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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下岗时代全文阅读

作者:肖邦乱弹琴     重回下岗时代txt下载     重回下岗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重回下岗时代全文阅读

418.完本感言

    大结局

    由于本章违规被屏蔽,我又不喜欢做事没头没尾,只好去掉违规部分,把后面的结局放在这里了。请诸位书友谅解!

    他一定还活着!只是,他活着,为什么不现身,不来找她?

    她突然就想起来,他说过他可能失踪的!

    在执行那次任务之前,他已经有了预感了,他会失踪!

    那么,失踪以后,他要她去哪里找他?

    高秀菊辞去了董事局主席的职务,她要出远门,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大家知道她爱刘万程至深,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她要出去散心,谁也不敢拦她,只能目送着她,开了自己那辆速腾,向着远处去了。

    南方大城旁边,那个山里的古镇。

    一条小河从古镇穿过,古镇也就是围绕着这河流建设而来,逐渐向四周蔓延,继而占满了整个山坳。

    翠绿的群山环抱里,是白墙黑瓦组成的景色,还有袅袅的炊烟。再近处,小桥流水人家,说不出的古朴与安静。

    随着旅游资源的开发,这里也渐渐的来许多游人,变得热闹了不少。

    小河两边的街道上,古朴的房屋装修的美轮美奂,开始做买卖招待客人。而身边的河道里,穿了鲜艳汉人衣装的船娘,摇着橹,载着客人们在河道里穿梭。

    背河的街道上,还没有装修,还是比较清静的。这里有一个早市,卖些百姓们需要的小吃、蔬菜,还有粮食米面,价格也便宜。

    一个身材略高,穿了黑色体恤和宽松短裤的中年人,留着平头,脚下趿拉着塑料拖鞋,身后拉着一个盛菜的小拉车,在市场里慢慢走着,不时停下来问一下路边摆着的蔬菜的价格。和市场上其他人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戴了一个宽边的墨镜。

    他从路边小摊上要了一小把香菜,正从裤兜里掏零钱给人家。

    卖菜的小贩也是个中年人,摆着手说:“不要,不要,邻里邻居的,我不要你的钱。”

    中年人就严肃地说:“那怎么可以?你种地也不容易嘛!”口音明显不是本地人。

    小贩还是不接钱,而是问他:“今天要做什么好吃的?”

    那人就指着自己身后的小拉车笑说:“糖醋鲤鱼,我买了一条鲤鱼,才捞上来的,活的。”

    小贩说:“老马,你做菜的手艺一绝,今晚我去你那里吃你做的鲤鱼,香菜就当饭钱,可好?”

    老马把香菜放进身后的小拉车里,然后说:“好好,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没意思,你今晚过来,咱哥俩喝两盅?”

    小贩答应了。

    有人和他喝酒,老马就高兴,也不打算去买其他菜了。把小拉车放到墙角里去,蹲到小贩跟前,掏出一包红塔山来,递给小贩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和小贩聊起天来。

    小贩就抽着烟问他:“老马,你来这里住都好多年了吧?怎么老是一个人,你没媳妇吗?”

    老马脸上就掠过一丝苦笑,然后说:“有啊,漂亮着呢!”

    小贩就问:“你不想她啊?”

    老马说:“想啊。”

    小贩就奇怪问:“那可就怪了,你既然想她,这些年你都在这里,也不见你回家,更不见她过来。你不是没有媳妇,胡说骗我的吧?”

    老马就恨恨地说:“我骗你干什么?我那婆娘漂亮是漂亮,就是死笨,笨蛋一个!我走的时候,明明告诉她我来了这里,她竟然不知道过来找我!她既然不知道来找我,我就不管她,让她着急去,”

    说到这里,忽然就住了嘴。因为他蹲在那里,低着头,就看到一双穿了半高跟鞋的女子的双脚,在自己眼前住下了。他呆了一下,然后就迅速抬头,眼睛上的墨镜,就落到了鼻子下面,露出了吃惊的一双眼睛。

    高秀菊正瞪眼看着他,眼里似怒非怒,似笑非笑,看他好一会儿,才说:“编,继续编。”

    老马一下子就蔫儿了,赶紧摘了墨镜塞进裤兜里,站起来,冲高秀菊恭恭敬敬说:“不编了,媳妇儿来了,露馅了。那什么,媳妇儿,我买了活鲤鱼,中午给你做糖醋鲤鱼吃!”

    完本感言

    这本书原本的故事情节是:刘万程辞职以后,和徐洁艰苦创业,终于有了自己的工厂,但恰逢经济危机,工厂在狂风暴雨中生存,着实不容易。

    徐洁没有逃脱以往的命运,失踪的原因是乳腺癌。但这次没有失踪,而是在刘万程怀里死掉了。

    刘万程在吴晓波、徐艳的帮助下,工厂走出危机,人也渐渐地从失去徐洁的痛苦中走出来。

    高强中风之后,也没有再站起来。因为代表他那个时代的社会垮了,他的老虎精神也就垮塌了,怎么会再站起来?

    高秀菊下岗之后,没有刘万程挣钱给她花,照顾父亲都是奢望。她和冼大夫因为性格差异巨大,最终离婚。

    高秀菊和冼大夫的故事,是有真人版的。这个自私自利的大夫,活生生把一个原本应该是贤惠妻子的女人,逼成了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的女强人。这中间穿插的文字,占了文章的很大篇幅,最终因为顾虑被骂绿帽文而舍弃了,非常可惜。

    没有了工作的高秀菊,只好一边照顾瘫痪的父亲,一边做些小买卖维持生计。倔强的她不接受已经做大了的刘万程的任何照顾。

    前世媳妇生活窘迫,做小买卖受人欺负。刘万程这才意识到,自己心里还是有高秀菊。于是,在高秀菊不接受他帮助的情况下,想尽办法,从经济和人脉关系上,通过吴晓波和徐艳,暗中帮助她。

    高秀菊最终应该是被刘万程的真诚感动回来的。又因为顾虑被骂男主窝囊而完全篡改了。

    高秀菊不是做买卖的材料,买卖总是以失败告终。但在这个过程中,她逐渐意识到刘万程的好,最终和刘万程走到一起。

    张静在大城里混出了名堂,有了钱,要给刘万程投资,刘万程也正缺乏资金。张静却以两人保持不正当关系做为条件。

    资金与忠诚,选择哪一个?最终,刘万程选择了忠诚。

    张静还是投资了,刘万程的企业开始发展高科技……

    由于是第一次写都市网文,没有经验,考虑了许多不该考虑的问题,从第八十章开始,就已经脱离了大纲,最终把这个故事写崩了。

    现在,把发在网上的,重新写的文章和存稿对比一下,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后面的章节,已经完全不可控,变作垃圾文了。

    说实话,这本书写的很累,因为从八十章以后,基本等于重写,没有了存稿,需要天天赶稿码字,效果却十分糟糕,对不起读者。

    这个,怨不得别人,只能说是自己在心态把握上,还差的太远,把好好一个凡人创业的故事,给讲了个乱七八糟。

    再写故事的时候,我会汲取这次失败的教训,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

    也许,有一天,我会再续一个前八十章的其他故事,改一下人名,和后面的故事,再重新连接发出来。因为我始终相信,这个故事,是有读者的,因为这些故事,来源于真实的成分很多,每一个人几乎都有原型,扔掉实在可惜。

    这也是我在梗概里要加一句“本故事纯属虚构”的原因,可惜最终还是变作完全的虚构了。

    本人新书《傻子的燃情岁月》已经发布,相信会给大家一个全新的体验。当然,还是源于真实,还是有些不像网文。新书建了一个群:145206126希望大家多提意见!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1.不过了

    1.不过了

    “小刘,醒醒,赶紧醒醒!”

    刘万程猛一睁眼,直吓得浑身发冷,七月大夏天里打了个哆嗦。

    他看见眼前叫他的那个人了,韩素云,韩科长!

    她不是去年心肌梗死,没抢救过来死了吗?活见鬼了!

    韩素云还在唠叨:“年轻人觉就是多,中午就这一会儿功夫都能睡着!”

    年轻人?谁呀,我?我特么都四十多了,还年轻人?

    想想也对,韩科长整整比他大二十岁,今年都六十多了,早退休了,叫他年轻人也没什么错。

    不对!韩科长死了,去年夏天,晚上睡觉,一觉没醒过来,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僵了……

    现在,技术科的科长,是他刘万程。

    刘万程只觉得头皮发炸,身体发僵,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韩素云,动不了地方。

    他又发现不对了。

    韩素云头发还是黑的,脸上没有那许多的皱纹,看着只有四十多岁。正是他入厂不久,在技术科给他们当科长那时候的样子。

    做梦?对,应该是做梦呢!

    记得他睡过去之前,正和他媳妇高秀菊在家里吵架呢。

    今天是礼拜天,刘万程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起床就犯贱,提两口子没有孩子的事。

    于是,他媳妇高秀菊就恼羞成怒了。

    “刘万程——!”

    高秀菊那比高八度又高八度的吼叫,就这么开始了,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地直往下掉。

    要不是他们家住的是顶楼,估计整栋楼的人都能跑出来,以为是闹地震呢!

    “没孩子你怨我呀?我去医院查了,我没毛病!”

    这话没毛病。

    高秀菊为这个,这些年没少折腾。先是在厂医院查,不放心又去市第一医院查过,都没查出任何问题。

    可刘万程也偷偷查过自己,他也没有问题呀。

    礼拜天,大家都起来的晚。这大早上的,你说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惹这母老虎干什么,还让不让四邻八舍活啦?

    关键是他刘万程,好赖的也是一个分厂技术科的大科长,总是要留些面皮的。

    工厂的宿舍楼本来盖的时候就偷工减料,不隔音。就高秀菊这大嗓门,她在五楼嘶吼,连一楼都能听的真真的。

    这下好,大家都不用睡懒觉了,都在各家的被窝里,听着高秀菊扯着嗓门骂刘万程吧,比听相声热闹多了!

    唉,明天上班,估计这事儿全科里的人就都知道了。想想明天上班大家看向他的那眼神,刘万程心里不寒而栗。

    他在心里告诫着自己,冷静,冷静。别和她吵,和老娘们吵架,你再有理也吵不出理来。

    他刘万程不管怎么说也算是知识分子,还是厂里的干部,高秀菊不怕别人笑话,他怕啊!

    可高秀菊不打算散伙,大嗓门一声高过一声。陈芝麻烂谷子,八百年前的旧账她都能立马想起来,话题也早从没有孩子换成其他的了,而且不知换了多少个题目了。

    “四十好几了,才混到个科长,你也不嫌丢人!要不是我爸,你连个科长也混不上!”

    “哎,你说话要讲事实好不好?”刘万程终于忍不住了,“我当科长的时候,你爸都歇菜半年了,跟他有个毛线干系?”

    “好啊,怪不得你直接不登我爸家的门,就是怪我爸没在你的前途上给你使上力气是不是?你也不想想,没我爸那些老关系,张叔不是看在我爸面子上,能用你当科长?刘万程,你个白眼狼,忘恩负义呀你!”

    高秀菊的父亲高强,原来是江山机器厂一分厂的厂长。那时候,刘万程刚大学毕业,分配到江山机器厂二分厂技术科实习。

    刘万程大学毕业的时候,大学还是包分配的,他毕业两年之后,才开始的大学生自由应聘。

    二十年前,刘万程也是意气风发,充满了无数理想的国家重点大学高材生,而且小伙子生的满帅气的,被一心为自己闺女踅摸女婿的高强看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刘万程是农村出来的,在厂里无亲无故,给分厂厂长当女婿,对自己将来的发展必然大有帮助。

    毕竟像江山机器厂这样的大型国企,没有裙带关系,想上去实在是太难了。

    关键是高秀菊也长的漂亮。大眼睛,柳叶眉,脸蛋白皙,随她爹大高个儿,在厂理化计量室做检验员,整天穿个白大褂,走起路来婀娜多姿。好多适龄青年,都把能追到高秀菊作为自己奋斗的人生目标。

    两个人郎才女貌,各取所需。他们的媒人,就是当时的二分厂技术科长韩素云。

    刘万程这命也实在是不怎么地。原本指望给高强当了女婿,从此平步青云。谁知和高秀菊结婚第一年,高强就让检察院给双规了,涉嫌贪污。

    后来,还是刘万程跑前跑后,厚着脸皮四处求人送礼,总算把高强给捞出来。

    人是出来了,但不是没有错误,“公款私存,违纪不违法”。

    分厂厂长是不能干了,直接提前退休,在家养老了。

    那个时代,人一走茶就凉,高强都这样了,谁还把他刘万程这个上门女婿放在眼里?

    刘万程能当上二分厂技术科的科长,完全是靠他重点大学的学历和自身的工作能力,那时候的国企还是十分注重学历的。

    在前途上,他那老丈人不但没帮上什么忙,还净给他拖后腿了。他这个科长一当就是十多年,一直不能更进一步,不能说跟高强没关系。

    就高强那熊脾气,他闺女就死随他。他当厂长的时候还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呢,如今他不在厂里了,人家还不拿他女婿刘万程出气?

    这还不算,这高强退休之后,再没了当厂长时候的风光,心情抑郁,逐渐就行动不能自理,坐轮椅上了。

    高秀菊她妈从年轻时就病病殃殃的,根本照顾不了人高马大的高强,全靠高秀菊和刘万程过去照顾。

    一开始,刘万程还能端屎端尿,尽心尽力地帮着媳妇照顾老丈人。可后来,他发现他这老丈人有点忒不是东西,诚心累他们两口子。

    高强不像那些得了脑血栓一类,偏瘫或者全瘫的老人,的确生活不能自理了。他能从轮椅上站起来,而且还能拄着拐棍,或者扶着家里的家具到处走动。高兴的时候,说话条理清晰,一点毛病没有。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完全可以自理!

    可为什么你就偏偏不自理,穿衣服、上厕所都要劳累别人,甚至连洗澡都要别人给你洗呢?你这不是诚心整治我们两口子吗?我们为养家糊口,在厂里累死累活上一天班容易吗?

    这时候正赶上国企改制,厂子一天不如一天,到处都在裁人。像高秀菊这种从事着轻松干净工作,又没了靠山的人,自然就不能再穿白大褂,再干她的检验员,被人家裁下来,下车间干活了。

    高秀菊觉得下车间当工人丢人,干脆就主动下岗,在家里专门照顾她爹了。

    本来两口子一起挣钱才能勉强维持的生活,高秀菊下岗没了工资,就全靠刘万程那点工资了。

    而他那病秧子老丈母娘死抠,全靠着闺女照顾老头,却一分钱都不帮衬他们,攒着钱都给她那儿子高军。

    而刘万程的这个小舅子高军,就是标准的一个活宝。南方建特区的时候,这小子辞职了,说是去特区挣钱。

    人家是去特区打工或者做生意,是把特区的钱挣到自己兜里来。他可倒好,拿着爹妈攒了一辈子的血本去特区花,花光了一事无成,又灰溜溜地回来了。一分钱没挣回来不说,厂里的工作也丢了,整天赖在家里混吃等死,全靠他妈接济他。

    高强得病,跟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有很大关系。

    你没了工作,媳妇上班也挣不了几个钱,全靠爹妈那点退休金养着,这也不能完全怪你,是这个时代的事情。

    那你就安心在家里,帮着你姐姐照顾你能自理偏不自理,诚心祸害人的混蛋老爹吧?

    嗨嗨,高军可不干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事情,人家直接不登爹妈的门。除非到月底没钱了,实在混不下去了,这才想起爹妈来,回来编各种理由要钱。要到钱立马就走,不带打顿的。

    你说就这么个情况,刘万程就是脾气再好,也有忍不下去的一天呀。

    我特么上辈子欠你们的啊?无怨无悔地,心甘情愿地,不计任何报酬地,照顾你个能自理不自理的老家伙,然后你省下钱来都填到你儿子那个无底洞里?凭什么呀!

    刘万程做不了媳妇的主,就做自己的主。你爱去照顾你去,老子不去受这个气!

    渐渐地,两口子因为这个,关系就越来越不好了。高秀菊的脾气也越来越大,动辄就和刘万程吵架。

    今天高秀菊竟然说他当这个科长是靠了她爹,粘了老丈人的光,刘万程这火就再也忍不住,也顾不得四邻八舍笑话了。

    “特么自从娶了你,我除了倒霉就剩下倒霉了!怎么着,为这个我还得感谢你们老高家对我的大恩大德是不是?高秀菊,你特么还要脸不要?什么东西!赶紧滚回你爸妈那里去,伺候那个老混蛋去,这日子老子不过了,咱们离婚!”

2.穿越

    刘万程的话说的太重了。

    本来扯着嗓子嘶吼的高秀菊,突然就没了声音,接着就“呜呜”地哭开了。

    刘万程也一肚子委屈。媳妇在客厅里哭,他就在卧室的床上躺着,无动于衷。

    特么的自己窝窝囊囊地活了大半辈子,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穷困潦倒,本来就够倒霉了,而且倒霉都倒你们家身上了!

    老子没阻止你任嘛不干,出力不讨好地回去照顾你爹就不错了,你特么还有理了,还觉得不是你们家欠我的,反而是我欠你们家的,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他任凭高秀菊在客厅里哭泣,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发泄一通,把狠话说出去,心里反而平静了,就连媳妇后来又嘟囔了些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见。

    此刻,他的脑袋里,跟放电影一样,在回放着自和高秀菊结婚以来,自己的人生旅程。

    老丈人出事,他东跑西颠地到处找人……工厂改制,连房子都得自己掏钱了……厂里效益反而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工资都能拖两三个月……

    然后,就是小舅子高军刮干净老丈人的家底去特区,老丈人住院……

    他重点大学毕业,当时去特区的话,一定比他小舅子强!

    可是,他得和高秀菊留在家里,照顾老丈人……

    自从和高秀菊结了婚,他就开始倒霉,没有一件好事!

    如果当初自己不娶高秀菊呢?他不由想。那时候正好海南建省,需要大批人才。也许那时候,自己会辞职去海南?

    凭他的学历和工作能力,在海南找个像样的工作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如果是那样,说不定现在自己已经成了哪个知名企业的高管,拿着十几万的月薪了。但不管怎么说,也比像现在这样困在这个半死不活,行将破产的破国企里,受高秀菊这个泼妇的气强一百倍!

    然后,他就开始意淫他没和高秀菊结婚,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媳妇什么时候止住哭泣和谩骂,什么时候走的,他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他在意淫中睡着了。

    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去年已经死了的韩素云就站在他跟前了,还是中年韩素云,不是那个满头白发,行将就木的老太太。

    环境也变了,已经不是在他的家里,而是在二分厂技术科的办公室里。他也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工厂穷,没有资金更新厂房,技术科的办公室和二十年前几乎没有变化。二十几个平方的苏式高脊平房,里面排了两排七八张长方桌子,桌子一边还有几个图纸架。

    所以,刘万程完全有理由相信,他还是在睡梦之中。因为现在的技术科,在他的强烈要求之下,分厂给配了个电脑,大家轮流画图用,一般不手工做图了。

    “愣什么神啊?”韩素云继续说话,“二车间立铣的端盖坏了,你去测绘一下,画个图让他们自己加工,注意端盖上轴承孔的公差配合。”

    刘万程听着韩素云的话,怎么着也感觉不像是做梦,就像是真的现实生活,梦哪有这么真的?

    他机械地答应一声,从办公桌前站起来,机械地出了办公室的门。

    这个房间他呆了二十几年,每天不知多少次进进出出,实在是太熟悉了,根本不用大脑反应,闭着眼都知道怎么走到门那儿去。

    可是临出门的时候,他还是差点撞到靠门的那张办公桌上。

    韩素云调总厂工会,他当科长之后,就嫌门口那张办公桌碍事,给撤了。坐那张办公桌的刘婷坐他原来的办公桌,他则坐韩素云的办公桌,那里就空出来了。

    如今,刘婷的办公桌还在,就说明这环境是二十年以前,不是现在。

    可是,出了技术科,就听到不远处车间里传来“轰轰”的,机床开动的噪音。

    技术科门前,种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遮的地下阴阴的,没有一丝阳光。梧桐树上,蝉鸣声响成一片,十分刺耳。

    刘万程仰头去看身边的梧桐树干,心里却一个劲发毛。

    这完全不是往日做梦的感觉。梦没有这许多的细节,也不会如此连贯。

    他咬一下自己的嘴唇,疼!然后,他就放眼观察周围的环境。

    一条宽阔的土路从南到北,在正午耀眼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有些刺目。土路两侧,是一排排的工房,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苏式建筑。

    路东是一分厂的车间,路西是二分厂,他属于路西的二分厂。技术科就在路西两个车间之间夹出的空间里。

    土路还没有铺水泥,正是二十年以前的样子。车间外墙露着灰砖,没有粉刷,也是二十年前的模样。

    应该是梦。可他的身体有清醒时的所有感觉,周围的一草一木他都可以感觉到和看到,这又不是梦。

    在周围徘徊了足足半个小时,刘万程终于下了结论:他穿越回二十年以前了!

    他就是和媳妇吵了一架,心里只是发了一个誓:时间倒退回去二十年,我绝对不娶你高秀菊!

    对了,这个誓怕是让上帝听到了,正赶上上帝这个时候闲的百无聊赖,就把他的这个誓言给变成真实了。

    他只能这样解释了,因为他已经十分清醒,完全可以否定这是做梦,完全可以确定,他现在所处的环境是百分之百真实的,如假包换!

    梧桐树南边,是一排冬青树丛,树丛一路向西,将技术科的灰砖平房与南面的一车间工房隔离开来。技术科的一扇窗户,就在冬青树边上。

    刘万程没有去二车间,而是走到窗户下面,依着墙坐了下来。

    这里有冬青树丛挡着,外面很难看到,也清静。

    已经确定穿越回来了,他就不急着去完成韩素云布置的工作,而是要为自己以后的生活打算了。

    反正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走下去,娶高秀菊了。

    他知道以后二十年里社会的发展是怎样的,江山机器厂一点前途没有,他干嘛还关心自己的工作啊?

    既然知道以后的事情,他就得琢磨着怎样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发财,过以后出现的富足阶级的生活,再不做这工厂的破技术员了。

    股市将来会大涨,现在如果买些蓝筹股,用不了几年就会翻好几番!

    可是,买股票得需要钱,他现在不管是回到了哪一年,都没有钱。就他那几十块钱的工资,每个月够他自己吃喝就不错了,手里根本攒不下仨核俩枣,就是知道股票将来值钱,他也没钱买啊?

    开工厂,搞私营?这些凭着他在江山机器厂这些年的经验,的确都可以挣钱。可是,本钱上哪儿弄去?他就是穷光蛋一个,家里父母兄妹都在农村,这时候比他还穷呢!

    嘿!感情这明知道怎么能发财却没本钱干,更让人难受!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裤兜掏烟,却是掏了个空。这时候的他,还不会抽烟呢。

    他后来学会抽烟,一个是当了科长交际增多,受周围环境影响。一个就是日子不顺心,借烟消愁解闷,逐渐成瘾。

    虽然穿越回来了,可是也把烟瘾带来了。

    接着他又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也别是给带回来了,一副四十多岁的老男形象吧?

    他慌忙从周围找了片碎玻璃,借着阳光反射,观察自己的脸。

    还好,是二十年前自己的样子,没有皱纹,脸很光滑,很英俊。

    他不由得意地笑了。

3.关系网

    刘万程坐在技术科的窗根地下,冥思苦想了一下午,设计了不下二十个发财的方案,却没有一个可行的。

    没有一个方案不需要启动资金,他没有那第一桶金。除非他去抢银行或者搞老鼠会,这个倒不需要本金。

    刘万程骨子里不是坏人。抢银行他绝对不敢,搞老鼠会骗人,那是他良心不允许的。

    虽然没想到任何可行的发财方案,但他已经下定决心,就是不在江山机器厂干下去了。

    这是个没有任何前途的企业,二十年之后,它会走入破产程序,它的上万员工将会不断流失,逐渐去自谋生路。像他一样剩下的,都将穷困潦倒,艰难度日。

    “唉呀,刘工!你怎么跑这里来啦?”一个女声吓他一跳。

    是二车间的铣工苏媛媛,三十来岁,穿一身蓝帆布工作服,戴蓝工作帽,脚上穿着翻毛皮工作鞋。

    这大热天的,她也不怕捂出痱子来!可机械加工工人就得这样,再热的天也得捂严实,不然干活时滚烫的铁屑迸溅到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万程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苏媛媛。

    这女子现在应该在自学财会课程,不久的将来,她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调到江山市地税局去了,后来就有房有车,成为厂里大家都羡慕的对象。

    她老公也是厂里的职工,在动力分厂干电工,人很老实。她调走之后三年,她老公就去市公安局下属派出所帮忙,最后竟然转干了,成了正式干警。

    苏媛媛长的有几分姿色,据说是在文化宫广场跳交谊舞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当官的,后来才有了调地税局等一系列的动作。

    她老公一直很听她的话,就是成了正式警察,也是她说上东他不敢上西。

    外面传言自然很多,但只是传言,并没有真凭实据。

    但不管怎么样,苏媛媛并没有和老公离婚,两口子一直过日子,就算有良心,不错了。

    想想她老公,也着实可怜。顶着个大家都知道的绿帽子,还能装傻充愣地在人前人五人六,这份本事刘万程都学不来。

    “唉呀,刘工!”苏媛媛又喊上了,“找你一下午了,我铣床端盖你给画图了没有啊?你知道,我们工人现在是计工时发工资的,干一件活才有一件活的钱。这铣床坏了不能干活,我这一下午就没钱挣啦!”

    刘万程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光在这儿想自己的事儿了,耽误人家挣钱了。

    这年头,企业效益不好,本来大家挣的钱就不多,这再耽误人家一下午,的确不是个事儿。

    他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冲着苏媛媛干笑:“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去测绘。”

    苏媛媛眼里就有怨气,但这时候求着刘万程,也不好说什么,跟着他从冬青树丛里转出来。

    去二车间还得经过技术科的门口。这时候,韩素云已经出现在门口了。

    多年积累下的工作习惯,让刘万程见到韩素云之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去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

    “对不起啊,韩科长。”他讪讪地解释,“我去了趟厕所,把测绘的事儿给忘了。”

    原本以为韩素云会唬起脸来训他一顿,却不料她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而是淡淡地说:“你不用去了,我让刘婷去了。”

    刘婷和刘万程差不多大,已经结婚了,老公是总厂财务处处长赵常春的大小子。不然,她一个职工夜大毕业的,连调质和淬火都闹不清的女孩子,怎么也不可能到技术科来混日子。

    这就是这种老国企的毛病,职工子弟有入厂优先权,一家子基本都在厂里工作。

    久之,相互之间,一代一代地,就结成了一张关系大网。他刘万程一个外来户,拿着重点大学毕业的毕业证书,竟然和夜大毕业的女孩干同一种工作,领同样的工资,甚至晋级工程师助理,工程师,也要和她竞争,还很有可能不如人家有关系优势,最终落败。

    这就是刘万程心里委屈,又不得不去娶分厂厂长女儿高秀菊的原因。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刘万程已经知道,他不会在这里呆太久了。外面的天地开阔着呢,干嘛非要在这么个破国企里吊死?

    听韩素云说是让刘婷去了,刘万程只是笑笑,没再说别的。

    刘婷恐怕连轴承公差配合是怎么个事儿都不知道,让她去测绘,零件坏的什么样,她画的图一定是什么样。照她的图加工出来,一定还是坏的,不能用。

    而且,她能比葫芦画瓢把图画出来,粗细实线、虚线用对,尺寸标注准确,都算刘万程高瞧她了,估计她根本就不会画图!

    苏媛媛知道这事儿刘婷去办了,就不跟着刘万程,去找刘婷了。

    刘万程想重新回技术科,韩素云却挡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抬手指指门口一边的小路说:“走,那边去,我跟你说个事儿。”

    那条被梧桐树树荫遮盖的小路,一直通到房屋的后面。技术科的后面,有一块十分清静的空地,被冬青树丛包围着,屋后的梧桐树同样将这空地遮了个严实。

    刘万程脑袋里“嗡”地一声。二十多年前,是有这样一个下午,他把韩素云让他测绘铣床端盖的事儿忘没影儿了,直到苏媛媛找到他,他才想起来。

    不过,那时候不是他坐在窗根底下想心事,而是他路过机修组的工房,看工房里几个闲着没事干的机修工人下象棋,看了半下午!

    韩素云同样是站在技术科门口,同样是告诉他让刘婷去了,然后就和他去了技术科后面的那块空地。

    而韩素云找他说悄悄话的目的,正是受了一分厂厂长高强的委托,给他介绍他的宝贝闺女高秀菊!

    对了,今天应该是1995年的6月28日,他答应韩素云,晚上去她家见高秀菊的日子!

    那时候韩素云还住着厂里的平房宿舍,厂里现在的宿舍楼八字都没一撇呢。能像韩素云这样住上里外间带一个小院和厨房的职工,已经是很不错了。好多年轻职工,结了婚只能先到附近农村去租房子住,论资排辈,遥遥无期地等着在房产处排号。

    那时候的高秀菊还是十分漂亮的。如果是丑八怪,刘万程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前途,要融进工厂子弟的关系圈里去,是不会做出和高秀菊恋爱下去的决定的。

    两个人谈了有两个月吧?就领了结婚证,在这一年的十月一结婚了。

    恋爱和新婚,恐怕是高秀菊带给刘万程的,唯一可以值得留恋和怀念的美好了。从此以后,倒霉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接二连三地来了,直到让他对所有的事情不再抱任何幻想,变得机械而麻木。

    上帝终于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了,那么,这一次,他绝对不能答应韩素云去见高秀菊!

    嘿嘿,高大厂长的千金,高秀菊?咱们彻底拜拜吧,你爱找哪个倒霉蛋就找哪个去,老子是绝对不会伺候你了!

4.撒谎

    刘万程跟高秀菊结婚的那一年,高秀菊只有二十二岁,达不到当时规定的晚婚年龄。

    一般情况下,达不到晚婚年龄,厂里是不能给开结婚介绍信的。

    但这个对高强来说不是难事。一分厂的地位,在整个江山机器厂举足轻重。给达不到晚婚年龄的闺女开个结婚介绍信,都不用高强开口,高秀菊直接去总厂计生办找同学就办了。

    高强之所以急着给他的宝贝闺女找对象,是因为高秀菊自由恋爱了,对方是二分厂二车间的车工吴晓波。

    吴晓波也是本厂子弟,父母都是厂里的工人。就这一点,高强就不可能同意。

    他高强的闺女,怎么着也得找个厂里干部的孩子,怎么能找工人家庭的孩子呢?门不当户不对,传出去让别人笑话。

    关键还是吴晓波这小子也是个工人,一点出息没有。将来你就是有关系有办法,这种要学历没有学历,要本事没有本事的孩子,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闺女小不懂事,他高强可不能由着她作。

    于是,高强以毒攻毒,给闺女找个有出息,将来可以培养的女婿,就迫在眉睫了。

    事实证明,高强的这个决定,并不高明。对吴晓波,他看走眼了。

    在刘万程的印象里,吴晓波一天到晚吊儿郎当,从没正儿八经上过一天班。偶尔来上班,也是只眯着一双小眼儿,四处瞅寻车间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按容貌给她们排座次,什么四大美人,五大妖精的。

    但那个年代,越是这样不正干的青年,越是招女孩子们待见。因为在正统青年看来,觉得丢面子,不好意思做出来的事情,吴晓波都能做出来。

    在吴晓波的连番攻势之下,高秀菊稀里糊涂就和他相好了。

    但高强的计策还是成功了。气质上乘的刘万程的出现,很快就将涉世不深的高秀菊从吴晓波那里给拉了回来。

    吴晓波长的有些过于苗条了,刘万程也不是传统概念里知识分子的样子。他喜欢高秀菊,自然就不会主动放弃。

    吴晓波干不过刘万程,高秀菊又不站在他那一边,只好忍痛割爱了。

    后来吴晓波辞职去南方了,几年之后回来,在市里开了间美容店,专门给大姑娘小媳妇做头发搞美容,不但如了自己喜欢看女人的意,还发了不少财,直接在市里的繁华地段,买了复式楼,比刘万程混得出息多了。

    从这一点上讲,高秀菊如果跟了吴晓波,日子肯定过的比现在跟着刘万程强。所以说,一脑袋旧观念的高强,最终还是看走眼了。

    可穿越回来的刘万程,这回却绝对不会去充当第三者,从吴晓波手里抢高秀菊了。就是全世界人民逼着他,白送给他一大美女,他也坚决不要!

    所以,当来到技术科的房子后面,韩素云问他有没有对象的时候,他直接回答:“有了。”

    刘万程的这个回答,让韩素云吃惊不小。因为根据她的观察,刘万程入厂一年多来,下班一般直接回厂单身宿舍,很少出来。而且她也多方打听过,刘万程并没有对象。

    韩素云肩负着高强的重托,不可能凭刘万程一句“有了”就此算完。

    她平静了一下心绪,盯着刘万程问:“是大学谈的吧?对方是哪里的啊,在不在本市啊?”

    刘万程跟着她过来的时候,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预感到,他人生的命运,就要从这一刻起,发生改变了,心里不由起了一阵波动,连喘气都粗起来了。

    他知道韩素云后面要说什么,当然不能给她说下去的机会。最好的回绝方式,自然就是说自己有对象了,直接一剑封喉,省得啰嗦。

    但他也没有想到韩素云刨根问底。韩素云倒是提醒了他,这个时候,说大学同学是最好了。我大学同学多着呢,随便说一个你也没办法验证真伪。

    还没等他开口,韩素云已经凭着自己的经验开口了:“小刘啊,当然了,你们这一代已经和我们有很大的区别。改革开放了嘛,大学谈恋爱也没什么。可是,你想过没有?那是不现实的。”

    不用韩素云说下去,刘万程也知道为什么不现实。大学包分配啊,两个人很可能不会分到同一个城市,甚至还会相隔遥远。所以,大学恋爱,真正成的寥寥无几。

    而且,刘万程在本市还真就没有同学,别说女的,连男的都没有。

    得亏他没有把对象是谁说出来,韩素云就抢先开口了。要不然,就算他说大学就有对象了,韩素云也会刨根问底地问出是谁来。就算他果真大学有对象,凭着这女人的三寸不烂之舌,也非得给他搅和黄了不可。

    就算她搅和不黄,她也会死缠烂打地追着刘万程,不到黄河心不死心,她得完成高强的托付啊。

    刘万程想到了这个麻烦。看来,说对象是大学同学这个办法,不能用了。

    他的这个对象,必须是韩素云认识,而且还能验证。只有这样,才能让韩素云死心,彻底闭嘴。

    刘万程一咬牙一跺脚说:“韩科长,这人你认识的,就是咱们二车间的车工徐洁呀。”

    徐洁今年二十岁,是技校毕业生,两年前分到厂里来的,操纵一台CW6118A车床,机床不大,适合女孩子操做。

    这女孩长的很瘦弱,平时不爱说话,除了干活,基本听不到她和别人有交流。

    而且,她穿的工作服又肥又大,还满是油渍,给人一个拖拖拉拉,不爱干净,不利索的印象。

    她平时戴着个大工作帽,几乎遮到了脑门以下,又戴一个大防爆眼镜,几乎把自己那张脸给遮没了。就是露在外面的,不多的小脸上,也时常抹的脏兮兮的,很不引人注意。

    刘万程独立工作以后,主要负责车削工艺。徐洁活干的好,因此两个人工作上交集比较多,经常说话。

    除却说些工作上的话题以外,有时候也说些别的,两人倒是很熟悉。也许,刘万程是徐洁在车间里最有好感的人了,和他说话最多。

    即便是如此,刘万程也是在很久以后才偶尔发现,徐洁是个身材一流,长相超绝的大美女,那时候他早已经和高秀菊结婚了。

    她之所以故意把自己打扮的又拖拉又脏,竟然是不想因为自己的长相而招来过多的麻烦,因为她刚入厂的时候,就因为长相,吃过大亏。

    当时车间里有一个大家时常说的那样的,厂里出名的“皮孩子”,骚扰了她一年多,差点把她吓死,后来吓得躲回老家,班都不敢来上了。

    直到那个“皮孩子”因为犯了事被判刑,从厂里消失,她才敢再回来上班,从此就打扮成这样了。就是下班,也不敢穿的过于整洁时髦,怕引起心怀不轨者的注意,几乎就坐了病了。

    这都是徐洁后来告诉刘万程的。

    几年之后,徐洁从厂里辞职离开。临走的时候,专门去刘万程家里告别,感谢他一直对她的照顾。

    真正穿着合体衣衫,打扮起来的徐洁,比他老婆高秀菊都漂亮!

    为这个,在徐洁走了之后,高秀菊还审了刘万程一晚上,直到把刘万程审烦了,两人大吵一架,背靠着背睡了,这事才算完。

    而刘万程那晚上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是懊悔,还是恼羞成怒?以至于他竟扔了自己向来诊视的知识分子外衣,不顾脸面地,破例和老婆比起了声音高低。

5.想多了

    刘万程说自己的对象是徐洁,还真把韩素云唬的没词儿了。

    韩素云一直在二分厂,当然对徐洁知根知底。这女孩本分、能干,还腼腆老实,是个不错的女孩,配刘万程很合适。

    而她能找到刘万程这样的大学生,也是这孩子的福分,是老天对她的怜悯。

    她韩素云就是再急功近利地想巴结高强,也不忍心做出这种棒打鸳鸯的缺德事。

    她若有所思地“噢,噢”了两声,然后就对刘万程说:“那就没什么事了,回去干活吧。”说完,自己抢先走了。

    看着韩素云离开的背影,刘万程忽然意识到,他撒的这个谎过于拙劣了,韩素云肯定会去找徐洁证实的!

    这老娘们儿本来就是好事之人,且能说会道,要不她怎么当着技术科的科长,还兼着分厂的妇女主任呢!

    她以分厂妇女主任的身份,去找徐洁证实,合理合法,而且徐洁肯定不敢在这方面跟她撒谎。

    只要她去找徐洁,刘万程的这个谎言轻易就会被戳穿。到那时候,他的麻烦就来了。敢撒谎糊弄顶头上司,而且还是韩素云,刘万程都不敢想韩素云会怎么收拾他!

    必须得在韩素云找徐洁之前,说通徐洁,让她配合他的谎言!

    可是,刘万程忽略了一点,这时候的他,和徐洁还不熟呢。让一个还对他不熟悉的大姑娘,谎称是他的对象,还是跟分厂最能瞎叨叨的妇女主任承认这事儿。这可是九十年代,这对人家自己的名声也是有影响的。

    如果按照以后刘万程和徐洁的熟悉程度,徐洁肯定会答应刘万程帮他圆谎。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徐洁肯定不肯答应他。

    刘万程这下慌神了。他现在还没想好将来干什么,肯定还要在厂里呆上一段时间,离开工厂他连吃饭和住的地方也没有啊!

    这时候得罪了韩素云这老娘们儿,离开江山机器厂之前,他就甭想有好日子过了!

    在原地彷徨半天,他还是决定先去找徐洁谈谈,也许徐洁愿意配合他呢?不管怎样,先死马当活马医吧。

    苏媛媛那个铣床端盖是个小活,一般这样的活,二车间都是交给徐洁的小18车床干的。

    他上一次的人生旅途里,那个端盖是怎么回事,刘万程根本记不起来了。但他可以以指导加工这个端盖为借口,去徐洁的车床那里,找徐洁说话。

    二车间就在技术科北面,大门向西开着。苏式建筑采光不好,里面光线比较黯淡,操做工人都将机床上的工作灯开着照明。车间里从墙壁到地面都油乎乎,脏兮兮的,就更加显出了环境的破旧和脏乱。

    其实,江山机器厂几乎所有的工房,都是这副样子。从五十年代建厂,到现在就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一进车间大门,便是车间主通道,两边各自摆着三十几部机床,到处是机床加工下来的铁屑。各种加工好的和没加工的工件,围着这些机床各自的工作区域摆的乱七八糟,有些甚至连安全通道都给挤占了一半,走路不小心都能被工件绊个跟斗。

    正是工作时间,车间里三十多台机床一起开动着,噪音震耳欲聋。

    一般人刚进来,根本就没法适应这样的环境。好在刘万程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早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他轻易就绕开了脚下的工件和铁屑,直接向着徐洁那台车床走过去。

    徐洁的那台车床在车间最里面右侧的角落里,这个位置刘万程是十分熟悉的。

    果然,刘婷画的端盖图纸,就在徐洁车床主轴箱上面的图纸夹子上夹着,徐洁刚刚从材料库领了料来,还没开始干。

    刘万程装模作样地走到车床跟前,拿起图纸夹看。不出刘万程所料,刘婷画的图纸上,端盖镶嵌轴承的圆孔部分,没有标注公差。

    他从图纸夹上把图纸拿下来,绕过车床,走到徐洁站立的,车床操做的一面,和徐洁并列站在车床踏板上。

    车间里噪声震天,在这种环境下两个人交流,得靠的很近,还得大声喊着说话,有时候还得配合一些机加工人特有的手势动作,对方才能明白你的意思。

    靠近徐洁,一股女孩独有的体香便传到刘万程的鼻孔里。虽然徐洁穿的脏兮兮的,但并不代表她不爱干净。

    刘万程心里一荡,看到徐洁戴着的大防爆眼镜转向他,便赶紧收敛心神,把手里的图纸举到徐洁面前。

    他指着图纸上的圆孔部分对徐洁喊:“这个孔要镶轴承的,得按轴承公差配合标准加工,不能按图上的尺寸干,不然干出来就废了。”

    虽然他是喊着说的,在这样的噪音环境里,徐洁也就是刚刚能够听到。她冲刘万程点一下头,也大声喊:“知道!”

    看来,徐洁也知道刘婷的图纸不靠谱,早就自己心里有主意了。

    刘万程还是不放心,这是他当十几年技术科长养成的习惯。

    他又大声喊:“要按过盈配合标准干!”

    徐洁就又点点头。她是技校生,有一定理论基础,要不然车间主任也不会把这种不靠谱的图纸交给她。

    刘万程又指指图纸中间喊:“这里车盲孔不合适,将来轴承和轴装上去以后,拆卸的时候不好往外拆,你中间给它钻个8毫米的孔,外面45°倒角,方便再次拆卸!”

    这一次,徐洁看刘万程的时间很长。原有的端盖上,并没有刘万程要求的这个孔,但有这个孔之后,的确就方便很多。

    徐洁没想到这个主意,连车间主任都想不到,可这个才来一年多的大学生竟然可以想到。这不仅是理论知识丰厚与否的问题,还需要具备极高的实践经验,才会想的这么周到仔细。

    徐洁冲刘万程伸了伸大拇指,那是代表夸他水平高,佩服的意思。

    刘万程来找徐洁,可不是为了这个破端盖,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呢。可多年的技术科长当下来,让他早就习惯于这种工作,进了车间,就把自己的所有杂念给放到一边去,又变成以后的技术科长刘万程了。

    直到布置完了端盖怎么干,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是刚分来一年多的大学生,以及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看徐洁要压下开关杠,开动车床,他赶忙说:“徐师傅,我有个私事儿想找你帮忙,不知你有时间没有?”

    徐洁回过身,警惕地看着他。

    看到徐洁的目光,刘万程这才又意识到,他要和徐洁商量的这个事儿,不好开口,就赶忙解释说:“你放心,我没有其他想法,就是一般的私事儿!”

    徐洁想了想,直接把车床主轴电机关了,周边的噪音就小了许多。

    “什么事儿?说吧。”她不看刘万程,直视着前方说。

    这事儿刘万程还真不知道怎么说。本来,徐洁让那个皮孩子闹的,对这种事情就特别敏感,直接说让她给自己假扮女朋友,没准她会把他当流氓了,当场就会发作,那可就热闹大了。

    可这事儿迫在眉睫,又不能不说。

    想半天,他还是说:“这事儿吧,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你要是有空的话,咱们出去,找个地方说成吗?你放心,我不是坏人,绝对没有恶意!”

    话一出口,刘万程就感觉不妙,这不越描越黑,让徐洁直接怀疑他心怀不轨嘛!

    不料,听了刘万程的话,徐洁并没有发作,而是指了指工房墙上挂着的电钟说:“快下班了,我得把这个端盖干出来,苏媛媛催好几遍了。有事改天说不成吗?”

    徐洁心平气和,刘万程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改天说,万一韩素云在他前面找了徐洁呢?那可就全白忙活了!

    他灵机一动,凑近徐洁耳边说:“这样吧,晚上咱们去市里,我请你吃饭,顺便咱们到火车站跟前那个咖啡屋喝杯咖啡,怎么样?”

    这句话说出来,刘万程还是后悔,这不明摆着是约人家,要追求人家吗?

    徐洁很忌讳这方面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万一徐洁就此翻脸,当时就做出什么让他难看的举动来,守着车间这么多人,他刘万程这脸可就没法要了。

    他虽然穿越回来,可还是会把以后发生,现在还没发生的事情混淆进来,不自主地就按照以前的身份办事,就像处理那个铣床端盖的事一样。

    他和徐洁后来是十分熟识的,还不止一次地一起出去吃过饭,也不止一次地去过那个火车站跟前的咖啡屋。

    他知道,徐洁对他是有想法的,可他那时候已经有高秀菊了,不能做出对不起人家的事情来,事情也就止于一起吃饭,一起喝咖啡了。

    徐洁最终辞职离开,与他总是止于理智不无关系。

    可那都是以后发生的事情,现在他和徐洁还不熟悉呀。

    本以为徐洁会因为她的莽撞而变脸,不料她脸色依旧很平静,只是默默的听着,并没有任何不寻常的表现。

    刘万程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还没和高秀菊谈恋爱,更没把这泼妇娶进门,自己还是一年轻有为的光棍呢。

    九十年代中期,一个年青的大学生,在企业里,对普通年青女工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他现在就是光明正大地追求徐洁,也完全合理合法,没什么好顾忌的。

    这么一想,他也就释然了。他不是那个“皮孩子”,也不是有妇之夫,就是徐洁以为他在追求她,也没有理由翻脸。

    呵呵,自己想多了。

    那么,就算自己追求她,徐洁会怎样呢?还会像他们以后熟识了那样,痛快地答应他的约请吗?

6.重回单身宿舍

    市里的老火车站,是一座德式哥特建筑。随着城市的发展,老火车站已经无法容纳越来越多的客流。就在它的旁边,又建了一个新的火车站,老火车站就不用了。

    由于老火车站已经接近百年了,且建造独特,古色古香,透着满满的异国风情,就没有被拆除,而是做了他用。

    其中中间有一间比较宽大的屋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一间咖啡屋。

    咖啡屋里有两排火车箱式的座位,墙上只简单贴了有些古韵的暗色墙纸,装修虽然十分简单,却别有一种文艺风范。

    九十年代的时候,城市还没有变得像现在这般急功近利,处处显露出金钱的味道。那时候的市区,生活节奏还不是很快,还有些许的柔缓和浪漫。

    咖啡屋一直营业到深夜,屋内灯光黯淡,经常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刘万程非常喜欢这样的环境,徐洁也喜欢,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经常过来的原因。

    后来,咖啡屋没有了,变了精品时装店,他们可以共同坐在一起享受的那份浪漫,也就随着消失了。

    以前,刘万程曾经暗暗发过誓,有朝一日他有钱了,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恢复那间咖啡屋,就算赔着钱做,他也会做下去,为的就是找回那年青时曾经有过的浪漫,或者说,是什么“文艺范儿”。

    可是,他混的一天不如一天,每天都在为着生计而奔波,人到中年,连心里那仅存的一丝柔情,一分浪漫,也渐渐地随风而去了。

    江山机器厂离着那时候的市中心,还有十几里的距离,属于市郊。

    当然,二十年后的市区,已经发展到江山机器厂这里,要把这个大型国企给淹没在城市的建筑海洋之中了。

    所有工人们,正在等着工厂被占,给了补助款,好给他们发拖欠的工资和失业以后的补偿。

    现在,城市还在很远的地方,刘万程得蹬着自行车走半个多小时,才能从江山机器厂的单身宿舍,赶到市里的老火车站那里。

    徐洁答应和刘万程去那个咖啡屋,却没有答应和他一起出去吃饭。只是说晚上吃过饭之后,她会去那间咖啡屋。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还没有熟识到后来的无话不谈。

    后来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到那间咖啡屋去,主要还是为了避开厂里的熟人。一个有妇之夫,一个闺中待嫁,让厂里人看到了,谣言立马就会铺天盖地的压过来。

    下午的时候,刘万程脱口说出去那个咖啡屋,算是说对了。

    他是大学生,本身应该符合徐洁找对象的条件,去个没有熟人碰到的地方谈一谈,也没有什么。

    关键一点,还是徐洁对刘万程有好感,才会答应和他见面。

    这一点,随着后来两个人逐渐熟识,刘万程是知道的。他只是不知道,徐洁是从什么时候对他有了好感的?

    现在看来,徐洁对他有好感,比他注意到徐洁是个大美女要早许多。

    整个二分厂,除了像刘万程这般浑浑噩噩,来了一年多都不知道徐洁是美女以外,别人也没谁了。

    但所有二分厂的适龄青年,除却那个差点把徐洁吓出神经病的“皮孩子”,没有一个人敢去追她。

    因为你只要去追她,说话多少的有些露骨,她的“神经病”立刻就会发作,当时就会变脸,竭嘶砥砺,闹的全分厂的人都知道你对他心怀不轨,耍流氓,让你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洁是全分厂,甚至是全江山机器厂著名的“冷美人”和“神经病”,刘万程在后来是知道这一点的,他同时也知道,那只是徐洁为保护自己的,一个比较极端的做法。

    因为后来他们慢慢熟识了,经常会偷偷在一起,他完全知道徐洁根本没毛病。

    所以,下午的时候,刘万程说出约徐洁出来的话,立刻就想到了徐洁的“竭嘶砥砺神经病”。

    如果她把他也当成找她便宜的那帮适龄青年,给他来个“竭嘶砥砺”大发作,那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徐洁没有发作,还答应了他,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同时,也可以证明,徐洁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对他有好感了。

    那么,现在的他既然已经决定,不会为了自己将来的前途娶高秀菊了,为什么不能去追徐洁呢?当然可以了。而且,穿越之前,他们曾经相处很好,有着一段十分美好的回忆。

    他决心去追徐洁,把这个当做他重新开始新生活的起点。他也相信,徐洁会最终答应他,给他当媳妇的。

    他的命运,兴许就会从两个人的第一次约会开始,发生彻底的改变。

    徐洁说八点在咖啡屋见面,下班以后,刘万程在厂食堂里打饭吃了,时间还早,只能先回家了。

    他现在的所谓家,当然应该是当年他没结婚时候住着的单身宿舍。而二十年后他和高秀菊住的厂宿舍楼,现在还没有动工呢。

    坐在厂食堂的饭桌上吃饭的时候,他就想,二十年前的现在,江山机器厂的所有宿舍区,基本都是平房。他穿越回来,还能找着当年自己住着的单身宿舍吗?要是找不到,他可就真正无家可归了。

    按照他的记忆,单身宿舍就在厂宿舍四区最后面一个单独的大院里,几座四层的筒子楼,基本没人管理,里面乱七八糟,臭气熏天。

    和他住一间屋的,是前年分来的一个大专生,叫肖涵,在总厂技术处工作,挺沉闷的一个人,两个人很少有交流。

    主要还是刘万程不想搭理对方。一个专科毕业的,可以进技术处,安心舒适地坐办公室。而他刘万程是本科毕业生,却被分在分厂的技术科,整天东跑西颠地在第一线吃苦受罪。公平吗?不公平。

    他认为这个大专生肖涵,一定是背后有人,给他在厂里疏通了关系,才会被分到轻松干净的技术处去。

    所以,他不愿意搭理肖涵,有一多半是因为嫉妒,同时也是憎恨这世界的不公平。

    他娶高秀菊,跟受了这就在眼前的刺激,也有很大的关系。

    在厂食堂吃完晚饭,他慢慢溜达出来,凭着记忆,还是找到到了当年的宿舍四区单身大院五号楼三层,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单身宿舍。

    楼道里的灯从他来的时候就没有亮过,连厕所的门都没有了,谁在里面方便可以一目了然。好在这是男宿舍,很少有女的过来,大家也不在乎别人看自己方便。

    凭着模糊的记忆,他很容易就找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

    门没锁。刘万程在门口犹豫一会儿,推门进去,一股油烟和发霉混合出来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已经多年没有闻到过这种单身宿舍里独有的味道了。

    自己的床铺应该还是当年的样子,床上挂着蚊帐,里面被子被踢在角落里。夏天了,盖被子热,他懒得收拾,总是简单叠一下,然后用脚蹬到角落里去。

    对面的床是肖涵的,比他的好不到哪里去。中间是一个长方桌,上面堆一堆乱七八糟,基本没用的东西,是他和肖涵的,以长方桌中间为界,一人一半。

    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又脏又乱,乏善可陈,甚至还不如他记忆里值得留恋。

    肖涵已经回来了,躺在床上看书。

    那时候没有电脑,更没有手机,年青人不出门,多是抱了一本书,躺在床头上看。高雅点的,看点诗词歌赋,专业知识,但大多看的还是古龙、金庸们的武侠小说。

    肖涵喜欢看琼瑶的言情小说,有时候还看的鼻涕眼泪的,这让刘万程更加瞧他不起。一个大老爷们,至于么?

    按照原先的程序,刘万程进门,也会一屁股坐到自己床上去,然后打开床头灯,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书,然后躺倒,看书,当肖涵并不存在。

    他笑话肖涵,自己看的却也不是什么名著,而是更加低档的《故事会》。至于《红与黑》、《茶花女》一类的高雅的东西,实在是太不适合消遣解闷看了,忒费脑子。

    穿越回来的刘万程,却没有了对肖涵的嫉妒。因为他知道,肖涵后来请长假和同学做生意,亏的血本无归。想回厂里继续上班,技术处却不要他了。他哭哭啼啼地跑来找已经是技术科长的刘万程,想调到他的技术科来。

    刘万程当时心里是乐开了花,脸上却一脸为难,推说分厂本来就效益不好,技术科人本来就多,不能再养吃闲饭的了。

    其实,他的技术科里,大多数都是吃饭不干活的。只要分厂厂长没意见,也不多肖涵一个。

    肖涵从此就从江山机器厂消失了,后来听说是回农村老家了,一直四处打工,媳妇也跟着别人跑了。想起这些,刘万程就有些觉得怪对不起肖涵的,当初自己怎么会那么做,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呢?

    现在,已经有了中年人经历的刘万程,当然不会再嫉妒肖涵,竟然破例主动跟肖涵说话:“早回来了?”

    肖涵有些意外,也有些吃惊,放下手里的琼瑶小说,看刘万程一眼,回答说:“啊。”

    可是,两人很少交流,接下来再说点什么,肖涵还真不知道。

    刘万程倒不在乎肖涵的态度,顺口说:“年纪轻轻的,整天闷在宿舍里干什么?厂里那么多大美女,不知道去追啊?”

    其实,肖涵比刘万程还大一岁呢,刘万程这么说人家并不怎么合适,他不是也一天到晚在宿舍里闷着吗?

    刘万程还是不能适应重新年青了的自己,说话就不由带出中年人的老气横秋来。

    肖涵并没有在意,苦苦一笑说:“技术处那些高贵小姐们,哪能看上我这农村出来的土老帽啊?”说完,竟然眼神有些慌乱地看着刘万程。

    平日里,刘万程最烦他提“技术处”这个词儿了,因为技术处比分厂技术科高一级。

    今天刘万程倒毫不在意,呵呵一笑说:“非得追技术处的啊?厂医院的护士行吧?实在不行,工厂里的女工不也可以吗?怎么,看不上女工?”

    肖涵就坐起来了,说:“哪儿啊,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主要是没有机会接触,不认识人家,怎么追呀?”

    刘万程就坐到自己床上,顺口问:“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呀?”

    肖涵聚精会神地看着他问:“你不是拿我开玩笑吧?”

    刘万程说:“这叫什么话?等有机会,我一定给你介绍一个大美女!”

    “真的?”肖涵就高兴起来,接着就问,“万程,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遇上什么高兴事儿了,能跟我说吗?是不是找到女朋友了?”

7.改变

    其实,肖涵是个很活泼的男孩,倒不怎么适合在技术处那样集中了许多知识分子的,空气有些沉闷的地方上班。

    相反,他反而羡慕刘万程被分到了车间,可以不用那么严谨、严肃,车间里还有许多的女孩子。

    他是学铸造的,分来的时候,正赶上厂里要上一条当时十分先进的树脂砂自动造型生产线,需要从意大利引进设备。

    对树脂砂造型这种比较现代的铸造工艺,技术处里懂的人不多,而肖涵才毕业,大学时课本里已经开始详细介绍树脂砂造型了。

    所以,肖涵能分到技术处,完全是因为工厂需要,跟找人拖关系挨不上边。

    后来,设备引进了,生产线开始投产。可是,封闭了许多年,已经从观念到理论都完全落后了的江山机器厂的干部和工人们,从管理到操做都是外行,根本玩不转这意大利人的设备。

    许多年以后,江山机器厂的铸造分厂,在逐渐降低技术要求,来让设备适应自己认知和技术水平的倒行逆施之下,将自动造型改为手工造型,再将树脂砂改为原来用习惯了的土砂,把一个宏伟、先进的新式工厂,逐步改造成了小作坊,最终无法支撑下去,率先倒闭。

    从引进设备到建线投产,花费上亿贷款,全都打了水漂!

    肖涵知道刘万程为什么不爱和他说话,无非就是嫉妒他在技术处工作,可技术处也并非像刘万程想象的那样舒服。

    他曾经许多次试图跟刘万程解释,不用羡慕他,技术处好多地方不如呆在分厂。气氛沉闷,勾心斗角不说,奖金也不如效益好的分厂,还没有机会接触姑娘……

    可是,刘万程始终和他别扭,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甚至他越解释,刘万程反而越觉得肖涵是在嘲笑他。由此,两人越来越冷淡,最后就到了几乎谁也不搭理谁的地步。

    穿越回来的刘万程,和二十年前的那个刘万程,是有很大区别的。为这点小事儿去嫉妒人家,和人家闹别扭,在今天的刘万程看来,是十分可笑的事。他自己都奇怪,当年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儿呢?

    所以,性格完全变了的刘万程,和肖涵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到了他该出发去市里咖啡屋的时间。

    他找个借口告别肖涵,从宿舍里出来,去楼下找自己锁在下面的那辆破二八自行车。

    宿舍区和厂区只隔着一条公路,上班走着去就可以,去市里就得骑车去了。

    那时候,公交车七点就停了,“黄面包”刘万程打不起,最经济的办法,就是骑车过去。

    入厂不久的时候,刘万程狠狠心攒钱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没骑一个月,放在楼下丢了。一个多月的工资啊!他很心疼,很认真地去厂区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办事员只是给他登记了一下,从此就没有了下文。他多次跑去派出所询问,后来把办事的警员问烦了,教训了他一顿。

    就你们厂区宿舍那个乱劲,丢辆自行车还不是正常的事?丢车的多了,你以为就你一个吗?派出所就这几个人,都派出去给你们找车也忙不过来,我们别的事不用干了?再说找车也需要经费,你出经费呀?回去等着!

    刘万程这才明白,他的新自行车怕是找不回来了,除非他自己去找,找到了把小偷抓住,然后再把警察给喊来。

    后来,他花二十块钱从修车摊上买了辆叮当乱响的破自行车,又花两块钱给分厂机修组的几个人买两盒烟,让他们给修了修,一直骑到他结婚,分了宿舍楼,有了自己的储藏室,下班就把车子推进储藏室锁起来,这才又买了辆新车。

    和徐洁约好了八点在咖啡屋见面,他七点就要出发。万一路上遇到突发状况呢,耽误了时间怎么办?

    这其实还是中年刘万程的思想和做事方法,年青的刘万程,是不会想到约会要留出多余时间的。

    曾经有一次,和高秀菊约好了去市里电影院看电影,高秀菊在公共汽车站等到电影开演时间过了,刘万程还没来。原来他看时间还早,在别人宿舍里和人家下象棋,竟然把高秀菊在汽车站等着他这事儿给忘没影儿了。

    想想自己当年年青时代做的那些荒唐事儿,刘万程忽然就感觉到,许多事情的结果,都不能去怪别人。那时候的他,实在是太幼稚,做事太没谱了。这一次穿越回来了,就再不能像当年那个刘万程那般,那么小气,那么莽撞,那么不懂事了。

    刘万程七点整骑自行车出发,半个小时的路走了四十多分钟,到咖啡屋的时候,已经七点四十六了。

    中途自行车掉了三次链子。这种破车,走十里路掉三次链子,已经是对得起他了,要不他怎么上班宁肯腿着去也不骑它呢,不够上链子的功夫。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给自行车上链条的技术,自己可以很快将掉了的链条重新摇上去,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咖啡屋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几个人,火车箱式的座位排列在两边,灯光柔和,音乐低沉,是邓丽君的“甜蜜蜜”。

    乍然看到这已经消失了许多年的咖啡屋,处于这多少年不曾经历的,只有在记忆里才会重现的环境,刘万程竟然有些激动,感觉自己的眼角都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他怕别人看出他的异常,赶忙找了最里面的一排座位坐下来,随便在眼前桌子上揪了一截餐巾纸,擦了擦眼里的泪水。

    一个穿着半长喇叭裙的年青女孩过来,轻声问他喝什么?这里有茶,奶,冷饮,啤酒,当然也有咖啡。

    他要了咖啡,而且要了一壶。女孩告诉他,一壶咖啡二十八。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女孩就转身走了。

    这里的咖啡,不像后来真正的咖啡厅里的那样,分许多品种,且是拿咖啡豆现磨好,然后加水煮的。一壶咖啡,就是放上速溶咖啡,冲上一壶水,然后问客户要不要加糖和奶,要就直接给你加上。

    刘万程那时候每月工资奖金加一起,也就一百五六十块,二十八块喝一壶速溶咖啡,也算是比较奢侈了。

    咖啡还没送来,刘万程已经通过对着的大门上的玻璃,看到徐洁走进来了。

    待徐洁推门进来,刘万程赶忙冲她挥一下手,意思是自己在这儿。

    徐洁进门就四下打量,立刻就看到刘万程挥手了,在门口没有片刻停留,直接冲着刘万程款款地走了过来。

8.不同风格

    徐洁属于那种比较纤瘦,显得有些柔弱的女孩。正是她的这个气质,带上了一丝淡淡的文艺气息。

    她今天穿了一件有着粉红小碎花的连衣裙,裙边遮盖到小腿中间,恰到好处,愈发显得她露在外面的部分小腿和脚腕的纤细和质感,乍看就可以给人以动心的美感。

    连衣裙也恰到好处地配合了她纤细的身材,配上到肩头的披肩发,已经完全不是厂里的那个拖拉,还有些脏兮兮的徐洁,而是一个干净而整洁的真正美女了。

    对徐洁这样的打扮,刘万程并不吃惊,因为他在以后的时光里,不止一次地见过了。但每一次在这种周边没有任何熟人的环境里相见,每一次都能令刘万程怦然心动。

    其实,高秀菊也很漂亮,身材也绝对一流。但高秀菊给人的,是那种骨架很大,高大而又丰满的感觉。

    也许是夫妻在一起久了,刘万程并没有觉出高秀菊美在哪儿,相反,倒给他一种白白胖胖的腻感。

    只有徐洁,每一次见面,都能给他不同的,让他忍不住心动的感觉。

    第一次约会,徐洁如此判若两人的精心打扮,已经有了四十多年人生经验的刘万程,当然就可以猜到徐洁想什么,她已经钟意于刘万程了。

    这时候,刘万程心里,已经下了选这个纤弱的美女做正宫的决定了。

    当然,即使知道对方钟意于自己,自己也决定要娶对方,也不能直接表达,那恐怕直接会把徐洁给吓跑了。含蓄渐进,温文尔雅,这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做事方式。

    徐洁站在刘万程对面,微微一笑说:“你早来啦?”

    刘万程明白,这是徐洁故意要他看清楚自己,给他一个惊喜,你想不到,车间里邋里邋遢的我,会是这么漂亮吧?

    刘万程闻到了徐洁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地香味。这不是香水,而是一种香皂的香味。

    看来,为这个约会,徐洁也没少花心思,还特意去洗了澡。

    那个时候,工人大多住平房,家里人口多。一个大姑娘,更没有条件在家里洗澡。徐洁一定是早早来了市里,在市里的澡堂洗了澡,那时候也没有什么洗浴中心。

    已经是老奸巨猾的刘万程,当然不能让徐洁这点小心思白白浪费了,故意睁大了眼睛,看她许久才感叹说:“想不到,你原来这么漂亮!”

    看到徐洁脸上绽出得意的笑容,用一只手掩着嘴笑,这才说:“坐,坐呀。”且又故意装出些手足无措来。

    两个人寒暄半天,这才面对面坐好,这时候,服务员也把那一大壶咖啡给端过来了。

    徐洁当然是真的在和刘万程寒暄,且希望给他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这是一个女孩的自尊心决定的,她希望所有的男孩子都夸她漂亮。

    当然,如果对方是个对她有威胁的“皮孩子”一类的危险人物,她就会怎么难看怎么打扮,对方把她当丑八怪、神经病才好呢。

    另外,徐洁是真看上刘万程了。在江山机器厂,一个普通女工,家里又没什么背景,能找个本科毕业的大学生,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婚姻了。而且,刘万程颇有男子气概,正是女孩子心仪的那种样子。

    所以,只要刘万程性格上没有什么缺陷,徐洁会愿意嫁给他的。

    已经成了精的刘万程,当然心里明白徐洁想什么,这倒省了像过去一般,动着心思地把徐洁勾搭到手了。

    其实,那时候,他只享受了勾搭徐洁到手的过程,却没有享受成果。不是他没有这个胆子,而是觉得徐洁太美好了,他不该这样毁掉人家,因为他不能给她任何承诺。

    高秀菊就是个母老虎啊,他无论是动嘴还是动手还是动心眼,都不是这母老虎的对手。就算他真正下决心和她离婚娶徐洁,不被这母老虎扒三层皮,弄个身败名裂,无处容身,他就做不到。

    他早就打消了离婚的念头,冒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风险,他没那个胆子。

    如今,没了高秀菊的羁绊,他追徐洁估计不会像以前那样费事,同时,他也就无法再次享受那个渐渐把徐洁拉到身边的美好过程了。

    当徐洁听明白他找她的目的,不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问:“你认识高秀菊吗?”

    刘万程太认识高秀菊了,比所有人都认识她,挫骨扬灰了他都能认出来。

    他觉得徐洁提的这个问题过于奇怪了,淡淡一笑说:“怎么不认识啊,一分厂高大厂长的千金,江山机器厂还有不认识她的?”

    徐洁依旧看着他问:“你确定你见过高秀菊?”

    刘万程说:“我当然见过她。”就奇怪地看着徐洁问,“怎么啦?”

    徐洁的脸色就有些尴尬和难看,半天才说:“高秀菊,那可是咱江山机器厂出名的大美女,而且,而且还是高厂长的闺女。你,你连她都看不上啊?”言下之意,自然是,你连她都看不上,就更看不上我了。找我来,看来就是为了让我替你圆谎,当真不会有别的意思。

    刘万程就笑了,笑的很是诡异。怕徐洁看出他的反常来,连忙端正了神色说:“美女怎么样,高厂长的闺女又怎么啦?这恋爱结婚,得两个人有共同语言,能真正相处的来才可以。我刘万程虽出身贫贱,但也没贱到要攀附权贵的地步。那个高秀菊整天穿着个白大褂,昂着个头不拿正眼看人,有什么了不起?美女怎么样,我还不待见呢!”

    这番话说的颇为慷慨激昂,倒把徐洁给唬的一愣一愣的。这可不是当年他刘万程见了高秀菊,惊得俩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沾沾自喜,兴奋了半个月,差点得了失眠相思症的时候。

    刘万程也觉得自己的这番表现过于高大上了,这更容易让徐洁感觉他太虚伪了。

    于是,他决定往回收一收,解释说:“我觉得吧,两个人之间的事,首先得两个人自然相处一段时间,觉得双方能够互相吸引,自然而然产生感情,这才叫恋爱。我首先就不喜欢高秀菊那种眼中无人,孤傲的样子。再说这都九十年代了,谈恋爱还需要别人介绍,俩不认识的人硬给别人挤到一块说自己的终身大事,多别扭啊!”

    他这一番话,徐洁倒听着挺有道理。他话里说的自然相处一段时间,是不是说的和她呢?他们因为工作关系,倒是接触比较多,可除工作之外的话,他们也没说过几句。难道,刘万程这是在暗示她什么?

    可是,万一他并不是要和自己谈恋爱,而仅仅只是要自己冒充他的女朋友,去糊弄韩素云。那么,事过之后,自己岂不是吃亏了,这会影响自己以后找男朋友的。

    想到这里,徐洁就犹豫了。

    许久,她才对刘万程说:“刘工,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里条件不好,小时候妈妈就没了,只有我爸带着我们姐俩。我爸脾气不好,喝酒喝的挺厉害,被人瞧不起。我们姐俩能长大,是吃了不少苦的。”

    说到这里,徐洁突然住了嘴。她原本的意思,是想告诉刘万程,她本来就因为家庭条件关系,很难找到如意的男朋友。再给他冒充女朋友,到时候传出去,对她找男朋友会很不利。

    这些话,既是回绝冒充他女朋友这件事,又是暗示刘万程,如果做他真的女朋友,她是可以考虑的。可说到自己的家庭,她忽然就发现,自己还真配不上刘万程。

    刘万程知道了她的家庭情况,肯要她做女朋友吗?

9.心意已决

    徐洁的父母也是江山机器厂的工人。她六岁的时候,母亲得乳腺癌去世了。

    父母虽是工人,没有多少文化,可是感情很深。父亲看来是接受不了母亲的离世,从此一蹶不振,整日的喝酒,成了全厂出了名的酒鬼。

    徐洁姐俩是在几乎没有家长管教的环境下,野蛮长大的。父亲工资不高,还要喝酒,给姐俩留出的生活费用就少的可怜。

    长大过程中,姐俩遭受的,别人的白眼和厌弃,比普通人不知要多出多少。

    姐姐十四五岁就不上学了,和一些没有工作,在社会上混的工厂子弟在一起,名声极为不好。她长得比徐洁漂亮,因此比她父亲在厂区还要出名。

    有出名的酒**亲,再有个更加出名的姐姐,徐洁就是再本分再老实,也不会有好结果。这也是她在工厂里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保护自己,极力维护自己名声的原因。

    她初中毕业,能够考上技校,最终成为工厂的骨干技术工人,付出了怎样艰苦的努力,一般人是无法想象的。

    她想找个正经人成家立业,可有那样的父亲和姐姐,正经人又有谁会真正看上她,娶她呢?多数是基于她姐姐的名声而联想到她,基于她的漂亮而接近她,试图占她便宜的。这也无怪乎在别人骚扰她时,她近乎神经病一般的表现了。

    徐洁以为,刘万程不知道她的家庭背景,才会看上她。她不想向刘万程隐瞒什么,必须把自己的实际情况告诉他。

    可是,话说到一半,深深的自卑感,让她无法再说下去。

    她不知道,坐在她对面的这个刘万程,并不是真正年青时的刘万程,而是经历了以后的二十年,又穿越回来的刘万程。

    刘万程当然知道徐洁的家庭,这都是在后来的交往中,徐洁亲口告诉过他的。也正是因为刘万程没有因为她的家庭而轻视她,始终尊敬她,欣赏她,而让她在后来爱上刘万程,并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

    刘万程也是因为敬重她,而不忍心伤害她,最终造成了两个人天各一方,永远地分离。

    刘万程知道徐洁要说什么,就接过徐洁的话来说:“你家里的事,我早就听别人说过了。我觉得,一个人是无法选择自己出生在哪个家庭的,这不是你的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看重的,是你的人品。”

    徐洁眼睛直直地看着刘万程,大大的眼眸中,就充满了感激。

    当年,就是因为刘万程这样的一句话,让高不成低不就,渐渐成为老姑娘的徐洁,下了暗中跟着刘万程一辈子的决心。

    如今,终于没有了高秀菊这个羁绊,刘万程就应该给眼前这个可怜的姑娘,她应该得到的幸福,这也是他应该得到的幸福。

    他穿越回来,第一件要改变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婚姻。

    于是他说:“说实话,我自入厂来到二分厂就注意你了,虽然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漂亮,可是你沉稳、柔弱的性格一直吸引我,让我不知不觉就生出想和你在一起,保护你,爱护你的冲动。如果,你觉得我配得上你,允许我追求你,那么,对我来说,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发誓,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永不变心!”

    徐洁就低下头来,许久不言语。她得到了爱情,心里是激动的。

    刘万程就又说:“说实话,让你帮我糊弄韩科长,只是个借口。我找这样的借口好久了,总是找不到,总怕在我向你表白之前,你有了别人,因此总是心急如焚。你如果同意做我的女朋友,我想,咱们就不算是糊弄韩科长,而是真的确有其事,对你就没有什么影响了。来之前我也想好了,如果你不同意做我女朋友,就不要答应帮我,那样会影响到你,我再想别的办法拒绝韩科长就是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的表白,而是一个深有城府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的心机,处处为对方着想,又把每一句话都说到对方心里去。这话说出来,徐洁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徐洁双颊绯红,抬起头来,那小脸在咖啡屋柔暗的灯光映照下,愈发显得娇艳不可方物,让刘万程产生了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啃一口的剧烈冲动。

    她轻声又有些害羞地说:“我可以答应做你的女朋友,可是我们最好偷偷交往,不要让别人知道。如果韩科长问我,我承认就是了。”

    刘万程知道徐洁为什么要和他偷偷交往,她是怕别人知道了,在刘万程面前说她和她家的坏话。三人成虎,万一刘万程架不住别人说三道四,她到手的幸福就会飞走。

    以刘万程四十多岁的阅历,他怎会不知道徐洁心里的顾虑?他痛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接下来,两个人的谈话渐渐变的轻松自然。仅仅他们共同上班工作的二分厂的人和事,就够徐洁和刘万程聊几个晚上的。

    刘万程早就知道,徐洁是个语言表达能力十分不错的女孩子,只是平时尽量压抑自己不讲话,周边也没有能够让她如此无所顾忌讲话的朋友。之所以后来能和他在一起,也是因为守着他,徐洁可以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于是,在咖啡屋这个温馨的环境里,伴着轻柔的音乐,喝着速溶咖啡,徐洁主要是说,而刘万程主要是听。

    这个本来要在五六年以后才发生的故事和场景,就这样提前发生了。

    后来,刘万程还是告诉徐洁,江山机器厂没有前途,他打算辞职去南方发展。因为刘万程已经考虑了,虽然他知道许多做法将来一定可以发财,可是他没有资金,根本实现不了。

    唯一不要钱,又可以在将来生活富裕的办法,就是去特区的外企里挣高工资去。因为这时候的特区外企高管,已经可以拿到五千多块的工资了,而他在厂里只有不到二百块钱,差距就是这么大!

    凭着他四十多年的机械加工经验,绝对可以在外企里出类拔萃,拿到最高的工资,然后积累一定的资金自己干,挣更多的钱。

    徐洁对刘万程的这个想法很是吃惊和不理解。一般都是在厂里混的不好,混不下去的人,才会扔了自己的铁饭碗去南方打工。

    在厂里工资虽然低,可毕竟是国营大厂,铁饭碗,生活有保障啊。谁知道特区可以坚持多久,万一政策变了呢?岂不是连饭都没人管,要活活饿死的?

    而在这个特别重视学历的年代,像刘万程这样的本科生,留在厂里,将来会前途无量的,在厂里做到分厂厂长一级甚至更高的职位,都是有可能的。

    刘万程就结合着自己对以后政策的理解,给徐洁讲为什么江山机器厂会垮掉?思想、理念,管理体系,工人工作习惯、制度,这些不改变,早晚会走上绝路。

    但讲到一半他就住了嘴。把二十年后的理论观念,灌输给一个九十年代的工人,徐洁恐怕根本就听不懂他讲什么。GDP、CIP、M2,地产经济,泡沫,转型、供给侧,等等这一些新概念,现在还没有呢。别说这些,就是说生活质量,利益最大化她也不见得明白。

    的确,徐洁大部分不明白,她只是惊叹刘万程心里竟然装着这么多的学问。他这样有学问,说的东西就一定有道理,他要去南方的特区,就一定是对的。

    可是,她家里有个醉**亲需要照顾,她不能按他说的那样,跟他一起辞职,一起去南方。

10.回家

    徐洁的那个醉**亲,刘万程是知道的,在装潢分厂木器车间干木工,整天怀里揣个酒瓶子,连工作的时候,都要偷偷喝上两口酒。

    厂里规定工作时间不能喝酒,他例外。因为他不喝酒不要说干活,站都站不住,浑身哆嗦,早就酒精中毒了。

    按说他这样的情况,厂里早就应该给他办病退,让他回家了。可他一个人拉扯着俩闺女,生活本来就困难,吃病保那点工资,连他的酒钱都不一定够,俩孩子可就完了。厂里就一直睁一眼闭一眼地照顾着他。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一半的时间,是下了班在酒馆里度过的。酒馆关门把他赶出来,他走到哪里走不动了,就直接在哪里躺下睡死。要不是徐洁,他多年以前,就不知道在哪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冻死在路边上了。

    徐洁的姐姐整天在外面混,很少回家,醉**亲离开徐洁,恐怕连一年都没法活下来。

    刘万程理解徐洁的难处,不能跟他去南方打工。不去就不去吧,等他在那边混好了,再把她和她父亲接过去。

    两个人商议到这里,刘万程忽然就发现,徐洁的父亲比起高秀菊她爹高老头,更加令人讨厌。可他为什么就可以容忍徐洁照顾父亲,而不能容忍高秀菊照顾她爹高老头呢?这真是说不清楚了。

    徐洁感激地看着刘万程,半天才说:“不管你到那边能不能混好,我都在这里等着你。就算你混不下去了,也要记得回来,我不会嫌你没有钱,只要你人好好的,记着我,我就一直等你。”

    嗬,刘万程心里就暗笑,就我这本事,再加上我提前知道二十年的异能,我要是混不好,那真就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还活个什么大劲儿啊。

    但徐洁真情的表白还是感动了他,他冲她点点头,郑重地说:“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记得你,永远不会忘了你,心里只有你!”

    两个人越聊越投机,喝完了那一大壶速溶咖啡,咖啡屋也快到了打烊的时间。

    深夜的咖啡屋里,音乐早就停了,最里面柜台里的服务生,也手肘支着柜台,闭上了眼睛。

    那个时代,市里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夜生活场所。人们早上起来上班,晚上回家,吃饱了坐在家里看电视,就是全部的生活,很少有跑出来折腾通宵的。

    整个咖啡屋里已经是冷冷清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在这里花二十八块钱墨迹一晚上,估计里面打盹的服务生也早厌烦了他们,盼着他们赶紧走人离开。

    虽然两个人余兴未尽,在这种情形下,也只得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依依不舍地离开咖啡屋了。

    徐洁是坐公交车到市里的。这个时候市里与江山机器厂之间,还有一段空旷的地带。公路上没有路灯,四周是黑黢黢的田野,一眼望不到边。

    虽然经过了几次严打,那时候的社会还是没有现在安定。女孩子在这种环境里一个人骑车回去,还是很不安全。厂里经常有女子夜间单身从城里骑车回来,半路遇到流氓骚扰的事情发生。

    徐洁算定晚上有刘万程送她回来,所以也并不害怕。果然,刘万程是骑着自行车来的,正好可以在后座上载着徐洁,两人一起回去。

    可是,刘万程那辆自行车也太破了,一个人骑都时常掉链条,再载上徐洁,蹬不了几下就掉一次链条,路还没走一半,就把刘万程折腾了个满头大汗。

    徐洁就说:“要不咱们干脆推着走算了。”

    刘万程想想,也只好如此了。这个时候估计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他们走回厂区,怕是要一两点了。

    这个年代,南方有好多人已经有自己的私家车了,就是市里的许多生意人,也买了轿车。可他们做为国营大厂的职工,还舍不得买一辆好的自行车。

    而整个开放之前的国家经济和财富,都是靠这些国营大厂的职工,一代代艰苦卓绝地奋斗,从无到有创造出来的,没有这些坚持和基础,开放,也只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刘万程已经懒得发感慨了,他只是下定了决心。上一次他犹犹豫豫,没有赶上时代的潮流,最终落了个一事无成,满身遗憾。这一次,他绝对不能错过了。

    两个人确定了关系,愈发地柔情蜜意,一路说着悄悄话,十多里的路程,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完了。

    江山机器厂占地十几里的,巨大厂区模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们前面的不远处。厂区对面那片同样巨大的黑暗里,就是江山机器厂的职工宿舍。

    他们离开公路,沿着小路慢慢接近宿舍区。小路两边,是半人高的杂草。

    快到宿舍区的时候,路边有了间断的,小块的菜地。菜地里支的,供带蔓蔬菜攀爬的架杆,在黑夜的暗光中隐约可见。

    菜地都是厂里工人们自己种的。工资不高,能自己种点地,省出买菜的钱来也不错。

    为了这些可以种菜的空地的拥有权,工人之间还经常发生矛盾,甚至动手干架。更有不劳而获的工人,半夜跑出来偷人家种的蔬菜,这可比以后出现在网络里的偷菜游戏刺激多了。

    这时候,徐洁已经不说话,跟在刘万程一边稍靠后的地方,紧张地观察着四周,唯恐这黑暗里有人突然从路边冒出来。

    这里是她熟悉的地方,她并不是怕有坏人,而是怕碰到熟人,认出他们来。

    好在一路并没有碰到人。已经过了半夜了,这时候谁还出来?除非当真碰上了那不长出息,偷人家蔬菜的人。

    当接近第一排平房,看到平房一旁工人们自己盖的,灰砖的墙角已经被风雨侵蚀了的小棚的时候,徐洁站住不走了。

    她家在一宿舍区,刘万程住四宿舍区,他们要在这里分开,向不同的方向走了。

    厂区的宿舍没有路灯。就是有路灯,那时候也不是半夜还开着的,基本是十二点以后,动力处值班的电工就给关了。

    宿舍大都是由一排排的平房组成,只有远处有几栋四层的楼房,那都是厂里中层以上的干部才有资格分到的。

    平房之间的道路都是土路,许多工人又占道加盖了许多的小棚、煤棚、鸡窝一类,让道路变得愈加逼仄,黑夜里不熟悉道路的人进来,很快就会迷路,走不出去。

    刘万程不放心徐洁沿着这样的道路走回去,因为从这里到她家,还要曲里拐弯地走一里多路。他想送她走到她家不远,看她进了家门,自己再回四区的单身宿舍。

    徐洁却怕两个人一起走被起早的人们看见,坚持自己走回去。她经常在这样的夜里出来,找寻她又不知道醉倒在哪里的父亲,习惯了,并不害怕。

    刘万程却还是不放心,坚持着要送她。徐洁拗不过他,只好自己在前面走,让刘万程远远在后面跟着。

    刘万程觉得这主意不好,万一有坏人半夜出来,没有发现后面的刘万程,只看到了在前面走的徐洁,那不成了没事找事了?

    徐洁觉得他过于小心了,可刘万程如此关心她,她心里还是甜甜的,最终答应了他。刘万程就推着那辆破自行车,一个人向前走了。

    看到刘万程向前走了,徐洁才想起来,刘万程并不知道她家在哪里,根本不知道怎么走啊?

    可让她意外的是,刘万程走的路完全正确,甚至哪个地方狭窄不好走他都能预料到,提前把自行车往身边靠着走。

    徐洁就奇怪,他是怎么知道这些蜘蛛网一般的道路,又是怎么知道她家在哪个位置的呢?难道,他早就喜欢她,在她下班回家的时候,跟踪着她,熟悉了道路?

    徐洁永远都不会想到,这些道路,她曾经跟刘万程不止一次地在深夜里走过了。每一次,刘万程都是这样送她回家的。

11.焉儿坏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刘万程就拿了一张信纸,去了二分厂厂长张年发的办公室。

    那张信纸,是他送徐洁回家以后,回到自己住的单身宿舍里,睡不着,连夜写的辞职信。肖涵半夜被他惊醒,看他不睡觉,开着床头灯趴在枕头上写东西,问他干什么?他也不说。肖涵还以为他给哪个姑娘写情书呢。

    怎么说啊?总不至于说他是从二十年以后回来的,知道这个破厂将来会倒闭,趁着这时候年轻,赶紧跑路吧?那样肖涵非把他当神经病不可!

    写辞职信这种东西,对从事了二十多年技术工作的刘万程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而且,二十年前,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刘万程,钢笔字还不行,挺难看的。这时候的刘万程,字体却是龙飞凤舞,得心应手了。

    十多年的科长并没有白干,让他练就了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他穿越回来,把自己这手好字也带回来了。

    厂部办公室就在技术科的西面,离着不远。也是一排苏式的平房,分了三间。

    中间进门是副厂长的办公室,如今两个副厂长剩下一个,另一个退休了。副厂长办公室左手的屋子最大,是分厂的会议室。

    每个礼拜一上班,分厂会雷打不动地召集生产例会。各车间主任、工段长,各科室负责人一起到会,讨论生产计划,各自发表意见,诉苦,发牢骚,乱七八糟的,基本是半天的时间。

    当了科长以后的刘万程,经常参加这个例会。开始他不知道这例会的规矩,老是说些急需解决的问题,刺痛别人,也得罪了不少人。要不二分厂一直缺个副厂长,他最有资格当这个副厂长,却一直没有当成呢。

    直到逐渐成熟,步入中年以后,磨没了棱角,他才明白,这例会就是为了扯皮,并不为解决任何问题。

    牵扯到实际问题,就会牵扯到造成问题的责任人,就等于守着厂长和书记大人告人家的黑状,要得罪人的。

    会上提的,倒都是些不关痛痒,可说可不说的题外话。大家借着一个话题,从北山扯到南山,然后再扯到大海,哈哈一笑。

    这时候,张年发就会敲敲桌子,严肃了说:“哎哎,跑题了啊。”

    大家赶忙闭嘴,会抽烟的,胆大的,把张年发手边那盒“红塔山”给摸过来,然后给大家分一圈。刘万程学会抽烟,大概也是从这例会上开始的。

    张年发也并不在意别人拿走了他的烟,顶多只是一笑,然后严肃了脸色,布置一个星期的生产计划,说需要解决的问题,然后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回工作岗位。

    许多年以后,刘万程才逐渐咂摸出滋味来。明知这生产例会没有用处,耽误大家时间,张年发为什么还要坚持开下去呢?

    其实,就是为了给干部们一个轻松聊天的机会,让大家每个星期都在一起坐坐,互相扯点闲篇,增进一下感情,减少矛盾的发生。

    而刘万程一本正经地在会上,脸红脖子粗地提问题,反而是不合时宜了。

    副厂长办公室的右手,还有一个小门,从小门进去,才是厂长张年发和分厂书记刘勇的办公室。

    刘万程推门进副厂长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文书张静,副厂长王会文不在。

    一般早上上班,王会文都是先下车间,查看头天的生产进度,解决出的问题,不会在办公室。

    张静看刘万程进来,有直闯里间厂长办公室的意思,就从办公桌后站起来问:“你找谁?”声音挺高。

    张静这时候只有二十七八岁,脑后扎着个马尾。听她说话的意思,好像并不认识刘万程。

    也是,整个分厂四百多号人,眼高手低的张静认的刘万程是谁呀?

    这娘们儿和书记刘勇有一腿,后来被她老公发现了,两家子打的妇孺皆知,成为整个江山机器厂的笑话,这大概是五六年以后的事情。

    不过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勾搭到一起了?张静原来是三车间的磨工,突然被调到厂部办公室做文书,应该是跟刘勇有一定关系。

    如果这么推理的话,这对狗男女估计现在已经勾搭到一起了。

    听张静询问,刘万程站住,对着她咧嘴一笑说:“我是技术科的刘万程,找张厂长有事。”

    张静才不管什么刘万程王万程,冷冷说:“先跟我说什么事儿?领导早上起来都忙,没什么大事儿别麻烦他们。”

    刘万程一下火就上来了,冷眼看着她,突然就笑了说:“大事,不得了的大事!”

    这个张静,标准的一个势利眼,刘万程没当科长之前,没少和她闹矛盾,吵架更是不止一次。

    后来,张静和刘勇东窗事发,刘勇调走,张静回车间继续干磨工,毛病多的任谁都伺候不了。直到刘万程当了技术科长,这才见了他换上笑脸。

    刘万程穿越回来,难免也把过去的些恩怨带回来。他一直讨厌张静,张静又这么势力地和他说话,他心里没火才怪。

    不过,进入不惑之年之后的刘万程,已经可以不把心里的想法带到脸上来了,而是变的有些“蔫儿坏”。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由于他这“蔫儿坏”的性格,使他失去了当副厂长的机会。

    虽然年青的刘万程性格有些耿直,但头脑聪明,点子挺多,厂长张年发还是挺喜欢他的,把他放到技术科长的位置上,就是为了锻炼一下他的耿直性格,让他学会做事拐弯,然后就提他当接班人。

    可是,张年发没有想到,刘万程这弯儿拐大了,变得不阴不阳,让人很难琢磨透他心里想什么,但只要他动心思琢磨事儿,你就等着吧,一定是损人不利己,只图自己痛快的损招。

    张年发始终对他不放心,就始终不敢提拔他。

    等到张年发退下来,向当时已经称作江山机器集团公司的老总推荐的二分厂厂长,就是他刘万程。

    张年发推荐他的理由就是,熟悉车间管理,技术过硬,新观念多,适合在艰难环境下,带领分厂走出困境。

    他还想说说刘万程的缺点,就是城府过深,不好琢磨,正邪难定。后来考虑许久,还是没有把这些缺点写上。

    可惜,这时候已经晚了。张年发退了,说话就跟放屁差不多了。刘万程老丈人高老头,这时候也早瘫在轮椅上了,他背后已经没了靠山,关系不硬,总公司就没有理会张年发的推荐。

    总公司就那么几个分厂,想当官的挤破头,公司老总用人,当然得挑自己熟悉的,听话的了。显然,刘万程并不属于这一类人。

    刘万程煞有介事地告诉张静有大事的原因,就是不想让张静闲着。这娘们儿是好事的主儿,听说有大事,一定就得知道到底是什么大事,要不然能闷死。他却偏不告诉她,让她费心思琢磨去吧,闷死她!

    果然,张静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刘万程问:“你能有什么大事?”

    张静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刘万程不动声色,绷着脸说:“我得先跟张厂长汇报,待会儿你问张厂长就知道了。”

    刘万程知道,张静当然不敢去问张年发,她就得转着圈儿琢磨到底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然后就会满车间转着跟人家打听,人家越说不知道她就越不相信。

    嘿嘿,小娘们儿,我累死你,闷死你!

    张静愣神的功夫,他已经推开厂长办公室的门,进去了。

12.找着仇人了

    厂长办公室里,只有厂长张年发一个人,坐在办公桌里,端着个陶瓷杯子喝茶。

    书记刘勇主管销售和供应,整天和客户打交道,仨醉俩饱的,早上很难准点上班,一般都是十点左右才到。

    张年发四十多了,长脸,大高个,给人一种虎里虎气的感觉。他只有初中文化,车工出身,和高秀菊她爹高强是师兄弟,高老头大他十岁。

    别看他只有初中文化,在车间里从工人干到分厂厂长,一级级干上来,积累的知识和经验并不比大学生少,就是机加方面的工程师,也不敢说比他水平高。

    看刘万程推门进来,张年发还真是吃了一惊。一个才来不久的大学生,没事跑他这儿来干什么?难道,老高托韩素云给他闺女说对象的事儿出了娄子?不能啊,韩素云做事,那还是比较稳重,而且滴水不漏的。

    还没等张年发琢磨明白,刘万程就把手里的信纸递到他眼前了。

    他看一眼信纸,又看一眼刘万程说:“有什么事,直接说!”他才懒得看这些报告一类的东西,净瞎耽误功夫。

    刘万程就笑笑说:“也没啥事,辞职信,我辞职。”

    张年发就眼睛瞪得更大,放手里的茶杯在办公桌上,看着刘万程问:“好好的,没来几天,辞的什么职啊,谁欺负你了?”

    刘万程还是笑:“我一老实孩子,不招事儿不惹事儿的,谁欺负我呀?就是不想干了,想回家。”

    这就是中年以后的刘万程。嘴里很少有实话,心里实际想什么,永远不会和嘴上统一在一起。

    张年发就严肃了脸说:“谁欺负你,有啥委屈,跟我说,我给你做主。辞职,不允许,回去工作吧。”

    刘万程还是笑:“真没有人欺负我。咱们二分厂在您领导下,一片繁荣昌盛,欣欣向荣,和平而美好,哪能有欺负人的事情发生呢?”接着就表现出一脸诚恳的样子来,“我就是想家了,想的没着没落的,实在呆不住了。就想辞职回家,想在离父母近的地方找个工作。您是领导,我得先跟您知会一声。您允许呢,更好,您签字同意,我再拿着这信去劳人处,省得麻烦。您要是不允许呢,我也得去劳人处知会一声,他们给档案就给,不给我也不要了,顶多养老保险我重新建个人档案,再重新开始交。反正现在国家已经允许个人自由找工作了,反正我才工作一年,损失也不是很大。”

    嘿,张年发这才发现,这刘万程不简单,话里软中带硬,不急不躁,什么事儿都考虑好了,根本不给他留任何机会。

    这小伙子原先看着挺老实一孩子,说话没这么啰嗦啊?这实际一接触他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话里就透着滑头,难道他看走眼了?亏他还在他师兄高强面前夸刘万程,撺掇他师兄把刘万程弄去当女婿呢!

    张年发并没看走眼,年青的刘万程除了有点倔,有点小心眼儿,的确很老实。可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位,看着年青,骨子里却已经是二十年后的刘万程了。

    张年发指指对面书记刘勇的办公桌,那意思是让刘万程坐下来谈。

    刘万程年青的时候见着张年发,都是毕恭毕敬的,话都不敢多说。这人只要当了官,身上自然就会带一股威严之气,何况是五大三粗的张年发呢。

    可今天的刘万程已经不同了,他已经不打算在这里混了,也就用不着再惧怕这位厂长大人。另外,他不是那个真正年青时候的刘万程,心里装着许多的知识和经验,张年发在他看来,基本就是一糊涂虫,这就缺少了他年青时对这个人的尊重。

    即不尊重,也不怕对方,他也就无所谓了。表面表现出来的恭敬,那都是装的,为的自然是老张能给他痛痛快快签字。反正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急也没用,你让坐我就坐吧。

    刚坐下,就听张年发说:“小刘啊,你是不是觉得,你一个重点大学的本科毕业生,没有给分到技术处,分到了咱们这生产一线来,有些委屈啊?”

    这倒不假,当年刘万程是感到十分委屈。可现在对他来讲,根本就无所谓了。

    他就回答说:“没有,真的没有。说实话,在生产一线可以学到很多的实践知识,对我来说,反倒是好事。”

    这句话倒是出自他的真心。设想如果当年被分到了技术处,他哪能学到现在这些除却技术以外的东西呢?

    张年发就更不理解了,问:“那你为什么要辞职呢?”

    刘万程就继续装孙子说:“没别的原因,就是想家,想我爸妈,还有弟弟妹妹,真的。张厂长您可千万别误会,我绝对不是因为感到这个企业没有前途,将来会影响我个人的发展,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

    张年发就不言语了,但也没有让刘万程走。

    刘万程原来心里打算,他和张年发谈不了几句,无非就是他同意或者不同意。

    同意更好,这年头人事权基本属于各分厂,只要分厂同意,人事、档案那边劳人处就不会过多干预,他可以带上自己的档案直接奔特区。

    不同意呢,他只好先不拿这些东西了,只带着大学毕业证走就是了。

    可他没有想到,张年发还真拿他辞职这事儿当正事儿办了,让他坐下来,和他拉开家常了。

    “小刘啊,”张年发放缓了语气说,“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实话告诉你吧,你来的时候,原本是要分到技术处去的,是我找了总厂领导,硬把你要到二分厂来的。咱们一线不仅缺技术人才,也缺新观念,新思想,我是有意要提拔你的。”

    什么?这下刘万程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原来他倒霉不是从娶高秀菊开始,是从老张这里开始的!

    啊,原来是你把我要到这里来的,然后你从哪个方面看着我不像个领导材料了?就把我撇一边,给我个破科长干,再不搭理我了?嘿嘿,好你个大老张,你忒损了你呀,你生生毁了我一辈子呀你!我算是明白了,你原先肯定是想提我当副厂长来着,后来我老丈人,你大师兄嗝屁着凉了,你就改主意了,去巴结别人了对不对?好,你有种,你给我等着,我今天要不把你损个四脚朝天,我就不姓刘我!

    仅仅几秒钟,刘万程就在心里想了七八个主意,最后四平八稳地坐进书记刘勇的椅子里,平静地看着张年发。

    他总算找着真正的仇人了。

13.气人

    刘万程当年分到江山机器厂的时候,拿着资料到劳人处报到。张年发正好在厂部大楼办事,看着这小伙子十分精神,处处透着一股阳刚气,就喜欢上刘万程了。

    他向别人打听到,刘万程是刚刚分来的大学生,而且成绩优秀,他就直接去找劳人处处长裴永年。

    裴永年和张年发也是哥们儿,关系不错。再说他就算不答应,张年发也能闹到总厂生产副厂长袁佩华那里,硬把人给抢过去。

    所以,裴永年也没难为张年发,直接在电话上跟袁佩华知会一声,就把刘万程给弄二分厂技术科去了。

    张年发是真想提拔刘万程,处处传帮带他。刘万程后来学到的许多东西,都是张年发手把手教的。可这时候的刘万程,心里快恨死张年发了,早就把当年人家给他的恩惠忘了个一干二净。

    张年发不是不想提刘万程。技术科长韩素云调总厂工会工作的时候,正赶上高强出事,张年发顶住各方面的压力,力争由刘万程担任技术科长。

    上面因为高强的事情,一直没有批准分厂的提干申请,张年发就让技术科长的位子空着,让刘万程一直主事,直到总厂把申请给批下来。

    后来没有提前提刘万程当副厂长,确实是张年发的失算。他年龄大了,旧观念太多,一直认为,总厂会以他的推荐意见为主,去考虑二分厂当家人的人选。孰料那时候的江山机器厂,不正之风已经异常蔓延,早就开始影响整个体系的用人制度了。

    总厂根本就没有征求张年发的意见,在他退居二线之后,直接认命机关上一个有背景的干部,来二分厂当厂长。

    这个新厂长当然知道刘万程的能力,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不可能提一个可以威胁到他自身地位的人做副手,刘万程就只能在科长位置上干下去了。

    张年发当年没有提前提刘万程当副厂长,一是因为他变的“蔫儿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伺候他老丈人高强,直接不登高强家的门。

    高强可是拿着刘万程当儿子看的,做人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这么不孝呢?张年发看不惯,心里有气。

    这就是站在不同的角度看问题,得到的结果就不一样。刘万程不伺候高强,是因为他能自理不自理,想逼着他自理。同时,高家的只接济儿子不管女儿女婿死活的做法,也深深伤着了他。

    这里面的恩怨,复杂的根本没法说清楚,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是一笔糊涂账。

    现在,刘万程可算是恨死张年发了。张年发还一点没有察觉,还在设法挽留刘万程。

    他斟酌半天说:“小刘啊,你辞职,是想去特区吧?你不要听信外面的一些说法,特区也不是天堂。你没有关系和档案,就这么走了,将来万一特区不办了,你这不是把自己好好的铁饭碗给砸了,走到绝路上去吗?”

    刘万程微微一笑,不紧不慢说:“唉呀张厂长,你这是诋毁国家的改革开放政策你知不知道啊?和国家唱反调,就是说明你觉悟不高,自我约束意识不强。不说别的,就有你这样的老思想不改的人当领导,你琢磨着,这江山机器厂它能有好吗?”

    刘万程突然改变了说话谦恭的语气,就是打定主意要气张年发了。反正老子不干了,也不怕你将来报复,先痛快痛快嘴再说。明知道是张年发把他给拉到火坑里来,他恨极了他又一时没有什么好办法报复,只能气他了。他总不能为个张年发不辞职,不去特区吧?

    在张年发眼里,刘万程现在还是个二十四岁,乳臭未乾的毛孩子。这么着拿出一副大人的样子来数落自己,他哪里受得了?

    可是,张年发竟然没有发作。他和裴永年磨破嘴皮子,好容易弄个正经大学生来,总不能为这几句话,就把这个人给放弃掉。

    他强压住心里的火,勉强笑笑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我是老了,思想观念跟不上。要不我为什么要把你给要来呢,就是为了向你们这新一代学习,取长补短嘛。所以呀,我对你还是抱有很大希望的。你应该安下心来,好好在这里工作,不要考虑哪些不着调的东西。只要你有能力,将来我一定会重用你的。”

    嘿,这大老张还真能沉得住气。你还重用我?你特么在台上的时候,连个副职都不给我干,你这叫重用我?谁特么信呢!

    没气着张年发,刘万程心里反倒气越来越大。

    他冷冷一笑说:“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您张厂长自己就不怎么地,手下一帮虾兵蟹将,您只会看重和您一样无能的人,像我这种有新观念,新办法的人,您永远也不会看上。我呀,还是别跟您在这儿捣乱了,您还是放了我,让我走吧?”

    嘿,这下张年发心里的火再也压不住了。

    “刘万程!”张年发大吼一声,这大嗓门,估计在外屋的张静都能给下一哆嗦。

    “我怎么就将熊熊一窝了?”张年发喊,“咱二分厂的利润,在整个江山机器厂都数一数二,你每月拿的奖金比你的工资都高,你到别的地方试试,看能不能拿到这么高的工资?”

    这下气着老张了,刘万程得意了,他得继续,直到张年发受不了他,放他走人。

    他故意摇头晃脑,弄出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来说:“您给大家发多少工资啊,这么大口气?我每月连两大毛都不到!您知道市里那些好单位平均工资多少,都快到一千了!您知道深圳的那些外企工资到多少了?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都两千多了!像我这样的技术人员,都四五千了!四五千呀,张厂长,您得多少年才能给我四五千呢?这就是您的本事啊,真是令人佩服!”

    张年发脖子都粗了,轻吼着说:“这是国家政策的事,不是我张年发无能!”

    “啧啧啧,”刘万程这个高兴啊,“这又把责任推给国家了。您难道不和人家这些企业处在同一个国家?您是哪国啊?无能就得承认无能,别强调客观理由,是不是啊,张厂长?”

    张年发都给刘万程气哆嗦了,这国家政策的事情,他一句话两句话哪能讲的清楚?明知道刘万程这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还驳不倒他。

    “你说你个小屁孩,你才多大?你懂什么呀你?”张年发气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转圈子,“真是不当家不知当家的难。你要真有本事,你给我干干我看看,你要干的比我强,我给你当徒弟!”

    刘万程就是为了出气,明知得罪了张年发对他也没好处,档案、保险关系更是甭想拿到了,可他偏偏要这么干。

    损人不利己,就图嘴上痛快,张年发真是一点都没看错他。

    见张年发气成这样,刘万程心里这个痛快呀,真比六月天吃根冰棍还舒服!

    他知道这下从张年发这里是得不到一点好处了,但也不后悔,痛快了就行。

    他不打算跟张年发浪费时间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嘿嘿一笑说:“别呀,收您这样的徒弟,还不够给我出去丢人的呢!我要在您这位子上,干的连你都不如,那我还有脸活着啊,找个结实的水泥墙撞死得啦!”

    嗬,这刘万程损人就是一绝。

    他说完这句,就打算离开厂长办公室。气出了,还不滚蛋,收拾东西走人,等着挨人家收拾呀?

    可张年发不让他走,把高大的身躯往门口那里一戳,就跟一堵墙一样,快把门给堵没了。

    刘万程吓一跳,看着他问:“干嘛,你还要打人呀?”语气已经带出惊慌来了。

    真要打架,俩刘万程都不是张年发的对手。

14.吹牛的后果

    张年发并不是要打刘万程。他四十好几了,干了这么多年的干部,再和刘万程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孩子一般见识,还动手打人家,那也太没肚量了。

    他看着刘万程嘿嘿冷笑说:“小家伙,别怕,我不打你。你不吹你比我本事大吗?咱这么地,你也不用去真管分厂,真管我也不敢用你。你只要在这儿,给我说说你怎么管能比我强,说的我心服口服,我就放你走,爱去哪儿去哪儿,我都给你签字同意,怎么样?”

    刘万程才懒得跟他掰扯,两眼往天花板上看着说:“我凭什么告诉你呀,你又不是我徒弟。”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张年发就冷笑说:“这回你没本事了?吹牛谁都会,可你也得给我挑地方!我这厂长办公室,是你随便闯进来胡说八道的地方吗?你今天要是不讲出个子丑寅卯来,我现在就给保卫处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抓你!”

    刘万程让张年发给吓一跳。这么点事,你张年发也值得去叫保卫处的人过来,你吓唬谁呢?

    他兀自嘴硬说:“我又没犯法,你有什么权力抓我?”

    张年发就冷笑:“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分厂办公的地方!你擅自闯进来,还说一大堆辱骂我这个分厂厂长的话,这算不算影响我工作?我这个厂长不能正常工作,分厂怎么生产?你这算不算影响工厂正常生产,故意捣乱?保卫处抓你,一点都不冤枉你!”

    刘万程傻了。

    厂长办公室里只有他和老张,连个证明人都没有,那还不是老张说他闹事就是闹事啊?保卫处肯定听老张的,不会听他刘万程的,他一个才入厂一年多的学生,在保卫处那里算老几呀?

    再说就算屋里有个第三者,人家也是向着厂长啊,说死也不会向着他呀!

    嘿,这会他是真知道什么叫吹牛上税了!

    那个时代,江山机器厂就像一个独立存在的王国一般,独自矗立在市区的边缘。它有自己的,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完善教育系统,还有自己的商业、住房、卫生、医疗、运输等一系列完整的系统,当然也包括治安系统,俨然就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小国家。

    让厂保卫处把自己以扰乱正常生产秩序的罪名抓起来,关上几天,这个老张绝对可以做得到!如果事情当真发展到那一步,还真够刘万程喝一壶的!

    刘万程千算万算,就是没算计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

    那时候保卫处的人,是真敢打被他们关押的人的。

    别说打他,就是给他戴上手铐,铐在桌子腿上,让他那么忍上二十四小时,他也遭不了那个罪!

    保卫处打人、折磨人的事,是有的,刘万程听好多人讲过。

    去年的时候,四分厂一个工人没活干,放假在家里看MAO片,不知让谁给捅咕出去,被保卫处抓进去,在禁闭室里关了一天,当夜就从在四层的禁闭室窗口跳了下来。人没有抢救过来。据说是被保卫处的人给打急了,受不了才跳的楼。

    这个,刘万程虽没有亲见,但保卫处楼下水泥地上那滩血,他下班的时候路过,还是看到了清理过后的印记。而且,这个事件,在整个江山机器厂是无人不知的。

    眼瞅着张年发走向办公桌边的电话机,刘万程琢磨着,自己今天这祸闯的有点大了,心里不由害怕起来。

    服软,去求张年发,承认错误?这家伙害的他半辈子穷困潦倒,凭什么呀?老子就是跳楼也不能求你个大老张!

    刘万程故作镇定地重新坐回刘勇的椅子上,清清嗓子说:“好吧,我就从本分厂的实例开始,咱们就事实、实例,延伸到理论,由浅入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新思想,新理论!”

    他打算豁出去了,先胡说八道一番拖时间。也许时间一长,老张这火退下来,恢复了理智,就打消了通知保卫处的主意呢?

    可看老张脸色铁青,也不坐下,就站在桌子边上,瞪着俩眼瞅着他,根本没有消火的意思。他让刘万程气的,根本坐不下了。

    “先说分厂给减速机厂做的这些齿轮吧。”刘万程一咬牙,开始白话。

    “人家南方厂家平均一百五十块一个,就可以干,而且利润丰厚。到你这里呢?二百块钱一个你还没有利润,仅仅够给工人发工资的。管理上稍微控制不好,你还能赔进去!不做吧,没有其他这么大批量的活,工人工资你发不出来,你是在含着泪做,我说的没错吧?”

    “可为啥南方的小厂就能做的那么便宜,而且还有利润呢?你一直想不明白是不是?今天我就让你明白明白。”

    “先说咱们怎么做。为保证齿轮结实耐用,咱们选择了比一般碳钢贵很多的合金钢。下料、锻打、热处理、粗车、划线、钻孔、开键槽,精车、铣齿,再热处理,就这么一堆加工工序下来,能把成本控制到二百以内,从这一点说,你张厂长还真算个人物。你的本事,也就是体现在这里了。”

    “可是,你知道南方是怎么干的吗?直接用中碳钢,模具热滚压成型!省你多少道工序?我算了一下,他们连五十块钱的成本都不到!”

    “说到这里,你一定会说,他们那是胡闹,这么干出来怎么保证质量?是,人家没咱质量好,可人家成本低,加工速度快咱们十几倍!要不是咱们出价二百,他们可以把价格压的更低!要不是减速机厂也和咱们一样是国企,刘勇整天和他们吃吃喝喝,讲私人关系,他们也不会把这个产品给咱们干。”

    “你想过没有,减速机现在都是谁在使用?小型私企呀!他们没有国家贷款,周转资金有限,往往都是追求用最少的钱做最大的事。买设备能当时省钱,而且能用一段时间,把自己的产品生产出来卖出去,换回钱来,这是他们的目的。减速机齿轮坏了,有便宜的立马弄来换上就行,他们不会讲究结实耐用的。只要挣到了钱,零揪肉不疼,无所谓的。”

    “这就是为什么同一产品要分低端和高端的原因。从目前咱们所处的经济环境来看,正是私企刚刚起步,逐渐成为市场经济骨干力量的时代。现在的私企,还达不到讲究质量,追求的是价廉可用的低端产品,你那套老国企追求绝对质量,按规矩来的思想,是不是跟不上时代发展了?”

    张年发是机加内行,刘万程讲的这些,有让他茅塞顿开的意思。

    可他不知道,这些,都是在失去这个产品之后,他痛定思痛,带着刘万程去南方,参观人家的工厂,然后才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这下让刘万程给用上了。

    刘万程在这里呆了二十年,是眼看着这个厂子如何一天天走向衰败的。二十年的经验教训,深刻而惨痛!而他经历了二十年的,作为国企人的心中郁闷,竟然随着这个开头,也忍不住喷薄而出,如溃堤洪水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再往下讲,就完全是不自觉地发泄自己心中的郁闷了。

    “企业创立四十年,做出了多大的贡献?产生多少的利润?这些利润都做什么了?返回企业的有多少?就是一头牛,你还得给它喂草吧?到现在为止,你看看车间里,有多少投入?为什么会落后?咱们最新的设备,也只是78年以前的。二车间那台RB出的牛头刨床,竟然是昭和十五年的,那时候RB还没偷袭珍珠港呢!”

    “这样的条件之下,必须在改革进入深水区之前,充分利用这些设备,我们唯一的资本,积累资金打翻身仗!要不然,我们早晚会被这个时代淘汰!”

    “能不能打翻身仗?能!时间还来得及!可是,你再抱着这些计划经济时代的观念干下去,就真来不及了!”

    “你总强调产品要高质量,不能丢了国企的脸面。这样的一些陈旧设备,能不能加工出你心里的高精度、高质量,完美的产品?能!但效率呢,效益呢?加工一件工件,十分钟完成和一个小时完成,成本会大不一样,这个我不说你都应该明白!咱们的工人为什么没有高工资?时间,时间呀!都在加工时间上给折腾没了!质量提高一步,废品率、成本就会成倍增加,对不对?选择自己设备适合的加工产品和一味追求高质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分厂为什么折腾来折腾去,总是没有利润?根据自身设备的特点,优化组合,合理利用设备和劳动力,争取效益最大化。只有这样,才能产生利润呀,同志!现在再不这样做,以后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再说你的营销策略,你总是把目标锁定在和咱们处境一样的国企上,看不起如雨后春笋一般发展起来的私营企业。殊不知,那些国企和咱们犯着同样的观念错误,观念老旧,无法迅速融入市场经济的大潮当中来,整天你吃我我吃你,你欠我我欠你,怀念着旧时代,光三角债都是我们无法承受的灾难!”

    刘万程一讲就是一个多小时,生生将江山机器厂如何由辉煌走向衰败的路线给一点点刻画出来,连张年发什么时候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里去的,他都没在意。

    他被自己讲的动了真情了。当他意识到说多了的时候,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

    他被自己讲的心里酸酸的,无奈地挥一下手说:“就这些估计你也消化不了,不讲了。告诉你吧,你爱放不放,不放我也要走。你要保卫处抓我,随便吧,我等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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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380/ 第一时间欣赏重回下岗时代最新章节! 作者:肖邦乱弹琴所写的《重回下岗时代》为转载作品,重回下岗时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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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下岗时代介绍:
他穿越回了过去,知道身边每一个认识的人未来二十年的命运,但正因为他的回归,这些人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
本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重回下岗时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回下岗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回下岗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