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孔府
readx;刚听到“崇祯四年”的时候只是让张力险些闭过气去,可这“金州卫”三字从康兴安嘴里蹦出来时,张力顿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张力对这一段历史还算清楚。明代塞北长期未入一统,西有“北虏”蒙古,东有“东夷”女真。有明以来,朝廷采取“以东夷制北虏”之策,不惜一切代价于辽东地区修边墙,筑墩堡,驻重兵,自山海关至开原、铁岭,一直抵达鸭绿江边。
每三十里筑一城,城与城之间每十里筑一墩,五里一台,安危相系,势若连珠!明太祖洪武八年设立辽东都司,共领卫二十五个,金州卫便是其中之一。
张力心中更是清楚,明代的金州卫就是后世的大连一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再过两年,鞑子就会血洗此地,从此金州卫的百姓再不复汉家衣冠。
张力一想到脑子后面留着一撮金钱鼠尾的模样,心里就直犯恶心。
沉默了好一会,心情略微平复的张力对康兴安道:“你把燕窝收好,等我休养两日,我们去卖了换些米粮。”
张力知道,自己的这种状况放在后世应该属于轻微的脑震荡,休息几天应该就会好转。
康兴安满心欢喜:“好咧,孔老爷府上收这个。听说一两燕窝能换一两银子,我的天,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一两银子长什么样!”
张力眉头紧锁,孔老爷?孔老爷是什么人?一两燕窝才换一两银子,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难道安子不知道燕窝是十分贵重的补品么?
张力正欲详细询问孔老爷的事情,西边的厨房中传来了一阵米香,引得张力食欲大动。
宋秀娘捧着一碗米粥,慢步走到土炕前:“儿啊,快快喝了这粥,娘放了整整一小把米哩!”
看着宋秀娘眼中欢喜无限,张力心中一痛:“娘,你先喝,孩儿不饿!”
宋秀娘有些生嗔道:“傻孩子,你说什么呢!娘等会去挖些野菜充饥,饿不着的。你伤得不轻,快喝了吧!”
张力摇了摇头:“娘,你不喝这米粥,孩儿也绝对不喝!”
宋秀娘眉头紧蹙,吹了吹冒着热气的米粥,把陶碗放到嘴边,轻轻蘸湿了嘴唇之后,立刻又送到张力面前:“娘真的不饿,你看,我喝了一大口哩!”
康兴安扶起张力,张力看着母亲手中那碗,里面漂浮着一些黄色的米状东西,或许是小米?反正肯定不是后世天天吃的大米,张力也不再推脱,低着头将一整碗米粥全部喝下。
张力擦了擦嘴角,目光中带着坚毅:“安子,你给我作个见证。我张力发誓,这辈子必定要让母亲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康兴安点点头,一脸郑重之色。
宋秀娘笑了,笑得很甜:“我儿有心了,有你这句话,为娘也就足够了,娘听了心里比吃上白面馒头还高兴哩!你和安子好生在家待着,我收拾一下,这就去挖些野菜来。”
说完宋秀娘拣起碗筷,转身走向厨房……
三日转瞬即逝,张力的身体已经得以康复。
这天清晨,张力和康兴安一大早就起床,准备了一番之后,向宋大娘道了声辞,匆匆出门卖燕窝去了。
走在田边小路上,张力发现田里的庄稼长势很差,不由得开口问道:“安子,我看地里庄稼长得很差,这收成估摸着好不了呢?”
康兴安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哩!俺爹爹说,从万历爷开始,这贼老天一年冷过一年,雨水也少,庄稼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张力沉默起来,他知道,这就是后世所谓的“小冰河期”。从万历末年到康熙中期都属于“小冰河期”,整个华夏大地气温很低,导致粮食大面积减产,百姓生活十分艰难。而康熙年间由于玉米土豆等高产农作物的大面积种植,并没有发生饥荒,可崇祯年间这“小冰河期”却是影响极大。以前没有多少概念,此刻看着地里低矮稀疏的庄稼,张力不由得一阵心悸。
康兴安仿佛陷入回忆:“俺爹爹说,万历爷爷那时,逢年过节,咱屯子上家家都杀一口大肥猪!我的天,那岂不是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俺上次吃肉,还是五年前俺姐姐出嫁……”
一提到姐姐,康兴安登时神色黯淡起来。张力察觉到有异,问道:“你姐姐怎么了?”
康兴安叹了口气:“前年姐姐嫁过去的兔儿屯遭了鞑子的兵灾,整个屯子都被屠了。俺和爹爹赶过去看时,整整一个屯子百余口人,竟然没有一个活口!姐姐一家也难逃厄运,可怜了我那还没出生的小外甥……”
见康兴安不愿再说此事,张力于是转口道:“这笔血债咱们记下了,先不提此事。那孔老爷是什么人?你给哥哥说说,我这摔着脑袋以后,过去的事老是记不起来。”
康兴安已经习惯了张力的失忆,点点头道:“孔老爷是孔家庄的大地主,是秀才身份,他家可是咱们这十里八乡最显赫的人家。咱们莲花屯地偏人少,平时赶集什么的都是去那十里外的孔家庄上。他家在卫城有个山货铺子,咱们捣鼓的铁棒山药之类的东西,寻常百姓饭都吃不起,又怎会买?这山货也只能卖给他了。”
张力心里明白,这孔老爷做的山货买卖也就是所谓的垄断了,怪不得一两燕窝才给一两银子,老百姓如果不卖给他根本就卖不出去!
张力虽说也没有太详细的概念,但以后世燕窝的珍稀程度来说,这一两燕窝随便卖个十两银子应该不成问题!想着自己为了康兴安怀中那不足一两的燕窝,险些丢了性命,张力恨得牙痒痒的。
两人边走边说,没多久功夫就赶到了十里外的孔家庄。
这庄子明显比莲花屯大了许多,约摸有百余户人家,虽说大多都是茅草屋,却也有几户砖瓦房子,显然条件比莲花屯好一些。
还没进庄,张力一眼就看出了庄子东北一户人家占地很广,高墙红瓦的大院子在一片低矮房屋的庄子中显得鹤立鸡群,张力琢磨着那肯定就是孔老爷的宅子。
果然,康兴安进了庄子就径直往东北角走去,张力紧紧跟随其后。庄子里没见到什么活人,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康兴安和张力很快来到了孔宅门前。
孔府大门东侧二十多步之外,搭着一个凉棚。棚子里摆着四五个大箩筐,显然是收普通山货用的,旁边还有一张小桌,桌子放着一组柜子,应当是比较贵重的山货收了以后放在此处。
凉棚外围着十来个人,有挑着担子的,有怀抱陶罐的,都是些附近山民,将收集的山货拿到孔府来变卖。
凉棚里,一名留着山羊胡,头戴阔边方山巾的灰袍老者,正拿着一株人参在仔细端详。
张力穿越以后发现的第一桩有趣的事情,就是他发现他看见的明代所有成年男子,头上都带有丝巾或者网巾。
这是明代特有的风俗,如果张力以后再见识地位高一些的人,他们都还会带帽子。
男子只留个发髻,什么都不戴的话,在明代是不可想象的。除非是乞丐、流民之类的才不会在意。
即使如张力、康兴安这等穷小子,头上也带着窄边儿网巾,有点像缩小版的渔网,将头发罩在里面,只露出发髻而已。不过,张力和康兴安头上的网巾都破了好几个洞。
那灰袍老者下首立着一名老汉,老汉诚惶诚恐,眼中充满了期待。
那老汉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孔管家,这野参虽说不是百年老参,老汉俺看着也是有四五十年光景的……”
孔管家一脸不屑,啐道:“瞎了你的狗眼!这山参最多十年,你这腌臜狗才,寻老夫开心来了?!”
老汉大吃一惊,嘴里有些打结:“孔……孔管家,这野参根须俱全,十……十年怎会长得这般齐整?”
孔管家冷哼一声,将手中人参轻轻放下:“老夫看了几十年的山货,不比你这泥腿子识货?老夫说十年,便是十年!愿卖就卖,不卖赶紧滚!别碍了孔府的宝贝地儿!”
话一落地,孔管家身后两名腰圆膀粗的打手快步上前,作势就要将老汉往凉棚外赶。
老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孔管家您老人家发发慈悲,老汉家中已断粮多日,寻了好些时日才挖得这株野参,它,它是俺家的救命之物啊……”
孔管家一脸厌恶之色,呵斥道:“你当孔府是开养济院的?!十年山参一株,四钱银子!近来米价疯涨,作价两斗粗粮!要银子还是要粮食自个选!少跟老子废话!”
老汉见话已至此,心知已无半点转圜余地,只得讷讷道:“老汉要粮食。”
那孔管家小心翼翼地将手中人参放入小桌子的抽屉之中,对身后打手模样的汉子道:“带他去仓库领二斗粗粮!”
一名打手道了声喏,领着老汉往仓库走去。
凉棚外众人见这等情景,都有些踯躅。
张力看得额头上拧成了川字,康兴安却满不在乎:“力哥儿无需担心,咱们这燕窝没有半点杂质,纯得如凝脂一般,谅他孔管家也说不出啥。”
眼见无人上前,康兴安和张力大步走进凉棚,康兴安陪着笑脸:“孔管家,俺和力哥儿舍命掏了些燕窝,来换些粮食。”
孔管家显然以前收过他俩的山货,只看了两人一眼,淡淡地道:“拿出来看看。”
第三章 崩漏之症
readx;康兴安将怀中包裹着燕窝的手巾拿出,一层层打开之后,张力注意到孔管家眼睛里放出了精光。
孔管家淡定地从腰间摸出一杆小秤,将燕窝称了:“八钱二分,算作八钱。”
康兴安知道,孔管家说八钱二分,那燕窝肯定是九钱以上。不过他向来如此,所以也不敢争辩。
“安子,现在兵荒马乱,这燕窝可不好销啊,价钱跌了三成!”孔管家老练地换上了一副苦脸,似乎不想收这燕窝。
康兴安一听有些慌了,正要说话,却被张力一把拉在身后。
张力有模有样地对孔管家一揖道:“孔管家有礼了。这燕窝正是在下与安子一起采来,准备卖给孔府的。”
孔管家瞥了张力一眼,心里暗暗吃惊:依稀记得这小子以前和康兴安来卖过几次山货,自己也未曾留意许多,这一开口怎么还带着几分书卷气?不过能和康兴安那泥腿子一起前来的,也肯定不是什么官人秀才,除了自家老爷,这十里八乡也没出什么读书种子啊!
张力见孔管家面露错愕之色,微微一笑,道:“孔管家是明眼人,这次咱们带来的燕窝可是燕窝中的极品——血燕!”
话刚落地,康兴安惊得目瞪口呆:血燕?什么玩意?这力哥儿什么时候懂得这个?该不是摔着了脑袋,胡言乱语吧?
张力看了康兴安一眼,微微摇头,示意安子不要说话。
康兴安立刻会意,侧身立在一旁,噤若寒蝉。
“血燕?”孔管家见多识广,又岂会不知燕窝有血燕白燕之分,只是一直以来都是以白燕的价格收这血燕,此刻只能装疯卖傻。
张力指着秤盘中的燕窝道:“正是。大管家,您得看清楚,咱们送来这燕窝带着丝丝血红之色,正是极品血燕。”
孔管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俩毛头小子送来的倒还真是血燕,铁锈红色泽入了眼中,还真是夺人心魄啊!可是,以前没少收血燕,却只给白燕的价格……
这时,棚子外的人已经有些骚动不安起来。
孔管家冷笑一声,心道:燕窝只能卖给达官贵人,小户人家根本用不起这玩意儿,更别说一干泥腿子了,老子今天就是吃定你了!
孔管家斥道:“老夫还真是看走了眼,你这燕窝分明是质地不纯,掺杂了铁锈,不收了!”
康兴安一听此言,急道:“力哥儿摔坏了脑袋,孔管家您别生气啊……”
张力气得浑身发抖,也不管康兴安,一把将血燕抓过揣入怀中,对康兴安道:“安子,咱们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去卫城卖!”
孔管家丝毫不以为意,冷哼一声,转头对身旁家丁道:“去!告诉卫城所有药铺和山货铺,这两个泥腿子卖给我孔府的山货坐地起价,谁敢收货就是坏了规矩,到时候孔老爷一张条子递与齐通判,直接抓人!”
一听这话,张力原本跨出凉棚的腿有如灌了铅一样,迈不动分毫!
康兴安脸上额头已隐隐地现出了汗渍,拽着张力的衣袖:“力哥儿,这,这……”
周围卖山货的村民也不自觉地将身子挪了挪,似乎要与张力划开界限。
“这小子胡说八道,惹恼了孔管家,哪会有他好果子吃?”
“孔府的恒昌号是卫城数一数二的大商铺,哪是好糊弄的?”
“这傻小子真是失心疯,孔管家说不收的货,又有何人敢收?!”
……
听着众人的冷嘲热讽,看着康兴安哀求的眼神,张力的心乱了。
唉!自己还是想当然了,穿越过来的这世道,又哪有说理的地方?
就在张力进退两难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庄子里的大道上远远驶来一辆马车。
众人纷纷避在两旁,一名须发俱白的老者拉着小孙子躲在路旁,小声说道:“这是孔老爷的车驾,若是挡着道了,撞死也是白搭。”
孔管家神色一凛,竟是也不管张力了,匆忙跑出凉棚,恭敬地立在孔府大门前。张力有些诧异,目光不自觉地随着众人一起,盯着疾驰而来的马车。
马车驶近了孔府大门,逐渐减速,最终缓缓停下。
孔管家熟练地小跑到马车跟前,掀起车帘,一名五十岁左右头戴四角方巾,身穿月白色带花纹素绸的矮胖子走下了马车,长长地叹了口气:“唉——”
张力正在揣摩这位的身份,只见那孔管家小心地问道:“老爷,怎么样了?”
这话一问出来,张力就知道这位应该就是孔老爷了。
孔老爷摇了摇头,“卫城里的薛郎中让我另请高明,说是已经来看了两次,三剂汤药下去完全不见效,恐怕得准备后事了……”
孔管家一听此言,面如死灰,喃喃道:“这崩漏之证,原本在妇人里也只是稀松平常,为何夫人这般凶险?”
孔老爷叹了口气:“薛郎中是金州卫看妇科看得最好的郎中,连他都束手无策,看来夫人也是命数已定。”
张力离两人不远,耳朵里听到“崩漏”两字,顿时来了精神。
身为后世医学博士的张力知道,这古代的“崩漏”泛指妇人月事不调。暴下如注,大量出血者叫做“崩”;出血量少,淋漓不绝者叫做“漏”。
如果危及性命,应该是“崩”证可能性大些,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大出血。
一想到这,后世职业的惯性使得张力几乎脱口而出:“孔老爷,在下有祖传绝技,专治妇人崩漏之证,不知……”
话还没说完,张力忽然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眼睛余光发现身旁众村民一脸惊愕地看着他,连康兴安也张大了嘴巴。
不好,冒失了!
显然孔老爷和孔管家也被他这一嗓子给惊住了,待孔管家回过神来,立刻大步冲到张力面前,对凉棚中守护山货的打手道:“哪里来的狂妄小子,给老子往死里打!”
那五大三粗的打手腾地冲上前来,一拳就往张力身上砸去。
张力不备,嘭地一声,右胸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拳。踉跄几步之后,张力才晃晃悠悠地站住了步伐。
康兴安见张力吃了亏,赶忙一把扶住张力,急切道:“力哥儿,你没事吧,你……”
那打手欺身上去,正欲飞起一脚直踹心窝,耳边却传来了孔老爷的声音:“别弄死在门前,还要赔他二两烧埋银子,真是晦气!”
打手悻悻地收住拳脚,张力对康兴安小声道:“安子,从现在起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且看我手段!”
康兴安有些发愣,他从小就是张力的跟屁虫,张力如何说,他就如何做,见张力这么说了,只得点点头。
张力站直了身子,也不管旁人鄙夷的目光,朗声道:“孔老爷,在下一片古道热心,想不到换来这一顿恶打。敢问府中家眷可是面色苍白,小腹疼痛,崩下如注,经血中有紫块?”
孔老爷明显身子一颤,险些跌倒,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怎会知道症状?还说得如此对症?胡言乱语也不可能这么准啊,关键是经血中带紫血块,这根本不可能瞎诌!
张力见孔老爷有些松动,知道自己蒙准了,不过也不能再进一步多说,毕竟没有见到病患,始终还是信口胡诌之言。
张力心知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自己猜了症状,看样子是对症了,故而孔老爷有了些迟疑。不过自己这身份和年纪,别人肯定不会相信,于是随口编起瞎话来搅乱视线:“我家师是蓬莱医仙,很擅长妇科。在下学得一点皮毛,孔老爷不如试试?”
康兴安“啊”了半声还没完全出口,就猛地捂上了嘴巴,想起了张力叮嘱自己千万不可出声之事,可是他眼中还是充满了疑虑。
眼见老爷有些心动,孔管家气急败坏道:“老爷,千万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他就是个卖山货的泥腿子,想必是贪慕钱财,想要招摇撞骗来了!”
张力也不管那孔管家,直接快步走到孔老爷跟前:“孔老爷,府上家眷的病凶险万分,您为什么不试一试,如果不见效,在下分文不取。”
其实孔老爷本来就疑心张力是为了骗钱,但张力这么一说,孔老爷转念一想自己还真没有什么损失,于是心里开始起了变化。
张力趁热打铁道:“贵府家眷的病,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岂不失了体统?孔老爷快些将不相干的人打发了吧!”
孔老爷惊疑之间,却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张力这么一说,孔老爷登时老脸通红,对孔管家道:“快!把其他人都轰走!”
孔管家和家丁将余者闲杂人等轰走之后,孔老爷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张力:“你,你真能看病?”
张力淡淡地道:“杏林之中,各有千秋。我家师专精妇科,在下学得一些皮毛,却也不敢卖弄。这崩漏之证,家师传我了些秘方……”
“秘方?”孔老爷听得眼放精光,这两字就好像溺水的人手中最后的那根稻草,让孔老爷心痒到了极点。
“好,你跟我来。”孔老爷点了点头,将张力和康兴安带入孔府。孔管家跟在后面,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走过三进宅门,张力等人来到内宅。远远地张力就闻到宅子中弥散着一股草药味道,显然患者已经病了许久,连走廊柱子都隐隐散出药味。
“父亲大人!”一名青衣文士打扮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薛郎中可来了么?”他猛然看见孔老爷身后的张力,蓦地一愣:“这,这小子是谁?”
第四章 初显身手
readx;孔老爷颓然道:“薛郎中说现在已经无药可施。刚才回来之时碰到这小子,他说能治你娘的病。他既说中了症状,又说有些秘方,还说治不好分文不取。他这么一说,我想不妨一试。”
那青衣文士皱了皱眉:“父亲,这小子年纪轻轻,又怎会治病?您这是病急乱投医啊!”
本来孔老爷确实有几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但儿子这么一说,反倒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怒道:“你懂个屁!自古重症多有秘方,那可都是不传之秘,若被咱们碰上了,没准真能救你娘的命!”
青衣文士道了声喏,不甘心地退到一旁。而张力直到此时,才知道得了崩症的是孔老爷的夫人,心里暗自琢磨起来。
在孔老爷的带领下,张力来到了孔夫人院子门外。由于是家眷内宅,一众男仆和康兴安都只能在院子外等候。
张力一走进孔夫人房门,脑子一阵眩晕,险些没有跌倒。仔细一看,才发现整间厢房窗户紧闭,他刚一进门,身后的大门就被丫鬟随手带上了。
室内空气混浊,熏得张力一阵恶心。这个时代坐月子和血崩都忌讳见风,人们已经有些根深蒂固了,张力现在也不想横生枝节,还是先把了脉再说。
来到床前,张力看见一名五十岁上下的妇人躺在床上。这妇人双眼空洞,骨瘦如柴,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孔老爷示意小丫鬟搬来板凳,张力坐下以后就给孔夫人号起脉来。见张力颇有些章法,孔老爷不禁心中多信了两分,开始有些期待起来。
张力右手手指轻按孔夫人脉象,右手脉象沉细。很快在丫鬟的帮助下,张力又号了孔夫人左手的脉象,正是小弦之脉。果真是崩症的脉象,非常典型,却不知孔老爷口中的那位薛郎中为何久治无效?
张力开口道:“孔老爷,孔夫人右脉沉细,左脉小弦,确是崩症无疑。”
孔老爷一怔,这小子居然和薛郎中所说夫人脉象一模一样,难道当真是有几分本事的?心里一急,孔老爷脱口而出:“不知小郎中可有妙方?”
张力道:“不知薛郎中所开为何方?”
孔老爷道:“薛郎中开的是当归补血汤加减,但丝毫没有起色。”
张力心道,这薛郎中所开的方子主治血虚阳浮发热之证,倒也中规中矩,说不出什么不对。可是孔老爷却说完全无效,这是怎么一回事?
作为后世中医世家之子,张力对中医造诣很深,此刻却也陷入沉思之中。
突然,张力发现了一处细节。
——被子!
对!正是被子!
孔夫人竟然裹了整整三层被子!
她不是热!
是冷!
张力知道,这崩漏之证,其实就是后世西医所说的功能性**出血。
古代中医普遍认为,崩漏失血,以血热较多见,所谓阴虚瘀热,多治以清热凉血之药。事实上还有少部分中医高人发现崩症不只有热证,还有寒证,即是所谓的阳虚瘀浊。
这就要非常小心的辨别了!
那薛郎中想必是只凭号脉,号准了崩症,就依经验开了当归补血汤加减,却连中医最基本的寒热都不加以区分,看来水平也高不到哪去。
号脉只是“望闻问切”之一,这孔夫人的病状重点就在这个“望”字上!
若果是发热的病人,又怎么会盖上三层被子?!
张力心里有了计较,神色顿时轻松起来。
孔老爷眼见张力神态轻松,不禁急道:“小郎中——”
张力微微一笑,道:“孔老爷放心,在下已有了几分成算。”
治疗没有起色之前,可不能把话说得太满,这点张力倒是拿捏得相当准确。
孔老爷一听这话,喜得一颗心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片刻之后却又如小孩子受到长辈训斥一般忐忑,竟是不敢出声,生怕打断了张力的思绪。
见孔夫人形容枯槁,显然已是虚弱到了极点,张力轻声问道:“孔夫人,你这崩症在下已有几分眉目,现在还有些要问一问你,你可以说话吗?”
孔夫人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嘴唇微张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张力皱起了眉头,又道:“孔夫人,我说的症状,如果符合,你就连眨两下眼;如果不符,你就不用眨眼。”
孔夫人连眨了两下眼,显然是听懂了张力的话。
张力道:“孔夫人,你小腹可是有刺痛感?”
孔夫人一双眼睛瞪得跟死鱼似的,张力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孔夫人,你小腹可是隐隐作痛?”
话一出口,孔夫人拼命地连眨了两下眼睛!
呼——张力长吐一口气,这下就能确诊了。
血热的崩症,小腹刺痛;而血寒的崩症,小腹隐痛!孔夫人这崩症果然是寒证!
张力转过头来,看着急得满头大汗的孔老爷,心里掠过一丝快意:这穿越回来的第一把赌对了!孔夫人的病,自己已经有九成的把握!
张力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孔老爷身上:“孔夫人的病,危在旦夕!她身子十分虚弱,寻常汤药下去,恐怕虚不受补……”
孔老爷原本期待感已被张力吊了起来,哪知道张力这么一说,孔老爷顿时面如死灰。
张力话锋一转,淡淡地道:“这小小崩症,还难不倒我。眼下孔夫人必须立刻施以金针回阳,后续才能说到汤药。”
孔老爷这心又被张力提到了嗓子眼上,口中喃喃道:“金针,金针……”
张力眉头微蹙:“今日出门乃是卖些山货,在下并未携带金针。不知孔老爷府上可有金针?”
张力知道,大户人家一般都会在家中存有金针,以备不时之需。古时称针灸所用之针为金针,倒不是真的是金子打制,而是一种带有崇拜的尊称。这个时代能施展针灸之术的,又怎么可能是庸医?!
“金针,金针……啊!金针!有啊!”孔老爷一拍脑门,“绿荷,还不快快去给小郎中取金针来!”
那名叫绿荷的丫鬟答应了一声,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只约摸半柱香的时间,绿荷就捧着一盒金针走进了屋子,送到了张力手上。
张力对孔老爷道:“孔夫人眼下虚不受补,我不给她开汤药。在下单凭这金针便可救她性命!”
孔老爷听得一愣一愣的,却哪知张力接下来还有更震撼的话等着他!
“我施这金针之术,分为三组。一共九个穴道,每天只取其中一组,三天一轮。等到九天过后,孔夫人的病就会痊愈了。”
“今天情况危急,先取百会穴以固下元,取气海穴、三阴交穴以健脾补气,统摄血运。”
……
张力噼里啪啦说完,瞥了孔老爷一眼,只见他已呆若木鸡。张力也不理他,很熟练地将第一根针扎在了孔夫人的头顶正中,那里正是百会穴。
旋即张力又取出一针,对绿荷道:“有劳绿荷将孔夫人的袜子褪去,下一针乃是三阴交穴,是在脚踝部位。”
绿荷赶忙上前将孔夫人的脚从被子里掏出来,褪去了袜子。张力也不多想,稳稳地将金针扎入了脚踝附近的三阴交穴。
摸出最后一针,张力竟然神情一滞,似乎有些踌躇。
孔老爷一见此情此景,急道:“小郎中……”
张力没有理他,打定主意之后,起身对着躺在病床之上的孔夫人作了一揖:“孔夫人冒昧了。所谓医者仁心,在下只为救治孔夫人的病症而来,并无杂念。那气海穴是在肚脐下面一寸半的地方,施针恐怕有些唐突……”
还没等张力说完,孔夫人的眼睛一顿猛眨!
张力心道:这——,我还顾忌古时男女授受不亲,想不到这孔夫人这般直白……
张力点点头,道:“既然孔夫人同意,在下得罪了。绿荷,你将孔夫人上衣掀起三分,露出肚脐之下一寸半就行了。”
绿荷还有些犹豫,孔老爷却急不可耐道:“还楞在那里干嘛?小郎中是神医,神医啊!快快取穴!”
绿荷将被子掀起,露出孔夫人的身子,旋即将身上衣物撩起了几分,露出了孔夫人的肚脐。
张力也不迟疑,迅速将针扎入孔夫人肚脐正下方一寸半处,那里正是气海穴。
至此,张力三针全部扎入孔夫人的穴道之中,然后缓缓开始行针运针之术。
片刻之后,孔夫人的嘴唇微微一动,张力心知定是有了些功效,至少孔夫人有感觉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之后,孔夫人悠悠吐出一口长气,微弱的声音从嘴里传了出来:“好……好舒服……”
“夫人!哇——”绿荷既惊又喜,竟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孔老爷听见了孔夫人说话,连忙快步赶到床前,眼中带着几滴浊泪:“夫人,夫人你好些了吗?你居然能说话了?”
“我……我竟是憋了整整七天!”孔夫人话语虽然虚弱,却是清晰可辨。
孔老爷喜极:“夫人,夫人!自从你这崩症发作以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七天前吃了薛郎中的汤药,竟然病得更沉重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孔夫人面露鄙夷之色:“那薛郎中就是个庸医,呸——”孔夫人作势想要啐上一口,却终究气力不足,没有啐出来。
“是!是!庸医,庸医!”孔老爷的头像小鸡啄米一般,点个不停。
张力停下了行针,有些不乐意了,皱眉道:“孔夫人,你这症状还只是缓解,不要多说话,必须省着些气力。”
孔夫人登时闭上了嘴巴,孔老爷也连忙道:“是!是!”
第五章 那泥腿子是个骗子
readx;张力继续运针,心情一放松,猛地闻到了方才进屋时的那股子怪味。
张力抬头看了眼门窗,道:“孔老爷,孔夫人此症虽然是寒证,但屋中通风最为重要,你这厢房里的门窗必须全部打开。”
孔老爷一怔,脸上有些错愕:既然是寒证,又怎么能打开窗户?那不是要受凉么?
张力心里揣摩了一下用词,不紧不慢地道:“血崩之症,在妇人下身最易聚集外邪!如果不通风透气,外邪侵入体内,到时候可就真是无药可治了。”
其实张力原本想说的话是细菌感染。在明代说什么细菌感染肯定要被当成疯子,只能用外邪来替代。**出血若是不注意卫生,空气污浊,很容易引发细菌感染。若是继发了败血症,那可真的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孔夫人了。
一听外邪入体,孔老爷也慌了神,连忙道:“绿荷,快,打开门窗!”
绿荷连忙上前,将屋中所有门窗全部打开。
张力又琢磨了一番,对孔老爷道:“孔夫人终究还是怕冷,孔老爷你找三床厚实些的罗帐来给孔夫人的床前挂上。这样一来屋内既可以通风,又不怕寒气入帐。这些等我施完针再准备就行,不着急。”
孔老爷听得连连点头,张力又转身对绿荷道:“绿荷,你每天需给孔夫人勤换衣裤,换下的衣裤必须用沸水煮上半个时辰,知道了吗?”
绿荷道:“婢子知道了。”
张力运针结束,必须留针在穴道上一些时间,才能收到全效。
张力转过身来,走到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有些戏谑地看着孔老爷:“孔老爷,不赏在下一杯茶水么?”
孔老爷一愣,连忙赔罪道:“嗨!我这脑子,居然失了礼数!绿荷,快,快给小郎中沏茶!要雨前——就放在在柜子最靠里的那个罐子里!”
绿荷赶忙答应一声,飞也似地快步走出屋子。
张力心里很是受用:哟,连这罐子的放处都要刻意交待一番,看来这雨前连孔老爷自个也不是常喝的呀!
张力背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两手下意思地想放在扶手上,手放下去之时却发现空空如也!
低头一看,这椅子却哪有扶手?!
张力略微尴尬,记起了以前曾在博物馆看过明代家具,确实见过这种只有靠背,没有扶手的椅子。
张力正等着雨荷沏来的茶水,谁知屋外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老爷!老爷!那泥腿子是个骗子!”
“爹!你不要被那小骗子给蒙骗了!”
“老爷!那姓康的被我几句话套出了实情,在夫人屋内的小子根本没有学过医术!”
张力大吃一惊,只见孔管家抢先一步奔入房中,指着张力劈头盖脸便道:“老爷!不要被这小畜生骗了!”
孔老爷之前被张力搞得心情起伏剧烈,此刻又被这孔管家弄得一头雾水,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那青衣文士,也就是孔家少爷,也紧跟着进入房间:“爹!刚才孔管家有意套这康姓小子的话。姓康的说从小就与屋里的这个小子在一起,这小子根本没学过什么医术!而且最近这小子还从悬崖上跌下来,摔坏了脑袋!”
此前打了张力一拳的那个家丁,押着康兴安走进屋来。康兴安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一脸的羞愧之色,脸上赫然还挂着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张力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安子啊,你这也太水了吧?
可是张力转念一想,安子原本是个乡下少年,没有什么见识,孔管家有心盘问之下,露了马脚也不稀奇。
看着康新安脸上那醒目的五指印,张力心里无名火嗖嗖地往上窜:老子还没算之前的账,你们这些人倒自己作死来了!
众人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跃跃欲试正待上前捉住张力一顿暴打,孔管家却发现有些不对劲:老爷怎么一言不发?那泥腿子怎么如此淡定?
孔老爷正眼也不瞅屋里众人,竟是眼巴巴地望着床上的孔夫人,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仿佛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等着大人发落一般。
孔管家和孔少爷都很纳闷,目光也朝孔夫人这边试探着扫过来。
张力见众人直勾勾地盯着孔夫人看,会心一笑,旁若无人道:“孔夫人,这气海穴之针运针结束,不需要留针,我先给你取下。”
孔夫人一张老脸通红,感激地道:“有劳小神医了。”
张力叹了口气,起身对孔夫人作了一个长揖:“在下学艺不精,恐怕会耽搁了孔夫人的病情,还请孔夫人另请高明吧!”
孔夫人大惊失色,连忙道:“小……小神医,这……这是什么意思?”
张力一脸悲愤之色,看着被反绑在地上的康兴安,闭口不言。
孔夫人见堂下之人双手反绑,登时语塞:“这……这……”
张力假装要收了孔夫人身上的金针,孔夫人有些慌神:“小神医,且慢——”
孔夫人瞪着孔管家,怒道:“孔二,这是怎么回事?!”
孔管家有些发憷,喃喃道:“小的,小的……”没敢继续往下说,孔管家擦了擦额头涔涔如雨下的汗水。
张力冷哼一声,对康兴安道:“安子,你随我进孔府给夫人诊病,为何被反绑起来?还有,你脸上的五指爪印又是怎么回事?”
康兴安怒视着孔管家,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力哥儿,是他!”
张力蓦地起身,怒喝道:“好心做了驴肝肺!孔夫人,孔府既然不欢迎咱兄弟俩,咱这就告辞!”
孔夫人惊道:“且慢!小神医!老身这病危在旦夕……危在旦夕,来人!来人啊!”
孔管家正想起身给安子松绑,却还有个更快的!
孔少爷一个箭步蹿到到康兴安身后,将绳子解开,小心地陪着笑脸,弄得康兴安有些莫名其妙。
孔夫人眼巴巴地看着张力道:“小神医不要动怒,还请稍待片刻!”
孔夫人侧过身来,盯着孔管家,头上青筋暴起,怒叱道:“孔二!你这狗奴才,你敢对神医小恩公的伙伴动手?!”
孔管家顿时双腿一软,扑倒在地!
余下仆役全部跪地,头磕得咚咚直响——
孔夫人偷偷看了张力一眼,见张力满脸怒容,于是接着骂道:“你这狗奴才!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你仗了谁的势?!老娘就不该听孔冬瓜的话,让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劳什子亲戚做什么管家!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孔老爷浑然不管屋中众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张口结舌道:“夫人,我,我……”
张力心知这“孔冬瓜”定是孔夫人喊孔老爷的外号,放在矮胖的孔老爷身上倒也贴切。
孔夫人这话捎带着连孔老爷也一并骂了,张力只见孔老爷和孔管家都是满脸惊恐之色,孔管家则开始磕起响头来!
张力面上怒容稍减,冷眼看着孔管家。
孔管家叩头如捣蒜,磕得地板砰砰直响,片刻功夫额头就已血淋淋一片。
孔夫人哀求的目光投了过来,张力长叹一声道:“终究是医者仁心,罢了!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张力腹诽道:诊金还没收到,血燕也没卖掉,现在一走了之?我傻呀?!
孔夫人长出一口气,竟是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开口,生怕忤了张力的意,到时候张力一走了之,她就只剩下呼天喊地的命了。
张力眼中余光瞟见雨荷捧着茶盘呆立在门前,显然刚刚回来就被屋中情形惊呆,于是对绿荷道:“有劳绿荷,给我那伙伴看个座儿,茶水也给他,压压惊——”
绿荷回过神来,赶忙走入屋中,给康兴安搬来椅子,还奉上了那杯雨前。
看着康兴安瞠目结舌的样子,张力道:“安子,你稍坐片刻,喝点雨前——咳,你这乡野小子也不懂茶,真是暴殄了天物。”
康兴安依言坐下,喝起了茶水。
张力回头看着孔老爷:“孔老爷,在下还未喝上茶水,不知——”
孔老爷一愣,猛地对绿荷大喊:“快!再沏一杯雨前来!要多放些茶叶,多放些茶叶啊!”
绿荷点点头,出门而去。
眼见屋内众人磕头的磕头,跪地的跪地,张力心里一阵惬意!
嘿,这孔少爷真是人才,审时度势,免了跪还卖了乖,不错不错!
孔夫人的目光小心翼翼看了过来,只听她轻声问道:“小神医,你看这帮狗奴才如何处置?老身念他们是初犯,不如……”
张力正色道:“理应如此。贵府如何处置下人,当然是孔夫人和孔老爷说了算!在下不敢多言。”
孔夫人恶心地瞪了孔老爷一眼:“他?——他先自己罚跪三个时辰!”
张力将孔夫人脚踝上的金针收了,对孔夫人道:“孔夫人,三阴交穴运针结束,我先收了针。这头顶百会穴上的金针却得留针一个时辰才行,不能操之过急。”
孔夫人连连点头:“是,是……”
张力接着又一本正经地道:“夫人,您千万不要动气啊,这病真元已损,生不得气。只是现在却有一桩难处,我虽然施针缓解了你的症状,但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难处,您也只是苟延残喘,等死罢了。”
孔夫人原本以为自己的病有救,一听张力这么说,登时方寸大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啊……不知什么难处?小神医您可一定要救救老身的性命啊!”
第六章 血燕
readx;张力有些为难地道:“已经扎过了两针,现在孔夫人身上只留着培固本元的百会穴一针而已。现在需要一药引,施针才能收得全效,如果没有药引,恐怕要前功尽弃啊!”
在古代,药引常常被吹嘘得神乎其神,孔夫人哪里不知这药引的重要性,急忙点头道:“小神医快快说吧,就是天上的月亮,老身也叫他们去找来!”
张力淡淡地道:“倒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是略有些贵重罢了。”
孔夫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连忙道:“吓死老身了,我还真怕要那井中月,水中花,那老身可就一命呜呼了!小神医快说,是什么东西?贵重?我府上千年人参有好几株,您看可以用吗?”
张力笑道:“千年人参贵重倒真是贵重,却不对你的症。”
看着孔夫人一脸的失落,张力也不便再调侃她:“你这百会穴上的金针需要配合血燕服下,才能收全效。”
血燕!跪在地上的孔管家此前找了个机会,停下了磕响头,正琢磨着今日怎么才能少挨些责罚,一听这“血燕”二字,登时心悬了起来!
张力也不看他,对着孔夫人唉声叹气道:“唉!原本在下手中有些血燕,不过孔管家说在下的血燕是掺杂了铁锈。孔管家这么一说,在下可真就不敢给孔夫人用了。如果用掺了铁锈的燕窝,岂不是害人性命么?”
孔管家一听这话,登时死的心都有了:这,这是要逼死我呀!
孔管家心一横,不等张力继续说话,大呼道:“夫人,夫人!小的前些时日收了些血燕,还没来得及运往卫城,我这就去取来?”
孔夫人本还在琢磨着张力此前那句话的意思,还没回过神,一听孔管家说府上有血燕,也没多想:“快!快!赶快拿过来!”
孔管家立刻起身,一溜烟地逃出了屋子。
我去,好一手移花接木,这就转移视线了?老子挨的那一拳还没找回来呢!
张力心中腹诽一番,眼见绿荷奉上了茶水,于是也不说话,端起茶水细细品味这雨前的美味。
孔管家很快将之前收得的血燕全部带了上来,张力见他不敢正眼看自己,显然有些畏惧了。
孔夫人急切地看着张力,道:“小神医,这血燕取来了,你看怎么服用?”
张力正在品茶,淡定地从嘴里吐出一片茶叶,然后笑了笑,挺直了腰杆,正容道:“拿来给我看看。”
孔管家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血燕捧了上来,眼中带着一丝哀求之色。
“唉——”张力脸上挂着一副痛心疾首之态,长叹一声。
孔管家心里咯噔一下,两腿险些没有站稳。
孔夫人急道:“小神医,怎么了?”
张力叹道:“唉!这是屋燕,没有用啊!”
孔夫人从来没有听过,有些吃惊:“屋燕?”
张力点点头,道:“血燕又分两种,是屋燕和洞燕。这屋燕顾名思义,是从屋檐下采集而来;而洞燕,则是产自悬崖绝壁。屋燕采集容易,产量很大,却少了山野之中的灵气。洞燕则正好相反。夫人,屋燕用了对你的病症没有任何功效哩!”
孔夫人一脸颓色,口中喃喃道:“这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到了此时,孔管家哪里还不明白张力的心思?此刻就算是牵头鹿来,张力也能把那鹿说成是马啊……
孔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中盘子也打了,血燕也摔落一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猪油蒙了心,小的给神医爷爷赔罪!”
孔管家啪地用右手闪了自己一个耳光,紧接着左手又来了一记!
啪啪啪——耳光声响个不停!
孔夫人还从来没有见过孔管家如此干净利落地自扇耳光,心里有些疑惑:这狗奴才向来偷奸耍滑,怎会如此老实地自扇耳光?
张力仿佛没事人儿一样,嘴里淡淡地蹦出几个字:“怎么我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
孔夫人正患得患失从哪里去弄那张力口中说的什么洞燕,这句话并没有听得十分真切,连忙问道:“小神医,你说什么?”
可屋中其他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不禁浑身一颤。
孔老爷也不跪了,腾地起身,快步冲到那跪在地上的打手跟前,一脚踹了上去:“你这腌臜狗才,敢对小神医动拳脚,老子扒了你的皮!”
那打手显然怕极,也不敢躲避,噗地一声被孔老爷踹倒在地。
孔管家此时也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狠命地往死了踩那家丁,直踩得那家丁此前出拳伤人的右手一片血肉模糊……
张力皱了皱眉头,见孔夫人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缓缓道:“在下听闻孔夫人患病,危在旦夕。便自荐前来为夫人诊治。哪知在下人微言轻,在贵府门前被那家丁殴打……”
一听这话,孔夫人登时火冒三丈:天王老子也比不得自家性命要紧,这狗奴才差点断了自己的生路!
孔夫人怒道:“把这狗奴才的手打断,给老身赶出孔府!”
然后孔夫人目光如刀子一般盯着孔老爷:“孔冬瓜!说,是不是你默许的?!没你点头,那狗奴才敢动手?!你这白眼狼,你是不是忘了,没有我那举人兄长贿赂县试考官,凭你那论语都没读全的半吊子水平,你能考上秀才?!”
孔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数落着孔老爷,丝毫不给他留半分情面!
原来如此!
张力是何等精于察言观色的人儿,从进了这个屋子开始,张力就逐渐发现这孔府掌事之人便是孔夫人!
原本还以为孔老爷只是妻管严,却不知孔夫人娘家竟有如此大的势力,怪不得孔老爷一副惟命是从的模样。
孔老爷彻底慌了神,喃喃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我,我先前确实瞎了眼,怀疑小神医医术,后来……后来我被小神医的高论折服,亲自带他前来给夫人诊治!”一边说,一边哀求地望着张力:“小神医,是我亲自带你进来的吧?”
张力淡淡一笑,对孔夫人道:“夫人不要动怒,确实是孔老爷带我进来的。”
一听此话,孔老爷松了口气,感激地望向张力。
张力见差不多了,从怀中掏出血燕,对孔夫人道:“我这正好有上等的山洞血燕,正是治疗你这病症的药引。在下此前憋着些气,如今打人者也受到夫人惩处,便将这血燕献上,夫人可不要责怪在下啊!”
孔夫人一听张力这么说,眼神中登时放出精光,赔笑道:“哪里,哪里!小神医真真是菩萨心肠啊!”
咽了口口水之后,孔夫人对孔管家道:“狗奴才!还愣在那里干嘛?快给小神医算算这洞燕值多少钱,千万别让小神医吃亏!”
孔管家登时来了精神,这可是个好机会,多算点银子,小神医没准就不记恨自己了。
孔管家此前自己扇嘴巴,打得挺狠的,此时赶紧擦了擦嘴角污血,连忙道:“夫人,小神医那极品血燕我此前瞎了狗眼,看走了眼,分量此前称过,是一两五钱!”
张力淡定地喝了一口茶水,顿时感到香彻肺腑,顺便瞥了一眼康兴安,只见安子目瞪口呆,似乎怎么也不相信孔管家居然说出这等话来。
孔管家偷偷瞄了一眼张力,见他神色平常,于是接着道:“回夫人的话,白燕咱们收的价格是一两白燕值一两白银,这血燕应该是……”孔管家想了想,“应该是一两血燕值十两白银!”
十倍价格了!
孔管家习惯性地有些肉疼,他看了眼地上洒落的那些府中原有的血燕,那些并不比张力拿来的差,却都只是六七钱银子收来的。
现在又哪管得了这些?如果惹恼了这小神医,恐怕立马就要像那家丁一样被夫人撵出孔府!
张力放下茶杯,笑道:“孔管家果然是识货的,可是不知这屋燕、洞燕的价格又该如何算呢?”
孔管家以无比崇敬的眼光看向张力,讪讪笑道:“以小人眼力,只知道这白燕血燕,又哪里见识过洞燕呢?小人不敢胡乱说价!”
张力明白他意思,这是要自己漫天要价了,不管什么价格,都捏鼻子认了!
张力琢磨这孔老爷家虽说在这十里八乡颇有势力,终究也是小小乡绅罢了,也不好太过为难他们,于是开口道:“洞燕怎么也要个五倍价钱吧。”
听到张力此言,包括孔夫人在内的孔府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五六十两银子,对于普通乡绅来说虽然不是一个小数,却也负担得起,若张力真要漫天要价,这也就不太好办了。
孔夫人对孔管家道:“待会去账房给小神医支六十两银子。”似乎又记起一事,接着道:“小神医,这诊金……”
张力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都算在一起,五十两银子,十石粮食吧。”
孔夫人陪着笑,连连点头:“孔二,听清楚了么?”
孔管家连声应诺。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张力将孔夫人头顶上百会穴的金针收了,对孔夫人道:“今日施针已经结束,孔夫人还需要静养。在下明日还会前来,夫人不必担心。”
孔夫人连声答应,并让孔管家带张力去取了银子和粮食。
十石粮食约摸有千余斤,孔管家找来了两匹马车运上粮食,一直将张力和康兴安两人送至庄外。
第七章 明代的车祸急救
readx;坐在马车之上,康兴安有些疑惑地看着张力:“力哥儿,今天这事儿,我怎么跟做梦一样?你,你怎么还会医术?”
张力哈哈一笑,接着眼神中带着神往之色:“我那日跌下山崖昏迷之后,冥冥中有一仙人,自号‘蓬莱医仙’的人,说我资质极佳,于是便传了我许多医术。等我醒来之后,脑子里记不起许多从前的事情,却对仙人所传授的绝艺记得一清二楚!”
康兴安从小就对神仙鬼怪之事很感兴趣,少年心性原本如此。现在听张力这么一说,联想到张力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种种情形,立刻深信不疑,眼中立即充满了敬畏之色。
张力也不多言,这事点到即止,语焉不详才是最好,不然容易越描越黑,反倒落了下乘!
马车驶入莲花屯时,整个屯子都轰动了!
当马车在张力家停下的时候,宋秀娘惊得说不出话来!
等到孔府杂役将满满两大车粮食堆满了整整一间破草屋时,宋秀娘才从安子嘴里知道了事情经过。
旁观的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唯独宋秀娘对儿子夜遇仙人授艺之事没有半点怀疑:可不是么?能治好孔夫人的疾病,还得了这许多钱粮,儿子这医术又岂是可以作假的?
一眨眼十来天过去,张力一家和康兴安一家都过得十分惬意。白米饭管饱,白面馒头任吃,这日子两家人这辈子可是从来都没遇到过。
孔府每天都有马车前来接送,张力的针灸之术效果很好,最后又开了几副汤药,孔夫人的崩症已经痊愈了。
闲暇的时候,张力雇来屯子里的劳力,将自己家稍稍修整了一番。一方面周济了村民,一方面也让自己家略微像点样子。
这期间张力还让康兴安去卫城买来了一整套金针,以备不时之需。
等屋子修整完毕,这一日清晨,张力对康兴安道:“安子,咱们也不能坐吃山空。我寻思了很久,凭我这一身本事,得到卫城去谋个差事才是正理儿。”
康兴安这些时日吃得白白胖胖,一听张力这么说,连忙道:“嘿,力哥儿,俺俩可是想到一块儿去了!那日我去卫城买回金针之后,我就琢磨着怎么找力哥儿说道说道,咱们去卫城闯荡一番呢!”
说走便走,两人各自禀明父母,带了些盘缠干粮,便径直往金州卫城而去。
出得屯子走了二十余里,已经是晌午时分了。两人在一处小山岗歇息了一会,吃了些干粮之后,继续朝卫城走去。
两人一路闲聊,倒也不感觉疲乏。张力忽然想起一事来:“安子,你知道我脑子里对跌落山崖之前的事记得不太清楚,咱们莲花屯是民屯吧?”
明代金州卫是辽南军事重镇,这里行政编制应该是卫所制,大量的屯堡理应是军屯才对,张力一直奇怪为何莲花屯包括孔家庄看起来都是民屯而不是军屯,故而有这么一问。
康兴安点点头道:“确实是民屯。力哥儿,从俺记事时开始,咱们这就是民屯。听爹说过,往些年鞑子南下过好几次,军户们死得死,逃的逃,军屯几乎都荒废了,现在卫城里驻扎的都是东江镇的镇兵哩!”
张力默然,看来在辽南这块地方,卫所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了,守军也是东江镇的募兵而非卫所军。
正说话间,前面官道尘土飞扬,张力定睛一看,却是一队马车疾驰而来!
张力有些吃惊,什么人?马车速度如此之快,不要命了么?
眼看车队就要来到面前,张力一把将康兴安拉到路旁。
正惊异间,只听见“嘭——”的一声,队伍最前面的那辆马车撞在路边一块巨石上面!
巨大的惯性使整个车身腾空飞出十余丈远,里面乘坐的人也都被抛甩出来!
后面的车队一片混乱,最靠近出事点的那辆马车根本收不住脚,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前面那辆车倒毙的马匹之上!
我去!车祸?张力来不及多想,大步朝出事点飞奔而去!
车队中一片混乱,而张力就在此时,冲到了出事的那两辆马车跟前!
第一辆马车撞损严重,甩出来的那几人七窍流血,张力看了一眼就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急救条件,根本救不活这几人。
张力的目光落在了第二辆马车甩出来的一名孩童身上!
那孩子约摸六七岁模样,头部磕在了乱石上面,汩汩的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一动也不动!
后世张力也曾遇到过类似的车祸场面,除了第一时间联系救护车之外,张力也都尽可能地凭借自己专业的急救知识,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对伤者进行一些简单的处理。
此时张力完全是出于本能,飞奔到孩子身旁,立刻对孩子进行初步救治。
张力用手轻探鼻息,感觉到孩子呼吸还算顺畅,旋又仔细观察了一番,确认那孩子除了头上一处伤口之外,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或是骨折。
必须确定没有骨折,张力才敢动孩子,否则极易造成二次伤害。
这时,张力完全陷入到后世一名医生的意识里面,只为救这孩子,丝毫没有留意周边其他的情况!
“你怎么样?听得到吗?”张力抱起孩子,贴着孩子的耳朵问道。
没有任何反应。
张力用手扒开孩子的眼皮,发现瞳孔并没有散开放大,张力长长出一口气:这孩子还有救!
“什么人!”
“住手!”
“快快放下小少爷!”
“儿啊!——”
……
张力转头一看,车队中的人显然发现了自己正抱着这个孩子,便直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心念急转之下,张力大声喊道:“救命要紧!我是郎中!”
这“郎中”两字一出口,奔跑而来的几个人脚步明显舒缓下来。
张力也不管他们,先给孩子止了血,然后迅速从背囊中取出金针盒。接着掏出一针,立刻刺入孩子的人中穴,开始捻转运针。
在张力紧张地施针救治孩子的时候,康兴安跟了上来,车队里的人也都围了过来。
众人都非常关心这个孩子的伤势,大伙的神情从最初的惊怒,转而变成一脸的惊愕,显然是被张力手中的金针震慑住了。这其中一名二十多岁的绿衫妇人很是显眼,她满脸的焦急之色,站在张力身后浑身发抖。
张力一边右手轻轻运针,一边抬起头来扫了众人一眼。见众人皆是锦衣秀袍,便道:“在下是郎中。这孩子已经昏厥,我正在施针救治,你们现在都不要说话!”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孩子看起来没有丝毫反应,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张力左手搭住孩子脉搏,沉声道:“脉搏比刚才强些了,我再加两针!”
张力迅速摘掉孩子的鞋袜,将金针扎入涌泉、行间二穴。
涌泉穴乃是脚底板正中,而行间穴则是在脚背第一趾和第二趾之间。
金针扎进两穴,一经捻转,奇迹便发生了——
“哇!——”孩子猛地大哭一声,竟是睁开了眼睛,哇哇大哭起来。孩子能感觉到头上伤处的疼痛,应是已经恢复了一些神志。
“儿啊!我的儿啊!呜呜呜呜——”听到孩子的哭声,那绿衫妇人再也控制不住,冲到孩子跟前就要来抱。
张力大声阻止道:“夫人不可妄动!这孩子神志虽然恢复了一些,却还需要在下再施一组针!”
绿衫妇人立刻收住了手,嘴里喃喃道:“施……针……小……小郎中……”
“你是什么人?”
一声雄浑低沉的男音从身后传入张力耳中,张力不由得转过头看去。
只见一名五旬上下身着大红团领衫的老者,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张力一眼就看到,那老者头上带的竟是一顶乌纱!
乌纱帽顶摇摇晃晃,竟然发出闪闪银光!
张力立即盯着老者胸前飞鸟图案一看,顿时惊得连手中金针都险些拿捏不住!
竟然是鸂鶒!鸂鶒读作“西翅”,是一种水鸟,张力曾经在博物馆看过这种水鸟绣成的官服。
对于熟悉明代礼仪的张力来说,这名老者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的天,怎么会在这道上遇到县太爷?
张力知道,明朝官员常服一律头戴乌纱。一、二品官员帽珠用玉,三至五品帽顶用金,六至九品帽顶则是用银。
这老者帽顶是银子制成,定然是六至九品的官儿!
待看到老者胸前鸂鶒纹之时,张力确定了眼前这名老者竟然是堂堂的七品知县大老爷!
“呔!大人问你话呢!”一名随从怒喝一声,才把张力从惊愕中拉了出来。
张力身子微微有些发抖,紧张到了极点。
七品县太爷级别的,放在后世就是市委书记的角色。张力在后世除了在新闻中看过,又哪里亲眼见过?更别说这么大个官儿,还当面问自己话。
张力猛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刺痛感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后,应道:“在下张力,是一名郎中。”
那老者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显然对张力的年纪有些疑惑。
老者没有发问,张力又如何敢多言,迅速低头对着受伤孩子的穴道运针。
“大人,这厮竟然不识礼数!”
“小小贱民,见到大人居然敢不下跪?!”
“大人,小的赏他几个大耳刮子,好让他识识礼数!”
第八章 初到蓬莱县
readx;老者身旁的众随从一脸义愤填膺,老者却一摆手:“没事!先救治宣儿要紧!”
张力心里有些忐忑,自己确实不识礼数,原本脑子里也没有见官必跪这种等级概念,现在听随从们这么说,心里也有些惴惴。
不过,若是救好了这孩子,想必那官儿不会责怪吧?
张力也无暇多想,又取出三支金针,刺入耳朵中的肾上腺、皮质下两穴之中。耳穴里穴道众多,有神门、盆腔、肾上腺、皮质下、对屏间等等穴道。
两针已经扎了进去,孩子逐渐神志清明起来,眼睛也渐渐有神,啼哭声也小了许多。
见张力颇有些章法,那孩子明显有了好转,老者在一旁看见了,也微微颔首。
就在此时,一名中年文士小心翼翼走到老者身边,轻声道:“父亲,事态紧急,咱们还是——”
老者点点头,看了张力一眼,然后对那文士道:“路上没有郎中,把这人带上。”
说罢,老者自顾自地往马车方向走去,几名随从紧紧跟随而去。
张力正欲取出人中穴之针,那文士开口道:“你叫张力?”
张力抬起头来,只见这文士头戴九华巾,身穿石青色锦袍,腰间绑着一根白色荔枝纹银带,脚下丝鞋净袜,一看就知道是官宦子弟。
张力微微点了下头,等着文士继续往下说。
文士道:“很好。宣儿就有劳你医治了,跟我们走吧。”
康兴安有些纳闷,忙道:“我们要去卫城呢!”
文士皱了皱眉:“卫城?你们去卫城送死?”
张力连忙给康兴安递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对文士一揖:“医者仁心。先生放心,我既然出手相救,自然会救人救到底的。”
文士向他和煦地一笑,缓声道:“随我们走吧。”
那文士特意腾出车队中的一辆马车,让张力、康兴安带着孩子坐在上面,他自己也亲自乘坐此车。看来是专车专用,只为路上张力方便救治小少爷。
孩子的娘乘坐的是另一辆马车,她是不可能与外人共处一车的。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车队缓缓出发。这一次,马夫们显然吸取了此前的教训,没敢行得太快。
马车之内,张力运针已毕,遂将金针收了起来。此时孩子已经睡去,应该是没有大的问题了。
张力知道,这孩子是脑震荡,具体什么程度还不太清楚,现在又没有后世的那些科学仪器检测,只能慢慢观察,徐徐治疗了。
不过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呢?张力心中暗忖道。
文士见张力将金针全都收拾停当,口中带着几分疑惑道:“没事了?”
张力道:“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后面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脑疾难治易复发,医书上有此一说。”
文士带着几分赞赏的神色道:“你小小年纪,针灸之术竟如此高超,不知师从何人?”
张力还没回答,康兴安抢着道:“力哥儿是‘蓬莱医仙’梦中授业!”
文士哂然一笑道:“我看你医术不错,自然会有出头之日,又何需装神弄鬼?”
张力也笑了:“失礼了。”
文士见张力不肯说,也不便追问,车内一下子又沉默起来。
那文士呆呆地看着睡着的孩子,眼中满是慈祥之色。
张力心中已经隐隐有些猜测,于是开口问道:“先生,他是你的孩子?”
文士点点头,微笑着看向张力,道:“你,很好。若是能逃出生天,金银财宝随你挑。”
逃?!
什么情况能让这县太爷的车队,用上一个“逃”字?!
张力实在有些想不通,但是面对身份地位如此之高的这一帮人,却也不能随便相问。
张力略一思索,便计上心来。
张力揣摩了一下用词,试探道:“先生,在下和伙伴本是要前往金州卫城……”
那文士眉头一皱,旋即脱口而出:“金州卫城?去不得!去不得!”
张力故作疑惑之色,问道:“为什么?”
文士仔细看了张力一眼,又打量了康兴安一番,才缓缓说道:“叛军高成友作乱,金州卫城已经失守!”
张力大吃一惊,旋即追问道:“高成友?是不是孔有德的部下?”
那文士面露疑惑之色:“你也知道孔有德?”
张力一愣,接着胡诌道:“我师傅以前曾经游历四方,常将各地见闻告诉在下。所以在下对东江镇的孔有德略有耳闻。”
文士释然一笑:“我对你那师傅越发好奇了!”
张力就怕谈论这个,连忙岔开话题:“我师傅闲云野鹤惯了,不提也罢。今日遇到先生一家也是缘分,我和伙伴若是就这么赶到卫城,恐怕……”
那文士一脸颓然之色,半晌没有说话,显然在回忆此前逃亡路上的艰险。
片刻之后,文士道:“孔有德在登莱作乱,反了朝廷。金州卫的军队上个月都被抽调到山东去了。谁知却被孔有德的部下高成友钻了空子,从海上偷袭了旅顺,昨日夜间又攻陷了金州卫城……”
从那文士的口中,张力知道了原来这文士名叫刘知行,他的父亲叫刘伦,是金州卫经历司经历,确实是正七品的官。金州卫不设州县,经历司经历就等同于县令的角色,主管全卫的民政。
高成友是昨日夜间偷袭金州卫城的,由于兵力相差悬殊,卫城很快就陷落了。刘经历一家在城破之际,惶惶之中无比惊险地逃出了卫城……
正聊着,马车忽然速度放慢。
只听见马车外面一名随从的声音传来:“大少爷,刚才老爷传下话来,今日务必赶到夹河口。”
刘知行道:“知道了。”
马车重新又开始加速,比刚才快了三分。
一直未曾说话的康兴安没有此前那么拘束了,开口问道:“刘先生,那夹河口是出海口,咱们这是要出海?”
刘知行点点头道:“金州、旅顺两地都被叛军占据,北边又是建奴地界,咱们只能走海路。”
康兴安脸上挂满了焦虑之色,嘴唇微动,却又最终不发一言。
这一切都落入张力眼中,张力又怎么不明白康兴安的心思?
张力轻轻拍了拍康兴安的肩膀,道:“安子不要担心,家中粮食足够我娘和康大伯吃个一年半载,咱们莲花屯地偏人少,叛军轻易不会前去祸害的。”
康兴安点点头,显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张力也不便多说,若是记得不错,东江镇总兵官黄龙黄大人很快就会收复旅顺和金州卫。但是这又怎么能当着刘大公子的面说出口呢?
车队一路东行,约摸傍晚时分,车队终于赶到了夹河口。
到了这里,车队就需要换乘海舟,从海路逃往山东了。
马车停稳之后,张力和康兴安从车上跳了下来,四处走走,顺便透透风。
张力举目望去,残破的港口停泊了六七艘船只,船只都不太大,二三十丈而已。已有不少马车在张力他们之前赶到了这里,显然都是准备逃往山东的官宦人家。
张力注意到这港口南北各有一条河流在此汇入大海,想必是因为地形如此,才取了夹河口这个地名吧。
“小郎中,我们该上船了!”刘知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力略略有些吃惊,道:“刘先生,咱们车队前面还有不少马车比我们先到,这么快就该我们登船了?”
刘知行淡淡地道:“都是些卫所武官,蝼蚁一样的人物。”
张力点点头,带着康兴安一声不吭地跟着刘知行走了。
从马车到船上这短短的四五百步路程,让张力心中很不是滋味。
不少穿着三四品武将官服的武官谦恭地垂手而立,而品级更低的武官则直接跪地避让!
而他们避让的,仅仅是一个七品的文官而已!
大明武官地位之低下,由此可见一斑!
张力有些走神了,他胸中只觉得有股恶气,迟迟吐不出来!
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代,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竟是如此模样!
这样重文抑武的风气,大明又怎能抵抗得住精于骑射的建奴!
罢了,自己想这些,又有何用?
张力苦笑一声,随着刘知行登上了最大的那艘海船。
……
登州府蓬莱县。
一夜的颠簸之后,海船缓缓靠了岸。
一下海船,张力就被带到了刘府。这刘伦此前做过一任蓬莱县的县丞,故此在蓬莱县也有一处府邸。
张力第一次见到明代官员的宅第,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大门之外首先是一道墙门,这墙门有四扇,全是用木作骨架,用筷子粗细的竹篾条竖着编制而成。中间是一块木质的横板,刻着红绿两种颜色的花纹,看起来相当精致。
最显眼的除了大门门匾上“刘府”二字之外,就数门前的那副对联了。
张力仔细看了半天,才认出了那两行草书,上联是“两袖入清风,静忆此生宦况”,而下联是“一庭来好月,朗同吾辈心期”。张力琢磨这刘大人倒也有些雅致,看来至少自诩为清官吧。
因为要给小刘宣施针,张力和康兴安被安排到了靠近内宅的厢房。
第九章 夜宴惊变
readx;来到厢房之中,刚刚放下行李,康兴安兴奋的神色溢于言表:“力哥儿,啧啧,这刘府可真宽敞,比那孔老爷的宅子气派多了!”
张力笑道:“孔老爷那也就是小小的乡绅而已,他的宅子哪里能与堂堂朝廷命官的府邸相提并论?”
康兴安点点头:“那倒是。”随后又有些患得患失,“力哥儿,如果小刘宣的脑袋治好了,咱们是不是会被扫地出门?毕竟咱们这身份……”
张力摇摇头,笑道:“那小刘宣年纪太小,伤势恢复起来比较慢,我估摸着咱们这个月都能在这混吃混喝呢!”
康兴安嘿嘿一笑,道:“力哥儿,那你可得慢慢治,慢慢治啊!”
张力笑骂道:“你这小子!”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正准备出门见识见识蓬莱县城,门外便传来刘知行的声音:“小郎中——”
张力有些诧异,此前已经给小刘宣施过针了,不知刘先生找自己有什么事。
正琢磨间,刘知行前脚已经迈进了厢房:“小郎中,有件事我必须得叮嘱你一下。”
张力有些茫然:“哦?”
刘知行一看张力的模样,哈哈一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原本与你也没什么关系。”
这话张力就更听不懂了,没什么关系又来叮嘱自己干嘛?
刘知行道:“今日父亲大人要在府中设宴,宴请登州府的一众官员,其中就有知府李大人。这晚宴之时,小郎中你和康兄弟就在屋中待着,万万不可出来。”
张力听懂了这话,意思也就是自己身份低微,又不识礼数,怕自己冲撞了登州府的官儿。
嫌老子碍眼?老子还懒得伺候人呢?!
张力腹诽归腹诽,脸上却是挂着一副郑重的神色:“在下知道了!到时候我和安子一定在屋中寸步不出。”
刘知行又交待了几句,这才走出门去。
康兴安是个心大的,见张力沉默不语,急切道:“力哥儿,咱们出去玩玩?”
“不去!”
“那咱们干嘛?”
“睡觉!”
……
华灯初上,刘府中一片觥筹交错之声。
厢房内,张力看着桌上那几盘小炒,委实没有什么食欲。
康兴安却不管不顾,自个儿大快朵颐。
“力哥儿,你说刘大人外面那宴席都吃些什么?”康兴安有些好奇地问道。
张力笑道:“当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了。席上的酒菜,咱俩肯定一辈子都没见过,就更别说亲口尝过了……”
正说话间,外面突然一阵嘈杂声传来——
“不好了,李大人犯病了!”
“快!老爷有命,快去请郎中来!”
“要请城中最有名的郎中啊!”
张力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偷偷将门打开了一个小缝。
康兴安放下碗筷,也跟着凑了过来:“力哥儿,咋回事?”
只见屋外走廊里仆役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整个院子里一片混乱。
张力思索片刻,道:“安子,我出去看看情况。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
话刚落地,张力就推门而出,只剩下康兴安呆立当场。
张力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观察着宴客厅里的情况。
厅堂中里最显眼的是四角摆放着四个很大的花瓶,足有一人多高。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花瓶画的是蝙蝠、梅花鹿、寿桃,寓意是福禄寿的意思;另一角的花瓶则画着一幅松下高士图。大厅远端的两个大花瓶看不清楚,估计也是画的吉祥如意之类的画儿吧。
大厅正中摆着三桌席面,不过所有人都不在席面上,而是围着一名瘫坐在太师椅上的红袍老者。
由于距离较远,张力也看不清楚那红袍老者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来了好几拨丫鬟端着铜盆,有人不停地投了毛巾给老者擦脸。
刘伦显得十分焦急,他轻轻拍着那红袍老者的胸口道:“李大人,你感觉怎么样?下人已经去叫郎中了,很快就会来了!”
“热!热……”
刘伦立即转头对一名丫鬟大声道:“快!再投一根毛巾来!”
“头痛……痛死老夫也……”
一听这话,刘伦顿时束手无策,急得连连搓手。
“纪郎中来啦!城里最有名的纪郎中来啦!”一名小厮扯着嗓门大声喊道。
厅里众人将目光顿时转向了厅堂大门口。
张力也看了过去,只见一名五十多岁,相貌清瘦的郎中正快步走了进来。
第一次见到明朝的郎中,张力不禁多看了两眼。
只见那老者穿着青布曳撒,腰系小皂绦,头上戴的是圆帽,脚上穿的是白皮靴。
老者身后还跟着三四个童子,每人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药箱。这副行头打扮,说明了他的身份。
“纪郎中!你来就好了!快给李大人看看,急死老夫了!”刘伦急得满头大汗,这知府李大人乃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若不是有着同年这一层关系,堂堂四品的李大人根本就不可能屈尊来一个七品的经历家中赴宴。哪曾想,欢喜之中哪会出这么大的难堪状况!
刘伦曾在蓬莱县做一任县丞,纪郎中与他也算相熟。纪郎中对刘伦作了个揖,道:“小民见过刘大人。”
此刻刘伦哪管这些礼节,连忙招手道:“纪郎中无需多礼,快快给李大人看看!”
纪郎中点头道:“得知是李大人犯了急症,小民已经让药童带着常用的药材前来了。如果找到病因,可以立即煎药!”
这话听得刘伦连连点头,纪郎中果然是有心人。
纪郎中快步走到李大人身前,开始号脉望诊。
片刻之后,纪郎中微微一笑,朗声道:“药童过来,听方抓药!”
“哗——”宴客厅里响起一片惊异之声。
“这,这也太快了吧!”有人轻声叹道。
“不愧是纪郎中,不愧是府城医术第一的纪郎中啊!”有人惊赞。
“我刚才怎么说来着,只要纪郎中前来,哪有不药到病除的!”更有人信心在握。
……
刘伦紧绷着的神经也松了许多,见纪郎中正吩咐药童拣药,却也不敢打扰。
纪郎中皱了皱眉,对药童道:“我说药名,你们立即给老夫把药箱打开!”
刘伦面露不解之色,纪郎中道:“毕竟患病的是知府李大人,我怕药童分量拿捏不准,所以我亲自来拣药。”
原来如此,刘伦松了口气:“纪郎中果然老成,有劳了。”
纪郎中连珠炮一般吩咐道:“羌活,独活,藁本,防风,甘草,蔓荆子,川芎……”
药童们打开药箱,找到对应的药材,纪郎中每样药材各取所需分量,然后让一名药童下去煎药了。
张力一听这些药名心里就明白,这不是“羌活胜湿汤”么?这方子的确是可以治头痛发热,只是自己没有亲自把脉,不敢断定效果到底如何。
趁着煎药的功夫,纪郎中对刘伦道:“刘大人,知府李大人这头痛发热是风湿之邪侵袭肌表所致。我用这‘羌活胜湿汤’可以祛风,胜湿,止痛,应该可以药到病除!”
刘伦心里乐开了花,连连道:“纪郎中果然医术高超!”
厅中众官员也开始对纪郎中的医术吹捧起来,听得纪郎中很是受用。
没过多久,药童将煎好的汤药端了上来,纪郎中赶紧亲手给李大人服下。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纪郎中胸有成竹,拈须道:“药刚入腹,还需吸收——”
待到两炷香的时间过去,纪郎中略略有些诧异:“李大人年过五旬,药效发挥应该是慢上一些。李大人已经出汗,很快就会好转……”
这第三炷香的时间还没过完,一声惊呼如炸雷一般传入张力的耳朵!
“李大人晕厥过去了!”
张力一惊,此前李大人虽说头痛发热,但至少人还是清醒的,怎么这一剂“羌活胜湿汤”服下,人居然晕厥过去了?!
宴客厅里顿时一片惊慌!
纪郎中额头脸颊上都是黄豆大的汗珠,似乎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怎么会这样?风湿在表,宜从汗解……宜从汗解呀!李大人浑身大汗淋漓,整个官袍都被打湿了,汤药明明起效,怎么会这样呢?!”
刘伦也慌了神:“纪郎中,这,这……”
纪郎中猛掐李大人的人中穴,竟然毫无反应!
纪郎中彻底慌了,连忙再次捉起李大人的手号起脉来:“我的天!李大人没脉搏了!!!”
一听此言,急得六神无主的刘伦登时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张力见李大人病情危急,哪管那许多,大步冲上前去!
“我来看看!”
这一声暴喝有如晴天霹雳,引得整个大厅里的人无不侧目!
大厅中的人个个瞠目结舌,只见一名少年竟然冲到李大人跟前,抓起李大人的手就开始号脉!
纪郎中失声道:“什么人?!”
等看清来者只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时,纪郎中大吃一惊,连忙大喊道:“快!快把这狂妄小子架开!”
立时便有几名小厮冲了上来,正欲抓扯张力之际,一个嘹亮的声音传来:“都住手!让小郎中看看!”
众人循声望去,出声之人正是刘大少爷刘知行!
刘知行扶住了老爹刘伦:“父亲,连纪郎中都说李大人没脉了,就让小郎中看看又有什么关系?”
刘伦此刻官威尽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李大人的居然没有了脉搏,真真是把他吓得半死。
可不是么,倘若堂堂四品的知府李大人在刘府猝死的话,刘伦又怎逃得了干系?!
第十章 回阳
readx;张力刚刚入手号脉,心里就咯噔一下,李大人的手腕果真是初按之下毫无脉搏跳动!
张力随后又加了几分指力,手指都快按到李大人的筋骨之处时,终于才感觉到了一丝微若残风般的脉动!
嘶——张力倒吸一口凉气,这脉搏也太微弱了,李大人果真命悬一线!
不行!必须马上用金针抢救昏迷不醒的李大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力转头看向刘行知:“刘先生,赶快派人去取我屋中金针来一用!”
“狂妄!”一声尖细的声音穿透厅堂,众人目光从张力身上转移到出声之人,却正是满脸通红,须发皆张的纪郎中!
纪郎中气得浑身发抖:“老夫行医三十年,也不敢轻易动那金针之术,更何况还是这等危急关头!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放肆!”
纪郎中盯着张力,一字一句道:“狂妄小子,你可知道,庸医杀人是要掉脑袋的!何况还是堂堂的知府李大人!”
张力一楞,我去,好大一张虎皮,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唬老子呢!
原本厅中众人见刘伦默许这小郎中号脉,还不便反对,现在纪郎中这么一说,立刻群情汹涌起来!
“小子!你不要脑袋了!”
“刘大人,这狂妄小子掉脑袋事小,耽误救治李大人你可吃罪不起啊!”
“纪郎中是府城医术第一的老郎中,我看纪郎中说的有理!这黄口小儿懂得什么金针之术?刘大人三思啊!”
“下官略通医术,纪郎中说得对!金针神技,没有几十年的行医经验,哪个郎中敢轻易使用?!”
……
张力心里也来了气,大吼一声:“李大人有脉搏!只是脉象深伏,是伏脉!”
此言一出,大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纪郎中不信,上前一步抓起了李大人的手腕,细细号脉之下,登时眉头深锁!
厅里众人个个俱是会察言观色之人,没这点本事就别想做官了:这纪郎中一言不发,莫非果真如那小郎中所言,李大人还有脉搏?!
张力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对刘知行道:“有劳刘先生,请叫人去我房中将金针取来。”
刘先生连连点头,立刻差人前去取金针。
金针很快就取来了,张力取出金针,撩起了李大人的官袍,一针扎进了关元穴中!
这关元穴乃是位于脐下三寸之处,扎进了金针之后,张力便开始捻转运针起来。
只约摸半刻钟功夫,李大人突然“啊”地大叫一声,竟是已经醒来!
眼见李大人醒了过来,大厅中不知谁高叫了一声:“好!”
“李大人……醒来了!”刘伦话语中带着颤抖,显然激动得无法自已。
大厅之中众人俱是官宦,又都有些见识,此刻却也被张力这一针回阳之术所慑服,竟是竞相击掌相贺!
“神医!真是神医啊!”
“这小神医是何方神圣?小小一枚金针竟然有起死回生之效?!”
“刘大人好手段!刘大人府中居然有这等神医,下官真是眼红得很呐!”
“等等,下官也略通岐黄之术,小神医这一针所刺穴道,为何从没见过?!”
“啊——这,这莫不是早已失传了的那宋朝的金针回阳之术?”
“什么?宋朝医学昌明,金针之技冠绝古今!不过当年金人南下,记载金针神技的书籍不是都毁在靖康之难中了么?!”
“乖乖,了不得!一针就能起死回生,果真是宋朝的金针回阳之术啊!”
……
纪郎中脸上火辣辣的刺痛,不经意间脚步连连倒退,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力也不管他,见李大人醒转,附在李大人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众人眼光都聚集在此,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往前迈出几分,却终究听不见张力到底说的什么。
只见张力这几句话说得李大人连连颔首,李大人嘴唇也动了动,靠得最近的张力立刻点头应诺。
张力看着神情呆滞的纪郎中,双手一背,冷笑道:“你这庸医,连脉都把不准,用那‘羌活胜湿汤’散热不当,致使李大人虚阳外浮,汗出不止,进而昏厥!若再不施救,李大人命当休矣!”
纪郎中头上冷汗淋漓,双腿直打哆嗦。
张力见纪郎中这副熊样,还不解恨,淡淡地从嘴中回敬了几个字:“依大明律,庸医故杀人者——斩!”
一听此言,纪郎中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纪郎中嘭嘭嘭地叩起头来:“……小神医饶命,小神医饶命!众位大人饶命啊!”
张力不出声,众人也不知道他刚才跟李大人说的是什么话,估摸着这是李大人的意思,谁又敢轻易出言?!
嘭嘭嘭——,纪郎中磕头磕得满地是血,那血沫子都飞溅到不少人身上,引得众人一阵躲避。
张力只觉胸中恶气已出,这才开口道:“李大人念你是医术不精,饶你一条小命。借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故意杀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厅中众人一听此言,一阵喧哗——果然,果然是得了李大人的默许,这小神医,真真了得!
张力转头对刘知行道:“李大人的意思,将这庸医重打三十大板,赶出门去!”
刘知行一听是李大人的意思,哪敢违抗分毫,立马叫了几个仆役家丁,将那纪郎中架出厅堂,痛打板子去!
张力起身,整了整衣裳,随后对刘伦一揖,道:“刘大人,李大人让您清场,这厅堂之中,只留些仆役就是了!”
刘伦身子一震,连忙道:“好!好!”随后对厅中众官员一抱拳:“李大人身体抱恙,诸位大人稍稍回避一二,刘伦在此给诸位大人赔罪了!”
厅中众人俱是登州府的官员,这知府李大人是顶头上司,李大人默许之事,谁敢不尊,更何况还不得给刘伦几分薄面么?
众人都点头称是,依次散去。
每个人出厅堂时,都忍不住回头看向张力:真想知道这小神医是用何等手段,才将李大人救活啊!
厅中只剩下刘伦父子,以及三五个等着给张力打下手的丫鬟杂役而已。
张力又运针片刻,李大人眼神渐渐有了光彩,身上虚汗也少了许多。
张力道:“李大人,你感觉怎么样?”
李大人点点头:“小……小神医,老夫头脑还算清醒,只是感觉胸闷气紧,浑身无力……”
张力将李大人会元穴中的金针取出,道:“这一针只为逆天回阳,李大人既然已经醒来了,就不可再用,否则会有麻烦!”
李大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
张力扫了一眼厅中这几人,有些神秘地道:“李大人,你这病因是肾阳虚……”
此言一出,刘伦和刘知行皆是低首垂立,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李大人略略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恢复常态:“小神医但讲无妨。刘大人乃是我同年,向来是老成持重之人……”
同年乃是指在同一年同一科的科举考试中,一起进士及第之人。
明末这官场之中,同年、师生、同乡那都是最最过硬的关系网。朝堂之上选人派官不问才学,只问派系,所以后世便有“明朝亡于党争”之说。可见这同年的关系,有时候比亲爹还要亲。
原因很简单,亲爹没法让你升官,但同年可以。
张力点点头,道:“好,请恕在下冒昧了。刚才在下一直没有辩证李大人的病因,主要是因为李大人这是肾虚,不方便在众人面前明言。”
李大人微微颔首道:“小神医果真晓事,给老夫在下属面前存了几分脸面。”
张力接着道:“大人唇淡面白,舌淡苔白,脉沉且迟,都是肾阳虚的症状。”
刘知行有些不解:“确是如此的话,想那纪郎中也是个老郎中了,为何辩证不出呢?”
张力轻轻摇头,面露自信之色:“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在场几人眼里都充满了疑惑。
张力淡淡一笑:“李大人头痛发热,只是表象。而纪郎中却把这些当成病因,只治标,不治本,结果险些坏了大事!”
众人一脸惊讶,都急切地想听张力继续说下去。
张力接着道:“行医最忌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李大人头痛,这症状可由很多原因引起,必须小心辩证。而李大人发热,是因为大人阳虚已久,精神不佳,今日多饮了几杯酒加上厅内人多嘈杂,才有发热的症状。”
刘知行道:“那纪郎中所开的‘羌活胜湿汤’有什么不妥?”
张力道:“‘羌活胜湿汤’对着李大人的犯病时的表象,初看之下确实没有什么不妥,但坏就坏在这散热之上!”
众人疑惑更深,张力接着道:“李大人阳虚已久,这‘羌活胜湿汤’发散的作用非常强烈,发散是通过大量出汗来达到目的。而这大量出汗,正是李大人昏厥的原因!李大人真阳本就亏虚,骤然之间再度发散,导致虚阳外浮!”
这么一说厅内三人都听懂了,刘知行道:“李大人本来就阳虚,还被纪郎中的‘羌活胜湿汤’把真阳给发散出去,所以导致晕厥!”
张力点点头:“正是如此!”
李大人一脸惊恐之色:“若非小神医的医术卓绝,老夫今天就要一命呜呼了!”
刘知行道:“小神医,你最后那一针金针回阳之术……”
张力微微一笑,却不作答。
第十一章 东海首郡
readx;其实张力倒不是故意不说,只是如果记得不错的话,这历史上原本首次针刺关元穴以逆天回阳的人物,正是明代的李士材。其医案记载在清代人所编纂的医书之中,张力不清楚李士材这一针在明代到底有多少人知晓。毕竟李士材在明代也不是特别有名,但若是放在清代,那便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众人各自凛然,心道这是独门绝技,小神医不肯说也属正常。
李大人长叹一声:“唉,老夫这阳虚之证已困扰多年。今日老夫有些疲倦了,还请刘大人送我回府。”
刘伦父子连声答应,很快便安排妥当,将李大人送回府衙了。
张力回到厢房,那康兴安却是早已在另一间房睡得鼾声大作。张力也觉得颇有些困乏,自个儿也上床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张力和康兴安刚刚起床,就有丫鬟将早餐送到厢房。
那丫鬟深深一福:“小神医,老爷和少爷今日一早就出去拜会朋友,特地叮嘱婢子给小神医您准备早餐。”
张力一看,丫鬟手中盘子盛的乃是两碗银耳莲子羮和两碗桂花红枣粥,还冒着热气。
张力笑道:“有劳了。”
那丫鬟将早餐放在桌上,又道:“小神医慢用,婢子告退。”
张力点点头,丫鬟下去之后,康兴安看着如此精致的早餐,面露疑惑之色。
这厮昨晚睡得跟死猪一样,有些不明就里。张力就将昨夜的事情告诉了他,康兴安这才恍然大悟。
“小神医可在么?”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张力不由得向门外看去,
只见一名约摸二十岁左右的小妇人从屋外探了个脑袋进来,这小妇人描眉画眼,薄粉施朱,梳着一个缠髻儿,那发髻上金光闪闪,显然是用了不少金玉,才堆砌得如此模样。
再细看模样,也算相当的标致了,一双丹凤眼让人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张力收敛心神,面带疑惑之色:“不敢当,不知小娘子……”
那小妇人“咯咯”一笑,脸上却无半分羞涩之情,脚已踏入房间:“小神医长得好生俊俏!”
这话张力爱听,伸手不打笑脸人么!
张力道:“小娘子过奖了,不知小娘子找在下……”
那小妇人转头看了看康兴安:“我名叫红月,有件事想麻烦小神医……”
康兴安脸一下就红了,张力笑道:“小娘子不用顾虑,安子是我伙伴。”
见张力如此说,红月点点头:“我是李知府的九姨太,听下人们说,昨日老爷昏厥过去,全靠小神医的‘金针回阳之术’才保得了性命!多谢小神医救了老爷一命!”
说完,红月竟是深深一福。
张力连忙道:“医者仁心。九夫人不要这么说,在下真是愧不敢当。”张力心里想道,怪不得这小娘子随随便便就能进刘府来,原来是知府李大人的小妾。
红月一笑,道:“小神医这么一说,那我也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红月想了想,小脸一红,道:“其实小神医应该知道老爷的病因,不知小神医可有法子医治?”
张力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大人的病应该很早就有症状了,此前可有郎中医治过?”
红月道:“老爷从前也请了许多郎中来医治,可惜都不见效。”
张力默然,心里有些好奇:阳虚之证很早就有了,也不算绝症,纵然不能痊愈,也应该有所起色才是啊,这李大人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琢磨着,红月又道:“近一年来,老爷买了大量虎鞭、鹿茸等壮阳药物,虽说……虽说房事略有起色,但身子却是越来越差了。我听说小神医医术高超,想请小郎中来府上给老爷看一看……”
张力眉头紧锁,道:“壮阳之物不可滥用。好,我这两日就登门拜访,九夫人无需担心。”
红月又是一福:“有劳小神医了!”说罢,施施然地离去了。
用过早餐,张力便去给小刘宣复诊,这孩子病情稳定,只是年纪偏小,恢复起来比较慢。
翌日,张力决定前往府衙给李大人看病,于是收拾停当之后,又找来小厮问了知府衙门的位置,这才带着安子出了门。
登州府下辖一州七县,而蓬莱县正是登州府的治所所在。
从刘府出来,经过一条小巷子,就进入一条贯穿全城的大街道。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小商小贩与寻常百姓络绎不绝,很是繁华。
“力哥儿,这蓬莱县城可比咱们金州卫城繁华多啦!”康兴安一边走,一边看,两只眼睛有些目不暇接。
张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真真正正的古代城池,倒也与后世的电视剧里没有多大区别,只是道路明显比较狭窄,而房屋低矮,多以平房为主。
张力道:“咱们金州卫城是边镇,哪能与这大明腹地的府城相比?”
康兴安有些惆怅:“唉,咱们什么时候能把爹娘接到这来就好了。”
张力道:“等朝廷平了叛乱,咱们就去接他们。”
康兴安摇摇头:“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张力默然。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就来到了登州府衙门前。
张力还是第一次见到明代的知府衙门,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处照壁,照壁两头乃是两座小坊。左边那个小坊写着“包严”,右边则写着“欧宽”。这“包严”的“包”指包拯,“欧宽”的“欧”指欧阳修,两人施政一严一宽,照壁左右小坊用这四个字大概就是说施政要宽严相济的意思。
这照壁旁边,整齐摆列着一些木头,俗称“鹿角”,大概是作为拴马的用处。
登州府衙的正门,是三间关闭着的仪门,上面挂着牌匾,写着“东海首郡”四个大字,张力琢磨这大概是这个时代对登州府的雅称吧。后世登州府大概是山东烟台、威海一带,北边和东边都是海。两海临一府,海阔天平,自是造化之功。
这仪门平时一般是关闭着的,只在知府大人出巡,恭迎上官,喜庆节日时才有开启。就好像后世古装电视剧中,官员们迎接上级的场面,经常能听见下级官员说“放礼炮,开中门迎客!”又或者官员接圣旨时常说“摆香案,开中门”,这个中门,就是指的这三间仪门。
仪门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小一点的角门,这里才是供官吏们平时出入的。
大门右侧还立着一块牌坊,上面写着“宣化”二字,意思是说官员代表皇帝,向庶民百姓传达皇帝的德意,弘扬儒家的教化。
总得来说,登州府衙让张力颇为失望。
原本张力以为以堂堂一府之尊,这官衙必定是高大上了。结果这衙门与后世那巍峨的县政府、市政府相比,小巫见大巫,简直可以用破败来形容。
其实张力也不是很清楚,这古代讲究“官不修衙”。一任官儿只是三年,又没有所谓的维修资金,只要凑合着能住,哪个当官的又肯自掏腰包去修衙门,便宜后面的官儿?
正想着,一声呵斥声传入张力的耳朵:“你二人在这鬼鬼祟祟的看什么?”
张力一看,原来是守门的差役。
康兴安上前道:“门房大哥,我们是来给知府老爷诊病的,麻烦通报一声。”
“什么?你?——”那门房瞪大眼睛盯着康兴安。
康兴安一见门房误会了,连忙闪开身子,赔笑道:“门房大哥误会了,不是我,是力哥儿。”
张力正要自报家门,那门房大笑道:“哈哈哈!就这小子?哈哈哈……哈哈……”
张力脸上挂满黑线,那门房继续笑道:“咱们知府李大人确实是体弱多病,也经常召些郎中来府衙治病……不过,你这小子胆子也真够大的,就凭你这年纪轻轻的穷小子,就想进去骗钱?”
张力登时一口气没顺上来,见康兴安想要上前争辩,张力一把将他拉了过来:“我们走。”
“等等!”一声黄莺般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力转头一看,却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身穿枣红底绣菊花交领袄袍,身上披着羽蓝底锦缎蝉翼纱。一头整齐的青丝,梳成风流别致的双环髻。
张力有些诧异,这小姑娘长得好生水灵,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富贵显赫人家出来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灵动之气,让人看了平添几分喜爱。
小姑娘打量了张力一眼,轻启朱唇:“你是郎中?”
张力微微一笑:“正是。”
小姑娘想了想,道:“说吧,你叫什么名字,我正好要去找李大人,顺便帮你通报一声。”
张力吃了一惊,这小姑娘什么身份,口气如此之大?
来不及多想,张力道:“有劳小姑娘通报李大人一声,就说昨夜施展金针回阳之术的小郎中在府外等候。”
张力故意将“金针回阳之术”几字加重了几分语气,听得那小姑娘一愣。
很快小姑娘回过神来,道:“好,我这就去。”
也不等张力询问,那小姑娘径直走向府衙大门。那门房正要阻止,只见小姑娘手中一件东西一晃,门房立刻点头哈腰,退至一旁。
康兴安看得有些傻了,喃喃道:“这小娘子,太美了!”
张力一皱眉:“她刚才说啥你听见了?”
康兴安擦了擦口水:“没有,我只恨不得再多长几双眼睛,哪里听见她说啥?”
第十二章 疟疾?
readx;张力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小姑娘出来,正有些纳闷,一名青袍小厮从府中快步走出。
那小厮盯着了张力看了半晌,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你就是小神医?”
张力道:“不敢当,正是在下。”
小厮皱了皱眉头道:“哦。小神医这身打扮还真是——小神医请回,老爷今日有急事,脱不了身。”
张力一听此话,虽有些悻悻然,也只好和康兴安一起打道回府。
眼见天色还早,两人决定在这蓬莱县城中逛一逛。
“力哥儿,昨日刘先生封了四十两银子的谢仪,加上此前带了四十两的盘缠出来,咱们已经有八十两银子了呢!”康兴安一边说,一边数着手指头。
张力笑道:“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康兴安道:“我和刘府的杂役闲聊的时候,听说这蓬莱县城中,两进的宅子,才卖三十两银子……”
原来这小子想置一处宅子,这倒也符合他的性格,小富即安嘛。
不过张力非常清楚,这蓬莱县城绝非自己理想的落脚之处。
虽然孔有德现在是在天津卫那边闹腾,但距离可并不远。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一直要到崇祯六年,登州府才会彻底安定下来。
张力摇摇头道:“不急。”
见康兴安神色有些落寞,张力打趣道:“咱们可以先租一处宅子。咱俩都是单身汉,留点银子各自娶一房媳妇才是正理……”
康兴安哈哈一笑,连连点头:“还是力哥儿想得周全,哈哈!”
张力想起此前那门房盯着自己看的眼神,心里就来气:真是狗眼看人低!后来那小厮看自己的眼神也是一样……
此前或许还不觉得,因为刘府的人见张力医术高超,都礼遇有加。可是终究自己要出去混,这一身乡野小子的打扮可不行!
张力记得明代龚炜的《巢林笔记》里面就说过“家无担石之储,耻穿布素。”意思就是连家无隔夜粮的人,也以穿布衣为耻。
张力嘴里蹦出几个字:“安子,咱去换身行头!”
康兴安大喜,连忙道:“我是早想换了哩,不过看力哥儿平时挺节俭的,又不好说。”
张力轻轻摇头,无论古今,这人靠衣装马靠鞍都是至理名言!
街道上衣铺众多,不过多数都是量体裁衣的裁缝店,需得三五日以后才能拿到衣服。最后张力总算寻到了一家成衣店,两人各自添了一身行头。
从成衣店出来,没走多远,前面街上一阵喧哗之声传来,张力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脚步:前边又发生什么事了?
“快!快去报告衙门,这老婆子是疟疾啊!”
“我的天,疟疾?那不是瘟疫么?!”
“你,你他娘的再胡说八道,老子撕了你的皮!”
……
张力走近一看,原来争吵声是从一家医馆传出来的,这医馆挂着一副牌匾,写着“回春堂”三个大字。
只见医馆中一名怒目圆睁的黑脸汉子,双臂肌肉虬结,额头青筋暴起,正扶着一个老太太。而他身旁则围着几名药铺小二打扮的人,那药铺的坐堂郎中正气急败坏地大声喝斥。
这郎中约摸四十岁上下,个子不高,一身青色长袍,头戴方巾,脚下穿着一双黑色布鞋。
只见那郎中怒道:“这老婆子忽冷忽热,肯定是疟疾,你这汉子怎们还在这里胡搅蛮缠,不怕我派人去报官?!”
那药铺跑堂的有四五人,将汉子往药铺外推。可不管怎么拉扯推拽,黑脸汉子身子都没有移动半分!
张力一眼看出,这汉子恐怕是练家子,手上有些功夫,也不知为何与这郎中发生冲突。
张力有些好奇,为了看得明白一些,往前走了几步。
那黑脸汉子道:“潘郎中再给俺娘看看,俺娘右胸疼痛难忍,可不是疟疾啊!”
姓潘的郎中道:“你送你娘来的时候是浑身发冷,我看诊的时候居然又全身出汗,这才短短一炷香功夫,又开始全身发冷,这忽冷忽热的症状,不是疟疾又是什么?!”
黑脸汉子道:“俺娘确实忽冷忽热,可俺每日都在娘身边伺候,如果是疟疾,我怎么不得病?”
潘郎中面噙冷笑,露出不屑之色:“疟疾总有三五日潜伏期,你没发病也不奇怪!”
黑脸汉子急道:“我娘这病已经有一年多了,此前在莱州府也是看过郎中的。只是右胸最近越来越疼,这才来回春堂求医,怎么可能是疟疾?”
潘郎中黑着脸道:“你这汉子是质疑我的医术?你为了缠着我求医,满口的胡言乱语!”见药铺小二好几人都奈何不了他,对跑堂的道:“快去报官,这汉子有几分蛮力,让官府来收拾他!”
黑脸汉子立刻便要发作,只是他老娘死死拉着他的手,眼中满是哀求之色。黑脸汉子见老娘这般神情,叹了口气,就要扶着母亲往外走。
“潘郎中说这老婆婆是疟疾,不知道有什么凭证?”堂外传来一声稚嫩的男音,众人一看,正是张力!
张力一边说,一边走到老婆婆身边,仔细打量起来。
“什么人?敢来我回春堂撒野?!”潘郎中一声怒喝,眼睛通红,额头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
张力微微点头,示意黑脸汉子和老婆婆不要动,然后转过头来,盯着潘郎中道:“在下是一名郎中。”
医馆中本来就有一些病人以及病人家属,此刻外面的路人也纷纷围了过来,众人议论纷纷。
“郎中?这小子是郎中?”
“哈哈,大伙可见过十七八岁的郎中?”
“这小子长得眉清目秀,看一身打扮想必家境也算殷实,可惜竟是个疯子……可惜,可惜啊!”
“潘郎中行医也有好多年头了,这踢馆的还是第一次见呢!”
“什么?踢馆的?就凭这年纪轻轻的小子,也敢来踢馆?”
潘郎中大怒:“放肆!你这小子,竟敢来我回春堂中胡闹,快给我轰出去!”
那几名跑堂的小厮此前弄不动黑脸汉子,本来脸上就难看,此时郎中既然吩咐,立刻朝着张力冲了上来!
张力还没反应过来,眼看就要吃上一拳!
说时迟那时快,黑脸汉子突然出腿!
嘭!冲得最快的那小厮,被黑脸汉子一记扫堂腿跌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屎——
“报官!快报官!回春堂有人行凶啦!”潘郎中大声喊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张力也怒了:“报官?好呀!不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散播流行瘟疫的谣言,该当何罪?!”
这话一出,堂内众人神情一滞,显然这个罪名在明代可不小,如果是引起严重的后果,杀头都是轻的!
潘郎中怒道:“这老婆子忽冷忽热,不是疟疾又是什么?”
张力也不理他,对黑脸汉子道:“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黑脸汉子连忙道:“不敢当,在下高元良。”
张力点点头,道:“高兄弟,请问你母亲这病有多长时间了?”
高元良道:“母亲胸痛已有好多年了,只是最近这一年疼痛加剧,实在难以忍受,有时还会伴以忽冷忽热……”
潘郎中有些恼怒,打断道:“忽冷忽热,就是疟疾!”
张力道:“忽冷忽热之证,虽不多见,却也不见得就一定是疟疾!”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都面露疑惑之色,显然大伙以前也曾见识过,确实有些风寒患者有这忽冷忽热的症状,不过……
潘郎中见众人有些迟疑,大声道:“我已经把过脉了,这老婆子患的不是风寒!”
张力探手给老婆婆号脉,片刻之后,淡淡地道:“老婆婆确实不是风寒!”
潘郎中冷哼一声,脸上有些洋洋自得,正要奚落几句,却听见张力又说话了。
张力道:“可是,老婆婆此病,也不是疟疾!”
潘郎中原本想出口的话被吞了回去,而堂中众人都睁大了眼睛,想听听这自称小郎中的小子到底怎么说。
张力道:“疟疾是恶性瘟疫,发作很快,一般十天左右就可取人性命!哪有疟疾不治疗还能活一年之久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位年老体弱的老太太!”
这话一出,堂内众人都觉得有几分道理,也不禁对张力高看了两分。
潘郎中脸上有些挂不住:“没准那姓高的胡说八道呢!”
张力冷哼一声,道:“你自己没本事,却推脱病人胡说。若看不出毛病,就推说病人胡说八道,那这郎中也太好当了!各位,你们每人都可以坐堂诊病,只要不会治,就说来者胡说!”
堂内众人一阵哄笑,显然潘郎中的话站不住脚。
潘郎中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你这小子,只会在这贫嘴!那你倒是说说,这老婆子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张力不答,见老婆婆身子十分虚弱,于是问高元良道:“高兄弟,你母亲肠胃如何?”
高元良道:“母亲肠胃还算正常。”
“没有腹痛或者腹泻?”
“没有。母亲就是右胸疼痛。”
张力又问道:“你母亲这忽冷忽热发作可有规律?”
高元良想了想,道:“有时候间隔一两日,有时候间隔六七日,有时候一整月也不发作,毫无规律可言。”
张力高声道:“诸位,这疟疾常伴随腹痛腹泻,冷热之证发作也是非常有规律的!由此可见,老太太所患的病绝不是疟疾!”
众人见潘郎中脸色大变,心知这小郎中的话恐怕不是假的,今天有好戏看了!
关于本书的物价体系
readx;历史文关于物价方面,随口胡诌,使大家产生违和感就不好了,对此作者也研究过大量史料。
现在能够找到的,比较翔实的物价体系,基本都是万历年间的。但万历基本算是承平年代,物价极低;而天启和崇祯两朝先是辽东变起,后是流民作乱,继而天灾横行,整个国家物价非常混乱。
特别是物价中最重要的粮价,涨势“感”人。
作者研究史料和自己推测,结合一些特殊情况(比如交战区物价肯定高过其他地区,甚至有时候畸高),大致按历史原貌设置本文的物价体系,尽可能不产生违和感。
主角刚穿越是崇祯四年,物价差不多在万历年的两倍,南方没有受到威胁所以物价没有北面涨的那么厉害。
崇祯6至10年物价更是有所提高,天灾不断还加农民起义军势大,物价在万历年的三倍左右。
崇祯10年至15年物价涨的最快,崇祯14至15年在江南的物价已是万历年间的5倍。
以上是正常物价,特殊环境和背景下另算。
第十三章 无药可治的肝硬化
readx;果然,张力冷笑一声,对高元良道:“高兄弟,我帮你看着老太太,你赶快去衙门报官,就说这里有人造谣,编造瘟疫流行之辞,居心叵测!”
高元良大喜:“好咧,小郎中,我这就去!”
“慢……慢!别去报官,有话,有话好好说……”潘郎中像只斗败的公鸡,眼巴巴地看着张力。
张力道:“那可不行,刚才你不是急吼吼地要报官么?”
潘郎中满脸惶急,赔笑道:“小郎中言重了。刚才,刚才在下确实看走了眼,这老婆婆果真不是疟疾,还请小郎中高抬贵手。”
张力冷哼一声,也不说话。
高元良略微有些着急:“小郎中,我母亲这病……”
张力心里计议已定,摆了摆手,道:“我一会自然会给老婆婆治疗,你先去报官!”
高元良一听,连连点头:“是,是!”
“别呀!小郎中,在下看走了眼确实有错,赔些银钱行吗?”眼见张力执意报官,潘郎中登时急了。
张力看了衣衫褴褛的高元良母子一眼,心想:这老婆婆病得久了,这母子二人看起来也不宽裕,弄些银钱也不错!
张力道:“那就赔钱!”
潘郎中虽然有些肉疼,但又怎们敢让张力真的去报官?若是官司缠身,怕这铺子都要被黑心的衙门给吃了去!
潘郎中试探道:“小郎中,赔三钱银子怎么样?”
“报官!”
“别,别啊!五钱银子!五钱银子啊!”
“高兄弟,报官!”
“好咧!”
“一两,我赔一两银子!”潘郎中一脸死灰。
张力瞟了一眼,见这回春堂的招牌上写着“诊金五分,药钱另算”八字,想必潘郎中看一个病人诊金收五分银子。一两银子的话,他要看二十个病人。这堂子里病人不算多,一上午可能也就五六人而已,一两银子的话,也不算太少。
不过,张力却不想就要这么点:“也不知衙门里的捕快和牢房里的牢头们,平时收的是多少钱?”
一听这话,潘郎中险些没有站稳,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这要是吃上了官司,衙门里的公人不得把自己积攒几十年的余财吃得一干二净?!
没有办法,潘郎中只得高呼:“我……我出五两银子!我铺子里只有五两银子现钱啊!全部赔给你!!!”
张力看了潘郎中一眼,道:“唉,这是你自愿赔偿的,可别背后说我讹你钱财!”
潘郎中连忙点头:“是!是!自愿赔偿,自愿赔偿!”
张力又道:“我既然答应高兄弟医治他母亲的病,这药材可得你出了。以后高兄弟来你这回春堂拿药,你得免费提供药材!”
潘郎中没有办法,如果真的报官,连回春堂这铺子都肯定保不住,只得捏着鼻子认了。潘郎中取来四两碎银子,还有一贯钱,一并算作五两银子,赔给了高元良,临走还将张力等人亲自送出了门。
从回春堂一出来,高元良就要拜谢张力,还没拜下去,张力一把将他扶住:“高兄弟,勿需如此。你们住在哪?我到你们住处慢慢给老太太医治。”
高元良眼睛中充满了感激之情:“大恩不言谢,高黑子心里记下了。”
康兴安笑道:“高兄弟,你这诨名还真贴切。”
高元良咧开大嘴,嘿嘿一笑:“嘿嘿。我和娘住在贵安客栈,咱们这就回客栈。”
“哇,小神医,你果真好手段呢!”一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力回头一看,却不正是此前在府衙门前遇到的那个小姑娘么!
康兴安眼睛都看直了,张力一边拧了他一把,一边笑道:“又见到小姑娘了,真是幸会呀!”
那小姑娘道:“刚才我一直在外面看着,你果真有几分本事哩。”
张力摆了摆手:“不敢当。”
那小姑娘想了一下:这小郎中也不知是不是有真本事,家里那位病得也很久了,不如试一试?
想到这里,小姑娘看了张力一眼,笑道:“不如我考考你,看你是不是真有本事?”
张力噗嗤一笑,点了点头,心想这丫头鬼灵精怪,着实惹人喜爱。
小姑娘灵动的眼神一闪,抿嘴笑笑道:“我叫灵儿,以后你们可以叫我灵儿姑娘。”
康兴安嘴里喃喃道:“灵儿……灵儿……灵儿……”
灵儿瞪了了他一眼,转头看着张力,道:“有一位病人,咳嗽了很久,该怎么治疗?”
张力一愣,随口答道:“灵儿姑娘只说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叫我如何着手?”
灵儿嘟起小嘴:“不能多说,说多了怎么显出你的本事?”
张力微微一笑:“古人有云‘百病唯咳嗽难医’。灵儿姑娘选这病症,病自多因,症有多象,小姑娘,你可真是有意为难我了。”
灵儿一蹙眉:“哼,原来是个没本事的呀!”
张力心知这小丫头是在使激将法,却也不想就这么丢了脸面,于是问道:“灵儿姑娘,你说病人咳嗽很久,想必不是患了风寒吧?”
古代风寒包括很多病,最重要的是包括了感冒。无论古今,这感冒可是引起咳嗽最普遍的病因,张力必须首先排除感冒。
灵儿皱了皱眉头,道:“不是风寒。病人咳嗽已经有三、四个月了。”
张力一惊,听灵儿的口气,不是随口胡诌的,难道是她哪位亲人朋友真的咳嗽了这么久么?
张力收起戏谑的心思,想了想,道:“可以让我当面看看吗?这样可定准病因……”
“不可以!”话还未落地,灵儿姑娘竟是急急地打断了张力的话。
张力心道,这就怪了,哪有生病还不让医生看的?
张力看着灵儿焦急的神色,想了想,道:“既然不能当面看诊,那我勉强试一试。咳嗽的话,外感宜解散,内伤宜清理。不知灵儿姑娘能不能分清外感、内伤的区别?”
灵儿想了想:“不是外感,是内伤。”
张力思索片刻:“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试试,如果不行,可以再来找我。”
说完张力返回回春堂,要来纸笔,开了一个方子拿出来交给了灵儿。
灵儿一看,噗嗤一笑:“你这字……”
张力有些尴尬,哈哈一笑:“唉,以前读书时光顾着玩,为了练字没少挨先生的打,可还是写不好……”
康兴安一脸的鄙夷之色,心道:力哥儿这胡吹的本事最近是越来越强了!他此前可是告诉我这读书写字都是梦中的仙人师傅教的呀!
张力也不管他,上前给灵儿翻译那鬼画符一般的文字来。灵儿终于看懂方子上写着“天门冬、麦门冬、炒知母、川贝母”,后面还备注了分量,还写着水煎服,一日三次。
怕小丫头不明白,张力又详细解释了一下:“天门冬主治阴虚发热,咳嗽,肺部的各种病变,而川贝母和麦门冬都是润肺止咳的,最后用炒知母,可以清热泻火。这个方子你给病人试试,应该有些效果的。”
灵儿点点头:“那我就试试,不行再来问你!”说完,还没等张力回过神,就一溜烟地跑不见了。
张力也有些诧异,不过人既然都走了,也没法继续问,只得作罢。
高元良背着母亲,几人一路闲聊,来到贵安客栈门前。
张力抬头看了看,这客栈占地并不大,门脸乃是两层的木质阁楼,不过看起来比较成旧,显然是家老店了。客栈门前一根大木头杆子上挂着一道灰色幡布,上面写着“贵安客栈”四个大字。
走进店内,首先入眼的是前庭,相当于后世酒店大堂一般,里面有七八张桌子和板凳,应该是供客人吃饭所用。再往里瞅,大堂后面就是一排排的客房,最靠西边还有一间马厩。
此前高元良母子为了求医,花光了身上的钱。高元良平时便在外面卖些苦力,勉强挣两个钱维持着生活。哪知高母最近两日疼痛加剧,高元良便没有心思外出做工,所以欠了客栈些房钱。
店小二眼见高元良回来,正准备催要房钱,却看见衣着光鲜的张力和康兴安二人也跟着一起来了,倒是有些不方便开口要账。
高元良一手托着背上的母亲,一手掏出一把铜钱:“小二,你点一下,多少钱?先付了拖欠的这几日的房钱,多余的你收着,就当是我预付的。”
先前潘郎中赔的钱里,便有一贯散钱。
店小二一听大喜,满脸堆笑着接过铜钱:“哎呀,高大爷这是发财了!好,好!我数数——这是七十六文哩,您欠账是四十文,多余的小的给您记帐啦!”
高元良点点头,领着张力、康兴安来到自己的房间。
高元良将母亲放在床上之后,张力再次给高母号了脉,又道了声“得罪”,在高母身上按压了几下。
张力叫康兴安取出金针,直接认准了穴道,几针扎了下去。
只见高母脸色逐渐舒缓,又过了半柱香时间,高母已经沉沉睡去。
张力小声道:“安子,你在这照看下老太太,我和高兄弟在门外说几句话。”
康兴安点点头,高元良有些不解,见张力已经推门而出,也就跟了出来。
张力见高元良跟了出来,缓缓道:“高兄弟……唉……”
高元良见张力面色有异,心里咯噔一下:“小郎中,可是我母亲的病……”
张力点点头,道:“高兄弟,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一听此话,高元良脚下有些踉跄:“唉!小郎中果真医术高超,一看就知道端倪。我从辽东到天津卫,到莱州府,再到这登州府,所有医馆都跑遍了,母亲这病,所有郎中都说没得治……”
第十四章 恩公
readx;张力问道:“你是辽东过来的?”
高元良看了一眼四周,点头道:“我们还是回屋说话。”
其实从回春堂第一次听见高元良开口说话,张力就知道他是辽东人了,因为高元良的官话中,隐隐带着一丝辽东腔!
张力点点头,跟他又重新进了屋子。
原本张力是存着后世人的心思:比如得了绝症的人,医生都是避开病人,告诉家属实情。免得病人精神压力太大,直接垮掉了。
现在高元良这么一说,张力也只好跟他进屋。
张力看着康兴安一脸的不解之色,正要说话,却见高元良将门插上之后,抢先开口道:“我虽然只有二十岁出头,却是辽东广宁右屯卫李副将的家丁教头。后来母亲病势加重,便带着母亲四处求医。”
张力一愣,想不到这高元良竟然是副将的家丁教头!
张力知道,这明代军队中的家丁可与那些地主老财府上的家丁不同!
明末武将克扣粮饷成风,兵士们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可是仗总是要打的。
于是将领们便高薪养了一帮武力强横之人,平时都是勤练武艺,等到了战场之上,这帮人就是绝对的主力。
这些人,就叫做家丁。
这高元良,竟然是堂堂一名副将的家丁教头!
康兴安道:“高兄弟,刚才在那回春堂中,那几名药铺小二对你很不恭敬,你为何不……”
张力打断他道:“恐怕高兄弟有不得已的苦衷。”
高元良叹了口气,看了眼熟睡中的母亲,缓缓道:“小郎中说得没错,俺有苦衷,轻易不敢出手。”
“哦?”
“俺是逃出来的!”
张力吃了一惊,道:“你母亲得了重病,你跟李副将说明情况就是了,为什么要逃?”
高元良摇了摇头:“李副将不许我走。最近两年建奴频繁攻打广宁,作为军中武艺最高的人,我又怎么走得了?”
张力默然良久,道:“先不说这些。”看了一眼高母,见高母已经睡熟,张力道:“我与你说说你母亲的病吧。”
高元良和康兴安都走近了两步,想听张力细细分说。
张力想了想如何措辞,才缓缓道:“你母亲这病,确实无药可救,是肝脏已经病入膏肓了,没有什么办法医治。”
其实张力知道,高母所患的病,正是后世所说的肝硬化,也就是肝癌。刚才按压高母肝脏位置,明显摸到很大的硬块,说明已经是肝癌晚期了,根本无药可救。
高元良其实也有些心理准备:从辽东刚逃到天津卫的时候还抱着一丝希望,后来郎中们个个都说无可救药,便绝了心思。只是现在看着母亲每日受尽煎熬,不得不四处找郎中医治,只求母亲少受些病痛折磨罢了。
高元良黯然道:“唉,我心里也有准备。小郎中,真的毫无办法了吗?你再想想,找个法子,哪怕让母亲不那么疼痛,也是好的呀!”
张力明白高元良的想法,琢磨了一下,点头道:“我比较擅长针灸,以后我便每日给你母亲施针止痛,直到老人家仙去……”
高元良深深地一拜,哽咽道:“有劳小恩公了,不知小恩公高姓大名?”
见高元良称呼自己为恩公,张力心里有些黯然神伤:这人对母亲非常孝顺,是条好汉子!
张力急忙侧过身去,不受高元良这一礼:“我叫张力,以后你叫我力哥儿就是了。”
百善孝为先,张力很欣赏孝顺的人,因此也就对高元良高看了一眼。再加上高元良武功高强,如果收服了他,以后对自己也许会有极大的好处。
张力沉吟片刻,对高元良道:“我本来就和安子打算在这蓬莱县城中租一套院子,现在既然也需要每日给老太太施针止痛,那干脆……”
见康兴安听得认真,张力笑道:“你去租一套院子来,就此前你说的两进的吧。老太太需要清静,就住内宅。”
康兴安一听很是高兴,连忙道:“我现在就去找街坊里正,听说现在出租的宅子挺多的,我好好选选!”
张力点点头,康兴安快步离去。
张力回过头来,发现高元良眼眶有些红了,眼眶中泪水直打转儿,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就留在这里安心照看老太太吧。”
高元良重重地点了下头,张力又叮嘱几句,这才离开了客栈。
张力既然有心带上高元良母子,那么刘府就不方便住了。毕竟高元良是个逃军,住在刘府很不方便,没准还容易碰个熟面孔什么的,那就麻烦了。
张力来到刘府,刘氏父子一听张力要走,挽留了几句,见张力去意已定,也只好随他。张力说每过几日,都会来给小刘宣复诊,刘氏父子这才放心。
回到贵安客栈,张力找店小二订下了高元良母子隔壁的那间房。
原本如果按照明初的规矩,住店是必须要有“路引”的。
明朝年间有这样一项规定:凡人员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都需由当地政府部门发给一种类似介绍信、通行证之类的公文,叫“路引”,若无“路引”或与之不符者,是要依律治罪的。“路引”实际上就是离乡的证明。
张力多嘴问了店小二两句以后才知道,在蓬莱县,这“路引”从天启朝开始就几乎名存实亡,没有人管。客栈一般嫌麻烦,定期给衙门上交些银钱,衙门也乐得清闲。
明末资本主义萌芽,商人势力庞大,这出门经商经常各地辗转,“路引”确实很不方便了。
张力交完钱,径直先去了高元良母子的房间,高元良见张力这么快就回来了,很是高兴:“力哥儿,事情已经办完了?”
张力点点头,眼睛看向床上躺卧的高母。
高母已经醒来了,长期的剧痛使这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看起来如六十岁老太婆一般;而极度的消瘦让她脸庞显得有些扭曲变形,张力轻声道:“高大娘,你现在还疼么?”
高大娘微微蹙眉道:“多谢小郎中了,我感觉还能忍受……”
张力心情有些压抑:这晚期肝硬化,即使在几百年后医学昌明的现代,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高元良眼圈一红,偷偷揩了揩泪水。
高大娘看着儿子,有些心疼地道:“儿啊,不要难过……”
张力给高大娘整了整被子,道:“高大娘,这些日子我会留在你身边,每日给你施针止痛,你安心静养就行啦。”
高大娘点点头,感激道:“有劳小郎中了。小郎中真是善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正说话间,康兴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力哥儿,高兄弟,我在城西灯笼街寻了一处宅子!”
张力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结果,其实明代这房屋买卖租赁什么的,只要价钱合适,成交是很快速的,不用费多少周折。
因为所有房屋租售的信息,基本都是掌握在里正手里,不需要像后世那样,要跑那么多中介公司,交那么多税,盖那么多章。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明代特有的现象了,而且越到明末越明显。
在明代,城市市民一般没有什么固定财产,房屋便成为他们的唯一恒产。由于奢侈成风,一旦衣食不足,就变卖房产。所以,城市房屋的买卖非常活跃频繁,有时候房子几年就换主人,有些房子一年就换一个主人,甚至有些人住不满一月,就将房产卖给别人。有好些殷实的人家,趁着低价买了房屋,然后就出租赚钱,也是一项不菲的收入。
张力二话不说,马上便与康兴安一起去看。
那院子在城西的灯笼街上,占地大约一亩,也就是后世的六百多平米。里外两进,全是一色的小青瓦平房。外面一进左右各有两间厢房,而里面那一进则有客厅、卧室、厢房。里外都带着一个小院子,虽然说不上豪华,倒也还清静。租金一年才五两银子,张力当即拍板租下。
第二日张力就带着安子和高元良母子搬了进去,每日都给高大娘施针止痛。
自从那天纪郎中挨了板子,这些天来一直派人盯着张力,他不甘心屁股上写下的那个沉重的“疼”字,时刻琢磨着寻个机会收拾张力。
想想也是,堂堂蓬莱县城公认医术最高的纪郎中,居然因为一个半大的小子,被知府李大人打了板子,这口气又怎么咽得下去?
纪郎中已经在家养了五天病。
其实也没有病,就是屁股挨了三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好在随从当时给施刑的差役塞了银子,虽然皮开肉绽却并有伤到筋骨,皮肉伤而已。
此刻纪郎中正躺在床上,床前一灰袍小厮正伺候着纪郎中换药。
小厮一边抹药,一边道:“东家,那贼小子在城西租了套宅子……”
“哎哟!你轻点!”纪郎中一声干嚎,显然是小厮手劲大了些,剐蹭到了伤口。
顿了顿,纪郎中道:“嗯?接着说!”
小厮小心翼翼地抹着药膏,道:“他们一行现在是四人……”
“等等,不是两人么?上次你去刘府打听,他只有一个伙伴叫什么安子的?”纪郎中面露疑惑之色。
小厮道:“此前确实是两人,后来又遇到一对母子……”
纪郎中连珠炮一般开口问道:“怎么遇到的?是他们的亲朋好友么?是什么来路?”
小厮将打听来的回春堂之事,细细说与纪郎中听了。
纪郎中思索良久,眼神中掠过一丝阴冷,缓缓道:“那回春堂的老潘确实医术不怎么样,不过他平时对我还算恭敬,也算是个明白人。去,你去把他叫来……”
第十五章 中风
readx;一连几日,张力每天都给高大娘金针止痛,虽然没法挽救高大娘的性命,但是高大娘至少不像以前那么疼痛难忍了。
张力还给高大娘开了汤药,每天高元良都去回春堂取药材回来煎药。
经过好几天的金针止痛,高大娘气色好了一些。偶尔也能和高元良、张力他们说两句笑话,直把高元良心里乐开了花。
此刻高元良站在院子里,一个人发着呆:整整一年了,从胸口剧痛开始,老娘就没有笑过!多亏了张力……
张力走了过来:“高兄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高元良听到张力的声音,浑身一震:“打算?……”
张力叹了口气:“高大娘的病,肝虚已到极点,也就是这几日的光景了……”
尽管有些心理准备,高元良的胸口还是有如巨石撞击一般,整个人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张力默默地转身离开,也许给高元良多一些时间,让他自己调整心态会更好一些!
第二天一早,张力想起了与知府李大人小妾红月的约定,于是一早便前往知府衙门,哪知李大人还是不在,只得悻悻而回。
刚一进院子,只见高元良与潘郎中正在院中说话,不由得愣住了:这潘郎中来这里做什么?
潘郎中眼尖,见到张力回来了,连忙长长一揖:“小神医有礼了!”
张力面露疑惑之色,绷着脸看向高元良。
高元良咧嘴一笑,道:“力哥儿,潘郎中这些天早就痛改前非,对我挺好的。今天我去取‘参附汤’药材,他求我说有一桩疑难病患,他自己束手无策,想请力哥儿你给看看。”
听高元良这么说,张力脸色缓和了下来。高大娘病危以来,张力开了不少续命的汤药,其中有很多昂贵的药材。就说这中医里最终级的续命大杀器‘参附汤’,其中人参的用量就很大。
张力起初还担心潘郎中有意抵赖,谁知潘郎中倒也痛快,任高元良随到随取。
潘郎中见张力脸色缓和,陪笑道:“小神医,在下医术稀松平常,原本对付些跑肚拉稀的小病还凑合。今天我回春堂中来了一名病人,我看着像是中风,却也不敢乱下方子。正准备推辞掉的时候,正好高兄弟前来取药材。我琢磨着不如请小神医来看看。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
一听此言,张力点了点头:中风这病无论古今,都不好治疗,潘郎中没办法也不奇怪。
张力道:“医者仁心。我这就跟你去看看!”
潘郎中大喜,张力取了金针,便随他一起前往。高元良先前有一味药材拿错了,便也一起跟了出来。
来到回春堂,张力一进门就见到堂内放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那汉子一动不动,口眼歪斜,一眼就可以断定确实是中风患者。
张力走到那汉子身边,先打量了一番,只见病人面色潮红,眼球充血,于是开口问道:“我是郎中,这位大叔,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那病人微微点头,口齿不清地道:“能……能听见……”
张力微微皱眉,心道:这汉子口眼歪斜,口齿不清,显然病得不轻。不过神志还算清楚,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张力又问道:“大叔,你手脚能否活动?”
病患摇摇头:“左……左……手和……和左……左脚……都不听……使唤……”
张力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左侧半身不遂呀,不好办!
张力看了病人的舌头,见舌头向左偏斜,舌质红,而舌苔黄白厚腻。
张力伸手给病患号脉,感觉脉象沉迟而带弦感,心中慢慢有了计较。
张力诊脉之时,潘郎中站在他身后,递了一个眼色给身旁的小厮,那小厮会意,立刻快步走出回春堂……
张力完全不知道身后之事,开口问道:“大叔,你这病是什么时候发的,怎么发作的?”
那汉子道:“我……我本是个……打井匠,十……十日前给村里打完井,便……便觉得头顶就像针刺一般疼痛,眼花,耳鸣,当时……还能行走,可前日突然跌倒,……左半身就不能……活动了……现在时常感觉……感觉周身剧痛……”
张力点点头,如这汉子所述,这是典型的中风。他是个打井的,应该是长期在井下受到湿冷的空气侵袭,最终风邪入体,导致中风偏瘫。
潘郎中走了过来,道:“小神医可有法子医治?”
张力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开口道:“这位大叔确是中风。中风有四种类型,一是叫做‘偏枯’,二是叫做‘风痱’,三是叫做‘风懿’,四是叫做‘风痹’。‘偏枯’的症状嘛,就是半身不遂,肌肉疼痛,口齿不清但是神志清楚。这‘偏枯’正与这位大叔对症!”
潘郎中连连点头,附和道:“小神医医术果然高超,不知该怎么医治?”
张力道:“当用柴桂汤加白虎汤,先解肌肤表里的邪气。”
潘郎中大喜:“有劳小神医开方。”说完,便让小厮取来纸笔。
张力接过纸笔,迅速写下了柴桂汤和白虎汤的药名,并详细备注了分量。
高元良在一旁看了张力写的字,微微摇头,心道:力哥儿这医术确实是高超,可是这字……也写得太差了吧!自己在军中之时,也曾见过文书吏员往来的信件,这种小人物写的字,可都比力哥儿强了十倍……
张力可不知道高元良心里的小心思,思索片刻,道:“这中风可不是吃一回药就可痊愈的。”于是俯身对那汉子道:“我先开这第一方,你用过后看看疼痛有没有缓解,若有好转,我再下第二方。”
那打井汉子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之色。
张力又对潘郎中道:“这患者我既然接手,自当用尽全力,他再来复诊的时候,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潘郎中连忙点头,接过了张力开的药方。
高元良也取了那味药材,潘郎中见张力和高元良已经出门而去,嘴角旋即露出一丝冷笑。
张力从回春堂出来,正准备回家,突然见前面一红衣少女对他招手,定睛一看,正是灵儿姑娘!
灵儿姑娘见到张力,一脸笑意:“总算找到你啦!”
张力一怔,道:“怎么?”
灵儿道:“我到知府衙门打听,没人知道你的住处,又去刘府打听,还是没人知道。最后跑来这回春堂看看,终于才找到你啦!”
张力笑着将自己现在的住处详细地告诉了灵儿,灵儿仔细记下以后,开口道:“此前小神医治疗咳嗽的方子果真有效!”
张力微微一笑,心里颇有几分自得。
灵儿想了想,道:“不过就这一方,还显不出你本事。病人的咳嗽虽然大有缓解,可还没有痊愈。若你能彻底治好她,我就真的佩服你!我拜你为师!”
张力噗嗤一笑,这丫头的激将法还真是蹩脚,不过所谓医者仁心,灵儿又着实惹人喜爱,张力便佯装中计,道:“不知病人现在还有什么症状?”
灵儿见张力果真受不得激将法,笑道:“你如果真治好了病人,我一定拜你为师啊!”随后低头琢磨了一下,道:“病人中气不畅,心郁气结。”
张力想了想,道:“我此前给你开的方子可以继续用,不过需要加几味药材。”
灵儿连忙凑了过来,道:“小神医你说,我能记住。”
张力道:“加桔梗、炙枇杷叶、紫菀。”
怕小丫头不明白,张力详细解释道:“桔梗可以宣肺祛痰,对胸闷不畅的症状可以大大缓解;而炙枇杷叶可以清肺止咳,具有镇咳、祛痰、平喘的作用;最后这一味紫菀,也是温肺、下气、止咳的良药。”
接着张力又将用法用量详细说给灵儿听了,小丫头连连点头,自然是牢牢记在心中了。
看着灵儿离去的身影,张力对她口中的病人充满了好奇。也不知是什么人,居然连医生上门医治都不可以。也幸亏这丫头运气好,遇到自己这么个中医高手,若是遇到庸医,分不清咳嗽的外感或者内伤的话,恐怕病势还得加重。
张力回到家中,见高大娘肝脏又开始疼痛,便给她施针止痛。高元良给张力打着下手,安子则是负责去熬制参附汤,这参附汤可得煎熬三、四个时辰,因为附子有毒,需要久熬。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张力才停了下来。
高大娘疼痛已经缓解,张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走出屋子,准备去院子里透透气。
刚走出房门,就听见院子外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小神医可是在此?”
张力定睛一看,连忙迎了上去,来者不正是知府李大人的九姨太红月么?
看见张力迎了出来,红月咯咯一笑:“你这住处可真难找,我一连寻了好几日。今日听门房说你来府衙给我家老爷治病,我连忙出来找你,可你却已经走了。”
张力道了声罪:“在下失礼了。我想李大人既然不在,改天再来也行,便先行离去了。却不知九夫人还专程出来找我,得罪得罪。”
红月微笑道:“也不能怪你,你都来了两次,可惜老爷都不在。”
张力拿捏了一下,便不再说话,必须等红月自己说。这官家大老爷的事,可是能随便打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