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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神医在明朝全文阅读

作者:影山红     一代神医在明朝txt下载     一代神医在明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县丞

    readx;果然,红月顿了顿,低头道:“唉。老爷最近确实很忙,一直在招远县城。”

    招远县是登州府下辖的一座小县城,位于登州府府城蓬莱县西南,临接着莱州府。

    张力吃了一惊,堂堂一府之尊,轻易不会离开府城,这知府李大人前往招远县是什么意思?

    红月见张力脸露疑惑之色,上前了两步,轻声道:“孔有德的兵马已经攻入莱阳府了!”

    我去,孔有德要来了?!

    张力一直隐隐有些担心孔有德的叛乱,哪曾想孔有德这么快就要打到登州府了!

    红月又道:“小神医不必惊慌,朝廷在招远县布置了大军,料想孔有德轻易也打不过来!朝廷令登州府筹措粮草,老爷最近一直都在招远督办粮草。”

    张力略一思索,正色道:“九夫人,这等……这等朝廷军机大事,你为什么告诉在下?”

    九夫人有些焦急:“我听说小神医是‘蓬莱医仙’的徒弟,师傅也是世外高人,我怕你云游四方,你如果一走,我家老爷的病……”

    原来如此,正所谓关心则乱,看来九夫人红月对李大人倒是非常上心。

    张力点点头,道:“九夫人误会了,在下一时半会还不会离开。等李大人回府,你通知我一声,我一定亲自上门给李大人治病。”

    红月松了口气,对着张力施施然一拜。

    张力想了想,又道:“承蒙九夫人看得起在下,我便给李大人出个方子。”

    红月先是一喜,很快又一皱眉,显然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

    张力何等精明的人儿,笑道:“九夫人无需担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李大人乃堂堂一府之尊,身份高贵,我又没有亲自看诊,开的药方又怎么能让李大人相信呢?”

    红月有些尴尬,点点头:“我确实不太好提……”

    张力道:“我这个方子是食疗,可不是药方,九夫人大可放心。”

    一听这话,红月大感兴趣,连忙道:“食疗?这就好办了,我亲自到招远给我家老爷做!”

    张力微笑道:“这个方子叫‘姜附烧狗肉’。需要熟附片,狗肉,生姜,菜油、大蒜、葱适量。”

    张力将用量和做法详细说了,红月听得连连点头。

    最后,张力又叮嘱道:“附片有毒,必须先炒熟或是直接从药铺买现成的熟附片。然后先煎熬两个时辰才可以加入狗肉,九夫人一定要小心。”

    在明代,附片作为药材使用,已经相当成熟了。大家都知道附片有毒,也都知道如果炮制得当的话,可以去除附片的毒性。所以张力这么一说,九夫人倒也不奇怪,仔细记下了张力所说的话。

    临走时,九夫人对张力道:“小神医,我兄长是蓬莱县的县丞。我待会到县衙去一趟——若是日后小神医有什么麻烦,可以直接找我兄长帮忙。”

    张力一听此言,心里大喜,连忙道:“多谢九夫人!”心想,这九夫人哥哥的官职,大概也是九夫人吹枕头风给弄来的吧!

    红月离去之后,张力心里挺高兴的:可不是么,县官不如现管。刘大人丢了城池,眼下没有什么权力;知府李大人虽然有一面之缘,但毕竟位高权重,关系若没到位,也不好轻易去求他。这九夫人红月的兄长是县丞,有点类似后世的副县长兼公安局长,正管着市井里的小事,若有这样一个人物照拂一二,对自己好处确实很大。

    张力心中一阵得意:这县丞大人,可是得好好亲近亲近才是啊!

    张力找了个日子,到文房铺子中买了两块上好的端砚作为见面礼,带着康兴安专程去拜访县丞大人。

    县丞乃是一县之中的佐贰官,是县令之下的二号人物,也是相当有实权的官儿。

    来到县衙前,照例又看见了照壁,照壁上刻的是“淡简”二字。照壁两旁,围着一圈木栅栏,上面挂着一块匾,匾上写着“敬天威,畏民志”几个大字。

    张力给门房了两分银子,门房屁颠屁颠地进去通报了。

    没过多久,县衙里面出来一个小厮,给张力见过礼后,说是县丞大人有请,张力也就跟着小厮一起走进了蓬莱县衙。

    衙门一进去就是仪门,与府衙相同,仪门平时关闭,只在县太爷出巡,恭迎上宪,喜庆节日时才开启。仪门上有一副对联:

    门外四时春,和风甘雨,

    案内三尺法,烈日严霜。

    这对联大概意思也就是说出了衙门内外情与法的区别,良民享受自由,违法必受严惩。

    从小厮口里,张力知道了县丞姓王,而县令姓马。马县令不在衙门里,说是出去巡查了。

    张力跟着小厮走甬道绕过仪门,甬道旁盖着一个小亭子,亭子里立着一块戒石。

    康兴安不识字,有些好奇,问道:“少爷,这石头上写的啥?”

    张力脸色有些庄重,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看着康兴安一知半解的模样,张力又道:“这本是五代时蜀主孟昶之词,却被太祖皇帝用作告诫天下父母官的戒词,其意无非是让这些官员奉公守法、忠君爱民。”

    张力不由得对朱元璋肃然起敬,对康兴安道:“太祖皇帝的时候,贪污六十两银子,立即砍头!”

    明初,六十两银子大概等于后世人民币一万五千元。贪污一万五,就要杀头。这个数字,恐怕还比不上后世某些贪官的一顿饭钱。

    康兴安小声道:“唉,可惜太祖爷爷的法令,现在根本没人遵守了。”

    张力心下默然。

    张力想起后世看过一本书,说是朱元璋有一天在翻阅一批处死贪官的卷宗时突发奇想:百姓痛恨的贪官一刀斩首太便宜了他们,何不采取挑筋、断指、断手、削膝盖等酷刑。

    于是朱元璋创造了“剥皮实草”刑罚,把那些贪官拉到每个府、州、县都设有的“皮场庙”剥皮,然后在皮囊内填充稻草和石灰,将其放在处死贪官后任的公堂桌座旁边,以警示继任的官员不要重蹈覆辙——否则,这个“臭皮囊”就是他的下场。

    对于后世痛恨贪官的张力来说,不禁心里叹道:太祖爷爷威武!您这个,真的可以有!

    走过了甬道,张力就看见了大堂。不过现在并没有升堂,张力只是路过而已。

    张力只匆匆地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了悬有“明镜高悬”的匾额。

    来到王县丞的官厅前,小厮就离开了。

    张力抬头看见官厅上的一副对联,相当有趣。

    “与百姓有缘才来到此,

    期寸心无愧不负斯民。”

    张力一眼看出,这联中“愧”字少了一点,“民”字多了一点,想必意思是给民多一点爱,少一点愧,写这对联的人真是有才。

    进了官厅,张力将礼物奉上,王县丞还推辞了一二,方才收下。

    王县丞对张力颇为礼遇,恐怕真如张力此前所料想的那样,这县丞之位是通过红月夫人跑官跑来的。

    临走之时,王县丞还特地嘱咐张力,说是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他就行。

    一晃又过去了两日。

    高大娘最近气色越来越差,整个院子里气氛也压抑起来。

    然而所有人担心的这一天终究到来了!

    一大早,高元良捧着昨夜熬了一宿的参附汤,兴冲冲地走进了母亲的卧室。

    “哐当!——”张力正在洗漱,却听见碗摔破的声音传入耳朵!

    “娘啊——娘——”高元良的粗嗓子喊出来的时候,张力猛地一惊。

    张力放下毛巾,立刻快步跑入高大娘的卧室。只见高元良跪在床前,地上满是药渣子和药碗的碎片。

    高元良大哭,连连以头抢地!张力也顾不得许多,赶到床前。只见高大娘神态平静,好像沉沉睡去,一摸手脚,俱是冰冷,再探鼻息,已经是没有半点气息!

    “娘啊……呜呜呜呜……”高元良再也抑制不住伤悲,放声痛哭起来。

    安子也赶了过来,看见屋中情形,也低下了头,黯然神伤。

    张力让高元良哭了许久,将情绪全部宣泄出来之后,才黯然道:“高兄弟节哀。高大娘神态安详,显然仙去之时并未遭受疼痛之苦……”

    高元良一愣,转头看着张力,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多亏力哥儿每日为我娘施针止痛,我娘才能安然辞世。前日母亲拉着我的手,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报答力哥儿的大恩大德。我高黑子没有其他可以报答力哥儿的,只有贱命一条!以后我高黑子这条命就是力哥儿的了!”

    张力赶忙将高元良扶起,道:“高兄弟不要这么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自己也有母亲。我对至孝之人向来十分欣赏。”顿了一顿,张力又道:“反正高兄弟也没有去处,既然愿意追随我,那以后咱们就都是自家兄弟。”

    张力想了想,道:“安子,高兄弟,以后咱们既然在一起,这身份得重新规划一番。高兄弟的身份不可曝光,对外就说是我亲随。安子,你就做药童吧。以后在外人面前,就称呼我为‘少爷’吧,这样不容易惹人怀疑。安子,明日开始我便教你辨识药材!”

    高元良和康兴安一听连连点头,张力又对康兴安道:“安子,你去给高大娘添置一副棺材,要棺材铺里最贵的!其他丧事相应的东西,也全都买回来!”

    康兴安连忙答应,正要出门,张力又道:“等等!”

    张力见康兴安停住了脚步,道:“你打听打听,城中大户人家办丧事,可有请僧人超度?一般是请哪座寺庙的高僧?”

    康兴安点头细细记下了,这才推门而出。

    高元良见张力竟然用最高的丧礼规格安葬自己的母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又深深地拜谢了张力一番。

    在张力大把银子砸出去以后,高大娘的丧事有条不紊地操办了,直到过了头七。

    毕竟不是官宦人家,在高大娘入土为安之后,院子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第十七章 会试试题

    readx;张力最近带着康兴安逛遍了蓬莱县城大大小小的药材铺,安子悟性倒也还不错,已经能够辨识不少常见的药材了。张力也教安子认识一些简单的字,毕竟要跟着自己混的话,大字都不识一个也不好。

    这天张力正在院子里教康兴安如何炮制药材,只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

    张力抬头一看,潘郎中走了进来:“小神医,你在家就好了!”

    张力微微点了点头:“潘郎中有什么事吗?”

    潘郎中小心地陪着笑脸:“前两天我曾登门,见小神医宅子里正在操办丧事,也就不方便打扰。今天特地前来,是因为此前那个中风的打井匠人,不知道小神医还有没有印象?”

    张力一听就想起来了,也怪这段时间事情忙,倒是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病人,于是点头道:“我记得,那中风患者情况如何?”

    潘郎中道:“小神医果真了得,今日病人的家属将他抬到回春堂复诊。那病人全身疼痛已经缓解了,只是这后一步如何治疗,还需小神医拿主意。”

    一听药对了症,张力松了口气,道:“也好。走,我们这就去。”说罢,带上康兴安和高元良,跟着潘郎中一起来到了回春堂。

    张力首先给那病患号了脉,发现脉象已经转缓,又看了看舌象,舌质已经正常。又问了几句,这才又开了一方,交予潘郎中。

    将张力等人送走以后,潘郎中打开了药方,扫了一眼之后,急忙从后门溜了出去。

    潘郎中匆匆赶到了纪府,此前纪郎中交待他的事情,现在需要汇报。

    门房小厮直接将潘郎中带到了纪府内宅,纪郎中正在屋里休养。

    此前纪郎中虽然在刘府丢了面子,不过当时在场的都是官员,何况郎中治病总不可能百分之百能够治好,所以这件事也没有人大肆宣扬。在大伙眼中,纪郎中依然还是蓬莱县城中医术最高的郎中。

    纪郎中的医馆早有徒弟接手,他轻易也不会在外给人治病。只有达官贵人生病,他才会前去治疗。

    潘郎中进了屋子,还没等纪郎中说话,连忙将张力开的方子递了过去:“纪先生,你看看这方子……是那贼小子开的!”

    纪郎中一听,连忙接了过来。

    仔细看了手中药方半晌,纪郎中失声道:“稳!妙!绝!”

    潘郎中还有些不明白,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纪郎中咬牙道:“这贼小子医术太过高超,如果不干掉他,以后在这蓬莱县城里,必无我等立足之地!”

    潘郎中还是一头雾水,纪郎中沉默了半晌,才道:“中风之证,这小子恐怕以前治疗过很多起吧,竟然完全不按常理!他不去理会偏瘫,而是先治疗疼痛,再治恶寒发热!有如两军对垒,先剪除羽翼,再攻最难啃的中军主力!”

    潘郎中这下有些明白了,道:“纪先生,那我们的计划……”

    纪郎中迅速将药方收了起来,递还给潘郎中,道:“继续用他的方子给病人抓药!若不出我所料,病情肯定会有缓解。等病人下一次复诊之时,就是这贼小子的死期!”

    潘郎中有些不解,只见纪郎中笑眯眯的,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下一次复诊,他总得治这偏瘫了吧!哼哼!”

    灵儿姑娘在张力家门口已经等了很久了,张力开的方子非常见效,病人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此刻她等在这里,是专程过来对张力表示感激之意的。

    看到张力等人出现在视线中,灵儿不由得大声喊道:“小神医!啧啧!你太厉害啦!”

    张力仔细一看,见是灵儿姑娘,笑道:“怎么?上次开的方子可还对症?”

    灵儿一脸崇拜之色:“我家小……唔——病人用了你的方子,真的是药到病除啊!”

    康兴安连忙道:“我家少爷医术通神,灵儿姑娘你还有好多医案没有见识到哩!”

    至从上次约定身份以后,康兴安和高元良很快就进入了角色,这些日子都是以“我家少爷”来称呼张力,目的自然是掩饰高元良逃军的身份。如果是张力的家人,至少不会让人生疑。

    灵儿一听,咯咯笑道:“我是彻底服气啦!”

    张力问道:“说说正事,病人怎么样?”

    灵儿道:“我家……病人咳嗽已经痊愈了,此前她常说的胸闷郁结之证,也都没有了哩!”

    张力笑道:“你不是说我如果治好了病人,你就拜我为师么?”

    灵儿小脸一红,道:“哎呀,我是想拜师呢,可是……嗯嗯,不说这个啦!我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话没说完,灵儿就像逃难一样,一溜烟地跑了。

    这丫头!

    张力噗嗤一笑,摇了摇头,这才带着康兴安和高元良回到院子中。

    ……

    纪郎中身子已经康复了,这日蓬莱县令马大人偶染风寒,便派人来请纪郎中出诊。

    来到县衙后院,纪郎中给马县令看了看,却也只是寻常小病,很快就开了方子。

    见自己并无大碍,马县令也就放下了心,正要打发纪郎中离去,不曾想纪郎中却开了口。

    “马大人,小民有一事相求,万望马大人成全!”纪郎中见房中无人,便直接开门见山了。

    马县令露出疑惑的眼神:“哦?”

    纪郎中微微一笑,将随身携带的药箱往桌子上一放,然后掀开了盖子。

    只见里面摆放着一排整齐的银锞子,有二十个之多,那大小一望可知是十两一锭。

    马县令吃了一惊:二百两?!这纪郎中可真是大手笔啊!也不知所求何事?

    明代官员俸禄极低,堂堂七品的县令,月俸才七石五斗。就算崇祯朝以来粮价疯涨,在崇祯初年大概也只能换个十多两银子而已——当然,只靠俸禄过生活的,大明朝几百年来恐怕也只有一个海瑞而已了!

    纪郎中这一出手,就是县太爷将近两年的工资,算是非常大的手笔了。

    纪郎中迅速将药箱盖子合上,然后附在马县令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听完纪郎中的话,马县令略一思索,笑道:“这么个小事,还要我出面?呃,这样吧,你先给齐班头几两银子,让他先出面。记得把前戏做好,我来给你收拾首尾。明面上的功夫别让我操心,下去吧。”

    见马县令应允了,纪郎中顿时松了口气,喜滋滋地告辞而去。出了后衙,来到前院,又摸出五两银子给了捕快班头老齐,也是如此这般地拜托了一番。那齐班头二话不说就收了银子,连连答应,只说小事一桩而已。

    自从张力在刘府以金针回阳之术救了知府李大人一命之后,时不时便有些官宦人家找张力诊病,这诊金收入也渐渐多了起来。

    明月楼是蓬莱县城中最高档的酒楼,坐落在县城正中钟鼓楼旁,平时接待的也多是官宦人家,士子儒生。

    明月楼大厅之中,张力一身儒装,头戴四方巾,身穿白色织锦绸衫,脚蹬陈桥鞋,与康兴安和高元良挑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吃着酒菜。

    原本康兴安和高元良分别作药童和家丁护院打扮,是不能与“少爷”张力同桌的,不过明末本身礼崩乐坏,再加上张力我行我素,旁人又哪管得了?

    张力如此这般行事,倒是让康兴安和高元良心里颇为感动,少爷没把他俩当外人。

    明月楼中人声鼎沸,唱曲儿的艺妓穿梭其中,直看得康兴安瞪大了眼睛。

    高元良虽然是武人,原本身份也不低,对此倒也司空见惯。

    张力此刻正盯着自己脚上的这双陈桥鞋看,这是昨天新添置的,花了张力七钱银子。

    《金瓶梅词话》中,西门庆第一次登场,作者形容他穿着时说“脚下细接底陈桥鞋儿”。

    张力知道,金瓶梅虽然写的是宋朝事,但生活细节却全部是明朝的。

    嘿嘿,我与西门大官人穿一样的鞋子,不错不错!

    其实陈桥鞋是一种蒲履,明代无论贵贱,都非常喜欢穿蒲履。因为它开口很大,夏季穿着透气、凉爽。它的编制非常繁琐,都是精选蒲草心儿编成,绝对没有一丝杂草。

    在各地做的蒲履之中,以江南陈桥一带出产者最为著名,享誉远近,故名“陈桥鞋”,颇有些后世名牌的味道。

    正遐想翩翩的时候,大厅正中一桌人的谈话勾起了张力的兴趣。

    只见一名白袍文士高声道:“各位年兄,今科会试试题邸报上已经出来了,不知诸位有何见解?”

    张力一愣,科举试题?还是会试的?

    会试是倒数第二级的考试,在北京贡院考,考中以后就是进士了。而最后一级的殿试只是最终由皇帝决定名次而已,不作淘汰。

    很快张力反应过来,今年是崇祯四年,正好是三年一次的大比之期,会试在春天的时候应该考过了。

    那桌士子有五六人,登时便有一人道:“在下还未来得及看,不知……”

    又有一名青年文士道:“在下看了邸报,试题中的四书义我已记熟,我给诸位背上一背。”

第十八章 用我的方子下毒?

    readx;张力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科举考试后世自己也知道不少,不过试题却从来没见过,也不知这个时代的会试试题具体是考的是什么。

    那青年文士摇头晃脑地道:“君子易事而难说(读音悦)也。

    说之不以道,不说也。

    及其使人也,器之。

    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

    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

    话音落地之后,众士子立刻开始高声评论,各抒己见。

    张力后世虽然是医学博士,但他家是中医世家,传承了好几十代,所以他从小也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对四书五经并不陌生。

    一听这试题,张力就听明白了。

    服事君子是很容易的,但是想讨君子喜欢却是很难的。

    如果不用正确的方法讨君子喜欢,君子是不会喜欢的。

    而到君子要任用人时,总是量才使用的。

    心的功能是思考,思考就会有所获得,不思考就不能有所得。

    (舜)德行方面是圣人,地位上是尊贵的天子,财富拥有整个天下。

    这试题第一部分出自《论语·子路》,原文是对比讲君子和小人,考题只选了说君子的两句。张力觉得这题凸显了崇祯的傲娇,君子么,必然是陛下了……

    第二部分出自《孟子·告子上》,第一句“心之官则思”还是个成语,张力微微一笑:皇上这是要大家多思考总是没坏处,皇上最讨厌尸位素餐的家伙了……

    第三部分出自《中庸》,张力更是莞尔一笑,心想:后世有记载,崇祯的哥哥天启皇帝死前拉着弟弟说了一句“来,吾弟当为尧舜!”,崇祯这家伙也太自恋了!不过作为试题,也是鞭策读书人要谨记尧舜英明,要自我鞭策……

    张力正自个儿瞎琢磨着,忽然旁边靠窗的一桌传来一声冷哼:“肤浅!”

    张力转过头来一看,只见一名十四五岁,身穿玄色织金锦袍的少年文士站了起来。那少年肤色白净,眼睛看向大厅正中那几位儒生,一脸的不屑一顾。

    张力一惊,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心里瞎琢磨的被人骂作肤浅,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话都没说,人家显然不是说的自己。

    那玄袍少年将手中的紫金扇子一收,大步走出了明月楼,他身后的丫鬟赶忙付了酒钱,快步追了出去……

    这人是谁?

    眼见人已走远,张力便收起了心思。

    张力又叫了两个菜一壶酒,继续与康兴安和高元良大吃大喝起来,还叫了一个艺妓过来,美美地听了一回曲儿……

    自从来到蓬莱县城之后,张力就有些不太习惯这里的天气。气温比后世低了很多,雨水也少。

    可是不知老天爷哪根筋不对,一直没下雨的蓬莱县城,最近连续下了整整三天雨。

    直到午后,天才放晴。

    张力原本在家中憋屈了好几天,正打算带着康兴安和高元良一起出去逛逛,谁知天色竟然又阴暗了下来。

    康兴安骂道:“在家中窝了好几天了,正要出去透透气,这天却又要变了!”

    高元良对康兴安笑道:“俺老高都吃你做的炖白菜好几天了,嘴都快淡出鸟来!不如趁这会还没下雨,去买两斤猪肉来?”

    张力微微一笑,康兴安却道:“哎呀,高大爷,咱以前顿顿挖野菜的日子,你是没经历过,有这大白菜吃可算不错了呢!”

    两人正在贫嘴,张力却听见了院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三人齐齐往院门看去,只见潘郎中带着一名小厮走了进来。潘郎中一双眼睛有些闪烁,嘴里却像灌了蜂蜜一样:“小神医您在家呀!太好了,那位中风的病人又来复诊,说是已经不发热了。现在只剩下半边身子偏瘫,您过去看看?”

    张力启齿一笑,淡淡地道:“既然病人有了好转,我这就去看看。”

    一行人便往回春堂走去,路上张力还问了几句病人的情况,潘郎中也小心翼翼地做了回答。

    从早上起来,张力的右眼皮就时不时地跳几下,这让张力心情有些压抑:俗话说得好,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道今天要发生什么倒霉的事情么?仔细一琢磨,也没什么事啊,估计还是这雨下得人让人有些心烦意乱吧!

    回春堂今天显得有些冷清,偌大的铺子里,除了躺在门板上的那个打井匠和他的家属之外,等着看病的只有一对夫妇,还有一名老者。

    张力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居然会先扫视那对夫妇和那名老者。

    只见那妇人三十多岁光景,不停地喘着粗气,似乎是哮喘之类的症状,她丈夫则是坐在她身旁;而那老者,张力只能看出他的脸色很难看,暂时还不知道是患了什么病。

    “小神医……”潘郎中在身后轻轻叫道。

    张力点点头,收住了心思,走到那中风的汉子跟前。

    张力俯下身,开口问道:“大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那汉子口齿已经比较清楚:“多谢小神医了,我身子不痛了,也不畏寒发热。现在就是左半边手脚还不听使唤……”

    张力微微点头,看了看他的舌头,只见舌苔已经消失了。张力又给他号了脉,发现脉象比较沉稳。

    张力起身,琢磨了半晌,道:“潘郎中,借用一下纸笔,我开方子。”

    潘郎中大喜,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呈了上来。

    张力很快写下了乌头汤加减的方子,递给了潘郎中:“潘郎中,你给病人抓药吧。”

    潘郎中接过药方,仔细看了看,朗声道:“生黄芪八钱,炒麻黄二钱四分,乌头……紫丹参二钱四分!哎呀,这紫丹参铺子里缺货!”

    潘郎中连忙将方子递给了药童:“你先去准备其他药材,我马上去别的医馆借这一味紫丹参过来!”

    药童收起药方,连忙跑去药材柜子里开始拣药了。

    潘郎中对着张力讪讪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小神医,我去去就来,你在这稍等一会。你先喝杯茶,我去去就来啊!”

    还没等张力搭话,潘郎中就快步走出了回春堂。

    张力心里一乐:这潘郎中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病人来了,还亲自去给病人借药材?这倒是挺有趣的!

    喝了一会茶,只见又是一名小厮捧着紫丹参走了进来。

    张力一问,那小厮说潘郎中遇到了一个相熟的郎中,还在闲聊,让自己先将药材送回来,抓紧时间煎药,别耽误了病人的病情。

    见药材齐备了,张力便叫上坐得有些无聊了的康兴安和高元良准备回家。

    可就在这时,外面又进来了一位病人,药铺跑堂的说潘郎中不在,叫那病人改天再来。

    那病人满是失望,听说张力也是郎中,又过来求张力看病。

    张力也不好推辞,就给病人瞧了瞧。却也没什么大病,不过就是吃坏了肚子,很快张力就下了方子。

    刚起身准备走,又来了一位病人。无奈之下,张力只好再给这病人看病。也是感冒之类的小病,张力开了方子,那病人千恩万谢地走出了回春堂。

    张力不经意间回头时,发现很奇怪,那对夫妇和那名老者,竟然也不开口找张力看病,仿佛是看戏的一样。

    耽误了这么久,那小厮把之前张力开的乌头汤都煎好端了上来,给偏瘫的打井匠喝下了。

    看了一下午的病,张力有点累了,心道不管再来什么病人,自己也必须要走了。

    就在此时,一声石破天惊的凄厉喊声从身后传来!

    “不好了!病人口吐白沫了!”

    张力大吃一惊,回过头来一看,只见门板上那名打井匠人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张力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高元良也一大步跟了上来,康兴安却还有些犯傻一般,惊呆在靠近大门口的原位上!

    张力正要细看,只听门外又传来一声暴喝!

    “都不准动!”

    张力又是一惊,转头看向门口,只见潘郎中带着七八个腰圆膀粗的汉子冲了进来!

    张力没有反应过来:“潘郎中,这是——”

    潘郎中哈哈一笑,没有理会张力,对身后那群汉子道:“病人中毒了!把病人看好,我已派人去请衙门里的人了!”

    张力的心往下沉!

    圈套?

    陷害?

    这人还没死,就先去报官了?!

    高元良轻轻拉了拉张力的衣角,张力摇摇头,低声道:“没事,我看他耍什么花样?!”

    张力给傻站在门前的康兴安递了一个眼神过去,安子会意,趁潘郎中等人注意力都在张力这边的时候,悄悄溜了出去……

    那几名汉子将中毒的打井匠人围了个严严实实,连家属都不准靠近。

    潘郎中走了过去,蹲在地上摸了摸中毒者的鼻子,淡淡地道:“唉,已经毒发身亡了。”

    那病人家属立刻冲上前去,却被潘郎中一声怒喝吓得呆立当场:“谁都不许碰尸体!衙门里的仵作没来之前,谁敢动尸体,就把谁一绳子捆了,等会交给官爷发落!!!”

    高元良眼睛都鼓了出来,捏紧了手中拳头。张力还是轻轻摇头,示意高元良不可鲁莽。

    张力低头思索:这是怎么个情况?

    难道用我开的方子下毒?

    这么下贱?

    什么毒?砒霜?鹤顶红?还是?

第十九章 生死攸关

    readx;张力从最初的震惊中慢慢镇定了下来,暗中冷笑一声:给老子玩暗中下毒这一套?你们还嫩了点!

    张力脑海里迅速过电影一般想着古代常用的毒药,以及辨别的方法,很快心里就有了计较。

    张力暗道:安子应该去找王县丞了吧,自己那个眼神,他不会不懂……

    潘郎中一边恶毒地盯着张力,一边冷笑着,仿佛一头狮子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

    张力也不说话,回以冷笑!

    回春堂之中,气氛异常诡异!

    张力冷冷地看着潘郎中:就这么自信绝对能吃定老子了?

    张力扫视着在场众人,只见那对夫妇和那名老者,依旧漠不关心地坐在椅子上,就像眼前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屋外街道上传来,只听见有一人高声吼道:“谁,谁毒发身亡了?!”

    一听到这个声音,潘郎中有如打了鸡血一般,赶紧迎了上去。

    张力盯着回春堂的大门口,只见一名衙役打扮的差人首先跨了进来,这差人约摸有四十多岁光景,一脸的横肉。紧跟着,几个同样打扮的差人也跟着进了回春堂,各自站在此人身后,隐隐以他为首。

    潘郎中满脸堆笑,递了一个眼色过去:“齐班头来了!齐班头快快请进!”

    齐班头会意地一笑,微微点了下头,眼睛盯着张力:“听说这回春堂中,有庸医故意杀人?”

    张力心里敞亮:这么快就来了?听口气,这人是个捕快班头!

    潘郎中有些尴尬,心道纪先生花了五两银子怎么就找来这么个夯货?可是脸上却挂满了笑容:“齐班头,被毒死的人在那边,您得先看看尸体呐……”潘郎中顺手指向中毒死去的打井匠那个方位。

    “哦——”齐班头的目光从张力身上移开,快速扫了地上的尸体一眼,然后目光又返回到张力身上。

    张力瞟了门口一眼,然后低头思索起来。

    齐班头顿时火冒三丈:“哪里来的贼小子,敢不把老子放在眼里?!弟兄们,上!把这故意杀人的庸医给老子锁了!”

    身后几名差役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张力还没反应过来,高元良先出手了!

    “嘭——”冲得最快的那个差役猛地横飞出两三丈远,重重地摔在了一张椅子上面,直把椅子摔得散了架,人也趴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显然是什么地方被摔骨折了!

    后面的差役猛地刹住脚步,似乎眼前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众人都没看见他是怎么飞出去的,只看见离他最近的正是高元良!

    高元良漫不经心地走回到张力身旁,轻轻擦了擦拳头。

    “你敢拒捕?!”齐班头声色俱厉地大吼一声。

    张力对着高元良微微点头,转过头来盯着齐班头:“齐班头连问都不问,就要锁人,不知这是《大明律》上的哪一条?”

    齐班头神情一呆,恶狠狠地指着地上的尸体:“这人是不是喝了你开的药死的?”

    张力暗暗提着小心,笑眯眯地道:“是,也不是!”

    齐班头怒道:“你还敢抵赖?!人证物证俱在!”

    张力上前两步,朗声道:“方子是我开的,不过,药不是我亲手煎的!”

    潘郎中一听这话,也跳了出来,一脸气愤:“小子,你是说我的药童在药中做了手脚?”

    张力冷笑着看向潘郎中,也不答话,心道: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少爷!少爷!王大人来了!”康兴安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张力的心情顿时有如春风拂面一般。

    “王,王县丞来了?……”齐班头有些惊讶,连忙迎了上去。

    张力定睛一看,只见康兴安先走进屋子,然后退到一旁,紧跟着王县丞也走了进来。

    王县丞轻轻朝张力点了点头,然后脸转向了齐班头:“齐班头,怎么回事呀?”

    齐班头正琢磨着怎么说,潘郎中抢先道:“王大人,有人乱开方子,毒死了病人!”

    齐班头连连附和道:“正是!王大人,这里有庸医故意杀人!”

    王县丞冷笑道:“哦?庸医故意杀人?既然病人死在回春堂中,该不会这故意杀人的庸医就是潘郎中吧?”

    潘郎中大急,连忙道:“不是我,是这小子开的药方!”说完指了指张力。

    齐班头看了一眼地上疼得满地打滚的那个差役,恨恨地道:“王大人,这庸医居然敢拒捕,他手下还伤了我一个弟兄!”

    王县丞皱了皱眉头:“这个,这个……小神医的亲随伤人确实不对,不过你们没有经过县太爷的准许,就急吼吼地上去抓人,也怪不得人家反抗……”

    王县丞这话偏袒意味可就很浓了,加上又称呼张力为“小神医”,在场众人心底哪里还不明白?

    张力朗声道:“王大人,在下亲随确实有些冲动,应该受罚。在下愿意赔偿这位当差的大哥二两银子,并且在下负责将他的伤治好。不知王大人意下如何?”

    王县丞暗道:这小神医果然上道,这出手伤人的事本来就难办,何况伤的还是衙役?他赔钱消灾,轻轻揭过,果然是个有心机的!也不让我难做,怪不得妹妹红月对他赞赏有加。

    王县丞笑道:“这样就是最好的结果,小神医有心了。”接着转过头来,盯着齐班头:“你办事还是毛躁,仵作都没看过,你又怎么能断定是小神医故意杀人呢?”

    齐班头急得满头大汗,也没法分辨。

    王县丞也不管他,朗声道:“仵作!上来验尸!”

    众人一惊,没想到王县丞连仵作都叫上了,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那仵作从门外快步跑了进来,对王县丞施了一礼,然后就走向毒发的尸体身旁,蹲了下去,仔细检查死因。

    仵作看完尸体,又仔细地看了药碗中残余的药渣,甚至还闻了一闻,这才开始填写尸格。

    这尸格也就是后世的验尸报告,死者的死因,身上有无伤痕等等都要填写在上面。

    王县丞有些着急,问道:“仵作,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仵作一边写,一边答道:“回大人,死者的死因确实是中毒。”

    这点并不奇怪,王县丞又问道:“那药渣中间,可有什么毒药么?”

    仵作皱了皱眉头,答道:“这药渣小的仔细辨识过了,是‘乌头汤’,并没有其他毒药!”

    这话一落地,张力和王县丞都是大吃一惊!

    王县丞失声道:“没,没有砒霜什么的吗?”

    仵作摇摇头:“没有!”

    张力的心立刻往下沉!

    怎么可能?!

    姓潘的难道没有在自己的药里动手脚?

    不可能!

    乌头汤是验方,是东汉医圣张仲景所创的方子,专门治偏瘫,绝对不会有错啊!

    张力的脑袋飞速地运转起来:氰——化——钾中毒?重金属中毒?难不成是毒——鼠——强?

    呸!张力自己啐了自己一口,这哪跟哪儿啊?这都是现代的毒药,古代怎么可能有?

    张力的心——乱了!

    心同样乱的还有王县丞!

    有意偏袒张力的王县丞此刻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潘郎中冷笑着看向张力:“贼小子,听见仵作的话没?你小子也有今天!从你讹老子钱的那天起,老子就等着报仇雪恨的这一天!”

    张力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这潘郎中有意讨好高元良,然后慢慢接近自己,给自己下的这个套!好心机呀!好手段呀!

    只是张力一时还没想明白,自己开的乌头汤的方子,怎么会毒死人?!

    张力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解决办法,朗声道:“这病人确实是患了中风,在下所开的治疗偏瘫的方子是乌头汤,这可是医圣张仲景的方子,怎么会有错?!想必是这病人自己身体有什么特殊情况……”

    张力心道:就往后世的药物过敏上靠!对,虽然自己知道古代没有药物过敏这个说法,但肯定可以举出一些例子!往这个上面靠,管他说不说得过去,先洗清自己故意杀人的罪名!

    王县丞虽说只是个八品的县丞,但也是个官!

    不说别的,能在大明官场中混的人,又哪有蠢货!

    听张力这么一说,王县丞连忙附和道:“唔,本官也略通医术。确实听说过有些人服了药后会出现意外!这种人不多,却也不能完全排除呀!何况小神医这治疗偏瘫的方子可是医圣张仲景的方子,怎么会有问题?!”

    潘郎中急道:“王大人,你这,这有些强词夺理了吧!”

    王县丞把脸一沉:“混蛋!你是质疑本官么?!来呀,掌嘴!”

    ——

    “啧啧!王大人,你这是好大的官威呀!”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回春堂外传了进来!

    张力的右眼皮剧烈地跳动起来!

    王县丞脚下一个踉跄,嘴里喃喃道:“马,马,马县令……”

    马县令闪亮登场了,身旁还站在捋须冷笑的纪郎中!

    张力彻底懵了,谁知道下面还有更震撼的!

    登登登……一阵整齐地脚步声传来,一队手持强弓劲弩的民壮冲进了屋子!

    所有民壮的弓弩都指向了张力和高元良二人!

    张力大惊:我去!连民壮都动用了?!

第二十章 奉天靖难,推诚宣力

    readx;这民壮可不简单,非普通衙役可比。

    一般的衙役并没有重武器,多半是配备铁尺、木棍、绳索一类,他们大概类似于后世的城管队员和不带枪的警察。

    好像齐班头这伙人,都是带的铁尺绳索,只有齐班头一人配刀。

    而民壮则是配备了刀枪弓弩的!

    明代正统年间的土木堡之变,号称五十万的大明军队被蒙古鞑子打得大败,整个大明北部的地方军事力量损失殆尽。朝廷便下令各地招募民壮﹐令本地官司率领操练﹐遇警调用。

    可见,这民壮最初是用来打仗的!虽说有应急的成分在里面,可也终究不是寻常衙门里那些城管队员可比!

    你总不能指望城管队员上去与蒙古军队对阵吧?

    到了嘉靖年间,大明王朝为防御倭寇的侵扰﹐各地增加民壮数额﹐州县大者千名﹐次者六七百﹐小者五百。

    简单点说,民壮相当于后世的武警。不过后世武警不受地方政府管辖,而明朝的民壮是受县令管辖。

    王县丞失声道:“李,李壮头?!”

    张力看向那个被王县丞称呼为李壮头的中年汉子,只见他面露鄙夷之色,很快又陪着笑脸对马县令道:“马大人,您说这回春堂中恐怕会有奸人拒捕,难道就是这几个小子?”

    马县令有些尴尬,瞪了纪郎中一眼:“你不是说这帮人武艺高强,恐怕要拒捕吗?我直接调来二十民壮,却只有这几个毛头小子?手上连个兵器都没有?!”

    纪郎中心里敞亮:马县令收了自己二百两银子,整整二百两啊!不过为了铲除张力,纪郎中也是豁出去了!

    纪郎中打听到张力身旁有个武艺高强的亲随,怕他拒捕,还特地又给李壮头塞了二十两银子,让他找机会直接当场将张力弄死!

    纪郎中连忙道:“这贼小子的亲随确实有几分功夫,在下也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呀!”

    马县令脸色缓和下来,管他呢,不能跟银子过不去,于是道:“唔……也罢,今天这小子是插翅难逃了!”

    王县丞见堂堂七品的县太爷马县令居然亲自赶来,还带上了民壮,只能默默退到一旁,心道:小神医呀,今天我是尽力了!知府李大人远在招远县,也不可能赶来救场了,何况李大人位高权重,小神医根本请不动他!现在蓬莱县城中最大的官儿——马县令都来了,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也只能乖乖闭嘴了……

    马县令道:“仵作,将那尸体的死因详细说出来!”

    仵作见马县令问自己话,连忙高声道:“死者的死因是中毒!”

    马县令又道:“可有其他毒药?”

    “没有!”

    马县令满意地点点头:“齐班头,给我抓人!谁敢乱动,李壮头的弩箭可不长眼睛!”

    张力心知自己今天难逃一劫,反倒坦然了:唉,还以为自己领先了古人几百年的智慧,却没想到反被古人打脸!

    不行!老子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

    张力收住了心思,开口道:“马县令,在下开的方子是医圣张仲景的方子,没有什么过错!”

    马县令冷哼一声:“哼!还想狡辩!也罢,今天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没等马县令继续往下说,纪郎中就抢先道:“潘郎中,把物证呈上来!”

    “好咧!”潘郎中大喜,连忙从怀中掏出了张力开的药方。

    张力有些纳闷,我去,这方子不是在药童手中么?难道会长翅膀?

    很快张力就想通了,怪不得潘郎中要避开自己,原来是到后门找药童取这药方!

    纪郎中接过了药方,他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距离将药方打开:张力能看见,但是张力却抢不着!

    张力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开的那个方子,笔迹没有问题!

    纪郎中朗声念了起来:“生黄芪八钱,炒麻黄二钱四分,乌头五钱四分,紫丹参二钱四分……”

    张力猛然间从纪郎中嘴里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声音,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

    乌头!

    五钱四分?!

    原来如此!

    原来竟然如此!

    张力死死盯住药方,果然,药方上乌头的分量写的五钱四分!

    乌头是有剧毒的药材,用量必须严格控制。张力完全按照医圣张仲景的乌头汤用量,给那病人下的方子中,写的三钱四分!

    可是现在纪郎中手中的方子上,却是写着五钱四分!

    等等,“五”?

    自己明明写的是“三”!

    张力又仔细盯着看了一眼——果然,“五”正是在自己原本写的“三”上面加了两笔!

    张力终于明白了!

    纪郎中故作惊讶:“哎呀呀,乌头五钱四分,你这庸医可真敢下方子呀!居然差点就比医圣张仲景的方子多了整整一倍的分量!马大人,乌头汤是所有郎中都知道的方子,这小子既然自称郎中,显然是故意杀人呀!”

    张力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我明明写的三钱四分!”

    纪郎中冷笑道:“贼小子,少跟老夫玩这套!”

    马县令有些疑惑地看向纪郎中,纪郎中淡淡地道:“马县令,除了这物证,在下还有人证!”

    纪郎中的眼光扫向了此前一直打酱油的那对夫妇和那名老者。

    “青天大老爷啊,小民确实亲耳听见潘郎中念过那小子开的药方,乌头确实是五钱四分啊!”

    “对!对!老汉也亲耳听见了,乌头用量正是五钱四分!”

    “小妇人也听见了……”

    嘶——张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严丝合缝,完美无缺!

    看来此前拖着自己不能离去的那两个跑肚拉稀和感冒发烧的病人,和这几人一样,都是托!

    这三人是所谓的“人证”,而那两人只为拖住自己,让自己无法脱身。

    完美!

    高明!

    怎么办,揭穿伪造的那两笔的笔迹不同?

    张力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具体分析笔迹的科学仪器,那多出来的两笔已经根本无法分辨了!

    纪郎中算计得如此丝丝入扣,自己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高元良浑身气得发抖,手上的指节捏得吱吱作响!

    可是,没有办法!

    以高元良的身手,就算如此近的距离,他也有把握身形能快过民壮们手上的弩箭,逃出生天!

    但是,他没法带上张力!

    张力逃不出去,自己又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世?!

    纵使偷生几十年,自己又有什么面目见母亲于九泉之下!!!

    张力看出了高元良的心思,拍了拍高元良的肩膀,轻轻地道:“兄弟,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你了……”

    高元良眼眶一红:“少爷,是我瞎了眼,轻信了姓潘的狗贼!我们三人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高黑子,死——而——无——憾!”

    张力点点头,看向早已被兵士们捉住反绑起来的康兴安:好样的!只见安子眼神中也全是坚毅之色,没有半分畏惧!

    我,竟然连累了自家弟兄!

    张力心中一痛,险些掉下泪来!

    也罢,今日就和兄弟一起,共赴黄泉吧……

    ……

    “咯咯咯——好热闹呀!今天这回春堂里,可是比戏园子里演的大戏还要热闹呀!”当黄莺般悦耳的声音传入张力耳朵的时候,张力正在闭目等死。

    百分之一炷香过后,张力睁开了双眼,看见了一脸笑意,站在门口的灵儿!

    没错!

    就是灵儿!

    “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在县尊大人面前撒野?!”李壮头怒喝一声,立刻就要冲上前去!

    “马光!你是作死么?!”又是一声苍劲的老者声音传了过来,灵儿身后,走进来了一名须发俱白的老者。

    马县令大吃一惊,这老者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什么来路?!

    这人居然敢直呼马县令的名字!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是的,只能用震惊来形容!

    没有人敢说话,整个回春堂中鸦雀无声!

    老者掏出一块腰牌,马县令眼珠子都要鼓出来了,定睛一看,失声道:“奉天……靖难,推诚……宣力!”

    此话一出,回春堂中立即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奉天靖难,推诚宣力”这八个字的威力竟然这么大!

    明成祖朱棣在靖难之役中夺了侄儿的皇位以后,给立下最高军功的武将追赐了“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这几个字,并且像张玉和朱能这两位军功最高的大将后代,一律封了公爵,世袭罔替!

    张力傻了,他完全傻了!

    整个回春堂中,只有他这个现代穿越而来的人站着,甚至连高元良和康兴安都跪了下去!

    连康兴安这种山野小子,也从说书人口里听过鼎鼎大名的大明朝国公爷的事迹!

    不是张力胆子大,而是没有长期形成的概念,一时之间,张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灵儿姑娘微微一蹙眉,便立刻闪身到回春堂大门左侧,而那须发俱白的老者,也闪身到了大门右侧!

    大门空了出来!

    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子缓缓停在了门口!

    灵儿快步上前,轻轻掀开了轿帘。

    张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嘭嘭嘭地都快要跳出来了!

第二十一章 天仙

    readx;一名二八年华的女子从轿子上走了下来。

    只见她身穿淡白茜月季花薄衫,一身逶迤拖地的白色金枝绿叶百花裙,身披镶着金丝纹的白色烟纱。

    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头绾梳的是同心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五瓣梅花金银簪。

    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绿玉镯子,腰系品竹底绣花腰带,上面挂着一个浅蓝底绣白鹤展翅的荷包。

    脚上穿的是乳白底的撒花蝴蝶鞋,整个人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此刻这白衣仙子宛如天仙下凡一般,慢慢走进了屋子。

    白衣仙子?!

    这是张力脑海中泛出的第一个念头!

    啧啧!这身材,真真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而她的容貌,真真是秀美到了极点!

    那清澈如湖水一般的眸子,真真是让人**到了极点!

    只见那女子看了张力一眼,轻蹙眉头,显然有些惊讶张力居然不跪,然而很快又莞尔一笑:“你叫张力?”

    张力有些痴了,强稳住心神,开口道:“呃……在下正是张力。”

    白衣仙子点了点头,走到张力身边,几乎贴着张力的耳朵:“我叫若晨,张若晨。”

    若晨说话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淡淡的少女体香……。

    张力猛地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回过神来,于是微微笑道:“不知若晨姑娘……”

    若晨轻轻笑道:“多谢你治好了我的咳嗽。我这病很多郎中都下了方子,可都不见效……”

    张力一听这话,偷偷看了灵儿一眼,只见灵儿正笑嘻嘻地盯着自己。

    不等张力发问,若晨又道:“听灵儿说,你正在治疗一个偏瘫的病人。我对偏瘫……对偏瘫怎么治疗很好奇,所以过来看看,哪知正好撞见这个局面——”

    原来如此!

    张力看着若晨,胸口有如被一块大石头压住,竟然说不出话来!

    若晨微微一笑:“这里的事,你若实在处理不了,我便在轿中,你来告诉我就行。就算事后爹爹责罚,我也会救你的。不过,你要告诉我,偏瘫怎么治……”

    话一落地,若晨竟是不管不顾,自个儿又走回到了门外的轿子之中!

    好一个白衣仙子张若晨,竟然根本不想让在场其他的任何人看见自己的模样,因为他们不配!

    连刚才与张力的对话,也是贴着张力的耳朵说的,外人根本听不见!

    上轿之前,若晨对着门口的老者轻轻吐出了几个字:“你看着办,不要让他吃亏。”

    老者点了点头,将轿帘拉上了。

    老者咳了一嗓子,朗声道:“都起来吧!”

    堂中众人都是浑身打了一个机灵,连忙爬了起来。

    马县令满脸的恐慌,竟然结巴起来道:“这个……这个……”

    老者正色道:“马光,你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我不会出一言,大明律我比你懂!不过我英国公府过问的案子,所有呈堂证供都要上报大理寺!”

    英国公?!张力突然明白了若晨的身份!

    姓张,张若晨!

    张力知道,永乐皇帝朱棣靖难的第一功臣就是大将张玉,而张玉的后代就封了这英国公爵位!这可是世袭罔替,铁帽子公爵啊!

    永乐皇帝夺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之后,对大明的王爷都很是猜忌,生怕别人也学自己造反。于是永乐之后的二百年间,大明的王爷就像猪一样被圈养起来,连封地的城门都不准出半步。

    王爷没有任何权力,可是这公爵就完全不一样了!大明的公爵是勋贵,在朝廷上很有些实权!

    马县令赔笑道:“是,是!下官必定明察秋毫,必定明察秋毫!”

    纪郎中一身冷汗过后,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今日之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将那贼小子的罪名坐实了,也许英国公府的人为了封口,才会给自己一条活路。

    回春堂中形势急转直下!

    纪郎中等人为了活命!

    而张力,只要若晨出手,性命当然无忧,可是他要争这一口气!

    不能让若晨看扁自己!

    别人穿越以后都是英雄救美,老子穿越过来却是被美人救?

    不行,太憋屈了!那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豆腐上算了!

    张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地思索着回春堂发生的这一切。

    纪郎中见马县令不方便开口,便撺掇道:“马大人,你刚才好像说该抓人了!”

    马县令瞪了他一眼,心中懊恼万分:真不该收那二百两银子,来趟这浑水!这名叫张力的小子怎么连国公府的人都认识,这,这也隐藏太深了吧!

    马县令真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罢了,还是先琢磨怎么从这事里面脱身吧!

    马县令看了那老者一眼,转头又看向张力,故作为难地道:“这个,这个……小神医,这案子你有什么话说?”

    张力本来就是心思非常缜密的人,刚才只是势不如人,由不得自己细细分辨。

    现在有天仙在场,又怎会丢了场子?!

    张力看向那对夫妇和那名老者,心中有了主意。

    只见张力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声音真正地从容起来了:“你们是人证?——很好!”

    那夫妇二人和那老者显然恐惧到了极点,浑身开始发抖。

    张力淡淡地道:“把你们的证词再说一遍,就是刚才说的!”

    “小……小的说,潘郎中当时……当时说的乌头五钱……四分……”那汉子讷讷道。

    话还没说完,那妇人啐了汉子一口:“呸,你胡说什么?小神医,咱们什么也没听见!”

    那老者连忙也道:“啊!对,对!什么也没听见!”

    张力皱了皱眉头,冷哼一声:“哼!少给我玩两面三刀这一套!你们刚才说的话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张力轻蔑地盯着那三人,一字一句地道:“我——张力,不屑于你们现在改口!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再说一遍!如果错一个字,立刻绑了!”

    那老者头上冒出冷汗,心知这小神医看来必须要听刚才的原话了:“老汉,老汉是说——潘郎中复述您开的药方,乌头是五钱四分!”

    张力看了潘郎中一眼,嘴上的笑容很甜:突破口就是你了!

    任你们十面埋伏,我却不管不顾。

    有如后世的街头板砖啤酒瓶混战,最能打的,往往是只管捉住一个对头往死了整的那个!

    潘郎中被张力看得心里直发毛,连连倒退几步。

    张力仿佛陷入回忆之中:“我刚才似乎听到了,好像是纪郎中说的,只要是个郎中就知道乌头汤的剂量,对吧?潘郎中,你是郎中吗?”

    康兴安连忙大声道:“是啊!这话确实是纪郎中说的,我们都听见了!”

    潘郎中顿时脸如土色:啊?!小神医这话,是要我的命啊!我说过乌头五钱四分,乌头五钱四分……

    张力长叹一声:“唉,潘郎中!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我那方子到底有没有人做手脚稍后再说——你作为一个坐堂郎中,居然亲口说了这乌头汤的剂量是五钱四分!”

    张力连连摇头,猛地又是一声暴喝:“你可知道,《大明律》里庸医故意杀人,乃是斩立决?!”

    潘郎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神医饶命,小神医饶命!”

    其实潘郎中当初根本没有念出乌头的分量,他是直接跳过去念的。

    因为他如果真的念出乌头五钱四分的话,当时在场的张力不可能没有反应。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形成一个念过药方的事实,然后配合“人证”一口咬定张力就是给乌头开了五钱四分的分量!

    这正是纪郎中为了防止张力辩解而埋的伏笔!

    现在“人证”是咬定了潘郎中念过乌头五钱四分,也无法改口了。

    可是,这个圈套的设计者纪郎中,忽略了一处极细微的地方!

    如果是寻常百姓或者药童念药方那都没有问题!

    可是念这药方的是潘郎中!

    张力有没有罪得看国公府的意思,可这潘郎中有没有罪——那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就是这极细微的一点,完成了张力的绝地反击!

    张力并不想借国公府的势力来让这帮人改口供,

    张力要靠自己来解决,这样心里才会酣畅淋漓!

    众人都被眼前这急剧变化的情况惊得目瞪口呆,张力又开口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谁叫我总是一副医者仁心的好心肠呢?这故意杀人,首犯乃是砍头。从犯嘛,倒是可以议一议,没准判个几年苦役也就算了。”

    潘郎中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眼露精光,大声喊道:“是姓纪的!小神医,是姓纪的指使小的背后陷害您的!您乌头用量写的是三钱四分,他叮嘱我改成五钱四分!小的是从犯,小的是从犯啊!”

    张力转头盯着纪郎中:“纪郎中真是好心机啊!想必这偏瘫的病人,也是你的棋子吧!你当然知道,治疗偏瘫必用乌头!你等我开这乌头汤的方子,也是等得好辛苦吧!啧啧!”

    纪郎中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竟然是吓得魂飞魄散,屎尿流了一地!

    张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对马县令道:“马县令,这案子,清楚了吗?”

    “啊?清楚!太清楚了!”马县令连连惊呼,“小神医真是绝顶聪明,才能识破奸人的毒计!本官差点被这两个奸人给蒙骗了!”

    “蒙骗?!”张力冷笑道,“你不会不知道,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律法,贪污受贿六十两银子,就要剥皮实草?!”

    马县令顿时面如土色,冷汗淋漓!

    张力笑吟吟地向王县丞拱了拱手:“王县丞……”

第二十二章 我脸上有斑吗

    readx;王县丞满面春风地走上前来,眉飞色舞地道:“小神医,在下一定禀明知府李大人,好好查一查这马光受贿之事!”

    张力微微一笑,点头称是。

    这王县丞果然有心机,整倒了姓马的,他妹子再给知府马大人吹吹风,吏部那边再使点银子,这县令之职可就是囊中之物了!

    为了升官,姓马的还不被王县丞整死?

    张力开口道:“王大人,善后之事就有劳你了!”

    王县丞会意一笑,看向马县令的眼神中充满了阴冷!

    这时,国公府的老者呵呵一笑,抚须道:“王县丞,这案子是你破的,国公府的人可没说一句话啊!你今天见过国公府的人吗?”

    王县丞一惊,旋即明白:这老者是要撇清干系,毕竟堂堂英国公府的人,插手案件审理的话,始终会落下口实!

    王县丞连忙陪着笑脸:“啊!下官今天什么人也没见过,这里的所有差人也什么都没看见过啊!谁敢乱嚼舌头,下官撕了他的狗嘴!”

    见老者点头,王县丞又高声道:“来呀!将这回春堂中一干人犯全部拿下!唔,还有犯官!”

    早有那醒眼的差人,将马县令和齐班头也一并锁了:王县丞这是指日就要高升啊,打打落水狗,在未来的县太爷面前露个脸也是好的!

    众差役捆人的捆人,锁拿的锁拿,没到一炷香功夫,回春堂中众人,竟是走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张力的人和国公府的人!

    张力走到轿子旁,轻轻地道:“若晨……”

    若晨自己掀开了轿帘,看着张力,微微一笑:“你——很好。”

    张力还想说什么,却又生怕唐突了佳人,竟是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若晨那绝美的脸蛋痴痴地看着。

    若晨那清澈的眼睛也盯着张力看了半晌,笑道:“呃,我脸上有斑吗?你这么看……”

    张力猛地反应过来,收住眼光,道:“你太美了!”

    若晨低头,用细若蚊丝的声音说道:“我住在清溪小筑,那里是我家在这里的一处别院。有空来我这给我说说偏瘫的治法!”

    “有空,有啊!”张力几乎脱口而出。

    若晨却轻轻地拉上了轿帘:“改天吧,今天太晚了。”

    那老者也走了过来,一旁站着的轿夫抬起了轿子。

    灵儿也蹦跶了过来,嘻嘻一笑,附在张力耳边道:“我家小姐非常想知道怎么治疗偏瘫,因为——唉,不说这个。改天你来我们清溪小筑吧。”

    张力听得一愣,还在琢磨灵儿的话,却见若晨小姐一行人的轿子,已经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

    良久,张力才回过神来。

    康兴安和高元良凑了过来:“少爷,咱们回去吧。”

    张力点点头,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大家都心神俱疲了。

    一路上三人都没说话,显然都在各自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突然,张力失声道:“安子,你知道清溪小筑在哪吗?”

    康新安一脸无辜:“少爷,不知道!”

    ……

    一连几日,张力一个人跑出去四处打听清溪小筑的位置,然而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这天一大早,张力甚至连蓬莱县城中很多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去问过了,还是一无所获。

    张力悻悻地回到家中,心情很沮丧,但是也没有办法。

    谁让自己居然没有多嘴问一句具体位置呢?

    只有等若晨来找自己,或者是再碰到灵儿了吧。

    可是若晨的病已经治好了,她还会再找自己吗?

    张力回到院子里,就看见康高两人正在打拳。

    张力对武艺没什么兴趣,打了招呼以后,便搬来根板凳,坐在院子中看两人练拳。

    康兴安对高元良的武艺十分羡慕,每日总要缠着高元良学上半个时辰。高元良的武艺以战场拼杀为主,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这是安子短期里学不会的。现在高元良挑了几招近身格斗的招数教他,应付市井泼皮倒也够了。

    张力还在怔怔地发着愣,突然发现高元良拳势猛地一收,两只眼睛盯着大门外。

    张力收敛心神,也顺着高元良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王县丞带着一名小厮走进院来。

    王县丞满面春风,笑道:“小神医,你在家就好,哈哈,哈哈哈……”

    张力等三人赶忙一揖,张力微笑道:“不知王大人……”

    王县丞连忙一摆手:“小神医真是折煞本官了,无需多礼,无需多礼!”

    显然此前张力与国公府的关系,让王县丞不敢有丝毫怠慢。

    张力也不道破,对王县丞道:“王大人里面请,咱们屋里说话。”

    王县丞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摇摇头道:“小神医太客气了,无妨,我说几句话便要走。”

    还没等张力开口,王县丞又道:“小神医,知府李大人,已经从招远县赶回来了!”

    张力一惊:“哦?”

    王县丞笑道:“马光的案子,本官已经禀明了李大人。李大人上报山东巡抚衙门,山东提刑按察使司派下大员,与李大人一同会审此案。”

    张力没想到案子进展这么快,原本以为还要拖一段时间。看着王县丞喜笑颜开的样子,张力心知王县丞肯定没少使银子。

    王县丞又道:“到时候开堂审理时,本官会提前通知小神医出堂作证。不过也只是走个过场,那马光、纪郎中等人已经都供认不讳,供词也没什么纰漏。”

    原来是找自己上堂走走过场,张力连忙点点头,道:“理应如此,这是在下的本分。”

    王县丞正要告辞,张力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王大人,那日回春堂中,你对国公府的人可有印象?此前见过没有?”

    王县丞摸了摸鼻子,面露疑惑之色,显然不清楚张力这么问的含义。

    张力也反应过来,略一沉吟,道:“我与国公府略有来往,本想着去拜访一下,以表感激之情,不过上次忘记问她们下榻之处,不知王大人……”

    王县丞恍然大悟,思索了片刻,道:“国公府中其他人我都没见过,唯独那小丫鬟,我好像在登州府衙见过一面……”

    张力猛地一拍额头:是呀!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第一次见到灵儿,不就是在登州府衙么?!

    王县丞道了声辞,带着小厮离去了。

    康兴安走了过来,笑嘻嘻地道:“少爷,咱们往府衙去打听打听?”

    张力心思被看穿,故意绷着脸,拍了拍安子的肩膀:“唔,我答应过红月夫人,李大人回府以后就要给他治病,现在李大人既然回来了,正该找个日子前去……”

    张力一寻思,直接找李大人开口问一个丫鬟,好像不怎么好,而且若晨他们显然是有意隐藏行踪,不想外人知道,到底怎么问呢?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头绪,眼见天色也不早了,张力决定明日去府衙给李大人治病,到时候见机行事,实在不行,先找红月夫人问问也好。

    哪曾想说曹操曹操到,红月夫人带着一个小丫鬟,提着一个小盒子,走进了院子。

    见张力在家,红月夫人笑道:“小神医,我不请自来,你不会见怪吧?”

    张力连忙道:“红月夫人说的哪里话,太见外了!夫人里面请——”张力回头对康兴安道,“安子,快,给红月夫人沏茶!”

    康兴安道了声喏,下去沏茶了。

    张力将红月夫人带到客厅,分宾主坐下以后,开口问道:“刚才王县丞来过,听说李大人已经回府?”

    红月夫人一愣:“兄长来过了么?他倒是个性急的,呵呵!”

    显然红月夫人从哥哥王县丞处知道了纪郎中这个案子,背后肯定在知府李大人哪里也使了不少力气。

    安子将茶水奉了上来,红月夫人咂了一小口,道:“小神医,上次你教我的食疗方子,我给老爷做过以后,效果很不错呢!”

    红月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张力微微一笑,道:“食疗只能辅助,还需针灸和汤药才可根治。”

    红月点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将带来的盒子打开:“老爷最近又买了一大批壮阳药材,这虎鞭和鹿茸最多,我悄悄带了两味出来,小神医你看看。若你改日登门,也好心里有数,老爷就是服用的这些……”

    张力定睛一看,那盒子中摆放着一根粗如儿臂的虎鞭和一截如珊瑚般的鹿茸,心里不禁有些感概:后世这鹿茸倒还有合法的养殖场能生产一些,但是虎鞭却早已绝迹,如今在这四百年前的大明,恐怕这么好品相的虎鞭和鹿茸也不多见!

    站在张力身后的高元良眉头微微一皱,仿佛在琢磨着什么事情。

    张力自然没有看见高元良的神态,将盒子盖上以后,张力道:“我明日就前往府衙,到时候除了给李大人治病,自然还要详细说说这滥用壮阳药材的害处,红月夫人无需担心。”

    红月点点头,张力又问道:“在下有一桩事,想请教一下夫人。”

    红月道:“小神医但讲无妨,只要我知道的,自然言无不尽。”

    张力想了一下,道:“我先前来府衙给李大人治病时,曾经遇到一个小丫头……”张力将灵儿的外貌描述了一番后,接着道:“现在她那的病人应该复诊了,可是我却找不到她,不知夫人对这丫头可有印象?”

    红月思索良久,道:“莫非是她?”

    张力眼见有戏,连忙道:“夫人有眉目了?你认识她?”

    红月笑道:“我不认识。不过你描述的这丫头,我仔细一想,好像见过。”红月想了想,“是了!我记得那丫头走的时候,府里的小厮是和她一起的。我回去问一问,明日给你答复。”

    张力大喜,连忙道谢:“有劳夫人了!”

    红月起身告辞,张力亲自将她送出院门。

第二十三章 精关不固

    readx;翌日清晨,张力带上高元良、康兴安一大早就来到府衙求见知府李大人。

    由于来过几次,门房对张力一行人也算熟悉了,很痛快就进去通报。

    不多时,一名小厮出来,将张力带入了府衙。

    安子被安排在偏厢房喝茶,高元良由于是亲随保镖,便跟着张力来到了李大人的书房外。不过高元良也不能进去,只能在书房外面候着。

    小厮将张力带进了书房就告退了,张力四下一打量,这书房陈设也不复杂:几组书柜,一张书桌,靠墙还摆着一张床,如此而已。

    张力知道,古时官老爷的书房更多的时候充当的是会客室的角色。你若见书房陈设简单,就以为这官儿是个清官,那只能说你太年轻了。

    张力私下里个人认为,要说清官,穷酸官,整个大明朝二百余年,有且只有一个,名叫海瑞。

    明显李大人在《清官传》里没挂上号,那么这书房如此布置,摆明这李大人也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了。

    书房中只有李大人和张力二人,见过礼后,张力收敛了一下思绪,开口道:“李大人最近感觉怎样?”

    李大人道:“平日感觉很是疲乏,腰酸腿痛。。”

    张力点点头,问道:“在下冒昧了。不知李大人房事如何?”

    李大人老脸一红,道:“也不瞒小神医,老夫确实房事颇有不谐——却不知小神医于这男科……”

    显然,李大人看张力年纪轻轻,恐怕未经人事,有些不放心。

    张力微微一笑,道:“在下恩师乃是世外高人,于这男科颇有些心得,李大人但讲无妨。在下虽不敢说包治百病,却也有几分自信。”

    李大人见张力如此说,加上此前亲身体会,倒也信了几分,于是道:“老夫乃是……乃是——精关不固。”

    这话虽说得有些隐晦,张力却也听明白了,李大人这是早泄呀!

    李大人接着又道:“老夫早年却也没有这等隐疾,只是最近这几年才出现的。”

    “哦?”

    “唉,自从几年前新增了两房小妾,都是二八佳人,老夫才……”

    张力腹诽道:这老淫贼,年过五十了,还糟蹋青春期少女!不过转念一想,怪不得红月夫人怎么上心,原来李大人这内宅里,水很深呐……

    张力思忖片刻,问道:“李大人可找郎中看过?”

    李大人叹了口气,道:“看过的郎中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不起效啊!”

    李大人起身,从书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大紫檀木盒子,打开给张力看:“郎中的汤药无效,老夫就是靠着这些补药勉力维持,最近用量又更加了几分……”

    张力一看,盒子中放满了虎鞭,约摸有十几根,不由得心中暗暗吃惊。

    张力知道,这早泄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那么多郎中看过,都治不了,恐怕主要还是无人提出这壮阳药材不可滥用。

    纵使汤药再好,滥用壮阳药材的话,虚不受补,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张力给李大人号了脉以后,道:“李大人,在下先给大人施一组针,李大人腰酸的感觉应该会有所好转。”

    李大人大喜,连连点头。

    将李大人扶到床上躺下以后,张力取出了金针。

    第一针先刺入了百会穴,百会穴前面提过,乃是在头顶。

    这第二针取穴是取的肾俞穴,乃是背部腰椎旁。

    最后一针乃是会阴穴,此穴位顾名思义,也不便细表。

    三针已下,张力捻转运针起来。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张力收针,李大人长出一口气:“好舒服,这腰果然不酸了!小神医这金针之术真是神乎其技!”

    张力叹了口气,不说话。

    李大人有些焦急:“小神医,老夫这病难道……”

    张力看了李大人一眼,神秘兮兮地道:“李大人可知扁鹊见蔡桓公之事。”

    这故事世人皆知,李大人惊道:“啊!小神医,莫非,莫非老夫已病入膏肓了么?!”

    张力长叹一声:“唉,只恨在下见到李大人太晚了!”

    李大人被这一吓,直接吓得六神无主,牙齿打颤,浑身发抖!

    “不过——”

    “啊!不过什么?小神医快说啊!”

    眼见达到效果,张力微微一笑,神秘地道:“这男科之事,只要不是太监,在下就有办法!”

    “小神医救我!”李大人一把抓住张力的衣袖,刚才扎了针灸之后,感觉十分舒畅,现在张力如此说,李大人一下子就慌了。

    张力道:“李大人宽心,在下自当使出浑身本事,怎么也要保住李大人性命。”

    李大人连连点头,张力又道:“金针汤药各有功效,但有一事,李大人做不到的话,在下也无力回天了。”

    见张力面露为难之色,李大人忙道:“能做到,能做到,小神医你说。”

    张力正色道:“李大人真元已损,这壮阳之物,不可再用。李大人须知物极必反的道理.。”

    “老夫明白了,一切皆依小神医之言,老夫再不服那壮阳之物!”

    “李大人如果能做到,在下保证十日之内,病情就有好转!”

    “好!好!”

    这肾虚之证可不是能立竿见影的,张力又开了一剂汤药名曰右归丸,并言明每三日将会来施针复诊,这才告辞而出。

    张力走出书房,高元良跟了上去。

    突然,高元良附在张力耳边道:“少爷,有一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张力一愣,道:“元良,你说。”

    高元良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少爷,我刚才从门缝中看见了李大人盒子里的虎鞭,我看着像——”

    张力一惊,这虎鞭没有问题呀,作为中医世家,自己后世还是见过实物的啊!

    见张力有些讶异,高元良又将声音压低了两分:“这虎鞭,不是山东的,恐怕也不是大明的!”

    张力大吃一惊,喃喃道:“你……你说什么……”

    高元良摸了摸鼻子,缓缓道:“少爷,我在广宁右屯卫待过五年,这种虎鞭见过不少。大明的所产的虎鞭,只有这个一半大小!这么大的老虎,只有辽东深山老林中才有……”

    张力猛地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这是东北虎的虎鞭啊,东北虎现在出没的地方,岂不是后金的地界?

    正在张力震惊的时候,一名小厮跑了过来,递给张力一封信。

    张力拆开信一看,原来是红月夫人写的。

    信中说,红月已经仔细盘问过和灵儿一起出去的仆人,那仆人回忆当天曾经到过城南的报恩寺,此后灵儿就打发他回去了。想必那清溪小筑离报恩寺并不远……

    张力大喜过望,立刻将虎鞭之事抛在脑后:此前那清溪小筑毫无线索,现在既然知道了城南报恩寺,只要在附近细细查访,应该可以找到清溪小筑,找到若晨……

    不过,灵儿当天去找知府李大人又是因为什么事呢?显然这一点红月夫人并不知道……

    管他呢,如果能找到若晨的话,这些都不重要!

    翌日,张力原本打算早点去报恩寺找找看,结果王县丞一早就派人来请他去县衙升堂作证,没奈何,一直耽搁到了午后,才算是做好了口供。

    案子当庭就宣了判,马县令被罢了官,齐班头和李壮头也革了职,而纪郎中判了斩监后,潘郎中发配琼州充军,一干作伪证的人等也问了罪。

    吃过午饭,张力跟高元良和康兴安说了一声之后,才马不停蹄地赶到报恩寺。

    清溪小筑已有多年没有人留意了,似乎消失在报恩寺后面的重重山峦之中。

    张力在报恩寺中折腾了一下午,才从一个垂垂老矣的扫地僧人口中知道了清溪小筑的方位:在东南方向,离报恩寺还有些路程。

    张力记明了方向,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走了大约十里山路,在黄昏时分,终于来到了一座高墙红瓦的宅院跟前。

    宅子的门匾上用隶书写着四个大字“清溪小筑”,一名身穿青布直裰的门子正打量着张力。

    张力略一沉吟,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天虽未黑,月亮却已经爬上了云头。

    心里虽然有些忐忑,不过现在也回不去了,只得上前一揖:“在下张力,求见贵府的若晨小姐,烦请通报一声。”

    那门子显然有些吃惊,又看了张力一眼,这才应道:“还请小哥儿稍待片刻,我这就进去通报。”

    那门子快步走进了宅院,张力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低着头来回在门前踱着步子。

    如果没有若晨那日出手相救,自己肯定被纪郎中吃得死死的,必然一点翻盘的机会都没有!坐实了这庸医杀人之罪,项上人头肯定是保不住的。

    自己借了国公府的势,现在登门拜谢也是理所应当。只是现在天色已晚,也不知方不方便,更不知若晨小姐对自己是什么看法,小郎中么……

    “小神医!”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传了过来,张力不用看,就听出了这是灵儿的声音。

    张力一抬头,只见灵儿从大门里跑了出来,脸上挂着欢喜的神色。

第二十四章 纳兰词

    readx;张力微微一笑,道:“你家小姐在府上吗?”

    灵儿似笑非笑地看了张力一眼,神色中透着古怪:“在啊,小姐在抚琴呢!我听门子说起你的名字,就跑出来迎接你啦!”

    灵儿带着张力,走进了清溪小筑。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宅院,张力一进大门,就发现两侧的回廊乃是台阶,幽幽通向上方。

    护栏和栋梁都是各种各样刻着精美纹路的石刻,有狮子纹,团云纹,波浪纹等等不一而足,这些石刻古朴典雅,透露着一股子大家之气。

    拾阶而上,走到了回廊的尽头,张力看见了一处荷花池。荷花已经过了季节,而荷叶却将整个池塘铺得满满当当,偶尔有那鱼儿一跃而出,平添了几分意趣。

    一道蜿蜒的桥廊,通向荷花池的中心。远处一条小溪注入了这爿池塘,哗哗的流水声传入张力的耳朵,不由得有些陶醉。

    在那荷花池正中有一座小亭子,亭子不大,亭檐却是涂的朱红色,在满池的荷叶中间显得影影绰绰,让人愈发地心旷神怡起来。

    灵儿快步走向了那座小亭子,只一拐弯,灵儿的身影就消失在长得郁郁葱葱的满池荷叶之中。

    张力加快了步伐,正欲跟上灵儿,忽然一阵悠扬的琴声从荷叶深处的亭子中传了出来。

    昔年白居易的《琵琶行》曾写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张力对音律不是很精通,此时难以形容自己听到的琴声,只觉得脑海里浮现的就是白居易的这首《琵琶行》所描绘的音乐!

    循着琴声走去,张力转过了三处拐弯,才看见了亭子中的玉人!

    但见若晨身穿芙蓉色底桃素面妆花纱衫,身披荔枝纹红底薄烟纱,头上梳着芙蓉归云髻,正低首轻弹着古筝。

    那古筝放在一张精致的小案几上,两头还焚着缕缕轻香!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那半弯月儿好像是一张笑脸,正微笑着看向张力。

    灵儿点起了蜡烛,小姐一曲未毕,她也不敢打扰。

    张力忍不住朗声吟道:“水浴凉蟾风入袂,鱼鳞触损金波碎。好天良夜酒盈樽,心自醉,愁难睡,西南月落城乌起。”

    琴声忽然终止,若晨抬起头来,看见了张力,口中喃喃道:“好天良夜酒盈樽,心自醉,愁难睡……”

    “好一首《天仙子》!”灵儿跟在若晨身边,从小也是学了诗词的,一听张力的吟出的词,就知道这是《天仙子》。

    张力面上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暗自忖道:纳兰大词人,我若穿越到汉唐,绝对不用你的大手笔。可是穿越到这明末,我是实在想不出还有谁的文采能与你争锋。说不得,以后只能多多“借鉴”一下你的诗词了。

    这首《天仙子》正是被王国维评价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清代纳兰性德所著,张力应着景儿,不由自主地吟了出来。

    若晨怔怔地望着张力,好半晌,才有些不相信地问道:“这是你作的词吗?”

    张力微微颔首,也不过多解释。

    若晨禁不住又再吟了一遍:“好天良夜酒盈樽,心自醉,愁难睡!好!好词!”若晨转头对灵儿道:“将琴撤下,打一壶花雕上来,我与小神医探讨一下医术……”

    这一声“小神医”听得张力骨头都轻了二两,嘴里却道:“在下冒昧了。原本在下白天就到了报恩寺中打听,却没有一人知道这清溪小筑的位置,浪费了一整天,最后才从一扫地老僧口中知道方位。又赶了十里路,所以到这的时候天色已晚……”

    若晨淡淡一笑:“无妨,我原本有意找你请教医术呢!待会晚了的话,自有下人安排轿子送你回去,不会误事。灵儿,你去知会下面一声,安排好轿子。”

    灵儿撤下了古筝,道了声喏,便转身离去了。

    若晨轻蹙眉头,开口问道:“小神医请坐。此前回春堂中那位偏瘫的患者,你有把握治好吗?”

    张力坐在若晨对面,想了想才道:“有七八成把握。”

    若晨眼神一亮:“愿闻其详。”

    张力道:“那患者乃是风邪入体,证属‘偏枯’。我下的乌头汤加减的方子,他如果正常服用的话,再辅以金针,应该会起到很好的疗效。”

    若晨一听金针,来了兴致,追问道:“你要针刺哪些穴道?”

    张力缓缓道:“当取左肩髃穴、肩贞穴、肩井穴以对患者左上肢不遂;再取曲池穴、阳陵泉穴、足三里穴以对患者左下肢不遂。这六针施展下去的话,患者应该有很大机会好转。”

    若晨点点头,叹了口气:“唉,可惜纪郎中他们将患者害死了,不然我真想亲眼看看疗效呢!”

    张力顺着话头,起身一揖道:“世事难料,多谢若晨小姐出手相救,否则在下必定人头不保。”

    若晨轻轻摆手道:“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张力微微一笑,道:“那患者如果病情好转的话,最后还需要再添几味药材,以起到益气活血,疏经通络的效果。”

    若晨问道:“哦?还要添哪些药材?”

    张力道:“甘松,**,没药,鹿角胶,鸡血藤。”

    若晨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灵儿打来了一壶花雕,酒壶是团靶勾头鸡藤壶,捧上的酒盘中放着两个精致的赤金钻花犀角杯。

    给张力和若晨斟满一杯美酒之后,灵儿便退到了一旁。

    若晨举杯道:“小神医,我敬你一杯,多谢你治好了我的病。”

    张力连忙也举杯应道:“举手之劳而已,若晨小姐客气了。”

    若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酒杯,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张力也将杯中美酒饮了,只觉得这酒挺淡,有股淡淡的香味浸润着喉咙。

    明代美酒的标准是“酒以淡为上,苦洌次之,甘者最下”。也就是说这种发出淡淡酒香的花雕乃是最上品,而烧刀子一类的烈酒就要差一个档次,而甜的糯米酒是最差的一种。

    若晨满饮一杯之后,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张力见若晨不说话了,打趣道:“我有个笑话,说来给若晨小姐听听可好?”

    若晨笑道:“你说。”

    张力道:“某人好酒,梦中见到有人送酒给他吃,他嫌冷,叫人拿去加热。想不到就在这时候醒了,他懊悔不已,连连叹气道,‘早知道就醒了,何不吃些冷的也罢!’”

    “咯咯咯——”一旁的灵儿笑弯了腰,若晨也莞尔一笑,道:“你这人倒也还有趣!”

    若晨看着清新俊逸,英姿焕发的张力,心里微微荡起了一丝涟漪:眼前这位才华横溢的少年郎,不仅精通医术,想不到文采竟然也这么出众,也不知他能不能治好母亲的偏瘫……

    一时间,若晨不禁怦然心动,思绪飞到了家中偏瘫的母亲身上——

    张力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两人又吃了一会酒,若晨让灵儿再上了几盘精致的小菜,一直吃到月上中天。

    若晨有些困乏了,便让灵儿唤来轿子,送张力回了蓬莱县。

    灵儿随身有知府李大人给的令牌,所以即使晚上,蓬莱县守门的兵卒也会开门放轿子进城。

    张力今天兴致很好,又多喝了几杯,回到府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

    第二日清晨,张力想起了知府李大人那边还需要自己前去复诊,便匆匆赶往知府衙门。

    张力给知府李大人复诊,情况还挺不错的,李大人阳气渐渐恢复,很是夸了张力几句。

    回家以后,张力休息了一日,第二天便又前往清溪小筑。

    这次轻车熟路,张力很快就到了清溪小筑门前。

    然而熟悉的门子不见了,两扇大门由一把大大的铁将军锁着,似乎是没有人在。

    张力敲门也没人应,便在门外等了起来。等了整整一天,也没人回来。

    可能是若晨小姐出游了吧,眼见天色不早,张力悻悻地回到了蓬莱县城。

    又过了两日,张力再去拜访,清溪小筑依然没有任何人在。

    无奈张力只能回到蓬莱,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转眼一个月过去,张力除了经常给城中官宦治病之外,若有平民百姓求上门来,也来者不拒,渐渐名声鹊起。只是经过回春堂事件之后,煎药全部由康兴安负责,不会再轻易假手他人。

    这天午后,张力在卧室午休,突然康兴安着急忙慌地跑来进来:“少爷,少爷!外面来了一个患儿,发热非常厉害,您赶紧去看看吧——”

    张力本来躺在藤椅上打着瞌睡,一听这话,连忙站了起来:“是小儿发热么?”

    康兴安点点头:“我用手摸过,非常烫手呢!我让家属带着病儿在前院厢房候着呢!”

    由于找张力看病的病患日益增多,所以前院的厢房就被打扫出来,专门用作诊室。

    “好,我马上去看!”一边说,张力一边快步走向前院。

    到了前院厢房,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身穿蓝色圆领衫,头戴四角方巾的男子,正焦急地在房中踱着步子。

    厢房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面色潮红,不时呼痛。

    而在小男孩身旁,一名梳着高高发髻,穿着月白绸衫的中年妇人,双眼通红,正守着那患儿垂泪。

第二十五章 小儿肺炎

    readx;“小神医来了?!”眼见张力走到门口,那中年男子惊喜莫名,连忙迎了上去。

    病床边上的患儿母亲也急忙站了起来,口中连连呼道:“小神医,求你救救我儿!”

    张力轻轻点头,快步走到病床前,开始观察患儿症状。

    只见那患儿满脸通红,情绪有些烦躁,一双小手胡乱抓扯着身上的衣服。

    张力心里咯噔一下,情知这情况相当不妙,这孩子病势如果再继续发展,恐怕小命不保!

    张力看了看孩子的舌象,发现舌质很淡,舌苔薄而且呈白色。再一把脉,发现脉细数,也就是脉搏变窄变细而且速率加快,这在中医里面属于阴虚内热的症候。

    切脉结束后,张力开口问道:“你们是孩子的父母么?”

    蓝衫中年男子点头道:“是啊!我是孩子的父亲,”然后指着那妇人,“这是拙荆。”

    张力微微颔首,又问道:“孩子什么时候发的病?”

    那男子道:“已经三天了!”

    张力有些恼怒:“什么?都三天了?!你怎么今天才送来?!”

    这话一落地,那妇人猛地冲到中年男子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李老四,儿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死之前,我定拉着你给儿子陪葬!”

    张力蓦地一惊:这,这妇人也太强悍了!难道又是一个孔夫人第二?

    中年男子也不反抗,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道:“我也不活了……我也不活了……”

    张力皱皱眉头,道:“孩子还有救,你们这是……”

    中年男子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啊!小神医,我儿子还有救?!”

    张力道:“情况虽然很不好,但也不是无药可救,我尽力吧!”

    那夫妇二人大喜,立刻小心翼翼地站在张力身旁,满怀期待地看着张力。

    张力看了男子一眼,开口道:“这位……”想了想,也摸不着男子的身份,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那男子连忙接口道:“小神医叫我李掌柜就行,我是西市上李家头口店的老板。”

    马、骡、驴在明代一般统称为“头口”,贩卖租赁这些牲畜的店铺就叫做头口店。

    张力点点头:“恩,李掌柜,你详细说说孩子发病的情况。”

    做买卖的人本来心思就很细密,伶牙俐齿,此前因为担忧儿子病情,所以李掌柜有些失态。现在听说孩子还有救,李掌柜立刻将孩子发病的始末说了出来。

    李掌柜三天前带着妻子白氏给岳父母拜寿,回来以后当夜孩子就发了病。那白氏父母是蓬莱县有名的富商,李掌柜的铺子就是岳父母出资开办的,所以白氏刚才才直呼其名,显然李掌柜在家中地位也不怎么高。

    孩子当天夜里先是发热,口渴多饮,尿频,清长如水。一夜数十次,然后大便溏泻,精神萎靡不振,口干唇燥,皮肤灼热无汗。

    第二日一早李掌柜夫妇便将孩子送到城里一家医铺诊治,当时那医铺的郎中诊为少阳发热,给予小柴胡汤加减,可是一连吃了三天,一点效果都没有。

    那李掌柜还没说完,白氏就抢道:“小神医的大名我早就听人说过,第一天吃药不见效我就要他找小神医来医治,可他却说小神医年纪轻轻,恐怕……”

    白氏一边说,又一边捶打着李掌柜。李掌柜一脸的尴尬,连忙对着张力一揖到地:“小神医莫怪,都怨我瞎了狗眼……求您看在我李家三代单传的份上……”

    张力微微一笑,倒也不以为意。

    想不到自己在女人圈里粉丝还挺多的,仔细一琢磨也不奇怪,此前自己曾治好了好几个大户人家女眷的妇科病,应该是这些女眷将自己的名声悄悄地传了开来。

    李掌柜想必是听说自己才二十不到,恐怕浪得虚名,这也算人之常情,张力倒也不怪他。

    张力又沉思了片刻,道:“这孩子症属热证,乃是外邪侵入肺腑所致,我尽力医治。”

    其实这孩子的病用后世西医的说法,就是肺炎。肺炎引起的高热,即使在现代,对于小儿也是相当危险的。在明代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张力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只能说尽力而为。

    李掌柜听张力这么一说,连忙道:“小神医尽力就好,若治好了我儿的病,我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可怜我李家血脉单薄,我四十岁才得此男丁,小神医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

    医者仁心,张力后世在很小的时候就接受了家族关于医德的教育,所以并不会因为之前李掌柜不信任自己而有什么别的想法。

    张力点点头,叫康兴安取来了金针。

    第一针张力取穴少商,这少商穴位于手部大拇指指甲外侧。

    第二针张力将患儿翻过身来,针刺大椎穴。这大椎穴在后背正中线上,第七颈椎棘突下的凹陷中,大概位置就是颈部和背部连接处的脊柱附近。

    少商穴为肺经之井穴,点刺出血有清热醒神的作用,大椎为手足六阳经及督脉交会穴,具有疏风解表、泄邪清热的作用,两穴配合退热效果十分明显。

    捻转运针约摸一刻钟之后,患儿高热已经明显褪去,精神也有了好转,双手也不乱抓了。

    眼见儿子的病情在短短的一刻钟就有了起色,李掌柜夫妇惊喜莫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施针告一段落之后,张力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对康兴安道:“我开个方子,你赶快去药铺抓药。”

    “好咧!”康兴安已经习惯药童身份,忙不迭地高声应道。

    张力又琢磨了半晌,才道:“黄连,黄芩,干姜,半夏,枳壳,川郁金,莱菔子……”

    然后又详细说了分量,康兴安细细记下以后就去快步走出了屋子,前去抓药。

    看着李掌柜夫妇期待的眼神,张力淡淡一笑,道:“孩子已经没有大碍,还算幸运……”

    话还没落地,李掌柜夫妇二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喜极而泣:“多谢小神医救命之恩!”

    张力连忙将他二人扶起来,安慰一番。

    李掌柜摸出身上的银子,一看只有四五两,有些尴尬地道:“小神医且等我回去取钱,在下当奉上白银二十两,以谢小神医救我儿性命!”

    张力摇摇头,阻止了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孩子病情虽然危急,不过所幸方子里的药材都不算贵,加上金针的费用,十两也就足够了。”

    张力收诊金有个原则:官宦人家治病,诊金多多益善;升斗小民治病,只收成本;而像李掌柜这种殷实人家但也不算是豪门大户的,却也不随便敲人竹杠,差不多就可以了。

    不多时,安子将药材都买了回来,煎药给孩子服下以后,患儿又减了三分。

    因为是小孩子患病,张力怕病有反复,将孩子留在了自家厢房里观察,有点住院的那意思。

    三天以后,在张力的精心治疗下,孩子已经大好了。张力又开了方子,嘱咐李掌柜用法和注意事项,这才将千恩万谢的李掌柜送走。

    恒兴行,登州府最大的商行,店铺就开在蓬莱县衙前街。

    短短七八年间,恒兴行因为货源充足,官方背景浓厚,逐渐在蓬莱县城乃至登州府稳稳站住了第一的位置。

    恒兴行账房内,一名身穿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垂手站在一位老者的下首。

    那老者约摸五十多岁,身穿一件靓蓝色彩晕锦上衣,腰间绑着一根赭色蛛纹腰带,手上戴着一枚祖母绿的大扳指,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则是老者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特别的小。

    “呯——!”老者怒气冲冲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砸向了地上。

    “明叔——”蓝袍男子一脸惊恐,话音带着一丝颤抖!

    那名叫明叔的小眼睛老者怒道:“庆安,这批货销不掉,你就给我自个儿掏腰包吃了!”

    叫庆安的蓝袍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明叔,小侄,小侄我哪里吃得下啊!这整整有一万四千两的货物,小侄我倾家荡产也吃不下啊!”

    明叔皱了皱眉头,绷着的脸也松了下来,明显他也清楚庆安根本无力吃下这批货。

    沉默片刻,明叔道:“庆安,这批货我好不容易从族长那要过来,说好的四个月出清,现在你才告诉我根本卖不动?”

    庆安一脸苦色,几乎带着哭腔道:“明叔,小侄这两年也为家族出了不下五万两的虎鞭了,一直没出什么纰漏,哪曾想这次却……”

    明叔道:“你一向办事还算稳妥,到底怎么回事?”

    庆安连忙道:“小侄负责这登州府东货的销售,其中最大宗的虎鞭一直都有稳定的客源。登州府的知府李大人每年都要买一万多两银子的虎鞭,可是这次他却将货退了回来,说是以后也不再要了……结果李大人这一退货,登州官场和大户人家纷纷跟风,我这边的虎鞭根本卖不掉了……”

    明叔皱眉道:“当初我们范家为了打通李大人那边的销路,没少使银子,怎么他说不要就不要了?”

    原来恒兴行是范氏家族开的!

    范家,八大晋商之首。它的发家史就是一部大明百姓的血泪史!

    建奴缺粮、盐、铁、火药、布匹、丝绸,这些范家都给他们送货上门!

    而建奴控制地区的特产,被称为东货的虎鞭、鹿茸、貂皮、东珠等等,范家也通通上门收货!

    所以,建奴以战养战,越打越强!

    再过几年,建奴根本不需要出卖货物,只靠每年从大明腹地劫掠的财货,就足以换取所需要的一切物资!

    这一切,拜晋商所赐!

    满清立国之后,为表彰晋商的“功勋”,晋商中实力最大的八家,被封为“八大皇商”!

    范家,正是后来的“八大皇商”之首!

第二十六章 济世医社

    readx;不过在崇祯四年,鞑子还需要以“东货”来换取物资,恒兴行就是范家开在登州的销售基地!

    范庆安道:“明叔您老人家管着整个山东的这摊子事,在济南有所不知,最近这蓬莱县城中,来了一名年轻的郎中,叫做张力,他手上岐黄之术非常了得,又更擅长金针回阳之术……”

    明叔叫范永明,此刻他打断了范庆安的话:“你说这人做什么,有什么相干?”

    范庆安讪讪一笑:“明叔有所不知,就是他治疗李大人的阳虚之症,大有起色,李大人才退了我们的虎鞭,还带动了其他人也对我们虎鞭和鹿茸的销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范永明有些不相信:“什么?就凭一个小小的郎中?!”

    范庆安点点头,垂手而立。

    范永明那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说叫什么来着——张力?”

    ……

    这天李掌柜带着孩子来找张力复诊,张力详细检查了一番之后,确认孩子已经基本康复,便开了副温补的方子,让李掌柜回去给孩子煎服,以巩固疗效。

    李掌柜正要告辞离去,张力忽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李掌柜,你是做头口生意的,听闻你岳父也开着一家大商铺,在下有件事想拜托李掌柜。”

    李掌柜一听张力这么说,忙不迭地应道:“小神医有什么话但讲无妨,不管什么事,我李老四能办到的自然不在话下。就算是棘手之事,怎么也得想法子给小神医办了!”

    张力沉吟片刻,道:“不知你们商行在金州卫可有分号?”

    李掌柜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有些为难地道:“我和我岳父的商行在金州卫都没有分号呢——”很快李掌柜眼睛一亮,喜道:“我家头口店的部分马匹就是金州卫那边流过来的,小神医你知道,咱们山东不产好马,塞外蒙古人那边良马很多……”

    话没说完,李掌柜略微有些迟疑,不肯继续说下去。

    张力心里明镜似的,大明现在闭关锁国,严禁与蒙古和女真人交易,想必李掌柜的马匹是蒙古走私过来的。

    张力微微一笑:“李掌柜无需多虑,若是你在金州卫那边有关系的话,烦请帮我给母亲带个口信。”

    李掌柜一听是这事,连连答应。

    张力想将母亲和康大伯都接过来,于是细细叮嘱了一番,最后又给李掌柜说明了那莲花屯的详细所在,李掌柜这才告辞而去。

    ……

    这段时间从莱州府逃难来的流民明显多了起来。蓬莱县城太小,于是知府李大人下令,将流民安置在蓬莱城外。

    明代的养济院类似于后世的民政部门,有着半官方的背景。每天登州府衙都会通过养济院对城外的流民施粥,不过登州府存粮也不多,城外竖起的十口大锅无非也就是些米汤罢了,根本见不到粮食。

    流民中的青壮还可以在蓬莱县码头卖些苦力,毕竟蓬莱临海,海商还是比较发达的,每天码头上都停满了装货卸货的海船。

    明代本来是实行严格的海禁,不过到了明末,海商势力急速膨胀,官府收了银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管什么海禁不海禁的了。

    就在三天前,蓬莱县突然关闭了城门,附近卫所的兵卒们接管了城防,所有人许出不许进!

    整个县城流言四起,有说孔有德大军杀过来了的,也有说城外起了瘟疫的,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官府讳莫如深,一直也没有解释。

    张力也曾找了几次王县丞,结果王县丞都不在县衙,也就不再去打探了。

    这天清晨,康兴安与高元良在院子里练拳,张力左右无事,便到县城中闲逛。

    从灯笼街出来,张力打算到明月楼去听听曲儿,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

    正走着,忽然看见县衙方向跑出来一队差役,队伍里还有不少郎中携带着药箱,而为首的正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的王县丞。

    街面上的百姓纷纷躲到路边,张力也退后两步,站到路旁。

    王县丞远远地看见了张力,脸色一喜,拉了拉缰绳,马匹慢步向张力走来。

    “小神医!我正要找你,没想到在这碰到你,走,咱们赶紧出城!”还没走到张力身边,王县丞便先喊了起来。

    张力上前两步,作了一揖,问道:“出城?不知王县丞……”

    王县丞骑在马上,对张力招了招手。张力会意,快步走到王县丞马前。

    王县丞压低了声音:“城外爆发了瘟疫,昨日济世医社的人赶来了,我今天才敢下令开城门。他们要求蓬莱县所有郎中全部到城外听候差遣。我本来已派人前去通知你,哪知你在这里溜达,正好随我一起出城。”

    张力有些诧异:“济世医社?”

    王县丞一怔,奇道:“小神医难道不知道济世医社么?”

    张力意识到这“济世医社”肯定来头不小,便道:“我自幼在金州卫跟随恩师学习医术,对中原腹地的事不是太懂……”

    王县丞笑道:“怪不得呢,我就说咱大明的郎中怎么会不知道济世医社,原来小神医家乡在辽东,确实偏远了些……”

    张力略微有些尴尬,道:“在下确实孤陋寡闻了,让王大人见笑了。”

    王县丞也不托大,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边牵着马,一边道:“走,小神医,我们边走边说。”

    张力拱手一礼,跟着王县丞一起向城外走去。

    街道两旁的百姓议论纷纷,有人道:“这小哥儿什么身份,王大人居然下马与他一同步行?”

    另一人道:“嗨!你连小神医都不认识么?他是从辽东来的神医,别看年纪轻轻,治好了不少病人呢!”

    一名老者也附和道:“这小神医听说姓张,不管多重的病人,只要送到灯笼街他的府上,没有不药到病除的!他最高超的技艺乃是使得一手金针回阳之术,听说有一次知府李大人昏厥,连脉搏都没有了,这小神医一针刺下,李大人立刻就转危为安了!”

    “啧啧……真看不出来!”

    ……

    张力没有注意到身后众人的议论,对王县丞道:“王大人,你给我说说这济世医社吧。”

    王县丞点点头,道:“要说这济世医社,还得从万历八年说起。当年山西大同府爆发大疫,传染者接踵而亡,数口之家,一染此疫,阖家死绝!后来疫情又向太原府扩散,瘟疫大有席卷整个山西的势头。万历皇爷爷便下旨,由太医院牵头,遍寻全国名医,成立了这济世医社,专门对付瘟疫。”

    王县丞这么一说,张力明白了,这济世医社相当于后世的国家级传染病控制中心一类的机构。

    张力顿时来了兴致,问道:“王大人,若想要加入济世医社,可有什么条件么?”

    王县丞一惊,失声道:“莫非,莫非小神医想加入济世医社?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张力有些讶异,追问道:“怎么?济世医社不是汇集了全国的名医吗?我虽然年轻,却也想试一试呢!”

    王县丞摇摇头:“小神医有所不知,这济世医社要加入极难,虽说小神医在蓬莱县医术高超,不过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张力有些郁闷,王县丞知道张力与国公府有关系,故而又耐着性子解释道:“若要说清这济世医社,还要先说我大明立国之根本。小神医可知大明立国的根本是什么?”

    张力一怔,琢磨了一下,朗声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大明立国之本非科举莫属!”

    王县丞点点头:“小神医果然聪慧,这科举实在是大明上下万民最最重要的事情。”

    张力摸了摸鼻子,追问道:“难道济世医社和科举有关?”

    王县丞正色道:“正是如此。从万历八年开始,大明前后爆发了多次瘟疫,甚至连京师都遭过好几次大灾,故而济世医社的地位愈来愈高。刚开始,朝廷对济世医社的名医们,只是恩赏些银两,封一些医官儿而已。万历十年,京师大疫,十室九空,当时疫情危急,朝廷下了诏令,济世医社的成员一律恩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

    张力道:“国子监监生么?那岂不是济世医社成员的后代可以做官的机会很大?”

    王县丞点点头:“这还不算,万历十年以后又屡次爆发疫情,济世医社的恩赏越来越高。到了万历四十年,济世医社的恩赏算是彻底定了下来。”

    张力有些好奇道:“愿闻其详。”

    王县丞带着崇敬的口吻道:“济世医社有四级,最顶级的是济世医卿,次一等是济世医丞,再次一等是济世医令,最后则是济世医士。济世医卿三代子孙皆恩荫举监;济世医丞,恩荫一子举监;济世医令,恩荫一子贡监。而济世医士,则是恩荫一子入国子监读书。如果济世医社的人在疫区行医,上至州府官员,卫所兵将,下至平民百姓,都要听其差遣,直到瘟疫消散……”

    王县丞这么一说,张力明白了:我靠,明朝社会老百姓最大的追求,就是科举做官啊,权力势力财力,都离不开一个“官”字!这济世医社也太牛了,子孙几乎全部都有科举出身!

    这济世医卿,相当于后三代的子孙全部赐予举人身份;济世医丞赐予儿子举人身份;济世医令赐予儿子秀才身份;而济世医士,则相当于保送北大读书,虽然不直接给科举出身,不过能进全国最牛的国子监读书,前途自然也是一片光明!

    而且如果是在瘟疫爆发的地区,为了控制瘟疫,济世医社竟然临时有凌驾于官府之上的权力!

    张力心里还在盘算着加入济世医社令人咂舌的好处,王县丞却笑道:“怎么,小神医心动了?”

第二十七章 蓬莱县没人了吗?

    readx;张力回过神来,微微一笑:“王大人说得是,恐怕这济世医社,也没有那么容易加入啊。”

    王县丞道:“是啊,我们登州府目前没有一个人能进入济世医社。能够加入其中的,多半都是行医半生的名医,就算有青年才俊,也一定是医学世家后人中的翘楚。小神医的年纪还小了些,也没有医学世家背景,如果再过二十年,医名远播的话,也许有机会可以试一试……”

    张力微微颔首,又问了一些关于济世医社的问题。王县丞告诉张力,济世医社的等级全看腰带,医卿是青龙腰带,而医丞是朱雀腰带,医令则是白虎腰带,最后一级的医士是玄武腰带。

    王县丞最后叮嘱道:“小神医,其他时候倒也无妨,不过现在蓬莱县是疫区,所有郎中都必须听济世医社差遣,就是御医来了也一样。我本来不想让你卷进来,可是你名声在外,遮掩不了。所以小神医你暂且忍耐一下,等瘟疫过了再说。”

    张力点点头,苦笑道:“我现在就是想置身事外也不行了,回头烦请王县丞通知一下我府上的人,让他们知道我在城外协助济世医社救治瘟疫。”

    王县丞点头答应了,又安慰了张力一番。

    张力对济世医社有了了解之后,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很快来到了城外三里铺。

    这三里铺距离蓬莱县城三里地,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字。原本也就是一处平地,官府不准流民进城,就把流民安置在这里。

    王县丞和张力刚到三里铺,便有一名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青色织锦袍,腰系玄武纹腰带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来的可是王县丞么?”那青袍男子一拱手,神色中带着几分倨傲。

    王县丞一看那人腰间的玄武腰带,神色一凛:蓬莱县现在是疫区,自己必须听从济世医社的安排!

    王县丞应道:“这位医士有礼了,在下正是蓬莱县丞。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那医士见王县丞礼数周全,丝毫不托大,语气便和缓了几分:“鄙姓宋。王县丞,蓬莱县的郎中都到了吗?”

    王县丞应道:“蓬莱县全城的郎中,除了有几名外出治病的没到之外,其余都到了。”

    宋医士点点头,看了王县丞身后的郎中一眼,眼光停留在张力身上。

    宋医士脸色顿时拉长:“王县丞,你们蓬莱县没人了吗?怎么找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子来充数?!我,我这就去禀明陆医令!”

    张力顿时一口气没顺过来:这,这也太嚣张了吧!自己年纪轻倒还罢了,可王县丞虽说官儿不大,怎么也是正八品的副县长啊,难道一个小小的济世医士,竟敢这么说话么?

    哪知王县丞见宋医士发了火,居然陪着笑脸道:“宋医士息怒,宋医士息怒啊!咱们蓬莱县现在是疫区,我怎么敢怠慢呢?这小郎中确实是郎中,不信你问问其他人?”

    话刚说话,王县丞便看向身后那些蓬莱县的郎中。张力最近在蓬莱县城声名鹊起,不管对张力医术服气的还是不服气的郎中,此刻也都附和着王县丞。

    宋医士见众人都如此说,看了一眼张力,不再理他,对蓬莱众郎中道:“你们跟我来!”

    话一落地,宋医士转身就走,张力和其他蓬莱县郎中一起,紧紧跟在他身后。

    张力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队队穿着红色鸳鸯战袄的兵卒们正在搭建临时屋舍,而更远处兵卒们则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十分森严。

    众人来到一处临时搭建的屋棚跟前,棚子里停放着一车药材,上面一摞摞地码放着几十包药材。

    宋医士对众郎中道:“这里分别装的是决明子,连翘和金银花,你们现在开始将药材分拣出来打包,每份三种药材各一钱,一共三钱。那边有油纸,你们取来打包用。今日每人要完成三百份,分量要正好合适。晚些时候我会过来验收,完不成的等着领板子吧!”

    众郎中哪敢违命,很快便开始分装药材。

    张力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这是被抓来当药童使了……不过也没有办法,只得埋头开始打包药材。

    “张郎中——”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力转头一看,只见一名身穿蓝绸对襟袍的中年男子笑嘻嘻地给自己打招呼。

    张力想了一下,记得这人好像是姓杜,在灯笼街上开着一间医馆,曾经找自己会诊过一名胸痹症患者,也算是有过一面之交。

    张力微笑点头:“杜郎中,你也在这呢!”

    杜郎中将打包好的药材包挪到张力旁边,一边捡着药材,一边说:“哎,济世医社的征召,咱们蓬莱县又有哪个郎中敢不来?”

    张力手也没停,嘴上道:“你可知道刚才那宋医士和他口中的陆医令是什么来头么?”

    杜郎中本来性子就很开朗,最爱闲聊,这下挠到了痒处,笑道:“张郎中祖籍是金州卫的吧,那儿现在也属于咱们登莱巡抚管着呢。张郎中远在边地,有所不知,这宋医士可真真了不得,更别说陆医令了!”

    张力面露疑惑之色:“不知这宋医士和陆医令——”

    杜郎中抢着道:“宋医士是青州府最有名的郎中,是前年才进入济世医社的。咱们整个山东,最近五年只有宋医士一人加入了济世医社!”

    张力不由得有些吃惊:这,这济世医社也太难进了吧?

    眼见张力面露惊讶的神色,杜郎中继续道:“那陆医令就更厉害了,陆家是济南府医学世家,从宋朝起就有人在朝廷做医官了。陆医令原本是朝廷的御医,不过御医虽说表面风光,却对子孙科举没有帮助。很多御医都削尖了脑袋想加入济世医社,万历四十年京师大疫,当时还是御医的陆医令表现出色,获得了济世医令之职。这要算起来,也有将近二十年了哩!”

    张力点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兵卒,开口问道:“杜郎中,这些兵卒是哪里调来的?”

    杜郎中道:“这是登莱总兵张焘张大人手下的兵卒,既然城外发生了瘟疫,必须得有军队来维持秩序。只要发生疫情,济世医社的命令,总兵张大人也必须遵守呢!”

    张力暗暗心惊,这济世医社能量也太大了!

    两人一边分装着药材包,一边闲聊,时间过得很快。

    由于常年和药材打交道,所以郎中们基本对分量拿捏得比较准确,倒也不需要称量就能装个**不离十,每个人身前的小药包渐渐堆叠高了起来。

    傍晚时分,足足忙了一整天,众人基本上都完成了任务,这时宋医士也回来了。

    见药材包分装完毕,而且天色也晚了,宋医士对众人道:“既然济世医社征调了你们,在瘟疫控制之前,就别想着回城!明日便要给流民分发药材,你们今晚就住在那边的窝棚。”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此前兵卒们搭的屋棚是给自己准备的,不由得脸色难看起来。

    宋医士见众人面露难色,于是沉着脸道:“你们也知道,但凡遇到瘟疫,只要是我济世医社的差遣,上至官府,下至百姓,无人敢不遵守。不过陆医令念你们也是为民解困,早通知王县丞给你们准备了被褥,你们晚上倒也可以睡个安稳觉。”

    张力与杜郎中和另外一名姓彭的郎中分在了一间屋棚里面。屋棚非常简陋,只有三块木板搭成的床板而已。

    由于累了一整天,大家很快就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阵凄厉的铜锣声将张力惊醒。屋棚内的杜郎中和彭郎中也都爬了起来,只听见外面一名差役扯着嗓子喊道:“蓬莱县众郎中听着,大伙赶快到西边的防疫大营集合!”

    原来自己住的地方只是个临时歇脚点,真正的防疫大本营还在西边!

    张力来不及多想,赶忙穿上衣服,和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蓬莱县众郎中往东边赶去。

    有一队兵卒将昨日众郎中分装好的小药包用两辆牛车拉着,也跟着郎中们一起往西边行去。

    没走出多远,张力发现不远处也走着一队郎中,人数比蓬莱县的郎中要少一些。

    杜郎中在张力身旁,小声道:“嘿,隔壁县黄县的郎中也被征召来啦!”

    张力问道:“这些郎中是黄县的么?”

    杜郎中点点头,用手一指:“我认识黄县新义堂的李郎中,你看,那边穿灰袍头戴三角巾的便是。”

    顺着杜郎中的手指方向,张力果然看见一名四十多岁身穿灰袍的郎中在往前走。

    一路上,张力惊讶地发现,除了蓬莱县与黄县,连南边栖霞县的郎中也都被征召过来了。

    最后,登州府这几个县的郎中们,终于来到三里铺西边的黄土岗,这里搭建起了一处防疫大营。

    距离黄土岗不远的地方,就是黄土山。

    黄土山不高,也不大,也就是几个大丘陵而已。

    现在染病的流民们就是被隔离在黄土山上。黄土山下,登莱总兵张焘派了不少兵士,将黄土山死死围住。

第二十八章 防疫大营

    readx;众郎中进入防疫大营以后,按各自所属的州县分成几部分,围绕在大营正中一处木头搭建的台子周围。

    那木头台子上,站着十来名济世医社的人。其中最显眼的便是一名紫袍腰缠朱雀纹腰带,坐在太师椅上的老者。这老者鹤发童颜,一看便知乃是济世医社中的第二级人物——济世医丞!不过他却没有说话,眯着眼睛在那养神。

    台子上众人也不敢打扰老者,便围着两名身着青袍腰缠白虎纹的医令身边,小声议论着。

    由于距离略远了些,张力并没有听见台子上济世医社的人在说些什么。不过很快台上众人便停止了议论,宋医士往前一站,扯起嗓门便喊了起来。

    “登州府众郎中听着,大家肃静,肃静!下面由陆医令给大家讲几句,这里也关系到你们的前程,大伙可要听仔细了!”

    这一嗓子喊完,一听事关前程,台下众郎中个个都竖起了耳朵,也没人敢说话了。

    陆医令上前两步,朗声道:“这次蓬莱县爆发了瘟疫,朝廷紧急调我们济世医社前来处理。现在疫情发展迅猛,不得不抽调了登州府三县的所有郎中,大伙要不辞辛苦,毕竟咱们是为朝廷做事,为百姓做事!”

    宋医士高呼一声:“说得好!”然后啪啪啪拍起了巴掌。

    台下众郎中顿时反应过来,顷刻间掌声如雷。

    陆医令瞟了宋医士一眼,微微点头,随后又大声道:“黄土山中现在有流民一万余人,经过两天的初步筛选,有明显瘟疫症状的患者,大概有五百多人,现在被安置在西山。其他人安置在东山。现在登莱总兵张焘张大人派来了两千兵士,配合我们济世医社维持瘟疫区的秩序,安全方面大家不用担心。”

    陆医令顿了一顿,接着道:“接下来你们会被分成十二个小组到西山去给患者治病,每一名济世医士都会带一个小组。这次疫情来势迅猛,如果台下诸位有表现最出色的,我们济世医社将会择优招收一人!”

    这话一落地,台下众郎中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每个人眼中都带着热烈的期盼!

    张力也不禁有些心驰神往:自己穿越到明朝以后,到目前为止,只能算个赤脚医生,如果能加入济世医社的话……

    陆医令仔细看了看台下,捋须笑道:“黄县的刘郎中,栖霞县的顾郎中,你们都是登州府最有名的郎中,希望这次不要让我济世医社失望啊!唔,我记得还有蓬莱县的纪郎中……”一边说,陆医令一边寻找着纪郎中的身影。

    宋医士赶忙快步走到陆医令身旁,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只见陆医令脸上略微有些尴尬,岔开了问题:“这次不只会有招录新人,我们济世医社内部也有晋升的考核!为此济世医社的穆医丞专门前来,他老人家可是执掌济世医社人事的三大老之一呢!”

    陆医令一脸的恭敬,将身子侧了过去。后面台上坐着的穆医丞淡淡一笑,只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而已。

    接下来陆医令开始分组,台下众郎中们开始议论纷纷。

    大营内一共有三个县的郎中,明显地分成了三群人。

    张力左手边的是黄县的郎中们,只见他们围在一名五十岁左右的郎中周围,有如众星拱月一般。这郎中身穿一件墨色云锦衫子,头戴九华巾,体态有些富态,想必就是刚才陆医令口中的刘郎中。这刘郎中不停与身边的人小声说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仿佛这次济世医社的招录名额,非他莫属一样。

    张力右手边的是栖霞县的郎中们,他们则要安分得多,隐隐围着一名年过花甲的老郎中。那老郎中带着一顶瓜皮小帽,身穿佛头青织锦裰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显然在栖霞县中威望极高。那老郎中盯着黄县的刘郎中,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最后张力看了看自己这边蓬莱县众郎中,大伙儿明显没什么精神,显然纪郎中被搞垮以后,不光外县的人,就连蓬莱县自己人都觉得蓬莱县没什么人能进入济世医社了。

    张力心中也有几分想法,不过自己年纪轻轻,根本不可能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分组完毕以后,张力依然与杜郎中、彭郎中等人分在一组,而带队的正是宋医士。

    张力知道宋医士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就不好,便打定主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混过了这次瘟疫拉倒。

    昨天由蓬莱县郎中们分装的药材包被带了上来,分发给在场的所有人。

    原来黄县和栖霞县的郎中是今天一早才赶到蓬莱的,济世医社提前一天安排蓬莱当地郎中分装药材,计划得非常周全。

    很快张力这一组人就出发了,一共五人,由宋医士带队,分别是张力、杜郎中、彭郎中,还有一位姓屈的郎中。

    张力在其中年纪最小,而其他四人都是三、四十岁左右。

    张力跟着宋医士等人来到西山,穿越了两道封锁线。每道封锁线都是由拿着强弓劲弩的兵卒们守卫,凡是西山里的病人乱走乱动的,一概格杀勿论。

    西山搭建了很多简陋的窝棚,病人们便被安置在这里。每个窝棚都住着好几个病人,窝棚里简单地用树枝编成的篱笆隔开,形成一个个简易的单间。

    每名病人都有一名家属陪同照顾,没有家属的病人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因为所有落单的病人都被清理了——后山挖了一个很大埋尸坑……

    郎中们只是象征性地在屋棚周围转转,偶尔进去瞅一眼就很快出来了,将药材包交给病人家属,叮嘱几句也就完事了。

    蓬莱县养济院的人每日早上会来熬一大锅稀粥,这里的病人和家属只能每人分到一小碗而已,食物基本还是是靠他们自己挖野菜解决。

    张力一直很想知道,这次爆发的瘟疫到底是属于什么传染病。

    瘟疫中最酷烈的当属鼠疫和霍乱,目前霍乱可以排除,因为病人症状是发烧而不是腹泻。

    鼠疫也不太像,因为按目前黄土山这种救治条件,若是鼠疫,恐怕人早死得一干二净了!

    那么应该是次一等的传染病,究竟是什么病呢?

    趁着休息的时候,张力独自一人进了一处窝棚。

    这窝棚建在一处竹林的空地上,约摸有二三十见方的大小,里面用篾条编成的破竹席隔成了三个小单间。

    一走进窝棚,张力首先看见的是最外间的病人,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躺在竹席上,身上盖着一床有些发黑的破被子。

    在她身旁,一名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守在席子旁边,神色黯淡。

    见张力进来,那汉子略微有些激动,口中带着一丝期冀:“郎,郎中……快请进!”

    屋中另外两名病人的家属也凑了过来,张力微微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药材包分发给了病人家属:“等会你们给病人熬药,现在我先看一看。”

    病人家属们接过药材包,依言退到一旁。

    张力给那中年妇人把了把脉,张力感觉指脉按之有如琴弦,端直而长,指下挺然。

    张立心中暗道:这是弦脉!

    弦脉的意思是,手指摸到的脉搏,就像按到两端拉直的琴弦,像紧绷的琴弦拨动一样,而且有一定的劲度和急促感。

    在很多种疾病中,都会呈现出弦脉的脉象,单凭弦脉并不能判断病人到底是什么病。

    张力注意到,病人面红目赤,于是开口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症状?”

    那妇人用微弱的声音答道:“我感觉胸闷,头身腰痛,发热恶寒……”

    张力点点头,正欲再详细询问,外面传来杜郎中的喊声:“张郎中,杜医士有令,咱们还要去下一个点!你快快出来咧——”

    张力微微皱眉,叮嘱了病人家属两句,便走出了窝棚。

    宋医士有些不耐烦,显然并不相信张力能治什么病,冷哼了一声:“谁再磨磨蹭蹭,如果今日送不完药,便要他自己留在山上继续送药!”

    一听这话,众人心里一凛,也不敢多言,跟着宋医士继续前往下一处窝棚。

    张力人微言轻,后面也没有单独诊病的机会。一路随着宋医士走下来,傍晚时分终于将自己这一组病人的药材分发完毕,回到了防疫大营。

    宋医士赶着去交差,张力等人便往大营西边的帐篷走去。

    此前宋医士交待了,蓬莱县的郎中住西边大营,那里有足够的帐篷,条件比此前的屋棚要好许多。

    张力刚回到帐篷坐下,便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在争论着什么,于是便走了出来。

    走出帐篷一看,原来是黄县的刘郎中和栖霞县的顾郎中两人在争论,身后各自围着自己县里的郎中。

    只见刘郎中冷笑一声,道:“顾郎中,你刚才说流民患的是风寒,未免有些太草率了吧?”

    顾郎中争辩道:“病人发热畏寒,全身疼痛,正是风寒的症状。不过这不是一般风寒,乃是时疫风寒,疫情才会如此迅猛的扩散!”

    张力听明白了,顾郎中这话的意思是这次疫情他判断是流感。这流感可不简单,类型有很多种,有常见的普通感冒发烧,后世人人谈之色变的“**”便与流感有亲缘关系,还有“h7n9禽流感”等等,足以致人死命。

第二十九章 辩证

    readx;张力回想起后世那一场“**”疫情,即使二十一世纪医学如此昌明,最开始对它也没有任何办法,造成了空前严重的影响。

    张力正琢磨着顾郎中的话,却听见了刘郎中的声音:“顾郎中,你是栖霞县最著名的郎中,这次恐怕也看走了眼。病人发热畏寒不假,不过却没有流涕咳嗽,这可不是风寒该有的症状啊!”

    刘郎中这话一落地,黄县的郎中们纷纷点头称是,刘郎中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顾郎中不以为意,道:“老夫看病四十年,这风寒之证看得最多。风寒这种病,千变万化——”顾郎中顿了顿,脸带鄙夷之色,“你不知道么,医圣张仲景老前辈,毕其一生,也才写了一本《伤寒杂病论》,其中症状万千,你一句话又岂能概述所有症状?!”

    顾郎中搬出了医圣张仲景,这话明显很有杀伤力。张力仔细一听,也觉得顾郎中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流感种类那么多,确实症状也不尽相同。

    果不其然,顾郎中话一说完,栖霞县的郎中们顿时群起附和,刘郎中和黄县众郎中气势立刻弱了三分。

    刘郎中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甘,正要说话,没想到顾郎中却先出声了:“刘郎中,老夫在栖霞县中也听过你的大名,现在看来,见面不如闻名呵!”

    栖霞县众郎中也大笑起来,自己县的头号人物顾郎中能压倒黄县的刘郎中,实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儿!

    与张力同住一个帐篷的杜郎中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张力身旁,此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黄县的郎中们本来心里就有气,见蓬莱县的郎中也在笑他们,登时便有一人跳了出来,怒道:“你们蓬莱县这次连个出名的人物都没有,还敢笑我们?!”

    这话把蓬莱县所有的郎中都带到了,三三两两的蓬莱县郎中们顿时脸色涨得跟猪肝一样,竟也找不到什么话回击。

    张力心中也来了气,正要开口说话,不料刘郎中却先开口了。

    刘郎中满脸怒色,瞪着顾郎中,咬牙道:“顾郎中,本来有些话我是要对陆医令说的,没想到你欺人太甚!现在当着大伙的面,我也不怕说出来,大伙给我做个见证,别到时候抢了我的功劳!”

    一听这话,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难道刘郎中有发现了什么秘密?或者有什么重大的发现?居然想独自一人禀明陆医令,恐怕非同小可!

    果然,刘郎中连连冷笑,显然是怒极:“哼!我今日已经详细探查清楚了,这次疫情爆发之初,最先大量死亡的,不是人,而是——”

    刘郎中将嗓音拉得长长的,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只听见刘郎中沉声道:“在最初瘟疫爆发的时候,死了大量的老鼠!”

    这话有如一道惊雷,将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张力猛地一怔:——鼠疫?!

    张力脑子急速飞转起来,鼠疫常见的有轻型、腺型、肺型及败血型四种类型。最严重的是肺鼠疫,未经及时抢救者多于两到三天就会死于心力衰竭、休克。临终前高度发绀,皮肤常呈黑紫色,故有黑死病之称。

    显然目前黄土山的病人不是肺鼠疫,不过情况有些复杂,不能一概而论。

    因为腺型鼠疫、肺型鼠疫及败血型鼠疫都可以由轻型鼠疫发展而来。轻型鼠疫有不规则的发热,浑身疼痛等等症状,不过一般来说症状都不严重,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其他疾病。

    众人顿时热烈地议论起来,显然“鼠疫”这两个字杀伤力极大!

    “吵什么呢!都静一静!”一声嘹亮的声音传入张力的耳朵,张力定睛一看,只见身穿紫袍的穆医丞带着济世医社的人都过来了。

    刚才那一嗓子是陆医令吼出来的,穆医丞沉着脸,也不说话,众人顿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济世医社的人都看着穆医丞,显然是等着穆医丞先发话。

    穆医丞扫了在场的郎中们一眼,朗声道:“这次的瘟疫具体是什么病,暂时还没有定论。”

    刘郎中和顾郎中伸长了脖子,仔细地听着穆医丞嘴巴里说得每一个字,脑子里都想着怎么顺着穆医丞的话,讨好一番,为自己进济世医社加分。

    穆医丞看着刘郎中,微微点头:“刘郎中,你能发现流行疫情之初,曾经死了大量老鼠,这很好!”

    刘郎中气血上涌,激动不已,连忙大声道:“医丞大人言重了,探问病源,这是小人分内之事。”

    穆医丞又看了顾郎中一眼,道:“你所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伤寒确实种类繁多,不可一概而论。”

    顾郎中原本以为穆医丞会训斥自己,没想到居然还夸了两句,口中喃喃道:“谢医丞大人,小人不敢,小人还未辩证出具体是什么病。”

    穆医丞点点头,道:“若说是鼠疫,却没有发‘疙瘩瘟’,病人危重程度也不像,不过这老鼠大量死亡的事,也不可掉以轻心;若是风寒流行,太过于笼统,也很棘手。”

    “医丞大人高见!”宋医士适时地高声附和,引得济世医社众人略微有些不满。

    宋医士却不以为意,躬身问道:“医丞大人,那目前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大伙儿等着您老人家的指示。”

    穆医丞捋须道:“病人到底是什么病,还需观察一番。明日继续施药,老夫已让人准备了大量面巾,明天开始发给大家都带上,一定要保证你们自己不要染病。”

    众人顿时一片歌功颂德之声,连连称赞穆医丞想得周全。

    穆医丞沉吟片刻,道:“刘郎中和顾郎中,你们两人晚上来议事帐参加会议。”

    一听这话,刘郎中和顾郎中顿时大喜过望,连忙顿首拜谢。其余的郎中全都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不过大家心里也有数,自己根本不够资格与他们两人争。

    穆医丞带着济世医社的人离开以后,顾黄两人各自和本县的郎中回去了。

    张力觉得有些无趣,便也走回自己的帐篷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宋医士带着张力等人又再次前往西山。

    走到封锁口,便有一名军校对宋医士行了一礼,然后有些焦虑地道:“医士大人,昨天晚上东边山上又送了一百多人过来,东边很多人都发了病。”

    宋医士沉着脸点点头,道:“今天早会的时候,陆医令已经告诉我们了。昨晚这边病亡情况如何?”

    那军校苦着脸,小声道:“听把总大人说,这边昨天死了八十多人!”

    宋医士一惊,显然这死亡人数大大超出他的预料:“什么?这下可麻烦了,往日死者不过十余人,怎么突然增加了这么多?!莫非,莫非真是鼠疫?!”

    一听“鼠疫”两个字,那军校脸上露出恐怖的神色,连连退后两步,道:“医士大人,你说是鼠疫……”

    宋医士连忙道:“没有,我随口一说而已,连穆医丞都还未能确诊到底是什么病,我说的可不算。”

    说完这话,宋医士招呼了一声,张力等人便跟着他往山上去了。

    今天的情况明显比昨天糟糕很多,有几个棚子里甚至全部换了人——原来的主人昨天晚上已经死掉了,现在住着的是今天一早被兵士们强行送过来的东山的新增病人。

    大家都戴着面巾,不过宋医士可不肯轻易进屋。他将药材放在屋棚外面,命令杜郎中在屋子外吆喝几句,便逃命似的赶往下一个屋棚。

    情况越来越糟糕,很多病人已经病得昏迷不醒,家属们苦苦哀求也留不住宋医士的步伐。

    才走了一半路程,宋医士便对张力道:“现在情况恶劣,本医士要将这里的情形速速禀报给陆医令!你年纪轻,体力好,便将没有发放完的药材继续发完!”

    还不等张力出言反对,宋医士便领着其他几名郎中走了。

    张力叹了口气,看着地上的药材包,心里开始骂起娘来。

    不过一想起病人们绝望的眼神,张力不由得心中一痛,终究还是医者仁心的想法占了上风。

    宋医士等人走后,张力决定冒险仔细看一下病人,争取能弄清这次疫情到底是什么病。

    张力来到一处屋棚,这棚子昨天来过,因为屋棚建在一株槐树下面,所以张力印象还算深刻。

    张力先在棚子外通报了一声,很快几名病人家属便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将张力迎进了屋棚。

    一进屋棚,张力见到的第一个患者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小伙子。这人面色赤红,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显然正在经历高烧的痛苦。小伙子身边站着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这妇人衣衫褴褛,看向张力的眼神中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妇人身边,还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女童也神情紧张地望着张力。

    张力轻声问道:“这位大娘,他是你儿子吗?”

    妇人连忙点点头,红着眼道:“正是我儿子,已经病了五天了……”

    张力微微颔首,摸了摸病人的脉搏,果然脉搏还是弦脉。

    张力又看了看舌象,舌头呈红色,舌苔白厚。

    张力注意到病人眼睛很红,而且刚才看舌象的时候,发现病人咽部明显充血,于是开口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那青年病人十分虚弱,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来。

    张力一琢磨,咽部充血肿大,肯定会牵扯到声带,病人看来根本说不出话来。

    张力转头问妇人道:“大娘,你儿子症状如何,你详细给我说说。”

    妇人看了儿子一眼,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我儿子主要是发热,浑身疼痛,而且口渴,非常渴,每天要喝很多水。”

    张力愣了一下,道:“口渴?”

    “嗯,”妇人点点头,“而且最奇怪的是他每天小便很少,大便也特别少。”

    张力一听这话,猛地一惊,顷刻间想到了后世的几种类似病症!

第三十章 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

    readx;张力连忙掰开病人的嘴巴,仔细看了一眼病人口腔的上半部分——医学通称“软腭”的部位!

    果然,张力发现了病人口腔上部有很多红色的出血点!

    张力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又开口问道:“我听说最开始有人发病的时候,这里有很多老鼠死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妇人点点头:“我们是从莱州府逃难过来的。刚开始官府每日施粥还能勉强填饱肚子,后来流民越来越多,稀粥也就越来越稀。没办法,大家只能挖野菜,捉田鼠吃。后来有一天,很多人发了病,大家捉的田鼠也大量死亡了……”

    果真如此!张力心里打了一个寒颤,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张力将药材包放下,对屋棚里所有家属道:“你们将药给病人煎服了,大家尽量不要待在屋子里,隔一段时间来看一看就行了。”

    屋中众家属接过药包,感谢道:“有劳小郎中了。不可在屋子里久待,这点我们知道。”

    张力点点头,本想说话,可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叹了口气,道了声辞便从屋子中走出来了。

    如果自己所料不差,这病靠现在这几味药材还远远不够,必须从蓬莱县城中调新药过来!

    可是,自己一个年纪轻轻的小郎中,说的话又怎么可能有人相信呢?

    最要命的是,这次瘟疫关系着济世医社内部人员的晋升和招收新成员,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错综复杂,张力实在不想搅进这一趟浑水。

    一路上张力一边送药,一边详细观察了每一位病人,心中却是疑惑更深:这病——不简单呐!不过以张力的认识,心中最最紧要的,还是需要从城里再调几味药材过来!

    傍晚时分,张力从西山回到了防疫大营,心里一直在想:到底该怎么跟济世医社的人说,才能引起他们的重视呢?

    吃完晚饭,心事重重的张力走出帐篷,到大营中随便转转。

    走着走着,张力来到一顶宽大的帐篷附近,里面传来了济世医社众人讨论的声音。

    刚好旁边有一部牛车,张力便靠在牛车边上,倾听着帐篷里众人的议论……

    张力扫了一眼议事帐,只见穆医丞端坐在主位,余者按级别分列两侧,最靠外站着的两人,正是刘郎中与顾郎中。

    穆医丞右手边一名腰缠白虎纹腰带的老者起身道:“陆医令,在下觉得这次瘟疫恐怕‘疙瘩瘟’的可能性很大,只是现在还是初期,过两日症状便会显露出来!若不是‘疙瘩瘟’,这两日疫情又怎么会恶化得如此严重?!”

    张力知道,明代所说的“疙瘩瘟”其实就是鼠疫中的“腺鼠疫”。因为腺鼠疫临床上的一个显著特征为淋巴结肿痛,肿痛部位包括鼠蹊腺、腋腺、颈腺等等。患者淋巴结多处鼓包肿痛,一旦进入发病期,早上发病,晚上就会死亡!

    陆医令起身对那老者一拱手:“曾医令,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在下还是觉得应该再观察观察……”

    原来那老者姓曾,至此张力总算认齐了这次济世医社的三名领导:以穆医丞为首,陆医令和曾医令为辅。

    曾医令似乎有些不满,但碍于陆医令的身份,也不好发作,只得坐回椅子上,眼神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穆医丞。

    穆医丞依然眯着眼睛,微微摇动脑袋,手指捋须,显然脑子里正在思考着什么要紧的事情。

    气氛略微有些沉闷。过了好半晌,穆医丞才睁开双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后,朗声道:“现在瘟疫情况还是不明。若说是‘疙瘩瘟’,那么必然朝发夕死,病人一般都活不过发病当日;若说是疫疠之气导致的风寒,疫情不会像现在这么迅猛……”

    穆医丞还没分析完,帐篷外突然一名将校跑了进来,大声喊道:“穆医丞!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议事帐内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穆医丞定睛一看,来人正是登莱镇的李游击!

    李游击带着两千兵卒,专门负责这次瘟疫的封锁事宜,他突然闯入议事帐,难道生了什么变故?!

    穆医丞正待出言相问,李游击连珠炮一般大声道:“穆医丞!西山上今天死者枕藉,很多家属也发了病,兵卒们掩埋的尸体已经超过两百名!”

    哐当一声,穆医丞手中茶杯掉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还不等穆医丞回过神来,李游击又道:“东山上瘟疫也大爆发了,发病的流民超过了两成,足足有两千人之多!”

    西山本来就是放弃的对象,能医治便医治,实在医治不了,隔离开来,自生自灭便是。而东山那一万流民才是重点保护的对象!

    此前把患病的人从东山移到西山,虽说是为了方便救治,可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保护东山没有得病的人!

    可是,现在东山瘟疫也大爆发了!

    “这,这……”穆医丞急得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出来了。

    议事帐中众人也是一脸的惊惶之色,显然疫情的大爆发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李游击面露焦虑之色,拱手道:“还未发病的流民现在已经开始四处乱跑了,如果让他们跑掉,后果不堪设想!穆医丞,在疫区本将必须听您的吩咐。您现在赶快给个意见,是不是……”一边说,李游击一边用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张力原本也被疫情的爆发所震惊,不过现在看见李游击这个动作,心里凉了半截!

    这,这是要将流民全部砍杀呀!

    曾医令大声道:“医丞大人,现在情势危急,还望大人早下决定!”

    连陆医令也坐不住了,他也站了起来,对穆医丞道:“曾医令言之有理,在下先前也未曾料到疫情竟然会大爆发,大人速速下令吧!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这些流民如果跑到其他地方,整个登州府都要发大疫啊!”

    议事帐中众医士纷纷附和,穆医丞心中开始剧烈地翻滚起来:对这里的疫情全权负责的是自己,一旦下了屠杀的命令,黄土山上所有流民都会被屠戮一空。

    “医丞大人,下令吧!”

    “医丞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呀!”

    “医丞大人,若是疫情扩散,我们恐怕都要受到组织的处分呀!”

    议事帐内乱成了一锅粥.

    ……

    张力心情非常压抑,非常沉重。

    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以来都有些担心,特别是回春堂那件事发生以后,自己不太愿意卷入到是非之中。

    原本自己计划着看看能不能找个什么地方,凭借医术发点小财,到时候把母亲接过来,过上富足的日子就行。如果一切顺利,在十多二十年后,自己也有殷实的家产了,如果满清南下,大不了避祸海外就是了……。

    可是,现在听到了李游击的话,济世医社的人,身为医生,居然也同意屠杀病人!

    后世出身中医世家的张力,完全不敢想象居然会有屠杀病人这种事情的存在!

    张力想起了白天看过的那祖孙三人,家中壮劳力病倒了,只留下老母亲和七八岁的小孩子,也不知道那青年男子病死了没有?

    自己明明有把握治疗他的病,但碍于身份太低,人微言轻,加上又有济世医社这个等级极高的组织在运作,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单独救治病人——连药材都没有,谈什么救治?

    张力脸色潮红,眼神坚毅,嘴里轻轻念道:“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霍去病的杀人剑只为灭匈奴,我的杀人剑但为救苍生!

    张力下定了决心:战乱时代,想要遗世独立,逍遥天地间,恐怕很难!也罢,我不能看着无辜的百姓被屠杀!就尽我自己的绵薄之力吧……

    议事帐中,穆医丞一声长叹,神色有些落寞地道:“李游击,事已至此,你就……”

    “且慢!”一声中气十足的男音响彻了整个议事大帐,济世医社众人猛地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帐篷外走进来的少年!

    这少年,正是张力!

    “大胆!什么人?!”陆医令一声怒喝,济世医社众人也都无比震惊。

    宋医士认出了张力,失声道:“你,你不是蓬莱县那个小郎中,叫什么张力的么?”

    张力毫无惧色,走入议事帐中,对着穆医丞一揖到地,朗声道:“医丞大人,在下有大事禀报,是关于疫情的……”

    张力话还没说完,曾医令便打断了他:“狂妄!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陆医令也呵斥道:“一个年纪轻轻的小郎中,也敢在这里放肆?!现在乃是十万火急的时候,哪有功夫听你胡扯!”

    众医士也是一片骂声,曾医令怒极,对着穆医丞一拱手:“医丞大人,现在情况紧急,把这小子轰出去吧!”

    穆医丞看了一眼张力,正想说话,李游击道:“医丞大人,快快下令吧,东山那边疫情凶猛!”

    张力傻了眼,这些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也根本没人想听自己说什么!

    穆医丞重重地点了点头,厉声道:“事已至此,为了扑灭瘟疫,这些病人都是留不得了!李游击,你去处理,务必不让一人逃出黄土山!”

    夜间视线不好,况且这个时代很多兵士营养不良,都患有夜盲症,所以李游击道:“遵命!本将今晚严加戒备,只待明日天一亮,必让黄土山寸草不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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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神医在明朝介绍:
出身中医世家的现代医学博士张力,穿越到了崇祯四年
中西合璧让他有领先当时四百年的医术,既有金针回春之术,又懂开肠破肚之法。
医者仁心,孤身扑灭瘟疫,获得了世外高人的青睐。
没有cT扫描,那就修炼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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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道结合,主角终成一代旷世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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