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两难之际寻生门
王佳宇被大水冲到了山下,待重新整饬人马,发现伤亡并不惨重。
一来,把他们冲下来的大水算不得山洪,终究只是一股巨浪而已。
二来,士兵们训练有素,生死关头并不慌乱,抱树的枹树,抓藤的抓藤,还有的趁机钻进了山洞,等清点人数之后,不过阵亡了百十人。
王佳宇仔细盘算了一下剩下的人马,情势多少让他有些难堪。
他一共带出来两千精兵,而今手底下还剩下一千六百多人。
如果兵力在两千以,王佳宇会毫不犹豫撤兵,别管白冉是死是活,至少他把人马齐整的带回来了,虽说其有裴斯元的残部,但宁王不会追究,还是那句话,至多贬官降职挨板子。
如果他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他也不会犹豫,他会立刻遣散人马,然后潜逃。若是回到宁王身边,他必死无疑。
可这一千六百人却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肉弃之有味,此潜逃觉得不值,回去复命铁定要问罪。
两难之际,只得等待陆神医的消息,若是陆神医拿下了白冉的人头,自然皆大欢喜。
左等右等,直至深夜,没等到陆神医,却等到了哨长卢海川。
“将军!”卢海川跪地道,“属下躲过了洪水,在青云寺墙下不敢贸然行动,直至天黑方得下山,请将军责罚属下畏敌怯战之罪。”
王佳宇将他搀扶起来,问道:“青云寺里战况如何?”
卢海川道:“陆神医独木难支,在那群妖人的围攻之下受了重伤,几次脱身不成,力竭而亡。”
“他……死了?”王佳宇惊讶的看着卢海川,卢海川点点头道:“此乃属下亲眼所见!”
王佳宇长叹了一声,心里终于做好了打算。
“卢哨长,劳你回一趟雨陵城,禀告陛下,只说王某初战不利,以至惨败,今欲与妖人白冉血战到底,若得陛下鸿运庇佑,当斩白冉首级献予陛下,若苍天不佑王某,某愿将此性命留在南山,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卢海川闻言,跪地磕头道:“属下一定如实转呈。”
王佳宇道:“事不宜迟,你快些动身吧。”
卢海川转身刚要走,另一名哨长拦住了他,转身对王佳宇道:“将军,卢哨长心直口讷,不善言辞,传话的事情,还是交给属下吧。”
另一名把总道:“你位卑人轻,只怕见不到陛下,此事还是交给属下处置较为妥当。”
众人纷纷要求回城送信,他们那点小算盘,王佳宇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不想在这打仗,他们知道不是那群妖人的对手,谁都不想在这白白送死。
看着众人吵吵嚷嚷,王佳宇勃然大怒,拔出长剑戳在地,喝道:“汝等意欲何为?临阵怯战该当死罪!”
众人不再作声,王佳宇瞪了卢海川一眼,斥道:“你还等甚来?”
卢海川闻言,拔腿走。见他出了营盘,一群将士来到王佳宇面前,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喊道:“请将军赐我等一条生路。”
有人不想活,可没人不怕死。卢海川是裴斯元的旧部,终究算个外人,这些人都是王佳宇的部众,这等关头,却也应该实话实说。
一名把总流着眼泪道:“将军,我们委实不想打了,也不敢打了,哪怕死在战场,也死在这群妖怪手里强!”
王佳宇神情冷漠,低声道:“你们当真都想寻死么?”
另一名把总道:“将军,我们想活,可再打下去是送死。”
王佳宇道:“回去却不是送死么?卢海川的人头明天要挂在城外,你们当真想跟他一起去送信么?”
众人面面相觑,此时才发觉王佳宇别有心机。
王佳宇长叹一声道:“汝等追随我多年,但凡有一条活路我都会留给汝等,可陛下视我等如草芥,而今江西战事吃紧,我等大败而回,待至城,必遭重则,寻常士兵还能保全性命,汝等身带官阶,回到城,势必人头落地!”
将士们长吁短叹,哀声连连,有人当即失声痛哭道:“战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可如何是好?”
不怪他们不用,大明的武人很有血性,是面对千军万马,这些残兵败将也有舍死一搏的骨气。
可面对南山的这群妖邪,算拼这条命也看不到胜算,到死那一刻还有数不尽的恐惧。被吓傻的人没有斗志,没了斗志的武人却和一滩烂泥别无两样。
“你们当真想求一条生路么?”看着众人半死不活的模样,王佳宇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是时候该说实话了。
众人眼巴巴的看着王佳宇,纷纷道:“请将军指点,请将军示下。”
王佳宇道:“若是想活命,既不能和山的妖人交手,也不能回雨陵城复命。”
“那我们该往哪去?”
“当真愿听我的么?”
“我们全听将军吩咐。”
王佳宇道:“既是听我计议,诸位且先在此盟誓,如有反悔,当遭天诛地灭。”
众人没有犹豫,当即纷纷盟誓,誓死听从王佳宇号令。
王佳宇满意的点点头,命人把守住营帐,与众人道:“今我等进退无路,唯有自求生门,这里留不得,雨陵城也去不得,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江西。”
左营把总诧道:“没有军令,怎能擅自行事?”
王佳宇皱眉道:“军令从何而来?却等陛下降旨,容我们临阵脱逃么?”
右营把总道:“临阵脱逃……是死罪。”
王佳宇道:“我们早犯了死罪,既然要死求生,难道还怕罪加一等么?”
后营把总道:“我们死了倒也无妨,却不能连累了家小。”
王佳宇道:“所以我要带汝等回江西,且看那厢战事如何。”
几个把总对视一番,右营把总道:“陛下亲率十万大军,对付些乌合之众,应该不在话下。”
“陛下哪来的十万大军?我等戎马多年,虚张声势而已,却还瞒得过我等么?”王佳宇道,“再者说,你却没听过阳明先生的威名么?自他出手,何时有过败绩?”
左营把总道:“莫再多说了,我们只听将军调遣是。”
王佳宇道:“等到了江西,我们且隐匿起来,静观战局,若是王守仁占了风,我们立刻倒戈,以求将功折罪。”
左营把总道:“若是陛下占了风呢?”
王佳宇道:“那便趁两军酣战之时,趁机救下我等家小。”
第四十九章 各自逃亡看出路
王佳宇撤兵了,出于重重考虑,他似乎做了一个万全的决定,可眼下的情势而言,这个决定的背后多少有一些误会。
误会的起因来自于王佳宇不了解对手的情况,白冉现在伤兵满营,弓箭和铳丸都所剩无几,王佳宇当真敢出兵,不用把人马都带来,有个三五百人能端了青云寺。
许是命里注定如此,王佳宇被吓破了胆,没敢出兵青云寺,而是跑回了江西,也正因为他回到了江西,看清了战局,投靠了王守仁,却让他和他手下的一千多人捡回了一条命。
这是后话,表过不提。单说他让卢海川回去送信,以为卢海川必死无疑,哪知道这位卢哨长根本没有去雨陵城,而是一路赶往了薄凉城,回到陆家药庄休养去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卢海川了,而是成了陆神医,陆神医用移魂术偷走了卢海川的身子。
陆神医次用移魂术还是三百年前,这是他三百年来打得最惨烈的一役。
他是练长生的,长生之术最讲究谨慎,每天每夜小心谨慎,节制吃喝,节制作息,节制房事,甚至连一喜一怒都要节制。每天还得费尽心机淘换各类珍药材炼制仙丹,费心劳力,一年下来,勉强守着年华不老,再最多攒出三五个月的寿数。
苦苦经营三百年,用了一次移魂术,挥霍的干干净净。没办法,他了太多毒无药可解,只能舍去原来的身体。陆神医躲在庄园里,满心懊悔,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为甚来?”
他不该投靠宁王,练长生的不该为官,可千万别说李少君得了汉武帝的宠幸,人家命里有那造化,陆神医偏偏没有。
他不缺钱,家里的银子算起来足可以买下一个县城,买房置地娶媳妇,是修建一座后宫也够了。
但他想当官,几百年来从未当过官,哪怕当一天也好,宁王让他如了愿,一共当了两个月的国师,当官的滋味终于尝到了,可这代价委实太沉重了。
药庄里不能久留,只怕宁王不多时要派人找来,收拾金银细软赶紧跑路,这一来一去却还不敢惊动一个奴仆,惊动了可说不清楚,因为仆人根本不认识他。
陆神医的招牌砸了,且另寻个地方重头来过吧。
出了这多事情,白冉一概不知,张倩娘施展妙手,当真救活了牡丹,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此女大不祥,日后要多加谨慎。”
白冉不以为意,不详能怎地?若不是牡丹,自己这条小命也没了,差点落下个魂飞魄散,却还有什么这更加凄惨?
伤虽说治好了,可众人依旧虚弱,白冉对张七爷道:“陆神医一时半会不会来,但这山下的大军只怕天一亮要打来。”
张七爷叹道:“猴崽子,领着你的人歇着吧,这仗不好打,可我信着了能打赢,我一会先带着姑娘们去捡点东西。”
白冉皱眉道:“你想捡战场的散碎?”
张七爷道:“不捡怎地?箭矢没了,铳丸也没了,你指望这群丫头跟着你去拼刀子么?”
白冉脸一红,他不是个要脸的人,可今天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他曾夸下海口,不让姑娘们打仗,可现在不仅要舍命血战,军械却还供给不,真让白冉羞惭无地。
“猴崽子,你别充好汉,这他娘的是打仗,”张七爷看出了白冉的心思,“和你之前当兵的时候一样,把心放硬一点,将来还指不定死多少人。”
白冉这么提心吊胆的在山等,一连等了三天,却没有半点动静。
却说白冉为什么不下山探查敌情?因为他无人可用了。
客栈里能打的人所剩无几,四面墙头的守备已经捉襟见肘,探敌又不能单独行动,实在抽不出人手下山。况且探敌不是个简单事情,得有黄芙和雾花那种能操纵虫蛇野兽的手段,抑或是像白冉和清风,在军营里真正打磨过才有探敌的经验。否则算强如鬼和尚,也会在不经意间了陆神医的埋伏。
等到了第四天夜里,白冉实在挨忍不住了,他准备亲自下山走一趟,临行之时,且把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了清风。
丽娘拦着白冉不让去,黄芙也在一旁苦苦劝说,白冉不理旁人,执意下山,却在门外正好撞见了陈达。
“掌柜滴,”陈达面带笑容道,“我回来了呀!”
白冉对着陈达看了半响,问道:“你是什么人?”
陈达一怔道:“这,这是什么话滴呀?”
白冉喝道:“我问你是什么人?”
陈达见白冉脸色不对,也不敢多说,只得回答道:“我是陈达滴呀,你滴三掌柜滴呀。”
白冉又问:“二掌柜是谁?”
陈达道:“二掌柜是李兄滴呀。”
“你有几个娘子。”
“娘子有三个滴呀。”
“大娘子是谁?”
“大娘子是虎妖薛傲滴呀。”
“二娘子呢?”
“二娘子是蛇妖杨娟,三娘子是兔妖常妙,掌柜滴你还信不过我滴么?”
“你家大娘子左边屁股有几道虎纹?”
“左边屁股有四道滴呀。”
白冉一把搂住陈达,哭道:“我滴三掌柜滴呀,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是那姓陆的变成你滴模样骗我滴呀。”
陈达笑道:“掌柜滴可真是谨慎滴呀,我也有件事情要问掌柜滴呀。”
“你说呀。”
“我娘子滴屁股,你什么时候见过滴呀?”
“呃……这事且等以后再说,”白冉擦去眼泪道,“山的途可曾见过官军?”
“木有滴呀,山下一个官兵都木有滴呀。”
白冉一皱眉道:“难道说他们都撤兵了?”
陈达道:“掌柜滴,你还不知滴呀?宁王早撤兵了,他们都回了江西滴呀,阳明先生打回来了,他们老巢快要保不住滴呀!”
“这话当真么?”
“都是倩娘说滴呀,”陈达笑道,“张掌柜当真了不得滴呀,她滴消息可是灵通滴呀。”
“莫再这里说话,快些回家吧!”
白冉一脸欢喜,带着陈达进了禅房,等见了陈达,三个娘子哭红了眼睛,虎妖喊一声道:“天杀的,你个不用的,却还知道回来么?”
陈达笑嘻嘻的捏了捏虎妖的脸蛋,又捏了捏虎妖的屁股蛋,笑道:“好娘子滴呀,左边屁股是四道虎纹对吧?你说掌柜滴是怎么知道滴呀?”
第五十章 夺命提刑求救兵
陈达回来了,而且带来了很多好消息。
王佳宇退兵了,宁王也退兵了,陆神医下落不明,王守仁在江西已经打了第一场胜仗。
客栈里一片欢声,本以为这场浩劫永无止境,谁知道它就这么结束了。
白冉亲自掌厨,五个娘子帮衬,大排酒宴庆功。
张七爷带着一群姑娘打扫战场,且把破损的墙头重新修葺一番。
烟云和烟翠埋葬了阵亡的姑娘,和尚念经超度,陈达用法术给她们修了墓碑。
到了夜里,众人吃喝畅快,张七爷提醒白冉一声:“猴崽子,不可掉以轻心,若是阳明先生战败了,只怕宁王还要杀一个回马枪。”
白冉道:“七爷说的是,若是有战事的消息就好了。”
“有滴呀,有滴呀!”陈达道,“倩娘说了,若是要消息滴话,她可以叫人送来滴呀,送一次二百两银子滴呀。”
白冉恨道:“这疯婆娘财迷心窍了怎地?八百里捷报能值多少银子?”
虎妖道:“可不是说,送一次信就要二百两,日后咱们也别开客栈了,还是开个驿站算了。”
陈达道:“掌柜滴,你没听过那句诗么,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战场上的消息都价值连城呀。”
白冉道:“那是家书,我要的是战报。”
陈达道:“战报就更不得了滴呀,掌柜滴若是嫌贵,干脆我就跑一趟吧,省得倩娘叫人来送,没准还能算得便宜些。”
虎妖怒道:“你要去作甚?你怎恁地勤快?是不是看上那张倩娘了?我可告诉你,那老妇人都不知多少年岁了,就你那点精元,两天就能让她吸干。”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我说的是正经话!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看上了那老妖妇!”
“还敢让我说清楚,你先说说,掌柜滴为什么看过你的屁股!”
“这院子里谁的他没看过,他就是那贱种,洗澡、换衣裳、上茅厕,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看的。”
白冉怒道:“哪个偷看你了!分明是和尚偷看的,看完之后告诉我的!”
陈达道:“还有和尚的事情?你个死贼秃!”
和尚道:“善哉善哉!说来说去,还是一场孽缘。”
虎妖喝一声道:“谁他娘的和你有缘,莫再胡扯了,快些吃完早些睡吧!”
……
一连几日不见动静,白冉心里越发慌乱,那一日把陈达叫了过来,当真想让他去找倩娘买些消息。
陈达正要启程,忽听黄芙一脸慌乱跑来道:“哥哥,不好了,那该死的夏提刑来了。”
“夏提刑?他敢来找我!”白冉一咬牙道:“这厮当真嫌命长,他带了多少人?”
黄芙道:“少说也有三五十号吧!”
“三五十号人也敢来找我晦气?”白冉恨道,“这厮太狂妄了!清风丽娘,随我来!”
白冉带着清风、丽娘和黄芙,来到了门前,但见夏提刑带着几十号人站在门口,冷笑不语。
白冉没有客气,直接问道:“你来作甚?”
夏提刑道:“来找白先生一战。”
白冉点点头道:“那好!”
说完,白冉拔出短刀,直扑夏提刑,夏提刑慌忙闪开,道:“白先生,你错会我意,且容我说句话。”
白冉收回短刀,道:“有话快说,且把身后事一并交待了。”
夏提刑笑道:“白先生,你太心急了,我是想请你下山一战。”
白冉也笑了,被气笑了。
“你以为我会跟你下山?下山之后好任凭你摆布是么?你当我失心疯了不成?”
夏提刑叹道;“我不是要与你一战,我是邀你一战。”
“这却有什么分别?”
夏提刑道:“我想邀你共夺雨陵城。”
“夺城?”白冉皱眉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不是鬼话,是人话!”夏提刑道,“我手下有五百兵,若是得你相助,定能重夺失地,剿除反贼!”
白冉沉默片刻,看了看夏提刑,道:“请里边叙话。”
夏提刑跟着白冉进了青云寺,他在雨陵城为官一十六载,这是他第一次踏进青云寺的大门。本来心里有些悚惧,可看到了满地焦土,不禁感慨一句道;“果真是一役苦战,阳明先生诚不欺我。”
白冉诧道:“你和阳明先生有来往?”
夏提刑笑道:“若不是有他引荐,打死我也不敢上你这南山。”
白冉皱眉道:“他是如何引荐你的?”
夏提刑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扇子,白冉结果一看,是王阳明的一首诗作:
问君何事日憧憧?烦恼场中错用功。
莫道圣门无口诀,良知两字是参同。
这的确是王阳明的真迹,白冉苦笑一声道:“这诗句说的是良知,倒和你甚是般配。”
夏提刑道:“你也不必挖苦我,我那良知早就被我自己吃了,前情旧事不提也罢,咱们先说说这雨陵城里情势吧。”
“雨陵城里是何情势,与白某无甚干系,”白冉道,“你既然找上门来,前情旧事就不能不提!牡丹,出来吧,你家仇人到了。”
牡丹提着长剑,颤抖着身躯来到夏提刑面前,咬牙切齿道:“狗官!认得我么?”
是白冉让丽娘叫她来的。
“白某从不帮人寻仇,”白冉笑一声道,“可若是仇家自己找上门来,白某也自当好生招呼着。”
夏提刑神色从容的看着牡丹,对眼前的情势似乎并不意外。
“这位小娘子,我们好像素不相识吧。”
夏提刑没有撒谎,他的确不认识牡丹。
“你和我的确不相识,”牡丹拿着剑,冷笑道,“可你总该认识云杉吧?”
夏提刑点点头道:“认识,那姑娘死的冤,冤死在了我手上。”
牡丹道:“今天我替云杉来报仇,你还有什么话说?”
夏提刑道:“一命赔一命,我无话可说,只求姑娘宽限几日,容我报了家仇,再来找姑娘领死。”
牡丹皱眉道:“你说什么家仇?”
白冉摇摇头道:“莫听他胡言乱语,赶紧结果了他。”
“不忙,”牡丹道,“且让他把家仇说完,若是有半句假话,我便将他千刀万剐。”
夏提刑很镇定,他手下的人也很镇定,很难想象他们到底经历过什么。
“我妻死了,女儿也死了,”夏提刑平静的说道,“被吕知府献给了宁王,当着众人的面,活活糟蹋死的。”
第五十一章 血泪哭诉求援手
“你若不肯饶我也没关系,”夏提刑往地上一跪,扯开衣襟,露出了胸膛,“我早就不想活了,开膛破肚、割喉剜心,哪怕是掉脑袋也就疼那么一下。”
他的胸口上有一道骇人伤口,大概有一尺多长,因为没用疮药,伤口上已经化了脓,肉向外翻着,飘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口子天天都疼,疼的我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要不是为了这群贼囚攮的,我他娘的早就寻死去了,死了挺好,死了还能看见娘子,看见我那小妮子,就算让我下十八层地狱,能看她们一眼,我也心甘情愿了。”
说话间,夏提刑的眼泪下来了,在场的人都知道夏提刑平时的所作所为,对他自然不会有丝毫同情,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眼泪不是假的。
“宁王出兵的时候,吕佐青那狗日的来找过我,他让我弃暗投明,他让我良禽择木而栖,他让我投靠宁王当刑部尚书,我啐了他一脸,我扇了他一耳刮子,张校尉让我杀了他,我他娘的一时心软,没下去手,我饶了这个狗日的畜生,我害死了一家老小!”
夏提刑双眼血红,继续说道:“张校尉有两千兵,我有四百多个差人,我们都打过仗,我们知道打不赢宁王。雨陵城太他娘的大了,我们也守不住,我们只想着守住三天就行,三天一过,朝廷肯定派援兵,我他娘的还想,我这么拼命给朝廷守城,就算不给个刑部尚书,也能给我官升一级吧?”
“我他娘的真是蠢呐,蠢成我这样当真是活该呀!”说到痛处,夏提刑捶胸顿足泣不成声,“我和老张整整守了五天,两千多人顶着几万人呐!多少弟兄死在城头上了,援兵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呐!”
夏提刑哭了许久,擦擦眼泪道:“那狗日的吕知府,带着衙差抓走了我和老张的妻儿,偷偷跑到城外交给了宁王,老张的三个儿子被活活烧死了,剩下的女眷当着我们的面被糟蹋死了,老张疯了,带人出了城,去找宁王拼命,这个杀才,他哪能近得了宁王的身,刚一出城就被剁成了肉泥,我他娘的也不想活了,可身后还有几百个弟兄,我得让他们活呀,都是好儿郎呀!我带着他们冲出来了,两千多号人,就剩这五百个,跟着我冲出来了!”
说到这里,夏提刑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道:“我要报仇,给弟兄们报仇,给妻儿报仇,给老张报仇,我没本事,斗不过宁王,但我一定要杀了吕佐青那畜生!白大爷,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
白冉冷冷的看着夏提刑,由着夏提刑把脑门磕的直流血,却也没说一句话。
“我知道你恨我,你怎么恨我都成!”夏提刑道,“只要杀了吕佐青,我由着你千刀万剐,我只求你帮我一把,我不用你打仗,我只求你帮我拾掇了吕佐青身边那群术士,我实在对付不了他们,我求你了,当真求你了,白大爷,你帮我一把!”
夏提刑接着磕头,白冉转脸对牡丹道:“他脖子都伸出来了,你怎么不砍呢?”
牡丹皱着眉头道:“当,当真杀他么?”
白冉道:“你说呢?仇不报了么?”
夏提刑喊道:“姑娘,等杀了吕佐青那畜生,你想怎么报仇都成,夏某不逃不藏,这颗人头高低留给你,你怎么处置我都行!”
白冉叹道:“夏大人,你找错门了,我从不帮人寻仇,莫说是你,就是我家娘子,我也不曾帮过。”
夏提刑道:“算不得帮我,却是为了雨陵城,你也曾在雨陵城谋生,而今可还知道雨陵城的模样么?”
白冉冷笑道:“那又怎地?我自食其力罢了,却又欠了雨陵城什么?”
夏提刑道:“倘若宁王重夺雨陵城,你这南山还守得住么?一千人擒不住你,一万个人呢?十万个人呢?你一己之力可与一国之力相抗么?”
“说的什么蠢话?”白冉放声笑道,“帮你夺回雨陵城又如何?凭你带那五百个杂兵,就能守得住雨陵城?就能与一国之力相抗了!”
夏提刑道:“阳明先生说了,拿下雨陵城,断了宁王的后路,宁王必败无疑!”
白冉道:“阳明先生骗你了你,他无非想让你弄出些声势,好让宁王分心罢了,他若有那福分打得赢宁王,雨陵城早晚还得回到朝廷手里,他若打不赢,朝廷自然也会出兵收了宁王,若是朝廷还打不赢,让宁王当了皇帝,我至多搬家就是了,四海之大,难道还没有我容身之所么?”
夏提刑被白冉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和尚突然在旁边冒出一句,道:“要搬你般,我是不搬。”
陈达在旁道:“掌柜滴,咱们血战这么多时日,不就是为守住这个家么?雨陵城若还在反贼手里,这家还是守不住滴呀!”
丽娘道:“再去打一仗吧,咱们夺回了雨陵城,朝廷也不会不管,等朝廷援兵到了,宁王的后路也就断了。”
张七爷道:“猴崽子,咱们都是大明的男儿,该流血的时候可含糊不得。”
烟翠也道:“雨陵城是我们姐妹的根,我们还打算回去做生意呢。”
众人七嘴八舌炸了锅,白冉大喝一声道:“别吵!此事与你们何干!管他是谁家江山!又与白某何干!白某靠自己本事吃饭,没拿过朝廷一文俸禄,谁做皇帝又与我何干?”
白冉转身看着牡丹道:“这件事只和两个人有干系,这狗日的提刑欠了云杉一条命,云杉被他屈打成招做了冤死鬼,而今有冤报冤有仇就得报仇!”
牡丹垂着头没作声,白冉转眼又对李青道:“还有你,这厮差点害死你弟弟,虽说事情过去了,这仇你若是想报,倒也来得及!”
李青也没作声。
白冉笑笑道:“都舍不得动手,都是大明的好子民,好说,我破一回例,替你们把仇给报了。”
白冉取来了铁戟,对夏提刑道:“提刑大人,我劝过你,这辈子别来找我的麻烦,你不听劝,还是来了,而今还有什么话说?”
第五十二章 说客再登山门来
白冉把铁戟架在了夏提刑的脖子上,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夏提刑摇头道:“我没话说,只求你莫弃了我那五百弟兄,给他们找条生路,有朝一日若是吕知府死了,劳你到我坟头,知会我一声。※菠ミ萝ミ小※说”
“不必求我,我也不会答应你!”白冉冷笑道,“你那五百弟兄与我无干,是死是活各安天命,你也不会有什么坟头,杀了你,我还得毁尸灭迹。”
夏提刑闻言,双眼一闭,引颈待死,身后的军士们放声而泣,却没有一个人反抗。
“话都说完了,该送你上路了!”白冉举起铁戟要砍,李青且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上前一把抱住了白冉。
“哥哥,我的好哥哥,留他一条命吧。”
白冉皱眉道:“你这是要做甚……”
话没等说完,牡丹也冲了上来,也搂住了白冉道:“我想叫你夫君,你也瞧不上我,那我也叫你一声哥哥,哥哥,饶了他吧?”
白冉费解的看着这两个人,李青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可牡丹不应该有这样的举动。
“牡丹,你心硬的像块石头,不见你心疼过我,怎么心疼起仇人来了?”
牡丹恨道:“没良心的!我不疼你,还能替你挡了那一刀?谁说我心疼这畜生了,我是不想让你背这罪过。”
白冉诧道:“什么罪过?”
牡丹道:“这畜生活该千刀万剐,可他终究还有血性和宁王拼命,你要是杀了他,却不成了宁王的人?日后朝廷追究下来,你不也成了反贼么?宁王不饶你,朝廷也不饶你,这日子还过得下去么?”
牡丹这话说得却让白冉无法反驳,白冉犹豫片刻,皱眉道:“把事情做得干净些就好了。”
他看了看夏提刑身后的军士,那群军士二话没说,全都跪在了地上,伸长了脖子。
夏提刑道:“我带他们上山,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你动手吧!”
白冉推开了牡丹和李青,转而又举起了铁戟,丽娘喊一声道:“都伸着脖子给你杀,你下的了手么?”
白冉长叹一声,回头给了夏提刑一脚。
“滚!今日算你们命大,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夏提刑哀叹一声,带着众人离去了。
白冉吩咐黄芙道:“在山里要道重布机关,吕知府没准还要打来。”
黄芙和李青重新去部署机关,白冉一个人去了藏经楼,独自喝起了闷酒。
知道白冉心里不痛快,也没人敢上去打搅他,直到黄昏时分,清风带了些饭食到了楼上。
白冉见了清风周围没人,一把搂住清风,亲亲摸摸,腻了许久,清风也不抗拒,只等白冉亲够了,且打开了食盒道:“吃些东西先吧。”
白冉吃了条鸡腿,哼一声道:“是不是你也看不起我?”
清风诧道:“这是什么话?”
白冉道:“且说我目光短浅,且说我没有血性,且说我分不清家仇国恨,且说我看不出是非轻重。”
清风笑道:“你当我是那等迂腐之人么?”
白冉道:“正因你是将门之后,肯定不像我这般没有骨气。”
清风道:“正因为我是将门之后,才知道当家的皇帝是什么嘴脸,相公说得对,咱们不吃他的,不喝他的,没有给他卖命的道理,但牡丹说的也对,咱们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杀了夏提刑。”
白冉道:“怕什么,我不是说了么,事情做得干净些,自然就没有罗乱了,这姓夏的歹毒的紧,今日饶了他一命,日后难说他要怎么报复咱们。”
清风摇头道:“他说他有五百兵,这五百兵在哪你知道么?”
白冉一愣,摇头道:“这个委实不知。”
清风道:“可这五百兵都知道一件事,夏提刑去了咱们客栈,然后再也没回来,这事情你还能做干净么?”
白冉一愣,转而狠狠亲了清风一口,道:“好娘子,你却比我想得还要周全。”
清风笑道:“连日苦战,却把你都熬傻了,这事不光我想到了,连牡丹都想到了,这女子甚是聪慧,一心还都为你想,要我说……”
白冉勾了勾清风的鼻梁道:“你又想让我娶媳妇了么?”
清风嗔道:“亏待你了么?牡丹长得不俊么?待你不好么?”
白冉道:“她长得俊,我还欠了她一条命,但我当真不想娶她,她的心思不好捉摸,日后也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情。”
清风叹道:“这件事我也担忧过,她击退陆神医的手段,至今让我也捉摸不透。”
“捉摸不透便不去捉摸,”白冉笑道,“咱们且捉摸点正经事。”
白冉把清风抱在了卧榻上,清风捏了捏白冉的鼻子,笑道:“天天白费力气,却不想留个一男半女?”
白冉道:“生儿育女都好说,我正好想试试那法术。”
……
夫妻两个在卧榻之上快活了许久,忽见黄芙气喘吁吁跑进来道:“还有心思耍,有客上门了!”
清风赶紧用衣服遮住身子,白冉皱眉道:“哪里来的客人?兵荒马乱还敢来投栈?”
黄芙道:“熟客,熟客,却是那苗女金渠儿。”
“她来作甚?”
黄芙道:“她连话都懒得和我多说一句,要问你且问她好了。”
白冉皱眉道:“定是给王守仁做说客的,你且想办法把她打发走,她敢跟你用强,且把大和尚一并叫上,好好招呼她一番……”
“都是自己人,何必那么客气?”
房梁上突然传来了金渠儿声音,白冉怒道:“叫你们加紧戒备,怎么让她进来了?”
黄芙一脸恼火道:“这作死的苗女,我且叫她不许乱闯,哥哥且等着,我上房扒了她的皮。”
黄芙刚想上房梁,金渠儿却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回身对白冉道:“狠心的人,为了找你,可知我吃了多少苦?”
白冉咬牙道:“我也没求着你来,吃苦也是你自找!”
金渠儿道:“宁王正和先生激战,你却不想争个立功的机会?”
白冉道:“我一个平头百姓立得什么功?不被你们当妖人斩杀了就算了,还想着当官封侯么?”
金渠儿道:“先生说了,若是先生能助他一臂之力,加官进爵当真不在话下。”
白冉道;“劳烦你转达阳明先生,我没这造化也没这心思,只想守住我这客栈好好过日子。”
金渠儿道:“我既是奉了先生的命令,你若不答应,我便不走了。”
清风道:“不走便住下,你们先出去,等我披件衣裳再来叙话!”
第五十三章 再逢圣贤白冉中计
金渠儿不请自来,而且还赶不走。
既然赶不走,那也只能坐下来把话说开。
白冉依旧决绝:“念在相识一场,有些话少说为妙,我的境地你也看到了,自身尚且难保,哪还有心思帮那夏提刑?”
金渠儿道:“你帮的不是夏提刑。”
白冉道:“我也不想帮阳明先生,他是活在世间的神圣,本来也用不着我帮衬。”
金渠儿道:“你也不是在帮我家先生。”
白冉道:“那你到底想让我作甚?”
金渠儿道:“你在雨陵城谋生多年,且没一点情分么?”
白冉道:“谋生看的是手段,我又不是在雨陵城要饭,这里边能有多少情分好讲?”
金渠儿道:“既然不讲情分,那咱们就换个说法,我让你出手攻打雨陵城,既不是为了先生,也不是为了雨陵城的百姓,而是为了你自己。”
白冉放声笑道:“这可真是件新鲜事,我的好渠儿,你是想跟我讲歪理么?”
金渠儿道:“我还真想跟你论一论这歪理。”
“你且说说看,若说讲歪理功夫,白某还真就没怕过谁。”
“夏提刑白天来找过你,对么?”
白冉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金渠儿又道:“可自从他找了你,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一听这话,白冉从脑门凉到了后心。
“此,此话却怎讲?”
金渠儿道:“此话该怎讲,你心里却还不清楚么?夏提刑来了你这,却再也没回来,你说这当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冉咬牙道:“无凭无据,你想诬陷于我?”
“莫说什么诬陷,”金渠儿道,“官府断案的规矩你懂,凭据什么的都在其次,认定是你做得,便是你做得,除非你是钢筋铁骨,不然肯定有办法让你招认就是了。”
白冉瞬间换了脸色,冰冷的杀气让金渠儿有些悚惧。
“劝你莫要胡言乱语,”白冉冷冷道,“当真到了生死关口,别说白某翻脸无情。”
“无,无情又能怎地!”金渠儿壮着胆子道,“是先生吩咐锦衣卫指挥使派我来的,你有本事把我杀了,再把指挥使大人杀了,再跑去江西把先生一并杀了,且让你做个死无对证!”
砰地一声,白冉把案几捶了个粉碎。
“尔等欺人太甚!”
金渠儿道:“朝廷无援兵,先生兵微将寡,这也是无奈之举!你好歹还是大明的二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怎能坐视反贼作乱而无动于衷……”
“好个无动于衷!”白冉咬牙道,“我客栈被打到山穷水尽之时,怎不见有人帮我一把,尔等却不是无动于衷?”
“我等……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白冉喝道:“哪怕有一兵一卒在此,也算让我看得见一份情谊,而今却还转过头来要挟于我,尔等可知廉耻二字怎写?且问问那阳明先生,当世圣贤,便是这寡廉鲜耻之徒么?”
一番话,说的金渠儿面红耳赤,白冉又道:“且不说那王守仁,我与他本来也没甚交情,且说说你!你我之间却也连一份情谊都没有么?我且救过你一条性命,你就如此报答我么?”
金渠儿垂下头,眼泪只在眼眶里,半天却没有流下来。
从未见白冉动过这么大的怒火,站在一旁的黄芙也吓呆了,等她回过神来,且上前一把揪住金渠儿,道:“你走!马上走!我们哥哥不是那没种的人,横竖不能吃你这亏!你走!”
清风上前拦住黄芙,转身对金渠儿道:“锦衣卫大人,劳你稍坐片刻,我们有些话要私下说。”
清风拉着白冉出了藏经阁,来到了自己的禅房里,白冉依旧暴跳如雷,放声咆哮道:“且将他们都杀了,九州四海,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处容身之地!”
清风拿起一壶茶水,灌了一大口,上前搂住白冉,嘴对嘴把这口茶水喂到了白冉的口中。
白冉双眼血红道:“欺侮我,这分明就是欺侮我!”
清风道:“这就是官府的嘴脸,从夏提刑上山那一刻起,我们就中了王守仁的奸计。”
白冉喘息道:“他且把那奸计留着谋算宁王,为何要算计于我?”
清风紧紧抱着白冉道:“都到了这步境地,难道还要和他们讲理么?”
“不讲理怎地?且任凭他们欺侮不成?”
清风道:“好相公,你想亡命天涯,清风随着你,你想舍死一搏,清风也随着你,纵使拼到魂飞魄散,清风依旧随着你,只求你莫再懊恼,先把那金渠儿送走,咱们从长计议就是了。”
白冉长叹一声,扶着额头,一脸疲态。
“这到底是招惹了谁?凭甚招来这横祸。”白冉平复了许久,起身道,“不能把金渠儿送走,且和她说说价钱吧。”
清风道:“却该怎么说,我帮衬你些。”
白冉抱住清风,亲了许久,笑一声道:“生意上的事情,你却说不上话,紧要关头且踢我一脚,别让我赔了老本就是。”
白冉用冷水洗了脸,对着铜镜照了许久,确系双眼的血丝退去了,且回到了藏经楼,坐在了金渠儿面前。
藏经楼里又多了几个人,黄芙叫来了清月、清莲和李青,随时要和金渠儿动手。
金渠儿不敢看白冉的眼睛,身为锦衣卫,她自然不是良善之人,可在白冉面前,她依旧觉得心里有愧。
“锦衣卫大人,且说说看,阳明先生给了白某什么差事?”
听着白冉嘲弄的语气,金渠儿更觉羞惭难当,沉吟半响,且低声道:“只求白大哥把吕佐青手下的术士杀光便好。”
白冉道:“吕佐青手下有多少术士?”
金渠儿道:“共有二十一人。”
白冉道:“雨陵城里有多少兵马?”
金渠儿道:“这却不用白大哥担心,城里的兵马交给夏提刑处置就是。”
白冉冷笑道:“夏提刑不是杳无音信么,你却去哪里找他?”
金渠儿的脸都红透了,沉吟半响,说出一句道:“只要白大哥愿意出手相助,夏提刑……定能安然无恙。”
白冉冷笑道:“好个安然无恙,看来夏提刑生死,只在白某一念之间。”
金渠儿无言以对。
白冉又道:“我若不杀了那群术士,夏提刑敢轻易出兵么?”
金渠儿道:“敌众我寡,贸然出兵只怕要全军覆没。”
白冉又道:“可夏提刑若是不出兵的话,那群术士只怕也不肯出城与我一战。”
金渠儿无话可说。
白冉冷笑道:“说到底,还是让白某与一城之力相抗!”
第五十四章 笃定计议走北门
金渠儿不傻,只要兵马不出城,那群术士也绝对没有单独和白冉交手的可能。连陆神医都落败了,这群术士知道自己的斤两,不可能找白冉送死。
金渠儿不想说实话,原因只有一个,她不想吓坏了白冉。
“宁王没给吕知府留下一兵一卒。”
白冉闻言点点头道:“甚好!”
“但吕知府从各县招募了五千多名流痞无赖。”
“多少?”
“五,五千……”
白冉一拍案几道:“夏提刑才有区区五百人马,凭什么和五千大军相抗?”
黄芙赶紧把案几搬到一旁,道:“哥哥,时才已经拍碎了一张,这案几也是好木材,咱们还是俭省些的好。”
金渠儿道:“白大哥莫怕,那些都是乌合之众而已,不足为惧。”
“乌合之众怎地了?那也是正经的人手!”白冉恨道,“更何况夏提刑还要攻城,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金渠儿道:“吕知府不懂战法,千军万马在他手中也没甚用处。”
“还说什么战法!”白冉皱眉道,“十倍悬殊,敌守我攻,一丝一毫的胜算也看不到!”
金渠儿不敢说话了,白冉叹道;“罢了,攻城拔寨你自思量,我只管拾掇那群术士就好,这可是说定了。”
“说定了!”金渠儿点点头道,“只要杀了那群术士,其他事情绝不劳烦于你。”
白冉眼睛一眯,低声道:“日后却怎说?”
金渠儿诧道:“哪,哪里还有什么日后?”
白冉道:“这却得问你,日后若是哪位大人再来为难于我,又当如何处置?”
金渠儿道:“我以性命担保,日后若再有此事,我自凭你处置。”
“这可是你说的!”
白冉从怀里取出一卷帛书,对金渠儿道:“我的手段你是晓得的,且在上面留个字吧!”
金渠儿知道白冉会追魂逐魄的法术,让她留字,就是让她流血。
看来白冉完全不信任她,不过话说回来,白冉也的确没有信任她的道理。
金渠儿咬破手指,在帛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白冉收了帛书,道:“你们打算何时攻城?”
金渠儿道:“按先生所言,须在三日之内攻下雨陵城。”
“三日之内……”白冉都气笑了,“且当那城池是你家的,你怎不说明日就把它打下来。”
金渠儿道:“先生说了,我等只管用兵,届时自有神助。”
白冉道:“既然有神助,你还找我来作甚,且叫神灵把那般收了就好。”
金渠儿被白冉噎得难受,过足了嘴瘾,白冉却得做点正经事了。
“三日要攻城,我必须得抢在前头拾掇了那群术士,”白冉对黄芙和李青道,“两位妹子,把客栈里能打的都叫来。”
不多时,陈达来了,白涣和肖敏来了,和尚和叶秋来了,魏香拄着拐杖也来了,就连牡丹都来了。
白冉对魏香和牡丹道;“你们两个伤势尚未痊愈,回去歇息吧。”
魏香摇头道:“哥哥要带兵打仗,岂能少了我这军师。”
“别说什么军师了,我看你走路都费力,”牡丹道,“这事情和我瓜葛,我不是去帮你,我是等这事情了结了再去找夏提刑报仇。”
白冉拿来了四本书卷,围在四周,当做雨陵城的城墙,对金渠儿道:“你可知道城中的兵力分布?”
金渠儿思忖片刻道:“城南部署了一千多兵,城东和城西也部署了三五百兵,其余人马都留在了知府衙门,以备随时调遣。”
陈达道:“当真是个不懂兵法滴呀,那么多人不去守城,都放在知府衙门里作甚滴呀。”
金渠儿道:“他也是出于无奈,这几十日来,吕知府跟着了魔一般,把每家每户都搜刮的干干净净,还下了禁令,紧闭城门不许出入,城中十室九空,饿殍满地,每日都有舍命相抗者,若无兵马压制,只怕吕知府早已身首异处。”
烟翠在旁问一句道:“苏二姐还,还好么?”
金渠儿道:“我离开雨陵城时,苏樱雪尚且活着,却已然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境地。”
黄芙道:“苏二姐都做了乞丐,那小叫花子做什么去了?”
金渠儿道:“乞儿帮的少当家带着百十来人想冲到城外,被守城的士卒打成了重伤,而今下落不明。”
众人不胜唏嘘,谁也想不到繁华一时的雨陵城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白冉拍拍案几道:“莫说闲言,这城北为何无人把守?”
金雀儿摇摇头道;“城北只有百十个喽啰守着城门,具体缘由我也不知。”
白冉默然片刻,说了两个字,道:“马六。”
金渠儿道:“你说的可是山匪马六?”
“正是他,”白冉道,“宁王进城时,他可曾现过身?”
金渠儿摇摇头,转而又道:“已有切实证据,马六等一干贼众已然投靠宁王,至于为何不曾现身,我也不知缘由。”
白冉道:“看来宁王也不是一兵一卒都没留下,他把马六留在了北山,替吕知府守住了北门。”
清风道:“北山离雨陵城尚远,北门若是遇险,只怕马六也难以救援。”
白冉笑道:“好娘子,你却想错了先后,朝廷若从北面发兵,必然先过北山,马六会率先出手,替吕知府抵挡一阵。”
清风沉思片刻道:“如此说来,咱们倒可以从北门进城。”
白冉点点头道:“也只能从北边走,但是城门有百十来个士卒守着,咱们可不能硬闯。”
黄芙道:“百十来人能怎地?凭咱们手段还怕杀不进去么?”
白冉道:“杀了这百十来人不难,可若是弄出了动静,知府衙门里的几千大军势必会来救援。”
丽娘道:“如是说,还是要混进城里。”
白冉道:“我自有隐身的法术,你们若是没有进城的手段,此役就不要跟着添累赘了。”
魏香闻言一吐舌头,她腿上有伤,几丈高的城墙肯定翻不进去,虽说会用障眼法,可要骗过百十来人的眼睛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白涣和肖敏也不成,这等取巧的法术并非他们夫妇所长。
清莲和清月懂得遁形之术,混进城中倒也好说,叶秋虽说有伤,这点小把戏却不在话下。大和尚一拍胸脯道:“且让你们看看我的手段,别说我一个人混进去,就是再带上几个也无妨!”
白冉摇摇头道;“你哪也别去,留下看家,若是吕知府狗急跳墙来打南山,你且得拼上性命守住家门。”
第五十五章 焦头烂额吕知府
二十多个术士全都住在了雨陵城东的一间宅院里,宅院四周有几百名士兵把守。≒菠﹤萝﹤小≒说
吕知府和宁王不同,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懂兵法,也知道夏提刑就在城外虎视眈眈。
没有这群术士,他真怕自己挡不住夏提刑,对于这群术士的安危,吕知府也格外上心。
自从跟着宁王起兵,吕佐青寝室难安,人也憔悴了不少。这一日,他刚刚巡视城南的防御,总觉得士卒有些过于懒散,奈何手下连个带过兵的伍长都没有,全凭着知府衙门的差人管束这群散兵游勇。
这般差人打仗不济,仗势欺人贪赃枉法的事情倒是干过不少,他们带出来的兵又能是什么模样?当真朝廷要是打过来,那等恶果却让吕知府做梦都不敢想。
夜里,江西传来战报,宁王首战不利,兵败黄家渡。吕知府的心悬到了喉咙,却再也放不下了。
王守仁的威名他是知道的,听说他召集兵马准备平叛的时候,吕佐青隐约感觉情势不妙,等他率军攻破南昌,吕佐青曾向宁王谏言,愿同赴江西,共商破敌良策。
可惜,宁王没带他去,说是让吕知府守住一条退路,其实宁王打心里就没把吕佐青当作自己人看待。
而今听说王守仁初战告捷,情势已然凶多吉少,吕知府只觉得这风雨飘摇的雨陵孤城,倒更像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晚饭一口没吃,到了深夜,管家吕安送来了些糕点,劝道:“大人,多少吃一些,吃完了早些休息,天大事情留到明天再说。”
吕佐青叹一声道:“想这府上大大小小几百人,真正贴心体己的就你一个,罢了,你去弄些荤菜来,再煮一壶酒,陪我敞开了吃喝,换得一夕安寝。”
难得吕知府有这份心思,吕安听了更是高兴,且命厨房炖了只鸡,切了一盘羊肉,煮了一坛子梅花酒,亲手送到了书房。
一主一仆在书房里痛快吃喝,借着酒力,吕安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大人,咱们走吧,雨陵城待不下去了。”
吕佐青垂着头,没作声。
吕安道:“大人,您心里头都明白,宁王斗不过朝廷,他连那王阳明都斗不过,咱们当初投靠了宁王,那也是被逼无奈,而今宁王也顾不上咱们,趁着朝廷还没出兵,咱们赶紧另寻出路吧。”
“出路?”吕佐青哀叹一声道,“出路在哪呢?”
吕安道:“咱们这离海不远,往东走个六百里就是,老奴的老家就在海边,且收拾点细软跟着老奴走,我们那老家那有不少东瀛的浪人,平时经常带人到扶桑国贩私货,咱们要是昼夜兼程,三天之后就能出海,离了大明的地界,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得了。”
吕佐青沉默许久,低声道:“当真能出得了海?”
“大人还信不过老奴么?”
吕佐青道:“我已经成了朝廷的叛臣,离开雨陵城,只怕寸步难行。”
吕安摇头道:“大人,宁王都称帝了,朝廷也没见出兵啊,都是那王守仁领着一群杂兵和宁王交战,造反的头子都不管,哪还有心思管咱们?”
“那就……试试?”
吕安道:“大人要是拿定了主意,老奴这就去操持,咱们今晚就走,免得夜长梦多。”
“可是家里……”
“把几位夫人,小姐和公子爷带上,其他人就别管了!咱这是逃难,人越多,罗乱越多。”
吕知府犹豫片刻,从怀里拿出一串钥匙,递给吕安道:“后园的雕楼下面有一座暗室,里边藏着五千多两金子,你想办法把它拿车装上,其他东西,咱们都不要了。”
吕安点头道:“这事就交给老奴吧!”
眼看钥匙将要递到吕安手里,忽然一名衙差闯进了书房,吕知府已经,赶紧把钥匙收了起来,衙差喊道:“大人,不好了!有人在城北看见了白冉,这厮好像混进城里了。”
“啊?”吕知府怒道,“我给你们留下一百多人严守城门,你们怎么还是把这妖人放进来了?”
“大人!”衙差有脸苦色道,“这妖人哪是城门能拦得住的!”
吕安给吕佐青使了个眼色,吕佐青犹豫片刻,对衙差道:“你调拨些人马,赶紧去城东老宅,切不可让那群术士出了闪失。”
吕知府很精明,立刻想到白冉是奔着术士去的。
衙差赶紧出去调拨人马,吕安关上房门,回身对吕知府道:“大人,都什么关头了,你还管什么术士和妖人,让他们打吧!咱们还是顾着自家性命要紧。”
“不成,”吕知府道,“只要这妖人在城里,我想走都走不踏实,这差人办事只怕不牢靠,我还是亲自往城东走一遭吧。”
吕知府刚要出门,吕安在身后叹口气道:“大人,要不您先把钥匙给我,我先把东西收拾好,今夜若是走不了,明夜可不能再等了。”
吕佐青摸了摸怀里的钥匙,犹豫了片刻,道:“还是等明夜再说。”
吕佐青亲自在衙门里点了一千军士,正准备前往城东,忽听有人来报,夏提刑率一众兵马来到城西。
吕佐青一惊,问道:“来了多少人马?”
衙差答曰:“夜深雾重,不见其详,唯见领兵者打着夏提刑的大旗。”
吕知府闻言,当即下令,衙门里所有人马出兵城西,连同术士们一并同带去。
吕知府带着所有兵马转头向城西去,走到半途,又有人来报。
“大人,夏提刑率兵攻打城南,夜深雾重不知敌军详实,只见提刑司大旗。”
“城南?”吕知府一怔,“他不是在城西么?”
衙差答曰:“城南和城西的情势差不多,都只能看见一面旗和成片的火把。”
吕知府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头皮不住发麻,浑身血流不畅,四肢抖战不已。
“分兵,速速分兵!”他把衙差首领唤来,吩咐道,“你带一支人马前往城西,我带一支人马赶往城南!”
衙差首领道:“那伙术士该往何处去?”
“同样兵分两路就是了!”吕知府大声呵斥道,“快些点兵,不得有误!”
第五十六章 大军压境知府弃城
兵法无非进退攻守,可要想掌握其中要领远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一听说夏提刑带兵来了,吕知府立刻带兵去迎战,这也算是应对迅速。
可一听说城南又来了一个夏提刑,吕知府立刻下令分兵,还让术士也兵分两路,此番应对就有些草率了。
判断虚实是将领的基本技能,可惜吕知府并不掌握这门技能。但盲目分兵就不应该了,城南有一千兵,是夏提刑全部兵力的一倍,而且还占着守城的优势,本应该从容应对。
可吕知府没打过仗,等来到城南,登上城头一看,但见城外茫茫大雾,雾色之中灯火一片,草草数来,敌军当有成千上万,提刑司大旗飞舞在大军正中。
吕知府吓得面色惨白,急忙叫人询问城西的情势。
早有衙差从城西赶来,报曰:“城西情势与城南一样。”
吕知府慌忙来到城下,且在城门旁的小楼里喝下两盏茶,坐定许久,方才平复下来。
这一平复却犯了大错,他却想到了一个荒唐的推论。
夏提刑只有五百兵,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五百兵马绝不是眼前这个场面,光是城南的兵马至少得有几千,再算上城西的兵马少说得有一万。
夏提刑哪来的一万兵马?肯定是朝廷出兵了!
有人曾说,愚人千虑,必有一得。可有些时候不得不说一句,愚人最好不要多虑,越虑罗乱越多。
吕知府日夜打探军情,朝廷当真出兵了,怎会没有线报?
就算担心线报不准,大可以派一队斥候出去打探一番,看看敌军之中到底有多少兵马。
就算军中没人敢出城打探,好歹等到明天,待大雾散尽了再仔细看看。
吕知府却没有这么做,他直接拿出了下一步推论。
现在朝廷大军刚到,尚未形成合围之势,为今之计,当趁机潜逃。
可现在该往哪里逃呢?
城东没有敌军,城北也没有敌军,吕知府正在犹豫,忽见一名衙差来报:“大人,城东又见夏提刑人马,其数当以万计。”
“险些中计,险些中计呀!”吕佐青大惊失色,听这衙差的描述,城东的敌军却比城西和城南更多,可为什么唯独城北没有敌军。
按着吕知府的思路推断下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山贼马六为他挡住了朝廷大军。
整个推论,看似合情合理,可吕知府至始至终没有做出丝毫验证。
“趁着马六还能抵挡一时,得赶紧从城北脱身啊。”慌乱之下,吕知府把心头的实话说了出来。
衙差在旁一惊,道:“大人,你时才说甚来?说什么要脱身?难不成要弃城么?”
“啊?”吕知府也是一惊,赶紧摇头道,“你听错了,我哪说要脱身,本府要带着满城军民与城池共存亡,传令下去,让军士好生坚守,我且往城东调拨人马!”
“大人,调拨人马的事情且交给属下去做,您在城楼里歇息片刻。”
衙差挽留吕知府的意图非常明显,他害怕吕佐青逃了,还是那句话,这群差人打仗不济,论心机可一点不差。
吕佐青正想着逃命,岂肯留在这里,且把脸一沉,怒斥差人道:“大敌当前,岂容你妄议军机?你且在此严守城门,此役过后,当有重赏。”
“大人当真要去城东么?”衙差依旧追问不舍。
“本府自然要去城东,今夜战事甚为紧要,尔等莫再多问,也不可擅离职守,若敢扰乱军心,当即军法处置,立斩不赦!”
吕佐青当真拉下脸来,衙差还是非常惧怕他。唬住了差人,吕佐青一路飞奔回了知府衙门,立刻叫来吕安,命他置备车马。
不多时,车马准备妥当,吕知府叫上正妻陈氏,加上二女一儿,连同吕安一起,到后园里搬运金银细软。
说是捡着紧要的搬,可终究是自己的家当,真到动手的时候,一件好东西也舍不得扔。
除了金子之外,吕知府还收集不少珠宝、字画和古玩,没过多一会,已经装满了三大车。
吕安见状催促道:“大人,不能再装了,咱是逃难啊,带着这多东西可哪能逃得出去!”
虽说割舍不下,可也别无他法,吕知府带上一个正妻、四个小妾、再加上平时最宠爱的四个丫鬟,连着吕安一家,前前后后九辆马车上了路。
此前说过,雨陵城的马都被官府收缴了,一气出现九辆马车却还不惹人怀疑么?
路上不时有军士上前询问,好在吕知府有那扯谎的手段,大手一挥道:“这是给城北军士送去的军械,尔等各司其职,莫要多问!”
等车马来到了北门,军士自然要开门放心,守门的衙差有些放心不下,问一声道:“大人,您这时候出城要作甚?”
吕知府道:“北面大地将至,马将军正在殊死抗敌,我且去前线看看马将军手下的将士,你等只管安心守城,我去去便回。”
吕知府走了,守门的衙差却乱做了一团。
“北边也来人了?”
“没听说呀!”
“马六和他们打起来了?”
“出了这么大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咱们大人当真是去前线么?”
“他该不是跑了吧?”
衙差们面面相觑,身躯全都抖战了起来。
城里的人好骗,因为他们都害怕吕知府,可到了城外又当如何?九辆马车浩浩荡荡,这等阵仗却还能逃到海边么?
吕知府不慌,因为吕安并不慌乱。
出了门都听吕安的就是,日后到了扶桑,还得仗着吕安操持安顿。
想着自己这一辈子,吕知府感慨万千,求学之时家境贫寒,金牌提名之后一步登天。
可惜升任知府之后,偏偏来到了这雨陵城,雨陵样样都好,就是离宁王的地界太近了。
是宁王先向自己招的手,自己区区一个知府,自然不能削了宁王的面子,可哪成想宁王贪的不只是银子,而是贪的整个天下。
现在可好,落到这步境地,值么?
值!真值!
吕佐青一点都不后悔,上一任知府得罪了宁王,卸任的时候险些被抄了家,薄凉城前任知府也是得罪了宁王,一辈子的积蓄全都用来上下打点,卸任的时候连几十辆的盘缠都凑不出来。
自己虽然也被宁王连累了,可至少还能带着万贯家财全身而退,换做别人,能有这份福气么?
想到这里,吕知府感慨万千,本想赋诗一首,以抒情怀。不想马车忽然停下,险些让吕知府摔倒。
“大人,这车怎么停了?”陈氏本来怕,马车一停,险些让她尿了裤子。
吕知府把头伸到车外,喊道:“吕安,为何停车?”
吕安回头道:“大人,咱们到了。”
第五十七章 吕知府命陨荒郊
出了雨陵城没多久,管家吕安告诉吕知府:“大人,我们到了。”
到哪了?到东海了?这显然是无稽之谈,一阵刺骨的恶寒瞬间让吕知府抖作了一团。
马车外传来了白冉的声音:“知府大人,下车吧。”
吕知府连滚带爬下了马车,在他面前一共有十几人,除了白冉,剩下的人身上都带着的兵器——绣春刀。
是锦衣卫,金渠儿带来的锦衣卫。
虽然锦衣卫人数不多,但吕知府已经心知肚明,自己必死无疑。
莫说他身边那几个家丁,就是从支付衙门叫来百十差人,也不是这十几个锦衣卫的对手。
“知府大人,我以为你好歹会带几个术士出来,害得我还亲自跑来一趟,早知道你跑的这么狼狈,我也不用在这荒野里苦等这多时候。”
雨陵城外的兵马是假的,雨陵城里的白冉也是假的,叶秋的幻术,道姑们的障眼法,魏香和丽娘的易容术,客栈上上下下联手,骗得吕知府弃城出逃。
在客栈里,白冉和金渠儿整整商议了一夜,单独对付术士不难,单独对付城里兵马也不难,可若是让术士和兵马在一起,对付起来却要难比登天。
想要把兵马和术士分开,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除掉吕知府。吕知府在城中腹地,周围有重重护卫,想要杀他又谈何容易,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吕知府引出城来。
这也多亏了白冉和吕知府几番交手,摸清了他的心思,吕知府久经官场,行事老辣,想用瞎话骗他绝无可能,想要骗他只能说实话。
实话怎么能叫骗呢?那要看这实话从谁嘴里说出来。
吕知府生性多疑,旁人说的话他绝不会轻信,管家吕安跟随吕知府多年,由他苦口婆心劝上两句,吕知府还当真就动心了。
可吕安为什么能听白冉的话呢?
因为他中了金渠儿的蛊毒。
城中常有暴民起事,吕知府不敢轻易出门,大小事情都是交给吕安处置。
金渠儿按照白冉的指示,混进了城中,在吕知府门前蹲守了整整一天,终于抓到了吕安。等中了金渠儿的蛊毒,吕安也只能言听计从。
一环一环,环环相扣,且把吕知府带进了罗网。他这厢动了逃跑的心思,吕安立刻报信给金渠儿,金渠儿来到城外,叫上白冉一并蹲守,却说她怎么知道吕知府一定会走北门?
因为白冉让叶秋和陈达在城外做了幻术,两人倾尽毕生所学,弄出漫天大雾,万千火光,虚张声势做出了三面埋伏。
叶秋也怕,生怕吕知府派出人马前来迎战,届时只能让手下一群道姑稍作周旋。
可万没想到,吕知府连一队斥候都没派出来,直接被吓住了,中了白冉网开一面之计,直接从北门出逃,把自己送到了白冉面前。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吕知府跪地哀告道:“白先生,诸位大人,吕某自知求生无望,还请诸位高抬贵手,饶我妻儿一条生路。”
金渠儿道:“我有心饶你,可你犯了谋逆重罪,这是诛九族的罪过,只怕你妻儿一个也走不了。”
“吾子年幼,而今尚未省事,吾妻女皆为妇孺,于吾所作所为概无所知,还请大人容情!”
金渠儿道:“兹事体大,在下却不敢做主。”
吕知府道:“我与锦衣卫指挥使薛槐大人乃是故交,且看其面上,容我妻儿一命。”
吕知府哭的摧心剖肝,紧缺热无奈,且命众人退后几步,回身道:“既然知府大人说到了指挥使,这件事,还是交由指挥使来处置吧。”
锦衣卫指挥使薛槐就站在人群当中,这里本来就该由他主事,他和吕知府的交情实在不浅,他实在不想出现在吕知府面前。
可事到如今,想躲也躲不开了。
薛槐走到吕知府面前,神色冰冷道:“吕兄,久违了。”
“薛贤弟,你果真在此!”吕知府一把抱住薛槐,哭诉道,“贤弟救我!贤弟救我呀!”
“吕兄,”薛槐低声道,“恕小弟无能,这次无论如何都救不了你了。”
吕佐青哭道:“贤弟,昔日你为奸人构陷,愚兄往来奔走,替你伸冤,这份情谊,贤弟当真忘了么?”
薛槐曾经遭人诬陷,被夺去官职打入死牢,锦衣卫犯事,没人敢过问,更没人敢去求情,多亏当时王员外势力还在,吕知府冒死哀求王员外,上下打点,这才帮薛槐洗脱了冤屈。
这是救命之恩,薛槐自然不会忘记。
他扶起了吕知府,叹口气道:“小弟愧对于兄长。”
大雨忽至,吕佐青泣不成声,跪在泥水之中,放声哀嚎:“我死无妨,我妻儿无过,求贤弟念在昔日之情,容他们一条生路啊!”
薛槐嗟叹许久,白冉见他已经动了心,赶紧躲到了远处,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看见的好。
“吕安!”薛槐喝了一声,吕安赶紧上前答应。
“你连夜出逃,想去何处?”
吕安道:“回大人,小人想逃往扶桑,此前早已和诸位大人商议妥当。”
这是吕安之前和金渠儿商定的条件,薛槐心知肚明,却又明知故问。
“大胆刁奴,汝背主做窃,可知罪?”
吕安一惊,跪地磕头道:“大人!小人全是按大人吩咐行事,何罪之有?”
薛槐道:“你带上家小出逃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将知府眷属一并带走?”
“这,这……”这让吕安无法回答了,因为他根本不想带走吕佐青的家眷,他的任务就是把吕佐青送到金渠儿面前,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只想带上自己的家小赶紧逃命。
“这不是吕某的家眷!”到底还是吕佐青老辣,立刻明白了薛槐的意图,“这些都是吕安的家人,他们都和吕某没有丝毫干系。”
吕安闻言一惊,看着吕知府道:“大人,你怎能如此……”
“吕安,几十年来,我待你不薄,而今咱们主仆缘分尽了,我也不怪罪于你,你若还念及最后一点情分,且带着他们走吧,山高水长,你我今生再不相见!”
听完这番话,吕安落泪了。
“老爷!我对不住你!老奴对不住你呀!”
“滚!你个没良心的畜生!快些滚!”吕知府一边骂,一边向吕安使眼色。
吕安拿着包袱,装了二百两金子,带上吕知府一家老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薛槐上前道:“吕兄,薛某已然尽心竭力,还望兄长莫让小弟为难。”
“贤弟放心,临行时,吕某只想讨口酒喝。”
薛槐尴尬了,他身上还真就没带酒,金渠儿看了看白冉,白冉叹口气,解下背囊,把一支皮囊递给了吕佐青。皮囊里装的老酒,本来是做法术用的,而今却成了吕知府的送行酒。
吕佐青结果皮囊,笑一声道:“白先生,当真想不到,我竟然没斗过你这术士。”
白冉道:“吕知府,你当真不亏了,满门抄斩的罪过是你自己找的,而今只死了你一个,难道还不知足么?”
吕佐青拿起皮囊,将囊中酒一饮而尽,薛槐手起刀落,将吕佐青的人头提在了手中。
第五十八章 一颗头颅平战火
吕佐青人头落地,锦衣卫指挥室薛槐命人数了五百两金子交给了白冉。
白冉哪敢收他们的钱,横推竖挡死活不要。
他这一推,可把薛槐给激怒了。
“你替锦衣卫办事,锦衣卫自有赏赐,如此推三阻四,莫非别有所图?”
薛槐刚刚放走了吕佐青的妻儿,白冉想装作没看见,但看见就是看见了。这些金子是用来堵嘴的,如果薛运敢不收,就是逼着薛槐当场翻脸。
金渠儿上前劝道:“大哥,快些收了吧,你得钱,我们得个安心,皆大欢喜却不好么?”
“好。”白冉收了金子,想着该如何了结这件事情,锦衣卫身上的杀气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薛槐命人将剩下的金子一并运走,自己则带着金渠儿和白冉去了雨陵城。
白冉道;“好歹你把夏提刑叫上,就咱们三个人去雨陵城,却不是送死去了?”
薛槐道:“夏提刑自然会去,不过要等我们先行攻破城门。”
“三个人也想攻破城门?”白冉道,“你当我没打过仗么?”
薛槐笑道:“看得出来,你的确打过仗,可你没随锦衣卫打过仗,渠儿,一会且拿出些手段,莫让外人看轻了咱们。”
三人策马来到雨陵城北门,早有士卒在城头上向下喊话:“来者何人!”
薛槐如实相应:“锦衣卫指挥使薛槐,送雨陵城知府吕佐青回城!”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守城的士卒险些尿了裤子,可又听他说送吕知府回城,却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个士卒道:“这是什么道理,锦衣卫怎么会送大人回城?莫非是大人招降了锦衣卫?”
另一个士卒道:“你说的什么糊涂话,咱们大人哪有那手段,这世上有谁能招降了锦衣卫指挥使?”
又一个士卒道:“我看是锦衣卫招降了咱们大人吧!”
又一个士卒道;“大人可不敢降啊,他可是犯了诛九族的重罪。”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忽然有一个士卒喊道:“不对呀,我看下边这三个人都不是吕大人呀!”
一语点醒梦中人,为首的差人喊一声道:“吕大人何在?”
薛槐举起长刀,上面插着吕佐青的首级。
“吕佐青在此!”
在举起人头的那一刻,城头之上乱作一团,几个领头的差人道:“那当真是吕大人么?”
“这么大的雾气哪里看得清。”
“他们既然敢来,想必就是真的。”
“吕大人死了,那咱们还打么?”
“别听他们虚张声势,我看这颗人头是假的!”
众人七嘴八舌,倒也说不出个分明,一个领头的差人道:“兄弟们,我看他们也没带兵,三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咱们先把他们放进来,看仔细了,看看那颗人头到底是不是吕大人。”
众人说定,且先打开了城门,薛槐一催战马走了上去,金渠儿紧随其后,白冉有些顾虑,这一去,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金渠儿回头看了白冉一眼,白冉仰头望去,城墙上的士卒已经架好了弓箭,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白冉一咬牙,跟着二人进了城门。
衙差们虽说没打过仗,但也知道到了要命的当口,城门周遭围定百人,各举刀斧,严阵以待。
可等看到薛槐的绣春刀,一半人先怂了。
再等薛槐拿出锦衣卫令牌,几乎所有人都怂了。
薛槐话不多,一共只说了三句:
“吕佐青谋乱,今已伏诛。”
“从者受其所迫,既往不咎。”
“执迷不悟者,杀,无赦。”
这三句话说的非常直白,比这更直白的,是插在长刀上的首级。
这次不用猜了,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这就是吕知府的脑袋。
从城楼上走下来两个术士,一个是修佛的,一个是修道的,两人对着首级看了半响,长叹一声,默而不语。
从他们的神情里就看得出来,这首级绝不会是假的。
差人们瞬间失去了斗志,有那识相的,干脆把兵刃扔在了地上。
眼看城门就要到手了,白冉悬着的那颗心刚要放下,不想突然冒出个讨债鬼,大喊一声道:“给知府大人报仇啊!”
这一嗓子却喊出了事情,原本有几个差人想放下兵刃,听他这么一喊,却又把兵刃拿了起来。
薛槐眉头一皱,大喝一声道:“何人喧哗!”
这个讨债鬼不是差人,是个武官,原本是街头上的混混,受了吕知府的赏识,在军中当了百夫长。
说是百夫长,其实他手底下不过三十几人,战时为鼓舞士气,经常会破格提拔武官,这倒也是常有的事。
可没想到的是,这位武官当真动了情,且认准了吕知府的知遇之恩,并且要知恩图报。
“弟兄们,知府大人待咱们不薄,咱们可不能忘恩负义!事已至此,知府尚且难逃一死,更别说是我们,凭他们三人也想拿下咱们城门,简直是痴心妄想,咱们把他们三个剁成肉泥,等陛下夺来江山,咱们再封官拜爵!”
他这么一扇风,手底下的三十多个士卒全都举起了兵刃,金渠儿眼疾手快,拿出一口飞刀,一刀射杀了那百夫长,白冉把眼睛一闭,咬牙道:“指挥使大人,你当真是管教无方。”
薛槐狠狠瞪了金渠儿一眼,金渠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
剑拔弩张之际,只可震慑,不可轻易出手,一旦见了血,情势则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多说也是没用,军士见百夫长死了,眼睛当时就红了,一人喊道:“他们想把咱们赶尽杀绝!”另一人喊道:“横竖是个死,弟兄们拼呀!”
几十号人一拥而上,幸亏他们不是正经军士,倘若乱箭齐发,这三个人就得殒命当场。
可若是白刃搏斗,这几个人可当真不是对手,薛槐从容不迫,先收了吕佐青的人头,而后挥起长刀,接连斩杀了十余人。
金渠儿也不手软,洒出了毒药,也放倒了十几个军士。
白冉没有轻易出手,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个术士。
术士没敢轻动,几个士卒不知死活,上前围攻白冉,白冉挥起铁戟,劈杀一人,钩杀一人,刺杀一人。三人倒在马下,众人再不敢动。
僵持片刻,白冉一念咒语,忽然消失不见,众人正当惊骇,却见白冉忽然现身在两名术士背后,用短刀刺杀一人,转而问另一名术士道:“你想怎地?”
第五十九章 兵不血刃夺雨陵
城北只有两名术士,被白冉杀了一个,还剩下一个,而白冉的刀就架在这个术士的脖子上。
白冉问他想怎地,他不敢回答,他很想反问一句:“我现在还能怎地?”
术士一死一俘,北门的士兵也都明白了白冉的身份,一些人失口喊出了“妖人”两个字,另一些人干脆扔掉兵刃,跪地求饶。
拿下了北门,薛槐下令在城头点起烽火,白冉道:“你还是慎重些的好,这么做只怕会把马六招来。”
薛槐冷笑道:“马六不敢来,他也不想来,你当真不知山匪的性情。”
不知便不知,白冉最厌恶的就是和草寇打交道。
烽火一起,城中各门很快收到了消息:吕知府死了,锦衣卫指挥使薛大人命城中所有士卒在北门集结。
薛槐特地说了一句:“天亮以前到城下者,既往不咎,天亮之后仍未到者,立斩无赦。”
军令既出,一个时辰不到,北门已经聚集了两千多人。
还有将近三千人不肯去北门,不是因为对吕知府忠诚,而是他们实在信不过锦衣卫,在他们眼里,锦衣卫就是磨牙吮血的恶魔,谁会相信恶魔不吃人呢?
夏提刑看到烽火之后,即刻率兵进了雨陵城,言语上的威吓到此为止,下一步该武力威吓了。
按照薛槐的吩咐,夏提刑带着五百士兵开始巡城,各门的守军,愿意放下武器的,便视作投降,稍有迟疑的,立即诛杀。
这群士兵都是流痞无赖,他们的军官都是知府衙门的差人,也就是拿着俸禄的流痞无赖。
一般无赖组成的乌合之众委实不堪,若是有吕知府在,兴许还能支撑一时,而今吕知府死了,这群无赖最后一根骨头也没了,夏提刑只在城里走了一圈,提刑司大旗所到之处,守军无不跪拜乞降。
守军降了,术士们更没有顽抗下去的道理,白冉发出讯号,清风带着众人开始搜捕术士,术士们自然不想坐以待毙,各自施展手段,纷纷逃往城外。
等到了城外,这群术士们才发觉,所谓兵临城下都是假的,城外只有浓雾,根本看不见一兵一卒。他们心里悔恨,但雨陵大势已去,没奈何,日后只得隐姓埋名,暂且保住这条性命。
夺下雨陵城后,薛槐命夏提刑暂且担任雨陵知府,夏提刑坚决推辞。
“指挥使,小人不堪此任,烦请另擢他人。”
薛槐道:“薛某无权任命官员,只因雨陵城中唯你品秩最高,按例当由你暂代知府之职。”
夏提刑摆手道:“薛大人,你莫再为难属下,此役过后,属下将辞官不做,归隐山林。”
说话间,夏提刑一直盯着白冉,白冉也没想到,这厮当真言而有信,他所谓的归隐山林,其实就是找白冉领死去了。
白冉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多说,但夏提刑这番话却激怒了薛槐。
“夏大人,如今却是什么当口?汝为朝廷命官,敢说出这等荒唐话来,却不怕朝廷治你罪么?”
想辞官,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辞的,国难当头,辞官不做,这可是一等一的重罪。
然而夏提刑早已铁了心:“指挥使大人,夏某有罪,也不必再惊动朝廷治我的罪,不就一条命么?我给你就是了!”
说完,夏提刑拔出佩剑就要抹脖子,薛槐是内行人,一眼就看出夏提刑是来真的,亏他眼疾手快将佩剑打落,不然这堂堂的朝廷命官就要死在他眼前。
“提刑大人,你这到底是何苦?”
夏提刑看了看吕佐青的人头,道:“此人已死,夏某心愿已了,就是即刻让夏某人头落地,某也无怨无悔。”
人若不想求生,任你有多少手段也威胁不了他。白冉以为薛槐要另选旁人,可没想到的是,薛槐却用一番话又燃起了夏提刑求生的念头。
“吕知府已然伏法,可大仇只算报了一半,”薛槐道,“大人不想看看朱宸濠的首级悬在此处么?”
夏提刑一愣,这番话当真说在了心尖上。
“我……能看得到么?”
“今夜之前,大人相信能兵不血刃夺下雨陵城么?”
夏提刑摇头道:“这却是做梦都不敢想。”
薛槐笑道:“而今梦已成真,大人何不再做一梦,且看天理是何定数。”
夏提刑咬了咬嘴唇,他做梦都想看见到宁王人头落地。
他转眼看了看白冉,白冉不作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夏提刑的请求。
他不答应也没辙,总不能当场砍了夏提刑的脑袋。
夏提刑见状,翻身下马,叩谢薛槐。
“使君厚恩,夏某此生不忘,待到反贼伏诛之时,只求尊使一言相告,容夏某祭典妻女在天之灵!”
夏提刑暂时当了雨陵知府,第一件事情就是开仓放粮,平息民怨。却说知府衙门存的都是军粮,他把军粮放了出去,叫这五千多个守军吃什么?
这件事却不用他过问,这五千个守军被薛槐一并带去了江西,交给王守仁发落。
十个锦衣卫如何押送五千名俘虏?这里却有想不通的手段,白冉很想见识见识薛槐的本事,可现在却不是多做纠缠的时候。
别看夏提刑话说的漂亮,此一时彼一时,而今他是雨陵城的知府,能不能容得下白冉却还两说。
更别提薛槐,锦衣卫的操行白冉还是晓得的,莫说翻脸不认人,他若真想给白冉治罪,脸都不用翻,一张嘴就能把白冉定成妖人,就地正法。
多想无益,此地不宜久留,白冉即刻请辞,薛槐也没做挽留,只说要送白冉一程,白冉不敢拒绝,却也留了个心眼,他用灵符传讯之术,让清风带着众人先走一步,自己单独应付薛槐,就算中了薛槐的埋伏,一个人也好脱身。
薛槐带上金渠儿,把白冉送到了南门外,白冉抱拳施礼道:“君送千里终须一别,白某就此告辞,还望二位保重。”
薛槐抱拳还礼道:“白先生,我知你无心于仕途,但还是想奉劝一句,先生满身才学,理应效力于朝廷,若是先生不弃,薛某愿为先生引荐。”
第六十章 推杯换盏吐真情
锦衣卫指挥使薛槐想让白冉为国效力,而且愿意为白冉做个引荐。
别说他这话是不是真心,就当他是真心的,白冉也不可能应许他。他甘愿一辈子当客栈的掌柜,也不想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当什么朝廷命官。
几番推辞之后,薛槐也不再勉强,两下就此话别,白冉一路催马狂奔回了南山,清风和丽娘早早等在山下,见白冉平安回来,自是欢喜非常。
清风道:“众人全都上山了,黄芙在搜捕术士之时受了些轻伤,概无大碍。”
丽娘道:“了却这桩事情,咱们能过几天太平日子么?”
白冉叹道:“太不太平,得看阳明先生的手段,他若打得赢宁王,倒也皆大欢喜,他若打不赢宁王,只怕日后还有战事。”
清风叹道:“都到了这般境地,朝廷还不出兵么?”
丽娘道:“也不知那皇帝老儿怎么想的,江山丢了却也不放在心上。”
白冉看着丽娘道:“好娘子,却不想着报仇么?”
丽娘叹道:“想是想,可我更想安生度日,宁王的手腕比咱们的腰还粗,既然老天要收他,咱们又何必何必和他拼命呢?”
白冉笑道:“这才是白某的好娘子。”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上了山,等到了客栈门口,丽娘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山下说到报仇,我却把另一件事情给忘了,那夏提刑现在怎么样了?”
白冉叹道:“夏提刑成了雨陵城的太守。”
丽娘一惊道:“这厮升官了!”
“算不得升官,这是朝廷的旧例。”白冉把城里的情形说给了丽娘,丽娘哀叹一声道:“命数终究有注定,只怕牡丹姑娘的仇难报了。”
白冉道:“当初给了她报仇的机会,她自己下不了手,而今良机不再,却又能怪谁呢?”
丽娘吐吐舌头,没再作声,一旦说起复仇的事情,白冉便是这般无情无义的嘴脸。
回到客栈,听说收复了雨陵城,张七爷就想回去重新开铺子,白冉摇头道:“老东西,你且莫再动这心思,吕知府死了,夏提刑也不是善类,更何况战事尚未有定论,且得看宁王那厢消息如何。”
是时天已大亮,白冉乏困不看,抱着两个娘子在禅房中酣睡,一觉睡到黄昏。比及醒来,清风和丽娘早已在厨房忙碌,出门再看,但见众人已经操持好了酒席,前前后后十五张桌子,且在正院等着白冉开席。
这场酒吃得比过年时还要热闹,众人推杯换盏,一夜之间喝了四十几坛酒,吃了两百多条鱼,幸亏连日苦战,鱼塘里死鱼颇多,不然却要把和尚活活疼死。
席间,牡丹过来敬酒,白冉东躲西躲终究还是未能躲过。待把酒斟满,白冉舔舔嘴唇道:“关于报仇之事……”
“报仇的事情不劳你费心,这仇已经报了。”
看着牡丹的神情不像是在说笑,白冉皱眉道:“你杀了夏提刑?”
牡丹道:“夏提刑已经成了雨陵知府,杀他哪有那么容易?”
白冉道:“那你为何说仇已经报了?”
牡丹笑道:“活着未必是好事,死了反倒是解脱,我能看穿这畜生的心,丧妻之痛却不是假的,我在他身上贴了不死咒,这苦痛要缠着他一世,就算他想死也死不成。”
白冉摇头道:“这可是你托大了,夏提刑而今官运亨通,自然少不了佳人投怀送抱,用不上一年半载,这丧妻之痛只怕也就忘了,到时候娶妻纳妾,一样过快活日子。”
牡丹闻言,神色凄然道:“世间的男子都是如此么?”
白冉一撇嘴道:“喜新厌旧,十之八九都是这个天性。”
牡丹道:“若是有一天,清风和丽娘死了,你也是这般看待么?”
白冉摇头道:“十之八九如此,我偏就是那十之一二,只要白某还有一口气在,任谁也不能伤了我家娘子。”
牡丹笑着把酒喝下,叹道:“绝情的郎君,你也就说的好听罢了,我自恃没有看错,那夏提刑这一世当真生不如死!”
酒酣之际,烟云献唱,月红献舞,牡丹赞叹一声道:“凭咱们姐妹这份本事,来日重回雨陵城,风月场上谁敢争锋?”
月红道:“说得好!事不宜迟,咱们明天就下山吧!”
白冉怒道:“下什么山?你欠了我几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
月红噘着嘴道:“在这怎么还?等我下山赚了银子,一个月内,连本带利都少不了你。”
白冉摇头道:“不成!少了我一分一文,休想下山一步。”
月红嗔道:“那你想怎地?不然就当我卖给你了,你且把我当个小妾娶了吧。”
说起下山的事情,鸾香院的姑娘都有些动心,烟翠对烟云道:“我明天且下山探探路,这风声若当真过去了,咱们也该回去料理生意了。”
烟云面露难色道:“要不……还是再等等吧。”
烟翠低声道:“咱们在白大哥住了这么久,哪能厚着脸皮一直赖在这。”
烟云红着脸,低头不语,虽然烟翠的声音很低,可这句话还是被白冉听到了。
“时才那话却不是说给月红一个人,”白冉道,“你们若是看得起白某,便在这山里住着,你们想自寻前程,白某也绝不拦着,可等战事落定之前,谁都不许下山,若是惹得白某翻了脸,到时候可别怪白某手毒。”
“手毒怎地?不就揍两下屁股么?”烟翠笑道,“我们都不下山,你还能养我们一辈子不成?”
白冉道:“说不上谁养谁,且在我这山上耕种纺织自食其力,纵使没了以往那般奢侈,安生度日却也不在话下。”
烟翠一愣,却不知白冉这话是不是出于真意。
烟云却动心了,她瞪着眼睛看着白冉道:“白大哥,这话却不是诓骗我们姐妹?”
“好云儿,我几时诓骗过你,”白冉笑道,“只要不嫌日子清苦,且在大哥身边安居一世。”
烟云面红似夭桃,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月红在旁一撇嘴道:“姐姐,你当真想在这过一世?”
没等烟云作答,忽听黄芙走过来道:“不止她想,苏二姐也想,而今就在门口候着呢。”
第六十一章 樱雪讨饭上南山
苏樱雪来到了客栈门前,是时正是深夜,一个女人家敢夜上南山,足见她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若不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白冉几乎都认不出苏樱雪的模样,昔日的风月佳人早已不见,而今在白冉面前的,是一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讨饭婆,跪在路边,只怕都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苏二姐,当真是你么?”白冉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樱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白大哥,救救我,我给你磕头了……”
当初被丧气鬼缠身,命在旦夕之时,也没见苏樱雪如此狼狈。这是个能把生死看淡的奇女子,当真不知这些时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白冉扶起苏樱雪,赶紧让进了客栈,酒席尚未散却,白冉正好把她安置在了烟云那一桌,让她先吃些东西,喝杯热酒。
苏樱雪是要脸的人,只觉自己这模样有些煞风景,且捡了些酒菜,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吃了,随即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再没多出一声。
烟云和烟翠看着心疼,赶紧把苏樱雪领进禅房,给她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苏樱雪抱着烟云哭了许久,这才慢慢说出了这些日子的煎熬。
自从宁王兵临城下,吕知府以抗敌为由,把城里所有的风月场全都查封了。银子一律抄没不在话下,各家的粮食也全都充作了军粮。
苏樱雪是个聪明人,料到大战来时必有饥荒,且在醉雨阁的地穴里存了不少粮米,好歹够支撑个把月。
可谁也没想到,阁子里有个姑娘是知府衙差的相好,见苏樱雪落魄了,便想给自己谋个名分。她把苏樱雪偷藏粮食的事情告诉了衙差,衙差随即转告了吕知府,吕知府当即收缴了所有粮食,还把苏樱雪绑到衙门打了一顿板子。
没了粮食,日子自然过不下去,手底下的姑娘逃的逃,散的散,最终还剩下十几口子人。好在苏樱雪待人亲和,以前结交的恩客不时送来些接济,日子虽然过得拮据,倒也不至于忍饥挨饿。
等宁王攻破了雨陵城,掘地三尺又搜刮了一番,恩客们连自己都吃不饱,哪还顾得上的旁人,这一次可彻底断了苏樱雪的活路,无奈之下,她只能带着姑娘们沿街乞讨。
可后来,就连乞讨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战时为兵,闲时为寇,这就是当兵的天性。这群兵痞一旦闲下来,却比那畜生还要残狠。他们且把苏樱雪等人抓到军营,日夜摧残,好几个姐妹被活活给糟蹋死了。
好在宁王撤兵之时,这些兵痞绕了这些女子的性命,苏樱雪带着这几个姐妹咬牙苦熬,终于熬到了吕知府死的那天,等夏提刑接手了雨陵城,第二天便开了城门,允许城民自谋生路。
看这夏提刑好像也没干什么人事,不想着救城民于水火之中,且让他们背井离乡自谋生路,这算得上什么本事?
殊不知,夏提刑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难得,战时敢放灾民出城,追究起来,可是杀头的重罪。这些灾民流窜在外,稍有不慎就要变成暴民,或啸聚山林,或投靠敌军,甚至可能集结起义。就算这些城民都是顺民,不聚众也不生事,只管出去讨活路,也还有可能散播瘟疫。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宁肯让一地灾民全都饿死,也不会容许他们离开故土。
夏提刑之所以冒着杀头之险,是因为他心性变了,他当真不想活了,却还想做点善事,他想给死去的妻儿积点功德。虽然他开仓放粮赈济了灾民,可城里大部分粮食都让宁王卷走了,剩下的余量养活五千士卒倒还勉强,想养活十几万城民纯属天方夜谭。
横竖想做件好事,夏提刑干脆把城门开了,任凭朝廷怪罪,最多人头落地。
可苏樱雪带着姐妹逃出城外,一群弱女子却依然找不到活路。
且问她却没有烟翠那般心计,在城外存一笔银子么?
银子存了,比烟翠的家底还要丰厚一些,可在雨陵城周遭,银子几乎没有丝毫用处,金烙饼银馒头,它根本吃不进肚子里,正如白冉之前所说,战时之灾,粒米百金,粮食才是生存之本。
苏樱雪走投无路,只得冒死上山,找白冉讨一口饭吃。烟云得知细情,且宽慰一声道:“二姐,你不必担忧,白大哥是有情有义的人,他既然肯收留我们,也绝不差你那十几个姐妹。”
烟翠和红苕也是这般安慰,月红在旁冷笑一声道:“云姐姐,你别忘了,咱们寄人篱下身是客,有些事可不该替主人家做主。”
烟翠道:“就你个贱蹄子话多,谁说要做主了?这不是想找白大哥商量么?”
月红道:“商量甚来?还嫌白大哥罗乱少么?他能有多少家底?养活我们尚且不易,却还给他再添十几张嘴么?”
烟翠道:“喝酒的时候白大哥也说了,咱们纺织耕种,自食其力,也不是在这白吃白喝。”
月红道:“那是白大哥的客套话,你还就当真了?你看看咱们那几个姐妹,养蚕不行,缫丝也不济,翻地、播种、浇水、捉虫,却问哪一件活计中用?不是看着打仗的时候咱们舍生忘死,人家凭什么收留咱们?能混上这一口饭吃,都是咱们姐妹用血肉换来的!外人凭什么讨白食吃?”
一番话说得烟云和烟翠哑口无言,苏樱雪道:“我不讨白食,我有银子,全都交给白大哥便是。”
月红道:“你自己也说了,而今这世道,真金白银不当饭吃,银子要当真中用,你又何必来山上讨饭?”
苏樱雪不再说话,只顾落泪,烟翠对着月红的屁股蛋子拧了一把,怒道:“你这贱尻子就是欠打,留是不留自有白大哥做主,你不是想下山做生意么?却还这里添什么乱?”
月红捂着屁股,一脸委屈道:“我可不是添乱,我是为咱们大家着想,雨陵城都到了这步境地,谁还敢去做什么生意?今后咱们都得靠着白大哥过活,说话做事都得小心一些,苏二姐命硬,姐姐们也都知道,万一招来什么祸事,咱们哪能对得起白大哥?”
难得月红说了一番真心话,这番话让苏樱雪无地自容,可也当真惹急了烟翠。
“贱尻子!看我不抽死你!”烟翠揪着月红的耳朵,拿出鞭子就要扒裤子,忽听和尚在外面喊一声道:“苏姑娘,当真是你么?”
苏樱雪听着耳熟,却一时没想起来是哪位恩客,又听和尚道:“苏姑娘,热水烧好了,容贫僧伺候姑娘沐浴吧。”
第六十二章 诉衷肠和尚娶妻
月红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让苏樱雪羞愤难当,本来已经没有脸面再去央求白冉,不想大和尚突然在外面喊了一声道:“苏姑娘,当真是你么?”
苏樱雪听这声音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是谁。可怜和尚痴心一片,在苏樱雪心里,也不过就是个恩客而已。
等见了和尚的面,苏樱雪终于有了些印象,且上前施了个礼,想要张口,却又羞于启齿。
倒是和尚举止大方了许多,一脸憨笑对苏樱雪道:“苏姑娘,热水已经烧好,贫僧且伺候姑娘沐浴。”
“听听,听听!”牡丹直嘬牙花子,“贫僧伺候姑娘沐浴!你们都听见了吧?这话说的还有天理么?”
和尚一撇嘴道:“这和你有什么干系,贫僧侍奉苏姑娘,这也是得了佛祖的旨意。”
月红道:“哪路佛祖会下这般旨意?你这妖僧实在猖狂,却看我们女儿家好欺侮么?”
“你情我愿,怎么算是欺侮?”白冉站在门前道,“苏二姐,焰痴大师对你一片真心,我且做个媒人,你就从了他吧。”
“我……”苏樱雪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月红道:“从了这和尚有什么用?他也就是这客栈的房客罢了,全部身家加起来,一共就二十六贯钱,养活你都难说,还能养活你那群姐妹么?”
白冉一愣,问道:“和尚,为什么月红姑娘知道你的身家?”
和尚满脸通红,啐一口道“你听着恶妇人胡说!”
白冉道:“好像当真没说错,你身上的确也就这点钱,莫不是都给了月红姑娘……”
大和尚没事就和白冉耍闹,几句玩笑话本来不在话下,可今天大不一样,当着苏樱雪的面,一半句笑话就让和尚挂不住了。
“天杀的猴崽子,吃饱喝足不去睡你婆娘,来这捣什么乱!”
白冉道:“你个不识好歹的贼秃,我这不是给你保媒来了么。”
和尚道:“谁用你保媒了?”
白冉道:“不用我保媒这事情能成么?一上来就想抱着人家姑娘洗澡,看你那猴急的模样,哪有个谈婚论嫁的诚意。”
和尚不服气道:“当初见面的时候,苏姑娘就是和我这般说的。”
“当真是这般说的?”
苏樱雪低头不语。和尚道:“说来不怕吓到你,贫僧做了二十年的孤魂野鬼,言行举止难免有些不妥,姑娘你可不要介意,贫僧对你是一片真心。你答应贫僧也好,不答应贫僧也罢,只管领着你家姐妹上山,贫僧当真养的起你们。”
和尚承认自己是鬼僧,这番话吓得月红面色惨白。跟着白冉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对妖魔鬼怪的事情倒也不是太介意,只是她做过大和尚两次生意,生怕阴气蚀体要了她的命。
“你,你,你当真是鬼?”
和尚道:“是鬼怎地?与你又何干?贫僧问的是苏姑娘。”
“怎就没相干?”月红怒道,“老娘只收了你三吊钱,让你快活了整整一晚,而今却要把这条命搭上,这让我上哪说理去!”
“泼妇人,你休要胡说!”
“哪个胡说了!”月红吼道,“你那东西上有个疤,寸许多长,有本事你脱了裤子给大伙看看,看我到底说错了没有!”
在苏樱雪面前,大和尚把面子看得和性命一般重要,月红这一撒泼,气得大和尚满身黑气,上下翻涌。
烟翠见状一把揪住月红,怒道:“没羞臊的贱蹄子,再敢乱说,今晚非打死你不可!”
白冉也在一旁劝道:“和尚,你是跟人家苏姑娘谈亲事,旁人就莫要理会了!”
和尚一抬头,对白冉道:“从你进门,只说了这一句人话!”
转脸又对苏樱雪道:“苏姑娘,贫僧不会拐弯抹角,你若是肯答应贫僧,今后南山之上便是你家,你想做生意,贫僧便跟着你经营,若是不想做生意,耕种纺织的活计也不须你做,贫僧养你一辈子就是了,连同你那些姐妹一并养着。”
月红道:“呸!说的好大话,这是白大哥的客栈,却轮得到你做主么?”
和尚回头看了看白冉,道:“我别的不要,只要苏姑娘和她姐妹们的一块容身之地,你且给我留句话,成还是不成?”
白冉道:“这还用我多说么,成还是不成全看你心意,明湘客栈是我的,可青云寺是你的,咱们都是主人家,你自己定夺就是了。”
有白冉这句话,和尚的腰杆立刻挺直了。
“苏姑娘,你可是听见了?我也是这的主人家,只要你点点头,你便是我青云寺的主母,就算你看不上贫僧,也只管留在这里放心吃住!”
月红哂笑道:“这可真是荒唐,寺庙里出了个女主!”
和尚怒视月红,转脸又对白冉道:“且还是按你说的,咱们不理会旁人,苏姑娘只等你一句……”
话没说完,苏樱雪已经跪在了地上。
“今生能侍奉高僧,是樱雪十辈子修来的福分,高僧既是不嫌弃樱雪,樱雪今夜便侍奉枕席,明日再将姐妹接到山中。”
樱雪一番话,说的和尚目瞪口呆,和尚半响不语,却让这场面尴尬了。
白冉在身后掐了和尚一把,道:“死贼秃,人家姑娘已经答应了,你还等甚来?”
和尚回头对白冉道:“她是答应了么……”
白冉摇头道:“贼秃,你当真不懂什么叫侍奉枕席么?”
“懂,懂!”和尚美的上蹿下跳,道,“我这就去收拾禅房。”
白冉揪住和尚道:“收拾什么禅房?纳采之礼备了么?”
和尚摇头道:“事发突然,这个……”
“什么礼都不备也就罢了!”白冉道,“好歹置备一桌酒席,也不能太怠慢了人家姑娘。”
“有理,有理!”和尚道,“劳你家夫人再烹个百十条鱼来,今夜不醉不休!”
白冉道:“你说的轻巧,百十条鱼岂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好?且草草摆上一桌,将就一下就算了。”
苏樱雪也道:“樱雪不要什么酒席,只要高僧一番真心便好。”
“将就不得,将就不得!”和尚一个劲的摇头,“且看我法术就是了,这可是合卺酒,却不能折了姑娘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