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师太,你这是要闹哪样?
readx;张力眼神落在了师太那鲜血淋漓的左臂上,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何等剧痛,竟然折磨得师太要自残身体?!”
师太见张力这么说,不由得微微一怔:这小子虽然年纪轻轻,可是就这么一看就能发现这许多端倪,还被他猜中了,也不知他能不能……
张力见师太神色有异,心知自己恐怕是猜中了,这师太定然是被病痛折磨!
师太幽幽叹了口气,看了张力一眼,缓缓道:“你,走吧。”
这话说完,师太便闭目凝神,开始打坐念起佛来!
张力见师太闭目打坐,也不敢打扰,便背靠金刚像,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
这师太显然是被自己说中了,患了什么疾病,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却不愿意治疗。
宁愿拿匕首花自己的手臂,也不愿意求医问药,这,这师太莫不是疯子?
张力又抬头看了一眼师太,只觉得那师太宝相庄严,一脸肃容,看起来也不是脑子有问题呀!
这师太又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破庙里?
城隍庙这一带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附近人家全都非死即病,这,这师太在这干什么?
张力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师太,觉得师太眉目间带着一丝慈祥之色,并且这一身出家人的打扮,看起来根本不像作奸犯科的坏人呀!
莫非这师太遇到什么难处,故而躲避在此?亦或者被仇家追杀?
……
“哎呀……”那师太一声痛呼,似乎是疼得忍受不了,便又掏出匕首……
张力一个箭步将冲了上去,想要将师太手中匕首夺下!
师太强忍住剧痛,怒斥道:“出去!”
张力也是个固执之人,此刻已经确认这师太是患了什么严重的疾病,引起剧痛!见死不救之事,张力做不出来!
那师太显然是痛极,不过她也看出来张力乃是出于一片好心,想要救治自己!
师太怒极,大声喊道:“你出去不出去?!”
张力也来了牛脾气:“不出去!”
“啪——”地一声,张力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一股劲风疾驰而过!
张力大吃一惊,猛地看见师太手中匕首已经不见了去向!
张力原本背靠着金刚像,此刻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只见那匕首钉在了自己身后的那尊金刚像上!
那匕首的位置,正好在自己脖子左侧不足半分的距离!
张力再细看时,匕首已经齐根没入其中!
张力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坚定之色:“师太,出家人常言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在下虽是俗世之人,却也知道医者仁心的道理,不可能见死不救。师太你又何妨让我给你看看,在下虽不敢说包治百病,不过对于金针止痛之术,颇有些心得……”
师太神色缓和了下来,不由得一愣:“金针止痛之术?”
张力点点头,慢慢走上前去。
师太显然信了张力几分,幽幽叹了口气:“阿弥陀佛——既如此,小施主便帮贫尼看看吧!”
张力来到师太身边,蹲了下来,先给师太把脉。
片刻之后,张力开口道:“师太这脉象是弦细——”
师太眉头一展,见张力颇有些章法,开口问道:“小施主真会诊病?”
张力微微一笑,道:“弦脉多见于肝胆病,疼痛,痰饮等,细脉多见于气血两虚,湿邪。弦细脉多见于肝肾阴虚或血虚肝郁,或肝郁脾虚等证。不知道师太是身上何处疼痛?”
一听张力说得如此有模有样,师太心里便多信了几分。
师太微微蹙眉,想了半天,淡淡地道:“我不说,就当考考小施主吧!”
这话一落地,张力心头一惊:这师太好生奇怪,我好心给她诊病,问她病情,她却不说……师太,你这是要闹哪样?
你不说,我便不能知道了么?
张力一想到此,傲然道:“既然师太不说,存着考校在下的心思,在下勉为其难,便试上一试!”
师太眼睛微眯,似乎对张力也感到有些好奇:这小郎中真的能看出自己是什么病么……
张力道:“师太,在下看看你的舌象。”
那师太依言而行,将舌头伸了出来。
张力点点头,道:“师太舌质偏红,舌苔黄腻。”
张力又仔细看了看师太的脸色,虽说这师太疼痛难忍,不过肤色白净,却不见黄疸之类的肝病症状。
师太虽说肤色白净,却也没有那种贫血的惨白色,脸色还是很红润,多半便不是心脏疾病。
张力微微一笑,开口问道:“不知师太两便如何?师太只需说正常还是不正常就是了。”
师太淡淡地道:“正常。”
“师太饮食如何?”
“正常。”
“师太常常头晕吗?”
“有时候会目晕眼花。”
……
张力一口气问了七八个问题,但是却绝口不问师太何处疼痛!
当这些问题问过之后,张力起身踱起步子来。
师太显然又开始疼痛了,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张力看了师太一眼,这师太为何如此这般行事?
突然张力心中一动,眼中精光一闪。
张力微微一笑,朗声道:“在下知道了!”
师太忍住剧痛,颤声问道:“小施主……你知道了?”
张力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忍:“师太,你这又是何苦?虽说你是出家人,可在郎中的眼中,也只是病人罢了,与普通百姓并无半分区别。师太执意不找郎中,也不知拖延此病,有多少时日了?”
师太幽幽叹了口气,道:“贫尼这病,已经整整一十五年了……”
张力略一沉吟,朗声道:“经脉流行不止,环周不休,寒气入经而稽迟,泣而不行,客于脉外则血少,客于脉中则气不通,故卒然而痛。”
师太大吃一惊,喃喃道:“这,这是小施主辩证的?”
张力哈哈一笑,一本正经地道:“在下虽然恃才傲物,却也不敢剽窃经典。刚才在下说的,乃是《黄帝内经》中的论述。”
师太点点头,正欲开口询问,却见张力一字一句地道:“师太这病,是为痛经!”
师太顿时神情一滞,听到“痛经”二字从张力口中说出的时候,似乎竟然是松了口气一般。
张力心知这师太心思已经有了些活动,趁热打铁道:“小子不才,自报家门与师太知晓!在下乃是济世医士张力,不知师太如何称呼?”
张力说话时,故意将“济世医士”四个字加重了几分语气!
师太一声惊呼:“什么?小施主……你居然是济世医士?!”
张力点点头:“师太不信么?”
眼见师太确实面露疑惑之色,张力继续道:“痛经者,症出多端,不可不细细查辨也!一则,寒湿凝滞;二则,气滞血瘀;三则,气血两虚;四则,湿热瘀阻;五则,肝肾虚损……”
张力还没说完,师太便打断了他:“好了,小施主不用说了,贫尼信你便是。”
师太一蹙眉,似乎想起刚才这姓张的医士好像问自己法号,于是便轻声道:“阿弥陀佛,贫尼法号虚无。”
张力不由得暗自忖道:虚无师太?这,这法号也太个性了!
张力也不管这些,人家爱叫什么叫什么,先给师太止痛才是正理!
进入济世医社以后,由于经常在叶问天眼前晃荡,张力总想找个机会施展一下金针之术,故而便让楚二娘缝制了一个鹿皮针袋,将金针随身携带。
奈何一直没有机会施展,想不到这金针今日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张力从针袋中取出金针,对虚无师太道:“在下颇擅金针止痛之术,师太这痛经之证需得徐徐治疗,在下先为师太止痛。”
虚无师太点点头:“有劳小施主了。”
张力略一思索,便取了虚无师太关元穴,合谷穴,肾俞穴和三阴交穴四处穴道。
金针顺次扎入之后,张力又捻转运针一番。
约摸过去了半个时辰,虚无师太长出一口浊气,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这金针之术,当真了得!贫尼小腹疼痛已然大减了!”
张力点点头,道:“师太此病拖延太久,只能徐徐治疗。也不知师太为何拖延这么久,不去就医?”
虚无师太神色黯淡,忽然又充满了慈祥之色,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世事难料,此事乃是贫尼命中之劫,小施主无需多问。”
见虚无师太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张力便也不再多问。
一时间有些冷场,虚无师太此刻疼痛大减,显然心情不错,便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不知小施主取这几处穴道行针,可有说法?贫尼颇有些好奇呢!”
张力微微一笑,道:“肾俞穴补益肝肾;关元穴可温养冲任;三阴交穴补脾,也能补益精血;这三处穴道乃是治本之道。而最后的这一处合谷穴,却是调气行血,化瘀止痛,是为治标之道。标本兼治,才能达到最佳疗效!”
虚无师太脸上露出欣赏之色,略一思索,便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银子。
张力一看便知,竟然是十两的银锞子!
虚无师太道:“贫尼出家之人,也不曾多带银两。这银子……这银子乃是……化缘所得,便充作张医士的诊金吧!”
张力大吃一惊:这,这哪里是虚无师太,分明是土豪师太啊!
土豪师太,咱交个朋友呗!
第六十一章 关心
readx;第六十一章 关心呸!
张力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唉,这俩月与安子和高元良那两个活宝待久了,嘴巴也开始贫起来了!
张力收敛心神,对着土豪师太,不,虚无师太躬身一揖:“在下忝为济世医士,只知治病救人,与这诊金一项,并无丝毫兴趣。若是其他人在下也不便推辞,但师太潜心念佛,乃是出世之人,在下绝不敢收半分诊金。”
虚无师太一怔,喃喃道:“出世之人……出世之人……”
好半晌,虚无师太脸上才恢复常色。
张力眼看着天色不早,又看了一眼周围环境,道:“师太,在下的家住在西城的灯笼街上。师太不如随在下前往府上,也方便在下徐徐给师太诊治。”
虚无师太摇摇头,淡淡地道:“不必了。”
张力心里有些奇怪,道:“师太住这么个破庙……”
虚无师太闭上了眼睛,又开始打坐起来。
张力见这虚无师太性子有些古怪,也不好多劝,于是道:“天色不早了,在下便回家了。师太这痛经之证,今日应该不会再发作了。不过明日还需施针,在下明日也会前来。”
话说完,张力见虚无师太仿佛老僧入定一般,没有理会自己,于是便躬身一揖,道了声辞便转身而出。
从破庙出来以后,张力一边走,心里一边开始暗自揣摩起来。
这虚无师太到底是什么人?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城隍庙附近根本没有一户人,她将歇脚点选在此处,显然不是为了化缘。
难道是寻访这里的亲戚朋友?
呸!人家一个尼姑师太,又哪会有俗世中的亲戚朋友?
若不是,她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呢?
难道这师太表面是个出家人,背地里是个江洋大盗?
要不然怎么选这么个地方藏身?
呸!那虚无师太肯定不是坏人!若是坏人,行踪被自己发现的话,只怕立时便一刀将自己宰了……
这虚无师太痛经之证竟然折磨了她整整十五年!为何她不找郎中诊治呢?
难道仅仅是男女之别吗?
这可说不通了,在古代妇科病原本就高发,也有很多郎中都擅长治疗这妇科病。
从来也没听说因为是妇科病,便不让郎中诊治的啊……
自己此前在蓬莱县城中,便给不少官宦人家的夫人老太太治疗过妇科病,也不见人家就怎样呢!
须知明末这个时代风气开放,妇人求医问药并不会受人歧视。
张力想得有些头疼,一抬头间,发现已经走到灯笼街了。
张力回到灯笼街的府上,众人依然愁眉苦脸。
显然张力已经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了,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没人高兴得起来。
张力虽说性子比较豁达,凡事比众人看得略开那么一丢丢,但也仅限于一丢丢而已。
毕竟要当小白鼠的是自己,又怎么可能真正不去想这些事?
吃完了晚饭,张力回到自己的房间,让安子沏了杯茶,便在屋中闲坐。
胡思乱想了一阵之后,张力决定不去想那亲身验药的事情,又开始琢磨起虚无师太的病情了。
张力后世本来就对疑难杂症有一股子钻研劲儿,越是难的病,越能勾起他的兴趣。
这虚无师太痛经之症竟然延误了十多年,现在治疗起来相当的棘手。
痛经原因很多,而且妇人不同阶段,病因也各不相同。
比如还未经历人事的少女,这痛经便以实症居多,其中寒证常见于青春发育期之少女。病因常以“受寒,饮冷,入水,淋雨”而致。
而妇人嫁为人妇之后,多因脾胃虚弱,化源不充,以致气血不足,或久病、多产,气血两亏,经行之后,血海益虚,胞脉失养而引起痛经。
最后若是人到中年,妇人多因禀赋不足,肝肾本虚,或房劳过度,以致精血亏损,冲任不足,遂令经行作痛……
这虚无师太四十多岁模样,倒是符合最后一项。
呸!师太是出家人,又怎会房劳过度?
张力还在推敲虚无师太的病情的时候,屋子外传来了柳姑娘的声音。
“我……我能进来吗?”
张力赶忙收住心思,只见柳姑娘已经站在了屋门口。
柳姑娘着了一身浅绿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头上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只梅花碧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柳姑娘那标志性的柳叶眉下面,一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正盯着张力看。
张力不由得有些心神荡漾:好一个绿衣小萝莉!
柳姑娘见张力有些走神,显然是被自己精心的打扮迷住了,不由得心里一阵得意起来。
张力稳住心神,微微一笑,道:“不知柳姑娘找在下所为何事?莫非身子什么地方不舒服了?”
柳姑娘慢步走入屋中,神情一滞,低头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极为要紧的事儿。
张力看着柳姑娘,心道:这小妮子,不知道又要搞什么鬼!
过了好半晌,柳姑娘才抬起头来,幽幽地道:“你,你真的要亲身感染瘟疫么?”
张力点点头道:“此前我虑事不周,被人诬陷了死罪。只有‘效法神农,以身试药’才能脱罪。”
柳姑娘脸上一红,小声地道:“或许,或许我能救你。”
张力心头一惊,失声道:“你能救我?”
柳姑娘只觉得自己脸上微微有些发热,点点头道:“正是。”
张力沉默片刻,问道:“不知柳姑娘要如何救我?”
柳姑娘想了想,开口道:“先前想必你也听说了,我是从京师返回南京,途经登州府,滞留在了蓬莱县城。”
张力点头道:“恩,我听楚二娘说过。”
柳姑娘又道:“想必楚二娘也说过,我去京师是为了参加复社大会……”
“复社大会?”张力皱了皱眉头,先前楚二娘确实提到过柳姑娘是去参加京师的复社大会,不过当初自己并未在意。现在柳姑娘特地这么一说,张力不由得细细琢磨起来。
明代以八股文取士,读书士人为砥砺文章,求取功名,因而尊师交友,结社成风,而以江浙一带尤甚。
复社由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等等十多个社团联合组成。
明末清初的江南大儒陆世仪在他的《复社纪略》中说,复社领袖张溥等人痛感“世教衰,士子不通经术,但剽耳绘目,几幸戈获于有司,登明堂不能致君,长郡邑不知泽民”,所以联络四方人士,主张“兴复古学,将使异日者务为有用”,故而取名“复社”。
复社在明末能量极大,他们的领袖张浦的影响力甚至大到可以决定科举考试高中进士的名单,有着“布衣宰相”之称,也算是闻所未闻了。
张力记得自己初中语文里学过一篇文言文,叫做《五人墓碑记》,便是这复社领袖张浦写的……
见柳姑娘有些踌躇,张力开口问道:“不知柳姑娘说的这复社大会又是怎么回事?”
柳姑娘整了整头发,有些神往地道:“复社每年都要召开复社大会,品论诗词,砥砺文章,每每便有青年才俊脱颖而出!”
张力微微一笑:“哦?”
柳姑娘点点头:“原本复社大会都是在江南召开,不过今年复社士子在科场上大获丰收,便将复社大会定在京师召开……”
张力明白了,这复社在江南影响极大,不过在北方声名便要弱上几分。今年复社众人科举考得好,便在北京城召开复社大会,以扩大影响。
张力脑海中浮现出后世高考张榜以后,每每便有学校租几辆大客车,车身上挂着横幅,红底黑字写着“本校某某高考喜获全省第一,一本上线多少多少人……”等等,那车子在城里来回游街,数日不停。
大概也就这么个意思!
柳姑娘忽然面露得色,自豪地道:“我从十一岁开始,每年便要给复社大会捧场,已经有三年了哩!”
张力微微一笑,心道:原来这小妮子十四岁,哈哈!
张力内心邪恶地开始换算起来:古人年纪算的是虚岁,十四岁便等于后世的十三周岁。今年是崇祯四年,也就是公元一六三一年,三年前么,那柳姑娘便是出生于一六一八年了。
等等,出生于一六一八年,姓柳?!
张力猛地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柳姑娘!
柳姑娘浑然不觉,接着道:“我金陵城中的姐姐们与今科榜眼吴伟业相熟,我也曾见过他几面,真真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张力脱口而出道:“吴伟业?!”
“是啊,他可是今科的榜眼呢!哼,朝中有奸佞小人,非议他有舞弊之嫌。主考大人不得不将其会元原卷呈请御览,结果当今天子在卷子上批了“正大博雅,足式诡靡”八个字,物议立刻平息,吴伟业的名声也在京师中一夜鹊起!”
张力点点头,暗自琢磨起来。
这吴伟业,可是大名人啊!
后世那首流传千古的《圆圆曲》,“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便是吴伟业所作,写的便是大汉奸吴三桂为了陈圆圆投降满清鞑子之事。
第六十二章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readx;第六十二章 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张力微微一皱眉,想起了吴伟业后来的经历,面露鄙色:这厮后来竟然做了鞑子朝的国子监祭酒,真真是数典忘祖之辈!
虽然事后吴伟业很快便以“丁忧”的理由辞了官,并且为这做鞑子官儿的事终身抱憾,写了不少悔恨的诗词,表达出自己乃是被迫出仕之意……
不过常言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小事情上,原本也不必苛求。
但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吴伟业既然“一失足”,居然想用“千古恨”来掩饰,却为我张力所不齿!
一时间,张力的思绪飞得有点远了……
“你……你在听我说吗?”
看着张力那思绪万千的模样,柳姑娘隐隐露出一丝不满:吴伟业可是今科榜眼啊,文才冠绝天下!他,他竟然无动于衷,居然想别的事儿去了?……
张力回过神来,淡淡地道:“柳姑娘说吴伟业嘛,我听见了。”
“你,你……”柳姑娘一时气紧,急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柳姑娘一脸恼色地道:“人家好心想要救你,你却这样……”
张力微微一笑,道:“好啦,柳姑娘,在下错了还不行么?你可别生气,须知女孩子常常生气的话,脸上便要长斑——”
“啊!长斑?!”柳姑娘一惊,登时便用那柔荑小手摸了摸自己粉扑扑的小脸蛋……
张力笑嘻嘻地看着柳姑娘,柳姑娘立刻反应了过来,斥道:“你这人,就是没个正经!”
张力笑而不语。
柳姑娘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帮我治好了伤,虽然……虽然我嘴里不说……但是我心里还是知道的……”
张力一脸坏笑的追问道:“你知道什么?”
柳姑娘又恼了,嗔道:“不与你贫嘴!”
旋即柳姑娘又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今日已经去邮驿打听过了,可以送信到京师,不过价钱贵了好几倍,毕竟现在还是瘟疫期间……”
忽然柳姑娘抿嘴一笑,道:“嗯,本姑娘却不差钱……”
张力心里一乐,暗自忖道:柳姑娘呀柳姑娘,你是白富美,在下早就看出来了!
你这一身衣服,头上戴的这些头面首饰——唉,居然这几天还变着戏法一天换一身打扮,也不知你带的那几口箱子装了多少……想必此前是雇的车马运送的吧!
张力微微一笑,道:“哎呀呀,在下实在看不出柳姑娘却是出自豪门大户人家!”
柳姑娘神情一滞,幽幽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张力一看柳姑娘不接自己这个话茬,心中的猜想便又落实了两分。
柳姑娘自顾自地道:“我明日便修书一封,写给京师的吴伟业吴公子,让他想办法救你!”
张力一愣:“让他救我?”
柳姑娘抬头看了张力一眼,眼神中透着复杂的神色,点点头道:“嗯。吴公子乃是东林中人,在京中人脉甚广……东林党影响极大,很多科道言官都是出自其中——”
张力冷冷一笑,道:“言官么?”
柳姑娘不曾察觉到张力脸色有变,点头道:“是呢!我思索了好些天了,你这案子既然已经上报了朝廷,只有朝中的言官才能够救你啊!”
柳姑娘又瞥了张力一眼,低下头去:“若是言官帮你喊冤,想必你不用以身验药了吧……”
看着柳姑娘的神情,张力不由得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良久,张力神色一凛,朗声道:“多谢柳姑娘挂怀了。那吴伟业我还看不上,不用求他!”
“什么!”柳姑娘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张力,“吴……吴公子可是今科榜眼啊!你,你竟然看不上他?!”
张力心中冷笑一声:这狗汉奸,老子要你救?没得污了本少爷的名头——唔,虽然本少爷名头现在还不响亮,不过以后可是要名垂青史的……
想到这里,张力拉长了脸:“他啊——我知道,大汉奸一个!求他还不如求自己,鄙人一向不喜欢跟汉奸狗腿子为伍!”
柳姑娘一本正经的想了半天,面露疑惑之色:“汉奸?没听说啊,吴公子可是一个胸怀天下的青年才俊呢,你可别误会人家了!”
忽然柳姑娘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嗔道:“我晓得你这人好面子不求人,但是生死关头何必在乎面子?”
张力心中将吴公子拖出来鞭了一百次以后,淡淡地道:“这事济世医社内部已经定了,叶医卿也上报朝廷了,我不能出尔反尔。”
张力看了柳姑娘一眼,话锋一转,笑嘻嘻地道:“谢谢你的关心,看来柳姑娘对我挺关心啊,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柳姑娘白了张力一眼:“美得你!”
张力微微一笑,道:“那个吴汉奸如此信任姑娘,他是你什么人啊?想必关系匪浅,不然如此杀头的事仅凭柳姑娘的一封信,吴汉奸便挺身而出?哼哼,真是太崇高了!”
柳姑娘一听这话,心里大急,脱口而出道:“那吴公子只是与我姐姐们相熟,我……我只是见过几面而已?怎么被你说成关系匪浅?!气死我了!”
张力叹了口气,道:“解释就是掩饰,我知道,你们很纯洁,就牵过手而已嘛!”
“没有!”柳姑娘那柳叶眉终于倒竖了起来,怒道:“我,我从小到大,还没有被男子摸过手呢!”
旋即柳姑娘一怔,咬牙道:“就只有你!你这个登徒子狗屁医士,打着治病的幌子,看了人家的……还,还摸过……”
张力哈哈一笑,道:“柳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我天天都说呢,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来,重要的事,需要重复三次!跟我念,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柳姑娘被逗得一愣,嘴里喃喃道:“医者仁心……”
“呸!”柳姑娘反应了过来,嗔道:“小娘我上了你这登徒子狗屁医士的当!”
张力哈哈大笑,柳姑娘却满脸通红,很快便开口道:“你这人就是没个正经!你说,人家吴公子一表人才,为什么你说人家是汉奸?”
张力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态:“不知何故,但凡听到雄的和姑娘亲近,我就感觉对他很不爽,我猜他们将来八成要做汉奸,我要锄奸卫道!”
柳姑娘的脸更红了,低着头也不说话。
张力一本正经地道:“柳姑娘一定要小心,那些靠近你的不是汉奸就是兔儿爷!姑娘慎之,慎之啊!”
“兔……兔儿爷?!”柳姑娘心中仿佛吃了一个苍蝇一般,眉头皱了起来。
张力笑道:“我才是你最终的归宿,快觉悟吧,柳姑娘!”
柳姑娘翻了个白眼,嗔道:“美得你!”
张力见柳姑娘一副气苦的模样,心中一动,便岔开了话题:“柳姑娘,你是南京人吧?”
柳姑娘一愣,也不知张力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只得点点头道:“是啊!”
张力微微一笑,神秘兮兮地道:“在下掐指一算,莫非柳姑娘本姓并不姓柳?”
“啊!——”柳姑娘仿佛看怪物一样看着张力,“你,你怎么知道?”
张力心中大定,心知距离自己的猜测越来越接近了,于是决定赌一把:“是秦淮河上的徐佛徐妈妈告诉在下的!”
“啊!徐妈妈,你认识徐妈妈?!”柳姑娘彻底震惊了,整个身子发起抖来!
柳姑娘立刻追问道:“你认识徐妈妈?你什么时候到过南京?你……你既然认识徐妈妈,肯定见过我啊……!”
柳姑娘回过神来,恼道:“你既然见过我,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到了此刻,张力哪里还不知眼前这人是谁?!
张力朗声吟道:“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柳姑娘脚底一滑,险些没有跌倒!,哪知后面还有更震惊的!
张力看着柳姑娘,又高声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顿了一顿,张力笑嘻嘻地道:“如是姑娘——在下失礼了!”
站在张力眼前这位,正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秦淮八艳”之首——柳如是!
若是张力记得不错的话,柳如是本名杨爱,幼年不幸,后被南京名妓徐佛收养,便改名徐爱。后来因为她爱极了前面自己吟诵的那首唐代韩翃的《章台柳》以及辛弃疾的《贺新郎》,便自号“柳如是”!
张力从柳如是的养母徐佛入手,锁定了她的真实身份!
历史上记载,后来柳如是流落松江时,改旧名,自号“影怜”,表浊世自怜意。在松江与复社、几社、东林党人交往,常着儒服男装,文与诸人纵谈时势、和诗唱歌。
啧啧,原来这小妮子现在就喜欢女扮男装呢,怪不得长大以后也常常如此!
嘿,这么小就学人追星,到北京去参加什么复社大会,哪曾想归途中在蓬莱县爆发了瘟疫,以至于滞留于此!
若是记得不错,柳姑娘现在可还是个雏儿,她是在两年后,年满十六之时,才嫁与官员为妾的!
张力暗自一阵得意:如是妹子,你的才名和艳名,自己景仰了几百年了!既然自己现在见到了你,恐怕你的一生,便要改写了!
第六十三章 师太,你懂的
readx;“说!你什么时候在南京城中见过我的?还敢在我面前装?!”柳如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眼光似刀子一般瞪着张力!
张力赶忙从意淫中收敛住了心神,哈哈一笑,随口胡诌道:“在下和如是姑娘开玩笑呢!在下从未去过南京,也只是先前听一位去过南京的友人说起过。这秦淮河中,有一位还未出阁的小娘子,生得好一副倾城倾国的容貌!那姑娘两弯迷死人不用赔钱的柳叶眉,真真是秦淮河上最最美貌之人!”
一听到张力说“两弯迷死人不用赔钱的柳叶眉”,柳如是心里一乐,笑出声来:“咯咯咯……你那朋友倒是有趣,居然这么说!我……我的名声,都传到山东了?”
张力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夸你艳名远播,你还不心中乐开了花?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见张力坚决不同意自己去求吴伟业,柳如是便断了这个心思。
从张力房间出来的时候,柳如是的心不由得又悬了起来:
他,他若是真的染上了瘟疫,可怎么办?
他医术高明,也许可以自己治好呢?
这次瘟疫可不简单,死了这么多人,又哪有那么容易治好?
这一夜,柳姑娘显然又失眠了……
正所谓医者仁心,张力翌日一早,便赶到了城隍庙的那个破庙之中。
还没进庙门,张力便朗声道:“虚无师太,在下张力,来给你复诊。”
张力进入破庙之后,发现虚无师太还坐在那里打坐,不由得松了口气。
也不知什么原因,张力竟然隐隐有些害怕这虚无师太不辞而别。
见师太在打坐,张力也不敢打扰,便坐在一旁等候。
良久,虚无师太睁开了眼睛,看了张力一眼,道:“小施主来了。”
张力点点头,正要开口,却先听见了虚无师太的声音。
虚无师太看见了张力腰间的玄武腰带,淡淡地道:“小施主果然是济世医士。”
张力心道:这玄武腰带是今儿个自己有意戴上的,为的就是听你这一句。
张力也是常人心性,谁又愿意被人看轻呢?!
张力正色道:“不知师太感觉如何,昨日施针以后,这疼痛可是稍稍缓解了一些?”
虚无师太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眼神中带着赞赏之色:“小施主这一手金针止痛之术,贫尼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昨日到现在,贫尼小腹只是偶尔隐隐作痛,并没有往日的剧痛了!”
一听针灸效果不错,张力不由得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如此便好。在下今日要细细查验一番,争取能够确定师太这痛经之症的病因,才好对症施药。”
话一说完,张力见虚无师太神色一变,心道:怎么?自己说错话了?
想了半天,张力忽然意识到,这“查验”二字,确实有点不妥了,张力的脸上略略带着些尴尬的神色。
张力很快岔开了话题,道:“我先给师太把把脉。”
脉搏一上手,张力只感觉师太的脉象与昨日并无不同,心知虚无师太的病根还没找到,恐怕她暂时不痛也只是治标而已,还需要治本……
张力又看了看虚无师太的舌象,也是与昨日无二。
张力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沉吟半晌,开口道:“师太,这痛经之症,必须要标本兼治方可收得全效。师太曾说此病已发作十五年了,不知初次发作之时,是什么情况?”
虚无师太一愣,眼睛变得深邃起来……
张力也不敢打扰,暗自忖道:想必师太是在回忆往事——毕竟过去这么久了。不过自己问这病因确实非常重要,因为只有把握准了病因,才能对症施药!
只见虚无师太脸色数次变化,最后又浮现出一股慈祥的神色!
这慈祥神色,张力已经是第二次看见了!
没过多久,虚无师太叹了口气,缓缓地道:“过去太久了,贫尼不记得了。”
张力一惊,口气中带着一丝焦急:“师太,痛经之症病因众多,举凡劳伤风冷,寒克胞中,瘀血内阻,气滞血瘀,肝肾虚损,气血不足等均可以导致痛经的发生。这病因,实在是非常重要,师太再想想吧……”
虚无师太摇摇头:“不记得了。”
张力刚才见虚无师太的神色,显然是回忆起了什么,现在怎么又推说不记得?
张力再一次劝道:“师太,所谓经行腹痛,证有虚实。实者,或因寒滞,或因血滞,或因气滞,或因热滞;虚者,有因血虚,有因气虚……这发病之初的情况,实在是非常重要……”
虚无师太打断张力道:“我说过,记不得了。小施主,从你刚才所说的话,贫尼相信你是对这病很有心得。不过,若是必须要贫尼说病因的话,贫尼便不治了!”
张力点点头,叹了口气,看着虚无师太那满是疤痕的左臂,心道:这师太宁愿自残以抵抗那难以忍受的剧痛,也不愿意说病因,实在也是太固执了!
张力此刻也没法再劝,也只好作罢。
张力沉吟片刻,问道:“师太,昨日好像在下问过你,你平时常有目晕眼花的症状吗?”
虚无师太点点头:“正是。”
张力叹了口气,两手一摊,道:“师太,即使你记不起病因,那么你总得主动说说症状吧!”
虚无师太想了想,道:“贫尼这……这……”
张力脱口而出道:“师太,你每次大姨妈都这么痛么?血流量大不大,颜色黑不黑呢?”
虚无师太一愣:“什么大姨妈?”
张力立刻意识到不好,便随口胡诌道:“呃,这是在下的家乡土话。就是那个嘛,师太你懂的……”
师太老脸一红,头低了下去。
张力眼见虚无师太面露难色,想必是出家人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于是朗声道:“师太无需多虑,你也看见了,在下乃是济世医士。所谓医者父母心,于这治病一途,天下郎中的心思都是共通的……”
张力也知道痛经之症有些症状难以启齿,便开导了虚无师太一番。
良久,虚无师太道:“贫尼信期每每提前……”
张力点点头,明白这是说月经先期而至,也就是说师太经期紊乱。
虚无师太又道:“贫尼……胸部……胸部常常胀痛。”
张力再点点头,心知师太这是——那个啥——胀痛。
最后,虚无师太道:“再就是贫尼信期小腹胀痛有下坠感……”
话一说完,张力不由得眼前一亮:莫非师太这痛经之症乃是热证?
张力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师太是否有肋痛?”
虚无师太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小施主怎么知道?贫尼正是这剧烈的肋痛和小腹刺痛一起发作,实在难以忍受,故而才恨不得……”
张力点点头,暗自忖道:原来师太这自残身体实在是忍不住两处地方的剧痛……
突然,张力眼中精光一闪,朗声道:“师太可是心烦易怒?”
虚无师太失声道:“小施主,你怎么知道?”
张力淡淡一笑,道:“师太这痛经之症,在下已经辩证出来了!”
不等虚无师太反应过来,张力便接着道:“师太这痛经之症,乃是热证,实证!要治疗师太的病症,需要舒肝解郁,滋阴养血。在下开一个方子……”
张力猛地一顿,转头看了看这破庙四周,又看了眼虚无师太,笑道:“看来师太是不方便去抓药了。也罢,在下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便帮师太把药煎好带过来。”
张力忽然想起一事,沉吟了片刻,道:“师太,有一事却是比较麻烦,师太你必须听我的!”
师太一楞,道:“什么事?”
“这个……这个……”张力“这个”了半天,才咬牙道:“师太现在是经期,我看师太一直坐在破草垫子上,这卫生状况堪忧啊!要是细菌感染了的话……”
师太皱了皱眉:“什么细菌感染?”
张力拍了下脑门,道:“哎呀呀,在下记性不好,老是说家乡土话。在下是说,这外邪入侵体内的话……”
师太这下听懂了,道:“这点贫尼也是知道的,可是贫尼现在行动不便,如之奈何?”
张力眼前一亮,道:“有了!师太在此稍候片刻,在下去去就来!”
还不等师太反应过来,张力便一溜烟地跑出了破庙。
从城隍庙出来,张力便到药材铺中买了相应的药材。
张力吩咐药铺小厮煎好,并且用木质的药盒子打好了包。
临出门时,张力借了一个小木桶,让小二烧了一桶开水,并且还借了条毛巾,也是沸水煮过的。
这一桶水,一木头盒子汤药,张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提到了破庙里。
“师太!我回来了!”张力一跨进破庙,便急吼吼地喊道。
虚无师太小声道:“有劳小施主了。”
张力又道:“师太先服用几剂,若是在下所料不差,症状当有所缓解。我将药方说给师太,以后师太可以常年按这个方子服用!”
虚无师太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有劳小施主了。”
张力笑道:“我开的这方子乃是丹栀逍遥散加减,具体用量用法在下会写在药方中。”
第六十四章 散花天女
readx;逍遥散最早出自宋朝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它主要成分有白术,柴胡,当归,茯苓,甘草,牡丹皮,山栀,芍药。如果再加上丹皮、栀子,便是丹栀逍遥散了。
丹栀逍遥散在后世可是大名鼎鼎,被清代名医叶天士誉为“女科圣药”!
不过它在明代的名气还没有清代那么大,不少郎中还不能如后世一般灵活使用。
师太喝完药,眼睛看向了那一小桶热水,桶盖上还有一条毛巾和一块皂角!
张力见师太注意到了,便开口道:“师太,这破庙肮脏不堪,你擦洗……擦洗……下身,以防外邪入侵!在下到外面把风!”
不等师太反应过来,张力便快步走出了破庙……
但见破庙门外,张力不知从哪捡来一根竹棒,威风凛凛地守在门口……
等师太从庙里传出“我收拾好了”几个字的时候,张力这才扔掉竹棒,进去道了声辞。
如此过了三日,虚无师太的疼痛已经大减。
第四日张力再赶到破庙之后,虚无师太说自己经期已经结束,这个月应该不会再发作了。
张力便郑重其事地将药方给了虚无师太,还详细地叮嘱了一些重要的注意事项。
张力正要告辞,谁知道虚无师太开口叫住了他:“小施主——”
“嗯?”张力看见虚无师太面色微微有些潮红,也不知何意。
只见虚无师太眉头紧蹙,沉吟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道:“小施主对贫尼有大恩,贫尼无以为报。此物跟随贫尼已有十五年,现在贫尼已经用不上它了。我看小施主举止,似乎不会武功吧?”
“啊?”张力嘴巴张得老大,这,这是什么意思?
虚无师太将小盒子打开,张力顿时亮瞎了双眼!
只见那精致的小盒子中布满了一根根的银针,盒子开合之处,有一排小孔!
莫非?
难道是?
机括暗器?!
张力后世经常爱看一些武侠小说,隐隐猜测到了这个盒子的用处!
虚无师太道:“此物叫做散花天女,贫尼送给小施主以作防身之用。”
张力大喜,脸上不露声色地道:“这……这怎么使得?师太孤身一人游走于江湖,用处更大吧?”
虚无师太摇摇头:“此物是一故人相赠,贫尼从未用过——”
旋即虚无师太脸上一抹傲然的神色掠过:“贫尼——用不着它!”
顿了一顿,虚无师太又道:“我佛慈悲!此物既然送与了张医士,小施主需答应贫尼一个条件。”
张力的心思早就飞远了:从自己穿越过来以后,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必须弄点防身的物事。可是这个时代的火铳根本不适宜随身携带,而且效果也比较差,后世那些手枪**之类的,也要一二百年以后才有。自己又不会武功,配把刀子也没什么作用……
此刻一听虚无师太说条件,张力连忙应道:“师太请说。”
虚无师太看着张力的眼睛,缓缓道:“此物开关在盒子上,贫尼听故人说过,若淬毒的话,二十步之内,毫无声息便可取人性命!贫尼乃是出家之人,不可妄杀,故而从未用过。小施主你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淬毒,只可使用麻药!”
张力心中一阵得意:哇哈哈,那些狗日的杂碎想弄死我……待我给它淬毒后,看谁弄死谁!
虚无师太见张力脸露得色,叹了口气,道:“施主我求你不要淬毒,防身即可。须知上天不可欺,小施主好自为之。”
一听虚无师太这么说,张力不由得一阵感概:好吧,麻药就麻药,不到万不得已,我就用麻药好了。
张力一脸正色道:“在下必不负今日之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淬毒!”
虚无师太点点头,显然是相信了张力。
片刻之后,虚无师太道:“我经期已过,今日便要离去……”
人终究是感情动物,虽说这师太性子有些固执,不过张力对她还颇有几分好感,便如自己的母亲一般。
张力这一世的母亲宋秀娘与这师太年纪相仿,现在远在金州卫,这边闹瘟疫,一时半会也接不过来,故而张力才对虚无师太有这一种天然的好感。
张力有些依依不舍地道:“不知师太出自哪家寺庙,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师太?”
虚无师太淡淡地道:“若有缘时,便能再见。”
辞别了虚无师太,张力闷闷不乐地一个人往灯笼街的家中走去。
忽然张力想到虚无师太说散花天女要用麻药,这麻药又该用什么呢?
现在可是明朝,后世那些张力耳熟能详的速效麻药,根本就没有啊!
想必虚无师太所说的麻药,类似于明代小说中出现的“蒙汗药”,那种药见效还是慢了一些。
现在这种条件下,自己用哪种麻药可以见效最快呢?
张力不由得细细琢磨起来,忽然,张力眼中一亮,有了主意——就用曼陀罗种子吧!
曼陀罗整株都有毒,而最毒的便是种子!
这曼陀罗最合适了!
因为如果加大剂量,它便是毒药;减少分量的话,它便是速效麻药!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现在自己便去买些曼陀罗种子,先按麻药的分量给银针淬上!
一想到这,张力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随着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瘟疫病毒活性的降低,疫情开始稳定起来。
这些天济世医社众人的努力没有白费,已经基本没有多少新增病人了,现在瘟疫区大约还有一万五千人。
这一万五千人,正等着张力“效法神农,以身试药”来拯救他们……
这些天曾医令很压抑,谋划了这么久,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结果被叶问天轻松化解,任谁心情都好不起来。
此刻曾医令内宅中,他正捧着一本《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在那看……
曾医令看了几页,终究是觉得心烦意乱,只得将书放下。
自己的儿子已经四十多岁,到现在还是个秀才身份——医令之职恩赐的。
如今考了二十多年的举人了,也没有考中,想必不是读书这块料了。
秀才虽说可以免除赋税,可也终究做不了官,要做官,还得举人啊……
正胡思乱想之际,宋医士匆匆地走了进来:“医令大人!医令大人!”
曾医令面露不满之色,斥道:“瞎咋呼啥?”
宋医士似乎意识到了不妥,从怀中掏出一卷密封的信纸,讪讪地道:“医令大人,京……京师飞鸽传书!”
曾医令一愣,赶忙接过密信看了起来。
良久,曾医令将密信放入怀中,眼中露出了讶异之色。
宋医士问道:“医令大人,京师那边怎么说?”
曾医令不答,在屋中来回踱步。
宋医士脸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莫非,莫非贼小子张力那案子有了什么变数?”
曾医令摇摇头,道:“那案子已是铁案,哪有什么变数。李医丞这信中说了,朝廷已经准了‘效法神农,以身验药’之事’,公文应该也就是这几日就要到了!”
一听此言,宋医士松了口气。
曾医令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过——”
宋医士一惊,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曾医令沉吟片刻,道:“京师那位,要来了!”
宋医士失声道:“李医丞?!”
曾医令摇头道:“李医丞背靠东林,正需要坐镇京师,以策万全。李医丞和叶问天斗了这些年了,虽然叶问天是济世医卿,但是李医丞背后势力庞大,一直虎视眈眈!他俩谁也奈何不了谁,就看谁先走错这一步……”
宋医士点点头,附和道:“还是东林党势力更大呀,咱们投靠李医丞,自然可保无虞!”
宋医士又思索了半天,还是一脸茫然:“医令大人,京师到底谁要来呢?”
曾医令微微一笑,道:“你再想想,这个人,李医丞奈何不了,叶问天也一样!”
宋医士一怔,猛地明白了过来,脱口而出道:“是他?!”
曾医令点点头,淡淡地道:“奉天靖难,推诚宣力!”
宋医士想了想,面露疑色:“果真是他。可是他对我们济世医社的职位没有丝毫兴趣,又怎么会来这里呢?”
曾医令冷笑一声,眼中透出阴鹜之色:“李医丞此次双箭连发,我倒要看看,叶问天怎么招架?!”
……
收到密信的,当然不只有曾医令!
叶问天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京师来的消息!
先前城外有些病人病情恶化,叶问天让穆医丞去处理了。
现在县衙内宅之中,只有叶问天和许医令两人。
叶问天依然一身明黄蟒袍,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怔怔地想着心事。
过了很久,许医令有些憋不住了,轻轻地道:“医卿大人——”
叶问天回过神来:“唔……”
叶问天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许医令,道:“朝廷批复的公文现在已经到了济南府,到蓬莱县也就是这三五日的时间了。此事先不提,现在有一桩事,却是非常棘手。”
许医令一愣,问道:“医卿大人,不知是什么事?”
第六十五章 不屑为之
readx;叶问天皱了皱眉,道:“北京城那位,要来蓬莱!”
许医令惊道:“谁?”
叶问天道:“那个天才……”
许医令大吃一惊,急道:“他……他来干什么?”
叶问天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说过,树欲静而风不止!”
……
朝廷关于“效法神农,以身试药”的批复公文目前已到了济南府,这个消息,许医令很快就告诉了张力。
现在济南府有山东总兵镇守,而且还是德王的封地,故而还算太平。不过济南府到登州府的必经之地莱州府,却还有孔有德的叛军在闹腾。
即便如此,这公文传到登州府蓬莱县,想必也就是这三五日的光景了。
只要朝廷公文一到,张力便要立即开始亲身试药!
所以灯笼街张力的府上,气氛又压抑了几分。
吃过午饭,张力便与康兴安、高元良两人在房间里聊天。
原本张力的本意,也只是东拉西扯一番,打发打发时间,可是最终话题还是绕到了亲身验药这件事情上来。
高元良皱了皱眉头,对张力道:“少爷,我有个想法,不知……”
康兴安眼睛一亮,急忙道:“高大爷,有啥想法你快说呀!”
张力看着高元良,心里一动,莫非……
高元良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少爷,朝廷那批复公文这几日就要下来了,到时候少爷亲身感染瘟疫,恐怕是九死一生……”
康兴安有些不满地道:“这不废话么,这点大家都知道啊!”
张力笑道:“安子,你别急,听元良说完。”
高元良瞪了康兴安一眼,接着开口道:“以我老高看来,莫不如咱们三十六计,走为上!”
“逃?!”张力和安子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了一声。
高元良点点头,三人不再说话,显然都在思索着逃跑的可行性。
良久,张力叹了口气,缓缓道:“这条路行不通。”
高元良有些疑惑,道:“怎么?现在外面时局动荡,咱们溜之大吉,官府也无可奈何啊!”
张力摇摇头:“我赖以谋生的手段是医术,如果成为一名逃犯,恐怕任何州府都待不下去。”
高元良皱眉道:“现在陕西、河南流贼作乱,那边朝廷根本管不过来。不管是流贼控制的地盘,还是官军控制的地盘,人总是要生病的,少爷不用担心无法谋生。”
张力重重地摇了摇头:“要我投靠流贼,我纵是死了,也不屑为之!”
顿了一顿,张力又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也?元良,以你的武力若投了流贼定能谋上个先锋官职。不过少爷我不却想投贼。””
高元良顿时气血上涌,高声道:“少爷折煞我也。少爷不投贼,我又岂敢?我高黑子誓死追随少爷!”
张力叹了口气,道:“元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还有安子,都还年轻,用**的话讲就是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前面的路还长着呢。别死心眼!明日你们就离开吧。”
安子和元良心里一愣:不知这**是什么大人物……啧啧,少爷见多识广,必然是前辈先贤啊!
很快安子便道:“少爷说得哪里话?!少爷你在哪,我便追随到哪!”
高元良也道:“我高黑子也是一样!”
张力点点头,道:“我也是有苦衷的。现在登莱糜烂,海路不通,咱们也不可能去辽南。我若是逃了,远在金州卫的娘和康大伯,恐怕要遭受牵连!”
气氛顿时又压抑了起来。
突然,安子开口道:“少爷,我有个法子不知道行不行?”
高元良没好气地道:“你?你能想出什么法子?”
安子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少爷,先前你教我和高元良预防瘟疫传播的法子,那可是相当灵验的。我一直琢磨着,既然少爷有很大把握不感染瘟疫,要不然来个装病?然后装一段时间,试几味药材,然后再痊愈了……这样,岂不是可以安然无恙?”
嘶——张力倒吸一口凉气,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康兴安:这,这小子还是当初那个屁都不懂的乡野小子吗?
高元良也眼睛一亮,击掌道:“这法子好!哎呀呀,安子,真没看出来,你还会想到这种办法?!”
安子咧嘴一笑,脸上带着几分得色。
张力略一沉吟,便笑道:“这法子是不错,不过,却不可行。”
“啊?为什么?”安子有些纳闷,“以少爷医术之高,装出几种染病症状来,应该不难呀!”
张力苦笑道:“若是现在还是穆医丞在主事,你这法子不失为一条妙计!可是现在主管瘟疫救治的却是——”
安子和高元良齐声惊道:“济世医卿叶问天!”
张力点点头,缓缓道:“别人或许可以蒙骗,但是想要骗过叶问天,绝无可能!”
安子一脸颓然之色,显然自己想漏了叶问天这个大boss,此计根本不可行。
张力淡淡地道:“不过你说的这点也很有用处!”
安子和元良一惊,抬头看着张力时,只见张力微笑不语。
“少爷——”安子语气有些急切,想知道张力到底怎么想的。
张力淡定地道:“既来之,则安之,少爷我恐怕没那么容易便一命呜呼了!”
……
就在张力还在蓬莱县为了“效法神农,以身验药”焦头烂额的时候,登州府奇山所东边的官道上,若晨的马车队依然不紧不慢地往宁海州驶去。
由于瘟疫的爆发,若晨一行人在福山县耽搁了下来。
最近听说蓬莱县的瘟疫得到了控制,而福山县也没有新的瘟疫病人出现,若晨一行人这才又重新上路。
蓬莱县东边是福山县,福山县再往东乃是奇山卫所,再一路东行的话,便是宁海州。而这宁海州,离大名鼎鼎的威海卫就很近了。
突然车队后方一阵扬尘冲天而起,赶车的老者连忙将马车停了下来,眯着眼睛看向扬尘方向。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那扬尘之处,竟是一匹快马飞驰而来!
若晨轻轻拉开窗帘,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快马上一名身穿对襟燕行服的黑衣骑士,很快飞奔到赶车的老者身边。
这老者正是此前出现在回春堂的那个国公府的老头,此刻一身马夫打扮,端坐于马车车头的车辕之上。
那黑衣骑士拨马来到老者跟前,低语了几句之后,竟又扬鞭疾驰而去!
“卫老,怎么回事?”若晨轻启朱唇,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那姓卫的老者翻身跳下车辕,一个箭步便窜到了若晨的车窗旁边。
若晨乘坐的乃是四马拉行的马车,车厢和车辕是分开的,故而老者并不能从车辕直接进入车厢。
卫老神色有些黯淡:“小姐,京师那边传来消息,夫人的病……”
一听卫老说的是自己母亲的病情,若晨脱口而出道:“啊?!娘的病……娘的病怎么了?”
卫老叹了口气:“夫人的病,更加恶化了!”
此刻若晨全然不见了往日的镇定,急道:“娘……娘怎么了?”
卫老皱了皱眉头,道:“此前夫人一直昏迷不醒,原本是每日由下人们喂些稀粥……现在,夫人稀粥已经喂不进去,只能喝水……靠着人参汤水吊着一口气儿!”
一听此言,若晨的眼泪夺眶而出,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母亲能喂食稀粥的话,还能存着些许念想……现在,现在居然连粥也喝不下去了,只靠人参汤水吊命,又能活得了几日?
卫老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道:“小姐……”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打乱了众人的计划。没有若晨小姐的命令,车队也不知该去往何方……
良久,若晨似乎下定了决心,对着卫老幽幽地道:“卫老,我们先回福山县落脚。”
卫老点点头道:“奇山所只是一个卫所小军镇,还是在福山县落脚比较好。”
马车队很快掉头,不紧不慢地往来路驶去。
马车车厢之内,若晨依然愁眉紧锁。
灵儿是若晨乳娘的女儿,与若晨从小玩到大,若晨从来就没把灵儿当过外人。
此刻灵儿陪坐在一旁,心里也开始琢磨起来。
过了好半晌,灵儿眼珠子一亮,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灵儿小声道:“小姐——”
若晨若有所思:“嗯……”
灵儿有些踌躇,支支吾吾地道:“小姐,不如去找找那个人……”
若晨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灵儿,面露疑惑之色:“哪个人?”
灵儿道:“那个治好你咳嗽的张力啊!”
“他?”若晨心中一动,“他能行吗?”
灵儿小声道:“小姐,你忘记了,你此前咳嗽之证,连,连北京城那位都没有给你治好呢!而且,京城里的那位,他不也对夫人的偏瘫束手无策么?”
若晨脸色一变,眉头微蹙:“好端端地,你说京师那人做什么……”
灵儿俏皮地道:“莫不如,小姐便听从了老爷的话吧,反正大少爷也说,京师那位与小姐正好门当户对呢!”
若晨心里一阵气苦,瞪了灵儿一眼,道:“告诉卫老,在福山县休息几天,我们便回蓬莱县!”
灵儿嘻嘻一笑,心里暗自一阵得意,高声道:“好哩,去蓬莱县,找那张力去也——”
第六十六章 急急如律令
readx;张力这几日,每天都要来城隍庙这边晃悠。
原因很简单,这里没人。
张力正在空无一人的城隍庙院子里,测试着散花天女。
不得不承认虚无师太给张力的这个散花天女,实在是制作得巧夺天工。
原本张力就比较喜欢兵器一类的知识,后世也对那大名鼎鼎的诸葛连弩一类的古代远程兵器颇感兴趣。
其实张力也知道,像飞刀、飞镖这些暗器自不必说,机括类的暗器,古代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张力在博物馆曾经见过实物。
准确的说,博物馆的那些实物乃是机括类兵器。不过正所谓一通百通,既然能制造出机括类兵器,像散花天女这种机括类暗器,便也不是不可能出现之物。
张力一个人怔怔地在院子中发着呆,思绪飘得有些远了。
如果可能的话,自己更愿意有一把手枪防身。
毕竟这玩意更靠谱一些。
譬如后世看的那周星驰版《鹿鼎记》的电影中,韦爵爷背后掏出一把火枪,一枪就崩掉对手,实在是太酷炫了……
然而也不必去苛求一部搞笑电影,因为在康熙小麻子那年代,能够有实用价值的手枪,连欧洲人也做不出来。
这个时代单论最先进的手枪的话,应该是德国人发明的转轮燧发手枪。不过德国距离蓬莱县很遥远,张力也只能意淫而已。
就算王八之气四射,搞到了这么一只手枪,可惜它在钢轮上有火药粉末污染时还不能可靠地发火。
张力一想到千钧一发之际,韦爵爷掏出火枪一放,可是枪却不响的话——那一切都不那么美妙了……
成熟的击发式左轮手枪要到二百年后才会在美国出现,故而张力也不去想它。
现在自己防身的物事,便是这散花天女了。
不管有没有武功,机括类的暗器都是杀人利器。
张力这几日都偷偷到城隍庙来试射,基本已经对射程和准头心里有些把握了。
而银针上涂抹的曼陀罗花种子,张力也在一家商行找到了——明代的商行几乎什么都卖,只要你有钱。
“哎呀——救命啊!”
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张力,听到了一声女子的惊呼!
张力猛地一惊,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这地方不应该有人啊!
难道真有脏东西?
忽然,张力觉得这个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张力快步走出城隍庙,一头便撞上了——柳如是!
柳姑娘一脸惊恐,失声道:“啊!你在这!快,快,后面有只恶犬!”
张力一惊,抬眼一看,果然一只小黄狗正对着自己呲牙咧嘴!
张力脸上挂满黑线:这,这狗估摸着也就三个月大吧,把如是姑娘吓成这样?
等等,如是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
难道跟踪我?
张力看了一眼柳如是,但见柳姑娘花容失色,着实吓得不轻!
张力叹了口气:先收拾掉这只小黄狗吧!
张力大吼一声:“呔!哪里来的恶犬,敢欺负我们如是姑娘!”
那小黄狗以挑衅的眼神盯着张力,回以“汪汪”两声!
张力不由得怒了:你这孽畜!看你小,给你几分薄面,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张力抄起地上一块石头,便砸了过去……
那小黄狗也是个憨货,正要跑时,动作慢了一丢丢,被张力扔的石头砸到了屁股。
“呜……”小黄狗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张力心头冒火,从城隍庙中找来根破绳子,将那小狗绑在庙门前的柱子上。
柳如是见小黄狗伏法,这才放下心来。
张力也不说话,盯着柳姑娘看。
柳如是像做错了事一般,低头忸怩了半天,才小声道:“你,你这几日神神叨叨,鬼鬼祟祟的。我有些……有些放下不下,今日便悄悄跟了出来……”
张力心里一乐,脸却板了起来:“继续说!”
柳如是接着道:“哪知走到这城隍庙附近,连鬼影子都没一个,我心里害怕,不小心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一跤!等我一抬眼时,却不见你的踪影了!”
“继续说。”
“我越来越害怕,到处找你,却不曾想……碰到了这只恶犬!它,它居然凶我!”柳如是越说越来气,最后恨恨地瞪着绑在柱子上的那只小黄狗……
张力笑道:“如是姑娘莫非担心我张力跑去逛青楼,找女人去了?”
柳如是小脸一红,啐道:“美得你!那明月楼,翠花楼什么的,我昨日便去打探过了,瘟疫期间都没开门!”
张力顿时哈哈大笑,柳如是忽然意识到自己仿佛上当了,柳叶眉立刻便倒竖了起来……
“汪汪——”那小黄狗忽然叫了两声,刚才它也只是被张力扔的石头砸中屁股,并没有什么大伤。
张力怒道:“再叫!再叫本少爷弄死你!”
柳如是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嗔道:“这恶犬——你惩罚一下就是了,别害了它性命啊!它虽然凶我,可也罪不至死呢!”
张力心中一动:哈哈,曼陀罗种子到底靠谱不靠谱,还没试验呢!这小黄狗么,正好派上用场!
张力微微一笑,道:“唔——既然如是姑娘说话了,我也不能不听,就惩罚一下这畜生吧!”
张力忽然一愣,有些惊恐地道:“咦?如是姑娘,你裙子后面怎么有条尾巴?”
柳姑娘“啊!”了一声,赶忙转头去看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
张力袖口正对那小黄狗,用手按动了藏在袖子中的散花天女的开关!
“哪有什么尾巴!你又捉弄我!”柳如是回过头来,恼怒地瞪了张力一眼。
张力笑道:“如是姑娘,本少爷虎躯一震,还没出手,那恶犬已经吓晕过去了——不信你去看看!”
柳如是一脸疑惑之色,不由得看向那小黄狗——
柳如是一声惊呼:“哎呀,小黄狗怎么闭眼了?不动了?”
张力神秘兮兮地道:“嘿嘿,这是本少爷的神功!”
柳如是也不傻,嗔道:“狗屁神功,又来说胡话!定是你用了什么妖法,将它弄晕了!快救醒它呀!”
张力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小妮子也不傻呀!
张力心中对曼陀罗种子的药效到底持续多久也没有底,便随口胡诌道:“待本少爷施展一下法术,这小狗便可活蹦乱跳!”
见张力这么说,柳如是有些疑神疑鬼了,心中也有几分好奇,便道:“那本姑娘可瞪大了眼睛看着,这次你想搞鬼可是没门!”
张力傲然道:“本少爷需要装神弄鬼么?你睁大眼睛看着!”
张力口中开始“妈咪妈咪哄”,不对,是“唵嘛呢叭咪吽”念叨起来。
念了半晌,小黄狗也不见醒来。
柳如是笑嘻嘻地瞪着张力,张力可急了眼了,口中“菠萝菠萝蜜”、“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快显灵”什么破词都念了出来。
眼见都过了一刻钟了,在张力快要绝望的时候,那小黄狗终于又睁开了眼睛,“汪汪”地叫了两声!
呼——张力长出一口气,心中暗自咋舌:今儿个只抹了一丢丢麻药,效果便这么强……这曼陀罗种子果然名不虚传,下次这分量心里就有数了!
柳如是“咦”了一声,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立刻作出恍然大悟状:“你定是趁我不备,用小石子将它砸晕,这会它自个儿醒来的!你这人,就是没个正经!”
张力哈哈大笑,也不解释。
柳如是开口问道:“你到这来干什么呢?这城隍庙附近的人非病即死!”顿了一顿,柳如是一脸惊恐之色:“……这里……这里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张力一愣,旋即笑道:“本少爷是干什么的?”
柳如是皱了皱眉头:“你不是济世医社的医士吗,救治瘟疫的呗!”
张力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我便是到这里来探查瘟疫来了!”
“哎呀呀!”柳如是脸上惊恐之色又增了几分。
张力沉吟片刻,道:“你先回家等我,我这里忙完就回来。”
柳如是连忙点头道:“好——你早些回来啊!”
话一说完,柳如是便逃命似的快步离去了。
张力转头看向那小黄狗,只见那小黄狗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似乎是在求饶。
张力暗自忖道:刚才急切间只是简单测试了一下曼陀罗种子有麻药的功效,可是单凭这点可不行,这分量必须拿捏精确才好,少不了得多次试验才行……
张力的眼光落在小黄狗身上时,那小狗竟然“呜呜”地低声叫唤着,似乎有所察觉……
张力哈哈一笑:“就你了!”说完便上前解了绳子,想把小黄狗带回家慢慢试验。
那小黄狗似乎很通人性,意识到了张力的想法,竟然双爪死命的抓住地面,不让张力拖着它走。
张力顿时来了气:少爷我被那济世医社的龟孙子们弄得已经够惨了,这还收拾不了你这畜生了?!
张力一把顺着小黄狗颈部的肉皮子,将那小黄狗提溜了起来。
哪知这一下张力手重了些,小黄狗吃痛,张嘴便咬了张力手臂一口!
“耶!你这狗崽子还敢咬本少爷?”张力一看胳膊,也就是一排浅浅的牙印,那小狗还小,并没有咬破皮。
“反了你了!把你这小狗崽子带回家剁了喂狗——唔,你不就是狗么,剁了你喂啥好呢?”
张力回家路上,一直都在思考着这个严肃的问题……
第六十七章 原来如此
readx;走到院子门口,张力扯着嗓子喊道:“安子,安子!”
康兴安应声而出:“少爷!啥事啊!我在喂马呢!”
张力将手上的小黄狗顺手扔给了安子,道:“把这厮关几天小黑屋,这畜生竟敢咬本少爷!”
高元良听到张力的声音,走了出来,笑道:“哎呀!少爷被狗咬了?”
待看清安子手中那只三个月大小的小黄狗时,高元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少爷被这刚断奶的狗崽子咬了!哈哈!”
张力脸上有些挂不住,嘿嘿一笑,道:“安子,把这狗崽子关起来!少爷以后有大用,别饿死了,每天喂点剩菜剩饭啥的!”
安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好咧!”
翌日,张力照常跑到街上了溜达了一圈,这才回到家中。
估计也就是这一两日的时间,朝廷的批复公文便要到了,张力就要开始“效法神农,以身试药”。
在这之前,有一件事,张力必须要处理。
一跨进院子,张力便高声道:“安子,元良,我回来了!”
安子正在喂马,一听少爷喊自己,便放下马料,快步走了过来:“少爷,怎么了?老高去买烧酒了,今日楚二娘又弄了好几个菜……”
张力点点头,道:“恩,吃完饭我说点重要的事情。”
吃完晚饭,张力将众人留下,说是有事要商量。
张力看了一眼身后的柳如是,叹了口气,道:“如是姑娘,你这伤情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不过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见柳如是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张力皱了皱眉头:“如是姑娘,我马上便要亲身感染瘟疫,到时候你在这住的话,不是很方便……”
张力转头看了看楚二娘:“楚二娘,这些日子多谢你在我府上帮佣,等会让安子给你好好算算工钱。”
张力看了安子和高元良一眼,这两人都是过命的交情,定然不会有其他想法。
气氛略略有些压抑,柳如是和楚二娘都没有说话。
张力看着愁眉紧锁的柳如是,心中微微有些荡漾:想必这小妮子也该离开了吧……
良久,柳如是咯咯咯一笑,开口道:“哎呀呀,张医士!想必济世医卿叶问天每天都要带着人来看你,他们那么多人都不怕,我又怕什么呢?”
张力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柳姑娘又道:“你自己住后院去,我和楚二娘住前院,又有什么干系?!”
楚二娘也道:“若不是少爷这些时日支给我家米粮,我一家四口子连饭都吃不饱!少爷医术如神,小妇人我和柳姑娘住在前院,又有什么好怕的!”
柳如是看了张力一眼,低下头去:“你平日里教我的那些瘟疫的传播途径,我可是仔细记得了哩,想必不会传染给我的……”
张力想了想,摇摇头:“这样终究不妥。这样吧,你住隔壁楚二娘家,他家还有一间厢房,你和楚二娘住一起,方便她照顾你。”
柳如是小脸一红,还要争辩,只见张力摆摆手:“这件事没得商量,你就住楚二娘家。”
柳如是嘟起了小嘴,张力笑道:“若是你每天能来探望我一次,我也挺高兴的。但是你要还住在我家,却是万万不可。”
听张力说自己可以每天来探望一次,柳如是这才放下心来。
……
张力依然很苦逼,至少在许医令看来是如此。
许医令为人有些木讷,老实,不过够忠心——
忠心耿耿,这一点,便足够了!
在看惯了世间百态,勾心斗角的济世医卿叶问天看来,许医令这种人,才是最佳的心腹之人!
许医令一直对张力推广“板蓝根”救了蓬莱百姓一事,颇为欣赏,此刻他派人将张力叫道了自己的宅子里来。
当初王县令给济世医社众位大人征召居所之时,还颇费了一番心思。
这许医令虽然只是医令,但是和济世医卿叶问天走得近呀!
相当懂事的王县令,便给许医令征召了一处两进的精致小院落。
这宅子还是城里一位举人老爷蓄养歌妓的地方,不过既然济世医社征用了院子,那小小的举人老爷,自然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的。
此刻张力来到了许医令这宅子中,刚走进院子,便见到了许医令正躺坐这一张藤椅上,闭目养神。
张力微微一笑,心道:今天冬日高挂,一扫连日来有些阴冷的天气,许医令这是在院子中晒太阳呢!
张力也不便打扰,于是便垂手立于一旁,静静的等待。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许医令睁开了双眼。
许医令看见张力立于一旁,微微有些诧异,开口道:“你来了?”
张力躬身一揖:“医令大人有礼了,属下刚到而已。”
自从张力加入了济世医社成为济世医士之后,这称呼便从“在下”改为“属下”了——咱也算是入了编制,体制内的人了!
许医令微微点头,不由得对张力又多了两分好感:此子倒还识得礼数,也不知在旁边等了多久……
许医令开口道:“张医士,今日老夫把你叫来,是想跟你详细说说这‘效法神农,以身试药’之事’。”
张力心头一凛,连忙道:“有劳医令大人为属下解惑。”
张力暗自忖道:这“效法神农,以身试药”自己只是知道大概,估摸着是亲身感染瘟疫,然后试验药物,具体怎么个情况,也确实不甚了了。现在医令大人详细解说一番的话,自己或多或少有可以有几分准备。
许医令沉吟片刻,道:“这‘效法神农,以身试药’乃是万历皇帝定下的规矩。不过,却从来没有用过……”
张力心中有些腹诽:万历爷呀,恐怕你是哪天闲得无聊,脑洞大开,才想出这么个点子的吧!
不过转念一想,万历皇帝此举,也并不是多么荒诞不经,毕竟眼目下自己便因为愿意进行“效法神农,以身试药”而逃脱了死罪呀!
一想到脱罪死罪这里,张力不禁又想得有些远了……
昔年太史公也是因为李陵之事,犯了死罪。太史公因为要完成《史记》,甘愿受那“腐刑”抵罪……
一想到“腐刑”二字,张力不由得浑身一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是“腐刑”才能脱罪,说不得,我也只能跟着高元良去当山大王了!
“张医士——”许医令看着思绪跑马的张力,语气中略略带着些不满。
张力马上收敛心神,又是拱手一揖道:“啊!属下失礼了!”,
许医令以为张力是心里害怕,于是脸上带着一丝不忍之色道:“唉,也没你想象得那么可怕……”
张力点点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神态。
许医令接着道:“其实这‘效法神农,以身试药’便是要你与瘟疫病人生活在一起,然后……想必你也会染上瘟疫,这期间你便需要自己试药的同时,也给住在一起的病人试药——最终找到克制瘟疫的药方!”
张力心中一阵狂喜:这,这岂不是说,自己只要与病人在一起,最终解决掉瘟疫就可以了!如果自己防护得当的话,不染病也可以?!哈哈,原来自己一直都想错了!济世医社只管把你扔进病人堆里,最终找到药方就行!以济世医社的人看来,扔进病人堆里又怎么可能不染病呢?嘿嘿,有戏!
张力按捺住内心的兴奋,开口道:“许医令如此一说的话,这普通瘟疫也用不上这样吧?想必是疑难瘟疫!”
只见许医令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疑难瘟疫,才会用到这‘效法神农,以身试药’的呀!现在蓬莱瘟疫已经爆发了这么久,咱们迟迟不能确诊,正符合‘疑难’二字。普通的升斗小民,限于自身认识,经常描述不清症状,亦或者整个病程的描述分不清轻重缓急。若是身为郎中之人感染瘟疫的话,便感同身受了!如此一来,当可以很快确诊病因。”
张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确实现在并没有后世的科学仪器可以化验,普通瘟疫还好说,如果遇到疑难瘟疫了,那就迟迟无法确诊。
而身为郎中的病人,在用药方面,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许医令接着道:“待开始试药之时,身为郎中的病人,可以非常清楚地知道所开的药方之中,哪些药有效,哪些药无效……”
张力微微点头,这也很好理解——因为古代中医用药,讲究一个君臣佐使!
《神农本草经》记载:“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中药一百二十种为臣,主养性;下药一百二十种为佐,主治病;用药须合君臣佐使。”
也就是中医药方里经常是开出一大堆的药材,然后要安排好各味药的君臣佐使关系,这样才能达到最好的疗效。
许医令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张力才告辞而出。
回家路上,张力不由得暗自琢磨起来。
如此看来,这“效法神农,以身试药”可比此前自己猜想的情况要好太多了。
先前自己以为是必须要染上瘟疫……
哈哈!
张力不由得心情略略有那么一丢丢的兴奋!
第六十八章 想讹本少爷
readx;大明山东济南府往青州府的官道上,一辆双马马车徐徐东行,在商旅如织的道路上并不显眼。
马车内,坐着一名紫袍青年贵公子正低头沉思。
但见这青年约摸十**岁年纪,身穿一件紫色玉锦绸袍,腰间绑着一根玄色龙凤纹玉带,身形高挑秀雅,一头墨黑色的发丝,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星眸,当真是斯文优雅,英俊潇洒。
青年身旁端坐着一名五旬上下的青袍老者,这老者腰间赫然佩戴的正是一条济世医社的白虎腰带!
良久,青年贵公子叹了口气:“陈医令,伯母中风日久,近来更是食不下咽,我每每思之,寝食难安……”
那陈医令一脸讨好之色:“小公爷,您可是天上的文曲星儿,若不是祖宗家法,勋贵不可科举,大明独中三元之人,恐怕就要加上您一个了。”
青年贵公子微微一笑,道:“就你会说话儿。”
顿了一顿,陈医令又吹嘘道:“小公爷,您可是三岁便能写诗,八岁弃文学医,十二岁便以医术冠绝京师啊!”
青年贵公子丝毫没有感到高兴,反而带着一丝落寞之色:“我朱永安虽贵为成国公世子,却不可能参加科举考试,所以八岁便弃文学医了!”
大明朝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公爵之中,最最显赫的便是靖难之役中获封的英国公张玉一系和成国公朱能一系。
这青年贵公子,竟然是当今成国公朱纯臣的世子朱永安!
朱永安长叹一声,朗声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我既受身世所限,无法参加科举,便早早下定决心,要在这医术一途,名垂千古!”
陈医令击掌道:“好一个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朱永安笑道:“陈医令,你早年出身于我成国公府,后来加入济世医社,前几年更是荣升医令之职,也算是一代良医了……”
陈医令赶忙陪笑道:“当不得小公爷夸奖,在下以前在国公府深受国公爷器重,这份大恩没齿难忘。”
朱永安微微点头,旋即脸色一变,露出一丝疑惑之色:“你说这次蓬莱县瘟疫,那个医士要‘效法神农,以身试药’的,叫什么来着?”
陈医令应道:“呃,那医士叫张力,乃是新晋之人,后来犯了死罪,便……”
朱永安点头道:“济世医社五十年间,从未有人行过‘效法神农,以身试药’之事,我倒要亲自去看看——”
很快,朱永安神色一滞,眼光又黯淡下来:“先不说他了,伯母这病,真是棘手之极。”
朱永安沉吟片刻,道:“这中风之证,河间学派三位先贤各有主张。完素主火,子和主风,丹溪主痰,各有道理,委实难以抉择。”
陈医令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前朝的河间学派乃是医界中非常著名的学派,其中刘完素、张子和、朱丹溪三位前辈更是医术界中如雷贯耳之人。他们对中风的辩证,自然各有道理。英国公夫人中风之证已病入膏肓,恐怕非药石所能救啊!”
朱永安叹了口气,道:“唉,谁说不是呢!我纵然声名冠绝京师,却也束手无策……”
陈医令道:“小公爷医术自然是通神的,若不是因为日后要袭爵,无法加入济世医社的话……”
朱永安傲然道:“我若是加入济世医社,叶问天卸任之后,医卿之位,必为我所得!”
陈医令连声附和道:“那是!那是!”
沉默片刻,朱永安又道:“现在咱们刚从济南府出来,到蓬莱县还需几日?”
陈医令想了想,道:“原本走青州府,莱州府一线的话,三日便可到登州府蓬莱县。不过现在莱州府北面有孔贼作乱,咱们为了安全起见,只能从南边绕行——这却要耽误不少路程了,约摸七八日才能到达吧。”
朱永安沉思片刻,道:“朝廷的公文走在我们前面,咱们还得加快行程啊!”
陈医令连忙附和道:“是!”
朱永安接着道:“那贼子孔有德在山东闹得挺厉害的,圣上也是龙颜大怒,连下数道圣旨,严词切责登莱巡抚孙元化。若是年底不能平定叛乱,我看孙元化这巡抚官也当到头了!以当今圣上的严厉,砍头也是有可能的。”
陈医令见小公爷朱永安谈到时政,立刻噤如寒蝉。
这种事,小公爷可以随意谈论,他陈医令却是半个字也不敢说的。
朱永安见陈医令不说话,也看出了他的心思,顿时觉得意兴阑珊,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朱永安眼睛看着车窗外面的景色,怔怔地发呆。
陈医令见朱永安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心里便暗自揣摩起自己的事情来。
自己加入济世医社之后,早就累积了足够的功绩点,可惜却迟迟不能获得晋升。
最后暗地里投入李医丞门下,终于才获得了这医令的职位。
李医丞命令自己暗地怂恿朱永安来趟蓬莱县的浑水,现在看来是成功了。
小公爷朱永安虽说医术高超,不过这城府却差了老公爷朱纯臣百倍……
李医丞的计划里,小公爷乃是举足轻重之人,叶问天这次的麻烦可不小哟……
蓬莱县鼓楼大街上,张力一个人正行色匆匆地走着。
叶问天的麻烦小不小张力不知道,不过张力知道自己若是不准备几样物事的话,进了瘟疫区与病人同吃同住,那麻烦一定不小!
这几件物事里面,有一件却是相当棘手,思来想去,恐怕只能找王县令帮忙!
本来张力兴冲冲地跑去登州府衙找王县令,谁知却碰了壁。
济世医社叶问天等人雀占鸠巢“霸占”了蓬莱县衙之后,王县令办公地便移到了登州府衙。
而这府衙里的老大——李知府,早带着家人,以“督粮”的名义跑招远县躲瘟疫去了!
府衙看门的门子说,王县令出城了,要晚点才能回来,故而张力也只能先去置办其他物事。
这两天张力心中一直在琢磨,进入瘟疫重病区以后,需要些什么东西。
只见张力来到了一家绸缎庄子门口,那跑堂伙计正在打瞌睡,一见有顾客上门,立即便迎了出来。
“哎呀呀,这位客官,可是要买布料么?”跑堂伙计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将张力迎入了店里。
张力一进店门,便打量着货架上摆放的布匹面料。
“唔,伙计,你们这店里……”张力看了半晌,似乎是找某种布料。
跑堂伙计一听这话,连忙高声道:“客官,本店布料品种齐全,绸,绫,缎,布,绢,棉,缣,绡,绨,纺都有!”
跑堂伙计瞅了一眼张力的打扮,见张力一身行头都不便宜,更是来了几分兴致:“客官,您这身份,本店的白鹇纻丝和金陵绫纻都能配上您的身份呢!还有那边的京缎,蜀锦,都是上等面料!”
张力微微摇头,似乎不太满意。
跑堂伙计摸不准张力的来路:这客官好生奇怪,竟然对这些名贵布料都看不上眼?
跑堂伙计一拍脑门,惊道:“莫非客官是要杭州织造的蟒衣尺头?那料子五十两银子一匹,本店可没有存货啊!”
张力也不太懂这些面料名贵在何处,心里微微有些尴尬:看来这跑堂伙计把自己当款爷了,我其实只是来买……
张力嘿嘿干笑两声之后,开口道:“伙计,我是来买麻布和棉布的。”
“啊?!”跑堂伙计一惊,顿时大失所望:“呃,客官这身打扮也不像穿这些的呀!”
张力心头火气:“你管本少爷穿什么?!去,给本少爷拿最好的麻布和棉布出来!听清楚没?最好的!”
跑堂伙计登时脚下一滑,连声道:“是!是!给客官拿最好的!”
不多时,跑堂伙计抱了一匹上好的麻布和上好的棉布出来:“客官,这是最上等的魁光麻布和苏杭梭绵,价格比普通麻布和棉布贵了十倍呢!”
张力瞪着眼睛看了半晌,暗自忖道:似乎《金瓶梅词话》中,西门大官人的铺子里便有这一种魁光麻布,记得进价是三倍于普通麻布,莫非这跑堂伙计想讹本少爷?!
不过这铺子看起来生意不咋的,那店小二饿得面黄肌瘦。自己也不忍心砍得太狠,既然自己有所需求,便按成本价买吧。
张力收住目光,老练地道:“你唬本少爷呢!还贵了十倍?现在蓬莱县闹瘟疫,我看你这铺子都开不下去了,就按那普通麻布棉布价格三倍算!贵一个字儿,本少爷掉头就走!”
平时这魁光麻布和苏杭梭绵的卖价也在普通棉麻的四倍以上,张力直接按进价还的这个价格,跑堂伙计顿时傻了眼。
不过现在瘟疫期间,这铺子都好多天没开张了,眼看就要关门大吉。
跑堂伙计正要拒绝,掌柜的却从里屋走出来,有气无力地道:“算了,卖了吧!”
跑堂伙计道了声喏,满怀希望地看着张力:“客官,您要几匹?”
张力嘿嘿一笑,道:“给本少爷各来一尺——”
第六十九章 吉祥三宝
readx;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大明南直隶淮安府官道之上,一匹白色的骏马飞驰而过,引得逃难的百姓无不侧目。
“啧啧!好快的马!”
“马上之人,好像是个女子?”
“你看清了?”
“没有,我只是看她身形,不似男儿,倒像是个少女!”
“呃,咱们都是从登州府往南直隶逃难的百姓,这少女却快马赶往登州,她难道不知道登州府正在闹瘟疫么?”
……
蓬莱县城
从布料铺子出来,张力便径直回了家。
“楚二娘!楚二娘!”刚进院子,张力便高声呼喊。
楚二娘从内院迎了出来,道:“少爷,怎么了?”
康兴安和高元良也凑了过来,连柳姑娘也从内院厢房走了出来。
张力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开口道:“楚二娘,我买了上等麻布和棉布,我照着这图纸,给我缝制一样物事。”
楚二娘接过图纸,安子和高元良、柳如是也都走到跟前看了起来,楚二娘有些讶异:“少爷,这个是什么呀?”
还不等张力开口,柳如是满脸通红,看了张力一眼,嗔道:“你这人真下流,画个肚兜做什么?!咦,这肚兜怎么系不上呢?两边那两根绳子也绑不住啊!”
张力脸上写满了尴尬,嘿嘿一笑,道:“如是姑娘果然聪慧过人啊!要不你做一个肚兜给我,我随身带着?”
柳如是瞪了张力一眼,啐道:“没正经的家伙!说,你画的这东西是什么?”
张力淡定地道:“此物名曰——口罩!”
“口罩?!”众人一声惊呼,个个俱是面露疑惑之色。
张力点点头,道:“少爷我用这个物事,感染瘟疫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安子一脸讶异之色:“少爷,这个叫什么口罩的,真有这么神奇?”
张力微微一笑,正要解释,楚二娘却先开口了。
楚二娘道:“哎呀,少爷,这个口罩小妇人倒是看出些端倪了!左右这两根绳子挂在耳朵上正合适,口鼻都是被中间这块大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了呢!”
高元良皱了皱眉头,道:“少爷,这玩意跟此前我们用的麻布面巾比,也没什么区别啊!”
张力哈哈一笑,道:“区别可大了!重点就是这遮住口鼻的面料乃是两层,外面一层是上等麻布,里面一层是上等棉布!”
柳如是似乎有点明白了,眼中精眸一闪:“这棉布既厚又重,不适合做成面巾,你挂在耳朵上确实很省事呢!”
张力笑道:“如是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紧接着,张力又对楚二娘道:“楚二娘,你按这个图纸做出这口罩来,需要多久?”
楚二娘想了想,道:“小妇人平时就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这口罩也不难做,今日便可以做好。”
张力道:“好!有劳二娘了!”
安子有些不乐意了,嘿嘿一笑,道:“少爷也忒吝啬了,此前我和高元良去验药区,带的只是面巾,却不知少爷还有这等好东西!啧啧,少爷真是……”
张力道:“你小子以为面上戴这东西很舒服么?你们此前又不接触病人,少爷我马上可是要和病人同吃同住的!”
安子一咂舌:“少爷,我也就是随便一说……”
张力笑道:“现在城里瘟疫得到了控制,你们用不上它。”
楚二娘拿着图纸和棉麻布,给张力施了一礼,便到厢房中开始去缝制了。
……
蓬莱县城之中,济世医社众人眼中的苦逼有两个——张力自然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位便是王县令了。
王县令此刻正走在回城的路上,琢磨着心事。
自从济世医社这帮大爷来了以后,自己可以说是度日如年。
先前发动本县百姓搭建瘟疫区窝棚,便闹得民怨沸腾,后来济世医社的大爷们更是连县衙都给霸占了。
若不是知府李大人跑了,登州府衙空了出来,自己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
今日好不容易忙完瘟疫区那边的施粥事宜,济世医社的陆医令又跑来说先前募捐的银子花光了,让自己帮忙联系城中大户,还要再募捐!
一想起城中大户的嘴脸,王县令便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虽说自己是一县之令,可也不敢将全城缙绅都给得罪完了呀!
陆医令瘟疫一完事倒是拍拍屁股走人,可自己要治理蓬莱县,又怎么少得了这些大户缙绅的支持?
王县令正患得患失之际,一抬眼,看见了老熟人张力正笑嘻嘻地向自己走过来。
张力躬身一揖,笑道:“王大人,好久不见!”
王县令也不敢托大,连忙还了一礼:“哎呀呀,张医士!”
王县令左右看了看,快步走到张力跟前,小声道:“张医士,我听说你答应‘效法神农,以身试药’,这可危险之极,可有对策?”
张力笑眯眯地看着王县令,神秘兮兮地道:“对策么?这不找王大人帮忙来了么?”
王县令一惊,旋即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想帮张医士啊,奈何这官儿太小了些……”
张力哈哈一笑,道:“这官场中的事,在下又岂会不知?不会让王大人为难,在下只是想找王大人帮忙,弄一件物事。”
一听张力这么说,王县令顿时松了口气:“张医士有话但讲无妨,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了!”
张力上前两步,附耳道:“在下想找王大人帮我弄一套盔甲!”
王县令失声道:“盔甲?”
这古代盔甲可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谁都可以弄到的。
朝廷一般对刀剑不作控制,因为刀剑在日常生活还是有用的。但是朝廷对盔甲的控制却极严。
私藏盔甲之人,不是想起兵谋反又是想干什么,总不会是穿一身盔甲去打猎吧?!
眼见王县令面露疑惑之色,张力微微一笑,道:“想必大人也知道,在下马上便要去以身试药了,其实我只是想要个……”
张力附在王大人耳边,低语一番。
王县令点点头,当即便应承了张力所求!
跟王县令分开以后,张力暗自琢磨起来:这抵抗瘟疫的“吉祥三宝”,还差最后一件。这一件简单,仅凭自己便能搞定!
……
福山县驿站之中,若晨小姐一行在此歇脚。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但见若晨身着一阵迷离繁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贵族范儿。
若晨小姐怔怔地望着窗外发呆,脸上隐隐泛着一丝泪痕。
灵儿则是躬身立于小姐的身后,也不敢打扰。
“小姐,小姐!”屋子外传来卫老的声音。
若晨转过头来,道:“卫老,进来吧。”
卫老进了屋子,行了一礼之后,道:“小姐,大少爷那边有消息了!”
若晨一惊,连忙道:“大哥那边有消息了?快说,什么消息!”
卫老接着道:“此前小姐写信给国公爷,希望能将夫人带到蓬莱县来求医,现在国公爷已经答应了,指定由大少爷来安排此事。”
若晨一听此事父亲同意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卫老又道:“原本国公爷是寄希望于成国公的小公爷能治疗夫人的中风偏瘫之证,可惜连他也束手无策。近来情况恶化,叶问天又被拖延在蓬莱县救治瘟疫,不能回京。国公爷也等不及叶问天了,加上小姐的书信,故而便同意了小姐的请求。”
若晨点点头,道:“先前蓬莱县瘟疫横行,我也不敢让母亲犯险。不过现在瘟疫受到了控制,确实可以前往蓬莱了。”
若晨沉吟片刻,道:“母亲病情危重,不知大哥是怎么安排的?”
卫老道:“车马劳顿,夫人自然是不能乘车的。好在大少爷已经在安排海船了,一等调拨妥当,便从天津卫直接乘海船抵达蓬莱县。”
若晨微微颔首:“这倒是个稳妥的行程,天津卫乘船到蓬莱县,也不过一日的光景。”
卫老点点头道:“只是现在孔贼作乱,海面也不平静。海船调拨不易,还需些时日。”
顿了一顿,卫老有些踌躇地道:“还有一事要禀告小姐……”
若晨见卫老有些迟疑,便道:“卫老,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是。”
卫老看了若晨一眼,道:“成国公府的小公爷也离京前往蓬莱县了。”
若晨眉头紧蹙:“他来了?”
卫老点头不语。
若晨沉吟片刻,道:“好了,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卫老道了声喏,转身离去。
灵儿凑了过来,小声道:“小姐,老爷的意思还是让济世医卿叶问天救治夫人的病呢……”
若晨点点头,皱眉道:“不管是叶问天,还是那……那朱永安,在北京城都给母亲看过无数次了,也没什么办法。现在母亲病情更重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灵儿道:“可是现在大伙公认的医术如神之人,不就是德高望重的叶问天和才华横溢的朱永安么?这一老一少,都被京城的人认为是医术通神之人啊!”
第七十章 心意
readx;若晨叹了口气,缓缓地道:“现在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再让叶问天看看——顺便,也让他看看……”
灵儿连忙追问道:“他?哪个他?”
若晨幽幽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疑惑之色:“他不是进入济世医社了吗?先前与他相遇时,还只是个小郎中而已……这才多长时间,他就进了济世医社!”
灵儿立刻便明白了,顿时脸上有了几分喜色:“呃,小姐是说张力。我对他很有信心呢!”
若晨点点头,道:“希望如此吧!现在也只能如此了。虽说先前看他医术应该不错,可惜终究是年纪轻轻……”
灵儿小嘴一嘟:“小姐。那成国公府小公爷,不也年纪轻轻么?”
若晨摇摇头道:“朱永安不一样,他从小就天资过人,十二岁在京师成名,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
灵儿瞪大了眼睛,道:“小姐,按说咱们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也是门当户对,你就真的不考虑一下小成国公么?”
若晨微微一笑,斥道:“这是你这小妮子该操心的事?”旋即若晨目光一滞,“也许从小便在一起,太熟悉了,我……我没有心动的感觉。”
若晨又叹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也不知那张力对中风偏瘫之证到底有多少把握?母亲的病势这么危重,唉……”
灵儿道:“小姐也别胡思乱想了,等大少爷将夫人送到蓬莱,小公爷、叶问天、张力不都是在蓬莱么,到时候一起会诊一下吧。”
若晨点点头,不再说话,眼中露出一丝期冀的神色。
……
蓬莱县城,曾医令内宅。
曾医令正在一本正经地看着《太平惠民和剂局方》……
“医令大人,医令大人!”宋医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打断了曾医令的刻苦学习。
曾医令放下书,有些不高兴,板着脸道:“举止轻浮,成何体统?!不知道敲门的么?”
宋医士连忙陪了个礼儿,急切地道:“属下实在有个要紧的事儿要禀报大人!”
曾医令心头一惊,连忙道:“什么事?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宋医士快步走到曾医令跟前,小声地道:“医令大人不是要小的盯着点张力那贼小子么?那小子最近行踪有些鬼祟!”
曾医令面露疑惑之色:“怎么?”
宋医士道:“那贼小子三天两头便往城隍庙跑!小的……小的跟到城隍庙附近也不敢跟进去了……大人知道,现在城隍庙可是一片鬼墟啊!”
曾医令皱着眉,自言自语道:“这小子跑城隍庙去做什么?”
宋医士想了想,道:“前两天小的心里有些害怕,没敢跟进去。这两日咬咬牙准备跟进去一探究竟,可是他又不往城隍庙去了!”
曾医令沉吟片刻,道:“继续盯着,若是他再去,一定给我查探清楚了!”
宋医士连声应诺:“是!”
一晃又过了两日。
这天下午,许医令找到了张力,说是朝廷的公文已到,明日张力便要正式开始“效法神农,以身验药”了。
此刻张力闲坐在房中,审视着楚二娘做的这个口罩。
虽说这明代的麻布加棉布的组合,还远远不如后世的医用纱布,不过也算是当前条件下能够弄到的最好的口罩了。
张力所坐的椅子旁边放着一个大包裹,也不知装的什么东西。
张力沉思片刻,将口罩装入了包裹之后,走出了房门。
这些日子家中的气氛,比刚开始听到张力要以身试药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
张力不断给众人灌输自己不会染病的思想,大伙看着张力这些天神神叨叨地准备的这些物事,似乎也有些相信少爷定然会没事了。
张力刚一出门,便听到了楚二娘的声音:“少爷,那个口罩可还用得么?”
张力点点头,道:“嗯,楚二娘,你做的口罩很好。今天你再给我做三个出来,明天一早我要用。”
楚二娘一愣,不过很快便点头应诺。
张力一抬头,看见柳如是正好走进院子。
张力笑道:“如是姑娘,你这是去哪里了呀?”
柳如是白了张力一眼,嗔道:“要你管!”
张力扮了个鬼脸,正要转身离去,耳朵里又传来了柳如是的声音。
“喂!你给我站住!”
张力微微一笑,心道:这小妮子又搞什么花样?
柳如是快步走到张力跟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道:“你说明天便要以身试药,我今天特地去给你求的!”
张力定睛一看,柳如是手中乃是两张黄纸,纸上画着些看不懂的符号。
张力心里一乐:哈哈,这便是符篆了么!道士驱鬼用的玩意?
眼见张力有些发愣,柳如是神秘地道:“这可是从城里清虚观的无恒子老道长处求来的,我打听过了,那无恒子道长平时对钱财看得很淡,果然只收了四十两银子哩!南京城中这种可要一百两呢!”
张力面上还保持着镇静,心里却是骂开了:
我靠!这两张黄纸敢收四十两银子?!南京城还收到一百两银子了?!
虽说现在银子是贬值了许多,可四十两银子,便能买一处宅子!
话说回来,如是妹子也真是不差钱啊,啧啧,好一个白富美,本少爷最喜欢了!
张力还在意淫,柳如是不高兴了:“喂,喂!还不快收下啊!”
张力收住心神:这黄纸在自己看来一文不值,不过柳姑娘这一番情意,那是必须收下的!
张力接过那两张符篆,一本正经地道:“看来如是姑娘还是挺关心我的呀,谢谢如是姑娘一片真心!”
柳如是白了张力一眼,嗔道:“我只是怕你得病传染给我罢了,我关心你做什么?!”
张力心中一乐,郑重其事地两张符篆收入怀中,笑嘻嘻地道:“知我者柳如是也!如是小姐,这瘟疫传播可是有一条重要的途径,名曰合体!在下必然不会感染瘟疫的,小姐请放心!”
柳如是一听,脸一下子红了,掩面而逃,边逃边道:“又来说胡话了!你这人什么时候才能有点正经!最初刚见面时,还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现在……哼哼!”
张力不由得哈哈大笑……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张力府上众人都起了一个大早,毕竟今日少爷张力便要出城以身试药,谁又能睡得着?
与众人告辞之时,张力看着柳如是那哀怨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痛。最后咬咬牙,便背着黑色的大包裹,径直出了门。
张力赶到县衙大门口的时候,鬼影子都没一个。
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济世医社众人才陆续到齐。
叶问天从县衙出来,一眼瞥见了背着个大黑包裹的张力。
叶问天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张力,你身上所背何物啊?”
张力躬身一揖,道:“属下今日便要进入瘟疫重病区以身试药,随身携带了一些生活用品。”
叶问天点点头,原本这也正常,便不再多问。
就在众人准备乘上马车出城的时候,街道远方传来一阵急促地马蹄声!
众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城中骑行快马有如后世的“飙车”一般,官府乃是严格禁止的!
张力也不由得眼睛眯了起来:什么人?竟然在城中“飚马”?
众人正惊异间,那两匹快马便疾驰到了跟前!
快马上一名紫袍青年翻身下马,另外一匹马上的乃是名五旬上下老者,张力注意到那老者竟然腰缠白虎腰带!
这老者竟然是个济世医令!
这紫袍青年又是谁?
但见这青年身穿一件紫色软烟罗蟒袍,腰间绑着一根天蓝色兽纹带,带着一顶紫金冠,一双俊目扫视着在场众人,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子贵族气息。
叶问天看清了来人,躬身一揖道:“成国公府的小公爷大驾光临,在下实在是有失远迎啊!”
叶问天又瞥了那老者一眼,道:“陈医令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害得我叶问天失了礼数。”
张力暗自心里一惊:这小公爷是成国公府的?大明勋贵最显赫的两个,可不就是若晨小姐家英国公府,和这小公爷家的成国公府?
陈医令也对着叶问天一揖,道:“医卿大人容禀。原本小公爷乘坐的马车是明日才能抵达蓬莱县,赶不上看这‘效法神农,以身试药’的情况。小公爷昨日便弃车乘马,快马前来,所以……还请医卿大人不要责怪。”
叶问天面上神色如常,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这陈医令以前乃是国公府的医官,后来入了济世医社。
原本既然出自国公府,怎么也得照拂一二,可是这医丞的职位就那么三个而已,各方势力争夺异常激烈。
自己提拔了心腹穆洪峰为医丞,却也是得罪了这姓陈的。
自己虽然是济世医卿,奈何这济世医社庙里的菩萨们个个都是有靠山的,实在是左右为难啊!
现在自己在济世医社中最大的对头李医丞,背靠东林党,俨然与自己已经势如水火,实在不宜四处树敌!
第七十一章 大人,我怕死啊
readx;叶问天收敛住心神,微微一笑,道:“小公爷医术如神,这次前来……”
小公爷朱永安哈哈一笑,道:“叶医卿,我这次可是带着皇上的意思过来的!”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叶问天立刻脱口而出道:“莫非是皇上的口谕?小公爷稍待片刻,我马上安排香案接旨!”
这皇帝的口谕,效力与圣旨一样,接旨之人有一大堆繁文缛节。
张力心里也是一惊:当今皇上——崇祯的口谕?
小公爷朱永安摆了摆手,沉声道:“叶医卿,此次蓬莱大疫,也算是旷日持久了,朝中大臣们针对你的非议日增。当今皇上念你乃是先皇亲自任命,须得给先皇存些颜面!有些话皇上就不下圣旨了,你好自为之。皇上以一月为期,若还是无法扑灭疫情的话……”
叶问天心中一凛,连忙道:“皇上体恤老臣之意,老臣刻骨铭心,老臣必不负皇上厚恩!”
余者众人各自心中惶然,一脸惶然之色。
刚才朱永安的话,张力一字不拉的听完了。这里面信息量极大,张力不由得暗自琢磨起来。
当今皇上崇祯帝在历史上这刻薄寡恩的名声可是非常响亮的!
张力记得连金庸大师都在书中吐槽过,崇祯在位十七年,换了五十个内阁大学士,这可是相当于宰相或副宰相的高官,光正式的兵部尚书就换了十四任!他杀死或逼得自杀的督师或总督,除袁崇焕外还有十人,杀死巡抚十一人,逼死一人!
这还都是朝廷高官,区区一个济世医卿,崇祯又怎么放在眼里?
听朱永安的话,若不是崇祯还顾忌着自己爷爷万历皇帝的颜面,叶问天这次恐怕难逃大难!
原来,这小公爷朱永安来蓬莱,是给济世医卿叶问天带话来的!
在场之人,各怀鬼胎,不过心中最爽的那个,非曾医令莫属!
曾医令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李医丞真是好手段!东林党怂恿皇上给叶问天下达限期一月扑灭瘟疫的命令,真真是将叶问天这老贼逼到了绝路!哈哈,这次瘟疫又岂是一个月可以扑灭的?
叶问天虽说医术高超,可终究不是神!这次瘟疫他又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此刻不由得将目光转向了张力。
突然之间,仿佛打开了镁光灯一般,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张力身上!
朱永安也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了张力,面露疑色:“这,这少年难道就是‘效法神农,以身试药’的张力?”
穆医丞连忙应道:“回小公爷的话,正是此人。”
朱永安只瞥了张力一眼,便不再看他。
叶问天又对着朱永安躬身一揖,道:“小公爷,时辰不早了,不如现在便出城开始那‘效法神农,以身试药’之事?”
小公爷朱永安地位超然,叶问天说话也很小心。
朱永安冷哼了一声,道:“这里当然还是叶医卿你做主,我只是来看戏的。”
张力本来对这成国公府的小公爷朱永安有些不爽,毕竟年龄相仿,听说他又是医术很高之人。面上人畜无害,心里颇有些争强好胜的张力又怎么会爽?
此刻一听“看戏”二字,顿时心头火起,张力便暗暗问候了一遍朱永安老爹成国公及其雌性家人……
自从上次死牢事件之后,自己性子大变,内心中某些原始的东西,不再受到压制,而是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虽说现在自己这身份和地位,很多事情表面还需要继续装下去,不过本少爷心里怎么想,旁人又哪管得了?
张力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已经驶了过来,张力也不多想,直接跳上了马车。
众人一路出城,径直来到了瘟疫区的大门口。
所有人都下车以后,张力瞥了一眼,只见朱永安也下了马,时不时还往自己这边瞟上一眼。
见众人都下了马车,叶问天便开口道:“先前我们诊病的地方,乃是瘟疫的普通病区。现在既然这张力要‘效法神农,以身试药’的话,那必然是要进入重病区的了。走吧,到重病区门口,送张医士一程。”
张力对着叶问天躬身一揖之后,便迈开步子,往重病区走去。
那重病区是在整个瘟疫区的最西边,县城是在东面,所以这地址选的也算是比较合理,毕竟离县城越远越好。
张力背着自己的大包裹,走到了重病区大门口。这里张力此前只远远在远处扫过几眼,并未如此接近过。
最明显的是这片区域用得是两层木栅栏围住,而重病区四周分东南西北各垒了一个土丘,上面各放上了几部佛朗机炮,居高临下,这一片区域都被炮火覆盖,没有任何死角。
张力不经意一回头,却发现众人皆是站在自己身后十步,并且个个都带上了面巾,连叶问天也不例外!
张力心中暗自腹诽:靠靠靠,一个个恨不得用面巾把头都包起来,这重病区有这么恐怖吗?
济世医社众人包括那小公爷朱永安,个个都闭口不言,好像生怕这空气中也有疫疬之气一样!
张力还等着领导发话呢,结果叶问天也不说话,张力一时间有些踯躅。
等了半晌,曾医令忍不住了,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开口道:“张力!你还磨磨蹭蹭作甚,还不快进去?!”
张力早就对这龟孙子曾医令不爽了,次次都与自己作对。
张力这些天也琢磨透了,试药这件事上叶问天用自己顶了黑锅,若自己没有完成“效法神农,以身试药”的话,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叶问天来说,最好的结果便是通过自己的试药,找到救治瘟疫的药方。
当然,完成任务之前,自己可是相当重要的一枚棋子。
至于任务完成之后,自己是死是活,叶问天自然是不关心的。
张力甚至心中隐隐有了些想法,这乱世之中,要想出人头地,恐怕还要不走寻常路呐!
叶问天这派系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要出头,岂不是得要等到猴年马月?
反正这次以身试药在众人看来也是十死无生之事,虽说势不如人,不过天性豁达的张力不由得起了几分揶揄的心思,朗声道:“医令大人,这试药之人,正是多多益善,不如曾医令也跟我一起进去?”
曾医令猛地一惊,连忙嗖地一声蹿回到了人群之中,气急败坏地道:“你这小子,磨磨蹭蹭个啥?试药之事可是你自己选的!你想临阵退缩?”
叶问天也皱了皱眉,开口道:“张力,你还不进去?”
张力哈哈一笑,朗声道:“回大人,我怕死啊。我不想去!”
众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张力,叶问天眉头又皱得更深了几分,登时便要发作。
许医令走到叶问天跟前,小声道:“医卿大人!这张力原本也是个有才华的人,可惜上次从死牢出来以后,竟然性情大变!”
叶问天目光深邃了起来:“哦?”
许医令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有人看见他最近隔三岔五便到城隍庙那块去,医卿大人应该知道,现在那城隍庙可是一片鬼墟呀!”
陆医令站得不远,也凑了过来:“医卿大人,现在外面都在传,这小子莫不是鬼上身了?不然到城隍庙那种阴气重的地方去干嘛?”
济世医社众人虽说都是郎中,可这毕竟是明代,并没有形成后世的唯物论。
鬼神之事,连孔夫子也只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敬而远之而已,孔夫子可没说“世上没有怪力乱神”呀!
叶问天半信半疑,心道:管他鬼上身不上身的,现在就是要这小子通过试药找到药方,皇上限期一个月,时间很紧呐!
小公爷朱永安也听见了众人议论,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厌恶地道:“叶医卿,你怎么找这么个鬼上身的半大小子去以身试药,莫不是糊弄朝廷?你别忘记了,皇上限你一个月时间扑灭瘟疫!”
济世医社之人对地方官儿是比较蛮横,可是小公爷可是堂堂的成国公世子,就连叶问天也不敢有丝毫得罪。
叶问天连忙陪着笑脸,道:“小公爷,我这就让那小子进去!”
叶问天看了张力一眼,高声道:“张力,休得磨蹭,赶快进去!”
张力道:“医卿大人,属下只是说不想去,可没说不去啊!属下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顿了一顿,张力摆出一副视死如归地模样:“我虽然很不想去,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死啊!为了大明,为了皇上,我也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遗书我已写好,只是还有一事请大人怜悯一二!”
叶问天面上不露声色,心里暗自忖道:这小子莫非真的鬼上身了?
叶问天当即开口道:“说!”
张力正色道:“我若死,大人可否代为照顾我远在金州卫的娘?”
叶问天此刻只想快点打发张力进去,立刻便应道:“看不出张医士还是一个大孝子啊!你若为国捐躯,你的娘便是我的……唔,你的娘——我济世医社代为照顾!”
张力躬身一揖,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好!交代了后事,我就算死也死的瞑目了。大人容我准备一二。”
第七十二章 重病区
readx;说完这话,张力打开了自己背的黑色大包裹!
这些天传张力鬼上身的事传得挺广的,越传越真,大伙儿也有些好奇,一个个竟然都伸长了脖子。
张力自顾自地从包裹里变戏法一般掏出了所有的东西!
摩托车头盔,防化服,口罩,消毒水……
当然,这摩托车头盔乃是大明武将所用的头盔经过铁匠改造而成,只是张力习惯性的给它取的名字而已。
防化服么,乃是用的鸳鸯战袄外面再缝制了一层厚厚的棉布制成。
这两样的原型,自然是张力找王县令从军械库里弄来的。
口罩便是楚二娘的杰作,消毒水乃是用个小青花瓷瓶子装着,里面是张力自己配的十二味中草药……
众人顿时亮瞎了狗眼,张力心中一阵得意:卧槽,你们以为我傻逼啊?我进去就往死人堆里爬?我不事先弄好防护措施?
众人议论纷纷,都不明白张力这是干嘛。
叶问天开口问道:“张力,你这是……”
张力一脸肃容,朗声道:“回禀医卿大人,我怕死啊。为了不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发生,我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大人请允许我隆重介绍我的几样道具……”
当张力唾沫星子乱飞,在那滔滔不绝地介绍“道具”之时,众人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哎呀,这小子恐怕真是鬼上身了!
张力介绍完自己的道具以后,见众人一脸迷茫之色,嗖地一声串到叶问天跟前,递上了手中的口罩:“医卿大人,用这个比较安全……”
叶问天也不接口罩,嘴中蹦出几个字:“你……你快进去,别磨蹭了!”
张力应了声喏,笑嘻嘻地走到地上的包裹前,将一身行头换了,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进了瘟疫重病区……
见张力已经进入了瘟疫重病区,叶问天沉着脸道:“撤了!以后每日派人来查探情况!”
这边厢叶问天等人撤走的时候,那边厢张力在重病区里转悠。
济世医社将瘟疫区分成了三大片区,分别是轻、中、重三个区域,张力现在所在的这个区域,也就是被放弃的重病区。
这里的窝棚比起另外两个区来,又要破败了几分。
整个区域死气沉沉,病人家属们都在外面懒懒地晒着太阳,也没人聊天说话,显然在这地方,聊天乃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家属们只是喂药和送粥的时候,才会进窝棚,这也是为了避免家属本身被感染。
偶尔有巡视的壮丁走过,行色却也匆匆,显然他们也不愿意再此过多停留。
先前王县令编排了病区的壮丁自发巡视,这重病区病人虽说都是危重,不过还是有些家属可以用用的,故而这边秩序还是不错的。
张力看了一眼那一排排低矮的窝棚,琢磨着自己是进哪一间好呢?
琢磨了半晌,张力嘿嘿一笑:“就东边那间吧,向阳,死也死的温暖些……”
张力叫来了一名巡视的壮丁,将自己选定的窝棚说了,让他通知外面登州营的兵卒给自己送行军床和被褥来。
那壮丁连声应诺,快步离去。
张力也不作他想,便向东边那间窝棚走去。
窝棚一东一西两侧的屋檐下,坐着两人,都是一身贫民打扮,衣服全是补丁不说,显然也是很久没洗过了。
两人相隔有十几步远,张力估摸着这距离应该是他们自认为的安全距离吧。
西侧那老者年纪不小,约摸有五六十岁,不过贫民长期劳作,实际年龄往往会偏大一些。
东侧则是一位干瘦汉子,三、四十岁光景,头发板结,瘦弱不堪。
既然窝棚外面是两名家属的话,想必这窝棚里应该也是有两位病人。
两人见张力一身穿着打扮,从未见过,不由得有些诧异。
那老者打量着张力,猛然看见了张力那“防化服”外面的腰间上的玄武腰带,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老者快步走到张力跟前,作势便要下跪,口中惊慌道:“医……医士大人……”
张力一把将他扶住,道:“老丈无需多礼。”
张力的声音毕竟是经过口罩的过滤,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东侧那汉子一听“医士大人”四字,也惊得站起身来,讷讷地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老者满脸惊喜,开口问道:“不知医士大人到我们这来,可是要带病人去外面大帐中诊治么?”
立刻老者又神色一滞:“可是上次宋医士已经说过,重病区的病人不再送到外面去诊治了呀!医士大人这是……”
张力暗自忖道:自己这“效法神农,以身试药”之事,一时半会也不好与这些病人和家属解释,说出来还骇人听闻,轻轻揭过便是了。
张力朗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正所谓医者仁心,我济世医社又怎么会放弃重病的病人呢。本医士便是奉医卿大人之命,前来这重病区诊病。而且还要在此与病人同吃同住,以观察病情……”
一听此言,那老者和那汉子顿时大喜过望,一前一后都跪了下去:“医士大人真真是菩萨心肠啊——”
张力带着口罩也不方便说话,便跟着两人进了窝棚。
一进窝棚,张力便闻到一股子恶臭的味儿,险些没吐出来。
张力赶忙出去深呼吸了几次,这才重又返回窝棚。
只见窝棚之中用乱树枝编成的篱笆,隔成了三个小单间。
最外面的单间躺着一名中年妇人,脸部已经起了很多红疹,看着有些渗人。
张力抬头又往里面看了看,靠里的一个单间中,则躺着一名青年男子,面黄肌瘦,眼眶则是深深凹陷下去……
张力皱了皱眉头,这两人一看便是病情危重,命不久矣之人。
最里面那个小单间并未住人,张力开口问道:“这窝棚中只有两名病人么?”
老者应道:“前日徐老汉已经病故,所以他那个小单间,便空了出来……”
张力点点头道:“我便住那里吧。我先给病人看一看。”
两人一听张力要看诊,顿时大喜,都垂手立在一旁。
张力先看的是那中年妇人,刚走到近前,先前那干瘦汉子连忙道:“好教医士大人知晓,此前宋医士说内人已经‘谵语’,她的病情便由小人来说吧。”
张力点点头,既然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话,也只能问病人家属了。
张力仔细看了看,肌肤斑疹深紫,甚至出现了大片青紫瘀斑,不由得眉头深锁起来。
那干瘦汉子见张力脸色不善,也叹了口气,道:“小人也知内人恐怕命不久矣,现在也是听天由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话一说完,汉子的眼神便黯淡了下来。
张力掏出消毒水小瓷瓶,四处洒了一点,这才开始给妇人把脉,然后又看了看舌象,低头沉吟起来。
这妇人之病,显然与当初叶问天诊治的那一例很相似,也是属于病人膏肓,无药可治了。
不过,当初叶问天并未详细问病情,自己既然来了,这病情还是需要仔细问一问的。
想到这里,张力对着那干瘦汉子开口问道:“病人病情如何?有些什么症状?”
干瘦汉子连忙道:“医士大人,内人开始发病时是发热,后来便是出这红疹……到现在,红疹已经变为深紫,恐怕……唉!”
张力微微颔首,继续问道:“除了发热和红疹——唔,加上病人神志不清,此外还有其他什么症状?”
那干瘦汉子思索片刻,道:“内人小腹发硬,有剧痛感。还有,内人每日都有发热,可是奇怪的是,每到黄昏,发热就加重几分……”
“嗯?”张力猛地心里一惊,难道是——
张力连忙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病人的皮肤疹点,心里起了变化。
不过光凭这些,并不能确诊,还是再仔细观察观察吧……
张力又看了那老者的儿子的病情,通过一番望闻问切,对病情也大致有了些了解。
这个病人现在主要症状是少尿,纳差——
纳差是中医专用词汇,意识是饮食不佳,吃不下东西。
“张医士,张医士可在这吗?”外面传来一声呼喊,张力抬眼望去。
窝棚外走进来两名巡营的壮丁,一人抱着一部行军床,一人抱着一床被褥。
张力点点头,朗声道:“东西就放在最里面的那个小单间吧。”
那两名壮丁将东西放好,行过礼数之后,便飞也似的快跑出屋子了。
张力沉吟了片刻,道:“你们两人还是去外面待着,这里有传染瘟疫的危险——我在这推敲一下病情……”
老者和干瘦汉子一惊,齐声道:“医士大人,你不出去吗?”
张力嘿嘿一笑:“医者仁心,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唔……你们出去吧!”说完也不管他们,径直走向了里间。
里间空间也不大,张力掏出消毒水瓷瓶,一顿猛洒!
洒过消毒水之后,张力便在里间推敲病情。
每隔一段时间,张力便出来看看两位病患的情况。
果然到了黄昏时分,这两位病人的发热症状明显比白天更严重了。
张力眉头紧锁,心里有了一些想法:难道这瘟疫不是流感,而是——
第七十三章 流行性出血热
readx;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几日。
每日宋医士都在重病区大门口喊话,找巡营壮丁来询问张力情况,显然张力这里的情况也牵动着外面济世医社每个人的心。
不过,要让他们进来仔细看看,却是谁也不肯进来的——
张力早已看穿这帮人的嘴脸,也就懒得搭理他们了,每天只顾着研究瘟疫病情。
这几日张力经过反复观察不同时期那两名病患的病情,已经渐渐有了比较成熟的想法。
昨日和今日张力又看了附近几个窝棚里的病人,此刻回到自己那小单间里,开始仔细梳理起病人的病情来。
约摸冥思苦想了整整两个时辰之后,张力终于可以肯定以及确定,躲在本次瘟疫的神秘面纱背后的疾病,正是——
流行性出血热!
这个病名此前在张力脑海中浮现过很多次了,但是在缺少现代的科学仪器检测的情况下,实在难以肯定!
此前济世医社的诊治工作比较片面,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却忽略了整个发病期的病情变化情况!
后世西医所说的“流行性出血热”,是由流行性出血热病毒——汉坦病毒引起的,以鼠类为主要传染源的自然疫源性疾病。以发热、出血、充血、低血压休克及肾脏损害为主要临床表现。
后世的中医认为,流行性出血热分为发热、低血压休克、少尿三个阶段,逐次病情加重。
张力叹了口气,心道:先前没有科学仪器的检测,要在那么多种传染病中确诊,确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此前瘟疫流行之初,死过大量老鼠,这只能将众人的思维往“鼠疫”上面带,结果走入了死胡同。
既然已经辨别出来了,现在该怎么着手救治呢?
老百姓是必须救治的,这点毋庸置疑!
不过以前那种自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药方全部说出来,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必须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张力冥思苦想了好久,忽然,张力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药方交给叶问天对自己又能有多大好处?
若是给心中所想的那个人的话,虽说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自己却也不是异想天开!
有很大的机会能够成事!
若是这一步赌对了的话,叶问天又算个屁?!
不过,这个人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见到的,得找个中间人——
可是,找谁来当中间人呢?
张力想了很久,也没有什么头绪,决定先不想这一层。
既然这流行性出血热的病程是分为发热、低血压、肾脏损害三个病程的话,那么先公布第一期的药方,让众人心服口服。
老百姓当然是必须救治的,不过后两期的药方,配药控制在自己手里,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打定主意之后,张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
翌日清晨,张力起床之后,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头盔、口罩、防化服穿戴整齐,又将消毒水瓷瓶揣入怀中,便直奔瘟疫重病区大门而去。
走到大门口,一名手持火铳的守门兵丁将张力拦了下来。
那兵丁小心翼翼地说道:“医士大人,你这是……”
张力此刻包裹得严严实实,瓮声瓮气地道:“出去呀!”
那兵丁语气中又更加了几分小心:“医士大人真是让小的为难了!先前济世医社的穆医丞交待过,任何人不得走出疫区半步。虽说医士大人是以身试药,不过穆医丞的吩咐,小的实在是不敢违抗啊。”
张力以身试药之事,这里的守卫兵卒也都是只晓的。
张力将头盔扒了下来,怒目一瞪:“本医士乃是出去配药,耽误了救治瘟疫的大事,你吃罪得起?”
那兵丁本来看见张力腰间的玄武腰带就有些畏缩,现在一听张力这话,哪里还敢阻拦,连忙屁颠屁颠地将木栅栏移开,放张力出了瘟疫重病区。
进了蓬莱县城,张力戴着口罩,提溜着头盔,便径直往县衙走去
就在张力赶到衙前街,快要接近蓬莱县衙的时候,穆医丞带着一队人赶着马车走了过来,马车上满满地全是药材,应当是给轻病区的病人送过去的。
穆医丞刚开始还没认出张力来,后来仔细一看,才发现真的是张力!
穆医丞本来是骑在马上,此刻身子一晃,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大惊道:“张力!你竟敢擅自从瘟疫重病区跑出来,不要脑袋了?!”
张力看清楚来人是穆医丞之后,躬身一揖,道:“医丞大人有礼了!属下已经查明了病因,找到了治疗方法,现在正需要找医丞大人配药呢!”
穆医丞面露疑惑之色,问道:“才过去区区数日,你居然查明了病因?还找到了治疗方法?”
张力应道:“启禀医丞大人,正是如此。现在疫区病人危急,急需配药呀!还请医丞大人立刻派人跟我去配药!”
穆医丞沉吟片刻,正感觉有些为难之际,一旁的陆医令低声道:“医丞大人,张力这小子恐怕是信口开河。若是这药配出问题了,病人吃了病情加重的话,医丞大人可就担上干系了!”
穆医丞点点头,看了张力一眼,道:“疫区用药,需得医卿大人批准!你既然说查明了病因,便去禀告医卿大人吧!”
张力此刻也没工夫跟穆医丞闲扯,便道了声辞,往县衙走去。
曾医令一直没说话,此刻看着张力的背影,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张力走进县衙的时候,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咋没人呢?
虽说刚才穆医丞带着济世医社的大队人马出城送药,可往常这县衙门口也是有门子小厮守着的呀!
不过张力一想到百姓急需救治,便没功夫琢磨这有人没人的破事,直接向大堂走去。
走到大堂门口,张力却听到那小公爷朱永安的声音!
“晨妹,伯母之病,神昏而不醒,肢痪而不缓,乃是气闭不通之证!”
张力有些讶异:现在不是瘟疫期间么,这朱永安说中风偏瘫干什么?
张力不由得抬头向大堂里望去——
这一看,把张力看得呆若木鸡!
但见大堂之上,一名仙子一般的人儿身着一袭白色拖地事事如意曳地裙,外罩白花折枝牡丹薄纱织金锦氅衣,内衬淡红色织锦缎裹胸,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百鸟纹,胸前衣襟上钩出几丝蕾丝花边,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系一条七彩宝石玉带,高贵而显得身段窈窕。
再细看那美如天仙的脸蛋之时,张力顿时亮瞎了自己的狗眼!
这,这不是白衣仙子——张若晨吗!
而若晨身边,站着久未谋面的灵儿姑娘。
朱永安站在若晨下首,而济世医卿叶问天站在他旁边。
这几人身后,则站在一众小厮随从,怪不得先前衙门里不见人,原来都到这里来了!
而众人围着一个四人抬的轿床,那轿床雕饰精美,外面还罩着一层薄纱。
透过薄纱,张力能大致看出轿床上面躺的是一名四旬上下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仿佛熟睡一般,一动不动!
等等,刚才小公爷朱永安说的是“中风偏瘫之证”?
难道这中年妇人乃是患的中风偏瘫?
张力眼光向若晨看去,忽然心里一动!
当初在清溪小筑的时候,若晨一直追问自己关于中风偏瘫的治疗方法——
这中风偏瘫的中年妇人,莫不是……
张力还在琢磨中年妇人身份的时候,又听见叶问天说话了。
叶问天皱眉道:“小公爷所见甚是。不过英国公夫人这偏瘫之证,阳气已散,恐怕,恐怕……”
若晨顿时急了,脱口而出道:“叶医卿,我娘这病真的病入膏肓了吗?”
一听此话,张力哪里还不明白,轿床上所躺之人,正是若晨小姐的母亲!
之所以此前若晨小姐一直追问自己关于中风偏瘫的治疗方法,应该是她母亲得了此病……
张力不由得再次望向那轿床,虽说隔着一层薄纱,不过轿床上躺着的人安静慈祥,神色间与若晨颇有几分相似!
张力顿时心中激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金州卫的母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从金州卫出来也小半年了,先前让李掌柜带信过去,现在李掌柜死了,也不知信带到了没有?
不行,此间事了之后,一定要把母亲接过来!
小公爷朱永安正在思索若晨母亲的病情,无意中一抬头,竟然看见大堂门口站着个人!
张力心中还在荡漾,只听见朱永安一声暴喝:“什么人!”
大堂里众人一惊,齐齐往门口看来。
张力收住了心神,将口罩取下,对着堂内众人躬身一揖,然后不急不慢地道:“医卿大人,属下以身试药,昨日略有所得,现在来向大人汇报……”
“什么?!以身试药?”灵儿大吃一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若晨小姐也看见了张力,眼中神色一亮,旋即也露出了疑惑之色,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第七十四章 悬丝诊脉(一)
readx;叶问天道:“张力!你在病区才区区数日而已,怎么可能查明病因?现在老夫正在与小公爷讨论英国公夫人的病情,还不退下!”
张力心中顿时涌出一阵失望:这,就是济世医卿?外面病人危在旦夕,也不肯听我把话说完?好吧,你既然说若晨小姐母亲的病,我便来看看!
张力朗声道:“若晨小姐,在下对中风偏瘫之证,颇有些心得!不如让我来看看国公夫人的病?”
小公爷朱永安一听此言,顿时火冒三丈:“区区一个医士而已,连叶医卿都感到棘手的病,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
顿了一顿,朱永安突然意识到张力居然叫了若晨的名字,难道这小小的医士,竟然认识若晨?
朱永安面露疑惑之色,又不好直接开口问若晨,只是向若晨那边看了过去……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若晨看了朱永安一眼,轻启朱唇道:“世子,我与张……”若晨稍稍停顿一瞬,很快接着道:“我与他颇有些渊源,此前我的咳嗽之证,在北京时你不也看过,一直也没治好。后来这病还是他治好的!他,他可不是胡说八道之人!”
朱永安一听此话,心中一惊,失声道:“什么?晨妹的咳嗽之证,是这小子治好的?”
若晨不答话,只是看着张力。
叶问天此刻心中也是大吃一惊:张力这小子竟然与堂堂英国公府大小姐有来往,这——
张力微微一笑,道:“若晨小姐,我来给伯母看看?”
灵儿姑娘大喜,连忙拉了拉若晨的衣襟,道:“小姐,小神医——唔,张医士医术如神,不如让他看看?反正刚才叶医卿和小公爷都没什么法子了……”
若晨点了点头,正要开口之时,小公爷朱永安又发话了。
朱永安面带怒色道:“晨妹,那张力此前‘效法神农,以身试药’,已经在瘟疫重病区待了好几日,恐怕早已染上了瘟疫!绝对不能让他靠近大家!”
济世医卿叶问天心里也一惊,连忙道:“正是如此!若是小公爷和大小姐谁染上瘟疫的话,老夫百死莫能赎罪!”
若晨眉头微蹙,暗自忖道:我自己倒也无妨,毕竟救母亲要紧!可是若是成国公世子因为张力染病的话,这却不太好办了。
张力将若晨的神色收入眼中,很快就明白了若晨心中所想,朗声道:“既然小公爷担心在下身染瘟疫,在下自有一套防护措施,绝不会传染瘟疫给诸位!”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张力便将手中的口罩、头盔戴上。
灵儿姑娘“噗嗤”一声笑出生来:“哈哈,你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做什么?”
张力瓮声瓮气地道:“若晨小姐既然在此,这安全自然是必须放在第一位的!在下须得防护周全!”
就在张力准备进去的时候,小公爷朱永安道:“站住!你这套行头有用没用还是两说呢,你给我站在外面,不准进来!”
若晨有些不高兴了,瞪了朱永安一眼:“世子,你这有些过分了吧……”
朱永安连忙道:“晨妹有所不知,这小子在瘟疫重病区已经待了好几天了,定然身染瘟疫。我小心一点,也是为你好呀!”
若晨冷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张力却先开口了:“既然如此,在下便在这门口说一说也无妨。若晨小姐,伯母之病病情如何?”
若晨一听,皱眉道:“我娘半年前突然中风,开始时只是半身不遂,后来病情加重,人也昏迷不醒!现在……现在连吃的稀粥都灌不下去,每日都是靠着人参汤续着性命……”
若晨说完,眼圈一红,眼泪便落了下来。
灵儿姑娘叹了声气,将手绢递给了若晨。
张力心中一痛,旋即又收敛住心神,站在大门口朗声道:“中风偏瘫之证,症出多端,变化万千。阳损者可及阴,阴损者可及阳;正虚者易聚邪,邪实者可损正。各种病邪之间可相互影响,需要细细查辨!”
叶问天一听张力此言,低首沉思起来。
朱永安皱了皱眉,道:“你说的太过笼统,也没什么干货。”
张力微微一笑,道:“不知小公爷怎么辩证伯母的中风偏瘫之证?”
张力悄悄地将“国公夫人”的称呼换成了“伯母”,众人注意力也没在这……
朱永安冷哼一声,朗声道:“你这小子不学无术,又岂会诊治这中风偏瘫之病?说了也不怕你知晓!伯母此病乃是年高气衰,卒遇风寒而发!”
张力接着道:“不知小公爷所开何方?”
朱永安傲然道:“伯母舌质红绛无苔,脉浮且紧,方子当用续命汤加千年健、威灵仙、老鹳草!”
张力淡淡地道:“起效了吗?”
朱永安原本还要再辩证一下自己所开的药方精辟之处,一听张力此言,顿时面红耳赤!
显然朱永安的方子并没有起效!
朱永安咬牙道:“叶医卿也说了,伯母已经病入膏肓,恐非药石所能救!你这狂妄小子,难道还敢置疑我和叶医卿吗?!”
叶问天心机深沉,早已看出张力似乎与英国公府的大小姐张若晨有些交往。
此刻叶问天见小公爷朱永安跳出来与张力辩论,倒也落得清闲,不发一言。
毕竟成国公小公爷和英国公大小姐,都不是他叶问天能得罪得起的,沉默不言,隔岸观火乃是最佳的选择!
若晨暗自忖道:现在世子和叶医卿都束手无策,便让张力看看又何妨?
若晨抬起头来,看了张力一眼,有些期待地道:“张力,你来给我娘看看。”
朱永安大急,连声喝止道:“晨妹,万万不可!这小子身染瘟疫,若是传染给你怎么办?!”
若晨语气坚决地道:“比起母亲的病,区区瘟疫又算什么?我不怕!”
说完若晨又看了朱永安一眼,冷冷地道:“若是世子有所顾虑,你便出去吧……”
朱永安一急,脱口而出道:“我……”
张力哈哈一笑,朗声道:“若晨小姐,小公爷言之有理呀!”
若晨一愣,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
灵儿姑娘恼道:“好你个张力!枉小姐对你还……你,你气死我了!”
张力先瞟了若晨一眼,然后笑嘻嘻地看着灵儿,道:“灵儿姑娘,你着什么急啊?”
张力转头瞥了朱永安一眼,道:“小公爷担心我将瘟疫传染给你们,很有道理哦!在下决定绝不踏入大堂半步!”
若晨眉头紧蹙,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
小公爷朱永安正暗自得意之时,突然又听到了张力的声音!
张力在大堂外对着轿床上的英国公夫人躬身一揖:“晚辈绝对不敢冒犯夫人!晚辈决定用那悬丝诊脉之术!”
“悬丝诊脉?!”大堂内众人俱是一脸震惊之色!
若晨有些着急,脱口而出道:“张力,你说用悬丝诊脉给我娘诊病?”
张力点点头,也不说话,一脸的傲然之色!
“疯了!这小子疯了!”朱永安气急败坏地道:“悬丝诊脉只见于传说,从没人亲眼见过!”
张力微微一笑,淡淡地道:“那小公爷今日便见识见识吧!”
叶问天终究也不能再装聋作哑,干咳了一嗓子,道:“张力!你可知道,这悬丝诊脉只见于传说,你若信口开河的话——”
悬丝诊脉为后世人所熟悉,莫过于《西游记》了。
西游记六十八回,朱紫国国王患病,孙悟空为其诊脉,通过“悬丝诊脉”,诊断国王为“双鸟失群”之症。
另外封神榜中也有关于苏妲己的悬丝诊脉的描写。
这都是小说,自然难登大雅之堂。
若说历史上稍微靠谱点的例证,以明代人看来的话,只有药王孙思邈为唐太宗李世民的长孙皇后悬丝诊脉这一个传说了!
不过这也不见于正史,只是传说而已!
不过在清代,鞑子皇帝也不知哪根筋不对,患上了“恐绿帽子情结”,生怕御医们亵渎了妃子,这悬丝诊脉倒是经常逼着太医使用,至于效果,只能说呵呵了。
若晨心中巨震:他,他竟然会悬丝诊脉?!
张力也不迟疑,朗声对灵儿道:“有劳灵儿姑娘为我准备丝线,我便在这大堂之外,施展悬丝诊脉之术!”
灵儿还在发呆,一听此言,连忙点头道:“好……好!我这就去准备丝线!”
大堂内众人还在各自震惊,张力心里也是琢磨了起来。
其实,这悬丝诊脉,无非故弄玄虚而已!
中医诊病,讲究望闻问切。
切脉,只是其中之一。
刚才自己已经听到那小公爷说过,英国公夫人的脉象是“脉浮且紧”——
这二货早就告诉自己答案了,哈哈!
他既然被众人吹捧为医术冠于京师,想必还不至于连个脉都切不准吧!
今日自己应着景儿使出这悬丝诊脉之术,一则固然是吸引眼球,二则主要还是配合诊脉,多问一下若晨母亲的病情,看能不能找到治疗方法。
如果一鸣惊人的话,后续便可以跟进治疗了!
须知这中风偏瘫之证,又岂是一次就能看好的?
张力还在琢磨着,耳朵了却传来了那有如黄莺般悦耳的声音:“小神医,我取来丝线啦!”
张力不用抬头便知道这是灵儿姑娘的声音,微微一笑:我还是喜欢听小神医这个称呼,比什么狗屁登徒子医士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