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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从重生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肖邦乱弹琴     传奇从重生开始txt下载     传奇从重生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传奇从重生开始全文阅读

1.醉生梦死

    高崎的一生,平淡无奇。

    一九九四年,十八岁,高中毕业。

    没有考上大学,参加社会招工,进了唐城市郊的一家国营工厂——唐城工模量具厂,简称唐城量具,做机床修理工。

    从此,他就在那个破败的,半死不活的国企里,生活了一辈子。

    这辈子,唯一值得怀念的美好的日子,就是有妻子的那些日子。

    妻子是他所在分厂里的一枝花,漂亮,文静,多愁善感。

    他和妻子没有谈过恋爱,至少没有正式谈过。

    他做修理工,妻子是磨工工段的外圆磨工。

    两千年那年夏天,一个下午,快下班了,妻子的外圆磨床断续进给器坏了,他过去修理。

    这时候,大家都下班走了,工房里没有其他人,静悄悄的。

    他把进给器修好以后,正在机床跟前,低着头,弓着腰装其他零件。

    “你娶我吧?”

    妻子突然就在他身后说,声音不高,很平淡。

    他吓一大跳,直起身子,回过身来,手里还拿着扳手,脸上带着油灰和茫然。

    脸上的油灰,是天热出汗,用满是油腻的手擦拭脸颊造成的。

    他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妻子。

    妻子穿一身蓝布工作服,戴着蓝布工作帽,长发都塞在工作帽里。

    如此普通的工装打扮,并不能掩饰妻子的美丽。如此肥大的工作服,也不能遮挡妻子苗条修长的身材。

    妻子没有像往日一样,戴上那副宽大的防爆镜,就更加突出了白净的脸庞和大大的,会说话的眼睛。

    “你娶我吧?我嫁给你。”

    就在他慌乱愣神,不知所措的时候,妻子又开口对他说。

    于是,他们很快结婚了。

    虽然妻子的父母不同意,虽然他们都工资不高,将来的生活会很艰难,他们还是结婚了。

    买不起房子,他们就租房住。

    日子很穷,但是过的很幸福。

    不敢要孩子,拼命攒钱买房子。

    后来,有房子了,日子渐渐好了,他们打算要孩子。

    唐城是山城,他们的房子,在高处的山上。

    那一天,他用自行车,后座上带着妻子,去山下的职工医院体检。

    自行车快到山下的时候,轧线断了。

    眼看着自行车像脱缰的野马,高速冲向十字路口。

    路口上,车水马龙,横向的交通灯刚刚变成绿灯,一排排的车辆蜂拥而来。

    他大声喊着,让妻子跳车,自己和自行车,向着一辆卡车的后箱飞奔而去。

    “吱——”的一声急速刹车的声音响过,自行车进入了卡车下面,他飞进了卡车后斗,毫发无伤。

    妻子跳车了,头碰在路边的路牙石上。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大滩红红的鲜血。

    那血,洇湿了一大片路面,也洇湿了他以后的人生。

    他后悔没有早早检查一下那自行车的轧线。

    前几天,他上班的时候,那轧线就有些失灵,他提早看一下就好了。

    他后悔让妻子跳车。

    原本是想,妻子从车上跳下来,顶多就是受个磕碰之伤,完全可以保全性命。

    如果,妻子不跳车,可能结果就会和他一样,翻进卡车后斗里。

    可是,没有如果……

    以后的高崎,人生里就只有两件事,上班工作,回家喝酒。

    2019年那个最炎热的夏天,高崎被邻居发现,死在家里的床上,肝硬化,腹水。

    头一天,还有人看见他下班回家。

    第二天早上,邻居路过他家的窗口,看到窗帘开着,他躺在床上,姿势极不正常。

    砸门没有回应,大家撬开门一看,身体已经僵了,脸上还带着微笑。

    那微笑是幸福的,大概又梦到他的妻子了。

    高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在厂里的单身宿舍里了。

    十六平米的长方形房子,一头是门,门对面是木头窗子。

    窗子下面,有一张三抽桌。

    三抽桌两边,各自放着一张单人床。

    高崎盖着一床军绿色的棉被,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有了知觉,已经整整一上午了,他就用那个姿势躺着,没有挪动分毫。

    在他的记忆里,单身宿舍已经拆了,好像是一零年拆的,改建成了商品房。

    他回到年轻时候了。

    梦么?

    可是,那么真实。

    中午的时候,同宿舍的张斌回来了。

    “高崎,你怎么还没起床,病了吗?”张斌走到他床前,看着他问。

    “没有,就是有点犯困。”他懒懒地回答他,接着问他,“今天几号了?”

    “四号。”张斌顺嘴说,然后就问他,“中午了,你不起来吃饭?我去食堂,给你捎一份回来?”

    “这是几月啊?”他忽然就问出这么一句来。

    “四月啊,今天清明。”

    “这是哪一年啊?”

    走到门口的张斌,又转身回来了。

    “高崎,你怎么了?”他又看着他,不放心地问。

    “没怎么,想考考你。”他勉强冲他挤出一个笑容来。

    “靠!你神经病啊,用这种问题考人?”

    “你看,你回答不上来了吧?”

    “两千年,千禧年!我懒得搭理你!”

    “哎,你中午到底吃不吃饭,要不要给你捎一份回来?”张斌继续问他。

    高崎就伸手去床边的铺底下,摸索自己的钱包。

    如果他是重新回来了,铺下面,应该有他的钱包。

    果然,那钱包就在他想到的那个位置上!

    “给我捎两个馒头,菜要两块的。”

    他尽量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张斌没等他从钱包里掏钱,在桌上拿了他的饭盒,转身就走了。

    两个人在一起住单身宿舍,住了五年,关系一直那么好,也不会在乎这块儿八毛的。

    高崎把那个有些毛边的棕色钱包,举到自己的眼前,看了许久,许久。

    这就是他以前用过的那个钱包,他真的穿越回来了!

    两千年,他还没有和妻子结婚,他的妻还在!

    没有了妻,他早就不想活了,整天喝酒麻痹自己。

    肝那个地方,已经疼了好久了,不喝酒就疼。

    他不在乎。

    早一天死了,就早一天可以见到妻子了。

    四十四岁死去,回来的这一天,清明节。

    他不由苦笑。

    每年的清明节,他都要去妻子的坟前,喝个酩酊大醉,笑几声,哭几回,直到精力耗尽,沉沉睡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

    他都等不及张斌打饭回来了,他要去工厂,去找他的妻!

    刚要出门,他又站住了。

    妻中午也休息,也在单身宿舍里。

    只是,妻的单身宿舍,不在这个地方,而是在另一个宿舍区。

    唐城量具很大,有几千工人,宿舍区也分了好几个地方。

    接着,他就又想到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他和妻子并没有谈过恋爱。

    这个时候,他贸然去找她,她会讨厌他,以后就不可能嫁给他了。

    他必须一点也不能错地,还原过去的每一个故事情节,不能有分毫差池。

    不然,妻就很有可能,不会在那个关键的时间点,说出“你娶我吧”,那句话来。

    他用了最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立刻要见到妻子的冲动,坐在床边,浑身颤抖地,等着张斌打饭回来。

    张斌比他晚一年进厂,是从农村过来,接他父亲的班。

    这是唐城量具最后一批接班的工人。

    从此以后,工厂就一直没有招收新工人。

    现有的工人都养活不起,还招什么新工人?

    接踵而来的大下岗,一大半工人不得不离开这里,另谋生路。

    最后的唐城量具,在岗工人不足五百人,面临着被私人资金收购的结局。

    张斌回来了,手里托着两个饭盒,手指头上勾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五个馒头。

    张斌能吃。

    刚来的时候,五个馒头不饱。现在,他吃三个,已经是饭量大减了。

    同样,那在农村里种地锻炼出来的,一身牤牛犊子一般的腱子肉,也都变了肥肉。牤牛犊子般的肤色,却比之以前,白了许多。

    两块钱的菜,是青椒炒肉,闻着很香。

    可是,高崎心里五味杂陈,一口都吃不下去。

    为了不让张斌起疑,他勉强吃了半个馒头,扒拉几口菜,就算是吃饱了。

    他的理由,是睡了一上午,没有胃口。

    然后,他就去上班,走着去。

    宿舍楼下,放着他那辆该死的自行车,他却连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妻子没了以后,他再没有骑过自行车。

    虽然回来了,他这辈子也不打算骑自行车。

    仿佛自行车这三个字,关联着妻子的生命。

    没有这个东西,妻子就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终于看到了工厂,终于进入了车间。

    苏式的尖顶建筑,进门一条长长的走廊,左边是磨工工房,右边就是他们维修组的钳工工房。

    再往里面走,就是铣刨工段和车工工段。那里天长日久,伴随着机器轰鸣和刺耳的金属切削噪音。

    妻子就在左边的工房里!

    这个时候的高崎,手脚冰凉,双腿发软,几乎是扶着工房走廊的墙壁,一步步挪到磨工工房门口的。

    两排磨床静悄悄地分布在工房两边,中间是安全通道,和以前一模一样。

    可是,工房里一个人没有。

2.还是哭了

    虽然尽量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高崎来的时间,还是太早了。

    离下午上班,还有一个小时。

    这时候,就算有人来上班,也是在工房外面的更衣室里。

    维修工没有更衣室。

    钳工工房里面,角落里,用五合板隔开个没有顶子的小空间出来,就是更衣室了。

    高崎习惯地从裤鼻上摘下一串钥匙,找出来一把,打开磨工工房对面,那个属于维修工的钳工工房的门,走进去。

    十九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钳工工房两扇带着看不出原色玻璃的,厚重的木头门,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锁不知换了多少把。

    不管怎么换,锁还是三环牌的,前后几乎没有差别,钥匙也是千篇一律。

    工房里面,两排相对着的,表面包了白铁皮的钳工工作案,中间竖一个圆钢管做骨架的,防飞溅物的钢网,也还是那样。

    工作案上面,是排成一溜的台钳。每个台钳一边,都安装着一个带了随意转向的,金属软管的低压照明灯。

    每个台钳所在的工作案下面,都有两个装工具用的大抽屉。

    每一位修理工,都拥有一个台钳和台钳下面的俩抽屉,属于工作位。

    高崎的工作位,在工房里面那排工作案的最里面。

    工作案后面不远,还挨墙放着一排木头排椅,那是平时用来坐着休息的。

    高崎进工房,习惯性地直接走向最里面,属于自己的工位,然后就在那个工位后面的排椅上,坐下来。

    十九年前和十九年后,这个工房几乎就没什么变化,只是以后更破旧一些。

    而他,也就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怎么过来的?他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失去妻子之后,时间,对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他,仅仅是一块等死的行尸走肉。

    他坐在排椅上,重新把眼睛闭上,思考着以后许许多多的事情,渐渐又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维修组长吴友晨进门,就看到高崎坐在排椅上,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

    “上午你怎么没上班啊?也不说一声。”

    吴友晨就问高崎。

    他比高崎大十岁,十六岁就进厂做维修工,已经在这里工作快二十年了。

    工厂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到处都松松散散。工人好好的不来上班,不请假休息个一天半天,也是常事,他也就是随便问问。

    “昨晚睡晚了,早上没起来。”高崎就随便回答他一句。

    吴友晨果然就不在这事上纠缠,而是说:“车工工段老曲用的那台30车,老是说进刀没劲。下午上班,你带着刘进去看看,到底是咱们的事,还是机床电机的问题?”

    高崎就答应一声,去那间五合板隔出来的小屋里换工作服。

    小屋里板墙上,砸一排钉子,挂一溜脏兮兮的工作服。

    高崎还能认识自己当年穿的那身衣服。

    他个子高大,领工服都是领大号的,好认。

    换了工服出来,外面大车间里,上班的电铃声已经响了,嘀铃铃的声音刺耳。

    他默默打开台钳下面的抽屉,拿了几件估计可以用到的工具,放在台案上。

    一会儿工夫,刘进也来了。

    吴友晨就把对高崎讲的话,又对他重复一遍。

    然后,高崎拿着工具在前,刘进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钳工工房。

    来到走廊里,高崎把拿着的工具交给身后的刘进,对他说:“你先过去,我忘拿螺丝起子了。”

    刘进走了以后,高崎没有往回走,而是走向了磨工工房。

    此刻,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嘭嘭”地跳动。

    明明知道,这时候走进磨工工房,就一定可以见到自己的妻子。

    可是,他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唯恐他来到的这个世界,不是原来那个世界,磨工工房里,没有那个苗条修长的身影。

    妻子没了以后,他就再也不进磨工工房。

    组里大家都知道为什么,磨工工房有工作,也就故意不安排他去。

    但是,磨工工房的布局和环境,却早就牢牢印在他心里,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

    妻子是在南边这排磨床里,第五台,中间的那台,机床的型号是M141W。

    他只走到磨工工房门口,进去一米多,就看到了那台M141W。

    那机床开着,发出“嗡嗡”的声响,和其他机床发出的噪声混在一起。

    他还是听出来了,那是妻子的机床发出的声响。

    一个苗条修长的身影,就站在机床的前面。一身蓝布工作服,带着蓝布工作帽。

    魂牵梦绕的身影啊!

    这个身影,就算在万人攒动的集市上,只要这个身影在里面晃动一下,他也可以立刻认出来!

    泪水,奔涌而出,无法抑制。

    他不敢过去,怕惊扰到妻子。

    他从磨工工房里悄悄退出来,额头抵在走廊的墙壁上,低声呜咽。

    他不想这样哭,他想高兴地笑,大声地欢笑。

    但,还是哭了,哭的涕泗横流的,跟个孩子一样。

    分厂调度孙继超从他跟前过去,站住了,回过身来问他:“高崎,你怎么了?”

    机加工厂里噪声大,大家说话都是大嗓门,跟吵架一样。

    高崎听到了,揉着眼睛站直了身体。

    “没事儿,眼里进去块砂子。”

    他回答地尽量语气轻松,不想让孙继超发现问题。

    “弄出来了吗?”孙继超就走过来问。“要是没出来,让蒋师傅帮你弄一下,她会翻眼皮。”

    机加工人,眼里迸个东西进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找个会翻眼皮的,把上眼睑反过来,将迸进去的东西拿出来就是了。

    翻眼皮是个技术活,不会弄的翻不过来。

    蒋师傅就是妻子的小组长,女的,也是她的师傅,四十开外岁的老磨工,对她一直很好。

    磨工是仔细活,一般都是女工。特别是小型磨床,基本没有男工。

    “已经出来了,没事了。”高崎就回答孙继超。

    “不行就去医务室看看,别大意。”孙继超嘱咐他一句,就往前走,进车间派活去了。

    高崎揉揉眼睛,止住了泪水,也跟在孙继超身后,进了车间。

    他走到老曲那台30车床跟前的时候,刘进已经把车床主轴变速箱的顶盖,给拆开了,站在边上等着他。

    机器修理,既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

    机床出了故障,判断故障原因,跟医生看病,找出病人病因差不多,凭的是对设备的了解和多年的工作经验,还要有比较好的推理联想能力。

    另外,机床零部件的拆装,也是一门手艺,不是随便个人就可以干的了的。

    学会这些东西,没有个三五年,根本不能独立工作。

    机床都是铁家伙,死沉死沉的,没有体力也干不了。

    自妻子没了以后,高崎酒喝的很凶,但对工作还是很认真。

    所以,他的身体一直就很结实,喝酒喝到四十四岁,才彻底把他做机床修理工锻炼出来的,强壮的身体给彻底造完了。

    在年轻人里,高崎的修理技术是最好的,独立工作的时间最早。

    刘进比他晚两年进厂,还不能独立工作。

    高崎过去,把主轴变速箱顶盖打开一条缝隙,可以看到主轴上的离合器。左手拿一块木板挡着身体,右手扳了一下车床的操纵杆。

    随着一声电机轰鸣,主轴箱里油水四溅。

    飞出来的机油,都打在他拿着的那块木板上。

    他停了机床电机,再扳操纵杆,让主轴上的摩擦离合器吸合,伸平口螺丝起子,进离合器的摩擦片里撬动一下,就转头对刘进说;“摩擦片不行了,回去拿稳钉起子,准备拆主轴,换摩擦片。”

    十九年以前的事情,他肯定不能记那么详细。

    当年的这一天,他修没修这台设备,也不可能记住。

    可是,多年的维修经验,让他比这时候真正的高崎,水平就不知高出了多少倍,判断起设备故障来,要快捷迅速很多。

    一根车床主轴,少说也得百十斤重,上面配合主轴工作的齿轮、螺栓、拨块等等的零件,也有几十个。换一次摩擦片,这些东西就得全部拆下来,然后再装上去,至少也得一下午的时间。

    高崎愿意有活干,这样可以占住他的时间,让他能够不去找妻子。

    妻子肯嫁给他,是因为他忠厚,是个老实人。不像分厂里的其他年轻男工那样,动不动就跑了去,有话没话地套近乎,讨好妻子。

    妻子最讨厌这种人了。

    这是妻子和他好了以后,告诉他的。

    现在,他和妻子,还只是算认识,在一个分厂工作,并不熟悉。

    如果被妻子认为他和那些年轻男工一样,影响了以后妻子嫁给他的故事,那就追悔莫及了!

    那台车床,一直快到下班时间,才彻底修好,运转正常了。

    高崎在组里,洗着满是油污的手的时候,下班的电铃声就响了。

    “吴师傅,我想休息两天。”

    他洗着手,对换了衣服要下班的组长吴友晨说。

    吴友晨就转过身来,看着他问:“有什么事儿吗?”

    “我同学结婚,让我给帮两天忙。”他说。

    “去吧,完事早点回来上班。”

    厂里纪律松懈,好多人连班都不上。

    这种事,吴友晨不会拦阻。

    “嗯。”高崎就答应了一声。

3.永远的谜

    高崎请假,并不是真的有朋友结婚去帮忙。

    上一世,妻子跟着他,就没有享过一天的福。

    没钱买房子,工厂里工资又不高。

    想买房子,就得从牙缝里往外挤钱。

    妻子几乎是把所有的好吃的,带油水的食物,都给他了,自己中午就是馒头就咸菜。

    “你干维修工,消耗体力大,得保证营养。我干磨工不累,再说我还得减肥,咸菜馒头才不长肉。”

    妻子这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萦绕了好多年。

    妻子一点也不胖,不但不胖,还有些偏瘦。

    为了买那套房子,一年下来,妻子更瘦了,连身体的曲线都要没了。

    高崎心里疼。

    可是,妻子要强,结了婚连房子都没有,妻子面子上过不去。

    他们终于有了房子,然后就是装修,添置家具。

    还是没钱,还得从牙缝里挤。

    终于,家越来越像个家的样子,他们有能力要孩子了,妻子却总是怀不上。

    妻子有些营养不良了,医生怀疑她有厌食症。

    那一天,他们就是去医院复查。

    结果,妻子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世,他不能再让妻子受这么大的委屈了。

    他得有钱,让妻子风风光光地,幸福地活一辈子才行。

    结婚的时候,没钱买房子,他们就在城郊的一个小镇里,租了一间房子住。

    那房子,是一个跨院的东屋,南屋住着房东。

    这是上百年的老房子,房租相对便宜。

    据说,这房子周围好大的一片房屋,都属于当年一家大户人家的。

    这大户人家,从明初就是官宦,历经两朝三代,方圆百里都是首富,富不说抵国,赶上这唐城,据说没有问题。

    新社会以后,由于各种原因,这户人家衰落了。死的死,走的走,已经再没有后人在这里居住,偌大一片宅院,也都分给了小镇的居民。

    2012年,这里城市化改造,建商品住宅楼。

    挖地基的时候,就在一户人家的住宅下面,挖出了一个地窖。

    地窖里,有整整一大缸银元,足有十几万块。

    这个消息,当时轰动了整个唐城。

    那时候的高崎,已经变成了酒鬼。

    他晚上在家里喝着酒,看电视新闻的时候,看到了这条消息。

    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那个地窖所在,正是他和妻子当时租房子住的,往里一进院子里的偏房。

    旧时小镇的房子,好多都是院子套院子的。

    去里面的院子,就要经过高崎租房子的那个院子。

    院子外面,并没有单独的路可走。

    这大概是因为这一片住宅,原来就是属于一家的缘故。

    他清楚地记得,后面那进院子,住的是一个中年教师,在镇上的小学里,教语文课。

    学校里盖了教师宿舍楼,教师一家早就搬到宿舍楼里住去了,并不在这里居住,只是偶尔过来看一看,房屋有没有损坏漏水。

    他和妻子过来租房子的时候,正赶上那中年教师回来。

    “还租什么房子呀,你们直接买我这个院子就行了,不贵,三千我就卖。”

    教师曾经这样对他们说过。

    那时候,城里的商品房也就四百一个平米,他们还是买不起。

    “你们大国企里的工人,不会连三千块钱都拿不出来吧?”

    那教师还笑话他们。

    他们真拿不出来。

    高崎一月工资加奖金,不到五百块,妻子一月只有三百块钱。抛去吃喝,剩不下多少。

    况且,他们还要攒钱结婚,买商品楼,有钱也不会到这种破败不堪的地方买房子。

    可是,现在高崎知道,那房子西面的偏房下面,埋着巨大的财富!

    高崎就是个普通工人,没有什么觉悟。

    为了这一世,让妻子过上幸福的日子,他什么都肯干,才不会考虑,那地下的财富,应该属于谁?

    他请假,就是要去找到那个小镇小学里的中年教师,从他手里,把那个小院子买下来!

    买下那个院子,需要钱。

    高崎没有钱。

    他上班挣的钱,结婚之前交给父母,结婚以后交给妻子,手里只留下十几块钱买烟,没钱了再要。

    父母住在城里。父亲和他一样,在一家工厂里当工人,母亲在一家小合作社的商店里当售货员,明年就到退休年龄,该退休了。

    他还有个弟弟,在外面上大学。

    他脑子不行,学习一直不好,只能进厂当工人,弟弟却考上了大学。

    父母要供弟弟上大学,日子过得也很紧张。

    高崎懂事,知道父母不易,挣钱也就都交给父母。

    这一次,他回家,张口就要三千,没有个正当的理由,估计他妈也不会给他。

    他已经想好了理由。

    确认自己穿越回来了的时候,他就在想要钱的理由了。

    果然,他回家要钱的时候,他妈就说:“妈尽量攒钱,也是为了你将来娶媳妇用的。你现在没有正事,可千万不要乱花钱啊!”

    他结婚的时候,他妈给了他三千块钱,那是她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这三千块钱,他和妻子买了家具床铺,锅碗瓢盆,再买点新衣裳,根本就剩不下几个。

    妻子父母那里,坚决反对女儿嫁个工人,一分钱没给,连妻子平时上交的工资也不给。

    当时,妻子后悔把钱都给了父母,一脸歉疚。

    高崎就看着妻子傻笑。

    “有你就够了!”他对妻子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将来,我们会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咱们幸福的生活!”

    妻子就抿着嘴乐,然后就扑到他怀里去了。

    这些,都是高崎脑海里,永远抹不去的,最美好的回忆的一部分。

    “妈,我不是要花这个钱。”高崎就对他妈说,“这不厂里要职工入股嘛,不入要开除的!说是这礼拜就交入股的钱,我这个级别的工人,要交三千。我这才回来问你要钱。”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他妈撒谎。

    “唉!”他妈就打个唉声,“你爸那厂子也要入股,一下子就要五千!我上哪儿给你们淘弄这么多钱呀?”

    高崎记得他爸厂里入股的事情。

    要不是他爸厂里入股,他结婚的时候,他妈可以为他拿更多的钱出来,妻子就不用整天的啃咸菜了。

    当时的工厂,许多都在要工人入股,实行股份化改造。

    只是,唐城量具没有执行。

    但说要入股,高崎妈就没有丝毫怀疑,去银行,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了高崎。

    高崎爸当然也不会反对,他们厂里已经交钱入股了。

    攥着他妈给的三千块钱,高崎没有回工厂,而是直接奔了那个小镇的小学,去找中年教师,要把他那个院子买下来。

    那位小学教师也很觉奇怪,他还没贴卖房告示呢,怎么这个年轻人先知道他要卖房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卖房子?”他问高崎。

    高崎这才发觉,自己忘了一件事情。

    这一世,他并不认识这位教师,也不应该知道他要卖房子。

    “我听厂里同事说的。”他不善于撒谎,说的这个理由就有些牵强。

    万一教师刨根问底,问他听哪个同事说的,叫什么名字?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幸亏教师的确跟别人说过,让给打听着,看有没有要房子的。

    兴许这年轻人,就是从听他说过这事的朋友那里打听到的。

    他就没仔细问,想着带高崎去他老家那个小院里看房子。

    “不用了,房子我已经看过了,挺合适。”高崎就说。

    他急于买下那个院子来,心情就溢于言表了。

    幸亏那时候人们的思想,还远没有当下这么复杂,防范意识也不强。

    要不然,教师立刻就会怀疑他买房子别有用心。

    也幸亏他还知道讨价还价,没有教师要三千就给三千。

    讨价还价的本事,是跟着妻子去市场上买东西学会的。

    他们穷,不管买什么,都得买最便宜的,还要把价格压到最低。

    久而久之,妻子就学了一手砍价的本事,高崎跟着,也受益匪浅。

    “老师,我没有那么多钱,手里只有两千五,你看,你能不能便宜一些?”

    两个人谈价格的时候,他就说。

    虽然这还价的表现有些低劣,可他一脸诚恳忠厚相,还是让教师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哎呀,这个价格,有些过于便宜了。要不,你再找朋友借借?”教师就和他商量。

    其实,在那个房子还不值钱的年代,教师那个院子,连两千块钱都卖不出来,这个他是心里有数的。

    当初忽悠着高崎夫妇三千买下来,也是看高崎有些傻气,媳妇又有些老实,蒙他一蒙的。

    “真没法借了。”高崎说,“这两千五,还是跟朋友借了一部分,实在借不着了。要是有钱,我也不买这个房子,太破旧了。”

    最终,房子以两千五百块成交。两个人去镇上房管所变更了房主姓名,这事儿就算完成了。

    那时候房子过户很简单,还没有后来那些收百分之几手续费一类的繁琐手续。

    院子很小,正屋两间,每间不过十多平米。西面偏房就是做厨房用,只有一间。

    看这样子,这院子过去可能是那大户人家给下人住的地方。

    而那个地窖,就是建在偏房的地下。

    主人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个地方存那么一大缸银元?这地窖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故事?就永远成为一个谜了。

4.远亲不如近邻

    中年教师人还算勤快,小学里事情也不多。

    虽然不在老屋里住,每个礼拜,他还是坚持回来,收拾一下屋子和院子。

    是以,那院子还是很干净,没有杂草丛生,屋里也没有多少灰尘。

    正屋卧室里,还有一张双人床,铁架子加一个床板的那种。另外,外屋还有个八仙桌。

    家具都过于老旧了,教师搬了新家,新家也不宽敞,这些没用的家具,就都留在老屋里了。

    高崎买了教师的房子,教师就把这两样老家具留给了他,也没说另外再加钱。

    上一世,是没有买房这个事件发生的。

    高崎把房子买下来,心里却有些恐慌。

    他擅自改变了原有的历史发展,会不会产生蝴蝶效应,影响到其他事件的发展?

    比如,妻子突然不对他说“你娶我吧”那句话了?

    可是,他回来,就是为了改变历史,不再让妻子经历那个悲催时刻。

    即便是妻子不说那句话,不再嫁给他,只要她可以好好地活着,幸福地活着,他也知足!

    买好了房子,他回到厂里的宿舍,把自己的被窝、褥子一卷,绑到了他那辆二八自行车上。

    小镇离着工厂还有一段距离,不用自行车,扛着铺盖过去,太费事了。

    穿越回来三天了,他也渐渐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

    妻子出事,跟他大意,忘了提早修理一下那破自行车有关,本身并不碍自行车什么事。

    自行车是他进厂的时候,父母给他买的,这时候虽然有了六年的历史,还不是太破旧,各处的零件还运行正常。

    而他载着妻子出事,是三年以后的事情。

    两千年以前人们的思想,自行车算是个比较贵重的物件,买了来少说也得用个十年八年的,才会舍得换新的。

    好多厂里的老工人,五六十年代买的老国防牌的自行车,一直用到退休,还依旧擦拭的铮明瓦亮呢。

    把那辆还能用来做许多事情的自行车,就这么扔掉,实在有些不划算。

    顶多他再不用来载妻子就是了。

    有钱了再扔掉也不迟。

    他从宿舍里搬走的时候,下午的下班时间还没有到,张斌还没回来。

    他就给他留了个条,告诉他,他有点事,不在宿舍里住了,空出来的床铺,他可以随便安排,不用考虑他。

    唐城量具的工人,那时好多想结婚买不起房子,都是利用了这种单身宿舍的。

    一个人想结婚,或者想把女朋友接了来在一起,又没有钱买房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和室友商量,让室友想办法搬出去。

    搬出去,只要不去房产科销户,这房子也就独立归了留下的。

    厂里也知道,这种事情有许多。可厂方无力解决自己职工的住房问题,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这个四层的单身筒子楼里,有许多的住户,都是厂里的年轻夫妻。

    高崎走了,把房子留给张斌,对家是农村的张斌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他住到那个才买的院子里去,自然是为了找到那个放着一大缸银元的地窖。

    小镇离厂子有十多里地,他用自行车驮着铺盖卷到了那个小院的时候,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平时寂静的小镇街道上,也开始热闹起来。自行车的车龄声,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都混在了一起,还有相熟的人碰上了,打招呼的声音。

    高崎推着自行车,穿过前面的几进院子,和下班进了院子的人们擦肩而过。

    外面的院子,前后相通,好多人家的厨房,就是院子里搭个棚子。

    于是,才下班回来的,路过的,忙活着做饭的,喧噪起来,院子里也飘荡出各家各户饭菜的香气。

    住户们大多都是在这院子里住了多年,甚至是两三辈,基本相熟,遇见了不免要打招呼,甚至有跑到正做着饭的人家灶上,看看做了什么好吃的,捞上一筷子尝尝鲜的。

    一时整片宅院,都热闹起来。

    高崎是新来的,和谁也不认识。就算认识,也不是这一世的事情,他也不敢打招呼。

    大家看到突然来了个陌生人,也觉奇怪,不免多看他几眼。

    他只顾低头推车。院子里到处堆放了住户的杂物,巷道狭窄,还得小心地躲避着行人。

    有人看着他,好事的也会询问:“才搬来的?”

    他就答应一声说:“啊,我买了张老师的院子。”

    有的点点头就过去了,有的则要询问他一下,在哪里工作,做什么?待他回答了,再介绍一下自己。

    这就算认识了,日后碰上,就会相互打个招呼。生活过日子,你家缺个油盐酱醋,我家缺个锤头斧子,互相串个门子,取长补短,渐渐熟识起来,成为一个大家庭。

    这就是远亲不如近邻了。

    这样的邻里感情,在十多年以后的棚户区改造完成的时候,便会从这个小镇里消失。

    因为到那个时候,大家都住进了改造出来的小高层里,关起门来朝天过了。

    花费了十几分钟,他最终还是走到了最后面,他买的那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后面,已经没有住户,所以也没有后门,前面也可以设个院门,把别人挡在院门之外,成为一个独立的世界。

    进到屋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高崎开了灯,把铺盖卷往双人床上一放,就算完成了搬家的任务。

    屋里张老师收拾的很干净,完全不用再改动什么。

    只是,不像在这里居住的人家一样,家家都有液化气罐。

    高崎原来住厂里的单身宿舍,都是到厂食堂里打饭吃,没买液化气罐。

    他准备明天去买一个,顺便买些锅碗瓢盆回来。

    当年和妻子在这里过日子,邻里邻居的相熟起来,大家都很热情,时常到他们家里来吃饭,他们也时常到大家那里去吃。

    虽然这回不是在前院那里住,但邻居们热情依旧。熟悉了,还是会串门子互相请吃饭的。

    这时候没有液化气罐和做饭工具,晚上这顿饭,他只好到外面的街道上去吃。

    小镇只有一条宽一些的街道,就叫宽街,那里有私人开的百货铺子,修车铺子,也有两家饭馆。

    宽街中间那里,有个饺子铺,韭菜肉馅的饺子,五块钱一斤,蒜、醋,还有饺子汤,可以随便要,还是十分便宜的。

    这些,还和当年他跟妻子在这里住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出了院落组成的居住区,来到宽街上,他轻车熟路地就到了那个饺子铺,要三块钱的水饺,三下五除二划拉到肚子里,就又急急忙忙地回了小院。

    他得趁邻居们还都不认识他,不会过来串门子的这个档口,赶紧找到那个地窖的入口。

    要不然,他刨的满院子都是坑的时候,突然过来邻居串门,不好解释,容易露馅。

    他记得,当时电视里说,地窖的位置,就在这小院偏房的地下。可是,电视里没说入口在哪里。

    那么大一个地窖,肯定得有个入口。

    既然地窖在偏房下面,那么,入口也应该在偏房里。就算找不到入口,从偏房地面往下挖,也一样可以找到地窖。

    他这么想。

    这个地方,过去的老房子,冬天取暖,都是烧地炕的。

    把房子里的地面,用灰砖垒成一排排的烟道,在灰砖上面,担上四百毫米见方的地砖,做为地面。

    这种地砖,不是现在意义的地板砖,比那个要厚的多,足有二、三十毫米厚,不知是什么材料烧成的,但比起一般的红砖来,要结实的多,有点类似水泥板。

    烟道是通向屋外的。

    一头沿着地面通到正房和偏房之间的夹道里。在那个地方,沿着正房的外墙,向下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坑道,两米多长,一米多宽,两米多深。

    坑道靠正房门那边,有台阶可以走到下面。下面,是用耐火砖垒的一个炉子,屋内的烟道,则和炉子相连。

    冬天的时候,在这个坑道里点上炉子,炉子里的烟,就顺着烟道进入正屋地下,再从地下另一侧,垒在墙壁里的烟囱,一直向上,散发到外面屋顶上的空气里面去。

    这样,炉子生在外面,屋里没有灰尘。热量从地下散发出来,屋里会更暖和。

    而且,屋外坑道里的炉子,还可以做饭沌水,清洁取暖的同时,也不耽误实用。

    这种取暖方式,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已经无从考证了。

    据老人们说,从宋末元初,这里发现煤炭的时候,就有了,明清两代,已经普及。

    那个坑道下面的炉子旁边,有过去生火用的炉钩和捅条。

    高崎就从坑道里拿了捅条,进了偏房。

    偏房一直被中年教师当厨房用,现在已经空空如也了。

    地面是红砖铺的,没有抹水泥,地下也没有取暖用的烟道。

    高崎打算,撬开地下两块红砖,用捅条在地面上挖个拳头大小的洞出来。

    地面下就是地窖,只要向下挖,挖到空处,就是了。那时候再设法把这个小洞一点点扩大,直到他可以下去。

    他不敢大张旗鼓地刨挖,怕动静大了惊扰到邻居。而用这捅条挖个小洞,基本就没有什么动静。

5.绝望

    事实证明,高崎的想法,过于好笑了。

    当天晚上,他把那个拳头大小的洞,向下挖了一米半,直到再也没办法把下面的土弄上来。

    结果,下面还是实地。

    在他想来,地窖肯定比上面这间偏房要小。他挖不到空的地方,说明那里就不是地窖所在。

    于是,第二天下午下班,他在厂食堂吃过了饭回来,把头一天挖的那个洞填死,盖上原来是红砖,又换个地方开始挖。

    结果,还是没有找到空的地方。

    如此在屋里不同的地方,掏了五六个洞,都是一样。

    他就有些绝望。难道,他看电视的时候看错了,那个地窖并不是在这个小院里?

    这里他太熟悉了,应该不会看错。

    要不就是他到来的这个世界,和原先那个世界,不完全是一回事。

    这里的地下,并没有地窖。

    这期间,他除了晚上回来,在偏房里掏洞,其余在厂里的时间,和前一世一样,坐在修理工房里,等着组长吴有晨安排活,然后就是干活。

    他平时就少言寡语,只知道干活。

    有时候出去车间里干活,和妻子偶尔碰上了,他也会和前一世一样,冲妻子憨厚地笑笑,然后快速低了头走过去。

    他已经可以平淡地面对妻子了。

    那是他怕万一哪个地方,被自己无意间改动了,到了夏天的那个下午,妻子不会对他讲出那句话来。

    妻子生的漂亮,性格温顺,分厂任何未婚男青年,都会喜欢妻子的,他当然也不例外。

    见了妻子,他会脸红,所以才会只是一笑,就赶紧低了头走掉。

    他是怕妻子看见他脸红了。

    可是,这一世,他突然发现,自己见了妻子,不会脸红了。

    匆匆低头,然后匆匆走过,只是刻意模仿前一世的动作,怕和上一世有所改变。

    见到妻子,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想把妻子拥进怀里。

    可是,他不敢。

    眼看着离那个特殊的时刻越来越近,地窖和银元,却还是影子都没有。

    他当真绝望了。

    这天下午回来,他不打算再继续掏洞了。

    偏房里已经被他打了不下三十个洞,几乎要洞挨着洞了,依旧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屋子下面,有个空的地方。

    他把最后一个洞填死,盖上原来的红砖,然后拿了那个捅条,下了坑道,准备把它放到原来的地方去。

    放好了捅条,一转身,他看到了炉子一边的墙壁。

    这时候,已经到了五月初,天已经很长了,六点了外面依旧亮着。

    坑道四周,是用灰砖砌了墙壁的。

    他就发现,那炉子左面的墙壁,靠下的地方,有一块有些异样。

    虽然都是灰砖,可砌墙没有这样砌的。

    一般砌墙,都是错开砖缝。可这个地方,砖缝没有错开,而是一条直线。

    夕阳的光线,正好落到那个直线一般的砖缝上,他才发现了异常。

    工厂里,那时候讲究互相帮助。

    谁家需要垒个院墙,盖个厨房,或者建个鸡窝、煤棚,都是自己动手,准备好了建筑材料,再喊同事前来帮忙。

    高崎身高力壮,工余时间,也经常帮着工友干这些活,对垒墙并不陌生,自己也会垒,算半个行家。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那面墙壁有异来了。

    出现一道直缝,说明那个地方,原来有道门或者别的什么,后来被堵死了,又垒上了灰砖。

    他拿起捅条,沿着那个直缝,把一边的灰砖撬一排下来。

    灰砖后面,只是土,什么都没有。

    但这土,不是新土地开挖出来的生土,而是见过阳光的熟土。

    区分生土和熟土,这个对高崎来说,并不困难。

    灰砖后面是熟土,说明这土是被人为填进去的,而不是地下原来的样子。

    他就又撬下几排灰砖来,再用捅条把砖后面的熟土也挖开,形成一个洞口。

    挖进去半米深的时候,“嗵”的一声响,捅条碰在了硬物上。

    他扩大洞口,那个硬物便显了出来,是一块很大的石板。

    天黑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块石板撬了出来,里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掩住口鼻,打了手电,向洞口里照去,就看到了洞口下面,一个向下倾斜的土坡。

    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找到地窖的入口了。

    但他还是保持住了清醒的头脑。

    不知为什么,他这一世对自己的控制能力,比上一世强了好多。

    他可以控制着自己,平淡地和深爱着的妻子擦肩而过。这在上一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他找了不少废纸,一张张点燃了,扔到洞里面去,看到废纸在里面正常燃烧干净,这才放心打着手电进去。

    怪不得他在偏房里挖那么多坑都探不到。

    这个地窖,是在更深的地下的。土坡倾斜度很大,几乎不能立足,一直通到偏房的下面,顶部离着偏房的地面,少说也得有两三米深,他在偏房里,如何探寻的到?

    地窖完全是土质的,四周的墙壁还保持着干燥。

    原来,这院子的外面,是一条河的堤岸。河几十年前就干枯了,那堤岸就变了一道残缺不全的斜坡墙壁。

    也就是说,这钱库从院子里看,是深埋地下的。但从堤岸那边看,还是在地上,所以,容易保持干燥。

    兴许,这也是主人家把钱放在这里的一个重要原因。

    地窖只有一米见方,也就是个小洞,里面仅仅可以容下那口大缸,人在里面无法直立。

    大缸有一米来高,上面蒙着黑乎乎的一层,不知是什么东西。

    高崎拿手电照着,用手擦那层东西。上面黏糊糊的,好像一层油腻。

    油腻下面,是微微泛黄的,厚厚一层油布。

    缸周边有麻绳。他把麻绳弄开,把油布揭下来,里面,是满满一缸银元。

    这一缸银元,到底有多少,他也算不出来。

    电视上说,有十多万块。

    他抓银元,装满自己的两个裤兜,然后就再把油布蒙上。

    麻绳已经腐烂,没了劲道,断成好几节了。

    他从洞里出来,回到正屋,把裤兜里的银元拿出来,放到外屋的八仙桌上,数了数,有一百一十四个。

    然后,他就翻身出门,去偏房找了一段绳子,重新下到地窖里,把那个油布重新绑在缸上。

    再返身出来,把那块青石板重新挪进去,再把灰砖摆到青石板外面。

    又找来笤帚和铲子,把地上多出来的土都扫起来,弄到地坑上面的院子里,撒到院墙边上,踩实了,收拾干净一切,这才再次返回屋里,去看那些银元。

    银元就是大家都见过的那种样子。

    市面上的,据说好多都是假的,而他这些,肯定是真的,因为电视上曾经报道过。

    再说,一百年前的人,也不会吃饱了撑得,弄这么多假银元,藏到这地下。

    这东西,放到以后,可能一个就值上千上万块。

    可是,他现在就需要钱,让媳妇跟了自己以后能过上好日子,等不到以后。

    礼拜天的时候,他去了城里的古玩市场,找卖古钱币的商贩询问价格。

    所谓的古玩市场,就是一条寻常市井街道,街道里面有个自由市场,什么都卖。对面是花鸟市场。

    街道中间,就有不少摆地摊卖所谓古玩的。而真正大一些的古玩商人,则在这些摆地摊的后面的商铺里,做些装裱字画、做旧和卖古董瓷器、玉器一类的生意。

    地摊上也有银元摆着卖,多半都是假的。

    高崎就过去打听价格。

    “八十一个。”摊主告诉他。

    见过了真银元的高崎,把摊主的银元拿到手里一掂,就知道是假的,听声也脆了不少。

    “你收银元吗?”他问摊主。

    “收啊。”摊主就回答他。

    他就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元来,递给摊主看,然后问他:“这个你给多少钱?”

    摊主四五十岁,显然是见过真货。

    他仔细把玩了一会儿那块银元,对高崎说:“说实话,我也不懂这个东西,就是收了来往外卖。高了我怕碰到假的,砸手里。”

    然后他就和高崎商量:“给你四十,卖么?”

    高崎从摊主的眼神里,看到了贪婪。

    他摇了摇头,打算从摊主手里,把银元要回来。

    “六十,六十总可以吧?”摊主拿着银元不肯撒手。

    高崎还是摇头。

    “这样吧,我给你八十。”摊主无奈说。

    高崎还是不卖。

    他生的很健壮,又年轻,摊主不敢和他强买强卖。

    他只好把银元还给他说:“这是最高价了,这里没人能出更高的价。你如果找不到更高价收的,再回来找我。”

    高崎就站起来,去了地摊后面的店铺里,两块银元换了二百块钱。

    这种小城的古玩市场,当时的银元,也就能换这个价,而且很少有人知道看银元的年份,其余特点就更不在乎。价格再高,连店铺里都不肯要了。

    高崎需要钱,也不管这些。

    以后的日子里,他下班回来,就先到古玩市场那里转一圈,卖几块银元,然后再回租住的小院子。

    卖来的钱,他没有存银行,而是用油布包了,在正屋撬一块担在烟道上的地砖下来,藏到烟道里面,再把地砖盖好。

6.老摩托

    那时候银行存钱的利息,还是很高的。

    有的银行为了吸纳资金,十年期的利息,可以出到百分之十。

    可高崎不能把钱存银行,他很快就会需要钱。

    因为按照上一世的时间发展,这年冬天,他就会和妻子结婚。

    他在等着那个特殊的时刻。

    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他要卖掉足够的银元,换来到城里买商品楼的钱。他不想和上一世一样,让妻子因为买那个楼而啃咸菜吃苦。

    另外,结婚也要花不少钱,他也不想和上一世一样,那么草率而简单地娶妻子过来,那样就太对不起她了。

    那时候,城里最好的房子,也只有五百块钱一个平米。他们当初买的,是七十五平米两室一厅的房子,花了不到四万块钱。

    可是,那时候他一月也就挣四百多块,妻子只有三百块钱。就是不吃不喝,他们也得攒六七年才够。

    为这个房子,他们省吃俭用了两年,每月只花妻子的钱,把他的工资存起来,加上父母的赞助,才刚刚攒够了房子的首付。

    两个人,一月三百块钱,还要交房租水电,承担其他的意外消费,很难支持到月底。

    有时候没钱了,妻子就只好啃咸菜了。

    这一世,高崎打算买大一些的房子,让妻子过的幸福许多,就必须在结婚之前,存够足够的钱。

    厂里并没有让大家买股份,他卖银元换来的钱,就先还了她妈给他的那三千块钱。

    家里也不容易,父母工资都不高,还要供弟弟上大学。

    既然他有了来钱的门路,就尽量不给家里添负担了。

    他粗略算了一下,连买房子,装修,加上结婚的费用,差不多需要十万块钱。

    他需要再卖掉一千块银元,才可以凑够这十万块钱。

    只在这个小城的古玩市场上,卖掉一千块银元,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让别人记住他。因为收银元的商铺有限,他又不想便宜卖给摆地摊的商贩。

    让别人注意到自己有这么多的银元,肯定会惹来麻烦。

    所以,礼拜天厂里休息的时候,他就坐车去省城,扮成从乡下收银元来卖的小贩,到那边去卖一些银元。

    省城里对银元就讲究一些,八年的和三年的价格就有区别。而银元上有签名的,一块就值上千块。

    这都是他去的次数多了,和别人交流得到的知识。

    这时候,他已经意识到,现在值钱的银元,将来会更值钱。他就尽量卖八年的,最不值钱的。

    就是八年的,在省城的古玩市场,一个也可以换到一百五十块钱,比在唐城卖掉,可以多换好多钱。

    可他要卖掉的银元数目太大,也不敢都在省城卖了。

    有时候,他也会去其他地方。

    凡是唐城周边的县市,坐公交或火车,一天能往返的,他都去过。银元从八十到一百五十的价格,他也都卖过。

    眼看着银元越卖越多,他手里的钱也越来越多,离那个十万的目标,也越来越接近。

    而他要等待的那个特殊时刻,很快就到了。

    2000年的6月4号,是个礼拜天,再过两天,6号就是端午节。

    那时候,还没有端午假期这一说。

    唐城量具总厂,也没有多少生产任务给各分厂干。指望总厂的任务,也养活不了分厂这二百来号人。

    所以,各分厂都根据自己的情况,独立到社会上接些自己能干的活,尽量挣些钱出来,给自己的职工发工资。

    这种情况下,大家干活计件拿工资,就顾不上什么礼拜天了。

    多干一件就多拿一件的钱,生产工序上,大多数工人,礼拜天也是要上班干活的。

    工人来上班,管理人员和高崎这种维修辅助岗位,也得有人来值班。

    这一天,和原先一样,是高崎和刘进值班。

    而高崎穿越回来,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上午仍旧是没什么事,高崎和刘进就在钳工工房里对面坐着下象棋。

    设备维修工,设备不坏他们也没有事做,下象棋打扑克分厂也不会管他们,只要不耽误事就成。

    一上午,两个人下了五盘棋,高崎输了四盘。

    “高哥,你今天不在状态啊?”刘进就笑他。

    刘进是有名的臭棋篓子,悔棋大王,平时赢高崎一盘都困难,这回却连赢了四盘。

    上一世的这一天,他们也是下了一上午象棋,刘进有没有赢过他?高崎记不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刘进绝对不可能赢他四盘。

    高崎的心,在磨工工房妻子那里,又哪有心思跟刘进下棋?他只是重复那一天的事情,力求一模一样,唯恐改变了什么,出现什么意外。

    要不是后来他想到,这下棋输赢变化了,也等于是改变了过去的事实,最后一盘强打起精神来,才赢了刘进。

    好容易熬到下班,去食堂打饭吃饭。

    唯一的不同,是不去单身宿舍拿饭盒。

    他已经不住单身宿舍了,买房子的那个小镇又离工厂远一些。他就把饭盒放到钳工工房案台下面自己的抽屉里,直接打了饭,在这里吃。

    吃饱了,在长连椅上躺着休息。

    心里有事,又哪里可以睡得着?只觉得时间几乎停滞不走了,在连椅上来回翻身,折腾几回,终于还是起来,坐着抽烟。

    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接连抽了五六根,心里才慢慢不焦躁了,上班时间也就到了。

    上班后半个小时,磨工工段的杨连海过来,说他的M131外圆磨床磨活大小头,让高崎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高崎长长出了一口气。

    磨活大小头,是尾座顶尖轴偏了,打着百分表调过来就是,并没有什么难度。

    只是,这调精度是个精细活,刘进干不了。

    高崎就从自己抽屉里,拿了铜棒、榔头、内六角扳手一类用的着的工具,百分表干磨工的都有,不用拿。

    “高哥,我还跟着去吗?”

    看他拿了工具要出去,刘进就问他。

    按理说,刘进维修技术不行,应该跟着去学学。

    可这小子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去了也不会学,只会跟着添乱。

    高崎刚进厂的时候,跟着师傅学徒,师傅空手在前面走,他拿着工具在后面跟着。

    师傅修设备的时候,他得聚精会神地听师傅吩咐,看师傅在干什么,怎么干?

    只有这样,师傅向他伸手的时候,他才能明白师傅要什么工具,把需要的工具,准确地递到师傅手里。

    师傅拆下来的零件,他得在一边用煤油清洗干净,按着先后顺序,一件件地摆放好。

    这样,师傅往上装零件的时候,他一件件递给师傅,才不会出错。

    他也就是在这样的工作过程中,慢慢看明白了设备的构造,也弄懂了师傅怎么拆装设备,慢慢能够独立工作,最终成为一个合格的维修工。

    刘进这一代,已经和他学徒的时候不一样了。

    他学徒的时候,至少要早上提前半个小时上班,把工房打扫干净,去锅炉房把暖壶打满开水,等着师傅们上班来了,好有热水喝。

    刘进上班不迟到就不错,就别说提前了。

    钳工基本功,锉刀、钢锯、凿锛、刮刀,这小子没一样能拿起来,连个钥匙都不会配。

    修设备替师傅拿工具,想都不要想,能跟着去就不错了。

    修完设备,弄一手油腻,高崎得去给师傅打水洗手,师傅洗完了他才能洗。现在是他自己打水洗手,刘进宁可用他洗过手的脏水洗手,也懒得去打新水。

    经常是高崎看不下去,去给他打水回来洗手。

    就这么个活宝,高崎也不愿意带他,要不是组长吴有晨逼着他带刘进,他才不带。

    上一世这个时候,也是刘进这样问他,他只说了“不用”两个字,就提着工具走了。

    这一世,他还是这样说,这样做的。

    杨连海的M131就在磨工工房门口的对面,斜对过,就是妻子的M141W。

    他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妻子站在自己的磨床前面工作,旁边多了一个中等个偏矮的青年。

    那青年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一件花短袖衬衣,下摆扎在腰里,下面是有些发白的牛仔裤和白色的旅游鞋。

    这是唐城当时比较时髦的装扮。

    青年叫赵国栋,外号老摩托,唐城量具六分厂的工人,也是厂里出名的混混。

    他平时不上班,分厂领导也不敢招惹他,还得或多或少地给他开工资。

    原来高崎并不认识老摩托,只是知道厂里有这么一号人。他认识老摩托,也就是从今天开始的。

    高崎假装没有看到老摩托在妻子身边,径直走向杨连海的M131,开始拆卸尾座顶尖轴。

    刚松开固定顶尖轴的螺栓,妻子的机床声音就戛然而止,然后就是一阵哭泣声。

    “哭什么呀,我又没怎么着你,就给你送张电影票。”

    这是老摩托的声音。

    原本的剧情是,老摩托离得妻子太近了,几乎就要挨在一起。妻子想绕过他离开,他伸开两个臂膀拦着,伸手去拉妻子。

    高崎看不下去了,凭着一时血勇,扔下手里的工具走了过去。

7.狠人诞生

    “他不愿意,你怎么能强逼她呢?”高崎问。

    “滚!特么谁裤裆破了,把你给露出来了?老子的事你也敢管,找死呢?”老摩托恐吓他。

    高崎倔强,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强行站到了老摩托和妻子中间。

    “你怎么不讲理呢?”他质问老摩托。

    老摩托二话不说,直接就冲着高崎面门打了一拳。

    高崎躲闪不及,这一拳被结结实实打在腮帮子上,疼了一个多星期,吃饭都不敢用力咬。

    但高崎人高壮实,这一拳并没有打走他。

    “你怎么打人啊?”他顺手就推了老摩托一把。

    他力气大,老摩托人小,被他推了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于是,老摩托恼羞成怒,抄起角落里一把铁锨,一锨就拍在高崎头上。

    血“哗”一下就下来了。

    拿手一抹,看见手上有一大块血红,高崎就红眼了,一把攥住老摩托又拍过来的铁锨。

    老摩托抢不过他,被他把铁锨抢在手里。

    高崎的血勇就被头上的鲜血激发出来,照着老摩托就是一铁锨。

    老摩托毕竟是打架的老手,躲的飞快。铁锨没打到他身上,砸在他身后的一个铁工具橱上。

    “啪”一声响,锨把断成了两截。

    老摩托这才知道,对方是个敢玩儿命的主儿。

    这时候顾不了许多,光棍不吃眼前亏,老摩托拔腿就跑。

    高崎没打着老摩托,心里的气没处发泄,顺手抄了一根铁棍,就追了出去。

    于是,就上演了那出以后全厂都知道的,高崎满工厂追着老摩托打的新闻。

    前两年实行旧工资级别制度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分厂涨工资,没有给老摩托涨,老摩托拿着棍子,追着六分厂厂长绕着工房跑。

    没想到,老摩托碰上了比他还横的高崎,追的他满工厂兔子一样乱跑,脸丢大了。

    但是这一次,高崎走过去的时候,没有重复过去的台词。

    和混混打过交道之后,他也就明白,这些兔崽子们也没什么本事。软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老摩托这种小混混,就是个纸老虎,你真敢跟他玩儿命,他比谁都胆小。

    他仗着别人怕他,得了不少好处,比一般工人过的舒服多了。

    过得越舒服越怕死。

    他默默地站在了妻子身前,把她和老摩托从当中隔开,面对着老摩托,只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

    老摩托让他给吓一跳,心说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你谁呀?”老摩托问。

    高崎还是那一个字:“滚!”

    “你特么知道我是谁吗?”

    “滚蛋!听不懂人话?”

    老摩托突然出拳。

    经常打架的人,出拳速度都是很快的,而且直奔面门,又快又准又狠,一般人根本躲不过去。

    上一世,高崎就没躲过去。

    这一世,高崎的脚比他的拳快。

    他的拳还没到高崎脸上,高崎的脚已经到了他的肚子上。

    “咚”一声响,老摩托就摔出去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他身体素质不弱,竟然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抄起铁锨,恶狠狠地就往高崎脑袋上拍过去。

    高崎一伸手,就把铁锨把攥住了,往怀里一带,铁锨就到了他手里。

    二话不说,铁锨挂着风声,就朝着老摩托脑袋去了。

    老摩托差点吓死,使出吃奶的劲往旁边一扑,铁锨又砸在铁工具橱上,铁锨把还是断做了两截。

    这一回,高崎是故意打不中他。真打上,老摩托小命就没了,为这么个混混,再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不值得。

    他还想和妻子将来好好过日子呢。

    “有种你别走,你给我等着!”老摩托在不远处发狠。

    高崎就把一边的铁棍抄起来了,举着铁棍就冲向了老摩托。

    老摩托撒腿就跑,高崎就在后面紧追不舍。

    像上一世一样,一直把老摩托追出了厂区,高崎才提着铁棍回来。

    这回回来,不用去医务室处理伤口,直接若无其事地继续修理设备。

    妻子已经不在工房里了,估计是委屈地回更衣室哭去了。

    一边杨连海就问他:“你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

    高崎就摇摇头。

    杨连海就大惊小怪说:“那是老摩托!老摩托你没听说过?”

    高崎继续摇头,接着就说:“谁也不能欺负人!”

    “这回,你这祸可闯大了!”杨连海就感叹。

    高崎当然知道他打的是谁,而且,他知道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

    老摩托栽了面子,肯定不会算完。

    就在这天下午下班的时候,老摩托纠集了五个和他一样的小混混,在厂区外面的公路上等着他。

    那一次,高崎猝不及防,吃了大亏。

    那时候,城市的触角还没有延伸到这里,公路两边都是麦田。

    刚刚收割了麦子,田地里是一排排黄色的麦茬。

    六个小混混,把高崎从公路上,一路打到麦田里,直到打的他昏死过去。

    高崎住了一个月的院,才彻底痊愈。

    他没有选择报警。

    在混混们的眼里,挨了打不报警,不指望警察给他伸张正义,才是条汉子。

    老摩托过来看过他,知道他没报警,佩服他是条汉子,要替他承担医疗费。

    高崎是条汉子,他不报警,也不要老摩托的医疗费。

    老摩托就知道,他遇到硬茬了。

    一个月以后,高崎彻底恢复,腰里揣两条铁棍,挨个找打过他的混混。或在家门口堵着,或到对方工作的单位门口守点。

    找着一个就揍个半死,除了老摩托老早看出不对,跑到外面躲了半个月,其余五个,全让高崎揍进了医院。

    混混挨了打,属于干不过人家,活该,也不会找警察处理。

    高崎堵不着老摩托,就告诉他父母,他不出来,就把他家给划拉了。

    老摩托没办法,找到厂保卫处的副处长老岳,求他做中人,给他说和这个事情。

    老岳年轻时候也不是什么好鸟,浑的很。

    但他看到高崎的时候,也让高崎冷酷的眼神,给吓一哆嗦。

    老摩托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一个狠人。

    高崎狠,是让老摩托给逼的。

    高崎讲理。他告诉老岳,只要老摩托不再骚扰陶洁,他就放他一马。

    对了,陶洁就是高崎媳妇的名字。

    老摩托答应了。

    从此,高崎在唐城量具一战成名,没有小混混敢招惹他。

    这一回,高崎知道老摩托会纠集小混混在厂区外面等他,有了防备。

    但这一顿打,他必须挨。

    他觉得,妻子肯嫁给他,一是因为他老实忠厚,二就是因为他的这一战成名。

    这一战之后,不光混混怕他,就是厂里从领导到普通职工,也都忌讳他。

    妻子漂亮,温柔贤惠,不只是混混惦记她,分厂里某些领导,也对她不安好心。

    他们结婚以后,妻子才告诉他,为什么会选择他。

    有一位领导找过她,公开说:“你看,别的分厂领导,都有小三,唯独我没有。我看上你了,只要你答应给我当小三,可以马上调到办公室里来做文书。有机会的时候,可以出去进修,将来当领导。另外,还能从内到外,有名牌衣服穿,名牌化妆品随便用,我还可以给你好多钱。”

    妻子没答应他,他就吩咐车间主任孙树刚,不许给她分派好活干,最好别给她分活,让她挣不到钱,主动下岗。

    那时的分厂领导,不仅腐败到家,也的确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妻子没说这位领导具体是谁,怕高崎找人家。

    不止是领导啊,其他小干部,也是想着各种办法,试图占她的便宜。还有那些围着她的单身青工们,老实些的还罢了,总有不老实的,动手动脚地欺负她。

    嫁给高崎这个全厂出名的狠人,就不会有人再敢欺负她,这一切烦恼,就都解决了。

    为此,她暗暗观察了高崎许久,觉得他应该值得她托付终身。

    她没有看错,他们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后来的他们,非常恩爱。高崎拿着她当宝贝,倍加呵护。

    要不是那个事故,他们一定会恩爱地走完一生,虽然日子有些艰苦。

    所以,高崎觉得,一战成名这个梗,必须要有。而要有这个梗,就必须要挨这顿打。要不然,他没有理由找混混们去打架,把他们一个个的,都揍进医院里。

    下午下班,他依旧骑着他那辆二八自行车,沿着公路走。

    只是,他没有把工作服换下来。

    工作服是帆布的,厚,也耐磨。被拖到麦子地里,有工作服保护,受伤会轻一些。

    果然,六个小混混就在公路边上等着他。

    他有了防备,没等对方过来,把他连同自行车一起拉倒,就主动下了自行车。

    上一次,他激烈地反抗,和对方打斗,激起了混混们的怒气,才被揍的那样惨。

    这一次,他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了,不再动手和他们互打,只是双手抱紧了头部,护住要害,任凭他们打。

    他们还是把他打倒,拖进麦子地里。

    “叫爷爷,叫声爷爷我就饶了你!”

    这是老摩托的叫喊声。

    他不可能服软,抱着头一声不吭。

    打了他十几分钟,他躺着不动。

    “再敢管老子的闲事,我就弄死你!”

    老摩托撂下一句狠话,带着混混们走了。

    分厂调度孙继超招呼几个工人,把他送到了医院里。

    他们早就看见了,可是不敢过来。混混们走了,这才敢过来。

    “孙师傅,不要报警,就说我是骑车不小心,自己摔的。”

    他强忍着浑身的疼痛,嘱咐孙继超。

8.一战成名

    这一次,高崎在医院里,只住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

    住院的时候,妻子也来看过他,单独来的,坐在他床边的凳子上抹眼泪。

    “都是因为我,对不起,高师傅。”她哭着说。

    高崎不敢有过多亲昵的表情,只是给了她一个微笑。

    “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禁揍。”他说。

    上一世,陶洁也来看过他,那时候他昏迷着,根本不知道。

    是结婚以后,陶洁告诉他的。

    看着他的脑袋肿成两个大,眼都肿成一条缝了,她哭了好久好久。

    老摩托是在三天以后来的。站在他的床尾,后背依着墙。

    “这事儿就算完了,医药费我出。”他说。

    “用不着。”他只说了三个字,就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老摩托走了。

    受害者不要他的医疗费,也不报警,他心虚。

    高崎可是个狠人,比他狠。

    果然,高崎出院,报复就开始了。

    高崎已经知道,这群小混混没多少脓水,他也就不像上一次一样,腰里别两条铁棍了。

    上一次,五个当中,有三个让他打断了骨头,俩腿骨骨折,一个臂骨骨折,连派出所都惊动了。

    派出所也没难为高崎,民不告官不究,他们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他只把一个锨把锯成两半,带在身上。

    第一个倒霉蛋,是本厂六分厂的工人,和老摩托一个车间,也是一丘之貉。

    木棍都没用。

    高崎只中午下班的时候,在厂门口堵着他,几拳下去,就叫爷爷了。

    叫爷爷也不行。不打的他不会动去住院,其他小混混不会怕。

    翻毛工鞋在他屁股靠下的地方猛踹,直踹的他再也站不起来。

    下午,临厂的一个倒霉蛋又倒了霉。

    这个硬气点,敢玩刀子。

    高崎把两根木棍抽出来,劈头盖脸一顿猛轮。

    这家伙就比第一个惨多了,浑身上下就没有好地方了。

    晚上,住厂单身宿舍的一个,也没能幸免。

    上一世还得逮着一个,问其他人的下落。这回不用,轻车熟路。

    高崎打人,什么也不问,只管一个劲地打,直到对方讨饶。

    “你们不喜欢让别人喊爷爷吗?叫爷爷!”

    这是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不叫爷爷,就只管往死里打,不带停手的。

    他身体壮,力气足,不会像这些小混混,打几下就没了力气。

    两天工夫,五个人一个没跑了,都去医院呆着了。

    老摩托跑了。

    第一天听说两个小弟被高崎打住院了,他就知道不妙,直接跑了。

    指望小混混讲义气,跟指望母猪上树是一个道理。

    小混混,绝对不是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跟梁山好汉一样。

    他们就是人渣,互相之间都你死我活,到正事上,能跑就跑,才不会管同伴死活。

    同上一世一样,他到了老摩托父母家里,让他父母转告老摩托,给他一星期时间,让他去找他。

    “他要是不来找我,那就对不住了。你们是长辈,我不能打你们。可你们教出这么个儿子来,也有责任。他不露面,我就把你们家都砸了!”

    他跟老摩托父母撂下这么一句话,就扭头走了。

    三天以后,保卫处副处长老岳,就打过电话来找高崎。

    “你来保卫处一趟,我找你有个事。”

    老岳说的很气势。

    上一世,高崎去了。

    这一世,他不去。他在心里,已经瞧不起老岳了,知道他怎么回事。

    “我没干坏事,不去!”他直接说。

    “嗨,你胆挺肥呀,还要我派人去抓你是不是?”

    “有种你就过来!”

    高崎“啪”一声把电话挂了,吓坐在一边偷听的车间主任马树钢一跳。

    工房里,只有车间主任办公室有电话,老岳找高崎,只能打到车间主任办公室里。

    马树钢竟然没敢问高崎怎么回事,眼睁睁看着他挂了电话,走出去了。

    老岳没派人过来,自己亲自来了。

    把车间主任赶出去,自己在主任办公室里,让人去找高崎。

    高崎来了,坐在一边椅子上,听老岳胡说八道。最终目的,就是想做个中间说和人,让高崎从此别找老摩托的麻烦。

    高崎还是那句话:“他不找陶洁,这事就算完。再敢找陶洁,要不我弄死他,要不他找人弄死我!”

    老岳就问:“陶洁和你什么关系啊,你女朋友?”

    高崎不搭理老岳,站起来,回他的钳工工房了。

    从那以后,老摩托就再没在分厂的地盘上出现过。

    2000年7月16日,又是一个星期天,又赶上高崎和刘进值班。

    这一天,是高崎永生难忘的日子。

    就在这一天,妻子对他说了那句话:你娶我吧?

    自从高崎打服了老摩托,刘进对高崎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去车间干活,刘进给高崎提修理工具。回来给他打水洗手。逢人就说,高崎是他师傅。

    其实,只是组长吴有晨让他带着刘进,两个人也没签订什么师徒合同。

    2000年的时候,厂里还有没有师徒合同这一说,高崎也闹不清楚了。

    不过,刘进过去从来可没承认高崎是他师傅。两个人只差两岁,刘进也从来没叫过师傅,高兴了叫声“高哥”就算不错。

    可那件事发生以后,刘进还是称高崎“高哥”,背后却对别人说,高崎是他师傅了。

    不止如此,徒弟该如何对待师傅,感情这小子全懂,过去就是故意装糊涂。

    高崎也明白,这小子是拿他的名字壮胆。现在好多人都怕高崎,高崎的徒弟,别人自然也不敢轻易欺负。

    但高崎心里有谱,刘进要是闯了什么祸,他是不会插手的,他自己干的事,还得他自己担着。

    所以,他对刘进,还是和过去一样,不冷不热。你愿意拿工具你就拿,愿意去打水你就去,反正我不感激你,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

    礼拜天的时候,毕竟不是厂里要求必须上班,车间里干活的人,要比平时少。

    勤快的人,想着多挣几个,不惜力气,会来干活。懒惰的人,自然就是宁肯少挣工资也不来了。

    来的人少,设备开动的就少,出故障就少,做为维修工,也就比较轻松。

    照例是上午没什么事,在工房里干坐着。刘进就摆上象棋,想着和高崎下棋消磨时间。

    高崎心里有事,而且是大事,又哪有心思下棋?

    刘进就劝他:“你看我都摆上了,咱就玩一盘吧?”

    “不下!”他简单回答两个字,就坐在连椅上,把眼睛闭上了。

    现在的刘进,有些怕高崎了。高崎说不下,他就不敢多说,自己坐在棋盘跟前,自己和自己下。

    高崎坐在那里,也是度日如年。

    后来,妻子告诉他,她床子上那个进给器,其实几天之前就不好使了,一直凑付着使。

    她一直不找维修组修,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礼拜天车间人少,下午等不到下班时间,工房里就会没人了。

    只要她晚一点去叫高崎,拖到下班时间,就有机会对高崎,把那句话讲出来。

    虽然那句话很冒昧,高崎也有可能会拒绝。可是,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冒险试一试。

    妻子讲出那句话来,也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

    妻子内向,性格柔弱,不是被逼到极限,是绝对不肯这样做的。

    高崎修着进给器的时候,车间里已经没人了。她在他身后,那句话就是说不出口。直到看着高崎修好了进给器,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一着急才说了出来。

    这一世,妻子还会有那个勇气吗?

    高崎不敢断定。越不敢断定,心里就愈发的忐忑,坐立不安。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妻子来了,站在门口,往里看着。

    还是穿了那一身蓝布工作服,袖子上,是自己做的两个青布套袖。带着无沿的蓝布工作帽,没有戴防爆镜。

    “高师傅,你值班呢?我那个床子,磨头进给不好使了,你能帮我看一下吗?”妻子在门口说,声音不大,刚刚可以听到。

    妻子本来说话就不喜欢大声,这是她最大的声音了。

    他们在一起过日子的时候,妻子话语也很少,多是以微笑面对他。

    妻子那双大大的眼睛,也是会说话的。从那双眼睛里,高崎可以读懂很多的东西,也用不着妻子再说。

    此刻,高崎的心里,已经犹如揣了一头小鹿,蓬蓬直跳了,那是激动地。

    他还没有回答,刘进抢先说话了:“快下班了,明天再修吧?”

    这小子惦记着早走会女朋友呢。就算不会女朋友,离下班还不到一个小时,又是礼拜天,他也不肯干了。

    “你有事先走吧。”高崎站起来,对刘进说。

    然后,他就扭头对着妻子,话音里就带了温柔:“我拿几样工具,马上就过去。”

    妻子松一口气,转身走了。

    “那,高哥,我就不去了。今晚约了我女朋友吃饭,我先走了?”刘进和他商量。

    “走吧。”高崎边拉开案子下盛工具的抽屉,边说。

    一切,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9.终于等来了那句话

    高崎拿了修理工具,去了磨工工房。

    见了妻子,他还是憨厚地笑一下,问问床子的故障情况。

    妻子就告诉他说:“就是磨头自动进刀的时候,经常不走,得用手摇着才走。”

    这个毛病不大,断续进给那个液压阀堵了。可这东西在磨头主轴总成下面,需要把磨头总成拆掉,这个就有点麻烦了。

    高崎什么也没说,开了行车过来,用钢丝绳把磨头固定好,挂在吊钩上,然后就开始拆机床。

    一住不住地干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下班时间了。

    这时候,磨工工房里,就剩了妻子和他两个人。

    “要不,明天再修吧?”妻子在他身后说。

    “很快就完了。”他干着活回答妻子。

    这时候,液压阀已经修好装上了,就只剩下把磨头从行车上放下来,装回去。

    他装回磨头的时候,就是妻子说那句话的时候。

    磨头装回去了,然后完成最后一步工作,装前面挡板的六个内六角螺栓。

    高崎的手已经紧张的,对不上螺栓的螺丝孔了。

    “你娶我吧?”

    他终于等来了那句话。

    他用戴着的,黑乎乎的手套,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惊诧地回过头来。

    这时候,他的脸就变了黑一道白一道了。

    “你娶我吧?我嫁给你!”

    “你,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你,人好,不怕,不怕坏人。厚……厚道。”

    妻子的脸通红,嗫喏着,最后就没有了声音。

    高崎笨嘴笨舌,平时就很少说话,这会儿更是激动地不知道怎么说。

    妻子在他身边等一会儿,没听到高崎回答。就说:“你,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这声音小的,得亏现在工房里极为安静。要不然,根本不知道妻子是在说话。因为,高崎没有看到她的嘴唇动。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高崎终于说话了,“我是怕自己配不上你,你跟着我受委屈。”

    “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不会受委屈。生活苦点,没什么。”

    这一回,妻子的声音大了一些。

    “陶洁,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这句话,他比上一世的时候,说出来的,快了许多。

    妻子就抬起头来看他,然后就慢慢地笑了。

    妻子眼睛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嘴唇薄薄的,也很好看。笑起来,嘴角两边,便会出现两个小酒窝,一边一个,当真迷死个人。

    高崎还是只会看着妻子傻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

    连笑了三声,一句话也没说。

    “呵呵,呵呵,呵呵呵。”妻子就学着他笑,然后就真笑了。

    “呵呵呵呵。”他还是只会傻笑。

    “这床子,你还装不装啦?”妻子问他,表情依旧有些忍俊不禁。

    “装,五分钟。”他拿起六角扳手,回身去装挡板。

    妻子要帮他,他不用。

    “这上面全是油腻,会把手弄脏,我自己来。”

    装好了挡板,妻子已经拿了棉纱过来,让他摘了手套,先把手上的油腻擦干净。这样洗手的时候,容易洗干净。

    “你去哪儿吃饭?”妻子问他。

    上一世,他回答“食堂”两个字,弄得妻子很失落。过去许久,他才想起来,应该和妻子找个饭馆,一起去吃一顿饭。

    从此,妻子就是自己女朋友了,这么晚了,连个饭也舍不得请人家吃么?

    这一世,他说:“我和你去吃肯德基吧?”

    妻子和那时的所有女孩子一样,喜欢吃这些刚刚传入不久的洋快餐,喜欢快餐店里面那种暖暖的,暧昧的味道。

    那个时候,城里还只有肯德基,没有麦当劳,麦当劳只有省城才有。

    妻子听了说:“咱们还是随便吃点吧?炒两个菜吃就行了。”

    那时候的洋快餐,对工薪阶层来说,价格不算便宜。

    “也行,我知道有个地方,酸菜鱼做的好,酸辣土豆丝炒的最好吃,还有蛤蜊,也做的好吃。”他说。

    这些,都是妻子喜欢吃的。

    妻子走了以后,妻子喜欢吃的菜,哪里做的好吃,他就都知道了。

    “你,你怎么哭了?”妻子看着他,奇怪地问。

    终于再次赢回了妻子,终于可以重新开始。高崎努力压抑内心的激动,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外流。

    “没哭,我激动的。我,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你,你知道的。”他语无伦次。

    妻子就笑,接着就娇羞地把头低下去。

    “你去洗手换衣服吧?我去厂门口外面的公路上等着你。”妻子轻声说。

    “哎,哎!”他答应着,慌不择路地跑了。

    高崎回钳工工房,打了四次水,把手洗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油污,还把脸也洗了一遍,换上自己唯一一套拿的出手的西裤和雪白的短袖衬衣,锁了门,匆匆往外跑。

    出了厂区大门,远远的,他就看见,妻子已经在公路边上站着了。

    妻子也是怕厂里的人看见,害羞,所以才会离开厂区大门那么远。

    虽然离得很远,身影有些模糊。可是,高崎一眼就可以认出来,远处那个身影,就是妻子。

    魂牵梦绕的身影啊,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梦里,怎么会认不出呢?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向着妻子所在的地方去了。

    妻子穿了一件浅蓝底色,满是白色百合花的连衣裙,愈发显的身材苗条轻盈

    那是妻子最好的一件裙子了。结婚两年,妻子竟然没有舍得再为自己买一件裙子。

    想起这些,高崎眼里就忍不住泛酸。他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做出一副欢快的表情,来到妻子的身边。

    “你早出来了?”他说。

    妻子看看他问:“你没有骑车?”

    他把自行车放在厂里了。

    那个自行车,是他永远的痛,他不肯再用这车带妻子。

    妻子也有一辆自行车,二六弯梁的那种。可妻子今天穿了连衣裙,骑车不方便,应该是没有骑。

    妻子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又没有骑车,显然也是为今天的约会,做了准备的。直觉上,她觉得高崎可以答应她。

    她希望高崎用他的自行车,带着她去城里。

    “天这么热,咱们不骑车了,坐公交吧?”高崎就说。

    他宁可放弃骑车带着妻子,一路行来的浪漫,也要首先保障妻子的安全。

    “那回来就没有公交车了,咱们怎么办啊?”妻子就问。

    “咱们打的回来。”他就说。

    那时候,公路上跑的,有好多黄色的小面包,大家亲切的称之为“蝗虫”。坐这样的出租车,就叫“打的”。

    “蝗虫”起步五块,超过五公里,每公里多收两毛钱。

    他们从城里打车回来,也就十多里路,花不到十块钱。

    可那时候的十块钱,对唐城量具这种效益不是很好的国企工人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那时候,有不少效益好的私企,工人工资都超过一千了,他们一月却只有三四百块。

    高崎能拿四百多块,属于厂里工资高的,陶洁才拿三百块钱。

    陶洁显然不同意“打的”。可是,高崎已经做了决定,她也可以顺从。

    在一起生活两年,只要高崎坚持要做的事情,她心里不同意也不会反驳。

    他们在唐城过去的百货大楼,也就是现在的唐城商厦那一站,下了公交车。

    从这里下车,也是高崎的主意。因为唐城唯一一家肯德基,就开在唐城商厦里面,一楼旁边的房子里。

    两个人并肩走,却谁都没有拉谁的手。

    高崎心里记着,这是和妻子的第一次约会,不能拉她的手。因为当年他们并没有拉手,就这么并肩走,还要隔开一些距离。

    陶洁害羞,更不会主动去拉高崎的手。

    两人此刻,虽身体保持着距离,心却已经没有距离了。

    “咱们去哪儿啊?”陶洁就问高崎。

    高崎说:“去吃肯德基。”

    陶洁说:“太贵了。咱们还是随便找个餐馆,炒两个菜吧?二十块钱花不了。”

    “只要你喜欢吃,再贵也值得!”

    “我从来都没吃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啊?”

    “我,就是知道!”

    陶洁就不说话了。

    一个车间的车工薛雪,和陶洁是好朋友。有一回,薛雪对象买了个肯德基的炸鸡桶,给薛雪送过来。薛雪就跑磨工工房里来,和陶洁一起吃。

    那是陶洁第一次吃肯德基,她的确喜欢肯德基那个香酥的味道。

    可是,高崎是怎么知道的呢?

    看来,这个老实人,背地后里也不怎么老实,随时注意着她呢。

    想到高崎也会注意她的一言一行,陶洁心里就升起一股莫名的幸福来。

    肯德基店里有不少人,都在柜台那里排队,很是热闹。

    高崎就让陶洁去找个座位占着,自己去排队。

    妻子喜欢吃炸鸡桶,他知道,所以根本不用问她。

    排上队,他要了一份大桶的炸鸡,要两个汉堡,又要一份薯条,两杯牛奶。

    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扫码支付,要么现金,要么刷卡。

    高崎刷卡。

    卖银元得来的钱越来越多,老是藏到地下烟道里不是个事儿。高崎就去办一张银行卡,把钱都存卡里去了。

10.撕心裂肺的美好回忆

    正是饭点,肯德基店里,熙熙攘攘,座位都不好找。

    这种洋快餐,刚刚兴起。对富人来说,可能不屑一顾。可对城里住着的普通人来说,就算美味了。

    从店内的熙攘来看,以城里人的收入,吃这么一顿洋快餐,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

    可对高崎这些唐城量具的工人来说,这顿洋快餐,还属于高档消费。

    高崎买的这些东西,正好盛满一个托盘,也就刚刚好够他和陶洁吃饱的,却花了一百多块钱。

    这相当于高崎一月工资的四分之一,相当于陶洁的三分之一。

    试想,一月辛苦下来,谁又舍得,把一月四分之一,或者是三分之一的收入,去吃一顿饭呢?

    如果高崎没有那个凭先知先觉得到的财富,他也不会舍得。

    为了攒够买楼的钱,高崎每日都很节俭,抽最次的烟,酒直接不喝,在厂里食堂,也是打最便宜的菜。

    弟弟还在念大学,他的工资得交给家里,家里父母的收入,也十分低廉。

    卖银元得来的钱,已经超过十万了,可他一分钱都没舍得花。

    他要给妻子一个最好的家,还有一个最好的婚礼,这是他上辈子欠妻子的。

    今天,这是他第一次花这个钱,为了妻子。

    陶洁等了好久,才等到一对情侣离开,占了一个火车厢式的座位。

    这种座位,是面对面的,一边可以坐两个人,后背是一米半高的椅子靠背,正好把另一边坐着的人全部挡住,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

    排队买东西的人也很多。

    陶洁占好了座位,也正好看到高崎端着托盘,从柜台那里出来。她就赶紧站起来,向着他招手。

    高崎看到陶洁了,咧着嘴傻笑,然后就端了托盘走向她。

    上一世,他从来没有和妻子来店里吃过肯德基,但他知道妻子喜欢吃。

    每每厂里发了奖金,或者从其他渠道弄点钱来,他都会偷偷跑到肯德基店里,买个炸鸡桶,或者买一份鸡翅,揣进怀里,然后匆匆赶回家里。

    回到家里的时候,食物还带着他的体温。

    妻子肯定要责怪他。他们的钱都有更大的用处,吃了是最划不来的蠢主意。

    面对妻子的责怪,他就只是嘿嘿地傻笑。

    妻子知道他是心疼她,有时候会掉眼泪。

    可妻子从来也不会自己吃,都是要和他一起吃,还会给他倒上一杯酒。

    他不肯吃,妻子也不吃。

    最后的结果,就是一人一半,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块,把这份带着他体温的洋快餐消灭掉,外加他喝一杯酒。

    想起这些,想起妻子离开了自己,再也不会回来,高崎往往撕心裂肺,直到把自己灌醉,再也不想。

    如今,妻子真的回来了,真真切切地就在自己身边,自己的眼前。除了感谢上苍给他重生的机会以外,他没有理由不让妻子过上最幸福的日子。

    陶洁看他端了满满一托盘食物来,吃惊地看着他问:“你不想过了呀?”

    高崎哪里是不想过了?他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啊!

    他不会说话,只是冲着妻子,呵呵地傻笑。

    “咱们以后,要花很多钱的。”妻子说,“咱们不能像别人一样,这么奢侈的。”

    妻子不会怪罪别人,这就是她表达不满的最严重方式了。

    高崎就找理由:“不要紧,我工资高一些。”

    “那也不能这样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哄我的。”

    工资高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唐城量具,不是干部,当工人,没有工资高这一说。

    “我,我懂维修技术,经常出去帮别人修设备,挣不少钱的。”

    他终于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的确,那时候正是国家入世的前夜,乡镇企业刚刚兴起,买不起新设备,都是从国企里搞点淘汰的旧机床用。

    旧设备经常出问题,他们知道唐城量具的工人技术水平高,就经常偷偷请他们,利用业余时间,去给他们修设备。

    高崎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别人打听着找来了,他也去修。

    但他这个人实诚,不知道跟人家讲价钱,修一次设备,挣不了几个钱。有时候碰上丧良心的老板,还会拖欠了,以各种理由不给钱,白干了。

    在别人来讲,这可能是个挣钱的门道,对高崎来讲却不是。

    不过,这不妨碍他用这个理由糊弄陶洁。

    陶洁还真相信了他这个解释,问他:“你一月给人家修设备,能挣多少啊?”

    高崎算计着,将来买房的钱,还有办婚礼的钱,都得从他这个谎里圆出来,干脆心一横,就吹牛说:“比工资高多了。有时候修一次,人家就给一千多!”

    陶洁不怎么信,可她知道高崎实诚,不会对她撒谎,也就半信半疑了。

    “修设备很辛苦的,挣钱也不容易。以后,咱们还是不要这么奢侈,把钱用到正地方。”陶洁说。

    “只要是买了你喜欢的东西,就是花到正地方了。”高崎说。

    陶洁低了头,羞涩地一笑,心里甜甜的。

    “我喜欢的东西多了,咱们不是条件不允许吗?”她说,“就这一次,再不要来这里了,好吗?”

    高崎看着妻子,妻子害羞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可是,他没法答应妻子这个要求。

    过一会儿他才说:“陶洁,你不要担心钱。为了你,我会有很多很多钱,真的。”

    陶洁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就那么一个半死不活的工厂,外面工资都翻番了,他们还只是拿几年以前的工资,上哪儿挣很多钱啊,抢银行吗?

    “快吃吧,要不一会儿都凉了。”她说。

    他还是和过去一样,不肯吃。

    他不吃,陶洁也不吃,最后就是一人一块地平分。

    那个曾经让他撕心裂肺的美好回忆,终于回来了,再次变作了现实。

    此刻的高崎,心里洋溢着的,全是幸福。

    陶洁却是在想着他们未来会遇到的各种困难。

    她是初中技校毕业,分到唐城量具来的。她的家,在离这里一百多里的另一个小镇,父母也都是做工的,没什么本事,家里也没有有本事的亲戚。

    父母也知道她在唐城量具过的不好,可没什么办法把她调回家里去。

    再说,唐城是地级市,唐城量具就在城市附近,怎么说也比他们这个小镇好。人家都盼着调过去,他们怎么能把女儿往回调呢?

    于是,她妈就想了一个大多数人都会想的办法。

    女儿长得好,可以找个有本事的对象。

    于是,陶洁休息回家,就被不断地安排相亲。

    第一个是在唐城机关做公务员的,三十了,死了老婆,有个六岁的女儿。

    陶洁没见,当着母亲的面,哭了。

    母亲也觉得有些唐突了。

    第二个,条件好了一些。二十八,在本地的中学当老师,家里母亲瘫在床上,需要人照顾。

    对方答应,只要成了,就调陶洁回来,到效益好的国企上班。

    陶洁不是嫌对方家里有病人要照顾,而是这种介绍的方式,和对方的急功近利,迫切的条件交换,让她无法接受。

    她本来就不善言辞,这种交易式的见面,让她觉得,自己卑微到了极点。

    两个人见面,对方说了自己的这些承诺,就再没什么好谈的。

    然后就是第三个,第四个。

    或多或少,都是交易式的。陶洁有容貌,对方有资本。用对方的资本,来交换陶洁的容貌。

    少女都是怀春的。她是人,不是商品。

    陶洁礼拜天去厂里上班,不回家,就是为了躲避这种见面。

    陶洁相中高崎了,没有太多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为她打跑了老摩托,还被老摩托报复,打伤了,住进了医院。

    那个替她挡住小混混的高大身影,给了她从没有过的安全感。

    他会保护她。有他在,小混混也好,其他人也罢,仗势欺人的领导也好,都不敢再欺负她。

    就从那个时候,她开始注意他了。

    只是,和别人比起来,高崎有些过于老实和木讷了。看见她,连个招呼都不会打,只知道红着脸傻笑。

    这是她不喜欢的。

    凭直觉,她知道高崎也喜欢她,只是老实的生怕被她发现。

    一个多月的仔细观察以后,她发现,高崎老实,并不木讷。

    修理设备,判断故障很重要。判断错了,本来十分钟,一螺丝起子就能搞定的事情,有可能就得鼓捣半天。

    高崎判断故障一般很准,很少出错。

    这不仅说明他技术高,还说明他很聪明。

    聪明的人怎么会木讷呢?他只是见了她害羞而已,见了别人就不是这样。

    他喜欢她,所以才会见了她害羞。

    可他的老实是真的。

    指望这么一个老实人,主动向她表白,这是不可能的。

    她一个大姑娘,总不能去向他表白吧?

    这个难题,也难为了陶洁一个月。

    陶洁也是那种少言寡语的女孩,平时只会跟自己的师傅,或者最好的朋友说几句话,跟其他人也很少交流。

    没事的时候,她喜欢看书。

    那天,偶尔从书本上看到一句话:美好的感情,一旦错过了,也就错过了,从此只能留下遗憾……

    她合上书,想了好久好久,也就终于有了这故事的开局……

11.幸福畅想

    两个人你喂我一块,我给你一块地吃着炸鸡,陶洁就给高崎算账。

    去她家见她的父母,需要买礼物。

    高崎第一次去,怎么着也得买四五十块钱的东西。

    去高崎家里见他爸妈,还得花四五十块钱。

    如果不吃这顿肯德基,他们买礼物的钱,就够了。

    “你放心,我还有钱呢。”高崎就说。

    陶洁就有些嗔怪地看他一眼,低了头说:“可是,我们以后还有好多需要花钱的地方啊。结婚买家具,衣服,办婚礼,”

    高崎就打断她说:“这些钱我都有,你放心吧。”

    陶洁就又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那么,结婚以后,租房子呢?现在租房也不便宜,一月连水电,估计也得花百十块。而且,一月一月地交钱,人家也不愿意租,最少也得交半年的租金,要好几百块呢!”

    高崎就问:“干吗要租房子呀,我们直接买房子,不行吗?”

    陶洁就叹口气说:“厂里的新楼便宜,可得按积分排队,轮不到我们的。就算轮到我们,这种集体产权的房子,又不能贷款,一套七十五平米的,也要花一万多,我们上哪儿弄这么多钱?”

    高崎就说:“咱不买厂里的房子,咱们去市里买房子。”

    陶洁就笑了。

    高崎就喜欢看她笑的样子,腮上一边一个酒窝,可好看了。

    陶洁没注意他痴痴地看着自己的目光,而是感觉他这话有些可笑。

    她就问他说:“你知道市里现在的房子,多少钱一个平方吗?”

    这个,高崎知道。因为过去那时候,他们为买房子,打听过好多地方的房价。

    可是,现在的他,应该不知道。

    他就傻乎乎地冲陶洁摇摇头。

    陶洁就又笑,然后说:“现在,市里新建的商品楼,已经到了四百多一平方了,就算可以贷款,首付也得两万啊!听说,最好的黄金国际那里,房价都到六百了。”

    “就买黄金国际,最好的房子!”高崎说。

    陶洁笑的,大大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这个高崎,平时老实的,和她说句话都脸红,想不到,还真会逗她开心。

    笑完了,她就继续劝他说:“总之吧,以后咱们花钱的地方还有好多,咱们得省着花。这次来了,咱们也知道肯德基是个什么味道了。跟咱们平时吃的饭,也没啥两样的。以后,咱们再不来就是了。”

    陶洁这样说了,高崎也不忍心反驳她,就含糊答应着。

    吃过了肯德基,时候还早,高崎就想和陶洁去看电影。

    妻子喜好文艺,也喜好看电影。

    可是,看电影还是要花钱。现在的电影票,流行的片子,最少也得五块钱一张票。

    陶洁舍不得,死活不同意去看电影。

    那个时候的女孩子,大抵都有一种思想,既然和人家谈恋爱,就是打算将来和人家过日子,男方花钱,和她花钱,都是一样的。

    唐城的市中心,有一条河穿城而过。河的两岸,都有公路。公路与河岸之间,是绿树成荫的人行小道。

    “咱们就沿着这小道走走,说说话吧?”陶洁就说。

    高崎无奈,只好和陶洁一起,并排着走那河边的小道。

    他们只是并排走着。小道足厚宽,也足以保证他们之间,还能隔着两搾宽的距离。

    对面来了行人,他们就一前一后,让行人过去,然后高崎站下,等着陶洁跟上来,然后再保持着那两搾宽的距离,继续并排走着。

    过去的时候,高崎和陶洁,没有少走这河边的小路,也都是这样保持距离的走着。

    所以,高崎不敢靠的陶洁太近,还是复原过去的情景。

    平时在厂里少言寡语的陶洁,这时候就有了许多的话和高崎说。

    她家里的情况,上学时的趣事,甚至小时候好多童年的回忆。

    陶洁很文艺,说的话,讲的故事里面,就包含了许多属于她个人的,文艺的理解。

    高崎在这方面基本属于文盲水平,有好多的东西,他理解不了。

    他就很少说话,只是听陶洁叙述。有时候陶洁问他了,他才回答,也是言简意赅。

    后来的高崎,是理解了妻子这些含了文艺细胞的话语的,也就是人家说的,罗曼蒂克,或者,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

    那时候,他没有能力来满足妻子这些文艺的幻想。

    可是,现在,他可以了。

    陶洁虽然对高崎的木讷有些不满意,可是,对她来说,高崎就是一个忠诚的听众,可以永远这样,不厌其烦地听她唠叨,让她把自己心里,那些从来都没有对别人说过的幻想说出来,也算的一种乐趣吧。

    他们沿着河边的小道,一直走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一点,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

    “咱们回去吧?”陶洁站下,看着高崎说。

    高崎一分钟也不愿意再和妻子分开。

    可是,他还是说:“好。”

    他站在公路边上拦出租车。

    那时候,城里的出租车并不多,到了晚上的这个时候,就很难碰到路过的。

    等出租车的这个时候,陶洁就对高崎说:“以后,还是骑自行车吧?不用花钱不说,咱们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高崎没法拒绝妻子这个请求。凡是妻子的要求,他从来就没有拒绝过。妻子也很通情达理,一辈子也没对他提一件过分的要求。

    可是,从厂里到唐城的公路上,还是有一个比较陡一些的坡,高崎还是怕出事。

    明天上班,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新的轧皮和轧线,把自己那辆自行车上的都换成新的。

    而且,要检查修理车子所有的零部件,多少有一点毛病的零件,都必须换掉,保证绝对安全。

    他在心里暗暗计划着。

    按照过去剧情的发展,妻子和他确立了关系以后,要到下个礼拜天回家,和父母打声招呼,征求父母的意见。

    她这样的条件,找一个同厂的,和她一样的工人,父母当然不会同意。

    陶洁虽然性格柔顺,骨子里还是有一丝倔强。她看准的事情,父母毫无道理的拦阻,是不能够说服她的。

    况且唐城量具,离他们居住的小镇,有一百多里的距离,陶洁又住在厂里,父母也鞭长莫及。

    于是,一个月以后,父母才勉强答应,让陶洁领着高崎回家来,见见面。

    其实,父母是想着难为高崎一下,让他知难而退。

    那个时候的高崎,心里想的是,除非陶洁自己不愿意嫁给他了,他才会知难而退。

    而现在的高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自己的妻子的。

    和妻子在肯德基店里的一番谈话,让他突然就意识到,如今正是物价、房价都在快速上涨的时代,仅仅有十万块钱,是不够的。

    为了妻子将来能够过的幸福,他必须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卖出更多的银元。

    礼拜天,陶洁回家和父母商量的时候,他就坐火车去了省城,卖他的银元。

    这一次,他带了一百块银元,如果顺利,他至少可以卖一万五千块钱。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到了省城以后,他找了三个过去经常卖银元给人家的商户,分别来卖掉手里的银元。

    这三家商户,对高崎已经很熟悉了。

    高崎来卖银元,也是编了个故事,就说自己是在乡下做些小买卖,知道银元这东西值钱,就用小商品或者现金,从山里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手里换银元,从当中赚取差价。

    他经常过来卖银元,人又生的一副老实憨厚模样,久而久之,商户老板们也就信了。

    他这次过来,和以往一样,并不急于把银元卖掉,而是先到古玩市场上,打听一下银元现在的市场价格。

    也就是从这一年的下半年开始,银元开始涨价,一块普通银元就可以买到三百多了。

    这一次,高崎竟卖了两万五千多块钱,比他预估的价格,多出来整整一万块。

    商铺和他打交道多了,知道他懂得行市,也不欺骗他。另外,他带的多是三年的银元,本身价格就涨的厉害。

    再这样卖上四五回,他就又可以攒出十万块钱来。

    黄金国际的房价,平均在五百五左右一个平方,买个一百二十平方的房子,也就花六七万块钱,加上装修,十万块差不多够了。

    多出来的十万块,就和妻子买最好的家具,还有给妻子买最好的衣服和首饰。

    另外,他还想给妻子买一辆踏板摩托车。

    现在年轻人结婚,必备的三大件,就是电视、冰箱和摩托车。

    上一次,他什么都没有给妻子,别说三大件,就是首饰,戒指和项链,他也没有给妻子买。

    这次,他要弥补这个缺憾,让妻子有一个最最幸福的婚礼,和最最幸福的家。

    不过这些事情,还只是在他心里暗暗盘算,他不敢让陶洁知道。

    一个普通工人,能拿出二十万来娶媳妇,这会把陶洁给吓坏的。

    他需要一个能让陶洁相信,他应该有这些钱的理由。

    同时,他也想给妻子一个惊喜。

12.厚颜无耻

    理由,他还没想出来。

    不能让妻子相信,他这些钱来的合理合法,惊喜就会变成惊吓。

    从两个人第一次约会,到去陶洁家里见她的父母,他还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里,他除了出去卖银元,就是想着如何编一个合适的,让妻子相信的理由了。

    给人家修设备,就能挣好多钱,能修出二十万块钱来,这个连高崎自己都不会相信。

    那天在肯德基,他当时说这个话的时候,陶洁总是在微笑。

    当时他没有体会出来,陶洁为什么会那个样子笑?现在他明白过来,陶洁不相信。

    别说陶洁不相信,他自己也不相信。

    做生意,炒股?这些都是有知识,聪明人玩的东西,他根本不会。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陶洁相信,那就是他买彩票,中了大奖。

    高崎突然就对福利彩票感兴趣了。

    在班上闲着没事,就到车间办公室里要旧报纸,说是研究一下往期彩票的中奖号码,找规律。

    他来要报纸,车间主任马树钢不敢不给他。

    高崎现在可是厂里出了名的狠人,连小混混都怕他。

    这领导干部,也是软欺硬怕的主。毕竟大家都要在这个地方生活,老婆孩子,亲戚朋友的,前怕狼后怕虎。

    惹到了高崎,连厂里出名的混混老摩托,都让他给收拾的没脾气,何况他一个小小车间主任?

    别说是要过期的旧报纸,就是他要当天新来的报纸,马树钢也得二话不说,乖乖给他。

    那时候的厂里,车间主任一级的办公室里,公家都是要订报纸的。省里的工业报,本市的机关报,甚至唐城量具自己还出一份厂报。

    这些报纸,基本都报道头一天福彩和体彩的中奖号码。

    高崎不看球赛,对体育一窍不通,就没有选择体彩,而是把目光放到了福彩上。

    他倒不是真对彩票感兴趣,他是要编一个中大奖的理由,好让妻子相信,他手里有二十万,一点也不奇怪。

    要编这么一个理由,首先得懂彩票才行。

    什么叫双色球,什么叫刮刮乐,什么叫3D,几选几,高崎从来也没有碰过这些东西,对此一窍不通。

    他是个实在人,一辈子就知道踏踏实实干活,老老实实做人,另外还知道要对老婆好。其余的事,他是从来不参与的,感觉那些东西,一点都不实在,一点都不靠谱。

    可大多数人和高崎并不一样。越是生活的不好了,日子过穷了,越是向往着美好富裕的生活,越是想发财。

    对唐城量具,这个半死不活企业的职工们来说,买彩票就是他们向往美好生活,向往发财的最佳捷径。甚至有个别人,为了买彩票而倾家汤产的。

    高崎想学买彩票,老师就太多了,仅钳工维修小组里,就有不少的“行家”。

    全组除了他和组长吴友晨以外,都或多或少地买过彩票。跟着他干活的刘进,更是每天必买,自称神算,谁跟着他买谁发财。

    可买了这么久的彩票,也没听他吹过中大奖。中个三五十块钱,就能把他的鼻涕泡美出来。

    在彩票知识方面,高崎只听刘进一个人瞎掰扯,就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他找报纸,就是想知道,最近唐城哪个票站,出了多大的奖,正好和他的二十万差不多,然后他就可以冒充那个中奖的人了。

    那时候天下穷人多,中奖的总怕被别人知道,都是偷偷去领奖。有些还戴着面具,不肯让别人知道了身份,怕从此不安全了,永无宁日。

    既然这中奖者的身份并不公开,他冒充一下,估计无妨。

    他说中了二十万,陶洁也没办法查询,也就只能相信,他的钱是中奖来的了。

    陶洁既然已经答应嫁给高崎,自然就会偷偷留心他的一举一动。

    两个人的工作地点,仅仅隔着一条通往车铣刨工段的走廊,对着门。

    高崎买彩票的事情,她也就很快知道了。

    这个高崎,怎么净想些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呢?

    在陶洁看来,买彩票就是白白往里面扔钱。

    上千万的人花钱去买彩票,最后可以中奖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几率那么小,怎么就可能轮到你头上呢?

    他们将来结婚,需要钱的地方那么多,把钱都干了这些没用的事情,结婚的时候怎么办啊?

    她心里不由暗暗着急。

    上一次约会的时候,他怎么就只字未提要买彩票的事情呢?

    有心找他去劝劝他,可是,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公开,她还不好意思在厂里就去找高崎。只有等到晚上约会的时间,再去劝他。

    可是,他们也不是天天晚上都去约会。

    陶洁女孩子矜持,明明希望天天都能和高崎在一起,多了解一下他,也让他多了解一下自己,却担心天天晚上不在宿舍里,出去约会,被同宿舍的室友看出什么来,笑话她。

    同时,她也担心天天晚上去见高崎,被高崎看轻了她。

    于是,她就和高崎说好了,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只星期一和星期三晚上见面。礼拜天如果陶洁不回家也不上班,高崎家里也没有事,他们就偷偷跑到城里去玩。

    选择星期一和星期三,不选星期六,也是为了不让别人怀疑,看出什么来。

    高崎自然是陶洁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实际上,上一世他们结婚之前,就是这样约会的,高崎也不敢改变什么。

    其实,陶洁并不想隐瞒她和高崎恋爱的事。她选择高崎,也是因为跟着他,可以避免很多的麻烦。

    但那个时代,那个环境,还没听说哪个女孩子才谈恋爱,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向外公开的。

    离着约会的日子还有两天,陶洁不能单独去找高崎,也就只好忍着,担心他这两天就会去花钱买彩票。

    这实诚人做事,要么不干,要么就是说干就干,干就干个大的。

    在他没和老摩托干架之前,谁会想到,老实巴交的他,会把那些小混混都打进医院,会把老摩托给收拾的没脾气?

    去买彩票,花个几块钱倒无所谓。她是担心这实诚人,一下子买个几十块钱的,甚至能把一月的工资给搭进去!

    从钳工工房门口路过,看他翻着报纸研究的那个痴迷劲儿,陶洁就更加的担心。

    这种事儿,他不是做不出来!

    她已经见识了高崎花一百多请她吃肯德基,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人花钱过于大手大脚,太让她担心了。

    她哪里知道,高崎痴迷翻报纸,不是为了买彩票,而是为了将来糊弄她?

    她的担心,并没有超过一天,很快就因为高崎再次出现在磨工工房里,而有了转机。

    下午的时候,陶洁手里的活干完了,上一道工序的活还没过来。她就关了设备,坐在自己的磨床边上等着。

    也就在这个时候,分厂刘厂长进了磨工工房。

    看陶洁坐在磨床边上看杂志,他就走到她跟前,弯下腰,把头凑过去问:“看什么书呢?”

    他的头都快贴到陶洁肩膀上了,陶洁就向一边挪挪凳子,顺嘴回答他说:“〈十月〉。”

    这一搭腔就坏了,刘厂长就不走了。

    工房里,还有其他磨床开着,噪声挺大。他们两个近距离说话,其他人根本听不到。

    从远处看,还以为是厂长在指导陶洁工作呢。

    话说回来,就算有人猜出是怎么一回事来,谁又敢跑过来,坏厂长的事呢?

    这年头,厂长负责制,厂长说不要你,让你下岗,你就得下岗,饭都没得吃。

    “这书有什么看头啊?”刘厂长继续和陶洁搭讪,“我那儿有更好的,言情的,武侠的都有,你下班去我办公室里拿吧?我等着你。”

    结婚以后,陶洁跟高崎说的,那个求着她给自己当小三的领导,就是这位刘厂长了。

    只是,陶洁怕高崎去找刘厂长干架,没敢和他说具体是谁。

    刘厂长让她去拿书,明摆着就不安好心。

    “我不喜欢看那个。”陶洁就回答他说。

    “那你都喜欢什么书啊?”刘厂长依旧是没话找话。

    “就喜欢这个。”陶洁说。

    她心里讨厌这人,可人家是厂长,她也不敢不回答他的问话。

    刘厂长还是不走,继续没话找话:“啊,这个杂志我知道,都是发些比较文艺的小说的。有时候一个小说,得发好几期才发完。”

    说到这里,他就又问陶洁:“你每一期都买吗?”

    “不是。”陶洁就说两个字回答他,已经明显流露出讨厌他的态度来了。

    刘厂长依旧是厚着脸皮不走。

    “我给你买齐今年所有的期刊,怎么样?”

    “不要。”陶洁说。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板呢?”刘厂长就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我只有三十五岁,大不了你多少。而且是大学毕业,厂里的中干,哪里配不上你?”

    “你有老婆。”陶洁说。

    “这个不是问题,咱们可以慢慢来嘛。”刘厂长说,“我们先好着,等以后机会成熟了,我和她离婚,和你结婚不就行了?”

13.恶人就得恶人缠

    厂长负责制带来的好处,不是可以把工厂搞活,而是让厂长们彻底失去了约束,为所欲为,甚至厚颜无耻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刘厂长一番高论,差点让陶洁当场吐了。

    “我有对象。”陶洁说。

    刘厂长就是一愣,立刻问:“谁呀?前几天你还没有呢,这一会儿工夫就有了?”

    “才找的。”陶洁说。

    “那你说是谁,我认识不认识?”

    陶洁正在犹豫,该不该把高崎说出来?就看见高崎进了工房,径直冲着他们走过来了。

    刘厂长发现陶洁的目光看向他身后,就知道有人过来了。

    他直起身体一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他面前,把他给吓一哆嗦。

    “你不去干你的工作,围着陶洁转干什么?”高崎冷冷地问他。

    要换做是别人,刘厂长恐怕早就暴跳如雷了。

    一个普通工人,竟敢这样质问他一个分厂厂长,这简直就是要造反!

    可问他话的是高崎,全唐城量具有名的狠人。

    “我和陶洁探讨点生产上的问题。”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高崎。

    “探讨生产问题,你找当官的。陶洁一不党二不团,你和她探讨什么问题?”

    刘厂长就不高兴了。

    “哎,高崎,我一厂之长,和谁探讨问题,还得经过你批准吗?”

    高崎就冷冷地说:“你和别人探讨问题,我不管。和陶洁,不行!”

    刘厂长就让他给气笑了说:“这分厂谁是老大,谁说了算?嗯?你什么时候变我的领导了?还命令起我来了,真是笑话!”

    高崎的脸就黑了,眼睛瞪起来,看着刘厂长,一字一句说:“刘群生,我告诉你,别人怕你,我不怕!你家在哪里,老婆孩子是谁,你爹妈在哪,我都知道!”

    刘厂长迎上高崎的目光,明显就有些心慌。

    “高崎,你,你想干什么?”他结巴着问。

    “不干什么,”高崎说,“赶紧给我滚蛋!以后再敢来骚扰陶洁,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刘厂长也火了,声音就高了。

    “高崎,我告诉你,我不是小混混,有本事你动我一下试试!”

    他这一声喊,工房里临近磨床的工人就听见了,纷纷停了机器,工房里的噪声一下子就小了很多。

    高崎冷眼打量他一会儿,嘴角微微一撇说:“在我眼里,你还不如个小混混!我最后说一遍,赶紧给我滚,以后不许再来骚扰陶洁。要不然,打你是轻的,我连你家都敢给你抄了,你信不信?”

    刘厂长信。老摩托的家他都敢抄,还在乎他一个小小分厂厂长的家?

    刚才高崎提他的家人,明显就有威胁他的意思。

    这个狠人,可是说的出来就做的出来。

    刘厂长说话的语气就明显软了。

    “陶洁和你什么关系呀,用得着你操心吗?”

    “她是我对象!”

    高崎这一嗓子,周围的人就都听见了,一齐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刘厂长也傻了。

    如果高崎说的是真的,他还就真敢揍他。老摩托他都敢揍,追得那小混混围着厂房,兔子一样逃命,这个他是亲眼见识过的。

    如果这事是真的,他以后还真就不敢骚扰陶洁了。

    他正想再说话,跟陶洁证实一下呢,高崎就又冷冷地对他开口了:“你是打算自己走呢,还是让我薅着你袄领子,把你给扔出去?”

    刘厂长没再犹豫,立马就转身走了。谁都怕和恶人纠缠。

    在他眼里,高崎不仅是狠人,还是恶人。连他老婆孩子爹妈的主意都打,不是恶人又是什么?

    刘厂长走了,陶洁才从惊吓里清醒过来,冲着高崎喊:“你得罪了他,将来会吃亏的!”

    高崎根本就拿这个没当一回事,对她说:“不怕。这种恶人,天生就欺软怕硬。恶人就得恶人缠!他敢让我吃亏,我就敢要了他的命,一命抵一命,咱看谁的命值钱!”

    陶洁就急了,早忘了这里是工房,拉着高崎的胳膊说:“他会打击报复咱们的!咱们本来工资就不高,他再使点坏,咱们将来拿什么买房结婚啊?”

    这句话亲口从陶洁嘴里说出来,大家听到了,这才相信,高崎说陶洁是他对象,这话是真的。

    怪不得他会和老摩托拼命!这俩人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平时怎么一点迹象都没有呢?

    “他不敢!”高崎对陶洁说,“他敢让咱们吃不上饭,我就敢上他家吃饭去!放心吧,他以后不敢再欺负你了。”

    直到这时候,陶洁才发现,周围的机床早就停了,大家都在不远处看着她和高崎。

    她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通红,赶紧低下头对高崎说:“你赶紧回去吧,大家都看着呢!”

    “噢。”高崎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陶洁又喊住他。

    他乖乖回来了,重新站在陶洁身边。

    “不许去买彩票!”陶洁说。

    “噢,不买,你放心。”高崎就答应她。

    “走吧。”陶洁又说。

    高崎这才乖乖转身走了。

    从此,两个人的关系,就在全分厂公开了。

    高崎知道,陶洁相中他,就是因为他可以保护她。

    上一世的时候,是没有高崎恐吓刘厂长这一段的。他们的关系,也一直保着密,直到两个人要结婚了,大家才知道他们是一对儿。

    但现在的高崎,已经不是当年的高崎了。

    他知道,打陶洁主意的,不只是老摩托一个人。

    他清楚地记得,结婚以后,陶洁对他说过的故事。

    上一世,他没有问出来那个领导是谁来,这一世,他可以通过自己的观察,来亲自弄明白,是哪个家伙,敢打他妻子的主意?

    他敢那样对付刘厂长,也不是没有根据。

    分厂大下岗的时候,刘厂长把一个属于分厂职工的,长期不上班的小混混,也划进了下岗名单。

    于是,这小混混就天天喝了酒,腰里别两把斧子,去刘厂长家里,往他家饭桌上一坐,等着开饭。吃饱了往他家床上一躺,直到把他们全家给折腾个精疲力尽,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如此折腾了三天,刘厂长就亲自去总厂劳人处,从下岗名单里,把那小混混的名字,给划掉了。

    那小混混比起老摩托他们来,还差着行市呢。

    如今他高崎的名声,比起那个小混混来,可高着不止一个档次。

    这可不仅仅是因为他打过老摩托,和他手下那四个小混混。

    人的名树的影。

    高崎打了唐城量具最出名的小混混老摩托以后,就有不少人想跟着他混。

    可是,高崎不当混混,他也瞧不起那些混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在唐城,也有几个高崎这样的,心里怀着正义的厉害人物。

    市电机厂的岳帆,小时候练过武术,得过全省的武术冠军,好打抱不平,为此也没少惹事,在唐城有一号,混混们也怕他。

    岳帆不知怎么就听说了高崎的事情,找到唐城量具,要和高崎交朋友。

    一顿酒喝下来,两个人脾气相投,就成了朋友。

    岳帆还有两个好弟兄,没多久他们就都成了好朋友。

    那个时代,好多年青人,都有着替天行道的幻想,他们都有两下子,也都有武侠情怀。

    他们亦正亦邪,事没少惹,架也没少打。高崎还跟着岳帆学过武术。要不然,这一世打老摩托赵国栋,他不会那么干净利索,稳准狠。打那五个跟着老摩托的小混混,直接就是砍瓜切菜。

    他的两根短棍,就是他后来成名的兵器。以他后来的本事,打几个不入流的小混混,直接就是杀鸡用牛刀。

    重生回来的高崎,本身就带着成名以后的霸气,保卫处副处长老岳看见他都吓一哆嗦,就足以看出,他不是一般人了。

    都知道帝都的混混和“老炮”,是因为那部就叫“老炮”的电影,和反应过去军队大院生活的电视剧。

    其实,不止帝都有混混和“老炮”,那个时代,其他城市也有,起码唐城就有。

    岳帆、高崎他们,不是真正的混混,却比混混还狠,更敢拼命,混混们都怕他们。

    据说港岛那位向总,在帝都招摇,就曾经惹到过帝都像岳帆、高崎这样的老炮,被一路追杀回港岛。

    可见,他们做事,比混混要厉害的多。

    岳帆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在唐城小有名气了,做为唐城本地人的刘群生,不可能不知道岳帆。

    而这时候,岳帆已经多次来唐城量具找过高崎,高崎已经和岳帆这个更让人害怕的狠人,成为朋友了。

    后来,陶洁没了,高崎也就只剩下两件事情,喝酒和打架。

    喝酒是因为放不下妻子,只能以酒麻痹自己。打架是为了行侠仗义。

    再后来,岳帆进去了,高崎带着弟兄们,为他奔走呼号。

    岳帆还是死了。高崎带着弟兄几个,亲自为他抬棺,送葬的有上千人。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穿城而过。那个事件,轰动过整个唐城。

    再后来,高崎也死了。唐城的老炮,从此衰落。

    这些事情,高崎不会让陶洁知道,怕她担心。

    连小混混都怕的刘群生,不怕高崎才怪。

    因为这一件事,高崎和陶洁的关系,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14.文艺幻想

    厂长刘群生再不敢骚扰陶洁。

    一个车间的那些单身青工,也不敢再去烦陶洁。

    因为陶洁是比混混还狠的,高崎的马子。

    分厂大多数人,对他们在一起并不看好,觉得他们成不了。

    就陶洁这个年龄,这个容貌,这个身段,还有个技校,相当于中专的学历,怎么就能找个任嘛不是的工人呢?

    就算在这个半死不活的工厂里找对象,怎么着也能找个厂医院的医生,厂里的干部,或者技术处的技术员,最次找个才分来的大学生,也是不成问题的。

    高崎?一个没有任何本事,任何前途的穷工人,这辈子一眼就能看到底,这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么?

    但也有人表示理解。

    高崎现在是厂里出名的狠人啊,连小混混都怕他。

    你看不见么?小混混们的对象,哪一个不是一个赛一个漂亮?

    漂亮女孩子找小混混,在这个还有些动荡的社会里,就是为了有个安全感。

    陶洁不至于无知到找小混混的地步,可也没少受小混混欺负。

    谁能保护她?大学生,技术员,医生还是干部?

    只有高崎可以保护她!

    高崎不是混混,他讲理。

    人家不欺负他,他也不会去主动欺负别人。他老实上班,努力工作,是个正经人,陶洁怎么就不能找他了?

    陶洁的师傅蒋秀英就持这个观点,她支持自己的徒弟。

    高崎是个好孩子,陶洁跟了他,不会吃亏!

    当然了,关于鲜花插在牛粪上的议论,大家也就是背后说说。守着高崎,没人敢说这句话。

    两个人的关系公开了,陶洁反而不那么害羞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不再回自己宿舍,而是去钳工工房找高崎。

    高崎去食堂打了饭,回来和陶洁一起在那里吃。

    午休这个时间,钳工工房就成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陶洁也不讨人嫌,在大家上班之前,她就会离开,回自己的女工更衣室。

    晚上下了班,两个人还是在一起吃饭。

    因为在一起吃,可以减少浪费,省出更多的钱来。

    开始是去厂里食堂打饭吃,陶洁只让高崎打一份菜。她吃的少,高崎多少剩点,就够她就着馒头吃饱的,这样就可以省出两块钱的菜钱来。

    其实,陶洁不知道,高崎都是偷偷打一份半的菜,而且,他尽量少吃点菜。

    这样,陶洁就可以多吃一些。

    上一世,妻子因为省钱,吃了许多的苦,高崎再不愿意她吃那样的苦了。

    可是,守着陶洁,他不敢大手大脚地花钱,他还没有设计好那个让陶洁相信他有钱的理由。

    再后来,陶洁知道高崎在那个小镇上有个房子了,晚上下了班,就跟着他回那个小院子,他们买菜自己做饭。

    这样,就又比在食堂里吃,便宜了好多。

    他们依旧和上一世一样,结婚之前,相敬如宾。

    陶洁在高崎买的房子里吃了饭,两个人说说话,看看天不早,高崎就会用自行车,把陶洁送回她的单身宿舍,然后再自己骑车回来。

    这也不是因为陶洁封建,主要是上一世,他们结婚之前,就一直是这样的,高崎不愿意改变这个相处的模式。

    妻子很文艺,而婚前保持纯洁的关系,在妻子心里,才应该更符合她文艺的幻想。

    高崎不能破坏妻子心里,这个文艺的幻想。

    高崎在离工厂不远的小镇里,有个带着独院的房子,这已经令陶洁十分欣喜了。

    虽然房子不大,可是,他们结婚的时候,也算有自己的家了。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陶洁没有太多的奢望,不论多么简陋,只要有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她就知足。

    高崎也说,这房子就是她妈怕将来房子越来越贵买不起,提前为他买下的。

    他们家没钱,能买下这个离着工厂近的小独院,就已经是竭尽所能了。

    “这个就很好啊。”陶洁说,“就我们两个人,足够大了。”

    高崎就趁机问她:“那我们有房子了,就不用再为房子攒钱,就不用过这么艰苦了吧?”

    陶洁就认真说:“还是要攒钱的,我们将来还是要去买楼。只是,不用那么着急买了。”

    高崎就在肚子里腹诽,我有钱买楼啊,而且已经在筹划着买了。指望从嘴里省这两个钱,那得猴年马月啊?

    可是,他不敢说这个话,就只好闷声不响了。

    上一个礼拜天的时候,陶洁回家了,去和父母说找对象的事。

    结果,就是和父母完全无法沟通,说崩了。

    陶洁心里很委屈。

    结婚过日子,得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能幸福啊。为什么就非要给她找一个她不了解也不喜欢的人呢?

    有钱,生活好就是幸福吗?才不是!

    只有心情好,和爱的人在一起才是幸福!

    幸福了,再穷,吃多少苦都心甘情愿!

    陶洁回家,商量失败,她父母反对他们在一起,这个高崎是知道的。

    回来以后的陶洁,心情郁闷,话语就明显少了许多。

    再一个礼拜天,陶洁不回家,高崎就领着陶洁去城里玩。

    父母不容置疑的反对,让陶洁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选择高崎,父母可能一分钱都不会给她。

    高崎家里不富裕,还有个上大学的弟弟,也没有力量给他们太多的帮助。

    这就意味着,他们将来结婚买房子,所有的事情,都要依靠他们自己。

    就算是这样,陶洁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和高崎在一起。

    这是高崎一生都感激妻子的地方,这份情意,千金难换。

    可是,意识到了前途艰难的陶洁,去城里玩的时候,就不肯花钱了。

    为了他们不久的未来,她必须把手里的钱,一分一分地全部攒起来,一分也不能乱花。

    可在城里玩,不管去哪里,都是要花钱的。

    陶洁就和高崎逛商店,这个不用花钱。

    两个人在街上走着,路过时髦的服装店的时候,陶洁也会进去看。也只是看,从来不试穿衣服,也不打听价格。

    那个时候,城里已经有一条过去露天摊位改造的服装街,铺面一家挨着一家的,都是些简易棚屋改造出来的小商铺。

    陶洁最喜欢逛这个服装街,因为这里的东西便宜。

    就算便宜,陶洁不需要的时候,也不会买。但在这里,她会问人家衣服的价格。

    陶洁过去买衣服,也多是在这条街道上,反复地逛,反复地寻找,力争找到一件既便宜又符合她审美要求的衣物,做到性价比最高。

    唐城量具的女工们,几乎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因为时光进入二十一世纪,她们的收入,再不是那个当初让人艳羡的收入,她们已经属于这个城市当中的低收入人群了。

    她们管这种买衣服的方式,叫淘宝。

    没事的时候,陶洁也会和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跑到这里来淘宝,十回不见得可以淘到一回。

    这样买衣服的方式,其实很累,也很辛苦。陶洁也不是愿意这样逛街,而是这样可以省钱。

    这就是穷人的苦了。

    高崎不愿意陶洁吃苦。

    这街上的衣服虽然便宜,可是比起大商场里的衣服,质量上就差的太远太远了。穿在身上,不比较还觉不出什么来。两下里一比较,立马就现了地摊货的原型。

    他也不愿意漂亮的妻子,再穿这种地摊货的衣服。

    可是,没有一个恰当的理由,让陶洁相信,他们并不缺钱,就是去大商场买了好衣服来,陶洁也不会穿,还会生气他不知道节俭。

    高崎早上骑了自行车,载着陶洁进城,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逛到中午。

    虽然什么都没买,可两个人在街上就这样走着,偶尔说说话,陶洁的脸上,已经开始有了灿烂的笑容,心情大好了。

    而且逛街的时候,陶洁会偶尔兴起,挽着高崎的胳膊走了。

    这是上一世没有的。

    高崎清楚地记得,陶洁第一次挽他的胳膊,是一个月以后带高崎回家,和父母彻底闹僵了,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是那么的无助,眼里满是委屈的泪水。

    晚上和高崎一起出来散心,在黑暗的小道间走着,她就挽了高崎的胳膊。

    那天晚上,高崎心里斗争了许久,都没敢伸出手去搂她的肩膀。

    直到第二回两个人晚上一起散步,陶洁再次挽他胳膊的时候,他才敢搂了她一下。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高崎说出了自己的豪言壮语:“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将来,我们会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咱们幸福的生活!”

    陶洁就开心地笑了。

    月光里,妻子的笑容很美,很美。

    这一回,当陶洁挽住他胳膊的时候,高崎试图去搂妻子的肩膀,陶洁却挣开了。

    “哎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

    陶洁就说了这么一句,只是因为大街上人多害羞,并不是不愿意让高崎搂着。

    高崎原本要放在陶洁肩头的右手,就改了去挠挠自己的后脑,接着就嘿嘿地傻笑。

    这的确是有些唐突了。

15.秋天来了

    中午的时候,陶洁肯定不去吃肯德基,也不去饭馆吃饭。

    她拉着高崎,找了个火烧铺子,买了三个火烧,那种没有馅的火烧。

    “这个,这个就是午饭?”

    高崎哭笑不得。

    “凑合着吃点。”陶洁说,“晚上回去,咱们再好好吃,我给你做好吃的。”

    高崎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他们就坐在河边小道旁边,为行人休息安装的椅子上,吃火烧。

    来的时候,陶洁带了个水壶,军用的那种。

    上一世的时候,高崎从来没有见过,陶洁有这么个水壶。

    他们早上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就问过她:“水壶哪里来的?”

    陶洁告诉他说:“薛雪对象的。他和薛雪在城里买了房子,准备结婚,从宿舍里搬家去城里,我过去帮忙,看见他床底下有这么个东西,不要了,我就拿来了。”

    高崎有心说陶洁两句,让她不要捡别人的东西,以免让人家笑话。

    可依旧是没有说出口来。

    再次见到活蹦乱跳的妻子,他的心里全是柔情,根本舍不得说她。

    薛雪对象也是工人,父母在城里学校门口,租了个门店卖百货。

    到这个时代,卖百货的都比当工人的富裕许多了,可以为儿子买楼房。尽管买不起太大太好的,但一般的,倾全家之力,可以做到了。

    陶洁当年买那个山上的楼房,就是因为那里比山下便宜好多,而且,可以和好朋友薛雪做邻居。

    高崎没有搞明白,他们去城里玩,陶洁为什么要背这么个破旧的水壶。

    现在,他明白了。

    这时候,他们就喝着水壶里的水吃火烧。

    陶洁吃一个,另外两个给高崎吃。

    火烧不大,一个陶洁恐怕吃不饱。可陶洁坚持说饱了,逼着高崎把另外两个吃了。

    “你身量大,本来就吃的多。咱们先垫吧垫吧,回去了再好好做饭吃。”陶洁说。

    陶洁说回去吃,就是回小镇里,那个高崎买的房子。

    高崎的家就在城里,可陶洁不肯去,她还没有见过高崎的父母。

    她本来就是想着,先把她父母这边的思想工作做通了,再跟着高崎回家见他的父母。

    要不然,见了高崎的父母,人家问起她家这边的情况来,怎么说啊?

    火烧终于吃完,高崎就说,下午带着陶洁,去看看城里的商品房。

    陶洁就叹口气说:“我们买不起的。”

    高崎当然买的起,而且买得起当时最好的楼房。可是,这话,还不到和陶洁说的时候。

    “我们不买,看看还不行吗?”他就说。

    陶洁没有拒绝。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和高崎呆这一上午,她的心情已经好多了。

    看了两个小区的房子,他们就看到了那个全城最漂亮的小区,黄金国际了。

    小区已经基本建设完毕,里面有宽敞的街道和漂亮的草坪,小桥流水,亭郭楼榭,跟公园一样。

    高崎已经从陶洁大大的眼睛里,看出羡慕的神色了。

    “咱们去看看。”高崎说。

    “这里啊,咱们想都不敢想的,太贵了!”陶洁感叹着说。

    “咱们不买,看看有什么不行的?”高崎坚持。

    陶洁就跟着他,进了小区。

    小区里,还有许多房子空着,没有卖出去。毕竟那个时代,人们的购买力还是有限的。而唐城这种三线城市,也吸引不到太多的外来炒房团。

    想进房子里面看,得找售楼处的导购。

    高崎想去找,陶洁不让。

    “反正咱们就是看看,又不买,从外面看看也是一样。”她说。

    在小区的街道上边走边看,趁陶洁注意力不集中,高崎就问她;“你说,在这里住,几楼最好?”

    陶洁就顺口回答他说:“这里是富人区啊。楼下一层都是车库,一楼就相当于二楼了。当然住一楼最好了,上下楼方便。将来咱们老了,或者是家里老人需要咱们照顾了,搬来和咱们一起住,腿脚不方便的时候,就不用那么辛苦爬楼了。”

    那时候城里建房子,还不是小高层,一般都是建六到七层高,不用装电梯的那种。

    而大部分的在建楼房,还没有考虑私家车这一块,都是只配个大半在地下的储藏室。

    只有黄金国际,是按照最新的图纸,在最下面一层,建了车库。

    高崎领着陶洁来看房子,自然是有他的目的。

    他已经决定,要在这个唐城最好,最漂亮的小区里,为陶洁买一套房子了。

    按过去历史的发展,一个月以后,陶洁就会和他去领结婚证。有了结婚证,他就可以把陶洁的名字,写在房本上。

    这时候的陶洁,做梦也不会想到,高崎肚子里在打什么主意,还在感叹着。

    “五百五一个平方!咱们俩的工资加起来,不吃不喝,一分钱不花,攒一年都买不了二十个平方!”

    高崎也不说话,心里却在盘算,要是有一天,他拉着她再次到这里来,告诉她,这里有一栋房子,是属于她的,她会怎么样?

    妻子上辈子太辛苦了,少了许多本该拥有的欢笑,也让他少了无数次看到她脸上那对小酒窝的机会。

    这一世,他必须把妻子所有的欢笑,都补偿回来。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工厂道路两边,白杨树上的叶子,有些已经开始发黄,不断地掉落下来。而树上那吵人的知了叫声,也渐渐地稀少。

    早上上班的时候,工房墙根下面的野草丛里,蛐蛐们的叫声,却一天比一天欢畅。

    这是高崎记忆里,他和陶洁度过的,最美好的一个夏天。

    但秋天还是到来了。

    又一个礼拜天,陶洁回家了。

    家里打来电话,厂里总机给转到了车间办公室里。

    在父母那里,陶洁说自己找了对象的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她说了等于是没说。

    父母除了坚决不同意,吵了她一顿以后,就再不提这个事,也不许她提。只是继续给她说对象。

    陶洁不回家,也不去见家里给她说的对象。除了上班,她就是和高崎在一起。

    和高崎在一起的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高崎有了那个小屋,就让他们有了二人独处的世界。

    这一世他们之间的感情,比上一世发展的要快好多。

    她不回家,家里只好把电话打过来。

    母亲在电话里,没再说给她介绍对象的事,而是说,让她回去,商量一下她自己找的,这个对象的问题。

    尽管陶洁猜到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商量,十有八九还是逼着她散了。

    可她还是抱了一线希望,回去了。

    但高崎知道,这一回,陶洁猜错了。

    九月末的天气,秋老虎渐渐失去了威力。

    礼拜天晚上,一场秋雨下来,早上的时候,便有了一丝寒意。

    穿了衬衣骑车上班,已经有些冷了。

    高崎就在衬衣外面,罩一件蓝的帆布工作服。

    他舍不得为自己买件衣服。

    虽然已经有了二十万在手里攥着,可是这笔钱每一分都有用处,他舍不得花。

    他的工资则要交给父母,给弟弟上大学交学费和做生活费用。

    2000年的时候,大城市里的生活费用,已经相对于高崎所在的唐城这种三线城市,高出了很多很多。

    弟弟虽然尽量节省,一月五百块钱也就刚刚够吃饭的。再加上每年近三千块钱的学费,对收入不高的父母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高崎很少给自己买衣服,除了参加朋友婚礼,或者和陶洁出去玩,上下班基本就是披一件工服做外套。

    厂里原先是一年发两身工服,后来因为实行分厂制,他所在的分厂效益又不怎么好,就改了一年一身。

    但高崎有原先攒下的工服,就还是拿工服当外套。到了厂里干活,再换上干活穿的,那沾了油腻,有些脏的工服。

    早上八点上班,他七点一刻从那个小院里出来,在小镇的宽街上,找个早点摊子吃饭。

    花一块多钱,包子、油条或者是火烧,外加一碗稀粥或者是豆腐脑。

    小镇上住着的,大多是附近工厂里的工人,好多都是到这宽街上买早点吃了上班。

    于是,宽街上便有不少的早点摊子。

    几个小桌、一些小凳子,外加一个液化气罐,或者是烧煤的炉子,再加一个加工食品的案板,就是一个早点摊。

    密集的早点摊子,加上熙来攘往,等着吃了早点去上班的工人们,早上的宽街,竟然显得有些拥挤和闭塞。

    自行车响着铃,摩托车按着喇叭,在吃饭的人堆里穿梭过去。无论是坐着吃饭的人,还是骑在车上穿梭的人,都一脸从容,习以为常了。

    早上过了,早点摊收工,宽街静寂下来,又变得宽了。水泥地上,留下一滩滩污水,一堆堆垃圾,一片狼藉。

    这场秋雨过后,天气就冷下来。

    早上的时候,连叫的欢畅,响声一片的蟋蟀们,也失去了活力。只能够听到在某些角落里,还残存着的几只,偶尔发几声有气无力的“嘟嘟,嘟嘟嘟”。

    七点五十,高崎已经到了维修组的钳工工房。

    他没有像往日一样,到班上先换工作服准备干活,而是直接坐在连椅上了。

    昨天是礼拜天,陶洁回家了。

    陶洁回来,就要和他一起再回去,带着他去见她的父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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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奇从重生开始介绍:
“高崎,你说说,咱们怎么干,才能让工厂重新振兴,让大家伙都吃上饭?”
“嗯……把工厂院墙和大门都拆了,把厂房里的设备都卖了,利用卖回来的钱,进海鲜,在厂房里,办个海鲜市场……”
“啥?!”
高崎每一个主意,都能把大家吓死。
可就是这些吓死人的主意,成就了一个了不起的传奇……传奇从重生开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传奇从重生开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传奇从重生开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