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香臀之苦
丫鬟帮烟云提上了裙子,烟云对白冉道:“三个月前我发现身上长了这个东西,起初倒也不见如何,过了几日越发觉得难受,时而痒的钻心,时而痛的彻骨,到了上个月,已然不能走路了,我有将尽半年没有离开过鸾香院,我真不知道这个东西从何而来。”
白冉道:“姑娘虽然不曾离开鸾香院,可此间来往的客人属实不少。”
烟云闻言冷笑一声道:“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像我们这样的轻贱女子,身子上染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倒也在情理之中。”
白冉闻言干笑一声道:“姑娘许是误会了,在下随口一说,并没有别的意思。”
烟翠一脸不悦,拧了白冉一下,道:“让你看病你就看病,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们姐姐除了王爷和知府大人,早就不接外客了。”
“王爷?”白冉道,“说的可是宁王?”
“你以为呢?要不宁王怎会给我们姐姐封了莺花校尉。”
“宁王……”白冉低着头,沉思少许,拿起折扇,在手中一拍,笑道:“这就说的通了。”
“什么说的通了?”
“宁王杀戮无度,身上积累了不少怨气,上个月我曾见过他一面,虽远隔百尺,仍能看到无数厉鬼冤魂在其周围萦绕。”
烟翠闻言一惊,道:“你上个月见过宁王?”
烟云冷笑道:“没听见他说么?百尺之外,想必也就是看见了宁王的车架,老远的凑了个热闹。”
“我想姑娘又误会了,”白冉道,“此番是宁王专程来找我的,只是他身上晦气太重,所以我不想见他。”
“宁王来找你,你竟然不见?”烟翠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冉,其实刚才那番话纯属瞎扯,连白冉自己都觉得不着边际,可从烟翠的表情上来看,她似乎相信了。从见到白冉的那一刻起,这位风月场上的积年似乎对白冉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
“行了,别扯淡了!”烟云面露不悦道,“还是说正经的吧。”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白冉坐在案几旁,拿起了一杯茶,轻呷一口,缓缓道,“我虽不爱名利,但宁王贵为王胄,既是带着诚意远道而来,我也不该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他那一身怨气于我修为有损,就连得道的金仙也避之不及,你一弱女子,几次三番与之肌肤相亲,焉能不受其害?”
烟翠一撇嘴道:“说的文绉绉的,谁能听得明白!”
烟云想是比烟翠多读过些书,听了白冉的话,思忖片刻道:“你的意思是,宁王身上的怨气害了我?”
“是啊,”白冉点点头道,“想必他在你这屁股上面玩了不少花样,把一股怨气埋在了皮肉之中。”
烟云脸一红,还真让白冉说中了,宁王的确有着不同寻常的嗜好。
看烟云没作声,白冉心里有了谱,又喝一口茶,接着说道:“好在姑娘的屁股委实丰盈,脂肥膘厚,倒还能抵挡一时,等这怨气逼近了骨髓,到时候要从内而外,层层溃烂,五脏流脓,七孔流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算是死了,魂魄也不得超生。”
“你怎么说的那么瘆人!”烟翠打了个冷战。
“真能扯谎!”烟云怒道,“要是这怨气这么厉害,只怕宁王早就一命呜呼了!”
白冉道:“他是王胄之身,和姑娘你根本不是一个血种,冤魂厉鬼一时敌不过他身上的王霸之气,哪天等他气息衰微了,自然不会有善终。”
“行了,别扯什么王八气了,”烟云道,“你且说说,这病怎么治吧!”
听到这话,白冉神色淡定,可心里欢喜非常。别听烟云的语气十分生硬,可她已经害怕了,只要问了“这病怎么治”,这桩买卖也就谈成了一半。
白冉起身,在房间里背着手,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一脸忧郁之色,让人既觉得烦躁又觉得紧张。又听他长叹一声道:“难啊,实在是难啊!”
烟翠闻言慌道:“再难也有个办法吧。”
“百毒之中,怨毒最猛,想要化解怨毒,可免不了费一番心血。”
烟翠道:“心血?费一点,也没什么吧……”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要钱么?”烟云不耐烦道,“你开个价吧!”
“鄙俗之人,且言鄙俗之事,”白冉叹道,“纵有千金万两,可能换回我修行之间耗费的无数光阴。”
“你说的那些我听不懂!”烟云怒道,“想要什么就直说!”
急躁,证明烟云真的很害怕,鱼已经结结实实咬在了钩上,这个时候千万不要心急,尤其不要轻易提钱,能谈情谊的时候不要谈生意,真谈起生意来还真未必是这群风尘积年的对手。
“也罢,多少年没遇到棘手的事情了,”白冉撸了撸袖子,“平息了这桩怨气,也算功果一件,先治了姑娘的病,再超度冤魂转生,就算折损些修为,好歹也积了一份阴德。”
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烟翠听得也有些感动。烟云没有说话,她自然不相信白冉会有这等侠义心肠,但看他一脸亢奋的神情,倒觉得这个人应该有点本事,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烟云失望之极,但见白冉取下背囊,问道:“不知姑娘是想文治还是想武治?”
烟云一怔,反问一句道:“文治怎么说?武治怎么讲?”
“文治的话,要小火慢攻,”说话间,白冉从背囊里取出一贴膏药,道,“这贴药,是白某从三山五岳采来九十九味至刚至阳的药材,用纯金丹鼎经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一日三贴,可化去怨毒一分,贴满一百日,怨毒即可化尽!”
烟翠和烟云张大了嘴看着白冉,不是因为吃惊,是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令人熟悉。姐俩虽然都没见过术士,但是卖膏药的见过太多。行医的,算命的,打把势卖艺的,这些人几乎都有卖膏药的手段,之前白冉辛苦树立的形象,几乎全被这一贴膏药给毁了。
可白冉没别的办法,捉鬼驱邪还可以玩点开坛做法的把戏,治病这方面,白冉会的委实不多。
烟云强忍着心中的鄙夷,耐着性子,笑道:“不知这一贴膏药多少钱?”
“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一贴只要一百文。”到了讨价还价的关键环节,白冉反倒有些紧张了。
“一百文,一日三贴,贴一百日,也就是说要三百贴膏药,一共三十贯钱?”
“姑娘要是觉得贵了,价钱倒也好商量。”白冉搓搓手道。
“贵倒是不贵,只是这一百天也实在长了些,”烟云道,“要是一百天后,我这病没好,却到何处找你说理?”
白冉拍拍胸脯道:“天桥下边,不见不散!”
“是么?”烟翠道,“又到天桥下边卖去了,不是说这辈子都见不着你第二回么?”
烟翠的口气里也带着讥讽,看来这戏是演砸了,白冉叹一声道:“没想到两位姑娘如此多疑,既是不愿文治,那便武治好了。”
说完,白冉收了膏药,从背囊之中拿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烟翠一怔,烟云一惊,急忙对丫鬟道:“去把护院叫来!”
“姑娘莫要惊慌,”白冉笑道,“白某并无歹意,只是这武治需要姑娘吃一点苦头。”
烟云问道:“你想怎么治?”
白冉拿着匕首道:“长痛不如短痛,直接割去病灶,一劳永逸!”
烟云笑道:“想在本姑娘身上动刀子?”
白冉道:“神医华佗乃我方术门下集大成者,论及手段恐怕还比白某略逊一筹,他能在曹操脑袋上开刀,我只在姑娘屁股上用点手段,难道姑娘还信不过我么?”
烟云冷笑道:“一个卖膏药的动刀子,你说我能信得过么?”
“就算白某失手了,最多屁股上挨一刀,也没什么紧要。”白冉觉得这桩生意要凉了,所幸赚了个吃饱喝足,言语之间也不再有什么顾忌。
“屁股上挨一刀,你说的倒轻巧,”烟翠道,“你知道宁王殿下不远千里几次来到雨陵城,图的是什么?图的就是我姐姐好美个屁股!知府大人身旁有佳丽无数,为何单独宠幸我姐姐一人?为的就是我姐姐这好俊个屁股!我们姐妹当年在元春班里讨活,而今拼出鸾香院这一份家业,凭的是什么?凭的就是我姐姐好白个屁股!”
烟云用力的咳嗽了一声,这番话说的实在太让人尴尬了,白冉长叹一声道:“既然是这么金贵个屁股,这病,恕白某无能为力!”
白冉转身要走,他已看准了时机,只要自己脚步快一点,就有机会从外屋顺走一只香炉。可她刚走两步就被烟翠拦住了。刚才看起来还有些憨傻的姑娘瞬间变了个人,眉宇之间竟透着冷冷的寒光。
“病还没治呢,你就想走!”烟翠咬牙道。
“不是我不想治,”白冉道,“文治你们不肯,武治你们不愿,这分明就是成心刁难我!”
烟翠道:“狗日的奴才,你那也叫治病么?今天你想走也可以,先把欠我们的钱财一五一十算清楚!”
“我欠了你们什么钱财?”白冉怒道,“从我到你们这里,可曾收了你们一分一文?”
烟翠狞笑道:“你知道我们鸾香院里一桌花酒多少钱么?”
白冉眼珠一转,看来今天遇上了狠人,不过出来混饭吃,这样的场面倒也常见,白冉面带笑容道:“时才说了,像你们这样的地方,我还真是来的少,不知那桌粗茶淡饭能值几文?”
烟翠道:“念你第一回来,一桌酒席算你五十两,不算为难你吧?”
“五十两?”白冉笑了笑,“我刚吃的是龙肝凤髓?还是玉液琼浆?”
“别急,还没完呢,”烟翠道,“我们姐姐那么金贵的身子,被你那狗爪子抓了好几下,这笔账算你一百两,也说得上公道吧!”
白冉伸出手看了看,点点头道:“看来这屁股还真是镶了金,可白某身无分文,你能奈我何?”
“身无分文?”烟翠给丫鬟递了个眼色,丫鬟一溜小跑,叫人去了。烟翠攥了攥拳头,咬牙道:“我把你个吃了熊心豹胆的泼赖,敢来鸾香院里行骗!今天非要扒下你一层皮来!”
少顷,五六个精壮的汉子,手里拿着棍棒走了进来,烟翠回身吩咐道:“只管给我往死里打,拆了他一身贱骨头,今夜一人赏你们一个姑娘!”
众人刚要上前,却听白冉道:“且住!看你们也没练过什么正经武艺,若是为了讨口饭吃把性命赔上,恐怕就不值当了。”
“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烟翠回身道,“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五六个壮汉一并冲了上去,转眼的功夫全都鼻青脸肿倒在了地上,白冉活动了一下肩膀,甩了甩手腕,摇头叹道:“这又是何必呢?”
烟翠傻眼了,想不到这个卖膏药的竟然真有一身好武艺,家丁大半都在前院,再去叫人恐怕来不及了,眼看白冉带着一脸怪笑看着自己,烟翠急忙催促道:“都给我起来,都给我打啊!往死里打!”
壮汉刚吃了苦头,哪里还敢起身,但见白冉走到烟翠近前,低声道:“我把你这泼妇人,刚才都骂我什么来?”
“你想作甚!”烟翠连忙倒退几步,只听烟云喝道:“休要怕他!知府大人明晚就来,他要真有本事,今天就把我们姐妹都给杀了,不然明天就让他把脑袋挂在城门上!”
一字一句,说的真真切切,这份肝胆,却让那般壮汉为之汗颜。白冉神色狰狞,走到烟云身旁,一个弱女子看到这等恶人,若说不怕是假的,烟云不动声色,可身上的汗水已然浸透了衣衫。
“你倒真是刚烈。”白冉笑道。
烟翠喊道:“天杀的畜生!有本事冲我来,莫伤了我姐姐。”
烟云道:“翠儿,快走!别管我!”说完伸手扯住了白冉一条手臂,不想白冉站在原地没动,也伸出一只手来,烟云以为他要打人,只管闭上眼睛等着挨打,不想白冉只是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这一下用了不小的力气,而且正打在了那抹红痕之上,隔着衣裙,仍能看见患处一阵跳动,疼的烟云龇牙咧嘴。
“好姑娘,疼么?”白冉柔声道。
烟云诧异的看着白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看你那俊模样,实在不忍心让你受苦,”白冉叹道,“你这病,我帮你治了。”
“你,你到底想作甚来?”看着白冉一脸的至诚,烟云有些不知所措。但见白冉笑道:“不用文治,也不用武治,我请神仙来帮你治病。”
第三章 百鞭驱邪
无论于情还是于理,白冉都不该留下来给烟云治病。
无论于理还是于情,烟云也都不该再相信白冉。
可白冉还是留下来了,而烟云也相信了他。白冉说要请神作法,烟翠按照白冉的吩咐,让人准备作法的用品。白冉没说请的是哪位尊神,所以也只能准备些香烛纸钱之类。除此之外还要准备些祭品,除了肉食、酒和五谷之外,白冉还特备吩咐了三件东西。
一是乌鸡血,四年以上的老乌鸡,按照白冉的描述,乌鸡血可以通灵,用以探明怨气的本体,也就是冤魂厉鬼的所在。这东西不难找,顶多是花几个钱的事。
二是白面馒头,拳头大的馒头要八十一个,取九九归真之意,用以安抚恶灵,以平息怨怒,这东西也好置备,叫后厨多蒸两锅便是。
三是法鞭,执法打人用的鞭子,法鞭杀气重,白冉说这是驱鬼除邪的利器,万一有冤魂厉鬼死缠烂打,就得用法鞭让他吃点苦头。这个东西可不太好找,要是寻常人家,恐怕还得上衙门去求。可鸾香院不是普通的地方,作为全城最大的风月场,每年都要新添几十个姑娘,听话的可以驯服,不听话的就得打服,院里供奉了三条法鞭,不知让多少姑娘皮开肉绽。
白冉选了一条最老的鞭子,上面的斑斑血迹证明了这条鞭子的威力。一切准备停当,白冉选在了后院角落的一间房子里作法,这里原本是间柴房,里边杂物堆积,蛛丝满盘,整整收拾了半天,才勉强看得过眼。而且这房子没窗户,在这盛夏时节委实闷热的厉害。
烟翠道:“你既说要请神,为什么还选了这么个破地方?哪家神灵愿意在这落脚?”
白冉道:“你懂什么,天上的神灵什么没见过?人家住的都是什么地方?你就是把皇帝的寝宫拾掇出来,人家也不愿意多看一眼。神灵肯来救你姐姐,全是看着白某的诚意。这个房子是整个院子的至阴之位,只有在这个地方,冤魂厉鬼才肯现身,白某才好央求神灵化解怨气!”
“行行行,都依着你,”烟翠咬着嘴唇道,“只是这地方闷杀人,让我我姐姐受苦了。”
白冉闻言,没好气儿道:“你姐姐受苦,我就不苦么?你可听仔细了,我在今夜子时作法,你须叫家丁牢牢守住后院,不许让生人进来。”
“生人不能进来,那熟人呢?”烟翠问道。
“熟人也不行!”白冉道,“任何人不许跨进后院一步。”
烟翠道:“连我都不行么?”
“你也不行!”
烟翠闻言,撅起红唇,低声道:“若只留我姐姐在这,让你害了都不知道。”
“嘴脸!”白冉轻轻的勾了一下烟翠的下颌,虽说是欢场的宿将,可白冉这亲昵的举动竟让烟翠红了脸。
白冉道:“我要想害你姐姐,你姐姐早就没命了,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在你姐姐房里等着,千万不要踏出房门一步。”
“踏出一步又怎样?”烟翠依旧噘着嘴,还稍微抬起了下颌,她似乎有意想顶撞白冉,她好像在等着白冉更亲昵的动作。
可这次白冉没有伸手,而是带着诡异的微笑道:“烟云身上有多少怨气,我也说不清楚,能不能彻底化解,我也没有把握,万一这怨气从你姐姐身上出来,又钻到了你的身上,到时候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你。”
说话间,白冉朝着烟翠的腰下望去,烟翠一惊,急忙捂住了屁股。“那,在我姐姐房里,就能挡住怨气了么?”
“这房子当然挡不住,”白冉从背囊里取出一张符纸,贴在了门楣上,“但是这道符能挡得住!”
烟翠闻言,赶紧钻到了房间里面,怯生生道:“不出来,就没事了?”
“是啊,不出来,就没事了!”白冉笑得越发诡异,看着慢慢沉下的夕阳,烟翠用力吞了吞口水。
……
在大明律里有“犯夜”的罪名,指的就是宵禁令,一更三点暮鼓响过之后禁止出行,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可像雨陵城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府不会费心劳力天天出去巡夜,法令也不会得到严格执行,更何况雨陵城是烟花圣地,夜里比白天更加热闹。
今晚鸾香院倒是冷清了些,烟翠怕人多误事,除了十几位位高权重的熟客,其余客人都不准留宿。后院更是一片寂静,偌大的院子里只有白冉、烟云和烟翠三个人。
烟翠把门窗关紧,战战兢兢躲在烟云房间里。她怕白冉图谋不轨害了烟云,又怕怨气钻进房间害了自己。
烟云倒还有几分定力,她趴在一条春凳上等着白冉施法,从亥时等到了子时,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眼看着汗水顺着云鬓一点一点落在地上,白冉蹲在耳畔柔声道:“好姑娘,受苦了。”
“狗东西!”烟云一脸愤恨道,“今天治好了便饶你,若是治不好,定要取了你这条狗命!”
一慢两快,墙外打更的打了三下梆子,子时到了。白冉对烟云道:“姑娘,时辰到了。”
烟云道:“我不管什么时辰,你只管弄你手段便是。”
“有些话要事先讲明,一会我把厉鬼逼出来,怨气会满屋流窜,姑娘若是乱说乱动,让这怨气入了脑或是入了心,白某只怕回天无术。”
烟云道:“你放心,我不动便是。”
白冉道:“这恐怕由不得姑娘,痛痒当紧的时候,换做是谁恐怕都忍不住。”
烟云皱眉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白冉拿过三条麻绳道:“我想把姑娘绑在这条春凳上,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烟云啐一口道:“捆住老娘,好让你有机会下毒手是吧!”
白冉道:“你不能走路,周围又没人帮你,我若心存歹念,就是不捆着你,你觉得你能逃得掉么?”
烟云咬着嘴唇默不作声。白冉长叹道:“若是信得过我,我当尽心竭力,若是信不过我,你好自为之便是。”
白冉起身,正要把香烛收了,却听烟云低声道:“捆就捆吧,都由着你便是。”
白冉一笑,取来麻绳,先把烟云的双手捆在了春凳上,又把双腿捆在了春凳上,最后又在腰间捆了一道。确系捆绑结实,白冉俯身道:“好姑娘,还得劳烦你开一开秀口。”
烟云一抬头,发现自己的脸正对着白冉的腰际。
“你要作甚?”烟云皱眉道,“还让老娘给你品个萧不成?”
白冉叹道:“姑娘,眼下正是搏命的当口,我真没心和你说笑,我这有一副药引,须你先行服下,才能熬得过这生死关头。”
“什,什么药?”
“事到如今,还是信不过白某么?”
烟云心里又气又恨,可不知为什么,她一再答应着白冉看似毫无道理的要求。
她张开了嘴,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想白冉可能会往她嘴里塞一包药粉直接要了她的性命,也可能不是药粉,也可能是药汤,也可能是药丸,总之这个王八蛋没安好心。
可没想到的是,白冉没有塞药,而是塞了一个馒头。
拳头大的馒头,整个塞进了烟云的樱桃小口里,烟云只觉的自己的下巴都快掉了,吐又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透不过气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可偏偏又出不来一点声音。烟云瞪着血红的双眼看着白冉,可当她看到白冉拿着法鞭走到身前,她似乎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她奋力挣扎,可为时已晚。
“好姑娘,忍着点,我可要开始治病了……”白冉拉下了烟云的罗裙,连屁股上那抹红痕都闻到了鞭子上的杀气,兀自的上下跳了起来。
“天地清,道可鉴!”啪!
“唤来神兵八十万!”啪!
“冤魂厉鬼速现形!”啪!
“天理循环终不变!”啪!
“问你姓甚命复谁!”啪!
“家住哪乡在哪院!”啪!
“有何冤屈速讲来!”啪!
“神君做主有公断!”啪!
“若明事理莫纠缠!”啪!
“不明是非苦无边!”啪!
“打下地狱十八层!”啪!
“叫你皮脱骨肉烂!”啪!
……
这是白冉捉妖除鬼惯用的切口,一共一百句,每念一句打一鞭,每打一鞭,烟云头一仰,脚一勾,身子一抖,只觉得被剥下一层皮来。
足足打了一百鞭,烟云的眼泪都流干了,地上汗水聚在了一处成了一团水迹,烟云趴在凳子上,眼看就要昏死过去,没想到白冉的手段还没弄完。他从背囊里取出了一个布袋,把布袋里的东西洒在了烟云的屁股上,回身抓了一把鸡血,在烟云的屁股上搓弄起来。
刚挨了一百鞭子,稍微碰一下都如剜肉一般剧痛,这么搓弄可还了得,烟云奋力翻挣,险些把春凳弄翻,好在白冉有些力气,一手按着姑娘的腰际,另一手接着搓弄,过了半个时辰,烟云真个昏了过去。
白冉擦去了手上的血污,借着衣袖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简单清理了一下残留的痕迹,拿着扇子又对着烟云扇了好一会,方才走出了柴房。
“翠儿姑娘,出来吧!”烟云取下来门楣上的符纸,推开房门来找烟翠,不想烟翠拿着一把剪刀,对着白冉吼道:“你是那厉鬼变得对吧,你是来索命的对吧?”
“烟翠,你这是怎么了?”看着烟翠一脸的泪水和慌乱的表情,看样子她是受了惊吓。
“你别过来!老娘跟你敌命!”烟翠声嘶力竭的喊道。
饶是之前说了几句狠话吓她,可也不至于把她吓成这个样子,白冉晃了晃手中的符纸,柔声道:“好翠儿,我是白冉,你从天桥下面请回来的术士。”
“那狗日的术士!”烟翠骂道,“我就知道他那破符不灵,竟然被鬼拿了去,你别过来!我跟你拼了!”
“好翠儿,我真的是白冉,我在天桥底下治好了一个叫花子,你请我给你姐姐治病,我问你要定金,你不给,我还在你胸脯上抓了一把,你难道忘了……”
白冉磨破了嘴皮子说了半天,烟翠好歹平静了下来,且坐在床上放声哭道:“你个天杀的奴才,治病就治病,招了个孤魂野鬼在这院里鬼叫,可是把人给吓死了。”
“什么孤魂野鬼?”白冉一怔,“你说什么鬼叫?”
“你自己做下的事还不承认!”烟翠哭道,“也不知道那东西是男是女,站在院子里又哭又笑,又唱又跳,把我魂都吓没了。”
又哭又笑?又唱又跳?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虽说这院子挺大,可白冉一直竖着耳朵,生怕有人闯进来,院子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一点都听不到。
想是这姑娘被自己吓住了,又熬不住困,做了个噩梦。
不过这个时候正好借坡下驴,顺着她这噩梦扯个谎,正好显一显自己的本事。
“翠儿,翠儿,好翠儿……”白冉一连呼唤几声,烟翠只顾哭个不停,终于把白冉哭恼了,大喝一声道,“别哭啦!”
烟翠一哆嗦,生生把眼泪止住了。
“你都听见了?”白冉问道。
“嗯!”烟翠抽泣了两声,点了点头。
“那你看见了么?”
“没。”烟翠摇了摇头。
“一直没出门吧?”
“没。”
“没出门就好!”白冉打开折扇,一脸忧郁道,“其实那也是个苦命的女鬼,当年枉死在了宁王手上,一身怨气太重,鬼差渡不动她,愤恨之下,便留在尘世做了个厉鬼,本想找宁王寻仇,奈何动不了他王胄之身,便趁着欢爱之际,钻进了你姐姐的肌肤。时才我唤来天兵天将,当场将她缉拿,她先是诉苦,而后撒泼,被我打了一百法鞭,让神君拿到天牢之中等候发落。”
烟翠瞪大了眼睛道:“真的有鬼!”
白冉一脸阴森道:“她就是你姐姐身上的病根!”
烟翠倒吸一口气,平复了半响道:“你刚才说,已经拿到天牢了?”
“是啊。”
“那就是说,这鬼已经送走了?”
“是啊!”
“那我姐姐呢?”
“还在柴房呢。”
烟翠一路飞奔跑到柴房,见烟云被绑在春凳上,人事不省,烟翠回身对白冉吼道:“你这是作甚来?”
白冉道:“你有所不知,我实在有些苦衷……”
没等白冉说完,烟翠立刻冲过去,解开了绑绳,抠出了烟云嘴里的馒头,又喂了点水,烟云方才醒了过来。
等睁开眼睛,看见白冉,烟云一步跳起,上前又抓又打,嘴里叫骂道:“天杀的狗贼!作死的畜生!我今天非要了你的狗命!”
眼看被扯掉了头巾,扯散了头发,扯碎了衣裳,白冉拿手护住了脸,任凭烟云撕打,心下暗道:真是怪了,不是说不能走路了么?怎么突然蹦起来了!
第四章 不速之客
烟云揪住了白冉的头发拼命撕打,烟翠在旁劝道:“姐姐,莫再打了,你的病治好了。”
“治好甚来!老娘差点让这个畜生给打死!”烟云不管不顾,像一头发疯的恶虎,揪着白冉的衣衫,破口骂道,“狗日的畜生,天杀的泼赖,今天非要了你的狗命不可!”
“姐姐,你能走了!”烟翠喊道。
“能走怎地!老娘本来就能走!老娘什么时候不能……”喊了一半,烟云突然停手了,这是她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自己下地走路。
“姐,你好了,病好了!”烟翠握着烟云的手臂一脸欢喜道。
“好……好什么好了,”烟云觉得有些尴尬,她下意识摸了摸屁股,低声道,“我现在还疼的紧呢。”
“还疼么?”烟云诧道,“可那个红印子已经没了呀!”
“没了么……真的……”烟云一低头,发现自己的罗裙还在膝弯上挂着,不由得羞得满脸通红,本想把裙子提起来,奈何屁股肿的厉害,死活提不上去。
白冉在旁劝阻道:“不可用蛮力,十日之内不可沾水,否则怨毒方去又添湿毒,恐怕更加不好处置。”
“姐,这次真是多亏了白先生!”烟翠上前施礼道,“先生大恩大德,奴家谢过先生。”
“别说谢,可千万别说谢,”白冉摆摆手道,“一个谢字要折损我多少修为?咱们还是说说钱的事吧,文治要三十贯钱,武治要七十贯钱,这请神可不是一般的手段,既要耗费真元,还要损我内丹,要是没个两百贯……”
“呸!你还敢要钱!”烟云怒道,“治病便治病,凭什么打人!”
“我打不是姑娘,”白冉辩解道,“我打的是那厉鬼……”
“放屁!你才是鬼呢!”烟云提着裙子怒气冲冲的走出了柴房,白冉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对烟翠笑道:“好翠儿,酬劳可是说定了的,你们该不会赖账吧?”
烟翠笑道:“先生多虑了,该是先生的,分文不会少。”
烟云回到了房中,气呼呼的坐在了床上,这一坐不要紧,火辣辣的剧痛差点没让她叫出声音。可这皮肉之痛和此前彻骨连心的疼痛大不相同,她取来铜镜,对着身后照了半响,那枚红痕果真不见了,虽说那两瓣肉肿的老高,但竟然没有一点破皮流血的地方,烟云心里又惊又喜,小心翼翼的趴在了床上,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不多时,烟翠笑吟吟的走了进来,上前拉着烟云的手道:“恭喜姐姐,总算把那怨毒除去了。”
“什么怨毒,你听那术士胡说八道,”烟云白了烟翠一眼,转而又问道:“好歹是把病治好了,两百贯钱,就给他吧。”
烟翠道:“已经给了。”
烟云道:“再请他吃桌酒,若是有中意的,再叫两个姑娘与他陪宿。”
“恐怕来不及了,”烟翠道,“那术士拿了钱,已经走了。”
“走了?”烟云一怔,“为何走的这么急?”
烟翠道:“他说折了道行,损了内丹,得赶紧回去修炼。”
“修炼甚来,净会装神弄鬼,”烟云把脸转过去道,“走就走了吧,走了倒也清净!”
见烟云发起了无名火,烟翠吐了吐舌头,道:“姐姐也洗个澡,赶紧歇息吧。”
“洗什么澡!”烟云怒道,“没听他说不能沾水么?你想害死我不成?”
烟翠不敢说话,烟云叹道:“你也早些休息吧!”
烟翠走了,烟云趴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咚——咚!咚!咚,一慢三快,更梆响了四声,已然是四更天了,夜风甚凉,烟云摆弄着衾被,竟觉得满身燥热,索性翻身下床,倒了杯冷酒,一口吃尽,嘴里骂道:“天杀的术士,看也给你看了,摸也给你摸了,打也让你打了,怎能说走就走,恁地个没良心的。”
……
五斤肉,两只鸡,十斤酒,两百斤米,外加一匹刚从集市上买回的老马,前后也只花了不到一贯钱。老马背着米,自己提着酒肉,白冉一路紧走,正午时分终于赶回了南山的青云寺里。
不怪白冉走得急,是因为走慢了怕露馅穿帮。白冉不会治病,也没打算治病,月红姑娘说的没错,他是个江湖术士,纯粹的江湖骗子。他的布袋里装的是黏土,白冉有捏黏土的手艺,混着鸡血能捏出人的肌肤,手艺精湛却能以假乱真。白冉费了这么多心思,只是想着捏出一块假皮,把那红痕盖住,蒙混过关就好。可如果直接在屁股上贴块黏土,普通人也会察觉有异,更何况烟云的那枚红痕甚是敏感,稍微动一下就痛的钻心。于是白冉就想了个恶毒招数,一顿鞭子先把屁股打麻了,再贴上黏土,事后还要叮嘱一番,叫烟云别用蛮力不要沾水。等拿到了赏钱,自然要快点跑路,至于烟云为什么能走了,烟翠在房间里看见了什么,白冉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白冉牵着马,走进了山门,踩着一地荒草,直接奔着后院僧房走去。青云寺原本是雨陵城的第一大寺院,曾有僧侣数百人,香火甚为鼎盛。十年前,第九任方丈和尚想扩建寺院,不慎挖出了些不祥之物,至于到底是什么不祥之物不得而知。事发之后,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便夜夜出现在寺庙之中。起初只是一些女鬼勾引着僧人做出些苟且之事,虽有碍寺庙清誉,倒也无关紧要,而后却有僧人看见了恶鬼,五官歪斜,口鼻颠倒,甚是可怖,随后更有僧人接二连三失踪,最甚者,竟在一夜之间少了二十多个僧人。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一个小沙弥在清早大水的时候在井里发现了一颗人头,虽然五官已经泡烂了,但那光秃秃的头皮证明这是个和尚。方丈闻讯命僧人再去打捞,前后竟然捞出了近百颗人头,身子全都不知去向。这事迅速在雨陵城里传开了,起先还有人打趣,说和尚喝了井里的人肉汤,算不算是开了荤?可等事情坐实之后,城里人才知道怕了,提起青云寺,无不毛骨悚然。
青云寺自此断了香火,报官无济于事,念经无济于事,开道场,做法事,所有手段都用尽了,眼看僧人死的死,逃的逃,偌大的寺院就这样破败了下来。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青云寺里再无人烟,可这里的诡事并未结束。本地人自然不敢靠近这座寺庙,可若是外乡人路过青云寺,只要踏进山门一步,哪怕只是进去避个雨,也必定有去无回。一传十,十传百,各种传闻,难辨真假,却都让人胆战心摇。
一晃十年过去了,不仅青云寺成了雨陵城的禁地,就连南山也罕有人至,周围的百姓都搬走了,往南边去的商人也要绕道而行。可谁曾想到,白冉竟然在这般凶煞之地栖身。
栓好了马,拾掇了米粮和酒肉,白冉脱下了一身白衫,小心的晾在僧房里,赤着上身,拿出了肥鸡,启了一坛酒,大口的吃喝起来。
天气湿热,米粮无妨,肉也可以风干了多存几日,只有这鸡万万存不得,中午不吃,晚上恐怕就要坏了。好在白冉食量大,尤其擅长吃鸡,就着香醇的美酒,这顿饭一直吃到了黄昏。两只肥鸡只剩下了一地鸡骨,白冉抹了抹嘴,随地撒了泡尿,回到僧房里便躺下了。
身下一床被褥,身旁一只背囊,窗边晾着两套白衣,这就是白冉的全部家当。
还有门口拴着的老马,白冉不是本地人,去年方才来到这雨陵城,一年多的光景,前后共买了四匹马,没有一匹马能在这青云寺里活过一个月。听着门外不是传来的嘶鸣声,也不知道这匹老马还有几天的寿数。这些马是怎么死的,白冉仍不关心,之前关于青云寺的种种传闻,白冉也不关心,都说这里有鬼,白冉也没见到过鬼。既然靠着行骗谋生,就要时刻做好有人来寻仇的准备,偏偏这个地方没人敢来,正好是个天造地设的容身之所。
借着夕阳的余晖,看了看四周斑驳的墙壁,眼下的好日子恐怕是要到头了。悔不该接下这单生意,虽说大赚了一笔,可也闯下了大祸。之前白冉也多少有过些听闻,这鸾香院的确和宁王有些来往,宁王手下拥兵数万,倘若真动起肝火,随时能把这雨陵城踏平。只恨自己财迷心窍,做了这么一桩糊涂买卖,可转念一想,就算宁王招惹不起,可他总不至于为了一个风尘女子大动干戈,不管怎么说,自己在雨陵城铁定混不下去了。当初师父告诫过自己,既然吃了这碗江湖饭,一个地方至多待一年,这青云寺把自己养的太安逸了,现在必须得换个地方谋生。
身上还有一百九十九贯钱,可惜没处花去。这一两个月里死活不敢下山,至少要等风声过了再做打算。不出意外,鸾香院很快就要告到知府那里,若真是被知府抓了去,不问个死罪,也得发配充军。罢了罢了,是儿不死,是财不散,事情既然做下了,只管听天由命便好。
“天地清,道可鉴,唤来神兵八十万,冤魂厉鬼速现形,天理循环终不变!烟云姑娘俏佳人,肩宽腰窄好身段,滑腻在手温又软,白里透红肉两瓣……形单影只无人问,江湖路远谁相伴……”
白冉念着切口,带着一脸痴迷,借着酒劲闭上了眼睛,半梦半醒之际,耳畔传来了一个女子凄婉的声音。
“先生,奴家冤枉。”
你冤不冤关我甚事?有何冤屈且到官府说去。
“先生,奴家疼啊!”
你疼不疼关我甚事?谁让你请我治病?谁让你信得过我?
“先生,你打得奴家好惨!”
不打你打谁?不打你怎么能赚得你钱来?我若是不打你……等等,这不是烟云的声音,自己好像也不是在做梦。
“先生,奴家一孤苦伶仃的弱女子,你怎舍得下那么重的毒手?”
“谁!”白冉大喝一声,翻身坐起,从背囊里取出了匕首。
里屋空无一人,外屋也没甚动静,白冉住的是方丈的禅房,有一座单独的院子,想是有人在院里装神弄鬼。白冉一脚踢开房门,冲到院里高声喝道:“山高水长,相请偶遇都是缘分,世道险恶,初逢故交都是友人,若是肚子饿了,舍下有酒有肉,管你吃饱喝足,若是心存歹念,不管你是人是鬼,且先问过白某这口短刀!”
山里的雾气十分浓厚,月色不甚清明,举目望去,几尺之内,雾茫茫一片,连院门都看不见,虫鸣声在耳边此起彼伏,白冉拿着短刀,一时汗如雨下,又听那女子在耳畔道:“先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这位朋友,”白冉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有什么话,咱们当面说来可好?”
“当面说?”女子道,“先生,你敢见我么?”
“有何不敢?”白冉冷笑道,“若是个至诚的汉子,就来跟我喝一杯,若是一个俊美的娘子,就来陪我睡一晚!”
“先生好大口气,”女子放声一笑,突然唱起了昆腔,“忆春宵,栖迟鸳帐.捱永漏,沉酣佳酿.悄阳台,匆匆会难.杳巫山,铭刻情和况……”
一边唱,一边还带着念白:“我本是良善人家的女子,被那宁王捉去辱了我的身子,叫那善妒的夫人活活将我打死,怨气太重鬼差不愿渡我,本想寻那丧尽天良的宁王报仇雪恨,一招疏忽落在了那风尘贱女的身上,无缘无故又吃了你一顿毒打,苍天无眼,奴家冤枉……”
两个声音一并发出,白冉心头一凛,这本来是自己编出来骗烟翠的谎言,她怎么说的这么清楚?莫非是鸾香院派人过来寻仇了?
有这样的手段,必定是江湖上的大剑客,而且还不是一个人,白冉一手拿着短刀,另一手从身后拿起了一条木棒。
耳畔的唱词愈发凄厉,之间夹进了哭声,少顷又夹进了笑声,几般女声混在在一起,带着回音在浓雾里往来盘旋,白冉分不清来了多少人,也分不清来人是远还是近,焦躁之际,唱声戛然而止,四周重回寂静,白冉把心提到了喉咙,知道对方可能要下手了,且从裤袋里取出一枚药丸准备搏命。
少顷,院外咯吱一响,定是有人踩在了荒草之上,白冉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果然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这一次,他终于判断出了对方的位置,他先把匕首咬在嘴里,一手攥着药丸,一手提着木棒,小心来到院门附近。
但见一个青衣人小心翼翼推开院门,白冉二话不说,先把药丸摔在地上,药丸发出一声闷响,一道强光乍现,晃的那白衣人捂着眼睛蹲在了地上,白冉跳在半空,照头先打一闷棍,看那人翻到在地,随即举起匕首,一刀刺下,口中大喝一声道:“纳命来!”不想那青衣人突然没了踪影,这一刀竟然刺在了一块青石板上,没等白冉回过神来,忽听有人在身后说道:“这位兄台,你好毒的手段!”
第五章 一夜浴血
能在自己眼皮底下使出移形换影的本事,如果只凭武艺的话,白冉肯定不是这个青衣人的对手。如果凭的不仅是武艺,而是法术之类的手段,那白冉就更不是对手了,因为白冉压根就不懂法术。
眼下青衣人就在身后,这种情况白冉不是没有遇到过,除非想和对方同归于尽,否则千万不能回头。
“这位仁兄,”青衣人开口了,“你既然请我来此,为什么又下毒手害我?”
白冉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
“我说你这厮,为何恶人先告状?”白冉笑道,“是你擅闯我家门,怎还说我请你?要是把你送到官府去,铁定得问你个重罪!”
“时才还满嘴情谊,现在便说官府,兄台这脸变得也太快了。”
白冉诧道:“我说你失心疯了吧?素不相识,我与你有甚情谊?”
青衣人道:“山高水长,相请偶遇都是缘分,世道险恶,初逢故交都是友人,这话是兄台说的吧?兄台还说这厢有酒有肉,管着吃饱喝足,难道不是请我来么?”
“这么说你是来喝酒的?”白冉问道。
“我是赶路的外乡人,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白冉又问:“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青衣人道:“若是没看错的话,此间当是一座寺院。”
“你可知这可不是平常的寺院?”
“到底有什么不平常,还望兄台指点一二。”
白冉道:“好说,能容我转过身说话么?”
青衣人道:“兄台是主,在下是客,自当客随主便。”
白冉道:“那且劳烦兄台往后退一步。”
青衣人往后退了一大步,白冉缓缓站起来,慢慢转过身,盯着青衣人看了许久。
但见这人身材不算高大,也就七尺挂零,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身后也带着一个背囊,天色昏暗,虽看不清长相,但这身装束,尤其是那个大的出奇的背囊,委实看着眼熟。
白冉道:“我若是没猜错的话,足下莫非是个术士?”
青衣人道:“兄台好眼力,在下姓李名伏字伯湘,本是楚地之人,自幼在关外学艺,后经……”
“后经恩师指点,游历四方,行善积德,积攒修为,以成正果。”这是术士一行的切口,李伏说了一半,白冉替他把剩下的一半说了出来。
李伏一怔,转而拱手施礼道:“莫非兄台也是同道中人?”
白冉嗤笑一声道:“谁和你是同道中人?我乃术士白门三百七十一代传人,像你这等晚生后辈见了我,应该要叫一声祖师爷。”
对方的手段比自己高强,但在刚才占尽先机的情况下,他竟然能容自己起身,足见他江湖阅历尚浅,多说两句狠话,应该能唬得住他。
“白家……”李伏低下头,默默沉思起来,白冉趁机又把手伸进了裤袋,袋子里还有三枚药丸,只要把握好时机,倒也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看着李伏全无防备,似乎真被白冉几句话给唬住了,白冉正想趁机动手,忽听李伏道:“兄台且先把那闪光雷放下,此物炼制一枚需要几天时间,不可这般浪费。”
白冉一惊,没敢再动,又听李伏道:“恕在下才疏学浅,方术起源于帝尧,集大成者有东周的宋门和彭门,再往后有秦时的徐门和汉时的李门,后汉的左门和东晋的葛门也算独树一派,可这白门……委实没有听过。”
“你没听过的多了,浅薄!”白冉道,“无知小辈,深夜来我山门意欲何为?”
李伏道:“时才已然说了,小弟夜路宝方,只想借宿一晚。”
“借宿?”白冉冷笑道,“看你也走过几年江湖,怎么一点眼力都没有,这等凶煞之地,岂容你这才疏学浅之辈造次。”
“才疏学浅是不假,”李伏道,“可这分明是佛门清净之地,何来凶煞之说?”
“黄口竖子,我是真心为你好,”白冉道,“此间不便借宿,你另寻别处吧。”
李伏叹道:“深更半夜,荒山野岭,让下往何处寻觅?”
白冉叹道:“下了山便是雨陵城,你爱往何处便往何处。”
李伏道:“兄台这么说话可就有些不讲情分了。”
白冉道:“我跟你之间本来也没什么情分可讲。”
“既是不讲情分!”李伏脸色一变,白冉调转刀锋,不想李伏突然解下了腰间的钱袋,对白冉道,“不讲情分那便讲钱,我给钱,就容我住一晚吧。”
白冉一下子愣住了,按照推断,他应该是鸾香院派来的杀手,他有手段也有机会,可他偏偏不肯动手,非要死乞白赖在这留宿,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来他是心虚,他也想找个稳妥的机会下手。
只要他心虚就好办了,打也未必打的过他,要是比江湖手段,倒还有几份胜算。
白冉一笑道:“给钱?那好说,三百文钱住一晚,还管一顿饭,你觉得如何?”
“三百文钱,”李伏叹一声道,“确是贵了些。”
“嫌贵另选别处,”白冉四下看了看道,“别看地方简陋了些,还偏偏就不还价。”
“也罢!”李伏从钱袋里拿出了一串钱,道,“整一贯,住三天,剩下的一百文也不用找了。”
“爽快!阔绰!”白冉打开房门,对李伏道,“李兄,里边请。”
两人肩并肩走进了僧房,白冉心下暗道:你想算计白某,倒要看看谁能算计得过谁。
进门后,白冉生起了灶火,借着火光,仔细打量着李伏。
从模样上看,李伏也是三十上下的年纪,虽生的眉目清秀,但肌肤一色黝黑,看来风吹日晒的确受过不少磨砺。他腰间只有一个钱袋,并没有刀剑之类的兵刃,看他十指修长,也不像个练武之人,但他有移形换影的手段,而且能说出闪光雷的来由,看来在方术上有些见识。
酒煮好了,肉也烧熟了,白冉先给李伏倒了一碗酒:“李兄,夜风湿冷,且先暖暖身子。”
“谢兄台了。”李伏赶忙接过酒碗,也许是真的口渴了,想也不想,看也不看,一口喝了下去。白冉见状,心下暗喜:“终究还是江湖上的雏儿。”
喝完了酒,白冉又切了一块熟牛肉,递给了李伏。
“没甚作料,只洒了一点盐沫,且凑合吃些。”
“实不相瞒,自清晨至今,小弟粒米未尽,确是饥饿难耐。”说话间,李伏狼吞虎咽,已经把一块牛肉吞下,白冉又给李伏添了一碗酒,李伏也没客气,咕嘟嘟一口灌下,就这样敞开吃喝,少顷边吃下了三斤肉和一坛子酒。
李伏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一脸惭色道:“承蒙款待。”
白冉也笑道:“要说一天收你三百文还真是不贵,照你这食量,不用一年便能把白某吃穷。”
听白冉自称白某,李伏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拱手施礼道:“叨扰了这半响,还没问兄台尊姓大名?”
白冉道:“在下姓白,名冉,字仲明,白家方术嫡传门人。”
“仲明兄,小弟这厢有礼了,”李伏又施一礼道,“小弟涉世未久,见识浅薄,对贵派方术一无所知,还望仲明兄不吝指点一二,也让小弟多长些见识。”
白冉笑道:“就算你涉世不深,有些规矩必须要懂,你不是我白家门人,跟我不沾亲又不带故,我怎么能把祖上传来的手段告知与你?”
李伏慌忙道:“冒失了,冒失了,小弟绝无偷师之意,只想问一问宗派和门路。”
白冉道:“看你还算至诚,倒也可以跟你简单说个一二,你可知方术手段有几类?”
“兄长既然问了,且恕小弟献拙,”李伏道,“方者,道也,方术者道术也,按照术法根本,有医经、医方、房中、神仙四类,细分之下,有天文、医学、占卜、相术、命相、遁甲、堪舆种种。”
“说得好,”白冉道,“敢问你是哪一门的传人?最擅长哪类法术?”
李伏道:“在下先祖乃西汉李少君。”
白冉点点头道:“如是说来也是名门之后,既是出自李门,你应该精于长生之法。”
李伏道:“说来惭愧,我并非嫡传之后,到我这一辈上,祖宗秘术也多有遗失,故而小弟四方游历,学了一身杂乱手段。”
“移形换影是你李家手段,还是你后天学来的?”
“移形换影?”李伏一脸不解,思忖半响道,“兄台说的,可是之前我用的幻术?”
“就是我用刀子刺你的时候,你用了什么手段脱身?”
李伏道:“正是左门幻术,雕虫小计,实在不该在前辈面前卖弄。”
白冉道:“你说你炼制一枚闪光雷需要多少时间?”
李伏道:“最快也须三日,难道白兄别有手段?”
“三日……”白冉摇摇头,带着满脸的嘲讽道,“若是做这么个东西也需要三日,只怕白家先祖有灵,却要将我逐出宗谱。”
李伏闻言,一脸正色道:“小弟虽说见识短浅,但一枚闪光须置备十六种药石,每种药石都需慢火炼制,一分一毫都含糊不得,白兄若是有分身之法,我自无话可说,若说另有秘术,小弟还真想见识见识。”
“分身之法……”白冉点点头道,“还真让你说中了,白家乃方术创世之门,医经、医方、房中、神仙,四门方术可以说样样精通,然而诸般手段之中,唯有一门手段不为外人所知,就是你刚才说的分身术。”
李伏的表情十分震惊,看得出来,他对白冉口中的分身术十分感兴趣。
“白兄若是愿意,可否当面演示一番?”
“好说,”白冉伸出一只手,在李伏眼前晃动两下,问道:“且看我有几根手指?”
李伏笑道:“一只手,自然有五根手指。”
“看仔细些。”
李伏盯着白冉的手掌又看了片刻,突然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但见中指变得越发粗壮,拇指变得越发细长,原本长短不一的五指互相交错,竟然变成了一般模样。
李伏一脸惊愕,又听白冉问道:“现在看我有几根手指?”
“还是……五根……”
“还是五根?你再看仔细些。”
李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带着沉重的喘息,低声道:“这……是何缘故……”
殊不知这个时候白冉也是心惊肉跳,他在酒里和肉里都放了蒙汗药,换成别人,这个时候早该倒地不醒,可没想到李伏竟然连眼睛都没花。
白冉在李伏面前摆弄了半天手掌,终于看着李伏的眼神慢慢呆滞下来。
药力应该是发作了,只是李伏还没有睡去。
“李兄,李兄?”白冉轻声问道,“还要看我分身法么?”
“分身法先放一边,”李伏神情木然,口中碎碎念念道,“只想和白兄研习一番房中术。”
房中术?这是什么鬼话?
白冉不敢大意,又试探一句道:“你我都是男子,怎么能研习房中术呢?”
“香腮云鬓,樱桃朱唇,尤其是那双明眸,”李伏如痴如醉道,“只因伊人生得太俊俏,实在让李某欲罢不能。”
说完,李伏钻进白冉的怀里,沉沉的睡去了。
白冉红着脸,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李伏。眼下的状况,该从何说起?
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世间至真至纯之情?
莫非他早已仰慕于我?
呸!白冉啐了一口,跟个男子在这里说什么情?
想是这厮被蒙汗药烧坏了心窍,趁现在赶紧要了他性命。
白冉拔出了匕首,对着李伏的咽喉刚要刺下,可看着李伏那黝黑的面颊,突然觉得有些下不去手。
要说俊俏,这厮长得也确实不俗,尤其是发间那点滴汗水,更映衬出那少见的男子气度。
这是怎地了,莫非我也……
呸!白冉又啐一口,纵是貌若潘安又如何?与我何干?关我甚事?我怎会爱个男子?先要了你这狗命才是正经。
想到此,白冉牙一咬,心一横,对准李伏的咽喉一刀刺了下去,通红的鲜血立时涌出,喷的白冉满脸都是。
白冉不是第一次杀人,平时这把刀用的倒也顺畅,今天刺下去总觉得有些心慌手抖,只怕得再补一刀。
补过一刀之后,又一道鲜血涌出,白冉怕李伏没死干净,索性又补一刀。三刀过后,白冉推开李伏,放声笑道:“可怜你一身好手段,还是死在了白某手上!”
笑过之后,白冉喘息半响,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准备处理尸首,可没想到刚一起身,又坐了回去,但见那把匕首正插在了自己腿上。
这是何道理?眼见三条伤口都在眼前喷血,白冉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九章 殊死相搏
锅架好了,火点上了,水上飘起了热腾腾的蒸汽。
清风抚琴,清月吹箫,清莲带着一众道姑在正殿前载歌载舞。
玉面如夭桃,腰枝如细柳,素朴的道袍挡不住窈窕的身姿,一进一退,一动一静,都显得那么娇美动人。
能在月色之下欣赏这天仙般的歌舞,本是一桩莫大的幸事。可白冉并没有那么幸运,等歌舞结束,水也该烧开了,等水烧开了,他也该下锅了。
白冉转过脸,看着身边的蓝衣女子,低声问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女子神情冷淡,低着头道:“问我名字作甚?”
白冉道:“想娶你做娘子。”
女子恨一声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今死到临头,仍闭不上这张臭嘴,不怕到了地府,让阎王割了你舌头?”
白冉道:“我只想知道你是人是鬼。”
蓝衣女子道:“我偏不告诉你!”
白冉道:“我只想为你争条活路。”
“活路?”女子一愣神,终于把脸转了过来,看了白冉一眼。
白冉低声道:“莫要声张,我已经用火折烧断了绑绳。”
女子看着白冉,见那绑绳依旧紧紧的捆在身上,这半天也没见他弄过什么火折,实在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既然烧断了绑绳,你还不赶紧逃命?”
白冉摇了摇头:“我逃不掉,右腿伤了,左腿也摔断了,我这条命横竖是扔在这了,可我不想下那汤锅,我猜你也不想当什么祭品,所以我想了个办法,帮你脱身。”
看着白冉的表情,当真生无可恋,不像在耍什么花招,女子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可是上天入地的法师,怎么不先帮自己脱身。”
“上天入地?还说什么法师?我就是江湖骗子。”白冉苦笑了半响,转而端正神色道,“我看这歌也快唱完了,舞也快跳够了,磨口的话也不能再多说了,快些告诉我你到底是人是鬼?”
女子叹了口气,低声吟唱道:“忆春宵,栖迟鸳帐.捱永漏,沉酣佳酿.悄阳台,匆匆会难.杳巫山,铭刻情和况……”
白冉一脸不耐烦道:“你还有心思唱?听她们唱还不够?你唱这些到底要作甚?”
女子没理白冉,又开始念白:“我本是良善人家的女子,被那宁王捉去辱了我的身子,叫那善妒的夫人活活将我打死,怨气太重鬼差不愿渡我,本想寻那丧尽天良的宁王报仇雪恨,一招疏忽落在了那风尘贱女的身上,无缘无故又吃了你一顿毒打,苍天无眼,奴家冤枉……”
白冉猛地一怔,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唱的可是那天晚上……”
“奴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这么重的毒手?”女子看着白冉,白冉恍然大悟道:“果真是你,原来你是李伏!”
“什么李伏!”女子怒道,“我是被宁王害死的冤魂,本来寄托在风尘贱女之身,结果被你一顿鞭子打成了这幅丑鬼模样!”
“冤魂?”白冉张着大嘴,下巴差点掉在了地上,“你说你是冤魂?”
“你以为呢?”
“你就是烟云屁股上的红印子?”
“你能说点中听的么?”女子恨道,“你以为我愿意碰她那贱尻子!”
“这世上还真有鬼魂……”白冉喃喃道。
“你以为这群道姑都是什么?”女子道,“她们都是困在这山里的冤魂厉鬼!”
白冉沉默了许久,转而对女子道:“如此说来,烟云的病当真被我治好了!”
“治好了又如何?”女子冷笑道,“你是治好了她,可我又附在了你的身上,难道你不觉得肩头有些痛痒么?”
“难怪我一年都见不到鬼,偏偏在今天遇上了,”白冉摇头叹道,“原是被你这冤魂附了身,压了我的时运。”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女子道,“且先说说你那脱身的办法。”
白冉道:“你既然是鬼,这事就好办了,之前你也见到了那老道姑,本来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谁知道她吃了我的老马,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那般清秀模样,你说怪是不怪?”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女子道,“你的马满身灵气,本来就不是个寻常畜生,想是曾经得了道法,再修炼个几十年便要成精了,吃了这样的灵兽,不只能保住容颜,还能增添不少法力。”
白冉点点头道:“虽然我对鬼一无所知,但我也能看得出这老道姑长进了不少,你觉得我身上有灵气么?”
女子上下打量着白冉,半信半疑的说了一句:“看她们用了那么多心思,也许有些吧……”
白冉道:“我在这山上住了整整一年,这般恶鬼也没敢害我,那老道姑又说我不是寻常的食材,可见我比那老马还要多一些灵气,你且把我吃了,再和她们拼命,一定能拼出一条生路。”
“你说……什么……”虽说一字一句听得真切,但女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了看着白冉,见白冉一脸至诚的和她对望。
“你让我……”
“我让你吃了我!”
白冉又重复了一边,虽说声音依旧很低,可这短短六个字像炸雷一般在耳畔回响。
“我,我……”女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但见白冉悄悄抽出双手,过来替自己松绑,才知这泼赖不是在说笑。
“吃我的时候先吃头,”白冉一边解着绑绳一边道,“一口就把头咬掉,别让我受苦。”
说话间,绑绳已经松开了,道姑们意兴正浓,竟然毫无察觉。见女子惊愕无语,白冉急忙道:“等甚来?还不动手!”
“动手?怎么动?”女子看着白冉,手足无措。
“不须动手,动口也行!”
白冉把头伸到了女子面前,女子结结巴巴道:“我,我从未吃过人。”
“正好尝个新鲜,快些吃吧!别让我下那汤锅!”
“你,你这头这么大,叫我怎么……”女子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又见白冉把脖子伸了过来,道:“那就咬喉咙,咬的干脆点!”
“我,我不能吃你……”
“为什么不能?”
“不能就是不能。”
白冉抬起头,仔细看着那慌乱的女子,虽然一脸疤痕,但借着夜色的遮掩,却能看清那秀美的五官。
看她十八九的年纪,瓜子脸,杏核眼,鼻梁纤细挺拔,虽说没有一丝血色,可那匀称的双唇依旧俏丽,看得白冉出神,看得姑娘羞怯。
“你脸上的伤疤,是我打的?还是那宁王夫人给打的?”
女子咬了咬嘴唇,恨道:“那贱人哪有这等手段,哪能比你那法鞭凶狠!”
“多美的姑娘,被我害成这般模样,”白冉道,“苦命的人儿,今天我且把这条性命赔给你,你若是能脱身,千万别想着寻仇,赶紧到地府投胎,来世托生个好人家。”
女子痴呆呆的看着白冉,不知为何,两行泪珠竟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看着女子脸上的泪水,白冉讶然道:“只怪白某少见多怪,不知这鬼也能流泪。等到了九泉之下,若是不记恨白某,便到奈何桥头找我,哪怕只做一夜夫妻,白某也不枉此生。”
“你到底要说甚啊?”女子都快哭出声音了。白冉怕道姑们生疑,赶紧把脖子伸到了姑娘嘴边:“别多说了,看准喉咙,痛快咬下去便是。”
“叫我怎么……”
“咬啊!”
“我不能!”
“就是不想管我,也为你自己思量思量,”白冉怒道,“若是真当了祭品,只怕你也和她们一样,困在山里不得超生,到时候可怎地是好!”
“我……”
“快些咬吧!”
白冉不停催促,姑娘横下心来,对准脖子,一口咬了下去。那锯齿般的银牙立时咬破了皮肉,没有咬穿喉咙。眼看血咕嘟嘟涌出,白冉剧痛难当,又死不了,气息断绝,却要活受罪。只顾着心里骂道:“这个笨鬼,叫她给我一个痛快,怎就不能再加点力气。”
不多时,女子松了口,抬起了头,白冉喘息半响,才回过这口气来,刚要骂那女子,忽听她道:“喝了这多血,当是够了。”
“什么够了?”白冉怒道,“我还没死呢!”
“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女子擦了擦嘴边的血迹道,“我附在你身上,离了人身一时三刻我便要魂飞魄散!”
“此话当真!”
“不然我为什么要救你?”
白冉恨道:“那可怎生是好!”
两个人正在争吵,却被清莲看出了异常,她命众人停下歌舞,转身对清风道:“那丑鬼好像挣脱了绑绳!”
清风笑道:“不知死活的贱女,这就叫她魂飞魄散!”
女子闻声对白冉道:“当真不能走了么?”
白冉怒道:“能走我还不跑么?”
“拼了!”
眼看清风冲了过来,女子单手夹起白冉迎面冲了上去,按理说她绝不是清风的对手,可这白冉的血也相当了得,只是喝了几口,便让这女子变得甚是威猛,交手三五合,清风敌不过她,唤来姐妹们上前助战。女子接连放倒了几个道姑,夹着白冉来到了墙头。
白冉大喜,只要翻出院墙,藏到林子里,兴许就能挨到天亮,可没想到女子脚下拌蒜,摔在了墙根底下,这下摔得不轻,女子挣扎了几次站不起身。眼看道姑们追了上来,女子对白冉道:“我叫殷丽娘,每年清明,记得给我烧一陌纸钱!”
丽娘说完,拼上全身力气把白冉扔上了墙头。道故们转眼赶上,不容分说,摁住丽娘只顾拳打脚踢。
依着白冉的性子,转身便要跳到墙外,哪怕是爬也要爬出一条生路,可听着那声声捶楚,想着那伊人眼泪,犹豫片刻,白冉又把身子转了回来。
“我把你们这群孤魂野鬼!当真惹恼了你家白爷!”白冉高声喝道,“我念你等都是女流之辈,本想放你等一条生路!不想你等不识起倒,非逼着白爷替天行道!”
清月闻言对清风道:“这厮说甚来?”
清风笑道:“失心疯汉,死到临头还敢撒泼。”
白冉咬牙道:“有眼无珠的孽障!想我白家三百余代,降妖捉鬼除恶无数!似你等这般邪祟,还不够你白爷塞个牙缝,再若执迷不悟,莫怪我请来天兵天将,让尔等永不超生!”
“天兵天将!”清风笑的喘不过气来,“你且请来我看!”
“你且看好!”白冉骑在墙头,举起一条手臂,直指苍穹,高声喝道:“天地清,道可鉴,唤来神兵八十万!冤魂厉鬼莫猖狂,天理循环终不变!恶贯满盈罪无赦,执迷不悟苦无边!打下地狱十八层!叫你皮脱骨肉烂……”
白冉想拖延时间,可这骗人的把戏骗不了鬼,切口刚刚念了几句,清风便听得厌了,转身对道故们说:“水也该烧开了,莫再听他鬼叫,把他给我捉来!”
白冉看了看丽娘,见她将要挣扎起身,又被清莲一脚踢倒。心急如焚之际,道故们已然跳上了墙头,白冉仗着武艺精湛,好歹周旋了几合,可终究寡不敌众,被道姑们从墙头上拖了下来。眼看着丽娘躺在地上没了声息,白冉恨道:“真不该为这笨鬼赔了性命!”
道姑们抬起白冉,回到正殿前,锅里的水已然滚沸,咕嘟嘟的热气吓得白冉魂飞魄散。
清风走到白冉身旁,笑吟吟道:“这位白家大英雄,还有何话好说?”
白冉道:“吃了我无妨,好歹一刀给个痛快再下锅。”
“那可不成,”清风摇头道,“你这身子忒金贵,若是用了刀斧,沾了铁腥之气,只怕要坏了味道。”
白冉咬牙道:“贼婆娘,莫猖狂!等白冉化成厉鬼,再来找你们算账!”
清风笑道:“鬼你是做不成了,不光要吃你的皮肉,还要把你的魂魄一并吃尽!”
说完,清风下令道:“下锅!”
白冉闭上眼睛,扯着嗓子放声哀嚎,忽听半空之中一声闷吼,大地随之一番震颤。
“孽障!安敢如此猖狂!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冤魂恶鬼!速速退散!”
第十章 苦命娘子
白冉本已万念俱灰,连痛快求死都不行。
眼看就要被一般道姑丢进汤锅,没想到事情来了转机。
也不知是哪路天兵天将,在半空之中念了一句咒语,引来一阵地动山摇,吓得一群道姑面如土色,清莲拉着清风的衣襟问道:“大姐,这厮真的会请神?”
这句话被白冉听到了,别看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借坡下驴的手段确是万万不会忘记。
“天兵百万已至,尔等还不束手就擒!”白冉喝道,“赶紧把我放了,规规矩矩磕上三百个响头,我自可以央求神君,对你等网开……等等,且另找个地方,不能说放就放!”
地震过后,又是一阵漫天风沙,清风知道来了狠人,拉起清月、清莲掉头就跑,一群道姑扔了白冉也跟着跑,可怜白冉从半空中眼看要掉进汤锅,被李伏接到怀里,平安落地。
白冉蜷缩在怀中,看着李伏,柔声道:“果真是你来了。”
见白冉满身伤痕,李伏一脸愤恨道:“只怪李某大意了,没想到这般冤魂厉鬼竟敢如此猖狂!待我施展手段,将她们化作尘埃永不超生!”
话音落地,李伏又念咒语,飞沙走石越发迅猛,电闪雷鸣随之而至,痛呼哀嚎之声不绝于耳,白冉一脸钦羡道:“李兄,这是什么手段?”
李伏道:“惭愧惭愧,六甲秘祝,道法基本,实不该在白兄面前献拙,只是这般恶鬼伤我白兄,甚是可恨!我自出手重了些,方圆十里之内的恶鬼都将赶尽杀绝无一漏网!”
“看李兄长得斯文,不想恁地心狠手毒,你说这方圆十里都要赶尽杀绝……你说十里,十里,十里可不行!”白冉突然大喝一声道,“赶紧收了你手段,不可伤了我娘子!”
“娘子?”李伏一惊,看着白冉道,“兄台说甚娘子?”
“我叫你赶紧收了手段!”白冉拳打脚踢,挣脱了李伏的怀抱,一路手脚并用,朝着院墙爬去,但见殷丽娘赤着身子死死抱着一颗槐树,衣裳早已被狂风吹去,砂石掠过那娇嫩的身子,转眼便是几道深深的口子。
等白冉赶到身旁,丽娘已然体无完肤,白冉将她护在怀里仍不济事,狂风之下,眼看丽娘越发虚弱,白冉催促李伏道:“快些收了手段!”
李伏皱眉道:“白兄,你为何要护着一个女鬼?”
“都说了,这是我家娘子!”
“人鬼殊途!这怎么可能?”
“你是名门出来的术士,连这个都不懂么?”白冉紧紧抱着殷丽娘,对李伏道,“这是我养的娘子,还听不明白?”
“白兄居然养鬼?”李伏紧皱眉头道,“这可不能儿戏,修道之人最怕误入歧途,这等邪术可万万使不得……”
“你哪来恁多话?”白冉变了脸色,“我叫你收了法术!”
李伏道:“若是现在收了法术,可要把那群冤魂厉鬼都放跑了。”
“放跑就放跑!”白冉心疼的搂着丽娘的身躯,“也不见你早些来捉鬼,若不是这笨娘子,我早就没命了!”白冉抬起头,恶狠狠的看着李伏,咬牙切齿道:“你若是害了我娘子,便连我一并杀了,否则白某一辈子与你不共戴天!”
李伏没奈何收了法术,等风沙散去,周围景致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整洁的小径变成了满是荒草的石板大路,三清殿变成了大雄宝殿,之前的流云观就像从未出现过,一切又变回了青云寺里熟悉的景象。
“这鬼窝果真名不虚传,”白冉叹道,“能在这平安住了一年,也的确是白某的造化。”
殷丽娘非常害怕李伏,紧紧缩在白冉身后颤抖不止。白冉正安慰着丽娘,只听李伏在旁道:“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冉对李伏道:“不当讲,你咽回去吧!”
李伏摇摇头,干笑一声,没再多说,白冉转过脸,对丽娘道:“莫怕,只管到我身上来。”
丽娘想钻进白冉的肩头,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白冉看着她又羞又怕的狼狈模样,且把上衣脱下为她蔽体,轻声笑道:“莫急,想是你太虚弱了,且到僧房里休息一会。”
可怜这一人一鬼苦命鸳鸯,彼此搀扶在地上,竟没有一个能站得起来。李伏本来不想理会,可看那样子实在心酸,且一边一个,把这两人搀扶进了僧房。
等进了僧房,白冉的脸色依旧不好,李伏也动了些怒气,拱手施礼道:“天色已晚,不便搅扰,白兄保重,某这便告辞。”
白冉道:“不说要在这里住上三天么?这回看见鬼了,知道怕了?”
李伏回身笑道:“不是李某夸口,凭在下的手段,莫说在这住上三天,便是住上三年也无妨,只是不知道白兄还有没有这份胆量?”
白冉笑道:“怕甚来?白某已然住了一年。”
李伏道:“既如此,李某也放心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李伏走了,白冉看着殷丽娘,表情有些尴尬。
殷丽娘低下头道:“是我连累你了。”
白冉笑道:“这是哪的话,我跟你说,别看这姓李的有那么三脚猫的功夫,我姓白的可也不是吃素的,要不是这腿受了伤,对付几个孤魂野鬼易如反掌,如同探囊取物……”
咕~咕~
窗外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吓得白冉一哆嗦,从床边拿起了匕首,警觉的看着窗外。
丽娘道:“若是那般厉鬼再来,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无绝人之路!”白冉道,“我是白家三百七十二代嫡传,我白家乃是方术的创世之门,若是折在了几个孤魂野鬼手上,岂不是辱没了祖上的声名?”
“三百七十二代?”丽娘看着白冉道,“之前在风尘之所里,不说是三百七十一代么?”
“啊?你听到了?”白冉脸一红,抓抓头皮道,“也对,那时候你还在烟云的屁股上。”
“都说莫再提那贱妇人!”
丽娘一瞪眼,神情分外狰狞,今天以前,白冉从未见过鬼,眼下正在和一个女鬼共处一室,本来并不觉得害怕,却被这神情吓得一抖。
两个人许久没有说话,在这黑漆漆的禅房里,像这样的沉默更让白冉觉得煎熬。他拿起火折,点起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映衬下,丽娘的脸也显得不再那么苍白。
“好娘子?”白冉试探叫了一句。
“谁是你娘子?没个羞臊!”
“既不是我娘子,为何还附在我身上?”
“谁愿意附在你身上,招摇撞骗之徒!”
被丽娘骂上两句,白冉心里反倒踏实了些,且看丽娘那婀娜的身段,让白冉想起了另一桩事情。
“娘子会唱戏,武艺也不差,莫非也走过江湖?”
丽娘看白冉坐的近了些,便往远处躲了躲:“走过江湖怎地?反正没干过你这等行骗的营生。”
白冉又往身边凑了凑,问道:“那娘子是做什么营生的?”
想起往事,丽娘有些心酸,本来不想开口,耐不住白冉纠缠不止,也只好跟他说了。
“我爹是武师,我娘是伶人,年幼时娘教我学艺,爹教我习武,等再长大些,便跟着伶人登台唱戏,在家乡那里也多少有些名声。有一日,知府家里做寿,把班子全都叫了过去,戏唱完了,却不让走,非要把我留下。”
白冉道:“定是那知府起了色心。”
“起了色心的不是那知府,当日谁也不曾想到,宁王就在那知府的家中,是这个畜生对我动了心思……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哪里肯容他们这般强抢,爹爹和那几个官差厮打起来,被刀架了脖子,连着我娘一并押去了大牢,知府说明日要将我全家问斩,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把眼泪哭干也无济于事,万般无奈只得从了宁王,整整三天三夜,不知尝了多少屈辱,受了多少折磨……”
说到此,丽娘泪落连珠,白冉上前替她擦去眼泪,柔声道:“真是个命苦的人儿,你且说说,那三天三夜都尝了哪些屈辱,受了哪些折磨,让我也领教一下那宁王的手段。”
丽娘飞起一脚踹在白冉脸上,口中骂道:“龌龊之徒,真不该再跟你多说一句。”本想不再理会白冉,可还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又说起了后面的事情。
“后来知府给了我爹三百两银子,便把我送到了宁王府上,像我这般出身,能给宁王做妾,也算前世修来的福分,哪知他府上妻妾不下万千,终日吃糠咽菜,洗衣煮饭,活的还不如个下人。好歹为爹娘争了一份家业,自己是个女儿身,兀自认命了便是。有一日去宁王房中打扫,那畜生不知为何动了邪念,又要留我陪宿,一留便是十天,被他那善妒的夫人知道了,趁着宁王出门的时候,把我叫去了后园,绑在树上,棍打鞭抽,活活给打死了!”
说到这里,丽娘切齿有声,一阵寒风忽起,险些把油灯吹灭,白冉见她身上升起一团黑雾,想是怨气发作,赶忙上前安抚道:“好娘子,莫恼,此事虽因宁王而起,可元凶还是他那恶毒的夫人!”
丽娘平息半响,眼泪又落了下来,抽泣道:“若只是丽娘命苦,这仇不报也罢,那悍妇人怕被宁王知道,便将我尸首埋在了后院,等宁王回来,谎称我逃回了娘家。宁王大怒,派人将我爹娘捉来,活活拷打至死!你说此仇怎能不报!”
说话间,丽娘身上的黑雾越发浓密,白冉赶紧上前搂住丽娘,柔声细语道:“好娘子,莫再动气,宁王该杀,那畜生该千刀万剐,好娘子,切莫再添恼火。”
丽娘在白冉怀里连掐带打,口中骂道:“天杀的畜生,我不该找他寻仇么?我愿投在那风尘贱女之身么?你凭甚打我?凭甚害我?我就该把你这为虎作伥的畜生一并杀了!”
丽娘一口咬住了白冉的肩头,将两排锯齿银牙深深咬进皮肉。
白冉忍着疼,摸着丽娘的发丝,柔声道:“好娘子,都是白某不好,白某该死,只管咬死白某便是。”
撕咬了半响,丽娘松开了口,擦去嘴边血迹,垂着头,半响不语。
白冉对丽娘道:“好娘子,不气了,若想寻仇,且来找我。”
丽娘低声道:“找你作甚,与你何干?你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驱鬼治病本就是分内之事。这事也和那风尘贱女没有干系,她也是在宁王胯下受过苦的人……”
黑雾散尽,丽娘似乎彻底平静了下来,白冉长出一口气道:“还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娘子。”
丽娘抬起头道:“我救了你一次,也害了你一次,咱们之间的恩怨便是两清了,可此间再无旁人,而我又离不得人身,你若容不下我,我便不再碰你的身子,只等着魂飞魄散便是,你若容的下我,便再收留我几日,我以后定会报答……”
没等丽娘说完,白冉上前一把将她搂住,笑道:“容得下,容得下,自家的娘子怎能容不下。”丽娘在怀中奋力挣扎,又羞又恼道:“你这贼丕,再敢轻薄于我,便要了你的狗命!”
嬉闹半响,丽娘突然叹了口气,本来脸上有了些欢笑,转眼之间又是一片愁容。白冉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好娘子,又为何事难过?”
丽娘道:“我现在上不了你的身,恐怕是老天都不想容我了。”
“瞎说!”白冉捏了捏丽娘的脸颊,又被丽娘踢了一脚。白冉笑道:“像我这有情有义的好娘子,老天心疼还来不及呢,哪像那没羞没臊的李某人,吃了我的,住了我的,一声不响便走了,!这等忘恩负义之辈,出门便要摔死在山崖!娘子不要担心,且先歇息片刻,等我好好想想这里边的缘由。”
“想也没用!”门外突然传来了男人的声音,“你是至阳之身,她的阴气已然耗损殆尽,再上你身便是寻死!”
第十一章 南山旧事
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白冉拿起了匕首,却见李伏推门走了进来。
“白兄,你这人忒不厚道,我在你这里吃住不假,可也不曾白吃白住,一日三百文钱,可曾少了你一分一文?”
“三百文还多么?”白冉放下了匕首,“荒山野岭,黑灯瞎火,换了别人谁肯留你?”
“昨天你若不是留住了我,今天谁来救你性命?”
“要不是你把我手脚捆住,我怎么会掉到厉鬼手里?”
“捆住你也是为你好,就因为你乱动,伤口湿毒发作,这条腿恐怕保不住了!”
“你要是不在火里下药,我怎么会伤了自己的腿!”
“你要不是存心想害我,我又何必在火里下药!”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争执了半响,可怜白冉一天没怎么吃过东西,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我说李兄,你不是说要走么?怎么又回来了?”白冉问道。
“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魔窟,李某实在于心不忍。”
李伏打开了背囊,取出了两个白面馒头递给白冉,白冉也真是饿急了,狼吞虎咽吃了两口便噎住了,李伏给他取了些水,等白冉顺下去这一口,把剩下的馒头递给了丽娘。
“你也饿了吧,吃点先。”
丽娘摇了摇头,白冉刚想再劝,却听李伏道:“拿我的干粮借花献佛,白兄可真是大方。”
白冉哼一声道:“嘴脸,这房里有的是白米,随便你吃便是。”说完又拿着馒头对丽娘道:“放心吃吧,相公养的起你。”
丽娘依旧摇头,李伏道:“可别费那心思了,她不能吃人间烟火。”
“那你吃什么?”白冉问丽娘,丽娘低着头,脸上带着些尴尬和羞愧。
李伏也没多说,从背囊里取出了绷带和药膏,替白冉换药。看着伤口上的脓血,李伏咂了咂嘴唇:“啧!湿毒已然入肉,只怕这一个月都不能走动了。”又看了看另一条腿,摸了摸断裂的骨头,叹口气道:“这条腿更不济,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要歇三个月。”
“三个月?”白冉立刻竖起了眉毛,“三个月都让我待在这鬼窝里,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伏道:“白兄可是在这住了整整一年,白家三百七十一代传人还怕这点孤魂野鬼么?”
白冉没说话,当着丽娘的面,李伏也想给他留几分面子,索性转过话锋道:“白兄若非走不可,我明天便送白兄下山,只是兄台务必要找一个靠得住的郎中,湿毒可不是儿戏,莫叫个庸医毁了兄台一生。”
“你随我同去不就好了,”白冉笑道,“且让我带你在雨陵城闯荡一番。”
李伏替白冉绑着绷带,头也不抬,道:“谢兄台好意,我还不打算离开青云寺。”
“那你想怎地?难不成在这鬼屋安家?”
“男儿四海为家,把家安在这里也未尝不可,”李伏道,“况且斩妖除魔是修道之人的本分,若是没遇见也就罢了,既然被我遇见了,就必须把这群邪祟打扫干净。”
“真英雄也!”白冉伸出了大拇指,看着他那诡异的表情,也不知是出于赞许还是讥讽。
绑好了绷带,李伏又拿出了两枚丹药递给白冉道:“早晚各服一枚,有祛毒化瘀之良效。”
白冉摇摇头道:“这东西可吃不得,都是朱砂水银做得。”
李伏把丹药放在了床头,叹道:“这是正经丹炉炼制的妙药,绝非那些江湖把戏,吃不吃,白兄自便。”
听到江湖二字,白冉心里不大痛快,可还是把丹药收了起来,看见李伏要走,白冉叫道:“李兄稍待片刻,还有一事相求。”
李伏回身道:“白兄不必客气,有何事,但讲无妨。”
白冉道:“李兄既然有治人的药,不知可有治鬼的药?”
李伏闻言,剑眉倒竖,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白兄不要说笑,一丹一药都是心血所化,救人尚且要思量再三,哪里有救鬼的道理?”
丽娘闻言,带着满脸的屈辱,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白冉不以为意,依旧嬉皮笑脸道:“白兄此言诧异,除暴安良,惩恶扬善,也是修道之人的本分,我家娘子一看就是良善之类,还不能破一回例么?”
“此事恕李某无能为力。”
李伏说完,转身便走,白冉一直满脸陪笑,却不知李伏为何被激怒了,白冉连滚带爬下了床,抱住李伏的脚踝道:“兄台息怒,白某一时心急,说话有些冒失,兄台勿罪,勿罪。”
李伏一脸不耐烦道:“白兄还有何事?”
“李兄说的对,一丹一药都是心血,岂能空口白牙横加索要,”白冉从床下去过背囊,把之前一百九十九吊钱,连同李伏昨夜给的一吊全都拿了出来,双手奉上道,“倾我所有,但为聊表寸心,还望兄台不要嫌弃。”
李伏攥紧了拳头,默然良久,猛地揪住了白冉的衣领,咬牙道:“我敬你性情爽利,故而再三容忍,再敢羞辱于我,休怪手下无情。”
丽娘见状大惊,亮出锋利指甲,要与李伏搏命。白冉回身摆摆手,示意丽娘不可莽撞,转而又对李伏道:“打也由你,骂也由你,只要能救我家娘子一命,这条性命都由着你处置。”
两人僵持半响,李伏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瓷瓶丢给了白冉。
“李某一生从未救治过邪祟,念你身世凄苦,且破此一例,”李伏回身对丽娘道,“此药可治外伤,也可帮你恢复阴气,只是白兄乃纯阳之体,你若再上他身,彼此相伤,终难有善果。愿你早日醒悟,早脱苦海,万望好自为之。”
李伏一脚踢开白冉,拂袖而去。白冉拿着瓷瓶,欢欢喜喜来到丽娘身旁,刚想开口,见丽娘又落泪了。
“好娘子,又哭甚来?”
“你怎恁地没脊骨,”丽娘啜泣道,“低三下四,求他作甚?”
“脊骨能值几个钱?”白冉打开了瓷瓶,取了一点药水,轻轻在了丽娘的脸上,“只怪我自己没本事,能争来这一点施舍,不也是造化么?”
药水擦过,一道疤痕减淡了不少,丽娘嘶了一声,脸上的肌肤抽动了一下。
“疼么?”白冉关切的问道。
丽娘摇了摇头。
“觉得有些力气了么?”
丽娘没作声。
“且先少用一点,只怕那姓李的借机害你。”
白冉又帮丽娘涂了些药,转而问道:“身上有伤么?”
“没,没有……”
“胡说!我刚才明明看见了好几道伤疤。”
“我,我自己来就好。”
“那怎么行?”白冉一脸正色道,“这药这么金贵,可不能涂错了地方,快点解开衣服与我看!”
白冉不容分说,上来便扯丽娘的衣服,丽娘穿着白冉的衣服,只有那薄薄的一件,白冉力气又大,丽娘奋力挣扎,嘴里哭喊道:“你别,你别……别碰我……你怎恁地龌龊!”
嬉嬉闹闹半个时辰,丽娘有了些力气,白冉盘算了下时辰,拍着自己的肩膀对丽娘道:“钻进来吧。”
丽娘道:“你身上阳气确实重了些,李伏说彼此相害,恐怕也有些道理。”
“你怕么?”
丽娘低头道:“我有什么好怕,终究好过魂飞魄散,只是不想害了你。”
“哪那么容易就能害了我?”白冉道,“快些吧,时辰可不等人。”
“你当真不怕?”丽娘问道。
“有甚好怕?”白冉把肩膀探到了丽娘面前,丽娘犹豫片刻,猛吸一口气,且化作一缕香魂,钻进了白冉的肩头。
白冉只觉肩膀一阵酥麻,转眼望去,也只是多了一道核桃模样的红斑,摸着也不见什么痛痒,许是这怨气扎根不深,也或许是那烟云太娇贵了。折腾了整整一天,白冉早已乏困不堪,索性倒头便睡,一觉便到了天亮。
次日天明,李伏送来了粥饭,白冉千恩万谢,再也没有昨日那般桀骜。等帮白冉换好了药,李伏道:“我要下山买些药材,白兄务必小心,不要随意走动。”
一听李伏要走,白冉换了脸色:“你走了,那些厉鬼再来当如何是好?”
李伏道:“白兄放心,我在周围布下了阵法,量那些鬼魅绝不敢放肆。”
白冉闻言,心里还是觉得不大稳便,又对李伏道:“若是你那阵法不灵,又当如何处置?”
李伏叹道:“那就要看白兄的手段了,纵使有伤在身不能降妖除魔,只求全身而退,应该不是难事。”
李伏走了,临行之时嘱咐白冉千万不要离开院子。白冉倒也听话,从天明一直挨到黄昏,只去了两趟茅厕,再没踏出房门一步。
天将放黑的时候,李伏回来了,带了些酒肉果蔬,准备了丰盛一餐。吃饱喝足,李伏说起了在城里的一些见闻,原来这南山之上,还真有过一座流云观。
“这流云观建于成化年间,地方不算大,弟子也不算多,可这香火倒还旺盛。”
白冉闻言笑道:“道观的规矩我懂,莫说什么香火,只说香客便是。”
李伏道:“正经道观也好,皮肉营生也罢,据李某所知,这座道观的位置,就在这青云寺里。”
白冉闻言一愣,转而放声笑道:“造化了,造化了,寺庙里藏着这么个道观,那般和尚还有心思念经么?”
李伏道:“白兄错会我意,有道姑的时候尚且没有和尚,有和尚的时候已然没了道姑。”
白冉思忖片刻道:“也就是说,先是道观关了门,而后才是寺庙开了张?”
李伏道:“若真是这样,白兄觉得合规矩么?”
白冉道:“拆了道观再建寺庙,肯定不合规矩。”
李伏道:“所以我又打探了一番,才知道这道关不是被拆了,而是被烧了。”
“烧了?”
“二十年前,南山起了一场大火,把这流云观烧得干干净净,观里大大小小三十多个道姑无一幸存,这场大火过后,据说南山之上夜夜都有鬼哭之声,城里的百姓不堪其扰,富商巨贾纷纷出资,修了这座青云寺,以镇伏这山中的冤魂。”
白冉手托着下巴,回想起昨天的经历,点点头道:“这么说,昨天见到的那些道姑,都死于二十年前的一场大火?”
“如此解释,虽然合情,但不合理,”李伏道,“白兄觉得昨晚那些道姑是寻常的厉鬼么?”
“不寻常,真真不寻常,”白冉道,“那等妖媚的道姑委实少见。”
“说的不是妖媚,她们能吃人,能辨得出灵性,能吃得到精华,足见这些厉鬼已经有了些修为。”
白冉点点头道:“李兄说的有些道理,可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李兄指点。”
李伏诧道:“白兄但讲无妨。”
白冉道:“你怎知那厉鬼能吃人?又怎知她们能辨得出灵性,吃得到精华?”
李伏笑道:“昨夜李某一直在暗中观望,亲眼见那道姑吃了那匹白马,法力一时精进了许多,便知这些厉鬼非比寻常。”
“你一直都在暗中?”
“啊……是……”
“那你为什么不救我?”白冉大怒,上前扯住了李伏的衣领。李伏急忙道:“白兄息怒,在下只想弄清楚这伙厉鬼的来历,顺便看一看白兄的手段。”
“我没什么手段,”白冉翻身躺在了床上,“那厉鬼是什么来历也与我无关。”
“话不是这样说,真要想铲除这般邪祟,必须要弄清楚她们的底细,”李伏道,“既然是得了修为的厉鬼,就必须要弄清楚修为的来由,若是生前修炼的法术倒还好说,若是死后修炼的手段,可就难缠了。”
白冉问道:“生前怎就好说?死后怎就难缠?”
李伏道:“若是生前得来的法术,必定是这般道姑在修道之时得的功果,好歹还是正经来头,若是死后得的法术,只怕是受了邪魔的指点,邪魔外道的手段却不好对付。”
白冉闻言,皱了皱眉头道:“昨晚他们曾说要把丽娘献祭给神明,也没说是哪路神明。”
李伏道:“我也在暗中看了她们的歌舞,绝对不是出自于道法。”
“难道说这庙里有魔?”
“捉鬼易,除怪难,降妖难上难,伏魔难比登天,”李伏道,“此番须白兄助我!”
第十二章 垂饵虎口
捉鬼易,除怪难,降妖难上难,伏魔难比登天。这是术士行当里的一句老话。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怪比鬼厉害,魔比妖凶狠,百年的厉鬼,千年的老妖要比邪魔凶残的多。
之所以说捉鬼易,只因为鬼乃人所化,生者为人,死者为鬼,就算是横死的厉鬼,不管有多少怨念,终究还要按着为人的套路行事,纵使有些偏激,好歹也有应对的策略。
怪乃物所化,这物指的是没有生命的死物,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本书,一幅画,如果成了精,都称之为怪,这类东西之所以能成精,多半是吸取了人的精气,虽说手段各异,但终究离不开人的套路。
妖乃活物所化,除了人以外,飞禽走兽,树木花草,得了造化成了精,都称之为妖,狐妖狡黠,蛇妖诡谲,狼妖凶残,树妖百死而复生,妖保持了成精之前的种种天性,也拥有成精之后的种种手段,想要降妖,必须要知道妖的原身,以此来推断妖的天性和弱点,所以对付同样法力的妖邪,却比捉鬼除怪要艰难。
魔,是所有邪祟之中最特殊的存在,有人说魔由心生,但从许多术士的降魔经历来看,有些魔在天地初开的时候就出现了,三国时的著名术士左慈,相传曾于昆仑之巅与无相血魔大战三天三夜,这无影血魔便是在盘古开天辟地之时,由混沌留下来的些许怨气所化。按照道法之说,魔有十种,天魔、地魔、人魔、鬼魔、神魔、阳魔、阴魔、病魔、妖魔、境魔,可也有人说,有气便有魔,魔的种类可能有万万千千,每种魔都有独特的手段和行事方式,想要降魔,就必须摸清魔的来历,稍有不慎,非但降魔不成,反而会遭反噬,坠入魔道。
白冉在学艺的时候,也曾经听师父讲解过降魔术,手段的要领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魔的种种厉害仍旧记忆犹新,李伏想让白冉出手相助,白冉的态度非常坚决。
“抱歉,白冉没有这等手段,也没有这等胆量,恕我无能为力。”
白冉架起二郎腿,往床上一躺,干脆的拒绝了李伏。
李伏道:“替天行道乃修道之本,白兄身出名门,难道把这本分都给忘了么?”
“不是白某忘本,是我实在没有这个本事,”白冉指着双腿道,“况且我有伤在身,一个瘸子能帮上什么忙?”
李伏道:“不用白兄出力,只需要借白兄纯阳之体,将那般鬼魅引诱出来便是。”
“什么纯阳之体?”白冉诧道。
李伏皱眉道:“白兄成心打趣于我?”
白冉道:“我没心思和你打趣,我真不知道什么叫纯阳之体。”
李伏道:“白兄既然不肯明说,李某便替白兄把话说明,白兄拥有千载难逢的纯阳体魄,只因满身阳气逼人,故而寻常厉鬼不敢加害白兄。丽娘怨气太重,愤恨之际法力高涨,附在了白兄身上,以至白兄阳气衰弱,有了昨日一场劫难,不知李某说对了么?”
“这个……”白冉真不知道他说的是对还是错,只知道他所说的还算符合情理,“就算是你说对了,可这又能如何?你想让我把娘子赶走,再换回纯阳之体么?”
李伏道:“白兄错会我意,李某只想把周围法阵解除,再把那群厉鬼引来。”
“你说甚来?解除法阵?”白冉大怒,坐起身子,道,“我早该知你没安好心,你分明是想害死白某!”
李伏道:“白兄多虑了,只要那魔头不来,那般孤魂野鬼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那魔头若是不来,你引来那群厉鬼又有何用?”
“活捉一只厉鬼,问清魔头底细。”
“要是那魔头亲自来了又该如何?”
李伏沉吟片刻,突然挺起了胸膛,笑道:“我便拼上这条性命,以彰天理,以彰道法。”
“呸!”白冉啐一口道,“送死便说送死!还说什么天理道法?白某已然死过一回,凭什么陪你再死一次!”
李伏道:“白兄果真不愿帮忙?”
“不帮!”
“没得商量?”
“死活没得商量!”
李伏起身叹道:“那好,李某这就撤去法阵,白兄自己保重。”
“等等!”见李伏要走,白冉喝道,“我都说了不帮你,你为什么还要撤去法阵?”
李伏回身道:“白兄不想帮我,我又何必保护白兄?”
白冉咬牙道:“你这是强逼于我?”
李伏道:“李某无心逼迫白兄,个中是非,也不愿再与白兄计较,今后各走各路便是。”
白冉喝道:“我腿伤了,怎么走路?眼看天就黑了,好歹等到明天让我下山也好。”
李伏道:“白兄可知维系这套阵法,要耗费我多少真元?”
白冉一脸哀求道:“终究也不差这一夜。”
李伏摇头道:“我要与那魔头舍命相搏,一分一毫的差池也关乎生死。”说完,李伏回身施礼道,“白兄勿怪,你我缘尽于此。”
李伏转身走到了门口,却听白冉大喝一声道:“姓李的!横竖是一死,你要当真撤去阵法,我立刻自尽,让你奸计不能得逞!”
李伏赞一声道:“白兄刚烈!”随即坐在白冉身旁,道,“你且死给我看!”
白冉拿出短刀指着自己喉咙,颤声道:“你不要逼我。”
李伏道:“还是那句话,李某不愿逼迫白兄,去留生死,白兄自行决断。”
……
当夜子时,白冉坐在僧房之中拿着一只肥鸡,就着一坛老酒,大快朵颐。
他答应帮助李伏引诱厉鬼,因为他别无选择。
但这个忙不能白帮,这只肥鸡和这坛好酒就是白冉的条件之一,仅凭这点吃喝还远远不够,白冉还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要把丽娘的彻底治好,第二,要把自己的腿治好,第三,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能再用任何理由威胁自己。
李伏欣然答应了,他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静静的藏在了白冉的床下。
三更两刻,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白冉感到肩头一阵抽搐,这是丽娘在向他报信。
有东西来了,决计不是善类。白冉的耳朵极灵,听那东西在门外徘徊了许久,方才进了外屋。
等到了外屋之后,脚步声突然消失了,等了许久不见动静,看来对方也有防备,白冉敲了敲床板,示意不要松懈,李伏在床下也敲了两声以作回应。
苦等了半个时辰,白冉心生一计,索性吹熄蜡烛,躺在床上假装睡去。这一计果真奏效,白冉躺下片刻,脚步声再次响起,里屋门被推开,一名女子缓缓走了进来。不须细看,闻着那香味,便知道是清月,听她摸摸索索来到床边,静默许久,轻叹一声道:“痴郎君,既是得了性命,为什么又要回来送死?”
白冉依旧在睡,清月又低声道:“我知你在装睡,且听我一言,莫再弄那些神神道道的手段,我们姐妹早看透了你那点伎俩,你收去了院子里的法阵,想引我们姐妹上钩,如此拙劣的计谋,也只好骗骗三岁孩子。现在院里院外都有我们的埋伏,我们的神君就在外屋,你若还想活命,且坐起来好好向神君求饶,若是冥顽不灵,我现在就把姐妹们叫来,将你生吞活剥!”
听到这番话,床下的李伏惊出了一身冷汗,万没想到那魔头竟然真的来了,他正思忖着该如何搏命,却听白冉在床上响起了鼾声。
这厮好心境,莫不是真睡着了吧!
这鼾声忽高忽低,时断时续,和真睡着了一样,听起来完全没有丝毫造作,殊不知白冉现在十分清醒。
清月刚才说的是一番诈语,只要白冉露出一点破绽,清月会立刻逃走,今夜所有准备都将功亏一篑。可白冉是江湖上的积年,这样的诈语听过太多,非但不会露出破绽,反而能探出些敌情。
清月使诈,证明她心里害怕,若是那神君真的来了,只管带人打进来便是,又何必费去这多周折?想必她是一个人来探路的,又或是只带了一两个同伴,不到万全之时,不敢轻易下手。
果如白冉所料,僵持许久,清月见白冉没有动静,便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帕,对着白冉的床边抖了几下,一阵芬芳扑鼻而来,白冉立刻闭住了气息,凭借口技精湛,仍没让鼾声断绝。
清月确信白冉睡死过去,击掌三声,从外屋叫进来一个帮手,白冉偷眼望去,看那丰腴的体态便知是清莲。白冉心下大喜,既是只来了个两个厉鬼,李伏对付一个,叫丽娘对付另一个,自己只管看着就好。
清莲和清月各自拿出了绳索,一个对着手,一个对着脚,正准备捆绑,不想白冉肩膀一颤,丽娘伴着一阵青雾窜了出来,和清月、清莲打在了一起。
要是按昨天的情势,这两个道姑不是丽娘的对手,可想必她们得了那神君的指点,一日之间法力突飞猛进,三五合间便把丽娘逼到了下风。白冉无心观战,一把推开窗子且先换了口气,直到房中香气散尽,才敢放心呼吸。
原来清月用的并不什么法术,只是寻常的迷香而已,这东西怎么可能害的了白冉。眼看丽娘节节败退,白冉奋力锤击床板,口中骂道:“姓李的!怎么还不出来!”
呼唤几声不见回应,白冉一惊,吹亮火折往床下望去,但见李伏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这迷香害不了白冉这个老江湖,却害了李伏这个真术士。白冉连滚带爬从床下拖出李伏,又从背囊里取出两枚丹药塞到他嘴里,随即对着胸口一通捶打。白冉的丹药不能驱鬼除邪,也不能提升法力,但是对迷香、毒酒、蒙汗药之类的江湖手段却有奇效,不多时,李伏清醒了过来,头晕目眩之间刚想问一问情势,却被白冉劈头盖脸扇了两个耳光。
“认得我是谁么?”白冉问道。
李伏捂着脸,错愕许久道:“你是白兄。”
白冉又指了指正在苦战的丽娘,问道:“认得她是谁么?”
李伏道:“这是……嫂夫人。”
“说得好!”白冉又指了指两名道姑问道,“认得她们是谁么?”
李伏道:“她们是这山里的孤魂野鬼。”
白冉道:“知道该做什么吗?”
经过白冉简洁的描述,李伏彻底清醒了,他拿起了驱鬼符,先冲向了清月,没想到这迷香的药力甚猛,冲到一半,李伏脚下一滑,摔了个嘴啃泥,等费了半天力气爬起身来,刚冲到清月身边,被清月顺势踢了一脚,又摔了个仰面朝天。李伏有些恼火,做了个诡异的手势准备念咒,不想咒语念了一半,又被清莲一脚踢在嘴上,后一半的咒语被生生踢了回去。
白冉心急如焚,想不到李伏法术高超,武艺竟这般不堪。眼看丽娘支撑不住,白冉滚爬到李伏身边,一把抢过灵符,问道:“这东西怎么用?”
“这是拘鬼符,只要贴在鬼身上,就能把鬼拘住。”
白冉看了看局势,无论法力还是武艺,清莲都清月之上,这张拘鬼符看来应该用在她身上。别看双腿不济,这满身的武艺远非李伏可比,白冉瞬间滚到清莲身旁,拿起符纸对着清莲的脚跟便要贴下,不想清月在旁拿出了绢帕,又抖出了迷香,白冉赶紧闭住气息,拉起李伏来到窗边。
李伏又吸入了些迷香,东倒西歪脚步踉跄,连身子都站不稳,白冉又气又恼,拿起符纸,正想找机会下手,忽见一只利爪出现在窗前,幸亏白冉闪得快,一双眼睛险些被她挖去。
真没想到,窗外竟然还有一个帮手,看身形原来是傅清风,白冉吓得魂飞魄散,带着李伏退到了房间的角落,傅清风从窗子跳了进来,一脚踢翻了丽娘,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一剑刺穿了丽娘的身体,正把丽娘钉在了地上。丽娘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三个道姑看着白冉和李伏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白冉咬碎槽牙,喝一声道:“畜生!你好毒的手!”
第十三章 夜审厉鬼
说丽娘被傅清风用长剑钉在了地上,此举立时惹恼了白冉。他支撑身躯勉强站在了墙角,从怀里取出了匕首,红着眼睛看着三个道姑。
三个道姑毫无惧色,寻常的兵刃伤不了鬼,至于那道灵符,她们虽然有些忌惮,可一个瘸子想用一道灵符对付三个厉鬼,实属痴人说梦。
三个道姑一并走向白冉,清月低声道:“好郎君,莫再做无谓之事,我和姐姐们商量一下,好歹还能给你个痛快。”
清莲笑道:“别在那里逞强了,且放老实一点,我这里还有两颗水蜜桃给你吃。”
清风道:“本来当把你活捉回去,又怕事后再有枝节,只好现在就送你等上路了。”
清月道:“先杀了这纯阳之男,还是先杀了那术士?”
清莲道:“那术士已然成了废人,还是先对付这纯阳之男吧。”
“不可大意,”傅清风道,“这术士法力高深,若是被他缓过神来,只怕又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你们两个去对付纯阳之男,我自去收了这术士。”
傅清风一声令下,清月清莲一并杀来,白冉拿着拘鬼符抵挡清月,清月且先闪在一旁,白冉又拿匕首来刺清莲,清莲没有躲闪,她根本不把这匕首放在眼里,哪成想刀锋入肉,竟然升起一团白烟,清莲痛呼一声,立刻瘫软在地。
白冉没见过鬼,学艺的时候,师父教过他些驱鬼的方法,也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只记得鬼怪最怕杀气重的兵刃,这把匕首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人,强大的杀气瞬间击穿了清莲的身体,这一击的效果让白冉震惊不已。
清莲倒在了地上,清月大惊失色,徘徊不敢上前,白冉拿着匕首和灵符,微笑的看着傅清风,道:“好道长,轮到你了。”
清风也有些悚惧,但比清月镇定的多,匕首和灵符虽然都很棘手,可白冉毕竟是一个瘸子。她向清月使了个眼色,清月率先出击,白冉还是用灵符招架,清月照旧躲闪,清风趁机夺下了白冉的短刀。
一来一回,迅捷如雷,作为这群冤魂的首领,清风的本事和其他道姑有着云泥之别,丢了匕首,白冉只得拿着灵符左右抵挡,狼狈之际,躺在一旁的李伏猛地起身,从怀里又取出一道拘鬼符,贴在了清风的身上。
清风就像木头人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李伏缓缓走了过来,清月不敢恋战,一把抓住清莲跳出了窗外。
李伏没有追赶,因为他没有力气追赶,确定清月和清莲已经走远,李伏捂着额头栽倒在地,口中咒骂道:“该杀的野鬼!用这下作手段害我,”转而怒视傅清风道,“今天要让你吃些苦头!”
白冉没理傅清风,也没管李伏,他滚爬上前拔下了丽娘身上的长剑,却发现丽娘身躯如冰一般寒冷。那伤口十分骇人,又不见流血,白冉抱着丽娘,一脸急切道:“好娘子,疼么?”
丽娘低着头,喉咙里勉强挤出些声音,又不知在说些什么,白冉一脸愤怒的看着李伏,李伏赶忙上前,拿出伤药为丽娘调治。
敷了伤药,服了丹药,丽娘恢复了些气色,白冉将她抱在床上,坐在一旁小心照料。
李伏把傅清风捆绑结实,带到了外屋。她还是二八佳人的俊俏模样,只是从眉宇之间能看出特殊的城府与老辣。对视良久,李伏揉了揉脸颊和眼眶,对傅清风道:“我有几件事情问你,你要老实回答。”
傅清风笑道:“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问你,这迷药的滋味好受么?”
李伏默然片刻,强吞怒火,又问道:“你们的法术是跟谁学来的?”
傅清风反问道:“你睡过女人么?”
李伏又问道:“你们的神君是什么来历?”
傅清风笑道:“看你的年纪应该是娶过妻的,你有纳妾么?”
李伏又问道:“你等所用法术,皆出自神君之手么?”
清风问道:“除了妻妾,你还睡过别的女人么?”
李伏道:“我一再容忍,莫要得寸进尺。”
傅清风笑道:“都是修道之人,不觉得你我特别有缘么?”
李伏紧握双拳,平复半响道:“我念你是女儿之身,当真不想伤了你!”
清风双眸一闪,紧盯着李伏,笑道:“这位师兄,劳你直言相告,你想睡我么?”
李伏闻言苦笑一声道:“你怎恁地不知羞耻?”
清风道:“何谓羞耻?你且说来我听!”
李伏看着清风,一时无言以对,忽见白冉拄着拐杖从里屋走了出来。这幅拐杖是李伏为白冉做的,不只稳当,还很轻巧。白冉走到清风身旁,回过头,对李伏道:“照你这样的问法,到天亮也问不出什么。”
李伏道:“不只白兄有何指教?”
白冉先从背囊里拿出了一条鞭子,这正是他在鸾香院里用来痛打烟云的鞭子,本来他想带走一件文玩,苦于没机会下手,好歹贼不走空,见这鞭子做的还算精致,便给偷了回来。
白日里曾听丽娘说过,一闻这鞭子上的血腥气,就吓得她汗毛倒竖,白冉把鞭子拿到了清风眼前,一脸狞笑道:“道长,好好闻闻,喜欢这味道么?”
清风神色淡然,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而笑道:“好一阵芬芳,真不知道有多少水灵灵的姑娘,在这条鞭子下皮开肉绽。”
“这你都闻得出来?”白冉讶然道。
“不光闻得出来,我还看的到,”清风叹一声道,“我看得到这鞭子血迹,也看得到这鞭子上的泪光。”
“你不怕么?”
“有什么好怕?”清风笑道,“劳烦施主多用点力气,贫道这两天正好皮痒。”
白冉把鞭子放在了一旁,又从裤袋里取出了匕首,拿在清风眼前,晃了晃道:“这东西,你也不怕么?”
清风看着匕首,微微笑道:“那要看施主想从哪下手了。”
白冉道:“你觉得从哪下手合适呢?”
清风道:“若是先剜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倒也落得清静。若是割了耳朵,正好装个聋子,也免得施主纠缠不休。若是割了鼻子,却要变个丑鬼,只要施主不嫌恶心,丑点倒也无妨。若是割了舌头,正好当个哑巴,施主也不必再逼我开口了。”
白冉舔了舔刀锋,看着清风的胸口,笑道:“要是我想割了你胸前那对樱桃呢?”
清风摇头道:“劝施主慎重。”
“你怕了?”
“贫道不怕,只是这樱桃下面有甘甜的奶水,施主等吃饱之后,再割了不迟。”
白冉闻言,回身对着李伏道:“看来要下重手了。”
“白兄稍待,莫要伤她,”李伏转与清风道,“红颜娇美,却有一身铮铮铁骨,我敬你这份刚强,实在不忍为难于你,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家神君的来历,我这就放你离去。”
清风闻言,冷笑一声,没有回应。白冉在旁道:“不必白费力气,她不是满身铁骨,而是不敢吐露半字。”
“不敢?”李伏一怔。
“他那神君定是个耳目通天的大魔头!”李伏道,“我们说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真真切切,这道姑若是敢多说一句,那魔头定会把她送进阿鼻地狱,让她尝尽万般苦痛,永无解脱!”
话音落地,李伏和清风一脸震惊的看着白冉,李伏问道:“白兄怎知此间内情?”
“猜的,”白冉看着清风,捏了捏伊人的面颊,笑道,“好美的道长,我可是猜对了么?”
清风低下了头,白冉叹一声道:“真是个苦命的人儿,在我们这里是受苦,到那魔头身边也是受苦,咬碎槽牙,强充铁骨,只是盼着我们不像那魔头一般凶狠。”
白冉说完,李伏没有作声,清风低着头,虽一语不发,可眼泪却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白冉再叹一声,拿起匕首道:“没办法,看来只好和那魔头比一比,看看到底是谁手狠。”
眼看那刀锋划上了伊人的面颊,李伏拦住了白冉,道:“白兄,且再稍等片刻。”
白冉诧道:“你心疼了?”
李伏道:“白兄也说了,这是个苦命的人,我给她条出路吧。”
说完,李伏取出一叠灵符,口中念咒,手里掐诀,依着天罡之势,在房中布起了法阵,少顷,阵法做成,李伏走到清风身旁,学着白冉的样子,温柔的抚摸着清风的发丝,轻声道:“好姑娘,放心的说吧。”
“放什么心?”清风一脸讶然道,“你刚都做了什么?”
“我布下了三十六天罡阳护阵,不管那魔头有多大本事,此阵都能蒙住他的双眼,堵住他的双耳,你所说的一字一句都不会被他知晓。”
白冉和清风睁大了眼睛,痴呆呆的看着李伏,李伏微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只为救姑娘脱离苦海。”
白冉对李伏道:“你说你想救她?”
李伏叹道:“修道之人,理应慈悲为怀。”
白冉摇摇头道:“真是看不出来,李兄衣冠楚楚,出手竟如此阴毒。”
李伏一脸惊诧道:“白兄此话怎说?”
白冉一脸苦笑,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无奈:“你还装糊涂,你若是那魔头,现在听不到也看不到,你会怎想?”
“我会怎想?”李伏思忖片刻道,“想必他抓耳挠腮,也无计可施。”
“李兄好本事!还算出了那魔头抓耳挠腮?”白冉叹道,“可怜这道姑被你害的好惨,那魔头认定她已经招供了。”
李伏诧道:“白兄为何这般说?”
白冉道:“你布下了阵法,不就是想听这道姑说出这魔头的来历么?”
李伏道:“可是她没说啊!”
白冉道:“那魔头既是听不见,又怎知道她没说?”
李伏一惊,似乎明白了白冉的意思。
白冉又道:“魔头那般凶狠,肯定不会听她辩解,宁错杀,不错放,现在就算放她回去,那魔头定要变本加厉折磨这道姑。”
李伏恍然大悟道:“姑娘,小生绝无此意……”
话没说完,清风破口大骂:“天杀的狗贼,没娘的畜生!枉你错披一身人皮,我但剩下一丝魂魄,也要找你索命!”
清风连哭带嚎,叫骂了半个时辰,见她眼泪哭干了,嗓子喊哑了,白冉走到近前,去了快绢帕,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事已至此,你就痛快说了吧。”
“我偏不说!急死你两个狗贼!”
白冉道:“我急不死,可是你家神君决计不会饶你,你又何必在我这多受这份苦呢?”
清风抬起头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看你有没有本事撬开我的嘴。”
“我不想撬开你的嘴,只是要报一分私怨,”白冉咬牙道,“你两次害我,还伤了我娘子,这笔账可真得跟你好好算算。”
白冉举起鞭子刚要动手,李伏把白冉挡在身后,对清风道:“姑娘,我不想伤你,只想救你。”
“你凭什么救我!”清风怒道。
“你是不是被那魔头夺走了丸珠?”
清风一惊,抬起头看着李伏,看来李伏说中了。
“我会帮你把丸珠夺回来,”李伏道,“只要你告诉我那魔头的来历,我会让你脱离苦海,重入轮回。”
……
苦劝了将尽一夜,清风终于说出了那神君的来历。
这位神君名唤撼天道尊,自称与鸿钧老祖师出同门,有道是先有鸿钧后有天,他若真是鸿钧老祖的同门兄弟,上至九重离恨宫,下至地府十八层,万千真神从头数,也没有一个能和他匹敌。
李伏道:“这位撼天道尊何时来到这南山之中?”
清风道:“在流云观那场大火之后,当时我们三十几个姐妹全都葬身火海,想要投胎转世,又找不到门路,在这山中苦苦困了几年。忽然一夜,神君现身,只说厌倦了诸神纷争,想寻隐僻之地,安享几年清净,我等姐妹既是有缘之人,神君愿发慈悲,收我等为弟子,渡我等成神。”
李伏闻言,紧锁双眉,口中自言自语:“难道世间真有这等恶神?若是与神斗法,只怕……”
白冉笑道:“这等鬼话你也信得?若是鸿钧老祖的师弟,只怕眨眨眼睛便要让你灰飞烟灭,还用得着让一群道姑来送死?”
李伏道:“我知他绝不会是鸿钧老祖的同门,但即便是个普通神灵,却也不好对付。”
“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神灵!”白冉转脸对清风道,“这神君用什么手段渡你等成神?”
清风脸一红,低声道:“这要看仙缘。”
“仙缘?”白冉哼了一声,“只怕要靠那床上的乾坤大法吧?”
清风没作回应,白冉又问道:“流云观大火因何而起?”
清风摇摇头道:“真正缘由我也不知,只记得那夜电闪雷鸣,却不曾掉落半个雨点。”
白冉道:“着火之前,可曾见过这位神君么?”
清风道:“那时哪里见过神君?若是见过神君又怎会被大火烧死?”
白冉道:“虽说没见过神君,观中可有生人往来?”
清风低头道:“想必你也知道,这流云观不是正经道观,往来的香客数不胜数,只是……”
清风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白冉见状,解开了清风的绑绳,帮她揉了揉肩颈,轻声道:“别急,慢慢想来。”
清风得了自由,眼里满是感激,沉思片刻,抬头对白冉道:“那时有一个少年,出手甚是阔绰,在道观里住了几个月。”
第十四章 撼天道尊
流云观的那场大火,雨陵全城猜了几十年,没有猜出个所以然。
可如果问对了人,抑或是问对了鬼,短短几句话,便能探出当年的内情。
“先是一个俊美的少年来道观风流,而后流云观因无雨之雷起了大火,”白冉道,“大火过后又出了个撼天道尊,集结一般野鬼干着吃人的勾当。”
话说到这里,白冉看着李伏,问道:“你觉得,这撼天道尊能是哪路神灵?”
李伏手托下颌,沉思片刻,对清风道:“且问些私密之事,还望姑娘不要见怪,那个俊美少年在道观之中住了多久?”
清风道:“少说也有三个月。”
“夜夜都叫道姑陪宿么?”
清风红着脸道:“若是不叫道姑陪宿,还来这道观作甚?”
“清风姑娘可曾和他有过……”
“有,有过几夜……”
李伏又道:“那少年体魄如何?”
“体魄?”清风结结巴巴道,“这,这叫我怎说?”
李伏道:“我再问的详细些,与那少年欢好之时,可曾见他丢过原阳?”
清风思忖了好久,摇摇头道:“说不了,每夜他要三四个师妹一并留宿,一战便是四五个时辰,不到天明决不罢休,我也陪他睡过,却从没见他丢过。”
白冉圆睁二目,啧啧赞叹道:“我的天,这体魄可比牛马!”
李伏又问道:“欢好之后,姑娘可觉身体不适?”
“没甚不适,那少年的东西长大了些,只觉疼的厉害,事后也觉十分疲惫。”
李伏道:“容颜可有改变?”
清风似有所悟,道:“若是这么说,倒是有些变化,身死之时,我刚二十八岁,可模样看着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想是纵情过度所致。”
李伏道:“只有姑娘一人是这般状况?”
清风道:“观里的姐妹在那几月之间,似乎都衰老了许多。”
李伏点点头道:“这便说在了要害上,我当是个邪魔,原来是个渡劫的妖怪!”
清风一怔,转眼望着白冉,问道:“他说谁是妖怪?”
白冉道:“莫要问我,我对妖魔鬼怪一无所知,该问的想必你也问清楚了,该给我的一样可都不能少。”
白冉走了,清风把目光转向了李伏,李伏道:“清风姑娘,你在大火之前遇到的少年,就是你之后遇到的撼天道尊,他是个拥有百年道行的妖精,来到你们道观之中用采补之术提升法力,以求渡劫。几个月内,他采走了你们十几年的阳寿,可法力仍然不够,他便用了最恶毒的手段,直接用你们的性命替他渡劫,那晚你们听到雷声乃是天火,正是这场天火烧毁了流云观,也烧死了你们一众姐妹,你们当了替死鬼,帮他渡了天劫!”
清风惊讶的看着李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神君待我们很好,”清风的不住的摇头道,“他怎么可能加害我们?大火过去几年,神君方才出现,他和那少年绝无干系!”
李伏道:“因为被天火击毙,所以你们无**回转世,而渡劫之后,那妖孽也需要潜伏修炼,本来他能争一个成仙的机会,不料青云寺里的和尚挖出了他的真身,坏了他的修为,他便继续奴役你等,帮他吸取活人精元补充道行。”
李伏这般说,傅清风仍是不信,李伏又道:“这些年来,他只让你们姐妹喝血吃肉,死者的亡灵须归他享用,李某可是说中了?”
清风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你等吃了活人血肉,可重回青春年华,可若是与那妖邪欢好,容颜则会立刻衰老,李某可是又说中了?”
清风没作声,可她的神情告诉了李伏,他的确说中了。
“这就是采补之法,靠那房中之术,采补你们身上的精元,填补他的法力,他把这法术传给了你们,看似给了你们些甜头,可你们得了一点精元,最终还是要被他吸去,无论鬼魂还是血肉,最终都是归了这妖孽,你们不过是替他杀人的奴隶而已,你还说他对你们很好?”
看着清风一脸沮丧,李伏又学着白冉的样子,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脊背,柔声道:“姑娘莫怕,采补之法属于邪门外道之下乘手段,纵使他有百年道行,李某也不放在眼里。”
清风一把推开李伏的手臂,双眼血红,恶狠狠道:“说这些还有何用?我的丸珠在他手上,天一亮便要回到他身边,你可知他手段有多毒?你可知我要受多少煎熬?”
李伏从背囊之中取出一枚印章,对清风道:“劳烦姑娘解去道袍。”
清风怒道:“你想作甚?还要羞辱于我?”
李伏道:“姑娘错会我意,容某稍后再做解释。”
清风咬牙道:“饶是我命苦,今夜也要与你拼上一回。”话音落地,清风一步跃起,扑向李伏,李伏取出拘鬼符,不偏不倚,正贴在清风额头,清风又像泥塑一般立在原地,泪珠扑簌簌滚落,口中骂道:“天杀的畜生,你不得好死!”
李伏绕到清风背后,道一声:“得罪了!”言罢解下了清风的道袍,光洁的脊背一览无余。李伏拿着印章,点上朱砂,在清风的腰际留下了一枚印痕,口中低语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诵念过咒语,李伏拿下了拘鬼符,对清风道:“姑娘,只要法印尚在,那妖邪伤不了你,也伤不了你的丸珠,但李某一息尚存,决不让那妖邪再动你分毫!”
清风看着李伏,但见他一身浩然正气,满脸侠骨柔情,可那双眼睛却不时往她胸前看去。
清风穿回了道袍,低声问道:“你真想我救我?”
李伏道:“绝无半句欺瞒。”
清风又道:“你有把握胜得过神君?”
李伏道:“莫再亵渎神灵之名,且称他妖孽便好。清风姑娘,你要把这妖孽的所有特征全都告知于我,哪怕涉及床笫之私,也不能有丝毫隐瞒。”
……
次日天明,李伏进了里屋,丽娘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白冉的肩头,白冉睡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
李伏叫醒了白冉,低声道:“白兄,李某今日要去降妖,吉凶难测,生死难料,若到了黄昏,我仍未回来,你且带着嫂夫人下山,今后万不可再踏进南山一步。”
“降妖?”白冉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道:“知道这妖怪的真身么?”
李伏道:“那清风姑娘描述,当是一只狐妖。”
“狐妖最为狡黠,你有胜算么?”
“胜算虽有,然战局如何,要看天意。”
白冉长出一口气道:“莫怪白某无情,你我可是有约在先,你若真是死了,白某着两条腿找何人诊治?”
李伏从背囊中取出一张药方,对白冉道:“照此方抓药,外敷内服,三月内必定痊愈。”
白冉看着丽娘,又道:“我家娘子又当如何?”
李伏从背囊中取出两枚瓷瓶:“金丹一日一粒,伤药一日一剂,三日内阴气重聚,可复原如初,然人鬼殊途,当真长相厮守,恐百害而无一利,白兄好自为之。”
白冉看了看窗外,道:“你去降妖,他手下那群孤魂野鬼不会来找我寻仇吧?”
李伏道:“我在山中布有法阵,纵使李某战败身死,法阵仍可支撑到明日此时,以保白兄平安下山。”
“如此便好,”白冉看着李伏,长叹一声道:“当真要去搏命么?”
李伏道:“既是被我遇见了这妖邪,又岂能容他继续为祸人间?”
白冉叹道:“别再说这豪言壮语,且以实言相告,你是不是看上那清风道姑了?”
李伏慌忙道:“替天行道乃修行之本,此间绝无半点私欲……”
“罢了罢了,”白冉摆摆手道,“你且保重便是。”
……
辞去白冉,李伏跟着清风来到了后山,按照清风指引,半山之间有一山洞,便是那撼天道尊的巢穴,李伏在山洞口站了半响,皱着眉头道:“这不像狐妖的住处。”
清风道:“就说神君不是妖孽,想必是你看走眼了。”
李伏道:“待我将那妖邪打回原形,姑娘便知李某眼力如何。”
李伏跟着清风走进了山洞,洞中甚是湿滑,道路狭窄崎岖,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除了黑漆漆的石壁,没看到半个人影,清风摇头道:“这却不该,平时只消一炷香的时间,便能见到神君的洞府,今日怎么连一半都没走到。”
“鬼遮眼,雕虫小技而已。”李伏吹亮火折,点燃了一道灵符,口中念道:“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灵符瞬间变成一团灰烬,带着火星超前飞去。李伏道:“且跟着火星走便是,我已经问到了那刺鼻的妖气。”
走不多时,道路豁然开朗,一座气派的洞府出现在眼前,高大的门楣之上写着两个字:撼天。李伏嗤笑一声道:“不知死活的孽畜!”
但见他一手拿着七星剑,一手掐诀,口中念咒:“威罩天下,炎烈飞威,鬼精见者,入地万丈,化作灰飞。”
一道寒光飞过,洞府大门起了火,吓得清风赶紧缩到李伏身后,不多时,二三十个道姑从大门中一涌而出,一男子,身长八尺有余,穿一身鹤氅,拿一把羽扇,腰间也挂着一把七星剑,看起来文不文,武不武,好似个儒将。李伏是有眼力的人,这是汉唐时期道士的正经装束。此妖若真生于汉唐,少说也有四五百年的高寿。
单看模样,他年纪在三十出头,面白而无须,眉宇清秀,双眼细长,真是一个世间难寻的美男子。看他摇着羽扇,笑意从容,单是这份气度,就让李伏有些紧张。
“这就是撼天道尊么?”李伏对清风道。
清风趴在李伏的脊背上,连眼睛都不敢睁开。那男子笑道:“这位李家的后人,你好没规矩,你祖上李少君在世之时,只见了我一面便要胆战心摇,一月夜不能寐,你敢打破我山门,是谁给了这么大胆子?”
“狂徒休得造次!”李伏道,“我祖少君位列仙班,怎会与你这妖邪有何瓜葛?”
“仙班?”男子冷笑一声道,“天上地下,三界内外,万千诸神,我只看他们如草芥而已。”
说完,这撼天道尊轻轻挥了一下羽扇,大门上的火焰立刻熄灭了。
“雷霆威德咒,我也是好久没见过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了,”男子笑道,“掐诀念咒的手段且到别处施展,在我这里卖弄恐要遭人耻笑。”
说完,男子看了看两旁的道姑,道姑们一起笑了起来,好像这位道尊真的说了一句很好笑的笑话。
李伏本来就有些紧张,听这些道姑一笑,却显得更加慌乱,那男子看出了些端倪,且把羽扇一挥,道姑分作四组,从四个方向攻了过来,她们当中有人拿着盾牌,有人拿着长矛,有人拿着长刀,还有人拿着利剑,兵器不一,但步调一致,李伏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下手,且丢出几道灵符,口中念道:“敕紫虚元君降摄,急急如火铃大帅律令!”
灵符上下翻飞,顷刻化作一队人马,兵分四路上前迎敌,本以为这些天兵天将很快就能把这些道姑制服,熟料交手几十回合,竟未分出胜负,灵符法力耗尽,天兵天将退去,道姑们步步紧逼,把李伏围在了当中。
“太乙三山小木郎咒,”男子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看你请来的都是些什么神?李门后继无人,竟然拿不出一件像样的手段。”
男子说完,道姑们哄笑一团,笑声如万鸟齐鸣,吵得李伏气血翻涌,心烦意乱。
这也是一类法术,名字叫做“鬼哭阵”,虽然这些道姑没哭而是在笑,但李伏知道其中的厉害,再多听一会,便要神魂颠倒,任凭宰割。好在他还有手段应对,从背囊里取出一只三清铃,自上而下摇动起来,口中念道:“铃响鬼软,铃振鬼散!”这一招确是有了些效果,道姑们不敢再笑,各自后退了几步。
那撼天道尊拿着羽扇,指着李伏,笑道:“我念你涉世未深,故不愿与你一般计较,你趁早下山,日后莫再踏进雨陵城一步,你天资不济,也莫再研习道术,且找份营生,苟延残喘便是。”
李伏收了法铃,擦去额头汗水,咬牙道:“狐妖,休得猖狂!”
“狐妖?你说谁是狐妖?”撼天道尊一脸狞笑,两颗尖牙露在唇外,脖颈摇晃,长舌翻吐,猛地来到李伏近前,一口毒雾喷了出来。
李伏用七星剑挡住了撼天道尊,却没能挡住他吐出的雾气,雾气入眼,只觉火辣辣的剧痛,雾气入鼻,更觉腥膻,令人作呕。待勉强睁开双眼,见那撼天道尊双眼变绿,眼仁变成一道竖线,李伏一惊,回头对清风道:“他是一条蛇精?”
清风急忙摇头道:“我委实不知。”
李伏咬牙切齿道:“我一心救你,你为何骗我?”
第十五章 七郎之箭
本以为撼天道尊是个狐妖,谁知他竟然会喷毒,就跟过山标(眼镜蛇)一样。李伏中了毒,头晕目眩,骨软筋麻,看着清风就在身后,更觉脊背发冷,嘴里咒骂一声道:“该杀的恶鬼,我拼命救你,你竟然骗我!”
清风正想辩解,只听撼天道尊笑道:“还是我的徒儿中用,清风,这一役当记你头功!”
清风一脸错愕的看着撼天道尊,转眼又看了看李伏,脸上自有说不尽的冤屈。李伏哪里还肯信她,回手把清风推到一旁,从背囊里取出一支令牌,口中念起雷咒,想以五雷轰顶之法击杀撼天道尊。可这群道姑根本不给他施法的机会,围攻之下,李伏掐不了诀,也念不出完整的咒语,撼天道尊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山洞之中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让李伏睁不开眼睛,四周枪林剑雨,耳畔鬼哭狼嚎,头顶阵阵晕眩,脚下一片绵软,命悬一线之际,李伏丢出数十张灵符,口中念曰:“金光速现,覆护吾身,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光照十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霎时间,一片灵符闪现金光万道,道姑们发出一片哀嚎,全都退到了撼天道尊身后,只有清风蜷缩身躯,躲在一枚巨石后面,迎着刺眼的金光,关切的看着李伏。
“金光神咒!你怎么用的都是基本道术?”撼天道尊拿着羽扇遮住了眼睛,看来这法术的威力属实不小。
“道术基本,也是道术大成。”李伏喘息道,“妖孽,等着受死吧!”
撼天道尊摇摇头道:“我这洞府里没有天之光,没有地之光,没有日月星辰之光,也没有普通之大光,只要我挥挥手,就连灯火之光都不会剩下。”说话间,撼天道尊一挥羽扇,洞府之中原本通明的灯火,瞬间熄灭了。
“所以我问一句,”撼天道尊继续说,“你凭什么用这金光神咒?”
李伏吃了的平定着呼吸,咬牙笑道:“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撼天道尊笑道:“原来燃烧你体内的阴阳二气,当真是个不知死的蠢材,我看你能支撑多久。”
撼天道尊回头对道姑们下令:“给我冲上去,诛杀此人者,可得其一半精元。”
一众道姑面面相觑,有的身上还带着金光留下的伤痕,虽说她们没太多见识,可这金光神咒的威力也领教过一些,要是被金光结结实实的打中,只怕立刻就要魂飞魄散。
看着道姑们有些迟疑,撼天道尊冷笑道:“我洞府里的规矩可不要忘了,临阵抗令是一等重罪,要被做成刹魂灯,永世不得解脱。”
这话李伏也听得清楚,起初他还未曾留意,这洞府不见一点阳光,为何灯火能这般明亮,他偷眼往四周望去,见角落之中有一女子披头散发,圆睁二目,龇牙咧嘴,站在岩壁之下,头顶还有一簇青蓝色的余烬。
刹魂灯是一门邪术,李伏在学艺之时曾有过耳闻,此术以鬼魂为媒介,将天地间的秽气转化成鬼魂的鬼气,以成万年不熄的灯火。这些鬼魂则要承受烈火焚身之苦,灯火尚在,则永无解脱。
这等骇人的法术今天还真让李伏看见了,这些面目狰狞的女鬼虽然一动不动,仍在承受着世间最可怕的煎熬。悚惧之际,几名道姑冲了上来,李伏催动金光迎战,道姑们被金光击中,相继化作一片尘埃,李伏也因真元耗费过多,险些栽倒在地。
撼天道尊见状,从怀中取出一枚锦囊,对着道姑晃了晃,道:“你们还等什么?”
见了那锦囊,一群道姑个个面如土色,拉开阵列,纷纷冲了上去。
一队道姑在前,一队道姑在后,一队道姑飞上了头顶,要想把这三路人马都挡住,须发出金光万道,可真元如果耗尽,李伏也将送命,生死关头,也只能搏上一回,若能侥幸留下一口气,再和那妖孽死战到底。
李伏咬破舌尖,将一口血喷在七星剑上,口中念道:“万神朝礼,驭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金光速现,杀!”
眼看一群道姑迫近,李伏手捋长剑,集中精元,正要射出万道金光,忽听一声锣响,却搅乱了法术,吓得一群道姑也乱了阵法。
这不是普通的锣,是一种叫做铜鼓的法器,这法器声音大的出奇,加上洞穴之中回音交叠,能把耳朵震聋。锣声接连响了十几次,李伏捂着耳朵收了法术,道姑们抱头痛呼,散乱一团,饶是那撼天道尊不同凡辈,背着手站在原地,神情从容,面不改色。
等锣声停止,撼天道尊大喝一声道:“哪里来的狂徒,速速前来受死!”
黑暗之中,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撼天道尊终于表现出了一丝紧张,他不知道这声音的由来,但李伏却听得清楚,是白冉来了,这声音,来自于他为白冉打造的那副拐杖。
“天地清,道可鉴,唤来神兵八十万!冤魂厉鬼莫猖狂,天理循环终不变!恶贯满盈罪无赦,执迷不悟苦无边!打下地狱十八层!叫你皮脱骨肉烂……”
道姑们认得白冉的声音,这段切口念得非常平和,就像在耳边轻声诉说,可那一字一句响若洪钟,在胸腔之中反复乱撞,要把一身骨架撞散。
撼天道尊笑道:“我当时什么人,原来是那纯阳之男。”
“我当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只是个占山为王的妖精。”白冉吹亮了火折子,点亮了一支火把,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了撼天道尊面前。
“我乃白门三百七十三代传人,姓白名冉字仲明,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李伏在身后道:“白兄,却不是三百七十一……”
白冉回头瞪了李伏一眼,李伏没敢再多说。等白冉转过脸来,见撼天道尊指着洞府的门楣道:“你认得字么?”
“撼天道尊,”白冉摇摇头,把火把插在地上,打开折扇,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道尊问道。
“我笑你虚荣,”白冉道,“若论名号,白某比你更有气魄,人称我是玉面谪仙,金身判官,纯阳至圣,九重玄天之至尊法王!”
撼天道尊一愣,打量了许久,问道:“你刚说甚来?你是什么法王?”
“像你这见识短浅妖孽,说了你便能记住么?”白冉摇着折扇道,“让你报上名来,你就老实告诉我你的名姓就是了。”
撼天道尊皱着眉头,看了看周围的道姑,一名道姑喊道:“神君莫要理会于他,他就是一个江湖术士,只有满嘴胡言的本事。”
白冉转过脸,对着那道姑笑道:“小妮子,你好不懂事,我怜你等命苦,饶你们一条生路,而今又来招惹于我,怎就恁地不知好歹?”
见白冉正和道姑说话,撼天道尊摆动身形,猛地冲到白冉身前,笑一声道:“我正寻你不得,你竟然送上门来!”言罢,便深处两根尖牙,要对着白冉喷毒,不想白冉的折扇里藏着匕首,翻手之间便抵住了道尊的下颌,笑道:“到底是谁送上门来?”
匕首的杀气在撼天道尊的下颌上烧出了一道伤痕,他往左躲,匕首跟着往左,他往后撤,匕首跟着往后,眼看皮肉之上泛起阵阵青烟,撼天道尊摆动身形退回到洞府门前,白冉腿脚不便,也没再追赶。
撼天道尊摸了摸下颌的伤口,转而笑道:“武艺委实不差,前日在流云观里没见你有这等手段。”
白冉道:“我有几分手段为何要告知与你?我见这般小道姑细皮嫩肉甚是可人,便想陪她们好好玩玩,你还以为我当真怕了她们?”
“既然喜欢我的弟子,且到我府中少坐,”撼天道尊笑道,“她们个个身怀绝技,保证让你一夜销魂。”
“销魂的事情且等以后再说,”白冉道,“我早就知道你的洞府所在,也知道你一直想打我的主意,想你害人无数,死有余辜,本来应该早和你做个了断,可后来仔细一想,无论正道还是妖道,修道终究不易,我和这位李兄不同,我不敢说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也没有替天行道的雄心壮志,我且用纯阳之气护体,只想给你个警告,意在井水不犯河水。一年的光景,你我共处一山,也算过了些太平日子,不想我受了伤,阳气稍有减损,你便来我头上来撒野,当真欺人太甚。”
撼天道尊摇起羽扇,笑道:“如此说来,你今天到我府上,是要一决死战?”
“一决死战?”白冉冷笑道,“你舍得死么?连渡劫这种事都得找这群道姑替你死,你哪来的胆量说什么一决死战。”
这句话说到了撼天道尊的痛处,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蠢贼,死到临头,莫再胡言乱语,”撼天道尊拔出了七星剑,“我本想给你个痛快,非逼着我让你吃点苦头。”
话音落地,撼天道尊命令道姑们先行进攻,白冉摇头笑道:“你们这群傻妮子,到底要当几次替死鬼?”
道姑们列好阵型,依旧从四个方向冲了过来,白冉取出铜锣,哐哐敲了两声,道姑们一阵犹豫,白冉回头对李伏道:“还不动手,要等死不成?”
李伏幡然醒悟,从怀中取出一道灵符,口中念道:天雷尊尊,龙虎交兵,日月照明,照我分明;远去友朋,接我号令,调到天兵天将,地兵地将,神兵神将,官兵官将,五雷神将,符至则行,急急如律令!”
有了白冉的牵制,李伏从容的念完了咒语,一队神兵从天而降,各执刀斧四面迎敌。看着战局,白冉皱眉道:“这神兵神将空有一身手段,根本不懂得战法。”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样的战法有何不妥?”
白冉看着李伏,问道:“这些神兵都是听你指挥?”
李伏道:“既是我请来的,当然要听我指挥。”
白冉恨道:“却不早说!告诉他们别管那拿刀的,也别管那剑的,只管打那些拿长矛的便是。”
“为何如此?”
“莫再多问,照做便是!”
李伏点燃一道灵符,念道:“神军听我言,天兵听我令,我心连汝心,汝心系吾命。”咒语念完,天兵神将立刻得了命令,按白冉所说,立刻去攻击拿长矛的道姑,道姑的军阵顷刻被打乱,转眼之间被神兵神将包围在一处,李伏从背囊中取出一面令旗,高呼道:“天罗地网,急急如律令!”
一面巨网从半空落下,正好罩住一群道姑,神兵天将相继退去,剩下网中的道姑拼死挣扎,却无法脱身。
白冉摇着纸扇,看着撼天道尊,笑道:“你的弟子都被收了,现在轮到你了。”
“雕虫小技,还在这里丢人现眼!”那道尊一挥七星剑,巨网登时碎裂,道姑们跌跌撞撞爬了出来,李伏一惊,低声道:“这妖邪如此凶悍!”白冉道:“你现在知道怕了?”
但见那道尊剑指白冉道:“临死之前,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冉笑道:“我说了,我不是来找你决战的,我是来找你讲和的。”
“讲和?”道尊笑道,“你凭什么与我讲和?”
“自然是凭白某一身手段!”
“大言不惭!你有什么手段!”道尊舞长剑冲了上来,刚到白冉身前,不想脚下那只火把突然窜起一丈多高的火苗,火焰过后,连声脆响,道尊只见眼前一阵强光,刺的双眼泪流不止。
道尊蒙住双眼,急忙后退,等睁眼再看,眼前只剩下李伏,却不见了白冉的身影。
李伏蹲在地上,也在不停地揉着眼睛,口中骂道:“这泼赖,却又用那闪光雷。”
撼天道尊四下环顾,却没见白冉的声音,且放声咆哮道:“蠢贼!你不是来与我讲和么?还不速速现身!”
咆哮半响不见回应,道尊上前剑指李伏道:“你再不现身,我就先杀了这术士!”
“天地清,道可鉴!”耳畔又传来了白冉的声音,可四面八方回音不断,却不知声音从何而来。
“天理循环终不变!”嗖!一支羽箭迎面扑来,道尊奋力躲闪,却还是擦伤了脸颊。
“忠良死于奸人手,愤恨难消满身怨!”又一箭飞来,道尊躲闪不及,却被射中了左膝。
“一箭一镞一腔血,一镞一箭一声叹。”又来一箭,射中左肩,这箭射得却狠,直接贯穿了撼天道尊的肩胛骨,道尊倒地哀嚎,却见白冉拿着长弓出现在眼前,神色狰狞,缓缓说道:“七郎英灵化厉鬼,降妖除魔有明断!”
第十六章 战罢议和
撼天道尊躺在地上,漆黑一片的山洞里看不见白冉的脸,只能看见他手里雕弓,和正对着他那带着腥味的箭镞。
“杨七郎纵横沙场英勇无敌,却被奸佞之徒潘仁美公报私仇,绑在百尺高竿上,乱箭射死。”白冉把箭镞对着撼天道尊的鼻尖蹭了蹭,又道,“七郎身上共计中了一百零三箭,每一支箭都带着忠良的怨气,那怨气飘荡起来,整个地府都开了锅,阎罗王差点毁了万年的修为,周身上下痛如刀割,让人抬着去了凌霄宝殿,向玉皇大帝求来一纸诏书,这才收了潘仁美那个恶贼,平息了七郎的怨愤。你想不想尝尝那滋味,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撼天道尊调匀了呼吸,问道:“什么杨七郎潘仁美,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东西多了,”白冉冷笑了几声,又道,“我再说一遍,我是来求和的,劳驾你给点诚意,告诉我你的名字。”
冰冷的箭镞就在眼前,弓弦被白冉拉得咯咯作响,撼天道尊深吸一口气,平定片刻道:“我俗家姓叶,名唤叶秋。”
“既然姓叶,那就叫你一声叶兄,”白冉道,“想必叶兄也看清楚了,论手段我白某人不怕你,论心机我白某人也不输你,我只想在这南山之上求一个容身之所,有道是先入为主,你既然来的比我早,也算是南山的主人,我若一箭射杀你,却显得太没礼数,既然你我都想在这座山上栖身,从今天起,前山的地盘归我,后山的地盘归你,若是相处融洽,逢年过节也可小聚一番,若是相处不睦,以后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你觉如何?”
叶秋道:“既然说是议和,也请白兄给点诚意,可否容我站起来说话。”
白冉犹豫片刻,缓缓收起了雕弓。
叶秋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衣冠,随手往空中一挥,四周的灯火却又亮了起来。
他不知何时又拿回了自己的羽扇,带着笑容对白冉道:“是我一时轻敌,却中了你的手段,而今输的狼狈,实觉心有不甘。”
白冉闻言皱眉道:“不甘又如何?还想再打?”
“说打我也不惧,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刚才白兄手下留情却没杀我,我要是再纠缠不休,却也坏了德行,且按白兄所说,两家划定界限,就此议和。”
说完,叶秋一挥羽扇,半空之中突然出现一副地图,叶秋在前山和后山的交界之处画了几处记号,转头对白冉道:“如此分界,白兄以为如何?”
李伏看着那空气中的地图,从山脚至山顶,诸多细节没有丝毫遗漏,一草一木却都栩栩如生,忍不住赞叹一声道:“此等上乘道术,当真世间罕有。”
叶秋苦笑道:“雕虫小技而已,李兄莫再奚落于我。”
李伏又想称赞几句,却被白冉打断了:“啊……就这么分吧,我也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多一尺少一丈,倒也没什么紧要。”
“爽快!”叶秋回头吩咐道姑,“取酒来!”
少顷,一个道姑送上了一壶酒,叶秋斟了三杯,一杯给白冉,一杯给李伏,另一杯留给了自己。
“但表诚意,叶某先干为敬。”说完,叶秋举杯一饮而尽。
李伏拿起酒杯,怕酒中有毒,且仔细的闻了闻,见白冉一口喝了下去,便也跟着喝了。
喝完了酒,叶秋拱手施礼道:“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日后还望两家修好,再无反目。”
白冉还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某等就此告辞,只盼后会有期。”
白冉转身要走,却见李伏站在原地没动。
“李兄,还有何事?”叶秋问道。
李伏道:“我曾答应清风姑娘,替她拿回丸珠。”
“清风?”叶秋笑道,“没想到李兄还是个多情之人。”
李伏红着脸,没有作声,叶秋喊一声道:“既是有人肯救你,还不赶紧出来谢恩!”
傅清风缓缓从青石后面走了出来,等到了叶秋面前,噗通一声跪倒,把头磕在地上,道:“谢神君厚恩。”
白冉在身后怒道:“你却谢他作甚?却不谢过李兄!”
傅清风就跟没听见一样,依旧小心的趴在地上,叶秋从怀中取出了锦囊,从中摸出了一粒蚕豆大小的珠子,丢给了李伏。
李伏接过珠子,端详了许久,又闻了闻味道,确系是清风的丸珠,才把它收到怀中。
鬼丸珠,又名鬼丹,由鬼身上的阴气经年累月凝结而成。这丸珠却是鬼修炼出的精华,而且不是所有的鬼都有丸珠。寻常的鬼魂不能过久停留在人世,自然没有丸珠,没有丸珠的鬼魂有形而无实,就像幻影一样,看得见摸不着。只有那长期留在人世的孤魂野鬼和冤魂厉鬼才能修炼出丸珠,有了丸珠便有了血肉和躯体,不仅可以在白日里走动,还可以像人一样能吃能睡,能说能笑,有七情六欲,还能研习武功修炼法术。可这丸珠若是落在了别人手上却是了不得的事情,丸珠上被刺一针,鬼魂便要受万箭穿心之苦,丸珠上被割一刀,鬼魂便要受剥皮剔骨之痛,丸珠若是被毁,鬼魂便要灰飞烟灭。叶秋的锦囊里装着所有道姑的丸珠,也难怪那群道姑见了锦囊,便吓得魂不附体。
李伏拿到了丸珠,可清风依然跪在地上,却不肯走。叶秋不耐烦道:“你还等什么?”
清风哽咽了半响,抽泣道:“我想看看我两个妹妹。”
“你妹妹?”叶秋道,“这里都是你的师妹,你想见哪个?”
“我想见一见清莲和清月。”
听清风这般说,李伏却也留意到了,时才在道姑之中,确实没有见到清莲和清月。
“原来是那两个孽障!”叶秋恨道,“你想见她们作甚?”
“我与她们情同骨肉,今朝一别,恐后会无期,求神君开恩,容清风再见她们一面。”
叶秋吩咐道姑:“且带她们过来吧!”
不多时,道姑们把清莲和清月带到了府邸门外,但看二人披头散发,衣衫破烂,清月满身是伤,清莲奄奄一息。
见了清风,清月连声呼唤:“姐姐,救我!”清莲眨着眼睛,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清风见状扑上前去,搂住两个姐妹抱头痛哭。哭过片刻,又抱住叶秋的脚踝,哭道:“求神君开恩,饶过她们,清风任凭神君处置。”
叶秋长叹一声道:“可怜你们姐妹情深,可她们犯了我门规,今夜便要做成刹魂灯,受永世之苦。”
清风连连磕头,苦苦哀求,叶秋不做理会,李伏咬牙道:“没想到你这般狠毒!”
叶秋笑道:“李兄又想行侠仗义么?这是叶某门内之事,由不得别人指手画脚。”
李伏正要与叶秋争执,白冉拱手施礼道:“既然两家已成和议,叶兄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两个姑娘送予白某。”
“送予白兄?”叶秋笑道,“不知白兄要留作何用?”
“叶兄有所不知,白某最喜鬼妾,肩头上正养着一只。”
叶秋笑道:“可是那位叫作丽娘的佳人?”
白冉笑道:“正是。”
叶秋道:“不想白兄有此雅好,想这两个孽障留着倒也没用,我也想依着白兄的意思做个顺水人情,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不知白兄可曾为叶某备下回礼?”
“好说!”白冉解下背囊,从里面拿出了一叠膏药,对叶秋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叶兄笑纳。”
看到那叠膏药,李伏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清风一脸茫然,清莲面若死灰,清月却也不求饶了,因为她彻底绝望了。
叶秋看了看膏药,又看了看白冉,问道:“敢问白兄,这是什么东西?”
白冉道:“此乃白家独门疮药,有止血去毒之良效。”
叶秋笑道:“白兄的好意叶某心领了,疮药我府上有的是,就不劳白兄费心了。”
白冉道:“叶兄的疮药能治伤,却未必能解毒。”
叶秋道:“不知白兄的疮药能解什么毒?”
“我箭上的毒。”
话音落地,叶秋大惊失色,之前他中了白冉两箭,却没想到白冉的箭上有毒。
白冉道:“箭上是我白家的毒药,除了白某,没人能解。”
叶秋冷笑道:“白兄也忒小觑了我叶秋。”
白冉道:“叶兄手段高明,不妨与白某赌上一回,明日此时必定毒发,届时纵有华佗再世,恐怕也救不了叶兄。”
叶秋神色狰狞,白冉一脸淡定。对视良久,叶秋缓和神色,笑道:“白兄好手段,叶某认输。”随即从锦囊里取出两枚丸珠,丢给了白冉,白冉把丸珠递给李伏,低声道:“验验真假。”李伏看了看,又闻了闻,朝白冉点了点头。
白冉将一叠膏药扔给了叶秋,道:“一日一贴,三个月内便可痊愈,白某就此告辞,还望叶兄保重。”
叶秋抱拳道:“恕不远送!”
白冉拄着拐杖,李伏扶着清月,清风背着清莲,五个人走出了山洞,缘着小径绕过了半山。
山中湿热难耐,众人且在路旁歇息,李伏来到白冉身前,单膝跪地道:“兄长救命之恩,小弟没齿不忘。”
白冉摆摆手,扶起李伏,却没有说话。
李伏又道:“真人不露相,白兄法术卓绝,却从未在李某面前施展,李某不知深浅,几番在白兄面前卖弄,实觉万分羞愧汗颜无地。”
白冉还是不说话,只是冲着李伏一个劲的摆手。李伏一脸诧异道:“白兄可是受了伤?”
白冉摇头道:“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
李伏道:“白兄可是有何苦衷?”
清风在旁道:“神君有千里眼和顺风耳,我等一言一行都逃不过神君的耳目。”
听到清风的声音,李伏一脸厌恶,他从背囊里取出五道灵符,一人身上贴了一道,口中念起了隐身咒,念罢了咒语,李伏道:“白兄莫再担忧,那妖精现在听不到我们的言语,也看不到我们的行踪,等回了青云寺,待我布下法阵,让他再也不能监视我等。”
白冉道:“当真听不到也看不到么?”
“惭愧惭愧,这等小事李某却还有些把握。”
“有把握就好,”白冉擦去一脸黏汗,喘息道,“吓死我了,却把我吓尿了裤子!”
李伏惊讶道:“白兄却因何事惊慌?”
白冉道:“却被那妖怪吓掉了魂。”
李伏笑道:“白兄何故说笑,那妖孽确实有点本事,可与白兄的手段相比,当属云泥之别。”
“我有个狗屁的手段!”白冉道,“且仗着满口胡言,连蒙带骗罢了。”
李伏愕然道:“白兄却不是用了七郎之箭制服了那妖邪?”
“狗屁的七郎之箭!”白冉抬头看着李伏,苦笑道,“你却不知道杨七郎和潘仁美?”
李伏摇摇头道:“小弟浅薄,委实不知。”
“你却不看戏么?”
“看戏?”李伏掉进了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白冉在说些什么,“小弟驽钝,还望白兄指点。”
白冉道:“杨七郎和潘仁美都是戏里的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七郎之箭!”
李伏瞪大了眼睛看着白冉,自从认识了这位白家术士,他却真真见识到了什么是江湖。
“那……白兄用的箭……”
“是我当年从一个老猎户手里买来的,”白冉道,“猎户杀气重,这些箭不知杀过多少野兽,我想着多少能有些用处,没想到竟真能射伤那妖精,我若是真有什么七郎箭,早就送他上西天了,却还跟他求什么和?”
李伏舔了舔嘴唇,他相信白冉说的都是实话,只是这些话不太容易让人接受。
“那些箭上,真的有毒么?”
“哪有什么毒!”白冉道,“我一个瘸子,追着你的脚印一路赶来,走的如此匆忙,哪还能准备的那么周全。”
“那些膏药……”
“贴了却也没什么坏处。”
“啊……这,这也好……”李伏不知该说什么了,想了好一会,且再次施礼道:“不管怎么说,终究要谢过白兄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千万不要说这谢字,你也救过我的命,只算两不相欠罢了,”白冉道,“赶紧回青云寺,把你能用的法术都用上,千万别让那妖怪钻了空子。”
“白兄言之有理,”李伏转身对三个女子道,“三位姑娘,已然到了此地,李某却要送你们上路了。”
清风一怔,低声问道:“上什么路?”
李伏一脸正色道:“黄泉之路。”
第十七章 佳人来访
一听黄泉之路四个字,三个道姑毛发倒竖,清月道:“既是救了我们,为何又要害我们?”
李伏道:“这却不是害你,这正是为了救你,人鬼殊途,你们不该留在人世,阴司地府才是你们的归宿。”
“说什么归宿!分明是送我们下地狱!”清月怒道,“到了阎王那里,却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李伏道:“那是你们的罪业,至于阎君如何处置,却要看你们的造化。”
“狗屁的造化!”清月奋力从腰间拔出长剑,指着李伏道,“狠毒的奸贼,今天却要跟你拼上一回,纵使魂飞魄散,也不去那地府。”
“这恐怕由不得你们。”李伏从怀里掏出了三颗丸珠,清月见了丸珠,恨的咬牙切齿,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清风跪在地上,不住的磕着头道:“随你怎么处置我,求你放了我两个妹妹。”
清月拉起清风,咬牙道:“姐姐莫再求他,但和他拼到底便是。”
李伏摇摇头,对清风道:“当真死性不改,想我苦心救你,你却欺瞒于我,你等满身罪恶,且到阎君那里听候发落。”
李伏取出灵符,正待念起咒语,不想白冉一手夺下灵符,另一手夺下了三个道姑的丸珠。
“白兄,你这是作甚?”李伏惊讶的看着白冉,却听白冉道:“你自拼上性命去救她们,现在又要把她们送到地府受苦,我却想问问你,你到底要作甚?”
“她们既然是鬼魂,就不应该留在人世,送她们去地府,让她们赎清罪业,重入轮回,这才是正途。”
白冉道:“有人不想活,可没人不怕死。她们都死过一次,本来也死的冤枉,你还想让她们再死一回,于情于理却都说不过去。”
李伏道:“白兄此言差矣,不是李某让她们再死一回,魂归地府是天理,我等修道之人,本就应该顺应天意而为。”
“什么是天意,你却说得清么?”白冉道,“你我本来斗不过那妖精,可还是救下了这三个道姑,难道这不是天意么?老天让她们留在尘世,定是她们尘缘未了,你非把她们送到地府,难道不是逆天而为?难道说阎王的手段没你高明,非得让你代劳?”
这一番话,却说得李伏哑口无言,清风见丸珠到了白冉的手上,赶紧对着白冉磕头道:“谢恩公宽宏,求恩公救我姐妹!”
白冉摆摆手道:“我平生最怕听这个谢字!这个字当真折了我的修为,你先起来说话。”
白冉扶起了清风,看了看清月和清莲,道:“一笔是一笔,一件是一件,我们还是先来说说这里边的价钱,本来我与你们并无瓜葛,可你们两次害我性命,还伤了我娘子,这笔账怎么算?”
清风看着白冉,刚才一脸的侠骨柔肠,转眼变成了商人模样,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见清风没有回应,白冉接着说道:“按理说,我该找你们报仇,让你们好好尝一尝我白某的手段,可你那两个姐妹受了伤,我也不愿趁人之危,你欠我两条命,欠我娘子两条命,我还救了你姐妹三条命,一共是七条命,你打算怎么还?是以身相许还是以命相抵,你倒是说来听听!”
清风半响无语,头一次听说这性命还可以这么一笔一笔的算来。思忖良久,清风却又跪在了地上,道:“清风只是个孤魂野鬼,愿当牛做马,报偿恩公。”
白冉道:“当牛就不必了,我也不会种地,你吃了我的马,干脆就给我当马吧!”
“当马?”清风惊讶的看着白冉,白冉道,“怎么,你不愿意?”
清风一咬牙道:“愿意!”说完,清风四肢着地,晃动身躯,用起法术,顷刻之间烟雾四起,等雾气散去,清风依然变成一匹骏马,周身雪白,毫无杂色,嘶鸣蹬踏,甚是俊伟。白冉抚摸着马的脊背,又摸了摸鬃毛,赞叹道:“好马啊,真是好马!”
看白冉一脸爱怜,白马嘶鸣一声以示回应,不想白冉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喝道:“没看我腿脚不济,这却让我怎么上马?”
清月见状,怒不可遏:“姓白的,你别欺人太甚!”她刚想上前,却见白马回过头来,怒目相视,清月不敢多言,但见白马驯服的跪在地上,白冉一步跨了上去,又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笑道:“走,咱们回家!”
白马起身,带着白冉在山路上驰骋,虽说没有马鞍和缰绳,但那光洁的脊背却让白冉坐的十分稳当。疾风拂面,白冉正觉惬意,耳畔却传来了清风的声音:“你胯下为何这般湿黏?”
白冉道:“却不跟你说了,我刚才吓尿了裤子。”
清风抱怨道:“这可真是恶心,你那污秽之物全都沾到了我身上。”
白冉笑道:“救了你却还敢嫌弃我,真是打得少。”说完又在马屁股上拍了几巴掌,疼的清风喊道:“轻一些,疼死我了。”
“昨日却还铁骨铮铮,今日便知道疼了,走快些,回到家里给我洗衣煮饭,叠被暖床,受苦的日子却还在后边。”
白冉一路打着马,欢快的走了。留下李伏,看着两个道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姓白的答应留我们一条生路,你们该不会言而无信吧?”清月问道。
李伏看着白冉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道:“冤孽!且随我同去青云寺吧。”
清月道:“清莲不能走路,我腿脚也不大灵便。”
李伏无奈,一个肩膀搭着一个,一步一步朝着青云寺走去,口中止不住的哀叹道:“真是冤孽!”
……
回到青云寺,清风变回了人形,李伏布置好了法阵,他们两个煎汤熬药,为白冉和几个女鬼疗伤。白日里,李伏或是上山采药,或是下山买些酒肉米粮,清风在家照顾众人起居,洗衣做饭,端茶送水,样样做得周全,确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女子。
几天后,丽娘逐渐痊愈,毕竟之前有些过节,起初和清风不怎么说话,可日子长了,柴米油盐互相帮衬着,慢慢也融洽了起来。又过了一个多月,清月和清莲相继康复,这也在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白冉的伤也好了七八分,走走跑跑都没有大碍,许是这段日子享尽了天人之福,这身子却也变的壮硕了。
一日黄昏,白冉吃饱喝足,缠着清风揉揉摸摸,从头到脚占足了便宜。清莲帮着白冉欺负清风,丽娘看不惯白冉那恶劣习气,和清月到山里散步去了。
将要入夜的时候,清月拉着丽娘兴冲冲的跑了回来,白冉和清莲依旧在纠缠清风,可怜清风道袍被扒掉了,裤子也被扯下去一半,一手挡在胸前,一手护住羞处,红着脸,含着泪,只顾拼命挣扎。
丽娘一脸怒色,用力咳嗽了一声,白冉好歹有些收敛。起身对清月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丽娘冷冷道:“还早么?再晚些,只怕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白冉笑道:“好娘子,可是嫉妒了?”
丽娘刚想骂人,却听清月笑道:“伏哥哥回来了,却还带着客人。”
“客人?”白冉一怔,道,“你说什么客人?有谁活腻了么?天黑了还敢来南山。”
“是个姐姐,长得好标致。”
“姐姐?”白冉思索良久道,“我当这李伏只知道修行,原来也带着一颗凡心,可就算有中意的也不敢带到山上来啊,难不成这是他夫人?却想带过来安家?”
“别瞎猜了!”丽娘道,“他带过来的是那风尘贱女,鸾香阁里沈烟翠。”
“沈……烟翠!亲娘嘞!”一想起烟翠,白冉一下跳的老高,三魂瞬间飞出了气魄,一边满地乱走,一边碎碎念念道,“仇家来了,仇家来了,这可怎么了得!”
清莲见状道:“什么仇家却把哥哥吓成这样?她要是敢在这撒野,我们姐妹让她死无全尸!”
丽娘道:“不怪人家撒野,是他自己骗了人家钱财,合该人家找他来算账。”
白冉怒道:“我已然治好了她的病,怎能说我骗她?”
丽娘冷笑道:“既然没骗,你却怕什么?”
清莲道:“不管骗是没骗,这是咱们的地盘,由不得她逞凶就是了。”
“休要胡言乱语!”清风整理好衣衫,对清莲和清月道,“你们两个,先和我躲一躲。”
清莲道:“躲什么呀,没看见哥哥有难了么?”
“放肆!皮痒了么?想讨打么?”清风一瞪眼,清莲吐了吐舌头没敢作声,仗着白冉撑腰倒,平时倒也敢和清风闹一闹,可真要动气火来,却还是从骨子里怕着这位师姐。
清风转脸对白冉道:“先生,人间的事情,我们姐妹不便干预,我先带着她们回避一下。”
“是该避一下,”白冉点点头道,“带着我一起避一避吧!”
院里响起了推门声,清月道:“若是带着哥哥,恐怕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一阵风起,清风带着清莲和清月消失了,丽娘也钻进了白冉的肩头,房间里转眼只剩下白冉一个,却听李伏在门外喊道:“白兄,你猜是谁来了?”
“我猜……”白冉脸上堆笑,心里叫苦:“姓李的,你真是我前世的冤家!”
第十八章 生意上门
看着白冉把烟翠领进了屋里,白冉仔细揉了揉眼睛,对着烟翠看了好一阵。
“怎么了,白先生?”烟翠笑道,“这么快就不认识了?”
没错,就是那个烟翠,鸾香阁的二老板,烟云的好妹妹。
“认识,认识,这怎么能不认识,”白冉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我说这喜鹊一大清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登门了,翠儿姑娘,这是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
看着白冉造作的神情,烟翠一愣,道:“白先生,你说话这样子,怎么那么像吉庆班的老鸨子?”
“吉庆,吉庆班是什么地方?”白冉脸一红道,“姑娘却又说笑了。”
在明朝,凡是带个“班”字的,都是风月之地的下等场所,而这吉庆班更是下等中的下等,白冉曾经到吉庆班消遣过几次,慌乱之间,口不择言,却把那老鸨子的切口说出来了。
李伏沏好了茶水,白冉收拾了桌椅,招呼烟翠坐下,两边客套了几句,白冉又问起了烟翠的来意。烟翠没回答,却先把礼物送上了,白冉一看,是一叠宝钞,大概有十几张,都是一贯一张的一等钞。
“我们姐妹一直想来探望先生,可先生住这地方实在不好打听,等打听清楚了我们姐妹也实在不敢来,今天要不是有这位李公子引路,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上这南山,”烟翠喝了口茶,又道,“本来想给先生挑几件像样的礼物,一来不知道先生的喜好,二来这山高路远,东西买多了也不好拿,干脆就送了点俗物过来,就是一份心意,先生可千万别嫌弃。”
白冉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这女人敢上南山,证明是铁了心的要找他敌命,现在又来一招先礼后兵,他哪里还敢再收烟翠的钱,赶忙把一叠宝钞推了回去,对烟翠道:“翠儿姑娘,这可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烟翠诧道,“先生却是嫌少么?”
“不敢,不敢,”白冉干笑道,“修道之人,却怕被这黄白之物折了道行。”
“这钱财却能折了道行?”烟翠显得更迷惑了,“当初先生可是两百贯的酬劳,却没说道行的事情。”
“当初白某也是一时糊涂……”白冉一脸悔恨,看那样子,却也像是诚心认错,“姑娘最近,可还好么?”
“好不好,这可该怎么说呢,”烟翠长叹一声道,“这可真是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就多说几言,”白冉看着烟翠,小心翼翼道,“有话咱慢慢说着,千万可别生气。”
“能不生气么?”烟翠一捶桌子,白冉差点没坐在地上,心里想着打也由她,骂也由她,大不了把剩下的钱都还给她,可没想到烟翠却说:“这怪病被好不容易被先生治好了,无端端却又招来一场是非,你说这祸事怎么就能落在我们姐妹头上。”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白冉一脸尴尬道,“这是是非非谁能说的清楚呢?”
白冉干笑了两声,可烟翠没笑,一脸愁容却让白冉如坐针毡。
“先生您是有本事的人,说什么事都轻巧。”
“我也没什么本事,就是混口饭吃,”白冉本来不想提起烟云,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一句了,“你刚说烟云姑娘的病,好了?”
“好了,当然好了,”烟翠一怔,“这不是先生亲手给治好的么?”
“真的好了?”
“当天就能走路了,等屁股消了肿,就跟没事的人一样,好着呢。”
这番话说完,白冉愣了好一会,等回过神来,整个人的气场大不一样了。
“好了?好了!好呀!”白冉一连说了三个好,随即整了整衣冠,收去了笑容,拿起茶杯先喝了一口,随即端正神色,把那一叠宝钞拿了过来,放进了怀中,正襟危坐道,“不知姑娘来我这寒舍有何贵干?”
一看白冉换了脸色,烟翠也端正了坐姿,显得比之前恭敬了许多。
“奴家赶了半天的路,确实有些累了,说话却也没个分寸,先生可千万别介意。”
“姑娘不必客气,咱们也算有些缘分,有话只管直说,能帮忙的地方,白某愿意尽一些绵薄之力。”
两边的态度瞬间转变,让坐在一旁的李伏有些不太适应,可听着他们说话似乎都带着前因后果,李伏却也不好插嘴。
烟翠道:“奴家本就是个直性子的人,却也没那绕弯子的本事,自从先生治好了我姐姐的病,整个雨陵城都传开了,说天桥底下出了位活神仙,占星推卜,治病驱邪,斩妖除怪,看相算卦,一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听到这话,李伏差点没笑出声音,也不知这算夸赞还是讥讽,没想到白冉面露愠色道:“我为你姐姐治病,本的一番天意,结的一份善缘,你等怎可胡乱出去炫耀?”
“不,不是奴家炫耀,”烟翠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你瞧奴家这张嘴,却又说错了话,先生治好了我姐姐的病,我们姐妹守口如瓶,可从来没对外人提起过,可这事不知道怎么就在城里传开了,还传到了知府大人的耳朵里。”
“知府大人?”白冉心头一惊,吃江湖饭的最怕和官府扯上关系,若是被治个妖言惑众的罪名,轻则挨顿板子,重则却要人头落地。
“知府大人……却怎说?”白冉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天知府派人来到我们院里,只说要见我们姐姐,我们姐姐自然得好生伺候,可等夜里见了面,才知道他不是来寻欢的,却是来寻医的。”
“寻医?”白冉愕然道,“去你们那地方寻医?”
烟翠道:“姐姐也觉得荒唐,等问明了详实,才知道是那王员外的儿子得了一场怪病,据说是让邪祟缠了身,终日昏昏沉沉不进水米,京城请来的太医却也治不好,听说先生有斩妖驱邪的手段,这才找我姐姐来请先生出马。”
白冉问道:“你姐姐莫不是答应了?”
“先生是行踪不定的世外高人,我姐姐哪敢轻易答应下来,可那知府不依不饶,开始还算好言相商,可等过了几日不见回音,便把我姐姐叫去叱骂了一通,给我们一个月的期限,务必要找到先生,否则便要拉去府衙挨板子,没柰何,我们生意也不做了,叫上院里的姐妹四处去找先生,天桥底下的叫花子说先生住在南山上,这雨陵城里的人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则谁敢上这南山?一个月期限到了,本因为凭着以前的交情,好歹能宽限两天,哪知道真被知府大人把我姐姐叫去,实实在在打了二十板子,可怜我姐姐病刚治好,屁股又被打个稀烂。知府大人又给了半个月期限,再找不到先生,便要把姐姐押进大牢,亏着老天可怜我们姐妹,今天让我遇见了李公子,拼死来到这里,只求先生帮我们一回。”
烟翠说完,一脸哀求看着白冉,白冉沉默了许久,把茶水一口喝干,对烟翠道:“这位王员外到底是什么来头,知府为何要如此为难你家姐姐?”
烟翠道:“王员外是知府大人的恩师,据说京城里有不少他的弟子,个个位高权重,雨陵城里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巴结他,却连门路都找不到。”
“我好像在哪见过他……”白冉道,“你可知他是什么模样?”
“我在知府那里见过他一面,模样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五十多岁的样子,总是沉着个脸,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说话的时候……”
“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嘴之乎者也!”白冉道,“我认得这个人,当初给一个书生看相的时候,曾跟他有过些口角。”
一听口角二字,烟翠心头一紧,转而干笑道:“不管怎说,认得便好。”
“好甚来!”白冉冷笑一声道,“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像他这样的道学先生,见识短浅却又嚣张跋扈,固执己见却又冥顽不灵,抱定几句先贤之言,指手画脚好为人师,白某平生最厌恶这等人,纵使他跪在地上来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白冉起身一甩袍袖,做出了一个很生气的样子,烟翠见状赶忙追了过去,扯住白冉的手臂,柔声道:“好先生,不看僧面看佛面,那老儿就是有一万个不好,我们姐妹却从没亏待过先生,且看在一场情分,救我姐姐于水火之中。”
“我也想救你姐姐,可斩妖驱邪拼的是道行看的是缘分,我与那老儿实在无缘,怎能为他折损修为?”
“先生,求求你了,女人家要是真的进了大牢,这人也就不是人了,我求求先生了,烟翠给先生磕头了!”
烟翠说着就要下跪,白冉上前一把扶住道:“姑娘莫再为难于我,烟云知道我治病的手段,且叫她拿条鞭子自己去试试吧。”
烟翠哭着说道:“自从先生走后,那条法鞭就丢了。”
“那条法鞭……已经沾染了怨气,却也不能用了,”白冉道,“你们院里不还有两条鞭子,也都有些杀气,倒也能凑合用着。”
“先生别说笑了,我们拿着鞭子,也就能抽姑娘们的屁股蛋子,哪敢打那公子爷啊?求先生救救我们,要多少钱财我们都使得。”
白冉摇摇头道:“你们攒那几个银两却也不易,我却不想再做你们的生意了。”这是句老实话,行走江湖却也有些规矩,白冉只在一个人身上赚一次钱,绝对不做两次生意。
“那王员外也肯给钱,”烟翠抹去眼泪道,“只要能治好他儿子的病,他愿出纹银二百两。”
“这不是银子的事情,你别说二百两,你就说二百两,二百两,这个二百两……”白冉长叹一声道,“上天终有好生之德,我且再帮你们一回吧。”
第十九章 娇娃落难
大明宝钞是明朝的纸币,有一百文,二百文,三百文,五百文和一贯等不同面额,一贯就是一千文,也就是一千个铜钱,一贯钱合一两银子,四贯钱合一两金子。
当然,这只是朝廷的规定,在民间,宝钞泛滥成灾且不断贬值,宝钞的面额远远不能和同等数量的铜钱相提并论,尤其到了正德年间,十张一贯的宝钞也未必能换来一贯铜钱,所以烟翠带来的礼物还真说不上是厚礼,但是二百两纹银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民间白银稀缺,虽说朝廷规定一千文钱换一两银子,可实际上一两银子在民间可以兑换一千五甚至是两千文钱,而其中成色最好的官银,也就是纹银,一两甚至能换四千文钱,二两银子可以换来几石粗粮,意味着贫苦人家一年的伙食开销,二十两银子可以换来三亩良田,意味着农民一辈子的生活保障,那两百两银子意味着什么呢?
两百两银子意味着一份家业,意味着身份和地位的改变。
“拿了这两百两银子,先生又何必住在这闹鬼的破庙里,买上几亩地,买上一座宅院,多娶几个夫人,多收几个奴婢,再做上些生意,不必现在强上百倍?”烟翠拉着白冉的手,苦苦哀求,白冉摇摇头道:“修行之人怎会在乎这身外之物,罢了罢了,且看你们姐妹可怜,我却再发一次善心吧。”
烟翠甚是欢喜,当晚就在青云寺里住下,本想凭着一身手段好好伺候一下白冉,可没想到白冉到了另一间僧房,和李伏住在了一起。
“李兄,这生意既然是你招来的,你可有几分把握?”
李伏道:“白兄误会了,我只是看这女子找你找得辛苦,想是定有紧要的事情,这才领她上山来见你,却从没想过要做什么生意。”
白冉笑道:“嘴脸!时才你也听到了,这桩买卖若是做成了,能得纹银二百两,白某不是个吃独食的人,只要兄弟你肯出力,这笔银子咱们三七分账。”
李伏摇摇头道:“这却难了。”
白冉闻言,剑眉一立,道:“怎么?三成却还嫌少?这生意可是看着我的名号才找上门来的,怎么说我也得拿个大头。”
李伏慌忙道:“却不是银子的事情,驱邪治病,人命关天,若不问清这邪祟的来历,绝对不可贸然出手。”
白冉道:“那些人都是肉眼凡胎,你却找谁去问?明天我们就去王员外府上,把前因后果查清楚了便是。”
李伏道:“说到这前因后果,可更得慎重,若真是个寻常精怪作祟,倒也有办法处置,可这王家有钱有势,想必也做过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若是因果循环,天数报应,我等更是不好插手。”
李伏看着白冉,皱着眉头打量了许久,问道:“李兄,恕白某直言,自你出徒至今,却以何为生?”
李伏面露惭色道:“之前当过几年游医,走街串巷,给人治病,或多或少,看人打赏,上山采来的药材若是用不完,卖给药铺也能赚几文铜钱,好歹对付一口饭吃,却让白兄见笑了。”
“确是该笑你,”白冉摇头道,“空有一身手段,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为,你还当什么术士?”
李伏诧道:“话不是这般说,修行之人本就清贫……”
“罢了,罢了,莫再多说,”白冉摆摆手道,“好生睡上一觉,明天随我去做些正经营生。”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白冉带着李伏和烟翠下山,若是三个人同乘一匹马,却是苦了清风。好在白冉腿伤接近痊愈,且同李伏一并步行,只让烟翠一个人骑着马。
等到了雨陵城,三人径直去了鸾香院,鸾香院不比往日,门庭异常冷清,姑娘们各自留在房中,或在酣睡,或在懒懒散散的梳妆。大茶壶正在大厅里打盹,听见了脚步声,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喊一嗓子道:“这位客官,可有相熟的姑娘?”
“我跟你娘相熟!”烟翠骂了一句,大茶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见了烟翠,赶紧上前招呼道:“原来是二姑娘回来了,还把这活神仙也找回来了。”
“姐姐怎么样了?”
“掌柜的可不是太好,之前来的那个郎中下的方子不对,伤口都化了脓了。”
烟翠怒道:“还不是你找的庸医!”
大茶壶道:“姑娘就别责骂老奴了,这城里的人都知道咱们得罪了知府大人,没几个郎中敢上门了。”
烟翠回头一脸愁容看着白冉,白冉捏了捏烟翠的脸颊,笑道:“我既然都来了,却还找什么郎中。”
进了烟云的卧房,烟云正在秀榻之上趴着,上身穿着一袭薄纱,下身不着寸缕,只在腰下盖着一块白布,暗红血迹渗在外面,可见伤的不轻。
听到烟翠回来了,烟云破口骂道:“遭瘟的死丫头,烂尻子的贱蹄子,死到哪去了?现在才回!”
烟翠赶紧上前道:“姐姐,我把白先生带回来了。”
烟云转过脸,见白冉拱手施礼道:“校尉大人,又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上次见面大人便是趴着,这次见面大人还是趴着,难不成鸾香院的姑娘们都喜欢趴着迎客?”
这话说的刺耳,烟云把脸转到一旁,攥着拳头,忍恨无语,烟翠上前掐了一下白冉,低声道:“都什么时候了,却还说风凉话。”
白冉转脸对李伏道:“李兄,劳烦你先给烟云姑娘治伤。”
李伏刚要上前,却听烟云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敢动老娘试试!就算我命贱,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碰得!”
李伏闻言赶紧退了回来,低声对白冉道:“伤在皮肉,湿毒入侵,须敷些疮药慢慢调理。”说话间,李伏塞给白冉一个一枚瓷瓶,白冉看着瓷瓶对李伏道:“不曾望闻问切,就敢随手下药,你这胆子却也不小。”
李伏道:“虽说伤势不轻,好歹没伤到筋骨和脏腑,李某手下还是有些把握的。”
白冉点点头,提高了一个声调道:“校尉大人伤在了羞处,还请李兄暂且回避。”
李伏道:“小生这便告退。”李伏转身走出了房门,烟翠在旁道:“姐姐,之前那郎中开了汤药,却还喝么?”
“那是个什么郎中,他开的是什么药?却还怕喝不死我么?”烟云怒道,“你个贱蹄子安的什么心?”
“姐姐……”
“你给我滚!”烟云怒道,“滚的远远的,别等我拿鞭子抽你!”
烟翠一脸委屈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白冉和烟云。
“你还在这作甚?”烟云破口大骂,“我是那命贱风尘女子,请不起你这尊神!你走吧,我也不用你治伤,我也用不起你那膏药,莫要碰我身子,莫再骗我钱财!”
白冉没作声,上前揭开了那腰下的白布,此番的光景却比之前大不相同,粉嫩水滑的两瓣肉却是看不见了,从腰际到膝弯,全被打得稀烂,有几处地方,肉向外翻着,连浓带血混在一处,看着特别瘆人。
白冉取来一盆清水,小心替烟云洗去伤口上的血污,又拿着匕首,挑下了几块死肌烂肉,每碰一下,烟云便吸一口凉气,饶是这般刚强的女子,眼泪却也落了下来。
“我就是命贱,拼上了这身子当地种,攒下了这份家业,好日子没过几天,却又得了这么场怪病,”烟云抽泣道,“好容易把这病治好了,无端端却又招来这么场祸事,让人打了个半死,生意却也没了,再过两天就要押去大牢,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算不开刀问斩,却也没个活路,我倒是做错了什么?认识了你个天杀的狗贼!让你治病也不曾少了你钱财,你为何把我害的这么惨?你说话呀?狗贼!畜生!没娘养的贱种!我骂你怎地?你说话呀!”
白冉始终没作声,等涂好了伤药,白冉拿出折扇,对着伤处小心的扇着风,那伤药的确不一般,不仅止住了疼,而且也没有脓血渗出来。
“先晾晾吧,要是再捂着,只怕散不去湿毒。”
“晾什么晾啊!”烟云怒道,“你怎么不把屁股晾出来?还嫌老娘不够丢人么?”
白冉笑道:“这里没外人,我又不是第一回见,你却还怕什么羞?”
“你滚!你算我什么人,老娘跟你认识么?”烟云抹去眼泪道,“老娘就是死了,也不用求你个天桥底下的江湖术士,你滚!马上给我滚!”
“好,我滚,”白冉起身要走,烟云想要留他,却又张不开嘴,眼看白冉走到门口,却突然回过头,问道:“那知府可是姓吕?”
“是……姓吕,”烟云一怔,道,“你问这作甚?”
“名字可是叫做吕佐青?”
“你,你到底要做甚?”
白冉收了折扇,甩了甩手腕,咬牙道:“狗贼!竟然下这么重的毒手,此仇不报,我便不姓白!”
烟云一惊,不晓得白冉为何说出这番话来,等她回过神,白冉已经走了。烟云赶紧叫人喊来烟翠,问道:“那白先生哪去了?”
烟翠答道:“去知府大人府上了。”
“去知府那里作甚?”烟云大惊失色,“却不是给王员外的公子看病么?”
烟翠道:“我说王员外的门不好进,他说要让知府大人先给他做个引荐。”
烟云大怒,对着烟翠的屁股狠狠的拧了一下:“你个烂尻子的,哪来那么多话!他是治病去的,王员外怎么会不让他进门!”
“姐,你忘了,那王员外最看不起江湖术士。”
“胡说甚来?他可不是江湖术士!”烟云恨道,“却让你个贱蹄子气死!赶紧把他追回来,别让他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