗翰哈哈的大笑,“就如同收编奴隶或者是驯伏烈马,想要他们彻底的臣服,都必须先要把他们打得趴下,再放一放血!”
“狼主,英明!”时立爱面带微笑,拱手长拜。
完颜宗翰微笑的点头,眼中一抹机锋如刀般犀利,“那就这么说定了,明rì——攻城一战!”
这些天来,每当完颜宗翰秉烛读书的时候,太原城中的楚天涯不谋而合的和他干着同样的事情。今rì,完颜宗翰与时立爱定下了明rì清晨开始攻城的计划,楚天涯也写下了他来到大宋后的第一篇“札记”,或者说是rì志、读书笔记。
好记xìng不如烂笔头,或许十年二十年后再将这些东西翻出来看时,楚天涯自己会恍然想起,原来当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曾经遇到过那么多的人。
写了一半时,萧玲珑以“还书”的名义如期而至。
“你这么快就看完了?”楚天涯笑道。
“只看了几页,看得不是太明白。”萧玲珑将她从这里借走的一册《武经七书》摆到桌上,面露难sè的道,“我还从来没有读过这样的书,感觉有点晦涩难懂。不如你教我读吧!”
“哟,你还真是铁了心要学兵法啊?”楚天涯搁下笔,笑道,“不过这纸上谈兵的东西,学了用处不大。真要有所成就,还得自己亲自去带兵练兵,上阵用兵。”
“你的意思是,我一介女流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萧玲珑轻撇了一下嘴,“我就不明白了,凭什么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就不能做?”
“这不奇怪啊!很多女人能做的事情,男人也不能做啊!”楚天涯嘿嘿的笑了起来。
“你又无聊!”
“哪里,我是在陈述一件严肃的事实。”楚天涯笑道,“萧郡主,你喜欢练武,这些我还可以理解;但你要学兵马,我觉得真是有点多余。术业有专攻,你该听何伯的,专心练好你的武才是。”
“不教就不教,何必拿老爷子来压我?”萧玲珑翻了他一个白眼,起身就要走,“我走了,读你的木头书去吧!”
“咦,别急嘛!”楚天涯一把将她的手捉住,“以后每天我都教你读书,管他是兵法还是诗选呢,本来就没区别嘛!”
第115章 狼来了
黎明时分,yīn风怒吼,天寒地冻。
楚天涯睡得正香而且梦里一片chūn光,正要和萧玲珑亲个嘴儿时,猛然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声响将他骇醒。
他迷迷糊糊的还在回味梦里的香艳味道,意识却渐渐清晰。好梦被吵醒他不禁有点恼火,但马上又是同样的一记霹雳声震响在半空,让他恍然回神!
“这是金国的霹雳号炮——要攻城了吗?”
楚天涯一翻身下了床,急忙往身上披衣上甲。
此前金国人也这样玩过一次,但那次他们只是围着城敲了半天的战鼓,结果并没有来攻城。楚天涯好不忿然,心说这次不会又是吓唬人吧?
但这种事情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大意不得。王禀将胜捷军主力兵马分派在四城驻守,每城各派大将坐镇。若有一方城门遇袭,其他各门的将士不得妄动,以防女真人声东击西。
而楚天涯的职务就是领军巡于四方城门接应,哪方战况紧急,就赶往哪方支援,有点像是足球上的清道夫或是zì yóu人。平常若是不打起来,他是最清闲的,练练兵巡巡逻就足够了,都没有驻防与站岗的任务。但只要一打起来,那可能就是最苦的。
以最快的速度披衣上甲之后,楚天涯直奔马厩。家里的其他人也早就被惊醒走了出来,何伯等人看着楚天涯急忙奔出,怕耽误了他的大事都没有多言。萧玲珑的房间里亮着灯,听得到她与小艾焦急的谈话,好像是萧玲珑在请小艾帮忙火急火燎的在穿铠甲。
楚天涯翻身骑上马,对何伯道,“拦住她,别让她跟来!”
何伯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去吧,小心!”
“驾!——”
一声喝斥,楚天涯骑马奔出。
练了几天的骑术,楚天涯现在总算有所长进,至少不会出现奔北门却到了东门的状况了。
他飞快的赶到广阳郡王府的军巡营地,这里正一片紧张与忙碌。刚刚的几声炮响已经惊醒了城中的所有人。留在军营里管事的刘刀疤和江老三哪敢怠慢,急忙敲响了战鼓来集结人马。这时全营上下一千军巡、一千老兵和一万新兵都在披衣上甲快速集结。
楚天涯翻身跳下马,“江老三,你集结人马留守待命,管好粮仓与府库,听我号令随时准备驰援各方;刘刀疤,你带军巡在四方城门往返奔走打探与传递消息,并严加管控城中治安,有谁胆敢在这时候作jiān犯科的,给我杀无赦!——胜捷军的老兵跟我走,去东门!”
“是!”众人一同应诺。
刚刚还有点忙碌和混乱的场面,顿时变得有条不紊。人马分三批集结,王禀最早拨给楚天涯用来管理府库与粮仓的一千胜捷军老兵,好歹都是在战场上混过一些年头的,比这些杂牌军巡与才招募的新兵能沉得气一点。很快,老兵闪集结完毕,楚天涯将手一挥,带人就往东门走。
那个方向,已经清楚的传来了鼓点与杀伐之声,而且隐隐有火光冲起。
看来今天,女真人不是故伎重施的吓唬人。狼,真的来了!
此时的东门城头上,王荀一手握刀一刀掌旗,正在指挥守城之战。
太原的城墙实在是寒酸,既没有外城也没有悬城,只是最近临时抱佛脚修了几亭行军塔楼用来观察敌情。外围倒是有一道挺宽的护城河,但女真人特意挑选这样的季节来侵略,就是想要南国的湖海河流失去防御的屏障作用——现在他们的人马就堂而皇之的从结了三尺厚冰的护城河上开挺过来,如履平地!
太原城薄弱的城防,直接面对女真人的攻击。现在,更多的只能依靠人的力量了!
王荀镇守东城门,手下分有一万多人马。这六里长的城墙哪一处都有可能成为被女真人杀进埯中的突破口,因此他丝毫不敢怠慢。这时候除了所有将士全部到位应战,守城用的器械也是铺满了整个城头。大宋开国百年虽然得了个重文仰武的名声,但实际上从来没有吝啬在军备上的花费。现在王荀手上用的,正是太原花了几十年时间攒下的许多守城装备。除了盖在女墙上用来抵挡投石车的各种木立牌和竹立牌,还有车脚檑、穿环、拐突枪、钩竿、锉手斧和飞炬,专门对付敌人用来窥探城中的巢车与攻城的云梯与鹅车器;另有鞭箭、铁火床、游火铁箱、引火球、猛火油柜以及人手必备的刀枪剑戟,用来对付爬上城头的敌人!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冷兵器时代的“高新兵器大博览”了。
另外,还有十几挺轻易不拿出来的大杀器——床子弩在后面压阵。
床子弩顾名思义,是以架在车床上的几件弩臂为弹出动力。虽然它运用了杠竿与滑轮、滚轴这些省力机械,仍然需要几个人全力拉拽才能shè出一箭;而且床子弩的箭身长达一米多,箭头不是寻常制式的尖头,而是铁锤状或或者是铲状,箭头很重,shè程可以达到恐怖的1500米,是一般弓箭shè程的十倍以上!!
若是敌军统帅敢靠近一些,这种东西就用来伺候他的。当年宋辽澶渊之战时,统领辽军的南院大王、号称军事天才的附马萧达凛,就是在距离城池极远自以为安全的时候,被这玩艺给shè死的。萧达凛一死,辽军直接士气涣散,辽军只好妥协讲和,与大宋签定了“澶渊之盟”,从此宋辽百年两国之间百年无战事,直到前不久童贯北伐,宋金联合攻辽。
到现在,外族都十分一致的对宋军有这样的印象——打仗不行,守城厉害!
所以,堪称现在世界上最强悍军队的女真铁骑,十分渴望与宋军在野外决战,说起攻城,一向不知怕死为何物的女真人,想到宋军手里那些千奇百怪的守城器械,也会心里有点犯怵!
金兵围城这么久一直未攻,今天总算打来,守城的将士憋在心里好多rì子的彷徨、压抑与怒火,全都发泄了出来。因此,金人还没有正式打到城下开始搭梯攻城,城头上的宋兵就都已经shè完了一壶箭!
当真是箭如雨下、铺天盖地!
城头之上,还不停的有滚滚的火球落下来,躲避不及者沾上火油,马上变成了一个火人!一些人头大小的霹雳蒺藜扔下来时,落地就炸开花,里面包裹的铁刺、铁钉这些东西四下飞溅,触之非死即残!
强悍的女真骑兵们,下了马变成步兵来攻城却没多大能耐。还没有一架攻城云梯搭上太原的城头时,他们就已经损失不小了。
太原城和围城的女真军队,活像是两只狭路相逢的野兽,为了眼前这一击都攒了太久的力气。卜一动手,就是拼尽全力,都想给对方致命一击。女真人顶着头上铺天盖地而来的各种杀器,不怕死的往太原的城墙上攻来;把守东门的宋兵,恨不得把手边能扔的东西全都扔下去,狠狠的招呼他们!
战斗打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东门这一方战场已经变成一片血火河山。城墙下到处是烟火翻滚,中招的女真人大声的惨叫和怒吼,还有好些个火人在亡命的瞎跑乱撞。
终于有第一批云梯架上了太原城的城墙,悍不畏死的女真人咬着刀、举着盾,就往城头爬。城头上的宋兵们使起了钩竿与拐突枪,将架上来的云梯往外推。好多架云梯就这样翻倒了开去,攀在梯上的女真人从半空中直接摔落下去,心惊胆裂的嘶声大叫,然后落在冻得坚硬的冻土上变作肉泥!
猛火油柜这时候也发挥了作用,火油喷洒一经点燃马上就变成火舌,直接将云梯和金兵一起点燃,熊熊的大火在城墙上看起来也有五六尺高,火焰丛中还有着火之人在疯狂的扭动与惨叫!
楚天涯带人赶到东门时,金兵的第一轮攻击刚刚被完全击退,都没有一个人能爬上东门城头。四周弥漫着黑滚滚的浓烟,其中夹杂着皮肉被燃烧后的刺鼻气味。好多军士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惨景,都忍不住趴在墙上放肆的呕吐!
奔来往走指挥了一场守城战的王荀这时才稍稍放松,不由得感觉到声嘶力竭,但又不能稍作片刻休息,必须指挥人手抢修城墙补充器械。
楚天涯带来这批人正好派上用场——救治伤员。虽然女真人的第一轮攻击是大败而走,但他们时刻有骑shè在城下掩护与反击,城头上的宋兵也是蒙受了一些损失。楚天涯叫人将那些伤员们马上送到都统府里去集中医治,并派人给江老三送信,说马上给东门运送各种守城器械,并加派两千新兵来做后勤,专门救治伤员。
四方城门,只有东门一门正式打响了战斗。
楚天涯上到城头时,正看到声音嘶哑的王荀在那里大声咆哮,指挥守城的军士进行人手轮换。一眼瞧到楚天涯,王荀都已是几乎说不出话来,指着自己的喉咙道,“快……快给我弄点热水来喝!”
楚天涯身边的一名军士急忙取来一瓢热水,王荀咕噜咕噜的喝下半瓢,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看来女真人没讨到什么便宜。”楚天涯和他一起走到女墙边上,看到了城下女真人扔下的尸首,和那些仍在燃烧的火球。
“他们只是试探了一阵。”王荀喘了一阵气后回复了平静,说道,“打了没几下,女真人就撤了。他们对我们的守城器械一向十分忌惮。”
“但这些器械总有用完的时候。”楚天涯说道,“到最后,就只剩白刃肉搏了。”
“是得省着点用。”王荀苦笑不迭的骂咧道,“刚才我就是骂这帮没打过仗的蠢崽子,手里有东西就一顿乱扔,恨不得把自家的婆娘也扔下去砸人!”
楚天涯四下观望,虽然在青云堡时他已经亲身达历过了一场战斗,可比起眼下的惨景来,当时那不真的算不上什么。唯有四字能够形容楚天涯现在的感觉,那就是——触目惊心!
“其他城门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王荀问道。
“据我派出的军巡回报消息,暂时只有东门正式打响了战斗。”楚天涯说道,“看来女真人是想使个声东击西出奇不意。他们把大军驻扎于北门,第一次出手,却是攻打东门。想必是他们认为我们会重点防御北门,这里的防御力会相对比较薄弱。”
“金狗|娘皮的,是小瞧我王荀,认为我好欺负吗?”王荀恨得牙痒痒,“来了才好,有种就踏着老子的尸首打进城里去!——兄弟你来得正好啊,你可得帮我。现在你掌管府库,就多拨发一些军械与我。我要让这帮金狗杂碎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取了。”楚天涯抬手往前指了一指,说道,“看,那是什么东西?”
王荀依着楚天涯指着方向看去,只见前方大约一里处的金兵人堆里,架起了一个很高的台子。因为大清早的光线不好外加是风雪天气,看得并不是太清楚。不久,那外台子还在慢慢的朝太原城推进,王荀总算看了个清楚,说道:“是金狗的巢车!这种东西有个四轮的底车可以推进,底下上架了六根很高的大柱,可以将一个鸟巢样的窝斗升上来。人站在那鸟巢里可以窥探城中的情形!”
楚天涯看了看身后的那些床子弩,很想亲眼见识一下这种冷兵器时代的“大杀器”的威力,便道:“那巢车上说不定就有金国的大将、甚至是完颜宗翰本人,不如赏他们几记床子弩好了!”
王荀顿时jīng神大振,大叫道:“好嘞!兄弟你都发了话,我不敢不依么?——徐进,你他娘的还愣着?叫你的人把床子给我推上来!对着那金狗的巢车,给我shè它一轮!”
“骨骨”的声响中,十几挺床子弩被推到了女墙边来。四名军士伺候一架弩车,一米多长的弩矢加上了车子,调试一番后,全都对准了前方大约足有一里开外的那辆大巢车!
“对准了,给我shè!!“王荀一声令下,十几枚大箭离膛怒shè而出,直指巢车而去。
天意凑巧,此时那架大巢车上,还正是站着完颜宗翰!
那十几枚弩箭远远的shè来,虽然没有什么准头,但却是对着金兵的人堆里的shè的。这大杀器是落在哪里,哪里就要死人,当下就一片惨叫,有几个倒霉的金兵,头胪像西瓜似的被轰成了碎片,或者是被“铲状箭矢”直接透体而过身体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或有人被牢牢的钉死在地上、甚至有一箭穿两人、三人的情况!
完颜宗翰一时大意忘了宋人有“床子弩”这样的大杀器,只带了一名掌旗小卒一同登上巢车往太原城中窥望。这时两枚床子弩迅雷不及掩耳的朝他shè来,根本无从防备。他也是天大的运气,其中一枚床子弩擦着他的脸就这样飞了过去,另一枚直接将他身边的那个掌旗小卒给轰没了,撞飞了足有几丈开外,重重的摔落了巢车!
完颜宗翰顿时全身出了一阵冷汗,都来不及叫人放他下去,狼狈不堪抱着一根立柱就自己溜了下来。
“后撤!”毫不犹豫的,完颜宗翰下令撤退了!
看着金人飞快的退去,城头上的王荀等人还就纳闷了,“咦,就这么跑了?没道理啊,哪里人这么攻城的!”
楚天涯笑道:“说不定你刚才那一阵床子弩,shè死了完颜宗翰呢!”
“嗨,我哪有那个运气!”王荀也笑道,“真要是这样,他娘的金狗肯定要退兵,太原也就守下来了!”
楚天涯点了点头笑而不语,心中寻思道:金人终于按撩不住,要来攻城了。女真本就是一个极度好战的民族,能在城外围守十天而不战,估计已经是完颜宗翰的极限。接下来的几天里,几天都会有苦战了。就是不知道四方城门,他会在什么时候、打哪一门。防守永远是被动的,我这个接应四方城门的军巡头子,有得忙碌了。
这时,王荀也问道:“兄弟,你说女真人就这么撤了,今天还会打来吗?”
“不知道,只能严加防范了。”楚天涯说道,“可能金人只是摄于床子弩之威,不敢靠得这么近了。这样对我们有好处,至少他们发动攻击时,我们能早一点知道。王大哥,床子弩的弩矢你一定要省着点用,以后专门只shè巢车、照着金兵的帅旗、将旗那种位置shè。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品爆发,完颜宗翰就被你弄死上!”
“人品爆发?”王荀哈哈的大笑,“好,听你的!以后床子弩专留给金狗当中那些掌旗的和领头的人!”
楚天涯四下看了一眼,这里的情况还不算太坏;刚刚撤走的金人,短时间内估计不会去而复来。于是他道:“王大哥你先守着,小弟去见一趟都统。”
“行你去吧!”
楚天涯便下了城头,将这里的事情交给一名副手来料理,自己骑上马去北门找王禀,将东门这里的战况告之于他。
另外楚天涯觉得,太原的战斗已经正式打响,也是时候跟王禀聊一聊,接下来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了;也是时候,给他和张孝纯,打上一针预防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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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电力很不正常,昨天电脑都烧掉了。新配的机器明天才到,这章还是网吧里码的。最近各种悲剧无法保证正常的更新,请大家原谅!]
第116章 尽人事听天命
楚天涯来到北门时,远远就看到这里旗帜高扬,听得鼓声震天。一两万胜捷军士在这里分作五拨轮岗列阵于城下,随时准备应付守城战。一派肃杀紧张的气氛。
可是女真人,并没有攻打北门。
王禀立在城头上远远的就看到了楚天涯一骑奔来,急忙差人催他上了城头。不等楚天涯站稳,他就问道:“情况如何?可是东门有战事?”
“没错。女真人来试探的攻击了一波,现在撤了。”楚天涯便将东门那边的战况,跟王禀说了一说。
王禀听完后,很明显的吁了一口气。
“打响了才好。这样一直憋着反而人人自危惶恐不安。荀儿打得还不错,就这样,让他死守东门!”
楚天涯点了点头,“恩师,我有事情要跟你谈一谈。”
王禀皱了下眉头,“很紧急吗?”
“不算紧急,但越早说,越好。”楚天涯道。
王禀点了下头,将副手招来让他负责此处的守备,然后将楚天涯叫到了城头的墙堡里。
“说吧,什么事!”王禀知道,楚天涯这样正式的跟他提起的,必然不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他也没有怠慢。
“学生慢慢道来。”楚天涯说道,“从一开始因为军事计划的泄露,女真人不得不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由闪电急袭转为正兵攻坚。在打下太原的前哨朔代二州之后,他们直抵太原却围而不攻,转道去攻打西山、堵截太行。学生以为,女真人的意图已经有所改变,那就是,他们已经不太指望能用武力强攻拿下太原。转而走了一条‘挟胜而交,不战谋利’的路子。”
“哦?”王禀一听这话,倒是感觉挺新鲜。他诧异的抚髯沉思了片刻,说道,“你这话不对。既然他们都打不下太原,谈何‘挟胜而交’?现在他们只是兵临城下而已,非但打不下太原,也难以对我大宋腹地构成威胁。难道完颜宗翰还想仿效辽国与我签约澶渊之盟,也签个‘太原之盟’,妄图以太原为界与我划地而治、从而倾吞太行山后的朔代数州吗?”
楚天涯眉头紧皱的摇了摇头,“完颜宗翰的胃口,恐怕比当年的辽人要大得多啊!”
“怎么说?”
“太原是河东之根本,兵家必争的险要之地。如果只是为了以太原为界划地而治,女真人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功夫?至少,打下朔代二州之后也就够了,不用再冒着孤军深入的风险继续进军了吧?”楚天涯说道,“在吞并了辽国之后,女真人的野心和胃口全都空前膨胀,他们摆明了就是要取大宋而代之,入主中原!——学生所说的挟胜而交,也并非是指完颜宗翰之胜,而是……”
说到这里,楚天涯有点迟疑的打住了——该要怎么告诉王禀,按照正常的历史走势,现在完颜宗望那一路的人马,很有可能都已经打到了黄河边上呢?
“而是什么,你为何吞吞吐吐的?”王禀有点不悦。
“恩师应该还记得,当初学生曾经说过,耶律余睹告诉过我,女真人此次南侵是两路兵马齐头并进。除了东路的完颜宗翰所部人马,还有西路的完颜宗望。”楚天涯只好将死人耶律余睹搬了出来,替自己圆谎,说道,“完颜宗翰这一路人马,因为耶律余睹的jiān计败露导致太原的早有防备,因此他才受阻于太原城下。但是完颜宗望那一路人马从平州出发直取燕山府。因为时间紧迫事发突然,我们都没得及通知朝廷、燕山府也定然没有防备。只要燕山府一破,完颜宗望就能袭卷河北,直抵黄河!”
“哈哈!”王禀大笑起来,“天涯,你虽是聪明过人往往能洞察先机,但这一次你也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燕山府是我大宋的北面国门,重如泰山防卫森严。我们在那里驻有jīng兵数万,城廓坚厚非太原这弹丸土城可比。加之还有郭药师所部近十万人马的常胜军驻防,定能万无一失。再者,燕山府的后面还有互为犄角的河北三大军镇,兵马都不在少。一但燕山府有所动静,这三镇人马都可去救援。女真人的兵马虽然强悍,但他们并不擅于攻城。他们能派往攻打燕山府的人马,充其量难以超过十五万人。他们怎么可能用闪电急袭的战法,在朝夕之间打破燕山府呢?只要那边战斗一打响,我大宋分驻河北各地的兵马全都会蜂拥前往助战。就算是用人堆,燕山府也能堆个固若金汤。完颜宗望纵然是有天大的本事,怎么逾越燕山府这条天堑鸿沟?”
楚天涯一时无语以对。按照王禀的分析,这的确是比较正常也比较合理的逻辑。历史上,大宋在燕山府及河北一带的防御,也的确是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但这一道看似固若金汤的军事防线,实则是名符其实的豆腐渣工程。而且那个主要工程师郭药师,还带头搞起了破坏,哪里还有不崩溃的道理?
但历史上的许多事情,往往就是没有正常与合理可讲!
楚天涯搜罗枯肠的想说辞,总不能告诉王禀我是来自一千年后,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就算他最终不肯相信自己的推测,也要让他对“大宋朝廷被女真挟迫而割让太原”这件事情,有所心理准备。
寻思良久,楚天涯只能尾婉的说道:“当年女真起兵抗辽时不到三千人马,女真族也只是个一直被契丹人奴役盘剥的小部落,根本不起眼。但是短短十年时间,他们已经吞灭了疆土比我们大宋还要辽广、兵力比我们更加强大的辽国——这样的事情都干下来了,他们怎么就没有可能再吞了一个燕山府?其实学生的想法是,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以免将来遇到什么突发事件,而猝不及防。”
王禀倒是坦然也不想与楚天涯纸上谈兵的争下高下,他淡然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说的最坏的打算,无非是完颜宗望已经攻破了燕山府并横扫了河北,对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太原就会成为飘零在外的一仞孤城。想要守下来,的确是更难了。”
“不止如此。如果完颜宗望已经横扫河北,必然令朝廷惶恐。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朝廷必然派人前去与金国讲和。”楚天涯说道,“如果我是完颜宗望,在两国的谈判桌上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必然要太原。只要太原到手,金国南下的障碍就全部打通,他们再想南侵随时都可以。这的确是比索要千金万银都要划算。”
王禀的眼睛,这才惊悸的一亮,“你的意思是说,完颜宗翰之所以围太原而不攻,是想用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从谈判中得来?”
“没错。”
“那他今天怎么又打了?这岂非是与初衷不合?”王禀也是一针见血,指出破绽所在。
楚天涯答道:“我猜完颜宗翰可能是迫于一些政治和舆论上的压力,不得不出兵打上一打。而且,如果不给太原城施加一点压力,万一我们转守为攻与城外的太行山兵马里外夹攻,他也未必好受。因此,他是在以攻代守牵制太原,所以他肯定不会玩命的强攻,最多浅尝辄止。”
“完颜宗翰用兵多年名扬在外,他作战从来都是雷霆万钧一力横扫。这次他一反常态用上了这样的战术,的确是可疑。”王禀老眉深皱表情十分严峻,他缓缓的点了点头悠然叹息道,“其实你是想说,我们太原现在已是完全孤立了,非但盼不来朝廷的救兵,还有可能被朝廷抛弃,割让给金国?”
“是。这就是学生想说的。”楚天涯点了点头,心说王禀还是很冷静也很睿智的。这些问题他或许早就想到了。
“我心里有数了。”王禀面无表情的道,“这些话不要拿出去跟别人说,以免惑乱军心。”
“学生知道。”
王禀厚实的大巴掌突然拍到了楚天涯的肩膀上,神sè凝重的说道:“天涯,你所预料的局面将是最不利的,也是老夫不希望它发生的。但是老夫心里清楚,那偏偏最有可能成为现实。如果是那样,老夫就是冒着欺君犯上的罪名,也绝不接受那样的圣旨。事到如今老夫已经只剩一个念头——城在人在、城丢人亡!”
楚天涯拧着眉头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其实不用你多说,从老夫决定留守太原起,就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王禀转过身去,一手执刀一手叉着腰,看着屋外一片无垠的白雪,叹息道:“如果天意如此,我等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求无愧于心!”
楚天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抱了下拳,“学生告辞了。”
“你等等。”王禀突然将楚天涯叫住。
“恩师有何吩咐?”
王禀勉强的挤出一点笑容来,说道:“不管时局如何,你只管勤练武艺、jīng研兵法,不要受到太多的影响与干扰。兵书上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去问王荀或是来问我。原本老夫收你为徒时是想传你王家枪法,现在看来,老夫已是班门弄斧了。你家里就有个天下最好的老师,让他教你天下第一枪法去吧!”
“天下第一枪法?”楚天涯不由得愣了一愣。
王禀诧异道:“你不会还不知道吧?若论枪法,郭老爷子若称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就算是杨老令公和他的几个杨家虎子仍然在世,说不得也要逊让三分。就更不用提我王家的枪法了。”
楚天涯不由得咋了咋舌,心道:原来何伯的真姓是“郭”,他现在教给我和萧玲珑的枪法,竟然有这么厉害!
第117章 针锋相对
这时楚天涯不禁有点好奇起来,便问王禀道:“记得那天恩师去我家中见到何伯也称他为师,难道恩师当初也曾拜入他的门下学艺?当时恩师还说,大宋天下许多的将军都可算是出自他的门下。这知这话从何说起呢?”
王禀呵呵的笑道:“我称他为师,只是一种客套,我并未从他手上学过一招半式。何伯的原名其实叫郭希真,当年有他再加上周侗、张中坚,三人合称‘关中三杰’,是天下公认的武学奇才与泰山北斗。后来这三人一同投效官家为朝廷效力,分别在东京御拳馆和弓马子弟所任天地人三席大教师,专门给大宋调教武官。凡是我大宋的武官都会去那些地方学习武艺与兵法,因此算起来,我们这些人都是他们的学生。但这与拜入门墙以师徒相称,还是有所区别。”
“原来是这样。”楚天涯这才明白,“那当初童太师可曾是拜入门墙了?”
“算是吧……天地人三席大教师,太师当年先后都拜入了他们的门墙。至于学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王禀还叹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回味道,“当初三席大老师名扬天下,周侗居首是天字牌大教师,张中坚位居第二位地席,郭希真排第三位。这三人虽是座次有先后,却只是官位上的差距,却不代表他们在武学上的造谐深浅。”
楚天涯不由得兴趣大起,“那他三人究竟谁更厉害一点?”
“只能说,各有千秋啊!”王禀也是好武之人,说起这个也颇有兴趣,侃侃道,“天字号教师周侗号称‘关中铁臂膀’,jīng研红拳并jīng通兵法。红拳一脉博大jīng深,拳脚棍棒刀枪剑戟十八般武艺自成一系,周侗堪称红拳的一代宗师。加上他忠君爱国、持重厚道颇有长者之风,一向最是受人敬重,的确是非常的了不起。加上他又jīng研兵法,算是比其他两人多了一门手艺,因此坐到了天字第一席。”
楚天涯点了点头,心说历史上的周侗的确是岳飞的老师,他不仅教了岳飞许多拳枪弓马的功夫,还传授了兵法,为岳飞成为一代名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历史上的岳飞,膂力过人开得三石强弓还在红拳的基础上自创岳家拳法留传至今,的确是得了“铁臂膀”的真传。另外他还有一身勇冠三军的军旅弓马功夫,岳家枪法也同样留传至今,再加上他善于治兵和用兵,不得不说有周侗很大一部分功劳在。
“地字席的张中坚,是三人当中最沉默隐晦、清心寡yù的一个。”王禀继续道,“他不贪财不好sè,不求闻达无心富贵纯粹只是痴心于武学。他之所以也到了东京任职,只是因为周侗与郭希真的一番胜意难却罢了,结果他在东京没呆多久也就走了。据说他在御拳馆与弓马子弟所任职时,连徒弟都懒得教,唯一只收了一个徒弟,那就是现在的太行七星山的大首领——关山!”
楚天涯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何伯说,他跟关山的师父有交情!”
“至于郭老爷子……嗯,你们都叫他何伯,老夫就不好妄加评述了。”王禀笑道,“简而言之,此人堪称亦正亦邪的一代怪杰。他在武学上的天赋,恐怕是古往今来罕有人及。老夫举几个例子,堪称一代红拳宗师的周侗,要比拼红拳未必强过他多少;号称刀剑双绝的张中坚,刀剑却未必能胜他几分;杨家枪冠绝天下名扬四海,跟他手里的枪法比起来,还要逊上一筹;就连轻功,他现在瘸了一条腿,这天底下能比他强多少的人估计也是寥若晨星。他就是这样的一个怪人,练的武功既多且杂完全是随心所yù,没有特别专注的去jīng研哪一门。但他随便拎出一项来去跟别人比,那也要羞煞此门的高手!”
楚天涯倒吸了一口凉气!
何伯,真是个变态的魔头般存在啊!
听了王禀这些话一回想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何伯收的几个徒弟楚天涯也都见过了,练红拳的童贯,号称醉刀王的薛玉,一把牛角巨弓威震河东的焦文通,还有他的轻功、他使暗器的手法都曾亲自见识过,现在他又在教萧玲珑练那一套他偷学来的天下第一的“楚家枪法”。
“何伯简直就是一瓶超级无敌万jīng油啊!怪不得当初萧玲珑在七星山上听说了何伯的名头之后,会不惜委曲求全的来拜师学艺,哪怕是受尽的社窝囊气也都忍了下来!”楚天涯都想得乐了,“现在想来,我还真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去忙你的吧,巡视城中,随时接应四方城门。”王禀说道,“战斗一但开打,你就要忙碌了。正如你所说,现在完颜宗翰还没有决定强力攻城。但他不会甘心退去的。太原与女真人之间,迟早会有鱼死网破的恶战——你要时刻做好准备!”
“学生知道了。”楚天涯应了诺,便告辞而走。
诚如楚天涯所预料的,完颜宗翰小试了一手来攻城,没讨到半分便宜又被床子弩惊吓了一场,果断收兵回营了。
只是冲击了一轮,女真人就在在太原的东门下扔下了两三百具尸首。完颜宗翰的心里有点憋闷,回到帅帐后脸sè也一直很难看,左右将校都不敢来招惹他。
“去,叫谋主来见我!”完颜宗翰独自生了一阵闷气后,发号施令道。
不久谋主时立爱来了,手里来捧着一柄将近一人长的箭矢,箭头却像是一柄铲子,一副黝黑笨钝的模样却是大巧不工杀气凛凛,上面还有没洗净的鲜血,显然是刚从尸体上拨下来的。
“就是这东西,今天差点要了我的命!”完颜宗翰双眉紧皱面带怒意,几乎是从时立爱手里抢过了这枚床子弩矢,细下看了好一阵,说道,“南人的体格远不如女真,但他们的确是jīng于工造聪明过人。今天我小试牛刀去攻打了一回太原的东门城池以试探胜捷军的实力,结果城头上各种各样的守城器械简直像疯了似的铺天盖地而来!……我女真的将士纵然是勇悍无比并不怕死,但血肉之躯如何抵挡这等鬼神利器?短短的一瞬却是伤亡惨重,气煞我也!”
时立爱点了点头却是沉默不语。
“谋主因何不语?”完颜宗翰问道。
时立爱微微一笑,拱手拜了一拜说道:“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南人不擅野战,但守城却是强项。大金的骑兵舍弃了战马去攀爬云梯,会有这样的损兵在所难免。狼主又何必动怒?”
“那依你之见,又当如何?”完颜宗翰沉住了气,耐心的问道,“我倒是想和王禀在城外痛快的打一场,但他们龟缩在城里不出来,我能有什么法子?”
“臣下的愚见,就是四个字——打打停停。”时立爱说道,“既不让太原能有片刻的放松,也不必倾尽全力去攻打城池以免自家伤亡太大。这样,既能有效的牵制与镇劾到太原让他们耍不出什么yīn谋诡计,也可以缓解将士们的求战之渴望。最终,太原是要通过外交的途径来弄到手的。”
“看来谋主的话,最后一句才是要点与核心。”完颜宗翰微眯着眼睛细细的寻思,点了点头道,“保持军事压力,争取外交取胜。好,就先如此行事。现在我们不知道宗望那一路究竟情况如何了,我虽是派出了多名‘狼牙’细作南下中原专为探听军情,但因为风雪阻路恐怕短时间内还无法通传消息。”
时立爱智珠在握的微笑道:“既然是瓮中捉鳖,也就不怕这鳖会跑了。满打满算,等到三个月后chūn暖雪融,中原必有好消息传来。就算到时候宋廷不肯割让太原,到那时,现在是一片坚冰包裹易守难攻的太原城,也会变成一滩烂泥。再要攻打它,也就容易多了!”
“三个多月吗?……好,我让银术可专程去往朔州督办粮草,在山后九个州县的境地内不惜一切手段的全力征集军粮,务必保证大军能有支撑半年以上的粮食!”完颜宗翰双眼微眯,眼中杀气奕奕,“西山已除,太行诸寨尽被堵在山里,我军的后路与粮道就能畅通无阻,我也就不怕跟太原耗下去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拔取太原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狼主英明!”时立爱微笑的拱手而拜,突然凑近了一步,很有点yīn恻之味的小气道,“其实臣下给狼主派出的狼牙细作吩咐了一件小事。那就是,如果二太子会与南廷商议停战,在谈判之时不妨再加上一个条件。那就是务必要让太原交出偷藏私纳的辽国余孽——飞狐郡主!”
完颜宗翰眼睛一亮,脸上蓦然露出喜sè,拍腿哈哈大笑道:“先生真是思虑周全……嗯,知我者,唯有先生也,哈哈!”
“为狼主分忧,臣下本份。”时立爱拱手笑道。
几乎是在同时,刚刚受了何伯一肚子气、被挡着不让出门的萧玲珑,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呀,郡主你又着凉了?”小艾关切的问道。
“没有。”萧玲珑轻轻的揉了揉有点发痒的鼻子,忿忿的道,“准是有人背后骂我!”
“嘿嘿,是有人在想你吧?”小艾笑道,“就如同,郡主也在想他?”
“胡说!”萧玲珑没好气的斥了一声,“他怎么样是他的事,我是决计不会想他的!”
“哟,啧啧,真嘴硬啊!”小艾咯咯的笑了起来,“是谁每天深更半夜的还不肯回屋,窝在别人的房里卿卿我我呀?我很好奇哦,你们两个是不是已经……那个、那个了?——哎呀,郡主饶命,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没有说!”
第118章 山雨欲来
这一年冬天的北方特别的寒冷,雪也特别的大。也许是苍天都不再眷顾虚胖积弱的大宋,给南侵的女真人营造了这样的天时方便。
干了一辈子艺术工作的诗画皇帝赵佶主动下岗了,带着他的爱姬与墨宝们逃到了南方,将乱摊子扔给了新君赵桓。
历史并没有因为楚天涯的“横空出世”而偏离太多原本的轨迹,新君赵桓登基之时,改年号为——靖康!
此时,完颜宗望已经兵临东京城下,一座人口百万的巨大城池,被女真人不到十万兵马困死得水泄不通!
此前完颜宗望打到黄河时,镇守黄河的数万宋兵在他们的宦官统帅的带领下,一呼而逃作鸟兽散。导致这一处天险根本无人防守,完颜宗望得以轻松渡河。失去了这一支人马,东京的兵力显得捉襟见肘。但不幸中值得万幸的是,蔡京等一帮投降派的顽固jiān臣,也一同跟着赵佶逃跑了。新君赵桓在擦干了眼泪之后发现自己已是退无可退,只好招集文臣武将、号召城中百姓一同抵御金兵。
事实证明,大宋并非是没有能人,军队也并非是不能打仗。年轻的赵佶启用了此前并不显山露水的兵部侍郎李纲指挥东京的防御战。结果,完颜宗望没讨到什么好果子,东京一时保住了。
这时候,大宋驻守陕西一带的十万西军主力,在名将种师道紧急开至东京参与东京保卫战,其他各种勤王救驾的人马也陆续开挺过来;完颜宗望孤军深入以少数兵马围困东京,原本要与之在东京城下会师的完颜宗翰所部,又被绊在了太原。现在,完颜宗望可以也是陷入了军事上的绝境,时局朝着极度有利于大宋的方向发展。
可就在这样的大好局势之下,大宋的官员将军们再一次旧病复发——文武相轻争权夺利,打压异己相互倾轧,全然忘了国难当头!
事情是这样的。
李纲本是一介书生文官,官不算太小,但现在他典掌东京的全部兵马大权,他以前那些上司们心里早就不痛快了,rì夜就琢磨着怎么给他使绊子、让他难堪、赶他下台。率领西军前来救驾的种师道乃是常年镇守一方的名帅,又出身将门声望极高,哪里愿意和李纲平起平坐?
于是,顽固的文臣投降派与主战派之间,乃至主战派的内部,都爆发了极大的矛盾。刚刚登基的新君赵桓哪里弹压得住?原本十分危急的时候,众人尚且能够抛弃私念共同抗敌;现在局势刚刚好转一点,他手下的这些人又开始勾心斗角窝里内斗了!
赵桓本就心里很没有底,要不然又怎么会哭着闹着不肯登基为帝?——女真人强悍的骑兵不仅仅吓退了驻守黄河的十万宋兵,也早已吓破了大宋朝廷上许多人的胆,当然也包括赵桓。再加上,赵宋的官家从来都不大相信武将,总害怕武将的功劳高了、兵权大了就会心怀不轨的造反。现在赵桓也犯起了“职业病”,看到两名统兵大将种师道与李纲完全掌握了东京的所有兵马,卧榻之侧睡了两头吊睛白额大虎,赵桓寝食难安早晚就想着把这两人手上的兵权夺回来再说。
他都忘了这两头大虎其实来救他xìng命、是来帮他抵抗东京城外的那一群辽东饿狼的!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历史上十分著名、也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西军将领姚平仲请战前去偷袭劫取金兵军营,但军事计划居然提前泄露了,导致大败。曾经也是西军中的一员猛将、出身将门世家的姚平忠,害怕回去后受到惩罚,骑着马驴一阵狂奔,一口气跑到了川蜀之地才停下来,躲进了深山老林里。
历史上,民间留下了许多关于姚平仲的传说,说他在几十年后才从山里出来,俨然已是一位得道神仙的模样。
这些且先不停,单就只说他战败后逃亡的本事,古往今来恐怕无人能及,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创举。
此战败后,李邦彦等一些主降派总算是捉到了最有力的把柄,“帮助”赵桓把种师道和李纲这两个救驾有功、守城得力的军事统帅,都给罢免了!
兵权夺回来了,赵桓的心也安了。他虽然当了没几天皇帝,但满肚子腹黑却是学了个jīng熟圆巧。或许他明白,这一支女真人的兵马虽然强悍,但他们现在这样想要一口气打下东京,却是不大可能。因此,给点甜头把完颜宗望打发走,再顺势收了兵权巩固自己的新君地位,应该是最划算也最合理的方针!
于是,赵桓毫不犹豫的这样执行了。就在罢免了李纲与种师道不久,他马上派人去找完颜宗望“议和”,不管完颜宗望提出什么样的条件都可以答应,只要两家讲和,只要完颜宗望退兵离去。
原本完颜宗望就已经超额完成了军事计划,之所以敢于以少数人马围困东京,就是看准了南朝的政治**与军事无能。但他苦等数rì不见完颜宗翰的那路人马来接应,南朝的西军主力却来救驾了,他也开始心里没底,反正已经捞足了好处,他便随时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但是,赵桓和他手下的大宋新一代投降派新宠们,现在都只盼着完颜宗望赶紧滚蛋,不要再搞得这样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打扰到他们的甜美生活。只要完颜宗望肯讲和、肯撤兵,他要提出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包括割地、赔款、称臣!
大宋朝廷的**堕落与政治上的昏庸无能,再一次让完颜宗望震惊不已。他恐怕到死也想不明白,就在他们陷入了凶险绝境、准备撤军而走的时候,突然天上掉陷饼,差点砸得他两眼昏花。
捏到了这样的软柿子,完颜宗望哪里还会客气。他狮子大开口的索要了大批的金银财宝,还提出要与南朝划黄河而治,让宋廷永久割让河北的三大重要军镇与太原,并交出南朝私下藏纳辽国余孽——飞狐郡主!
赵桓毫不犹豫的全答应了。他打开国库翻了个底朝天,几乎是倾尽所有拿去打发完颜宗望。并马上下发圣旨派出使臣赶往河北三镇与太原等地,宣读“天子圣旨”,让这些地方放弃对金兵的抵抗、从此乖乖的跟着金人过rì子。
不仅如此,赵佶还生怕完颜宗望走得不安心、不风光,派了十万大军一路护送他过了黄河;他还颁下严令,不准任何人向女真人挑衅寻仇,否则杀无赦!
完颜宗望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南朝友人的热情与好客,他走得大摇大摆,走得风光体面,同时也心有不甘——这样腐朽的王朝我女真若不取而代之,岂非是暴殄天物?!
赵桓倒翻了箱底搬出来的财物,不惜血本割让的祖宗领土,非但没有填满女真人的yù望与野心,反而让其越加的膨胀开来!
女真人退兵了,盟好和约签定下来了,赵桓及满朝文武总算是稍稍安心,又可以坐下来品酒论诗狎jì作乐了。
这时候的太原城,却是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女真人围城已有一个多月,太原城中的十五万军民在紧张与惶惑之中度过了新年除夕。就在大年三十与新年初一,完颜宗翰还特意派兵来攻打了两回城池,以示对南朝的同饱致以新年的问候。
虽然完颜宗翰没有全力攻城,但这些rì子以来一直打打停停,从未问断过战斗与sāo扰,太原城中的每一个人,神经就从来没有放松过哪怕是一刻。而且,守城的器械消耗得相当严重,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各种的“杀器”已经消耗了大半。再加上只要发生战斗就会有人员伤亡,城中的守军不断减员,而且伤员不断增多医药就成了一个大问题,粮食也在一天天的减少,朝廷的援军却遥遥不见踪影。
城里的将士百姓们,经历了一多月的jīng神与**上的双重折磨,全都疲惫不堪压抑万分。种种危机,暗流汹涌。
对此,负责城中治安的楚天涯感觉最是明显。最近这些rì子以来,城里的案发率明显的增高了许多倍,几乎每天都有打架斗殴、抢|劫杀人这样的恶xìng|事件发生。每个人的心中都积压了太多的压力jīng神同度紧张,经常是一言而不合就会酿出冲突。
这种局面,在女真人刚刚围城时曾经发生过,但当时得到了完美的解决,因此平静了有一个月。现在再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谁也没有办法彻底的解决它了。
唯一能够解决的办法,就是围城得解,战争停止!
这一rì下午时分,楚天涯刚刚率领军巡,帮助王禀一起成功的打退了一次女真人的攻城,师徒两人都疲惫不堪,好不容易抽出片刻空闲,坐在城堡雕楼里喝上一口热茶。
现在城中物资已是十分缺乏,能有茶喝,已是一项十分奢侈的享受了。
众军士们在清理战场残局,今天的损兵又不少。经历了大小十几次的sāo扰与战斗,女真人变得聪明了许多。他们不再那么玩命的爬城墙、闷头攻击了,而是更多的采取骑shè掩护与攻城器械相配合的办法,不以攻下城池为目的,而以打击城头上的守城卫士,制造伤亡为主要动机。
楚天涯带人救治伤员的时候,身上都中了一记流矢。所幸穿着厚甲箭矢的力量也不是太强,他并没有受伤。但这枚箭仍是扎在了他背后的铁甲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拔下来。
“天涯,最近几天你也亲身经历了几次战斗,感觉如何?”王禀问道。
“还可以,能适应。”楚天涯答道,“虽然我曾经经历过一次肉搏战,但那只是小场面,远远不及现在的守城战来得惨烈。女真人的骑shè功夫真是厉害,这么高的城墙、这么远的距离他们的箭矢shè过来,还能刺破我身上的铁甲!”
“现在完颜宗翰的用心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想用持久消耗战的办法,来对太原进行吞食。”王禀说道,“虽然我们现在被困守于城中无法得知外界的消息,但根据完颜宗翰的表现可以推测,我们的朝廷恐怕是遭遇了莫大的危机。否则,怎么可能完全对太原不闻不问,任由完颜宗翰在这里玩弄这种猫耍耗子的把戏?”
楚天涯苦笑的摇头,“恩师这个比方说得很伤自尊,但确实贴切。没错,完颜宗翰现在就是在猫玩耗子,他不想或者说还不能一口气打下太原,就用这样的办法来消耗我们的补给、折损我们的兵力、催毁我们的斗志。”
“哎……”四下无人,王禀才敢悄悄的叹息了一声,“虽然老夫从来就没有真正指望过朝廷会派兵马来救援太原,但其实心里也还是存有一丝幻想的。事到如今,它也只能破灭了!”
正在这时,楼堡门外走来一人,手提一挺血染长缨的太宁笔枪,赤袍红甲分外耀眼,脸上还戴一个狰狞的夜叉面具。
楚天涯一眼就看到了那件金丝红袍上沾染的新鲜血绩,只得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
这是萧玲珑参加的第四次守城战了。她这样的女子注意与针线女红无缘,杀人放血倒是在行,自然也就不会安心被谁“金屋藏娇”了。
王禀便招手,“郡主进来坐,喝口热茶!”
萧玲珑将太宁笔枪靠墙放了,摘下面具走到二人身前来。也不客气,拿起楚天涯用过的那个大茶碗,将里面还剩的半碗茶一饮而尽了。
“我的茶。”楚天涯抗议道。
“我没看到多的碗。”萧玲珑白了楚天涯一眼,顺手抹了一下嘴角残剩的菜渍,却将手背上的血渍抹到了脸上。
“咦,你真想做嗜血夜叉么?”楚天涯起了身,拿自己的战袍衣角沾了一些热水,给他擦脸。
萧玲珑站着没动让他擦,眼神中流露出许多的疲惫,还有一丝难得的温馨。
又是一场战斗结束了,二人都活了下来,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仿佛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王禀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眼前这许多的小细节,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都心中感慨万端。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王禀突然说道。
二人都一怔,然后都笑了。
“怎么,老夫问得唐突了吗?”王禀呵呵的笑,“天涯,令尊与令堂都已仙逝,我既是你的老师,便也是长辈。婚姻之事,我倒是可以为你做主。”
“王都统,我觉得现在并不适合提起这样的事情。”萧玲珑马上打断王禀的道,语气说不上冷峻更谈不上热情,只是很平淡的说道,“而且,我根本没想过要嫁给这个家伙!”
楚天涯顿时就笑了,“说得好像我就巴盼着娶你似的。”
“就是了。你不稀罕,我也不乐意。这样的事情漫天不着边际。”萧玲珑似笑非笑、闲话家常似的说道,“所以王都统以后不要提起这件事情了。”
“呵呵,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情,我这老头子的确是弄不大懂了。好吧,老头子以后再也不多事了。”王禀笑道,“今天女真人应该是不会再打来了。天涯,你也几天没下城头了,就与郡主一同回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还是学生留守,恩师去歇吧?”楚天涯说道。
王禀笑呵呵的摆手,“老夫以军为家,在哪里都一样。你却不同——少废话了,走吧!”
“那学生就多谢恩师了!”
楚天涯吁了一口气。
这些rì子以来,十天有八天,他是在城头或是军营里渡过的,一rì两餐也是不着边际,有时候就在马背上解决了。再加上rì夜的忙碌奔波甚至还亲自参加了几次战斗,要说不累那是假话。
萧玲珑一介女流,也这样陪了他十多天,和他干着一样的事情,甚至在战斗中比他更加玩命。她也肯定早就累坏了。
二人下了城头,分别找到自己的马匹,也没有骑乘,而是牵着马缓缓步行。
这些天来,马匹都瘦了一大圈去。
“郡主,等回了家,叫何伯炖一锅肉给你补补。”楚天涯说道。
“估计早就没了。”萧玲珑下意识的咂了咂嘴。毕竟是从小锦衣玉食的郡主,吃了这么多天的粗劣军粮,她的确是有点嘴馋了。
“那我就把这匹马杀了。”楚天涯说道。
萧玲珑一怔,扭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疯了!军伍之人以马为伴、以马为亲人,怎么能杀马吃肉?”
“相比之下,我觉得人比马更重要一点。”楚天涯拍了拍自己牵着的那匹,叹息了一声,说道,“相处这么多天,别说,我还的确是跟它有了一点感情。但如果哪天真的没了粮食,我也会狠下心来宰了它,煮肉给你吃。”
“你的言下之意,是我比这匹马重要一点了?”
“兴许是。”
“我跟你恰好相反。”萧玲珑微微一笑,嘴角轻微的向上撩起,弧度优美得令人心醉,“如果哪天我们饿得没东西吃了,我就杀了你喂我的宝马。”
“好啊,只要你舍得。”楚天涯呵呵的直笑。
“呸,不害臊!”
第119章 一样的无耻
半个月的时间,在凛冽的严寒与不息的战斗中消耗过去了。
金兵围城已逾两月。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在太原这座并不宏伟的小土城外围,修筑了层层的箭塔与洞楼,并仿造太原的做法,用冰筑的土墙将这些军事设施加以串联。从天空鸟瞰下来,金兵构筑的这些设施,就如同是一座更大的城池,将太原包围在了核心内部。
完颜宗翰铁了心要拿下太原这座枢纽要塞,为此不惜拼上了家底做好了长期鏊战的准备,便实行了这个谋主时立爱所提出的“锁城战法”将太原围了个水泄不通,摆出了一副瓮中捉鳖、志在必得的架式。
与此同时,为免南朝有兵马来救太原,完颜宗翰派麾下将战率领jīng锐的机动骑兵,对太原外围的西都谷、祁县、太谷、盂县这些县邑进行了挖地三尺的大扫荡。只要是活人全不放过,男丁一概格杀,女人拉入军中充为军jì,老人小孩也难以幸免于难多半被杀,有些残忍野蛮的女真人因为缺少肉食,竟将幼子之肉杀了煮食称为“童炙”,还口耳相传的称赞童炙如何美味。
虽然太原府很早就在周边周县实行了“坚壁清野”,但总有一些辟远山村里的人来不及疏散或是不愿逃离家园而滞留了下来。结果,他们都没有逃离金人的扫荡魔爪。太原城外围,被清理出一片宽达百里的“无人区”。许多的村庄镇甸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然后金人再在重要的关卡修筑军事设施防备外围兵马前来救助太原。他们在整个河东之东、太行之西,摆出了一个铁桶大阵!
在这期间,也就只有零星的太行义军与女真人展开争斗。由于完颜宗翰派谴大将谷神,对太行诸寨义军实行了封堵切割与各个击破的战略,太行九山的义军难以彼此串联只能各自为战,多半已被切割成小股散落在了大雪封山的太行山中,最多只能搞一搞“游击战”,已是难以对金兵构成实质的威胁。
实力强劲的七星山,被完颜宗翰“特别照顾”而遭受了极为强硬的弹压与打击。完颜宗翰本着“擒贼擒王、蛇打七寸”的jīng神,不惜代价的对七星山发动了五次重兵围剿。几番血战各有胜负,金兵的人马损失还要更多一些。但七星山毕竟拼不过完颜宗翰的家底,因而损失严重元气大伤,再也无力正面对抗谷神,只剩余力固守山寨。
此时,完颜宗翰派往中原的狼牙细作也已回报了消息,得知了完颜宗望所部已经打到东京城下并与南朝定立了割让太原的条约之事。
事态的发展仿佛完全落在了谋主时立爱的预料之中,完颜宗翰大喜之余对时立爱予以重赏。此时,河东方圆数百里之内,已经完全落入了完颜宗翰的掌控之中。太原弹丸小城,仿佛已是他囊中之物。
眼前此景,正是时立爱所说的“以战谋和、以外交图战利”的最佳局面。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待南朝的使者到后宣读南朝皇帝的圣旨,太原城和整个大宋在河东的领土,就将全部顺理成章的落入完颜宗翰的手里。
由于此前完颜宗翰就已经全盘掌握了河东除太原外所有地域的占领权,只待太原一到手,金国通往中原的西路长廊就将彻底的打通。并且,这里还将成为金国面对大宋的桥头堡与最佳的军事跳板与基地,身后还留下了数百里的军事缓冲地带。
眼前的局面也展示出,完颜宗翰是谋军者也谋国。他的眼光放得十分长远,用心也不止是拿下一个太原土城那么简单!
此时此刻,太原城中的十余万军民就如同被关了囚牢之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寒冷、饥饿、死亡与战争,时刻吞噬着城中所有人的生命与意志。一个多月的守城僵持战,城中已经有了近万人的伤亡,负伤者更多。再加上医药不足导致伤情恶化、疾病流行,还有恐慌所引起的各种恶xìng犯罪,都导致了许多非战斗减员。
局势,rì益恶化。
楚天涯掌管府库与粮草,比别人更加清楚现在的太原有多么危急。围城之初战斗还没有打响,那时候进行统计,这些粮草大概够得上城中所有人吃上三个月,但实际上因为各种自然的损耗与人为的浪费却撑不了这么久。可用的守城器械数量更是锐减,猛火油柜这些东西因为火油的用耗早已停用了,直接被当作了炮石用来砸人。不得已,楚天涯只得下令去拆些无人居住的民房,用作守城的擂木与炮石。
除了这些粮草与军需,其他各种生活资源都已经变得极度缺乏,不乏有人为了争夺一包食盐或药材而杀人越货。
这时候,楚天涯越发觉得何伯这老人jīng,是何等的英明!
他藏在地窖里的那些肉干、食盐与粮食,在现在比任何东西都显得珍贵。楚天涯与萧玲珑、阿达阿奴四人经常是在城中各处奔波参与战斗,吃的是军中最粗劣的饮食。但每隔两三天他们回去一次的时候,何伯就能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些肉干与水果来给他们打牙祭。
每逢这时候,楚天涯就感觉像是到了天堂,他还从来不知道,仅仅是用盐水煮了一下的肉干和那些并不太新鲜了的水果,居然能好吃到这样的境界。不过每逢这样的时候,他们都要跟做贼似的将门框紧闭谨防“香气外泄”,不然还有可能引来麻烦。
这一rì午时,楚天涯与萧玲珑带着一队军巡,照例到了北门来巡视。今rì并无战事,二人才稍显轻松。
下了马后刚刚上到城头,就看到城头堡的门口处聚了好大一群人,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还有人在义愤填膺的咆哮与怒吼。知府张孝纯也在,正在一旁和他手下的几个官吏在窃窃私语,时时的摇头叹息。
楚天涯连忙走过去,“张知府,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孝纯叹息了一声往门里指,“进去你的老师去吧!”
楚天涯便扒开了堵在门口的人堆走到了城头堡的门口,看到堡里除了把守门口的军士外就只有两个人,王禀负手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在他身边有一名穿戴红衣官袍与直角襆头的官员在。两人并肩站着似在聊着一些什么,王禀的情绪好像还有点激动。
楚天涯看了那个官员一眼,十分眼生。现在太原城里谁还会穿得出这么干净与光鲜的官袍,就连知府张孝纯都经常是一身便服在身。
此人,明显是从城外进来的。
把守城门的小卒认得楚天涯,但也不肯放他进去,说王都统有令,任何人不得传唤不得入内。
楚天涯便大叫了一声,“恩师,学生求见!”
因为城头堡是没有大门的,王禀和那官员都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王禀便道:“让他进来!”
楚天涯便走了进去,先是细下打量了那官员一眼,干干瘦瘦的四十来岁,长了一张大众脸,眼神却是典型的城府深邃之sè。
“这位是朝廷派来宣旨的给事中路允迪、路给事。”王禀面无表情的给楚天涯介绍,脸上仍有残留的怒意与明显的不屑之态,他道,“这位是老夫的学生,太原楚天涯。”
楚天涯便和路允迪见礼打了个照面,心思却完全落在了王禀刚刚话中所说的“圣旨”二字之上!
“恩师,我等苦守太原总算盼来了朝廷的旨意。不知朝廷王师何时前来相救,或者是金国何时退兵?”当着路允迪,楚天涯故意面露喜sè的反话反说。
路允迪的脸sè果然变得很难看,他干咳了一声,“末进小生,不懂别乱说!国家大事,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楚天涯把脸一板当场就要斥责回去,借以将事情闹大扩散开去好让城中的军民都知道。
但不等他发作,王禀先是满腔怒意的大喝起来:“路给事你也太不给老夫面子了,当着老夫面前也来斥责我的学生!——还有,他不仅是老夫的学生,也是一员都指挥使、更是固守在太原的十几万军民的智囊与军师!”
路允迪顿时脸sè骤变,急忙弯腰下身的给楚天涯拱手赔罪。
楚天涯看便看到了他身边的一个封得紧紧的檀木盒子,伸就就要去拿。
“别动,那是圣旨!”路允迪急忙阻止他。
“圣旨不就是让人看的么?”楚天涯老大不耐烦的将他的手挡开,一把将就那长条盒子拿在了手里,揭开盒盖就将里面封存的杏黄丝锦缎的圣旨拿了出来。
“你!……大逆不道!圣旨岂是你能碰的?”路允迪急得大叫。
“你闭嘴!既然是朝廷颁给太原的圣旨,我如何就碰不得?再敢叫嚣,我一刀劈了你!”楚天涯当场就翻脸的怒吼了几声。路允迪被吼得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嘴唇一张一合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禀在一旁好笑,“路给事,老夫这个学生本就年轻气盛脾气不好,最近又干多了杀人见血的勾当养了一身的匪胆杀气,若有得罪你多耽待。”
路允迪浑身都打了一个寒颤,就差伸手去抹额上的冷汗了,连忙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来给自己打圆场,“好说、好说。”
这时,楚天涯已经展开那面圣旨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了,当场神情大变怒气冲天,对着门口围观的那群军士们就吼道,“兄弟们,朝廷不要我们了!朝廷把太原割让给了金狗!”
“干他娘的,果然是这样!”
“杀了那狗官!”
“宁死不降,跟金狗拼了!”
……
城头上顿时炸开了锅!
虽然此前众人早已对此有所预料,或是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毕竟没有得到证实。现在好了,楚天涯当众看了圣旨并将内容公之于众,顿时引发群情激昂!!
这则消息,顿时像瘟疫一样的传遍了城头,引发了无数愤慨。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不是跟金人拼过命的。从最初的“童贯被杀”算起,对金人的仇恨就已经深深的根植在了他们的心中。在他们看来,宋人与金人已是誓不两立;再加上这些rì子以来的经历与王禀、楚天涯等人的不断调教,这些将士们的抗金之心,比金铁更坚!
两个多月了,这些军士们拼死拼活的守着城池、苦盼王师来援,却是得到这样的回报——被朝廷放弃、被官家出卖!
现实与理想的强烈反差,终于点燃了将士们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城头之上当场发生了哗变,一群军士要冲涌到城头堡里来宰了路允迪!——他们本就心思简单,也就只能想到这种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来发泄现在心中的怒火!
路允迪当场吓得魂不附体,几乎是跪下来给王禀救饶,“王都统,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跑个腿,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哼!”王禀冷笑,“路给事,现在你知道我们太原的军民,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了吧?”
“知道、知道!”路允迪抬起官袖来不停的擦汗,眼睛时时瞟着门口,看到那里一群人正拼命往屋里冲,门口的侍卫都要挡拦不住了。
“并非是王某不忠君爱国,而是众意难违。这圣旨,王某不能接。”王禀斜眼瞟着路允迪,说道,“还请路给事回朝之后,如实对官家上禀太原的实情,并对朝中同僚良言相劝,请他们力谏官家强力抗金。王某只是一介武夫说不来天下大事,王某只知道,太原若失河东不保,金兵将南下直接冲击关中与东京。还有河北三镇,那是我大宋王朝唯一可以抵抗外敌的屏障,皆不可失!否则……罢了,老夫不说了!这些粗浅的道理,路给事定然比老夫更加明白!”
“好、好,卑职一定如实向朝廷上达此事!”路允迪都已经吓得躲到了王禀身后,浑身直发抖的指着正在门口大声宣读圣旨的楚天涯,颤声道,“王都统,你那学生好不刚烈,快叫他再别煽动军士了,否则卑职今rì一死难免,谁又能给王都统与太原十几万军民传话?”
王禀再度冷笑一声,“路给事,你不用怕。我那学生虽是刚烈,但一向识得大体。老夫担保你不会有xìng命之忧。”
“那就好、那就好……”大冷的天,路允迪身上都汗得湿了。此时浑身发冷直哆嗦。
此时,楚天涯手握圣旨高高的举起,在那里大声的宣告,“兄弟们,咱们现在是爹不亲娘不要,只能靠自己来救自己了!朝廷割让了太原,既不怜惜祖宗基业也不顾百姓子民之死活,更加舍弃了我们这些出生入死护国安民的将士!——现在我们谁都不能指望了,只能抱着必死之心,与金人血战到底,宁死不做亡国奴!”
“楚指挥说得好!兄弟们,宁死不作亡国奴!跟金人血战到底!”
“宁死不做亡国奴!”
“血战到底!!”
群情激昂、吼声震天!
不远处,身披玫瑰战甲戴着夜叉面具的萧玲珑,叉着双手靠在城墙上摆出一个庸懒且悠闲的姿势,侧着脸,透过面具的眼孔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越来越多的军士涌上了城头,加入到了“示威”人群之中。渐渐的消息散播开来,此前宛如一片死域的太原城,顷刻间沸腾爆发,满城都是人群奔走,一片“血战到底”的怒吼声冲破了云霄!
眼见此景,路允迪已是惶然呆愣面无血sè!
“路给事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人心所向。”王禀淡然道,“虽说圣旨如山不得不从,但军心不可失、民意大于天,王某也只能顺意而为。”
“卑职知道了,卑职一定会将此间的情景,如实的上报给朝廷知晓!”路允迪连连的抹着额头的冷汗,胆怯的瞟了门口的楚天涯几眼,小声道,“王都统,你那学生真是不可貌相啊!竟然口若悬河瞬间就煽动了人心,造成这样的气势!”
“人心所向,才能振臂一挥而应者云集!”王禀闷哼一声,“路给事你是个有学问的人,这样的道理岂能不知?”
“知道,知道……王都统,此间的事情卑职已然尽知,公务也完结,不如就请你放我出城吧?”路允迪几乎是在央求了。
“好吧,王某依旧用吊篮放你下去。”王禀说道,“你下城之后先传话给完颜宗翰知道,让他死了那条招降太原的心。只要太原还有一个人在,他就休想堂而皇之的踏进城来!”
“好,卑职一定带到——王都统,就劳烦你快点送我下城!”
王禀斜瞟了路允迪一眼,走到楚天涯的身后,“天涯,你停一下——兄弟们,你们也别闹。路给事只是奉命行事来宣旨,不干他事,放他下城!”
既然王禀都这么说了,众军士自然也就不好再为难路允迪。只不过,这些人仍然把刀剑握在手里虎视眈眈的瞪着他,眼神都差点将路允迪立毙于此。
王禀只好亲自护着路允迪走出了城头堡,差人准备大吊篮,吊他下城。
这时楚天涯走到了路允迪身边,低声道:“路给事,本将请你传一句话给完颜宗翰,你若有种就照我的原话说给完颜宗翰——‘鸟家奴你听着,你若还算个男人,就明刀明枪的来抢走飞狐郡主!否则,他就永远是我楚天涯的女人!’”
“鸟家奴”正是完颜宗翰幼年时才有的小名!
路允迪顿时浑身僵直宛如石化,机械的点了点头,“好,好。”
楚天涯微微一笑,“好了没事了,路给事请好走。”
不远处的萧玲珑,依旧是静静的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空孔看着楚天涯这边,嘴里却不经意的说出一句话来——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女人了?你简直就跟鸟家奴一样的无耻!”
第120章 血火龙城(一)
路允迪站在完颜宗翰的帅帐里,浑身紧绷大汗淋漓,脸sè一片煞白。
本是入城宣旨,结果带回了这样的消息,路允迪刚刚逃离了太原大兵们的斧刀,又落入了完颜宗翰的虎口里。刚刚他硬着头皮、尽是婉转措辞的说明了太原城中所发生的事情,结果还是惹得帐中的金人们一顿狂怒与咆哮,几个将军还拔出了刀来,差点就没生剐了他。
狼主完颜宗翰端坐在帅椅上,倒是喜怒不形于声仿佛一切尽在他预料之中。只不过,当他得知“飞狐郡主”的现状的时候,也仍是没忍住浓眉一沉目露凶光。
但凡男人,本xìng里就带有极强的领地意识与对女人的强烈占有yù,更何况是半脱蒙昧的女真人。在他们看来,女人不仅仅是配偶那么简单,谁拥有的漂亮女人多,就如同谁占有了更多的骏马与牲畜一样,是财富与地位的象征。所以,抢夺更多的女人,也就成了女真人发动战争的一个动力与因素。
别的不说,此前女真人侵灭辽国之后,但凡是辽国皇族宗室的女子,包括以往辽国天祚帝的妃嫱们,无一例外的都落入了女真将领们的手中。完颜宗翰就亲自收下了几个“极品”,其中一位还是天祚帝最宠爱的萧妃——也正是萧玲珑亲姐姐!
完颜宗翰强纳了萧妃仍是不满足,又从旁人口中听说萧妃还有个未出阁的亲妹妹比萧妃还要更加漂亮,号称是“辽国第一美女”,而且此女与寻常女子皆不相同,她没兴趣攀龙附凤早早的嫁入皇家,却自幼喜好弓马武艺,xìng情刚烈大有巾帼之风。
这么多年来上至皇妃下到平民,什么样的女人完颜宗翰也都尝试遍了,唯独没有遇到过萧玲珑这种极具游牧民族的原始野xìng之风,又集高贵美貌于一身的奇女子——这简直就对极了完颜宗翰的胃口!
从此,完颜宗翰怀里搂着萧妃,心里就想着小姨子,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就发动手下的亲卫“狼牙”四处搜寻萧玲珑的影踪。后来在遥远的北方夹山附近他们发现了逃难的萧玲珑,他甚至不惜动用军队对其进行追捕,追了七天七夜,一直追到了宋金两国边境的太行山麓才作罢休!
吃不到嘴里的肉,才是最香的。从那时起,萧玲珑就成了完颜宗翰心中一根拔不去的刺。就如同横亘在眼前的太原城一样,若不打下这城池,他完颜宗翰再无颜立足于金国的勃极烈阵营之中;若不夺回萧玲珑,他也没脸在族人面前再称人雄!
看着座下的将军们在那里咆哮如雷,完颜宗翰内心翻江倒海,表面却沉寂如水。在他身边,有一位和他同样冷静异常的男子,那就是谋主时立爱。
任由将军们争吵发泄了一阵后,完颜宗翰对时立爱抬了下下巴递了个眼神,时立爱心领神会,走到帐中对众人道:“诸位将军请息怒。太原有此反应,其实并不奇怪。表面上看,太原仍是隶属于大宋国的城池领土;但实际上,它早已成了王禀、张孝纯与楚天涯这三人划地而治的一方割据。因此,他们对大宋皇帝的圣旨不予理睬,不足为奇。”
路允迪顿时惊呆,“先生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吗?”时立爱微微一笑,说道,“路给事恐怕还不知道个中内情吧?太原,现在就是以王禀为匪首、楚天涯为谋主的一方诸候割据。他们先是用计构陷耶律余睹谋杀了广阳郡王童太师,然后又栽赃给我们大金国。与此同时,他们还结联西山与太行的响马,沆瀣一气独霸一方。知府张孝纯只是一介文吏,迫于无奈,只好屈从于王禀与楚天涯的yín威,率领太原府的官吏们投靠了他们。至此,太原的军政大权尽落于王禀与楚天涯二人之手,割据势力就此形成。他们野心勃勃狂悖无礼,非但无视我大金国的国威,也早已不把大宋国的皇帝与朝廷放在眼里——路给事既然是进了城中,难道就没有查觉到这一点吗?”
路允迪睁大了眼睛惶然的点点头,“听先生这么一说,下官还真有此感。那个叫楚天涯的rǔ臭小子,名不见经传的一介小吏出身,却一夜之间成了都指挥使,气焰还凌驾于知府张孝纯之上!方才在城头上,就是他煽风点火惑乱军心,差点鼓动那些军士们杀了下官!”
“那就对了。”时立爱轻抚须髯的微笑道,“或许以前,我们都忽视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他,才是躲藏在幕后最yīn险也最毒辣的那只黑手。据狼主派出的密探察知,此前,耶律余睹就是被他设计陷害,才背上了弑杀童贯的罪名,这便彻底的撕裂了宋金两国的盟友关系,从而一发不可收拾,最终衍至今rì的两国争端。实话实说,我大金国之所以举兵南下,其一是因为燕山府张觉事变的恶劣影响;其二,就是因为耶律余睹被杀——他可是狼主麾下的大将,也是我大金国派出的国使,此仇不报,何以立国?”
“是、是,先生所言极是!”路允迪想起了刚刚城头上的那一幕,恨得牙痒痒,连连点头道,“王禀与楚天涯这两个祸国殃民的大贼子,待下官回朝之后,定当禀明官家,对其严加制裁!”
“那是应该的。”时立爱仍是满面微笑,突然话锋一转,表情严肃的道,“但他们也同是杀害我金国使者的凶手,如今又无理强据我大金国的太原城池——因此,我们大金国必须要制拿这二人,对其进行制裁!”
路允迪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何等jīng细之人。他听时立爱说了这半天,其实也清楚时立爱就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我们要用武力征服太原了,你们南国不许干涉!
“既然这样的话……”路允迪使劲的想着措辞来应对,好不容易挤出一句,“那贵国就请便吧!我想,我们的官家与朝廷也不会介意贵国,帮助我们处理了这两个卖国jiān贼!”
时立爱侧目看了完颜宗翰一眼,二人眼神对碰,心照不宣的各自微然一笑。
路允迪生怕话没说到点子上,连忙又补充了一句,“狼主放心,下官回朝之后会禀明太原的一切实情,并请官家诏告天下宣布王禀等人的罪行,将他们列入卖国贼子之中,令天下人口诛笔伐。太原现在已经是贵国的城池,贵国要在这里做什么……我们也管不着嘛!”
时立爱与完颜宗翰不约而同的眉开眼笑,一同心道——南国的官员,果然都很识相!
路允迪的这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所在。那就意味着,完颜宗翰可以放心大胆的攻打太原,而不必担心会有外围的宋兵来救了。而且,通过时立爱这一番巧舌如簧的诡辩,他们已经偷换了概念,让金国攻打太原变得名正言顺,从而也把他们侵略者的身份,改换成了一个致力于维护两国关系的正义使者!
“来人,请南朝贵使下去歇息,好生款待!”完颜宗翰站起了身来,面带笑容却不怒自威,“明rì,本将要派使者与贵使一同南下前往东京面见贵国的官家。我们要让贵国的官家与朝廷及子民们明白,非是我大金国一定要挑起这场战争;真正挑起两国争端、导致这场无妄战火的罪魁,正是太原城里的某些人!”
“多谢狼主……”路允迪哪里还敢多说,千恩万谢的就退下了。
路允迪刚走,完颜宗翰就与时立爱放声哈哈的大笑起来。在座的许多金国将军们还大多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的不知道他们无缘无故怎么就大笑起来。
“众将听令!”完颜宗翰突然一声大喝,众将军宛如醍醐灌顶的回过神来,整齐应诺。
“本帅现在发布针对太原的最后一道军令,只有八个字,都给我听好了!
——不惜代价,拿下城池!”
几乎是在同时,太原城中的都统府里,王禀拍案而起,怒吼道:“什么也不用说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坚守到底!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楚天涯与王荀等一介官将,全都是大声应合。唯有知府张孝纯,虽是没有多言,却是暗暗的摇头叹息了一声。
楚天涯就坐在他的身边,听得一清二楚。于是他故意道:“张知府为何叹息?如果心中有所顾虑,不如说出来。事到如今我们都已是别无退路,必须要同心协力的同舟共济,不能怀有二心哪!”
“本府何来二心?”张孝纯也不退缩,他索xìng站起了身来,说道,“本府方才叹息,一是叹朝廷之上jiān宦当道,政令软懦令我大国可欺。二是叹太原城中的十几万军民生灵……饶是如此,太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对不能拱手让与金国!”
“好!”王禀重拍桌案大赞一声,“张知府真人不露相,虽是一介儒生,却也这般大义凛然、血xìng磅礴!我等武夫,更有何言?众将士,尔等敢与金狗拼死一战否?!”
“敢!!!”
堂中的所有官将全体肃立,抱拳大声应诺。
壮气四shè!
“如果不出所料,金国马上就要对我太原,发动进行真正强有力的攻城战了!”王禀老眉紧锁脸皮紧绷,沉声道,“老夫再重复一次,我们太原人现在只有一个宗旨,那就是——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是!”
“城在人在、城失人亡!”
楚天涯和所有人一样的抱拳应诺,大声咆哮。他看到,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弱不禁风的文士,知府张孝纯,也是一样的斩钉截铁、慷慨激昂!
血与火的真正碰撞,终于到来;生与死的分水岭,已经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