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由最恨到最佩服
张年发已经有了醉意,高强却头脑依旧清楚。
看来,做为师弟的张年发喝不过师兄高强。
高强趁着张年发坐在沙发上犯迷糊,就对刘万程说:“年发心里的条条框框太多,而你没有这些。也许,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你们两个配合好的话,二分厂还是有希望的。我们师傅当年带着我们的时候,很少去特意告诉我们应该干什么,怎么做?而是用他的行动、脾气和性格影响我们。我的一分厂,也没有太多的规矩,我只是用我的行动、脾气和性格影响大家。我在一分厂十多年了,现在的一分厂也有脾气和性格,那就是随我!”说到这里就笑了,“可是,你和我们不同,你有知识,有文化。说实话,你搞的那些东西,我也看不明白。但是,把生产过程和管理数据化,好像更科学。但不管怎么变,人心不能变。只要你心里想着把事办好,少想自己,多想大家,就不会有毛病。”然后问刘万程,“我说的这个意思,你能明白吗?”
刘万程就点点头说:“您是要我坚持一个原则,从细微入手,不急不躁,慢慢把大家的思想统一到我这里来,习惯也统一起来,形成一种做事的独有风格。其实,这就是管理上说的企业文化,百年传承。然后,不管我执行什么样的制度,就都会畅通无阻。但是,前提是我的心不能长歪了,要不然接出来的,就是歪瓜裂枣。”
高强吃惊地看着刘万程,半天才说:“有文化就是不一样,你能把我的意思说这么清楚,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刘万程也有酒了,就跟着笑说:“其实,伟人就是这么干的,到他那里叫发扬传统。所以,他可以如臂使指,无论干什么事,大家都会盲目跟从。”
刘万程尽量顺着高强的话说,目的,就是寻找机会把心里要说的话说出来。
公款私存,是违法的事情,虽然厂里好多单位都在干,但一旦被查,就有被判刑的危险。
做事的人都会得罪人,像高强这样强势的性格,得罪人会更多,一旦有人告发,高强就要承担违法的后果。虽然,他出发的动机是为了方便分厂经营,但法律是不讲情理的。
高强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可是,分厂的转型,需要积累资金。而一旦将所有资金都存到公家的账户上,资金的使用,就得请示上级。麻烦不说,上级每年都会划走分厂账户上的资金,然后分厂再想用钱,就得逐级申请。
高强已经想方设法积攒了不少分厂的盈余,顶多再积攒个两年,他就可以用这笔资金引进新的设备,彻底将一分厂改头换面,像南方所有的工厂一样,出产自己品牌的产品,真正带领一分厂走上正轨了。
他舍不得将钱交到公家账户里去,舍不得丢掉自己的梦想。但刘万程的话还是提醒了他,他会让自己设立的这个私人账户,资金出入的时候,有一个完整的账目,把钱的来龙去脉记清楚。这样,即便像刘万程说的那样,将来出事,也可以有个清楚的交代。
三个人直喝到晚上过了十点,张年发和刘万程才醉醺醺地从高强家出来。临走,高强送他们到门口,还对刘万程说:“我看好你,你会成为水手。”
刘万程只有苦笑。他只想着挣钱改变自己的人生,永远不会成为水手。
张年发的酒量很怪,半斤就开始犯迷糊,可往后再喝,他始终就是那个样子,不算清醒,你说什么他也都明白,但绝对不是醉了。
起初刘万程打算把他送回家,可他走路一点事没有,硬是不让刘万程送,自己溜溜达达地走了。
目送张年发走远,刘万程转身回自己的单身宿舍。他也喝的有些酒了,心里依旧为自己对高强和张年发的新认识而有些激动。
刚转过一排平房,身后就响起一个声音:“假水手,还认识路啊,没喝醉吗?”
是高秀菊!这声音刘万程听了二十多年,太熟悉了。
他站住,转回身来,果然就见高秀菊倚在那排平房的墙角上,双手抱在胸前,斜眼看着他。
刘万程借着酒劲,嘿嘿一笑说:“谢大小姐关心,还行,能自己走回去。”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有时候刘万程在外面喝酒,回去晚了,高秀菊就在一个他回家必经之路的角落里等着他。问他喝的怎么样的时候,刘万程也好用这句话开玩笑。但接下来,总是要挨高秀菊一顿数落,或者一顿臭骂的。
这回高秀菊没有骂他,也没有让他走的意思。她看着刘万程:“我就不明白了,我和吴晓波在一起,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干吗要处心积虑地拆散我们啊?”
这一次,借着酒劲,刘万程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正面回答她说:“因为吴晓波不是个专一的人。你和他在一起,贫穷了,他不会照顾你。富贵了,他会动花花肠子。这两种情况,你都不能和他过好。”
高秀菊再问:“我和他过的好过不好,碍着你啥事儿啦?”
是啊,碍着他什么事呢?可是,高秀菊过不好,刘万程心里会疼。
他想想说:“我敬佩高厂长的为人,就不忍心看着他闺女将来过不好,让他操心。”嗯,这主意说得过去。
果然,高秀菊听了,半天没找到回击的话语。
刘万程指指前面的路:“一起往前走走?老杵在这儿,让人家以为咱们谈恋爱呢。”
黑暗里,高秀菊瞪刘万程一眼,竟然走过来,和刘万程一起,沿着宿舍区的街道往前走。
季节已经进入深秋,空气凉爽起来,人们早已经不用在街道上乘凉。十点过后,好多人已经进入梦乡了。夜晚的宿舍区狭窄的街道,陷入了淡淡的黑暗当中,基本没有几个来往的行人。
刘万程约了高秀菊一起走,主要还是担心高强一年后要发生的事情,他想让高秀菊劝劝她爹。
高强不是他原来给他做女婿的时候,认识的那个高强。真正了解了,他才明白,高老头其实蛮可爱的。
和高秀菊一起走着,刘万程就拐弯抹角,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高秀菊。却不料,高秀菊和她爹一样,也看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经济转型以来,厂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高秀菊在理化计量室,知道的比刘万程都多。像她爹这样的就算是守规矩的,比她爹不守规矩的多着呢!为什么法制部门会盯上她爹而不盯别人呢?
“刘万程你是不是没安好心啊?”到后来,高秀菊竟然开始怀疑刘万程这么关心高强,有其他目的了。
刘万程哭笑不得。这一晚上,他从高强那里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怎么对付突发状况,如何对付处心积虑的小人,这都是经验之谈,足以给刘万程做为将来二分厂机构改革的参考了。
他就突然站住了,沉默半天说:“在江山机器厂,能让我刘万程佩服的人不多,你爸是我最佩服的,我不想看到他出事。”
这句话说出来,刘万程自己都愣了。他前世最恨的高老头,怎么就变了他今世最佩服的人了呢?
高秀菊忽然在他身后笑了,说:“听听你这说话的语气,老气横秋的,好像跟我爸岁数差不多似的。”
刘万程无可奈何地在黑暗里笑了。他现在的身体是年青的,可内心已经四十多了,可不就跟你爸差不多?要不我会为你的婚姻大事操心?
两个人又一起往前走,高秀菊就说:“其实我爸吧,就是一傻冒儿!这年头谁不为自己的子女家庭考虑呀?他就不,好像卖给一分厂了。家对他来说,就是睡觉吃饭的旅馆。当初我进厂,让他去找劳人处裴处长帮忙,分个好单位,他死活不肯去,还是张叔帮我去说的。有一回,家里水管“哗哗”地漏水,我急了,跑到他们机修组去喊两个人来修水管,他知道了,要不是我是女孩,他能打死我!你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他可倒好,标准活LF一个!”
……
一路上,高秀菊说了许多高强不为人知的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也符合高秀菊那个碎嘴子,絮叨的毛病。
可是,就是这些小事,一个人格高大的高强,竟在刘万程眼前站了起来。
高强这样的人,才是江山机器厂的栋梁,如果这些栋梁多了,江山机器厂这座大厦就不会倒掉。但,最终,江山机器厂倒下了,而先于它倒下的,是高强这样的栋梁……
46.身不由己
高秀菊絮叨的这些,关于高强的鸡毛蒜皮,恐怕刘万程在过去的时候,已经听她絮叨过了。
可是,那个时候,刘万程丝毫没有感觉出什么,只是和高秀菊一样,感觉高老头挺较真,挺可笑的。
但在这个晚上,重新听高秀菊说起这些故事,刘万程的感觉竟然完全不一样。
这是共和国教育和培养出来的,第一代接班人,尽管他们经历了更多的风雨和风浪。运动、上山下乡,他们都赶上了,失去了学习更高文化的机会。可是,在他们身上,烙着共和国崛起的烙印,是他们用他们美好的品格和坚实的脊梁,挺起了共和国的精神!他们,是最后的水手,历经风雨,痴心不改!
想到这些,刘万程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悲伤,悲凉,还是悲哀呢?他急忙岔开话题,和高秀菊说些别的。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走着一路说,从工厂到生活,竟有许多共同的看法。
其实,他们本来从内心里,就有许多共通的地方,要不然上一世怎么成了两口子呢?这就是所谓的缘分了。只不过上一世让高秀菊闹的,刘万程只记住了她的泼妇形象,其余都给忽略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宿舍四区的单身宿舍大院跟前。
这时候,估计肖涵已经睡了,让高秀菊上去坐坐并不合适。让她自己回去,刘万程还真担心她一个人走夜路,于是无奈地一笑说:“我再把你送回去吧?”
高秀菊跑到楼下来等刘万程,原本是要骂他一顿出气的,因为他竟敢骂她“臭婆娘”!
可是,刘万程文雅的谈吐,丰富的学识,就像当年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很快就吸引了高秀菊。不知不觉间,竟然跟着他,跑到了单身宿舍大院。
尽管高秀菊一再表示她并不害怕,可以自己回去,刘万程还是不能放心,仍旧坚持要把她送回去。
于是,两个人又折回身来,沿着来路,向高强家走回去。
重新走到高强家楼下的时候,两个人站住要分手,刘万程突然就问:“那个你和吴晓波,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了?”
黑暗里虽然看不清高秀菊的脸色,但刘万程猜测,一定不会好看。
虽然知道这句话问的冒昧,但刘万程真的好想知道,因为这关系到他以前的二十年里,帽子绿不绿的问题。
果然,高秀菊声调就冷下来说:“这和你有关系吗?”
刘万程说:“不是,我的意思吧,如果你们已经好到不能分开的程度了,分开对你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就帮你把吴晓波看住。这小子想去南方,我让他去不成!再一个呢,我可以帮着你做通你爸的工作。”
刘万程绕个大圈子,无非就是想知道,高秀菊以前的时候,在没有和他之前,是不是和吴晓波已经那个了?
他满心以为,自己一路和高秀菊说着话,设计出来的这套一心一意帮高秀菊的说辞,能够打动她。
不料,高秀菊冷冷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说完就“噔噔噔”踩着楼梯上楼,把刘万程晾在了那里。
刘万程傻站在原地,琢磨半天,也没从高秀菊这句话里,分析明白,自己以前是戴着绿帽子呢,还是根本没有戴?无奈之下,只好转身走了。
有时候,好多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是上天注定的。好多人,相互一见之下,就倍感亲切,理念上有那么多相通的地方,很快就会熟悉起来,亲密起来。而还有好多人,即使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辈子,也互相熟悉不起来,永远有陌生感。高秀菊对于刘万程,属于前者。
刘万程骂她“臭婆娘”,当着她的面打吴晓波,按理说她该恨他。可是,她心里其实恨他不起来。就是上一世刘万程把吴晓波打的住院,高秀菊本来应该同情吴晓波的,可是她不但没有,反而直接投到刘万程怀里了。这个事情,当真无法说的清楚。
今天他偷偷跑下楼来等着刘万程,目的应该是报骂她“臭婆娘”的仇。可是,她竟然不自觉地跟着他一起走回了单身宿舍。
现在,连她自己都闹不清楚,自己在心里到底是讨厌刘万程,还是喜欢他?
如果别人在楼下冒昧问她那么一句涉及个人最大隐私的话,她早翻脸了。可对于刘万程,她仅仅是拒绝告诉他而已。
话说回来,如果她讨厌刘万程,又为什么大晚上的,跟着他一起走那么长一段路,还不拒绝人家再把她送回来呢?
这一晚,刘万程回到单身宿舍睡着了的时候,高秀菊却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了。
吴晓波的确也是贼心不死,刘万程给了他自由,不用再去厂里上班熬时间了,他就又开始惦记高秀菊。
在厂里他当然不敢去找高秀菊,那要让刘万程发现了,他就彻底完了。刘万程不是张年发,这小子比张年发坏多了,而且坏主意比他都多,他根本斗不过他。
可高秀菊也不像以前一样,利用工作时间跑出来,到城里找他了。吴晓波这个着急呀,高秀菊这是要变心呀,他能不急吗?
他只能先不管自己的美容店,先想办法,利用一切机会找高秀菊吧。他得和她谈谈啊,让她知道,他是真心喜欢她的,为她是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的。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高秀菊偷偷约出来,高秀菊却变了脸色,根本不听他解释。
“你看看你这个德行,浑身上下跟按了弹簧似的,没有一处让人看着舒服!”高秀菊开口就给他这么一句。
吴晓波可怜巴巴地说:“你看着我哪里不对,我改还不行吗?”
他这辈子,就怕俩人,一个是高秀菊,另一个是刘万程。
对高秀菊他是爱,那是他心里的皇后。对刘万程那是真怕,这小子比他坏,处处都能拿捏住他。
“你改什么改,狗能改得了吃屎吗?”高秀菊又给他来一句窝心的话,吓得他直接不敢说话了。
高秀菊训斥他半天,竟然提起刘万程来了:“你看看人家刘万程,你再看看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整个就是一二流子形象!”
吴晓波这个气,特么我当初就是这形象,你当初怎么看上我的?你喜欢刘万程,人家有徐洁,人家不稀罕你呀?
他肚子里腹诽,嘴上不敢说,还得换上笑脸:“秀菊你别生气,我改,我按照刘万程改成不成?赶明儿他穿什么我穿什么,这么着总成了吧?”
不料高秀菊更生气了:“你个黄鼠狼披上虎皮你还是黄鼠狼!我的话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和你就没有共同语言!”
吴晓波心说这都什么俏皮话啊,什么黄鼠狼老虎的?这刘万程可真是他命里的克星,自从他出现以后,高秀菊对他的态度,就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不是这丫头果真相中刘万程了?
可那也不成啊,人家刘万程有对象,和徐洁铁着呢!你想去横插一杠子?你别说,这高秀菊蛮横着呢,不管干出什么事儿来,在她来讲,都是极有可能的!
吴晓波是真急了:“高秀菊,你是不是就要和徐洁抢刘万程啊?你这样横插一杠子当第三者,你要脸不要脸呀你?”
高秀菊一点也不生气,还得意洋洋地冲他笑:“哎,我就不要脸,我就去当第三者,你有脾气吗?”
吴晓波没脾气。他连刘万程都打不过,就别提敢和高秀菊造反了。
吴晓波只能使绝招了,“噗通”一声,就给高秀菊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秀菊,我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为你我什么都肯干,你就可怜可怜我,别扔了我,我求你啦!”
吴晓波算是看明白高秀菊了,吃软不吃硬。让他闹的没了办法,高秀菊只好答应他,他混出头脸来,她就还和他好。
可啥叫混出头脸来呢?高秀菊给他的答案就是,按着刘万程那个样子混!条件不高,做到做不到?
吴晓波想死的心都有了,还条件不高呢!他哪有那个本事啊?
高秀菊可不管他有没有那个本事,给他扔下这么一个远大目标,自顾自地,婀娜着走了。
47.平均主义放光芒
没了刘勇这个阻碍,刘万程对二分厂的改革,开始逐渐加快步伐。
首先,他撤销了营销科,将分厂原材料采购这一块,从营销科分离出来,归分厂办公室直接领导。
办公室设主任一名,负责所有分厂供应商管理以及分发福利,下达生产指令等所有杂务,配一个采购员,一个传达员。
原来分厂有个办公室主任,是原分厂的老车间主任,快退休了,基本属于在这里养老。刘万程直接赋予了办公室新的职能,那个老干部就力不从心了。他直接不让老干部上班了,在家等退休就行了。
新的办公室主任,刘万程让张静干了。这娘们儿别看势利眼挺厉害,论跑腿传话,还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最关键的一点,她和刘勇搞的那一出,直接轰动了整个江山机器厂,她变名人了。
不过这个名人不好当。在当时“破鞋”这个词,还在厂里职工口中流行。而张静,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破鞋”了。
原本,像她这种情况,过去分厂不是没出过,一般都是给找个不引入注意的岗位安排了算完。按照这个原则,张静会像以前一样,回到三车间去干磨工。
刘万程没有这么做,反而给她升了官,这对她自己,对她以后和老公重新处好关系,都有莫大的帮助。
刘万程就是要张静感激他,抱着对他的感激,她才能真正为他卖命。这也是一个为官之道。
同时,刘万程也明白告诉张静,任命你做这个位置,我是顶着很大压力的。如果你做不好,连我都要被你搭进去,到时候别怪我让你下车间干活。
张静由此对刘万程千恩万谢,哪有不肯卖命的想法?
另外,刘万程把分厂材料库也交给张静管理。哪些材料必须常备,哪些东西不用常备占用资金,把“零库存”的概念灌输给她。
这些都是刘万程在以后的工作中,结合着一些管理理论知识和乡镇企业的实践,琢磨出来的。
张静爆发了极大的工作热情,做好主任工作的同时,盯着库管员盘库、制作表格。一个月的功夫,所有供货商都理清楚,供货月结制度建立,供货质量出现问题,还要对供货商进行罚款。
供货月结,相当于只要材料储备不超过一个月,分厂就等于没有被占用资金,这才是“零库存”的真正含义。
刘万程的“零库存”概念,为分厂腾出了二十多万的流动资金,看得张年发一愣一愣的。刘万程这小子这些招数都是从哪学来的?
当然都是从实践中得来的,有些甚至是张年发总结出来的,只是被刘万程结合着现代管理,给“数据化”了,现在的张年发还没倒过闷儿来。
有制度和好的办法,还得有好的执行人。在这一点上,张静当然功不可没。看着她搞出的成绩,所有反对她的人只能闭嘴,这也让她重新拾起了希望,再一次昂起头来做人,也算是刘万程暗地里伤害人家的一种补偿吧。
成功把采购权收归分厂之后,刘万程开始整顿销售。
过去是供应忙,销售清闲。现在,刘万程要彻底反过来。
过去由于耗材仓库没有消耗速度记录,不能做提前预判,基本上是采购每天都得出去买东西,就是缺个小螺丝,也得跑一趟。浪费了差旅费不说,一个采购都忙不过来。
现在,张静把仓库内所有的消耗材料做了统计,并整理出来每月各种耗材的消耗速度,列成表格,就一目了然了。
采购员只要按照这个表格,每月跟供应商联系一次,把所有耗材一次补齐就可以了。而且,一次采购的数量大,不用采购员出去,供应商就给免费送来了,到月底结清账目,还不用占用分厂资金。采购员也不用天天出去跑了,清闲下来。
而过去的销售员,则是天天坐在家里等着客户上门,价格不合适还不愿意搭理人家,典型的计划时代官老爷作风。
这一次,刘万程要彻底改革了。销售员改称业务员,业务员取消坐底工资,工资直接和销售成绩挂钩,没有销售成绩,就没有工资。
业务员跑业务,分厂不投入任何资金,跑来业务额的4%,就是业务员的工资和费用。你跑来一万块钱的活,里面就有你四百块,跑来十万,你就拿四千。
当然,与客户最后的合同签订权,掌握在分厂手里。也就是说分厂才有定价和选择干与不干的权力。
这是个工业城市,城市周边正在成立开发区,搞工业园,周边乡镇企业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不管生产什么,都需要机械,都需要各种机械零件。而像江山机器厂这样正规而庞大的机械加工企业,那可是凤毛麟角。在这样的环境下,业务员再跑不到业务,那简直就是笑话了。
可真就有这样的笑话。营销科原先包括科长在内,有六个销售员。当刘万程的政策一公布,六个人就傻了。
没有工资我们怎么生活?我们知道哪儿有我们需要的活?到处乱跑,坐公交,打出租,请客户吃饭,不需要钱啊?我们上哪去弄这部分费用去?
刘万程听了都觉得好笑。二十年之后,像他给的,这么好的条件,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那时候的提成比例会降到产值的千分之几,甚至与客户第一单签了,提成算你的,第二单就故意不签,然后过一段时间,重新与客户联系签单,那时候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至于吃饭,私企根本不在乎这个。人家在乎的,是你的价格、质量和能不能按时交货。你把这个做好了,人家巴不得请你吃饭,感谢你没给人家耽误事!
无论刘万程跟他们怎么解释,那六个人愣是听不明白,谁也没胆子接受这样的条件。
不接受,刘万程只能另行寻找业务员。向全厂招聘,后来干脆扩大到向社会招聘。原来的六个人只能下车间干活了。
第一个来应聘的,竟然是吴晓波。刘万程就纳闷:“你不是要去南方吗?”
吴晓波就奇怪:“我啥时候说过去南方啦?”
刘万程一想,也对。他是在吴晓波走了之后,才知道人家去南方的,现在这小子还没走呢。
吴晓波脑子活,一下就看明白了刘万程这个制度有利可图。关键是高秀菊给他下了“懿旨”:跟着刘万程学呀。不和刘万程在一块儿,他怎么学啊?
吴晓波出去混这些年,还真长了本事。那时候没有电脑,更没有高德地图一类的软件,想跑业务,周边厂家在哪里,打听起来都费事。
吴晓波有办法,那时候还流行电话簿。他去新华书店买厚厚一大本本市的电话簿来,那上面不但有各企业的联系电话,还有地址。
他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刘万程就知道这小子上道了。他也不亏待他,给他印了销售经理的名片,还找专门的广告公司,制作了介绍二分厂的彩色画册让他带着,挨个单位地分发。
吴晓波还知道留心眼儿,没有合作意向的厂家,他直接不给人家画册。画册上有二分厂的联系方式啊,万一对方哪一天突然想起来要和二分厂合作,按着那上面的联系电话找去,就没他什么事啦。所以,他只留自己的名片,不留任何其他联系方式。
当月吴晓波就弄来了五十多万的加工产品,成功填补了因为齿轮制造工艺改变而留出来的机加空缺。按照规定,他拿到了两万多块的提成。
两万多块,在那个年代,恐怕得挣差不多十年的工资才能挣来!
所有人都傻了。一月挣十年的钱,这不变资本家了吗?不成!不知有多少人向总厂反应,刘万程贪污腐败,在他领导下,一个跑外协的都能一月挣两万,他还不知道自己掖起多少来呢!
总厂领导牵头,厂纪委进驻二分厂调查取证。好在刘万程接受高强的教训,所有分厂经营活动都在公家账上,他没有贪公家一分钱。
总厂决定,给刘万程口头警告,下不为例。销售制度要改,提成不得超过一千。
刘万程不得不把吴晓波叫来,把总厂的处理决定通知他。
刘万程脸色很难看,对吴晓波说:“工厂总体的形势你也看到了,你能耐大也不行,总之不能冒头,枪打出头鸟,平均主义放光芒啊!”这话里,就流露出了悲愤。
这时候,刘万程倒和吴晓波站到同一观点上了。
48.自己玩死自己
吴晓波也憋屈。
他们光看到我赚钱了,怎么看不到我为赚钱做的付出呢?国家还提倡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呢,到江山机器厂这儿,连国家的政策都不好使了?啊,大家都像过去一样,呆在家里饿死,都一样穷死就好了,就奔小康了是不是?
刘万程只是默默地听,任吴晓波发泄。
吴晓波踏入经济社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早,对这世界的认识,恐怕比穿越回来的他的认识都深刻。
他牢骚发过之后,刘万程就问他:“牢骚发完没有?”
吴晓波一愣,梗了梗脖子说:“发完了。”
刘万程再问:“有用吗?”
吴晓波老实说:“没用,就是图嘴上痛快了。”
刘万程就笑了。
这小子和自己差不多一个德行,损人不利己。
他问吴晓波:“提成减半,还干不干了?”
他不能遵从总厂的决定,那样谁也不愿意做业务员了。提成问题,就得另想办法,让财会做假账了。
但一开始他没有料到吴晓波这小子有这么大本事,给的提成有点高了,这时候正好借着总厂不同意这个理由,给他来了个对半切。
刘万程对半切了吴晓波的提成,原本以为这小子会有情绪。
不料,吴晓波回答刘万程还是很干脆:“干,减半也干!不就钱少一半呗,那也比我开美发店多多了。”
他接着就开始嬉皮笑脸,讨好刘万程:“我跟你说刘哥,我在厂里谁都不佩服,就是老张我也不服,那就是一糊涂蛋!我就服你刘哥。你说你怎么能比我想的还绝呢?二分厂要早这么干,早特么发了,大家伙还用跟着受这么多年的罪啊?刘哥,跟着你干忒痛快了,你说咋干我就咋干!”
刘万程就笑了,这就是活脱脱一个真正年青的刘万程。
想到这个,刘万程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委屈,怎么自己把自己和吴晓波划等号了?
想半天,他才想出自己比吴晓波好的地方。我对女人不会见异思迁,和高秀菊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伤害徐洁。不像你吴晓波,特么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和高秀菊好着,还惦记着占徐洁的便宜,去摸她后背。
终于想出来自己比吴晓波优秀,刘万程这才感觉心理平衡了,对吴晓波说:“咱俩同岁,我比你大不了几天,你不用叫我刘哥,拍马屁的话也少说。”
吴晓波就严肃起来说:“我不是拍你马屁,是说真的。我在外面混这些年,还没碰上你这么优秀的,你的办法绝对超前。要不是总厂那帮笨蛋占着茅坑不拉屎,让你来干的话,江山机器厂绝对有希望!”
“行啦,越说越没边儿了。”听吴晓波夸自己,刘万程嘴上批评着吴晓波,心里暗暗得意。严肃了说,“总厂领导的考虑也是正确的,毕竟是社会主义嘛,大家共同富裕才是最终目标。所以,你以后也不能只考虑自己挣钱,你得带徒弟。”
吴晓波就看着刘万程:“这个还能带徒弟,怎么带?”
刘万程说:“我选了几个合适的应聘人员,准备成立业务科。你就把你当初怎么找厂家,怎么和人家谈合作的经过和心得,实实在在告诉人家。”
吴晓波就犹豫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们都会了,把他们放出去跟我抢饭碗,我吃什么啊?”
刘万程骂他说:“瞧你小子这点出息,你怎么这么笨呢?你是敢第一个吃螃蟹的,是二分厂的功臣,我能让你吃亏吗?”
吴晓波就瞪起俩眼珠子来,看着刘万程。
刘万程慢慢说:“你来做业务科的科长。”
吴晓波就撇嘴:“那管什么呀?一个破科长拿几个死工资,我不干,我还跑业务。”
刘万程说:“我还没说完呢。你这科长还是没有保底工资。不过,你也不用亲自去跑业务,你管着这些跑业务的,拿他们总产值的百分之一。你算算,你既可以安安稳稳坐在家里,又可以拿钱,而且这个钱可能还比你亲自跑拿的多。这样的好事你不干,我可就找别人了。”
吴晓波琢磨半天笑了,说:“刘哥,我真是服你服的五体投地了。你这是怕我不好好带徒弟呀。徒弟没本事,师傅也挣不着钱。徒弟厉害,师傅就发了!你这些损招都是从哪弄来的?你这一箭射了几只雕啊?”
刘万程也笑:“算你小子聪明!”接着就严肃了说,“分成这事儿明面上以后就没有了。记住,以后要是漏出一丝风声,你就别想要钱了!”
业务科的牵制办法,是刘万程从以后风靡一时的老鼠会的机制里,延伸联想出来的管理办法。他好动脑子琢磨,过去眼睁睁看着工厂走入死胡同,那个百爪揉肠的痛苦,恐怕只有做为当事人的刘万程才能体会到。
那时候,他就时常在想,如果不这么走,什么办法可以避免呢?有张年发传给他的许多经验,加上他的善于思考和借鉴,以及理论基础,当时就在心里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想法。现在,这些想法终于有机会使将出来。事实证明,这些办法还是管用的。
就像这针对销售的办法,为了多挣钱,吴晓波不努力带徒弟,亲自言传身教都不行。他自己没有业务份额,跑多少都是徒弟——他手下业务员的。同样,那些业务员跑的越多,自己和吴晓波拿的也越多,互相牵制,想偷懒都不成。
二分厂的业务科就这样成立了。
那时候的市场竞争还没有像现在这般激烈,刘万程的这个办法,算是走到了所有企业的前面。
到冬天的时候,二分厂不是没活干,而是愁怎么把活赶出去,而且,可以挑利润高的活来干。
如果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二分厂还有充足的时间,利用原有的,旧的加工和生产模式,积累下足够的资金。然后更新设备,逐步淘汰旧的设备和生产模式,甚至可以像南方那些新兴企业一样,引进先进配套设备,出自己的产品,成为并不落后于他们的现代企业,就像当初刘万程对张年发吹的那样。
但有着以后二十年经历的刘万程也深深知道,这个只能当做幻想,千万不能真的去干,否则,会输的很惨,甚至会像高强一样,把自己搭进去。
如果他那样干的话,仅仅上级的财务审计,就足以把他投入监狱。
他想不到任何保险的办法,即可以保留住分厂产生的利润不上缴,又可以保全自己。像高强一样犯傻的事情,他不干。
在江山机器厂,分厂产生的利润,是不能自己做主使用的,必须上交总厂,由总厂统一规划。
如果总厂可以像刘万程这样思考,制定可行的发展规划,然后把利润用在发展上,在这个时间,还为时不晚。
可是,上交以后的利润,总厂却用来维持许多无法盈利,连续亏损的单位,保持住这个庞大无比的身躯不倒,甚至稀里糊涂地挥霍掉,最终谁也说不清楚钱怎么花的,产生了什么有用的效果?倒来倒去就倒没有了。
刘万程在江山机器厂工作二十年,就没看到总厂制定任何一个可行的规划。而且,不正之风日益蔓延,最终一发而不可收拾!上交的利润,基本是白白填进了无底洞里。
假设,二分厂想上一定规模的,有前途的新项目,需要层层申请,层层审批,耗白了头发,都不一定能拿到申请的资金。
假如你需要一百万来上新项目,层层卡关之后,你兴许只能拿到十万。然后再重新申请,说明为什么十万不够,再一次填写各种公式文章,罗列项目经费,再一次经历层层审批,再拨给你十万……
如此等你要够了经费,恐怕你手里的那个新项目,已经落后,变得一文不值了。
这就是高强为什么要公款私存的根本原因。
好多单位,财务上要造三本甚至四本账目,来应对各种上级检查。目的,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利润,万一哪天揭不开锅了应急,或者自己有钱上些小规模的项目。至于从根本上改变自身命运的质变大项目,没有人敢去设想。
所以说,国企在那个年代,不是没有机会,而是没有先进的制度和用人体制,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刘万程就是个普通人,只是比别人多长了二十年的见识。别人不敢想的,他当然也不敢想。他只是想利用厂里制定的奖励制度,合理合法地,挣到自己的第一桶金。然后,不管谁挽留他,他都会离开这个地方,去赚自己的钱。
所以,他对高强说的,他成不了真正水手的话,的确是实话。
49.转变
二分厂在实际由刘万程领导下的,九五年最后三个月,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工人平均工资很快就突破了一千块。
这还是在总厂的不断施压之下,不断压低定价工时,统计出来的数字。
总厂对二分厂提出了严厉的批评:其他分厂连五百都发不到,你们发这么多,让总厂怎么和其他分厂的工人交代,怎么来平衡?因为这个问题,激化了矛盾,引出大的事件,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可是,有谁能够想到,为挣到这个工资,二分厂的工人付出了怎样的劳动?
苏媛媛再不去市里的广场跳舞,每天晚上加班到十一二点,终于累倒在她的铣床跟前,大口的吐血。
生活苦惯了,突然可以凭着自己的技术和劳动,就可以挣到更多的钱,她就是无法拒绝这个诱惑,离不开可以给她更多钱的机床。
兴许,苏媛媛要因为刘万程的回归,不再去和人家跳舞,也错过了进地税局的机会。
还有吴晓波,没有去南方。从刘万程对业务科的牵制办法上,这小子开始慢慢悟到管人和用人的技巧,将来最有前途的,恐怕就是他。
但刘万程始终盯着他,不许他去找高秀菊。吴晓波太花心了,追求爱情单一的醋坛子高秀菊,绝对不能和他搞到一起。
还有张静,这个本来要成为一个普通磨工,最终消失在下岗大潮当中的女人,突然就体现出了她的管理才能,将来的命运一定会改变。因为将来所有的企业,都缺乏她这样的库管人才。
到底有多少人,因为他的回归而改变了命运?刘万程算不清楚了。因为好多二分厂的工人,他原先是不熟悉的,没有他的时候,他们将来去做什么了?他并不知道。
可是,因为有了他,他们将来的思想观念,一定会发生巨大的转变,命运,也会截然不同。
苏媛媛累倒在铣床上,被一同加班的工友发现,连夜送到了本厂的医院。
江山机器厂的医院,在整个工人宿舍区的东南,前面是六十年代的苏式平房建筑。后来,医院规模逐渐扩大,又在苏式建筑的后面建了两栋四层的楼房,做为住院部和工人疗养院。
早年的时候,医院人才济济,连市医院都没有这里的医疗条件和水平。九十年代的时候,工厂效益开始滑坡,医院的人才流失也开始加剧,好多医生离开,去了市医院或者省里的医院。但这里依旧还是附近的医疗中心,还可以开展许多外科手术,甚至医院的妇产科,仍旧是全市水平最高的。
这个时候,治疗苏媛媛这种因劳累而吐血的症状,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在以后进入新世纪,随着工厂的日益衰败,这里也就只能勉强治疗感冒发烧了。连本厂职工长了病都不敢到这里来看,直接奔市里的医院,怕让那些年青蒙古大夫给治出人命来。
做为领导,刘万程在白天的时候,已经和新来的书记张昌文,厂长张年发一起来看过苏媛媛了。
晚上的时候,徐洁要去看苏媛媛,他只好陪着她,以朋友的身份,第二次来到医院。
比起白天来,苏媛媛气色已经好多了,惨白的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在车间里,徐洁和她关系最好,当然要来看她。白天上班没有时间,就晚上买了东西过来。
苏媛媛主要是因为劳累过度,导致肺部毛细血管破裂。止住血,也就没事了,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厂里派了两个人轮流过来看护她。
其实,苏媛媛觉得自己因为贪图挣钱而累的住进了医院,这种要钱不要命的财迷表现挺丢人的,倒不希望大家来看她,太不好意思了。
到了晚上,她都不好意思让看护的工友在医院陪她,早早撵着人家回去休息了。
才想闭眼睡会儿,徐洁就带着刘万程推门进来了。
苏媛媛在往日里,通过观察刘万程和徐洁在车间里的一举一动,已经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了,只是徐洁不愿意承认,她也就不说破。
今天徐洁带着刘万程一起过来,看来是不想再隐瞒,打算公开了。
徐洁问些苏媛媛的病情,说些关心的话,知道没有大碍,就开始埋怨苏媛媛太拼命了,劝她以后干活悠着点。
刘万程坐在一边,两个女人说话,他不好插嘴。徐洁做人处事上,的确欠缺很多。苏媛媛就怕人家笑话她财迷,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当然了,以他四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一下就可以听出徐洁话里的毛病,也可以猜到苏媛媛心里的想法。
可是,徐洁只有二十一岁,他这样要求她,恐怕就期望过高了。
徐洁嘴上说人家太拼命,这小丫头自己又何尝不是见钱不要命的主儿?她最近天天加班到十点以后,比刘万程都忙,叫她晚上出去玩都叫不动。
没办法,刘万程只好陪着她在车间里加班,坐在她身后的连椅上,看着她干活。他怕她太疲劳,出事故啊。
车间里的活堆积着,不再像以往一样大家抢活干,而是直接干不过来。为赶进度,不耽误交货期,各车间几个负责人也是着急上火,天天在车间里盯着,催着大家加紧干。
刘万程各车间转一圈,就想了个损招。工人完成每天定额之后,定额以外多干的,每件多加半个工时。
半个工时就是六毛钱啊!工人每天完成定额之后,基本就快到下班时间了。好多工人不用领导安排,就拼命往前赶,争取尽快完成定额,然后就干定额以外的,那样就可以每件活多挣六毛钱了。
好容易完成定额了,每个多挣六毛了,你想,谁舍得晚上不加班,让一天的辛苦白白浪费掉呢?一个不想走,就带动了大部分人都舍不得走,就都主动加班了。
刘万程损了一辈子,想个主意就是损招,这种主意也就是他能想出来,比车间主任满车间喊破嗓子,催着大家加班加点管用多了。
而苏媛媛、徐洁,还有好多主动加班的财迷,就都变成了受害者。苏媛媛更是深受其害,直接就累吐血了。
于是,在这个冬天的夜晚,二分厂的两个机加车间夜夜灯火通明,噪音震耳。
这样的场景,只有在计划经济时代,赶国家布置的紧急任务时有过,距今已经不知过去多少年了。
车间里一片繁忙,好多人都在加班,而刘副厂长竟然整天坐在二车间一个女工跟前,端茶倒水擦汗献殷勤,傻子都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起初徐洁不许刘万程在自己车床跟前坐着,看见他来了,拉着脸撵他快走。可刘万程赖着不走啊,他早就不想这么偷偷摸摸的了。
再说,这样白天干一天,晚上继续干,他也当真担心徐洁出事故。机械设备不认人,稍有大意就不是闹着玩的。
眼看着刘万程一天比一天无赖,直接撵不走,徐洁是又羞又急,气急败坏。可也不能当真和他翻脸,像对待别人一样,不给留面子。
不成就软磨硬泡,昧着良心答应他许多无理要求,各种法子用尽,这位大爷丝毫没有表示不来的意思。
二十岁的徐洁,和有着四十多年人生经验的刘万程斗,哪里能是对手?
最终,徐洁只能缴枪投降。总不能为这个就不加班,不挣钱啊?总和他周旋,耽误干多少活,少挣多少挣钱啊!徐洁双眼一闭,顾不上刘万程了。为了钱我豁出去了,你爱咋地就咋地吧!
50.女想衣裳花想容
两个人到了这个地步,关系公开不公开的,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所以,徐洁今晚不加班,说是来看苏媛媛,刘万程要跟着,徐洁就不反对了。
姊妹两个在病房里说悄悄话,好多都是牵扯到车间的事情。以刘万程现在的身份,听见就不合适了。苏媛媛说话的时候,就总是吞吞吐吐。
徐洁感觉出来,就对刘万程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吧?我和苏师傅说会儿话。”
刘万程答应着,却问苏媛媛:“厂里没给你安排陪护?”
苏媛媛就有些尴尬,半天说:“安排了,这会儿回家吃饭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刘万程就奇怪,这都八点半了,怎么才回家吃饭?随即就明白了,苏媛媛怕他知道陪护没上班,回去一说,不给人家考勤。他现在身份不同啊。
他就“哦哦”了两声,转身出去了。
出了病房,顺着走廊来到大门口,刘万程烟瘾上来,就出了大门,到了病房楼的外面。
外面迎门有颗皂角树,是病房楼完工的时候,当时的总厂领导种下的。这个在宣传部自己办的厂报上,曾经当做新闻报道过,距今已经过去十几年了。那皂角树也由一颗茶杯粗细的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
皂角树已经落没了叶子,只留下些干枯的皂角,依旧悬在枯枝上摇曳。树下还有冬天里第一场雪留下来的痕迹。那是下雪的时候,医院职工将打扫的积雪堆在了它的下面,还没有融化干净。
刘万程裹了裹穿在身上的人字呢大衣,从大衣外口袋里掏出烟来,倚着皂角树粗大的树干,将烟点着。一股蓝烟在楼内窗户射出的灯光下一蹿,就随风飘散了,只剩下黑暗里暗红的一点,在那里一明一灭。
刘万程原来是打算,借着自己年青时不抽烟这个机会,把后来染上的烟瘾给戒掉。可是,这半年来,经历的事情太多太多了,需要绞尽脑汁去思考的问题更多。
不知不觉之间,他又重新开始吸烟,而且烟瘾越来越大,比他当年还厉害,一天一盒都开始不够了。
每当他想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摸出烟来,点上一颗,深深地吸上一口。仿佛只有这样,大脑才能够获得足够的能量,开始运转。
现在,呆在这病房楼外面,干冷的黑暗里,他又开始思考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徐洁已经站在他身后了,轻声说:“别抽烟啦,你抽这么凶,弄得满身都是烟味不说,对身体也不好。”
刘万程转回身来,对着她一笑说:“亲你的时候我吃块口香糖,保证让你闻不出来。”
“去!”徐洁就伸出提着挎包的那只手,连带着挎包,打了他一下。
徐洁现在的打扮,已经不再土气了。淡黄的鸭绒大衣,脚上是当时流行的半高腰马靴,穿着黑色的健美裤。虽然是冬天穿的厚,依旧可以显出她高挑纤弱的身材。
这些,都是刘万程利用礼拜天,和她到市里去买的,当时最好,最流行的时装。
刘万程已经不抠了,他拿的是厂长的工资,工人平均工资的1.4倍,已经连续三个月拿到一千好几百了。
而在九十年代中期,可以拿到这个工资,在这个地区完全可以算得上高收入。
他除却邮给父母二百块钱,其余的就都拿来打扮徐洁。
当初和高秀菊谈恋爱的时候,记得发了奖金,和她去市里买大衣。两个人围着市里所有的商场转了个遍,从上午一直转到下午天黑,愣是没有买成一件衣服。
高秀菊看上眼的,都是动辄几百块上千块的,两个人的奖金加起来也买不起啊,可便宜的又当真没法和贵的相比。
为这个,他还埋怨高秀菊难伺候。买个衣服,逛一天还选不好,还净找买不起的看,真是吃饱了撑的!最终气的高秀菊呜呜地哭起来,哄了许久都没有哄好。
如今,他已经可以理解女人的心态了,女想衣裳花想容呵!他不想当年留在高秀菊身上的遗憾,再一次落到徐洁身上,买就买自己满意的。
看着一件大衣要上千块,徐洁可不是高秀菊,她舍不得。刘万程不管,穿着好看就行。
徐洁埋怨他不知道攒钱,将来没钱怎么结婚啊?他只是笑笑,并不正面回答她。
刘万程真正惦记着的,是分厂上交利润之后,总厂对他的奖励,那才是他需要的。这点工资和那个比起来,哪儿到哪儿啊?
而且,一旦他有了第一桶金,后面他还有更妙的赚钱主意,他们很快就会成为富人,不再为吃饭穿衣发愁了。
那时候,劳动法和双休制已经开始实施,而且上级执行的相当严格。
江山机器厂饭都要吃不上了,还被逼着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其他分厂都没想出好的应对办法,开始执行双休制。二分厂因为有刘万程的定额办法,虽然也执行了,星期天工人还是会去上班干活。
这就怪不得分厂了。分厂是响应上级号召,严格执行劳动法的。可工人自己愿意呆在工厂里,我们总不能往外轰大家吧?工厂也是大家的嘛。
眼看阳历年将至,刘万程是硬逼着徐洁不许加班,去市里给她买衣服,这才把她给弄出来的。
有时候,刘万程总感觉徐洁不是他的女朋友,就好像是他的女儿一般。因此,总是哄着她,由着她任性。
有这样的男朋友,大哥哥一般地宠她,父亲一般地爱她,徐洁是幸福的。只是,当年的高秀菊却没有这样的福分。
刘万程逗得徐洁恼羞成怒,一副娇羞模样,这才直起身体,由徐洁挽着他的胳膊,从医院一侧的小道上,缓缓走出来。
沿路之上,徐洁就跟刘万程唠叨苏媛媛。两口子工资都不高,丈夫已经俩月没有领到工资了,还有个三岁的孩子。婆婆又对她不好,不管他们。
而这个时代,年轻夫妻都在一个穷厂子里,都工资不高。婆家不管,娘家又不在这里,还带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苏媛媛每月能凑合着把日子过下来,着实不易。这也难怪她可以为了多挣几个钱而累得吐血了。
刘万程却想到,苏媛媛去市里的广场上跳舞,去违心地讨好那个老头,完全是生活所迫呵。
一个女人,一个成了家,两个人有着爱情结晶的女人,为什么不爱自己的丈夫,去背叛他呢?如果不是被艰难的生活逼迫,这个是说不通的。
接着,他就联想到了张静。张静和婆婆也是关系处的很僵,丈夫常年在外面跑车,孩子基本没人照顾。
孩子在幼儿园里不适应,生病住院,她就得时常请假。
一个普通工人,整天的请假不上班,在这个下岗时代,是相当危险和不现实的,她自身就会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而刘勇,恰恰可以帮助她解决这一切……
原来的刘万程,对这些女工是没有任何好感的。张静势利眼,苏媛媛嗲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曾经幻想过,如果让他主政二分厂,他首先就要借下岗的机会,把这些令他讨厌的娘们儿都打发下岗,要不然二分厂就没有好!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这些人和他,和徐洁,甚至和张年发、高强,包括高秀菊,没有任何区别。
生活,逼迫她们,不得不去做自己违心的选择。而且,选对了,像苏媛媛,牺牲自己一个人的名声,却挽救了一家人。选错了,像张静,家和自己就都毁了!
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张年发那句话,包含了许多的哲理:他们,都是兄弟姐妹!
他们和他刘万程一样,都在时代这条大河里,用生命学习游泳。刘万程只不过是首先学会游泳的那一个。他们,则跟随着他前进,希望他把他们都成功带向彼岸。
身边的徐洁,无疑是幸福的。一反安稳的本性,倒像是高秀菊一般,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似乎是想要把自己这一天里所有经历的事情和感受,都告诉给他听。
她爱着刘万程,愿意把心交给他,所以,她才会恨不得把上一辈子的话,也对他讲完。
而当年的高秀菊呢?也是因为爱着他啊,才会和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想到这里,刘万程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痛,他选择徐洁,对得起过去那么爱着他的高秀菊么?
51.好想有个家
这时候的刘万程,才总算是彻底明白了女人。
唠叨,是女人的天性。如果她不爱你,不信任你,才会对你变的安静,那是她对你有了戒心。
所以,每一次徐洁唠叨,他都会做出专注的样子,仔细地倾听徐洁讲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感受,不管自己喜欢不喜欢。
他和高秀菊产生隔阂,大概就是从听烦了高秀菊的唠叨开始的吧?他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了,除却吵架,高秀菊开始对他保持沉默。
想到这些,刘万程心里不由涌起一阵心酸来。
高秀菊跟了他二十年,他并没有像对待徐洁这样,给她应该有的尊重,哪怕做出个倾听的样子来。却总是在高秀菊唠叨的时候,直接表现出自己的不耐烦……
他忽而就住下脚步,看着徐洁。
徐洁也站下来,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含着疑问。
“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刘万程开始叫徐洁“丫头”,是爱称,还是因为徐洁比他小许多?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丫头,”他问,“你告诉我,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徐洁回答他说:“当然命重要啦!”
刘万程就笑了,刚想说什么,徐洁就接着说:“可是,没有钱,光有命也不行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怕我累着,要钱不要命,这个你都啰嗦的我耳朵起茧子啦!我又不是傻子,当真受不了,我也不能拿命去换钱呀!我年青,干活干惯了,每天多干几个小时,没事的,我有数,你就不要啰嗦啦!”
刘万程认真说:“苏媛媛也一定和你一个想法,自己觉得有数。可是,她干活的时候,就会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干完这一个就休息。干完了这一个,她还会对自己说,我还能干一个。最后,就累吐血了,你明白吗?”
徐洁就不说话。她心里知道,有时候,她正是和刘万程说的这样。刘万程不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鼓励着自己,一个一个地干下去,不知不觉就干到很晚。
这就是刘万程在她晚上干活的时候,只要有时间就会守在她身边的真正原因。
刘万程忽而就对她说:“现在生产进度过快,要增加检验人手,保证质量。我已经和王浩说了,调你去干检验员。他也觉得你仔细,很适合做这个工作。”
徐洁就摇头:“大家都知道咱们的关系了,我不想让别人以为你照顾我。”
刘万程就梗着脖子说:“我就是要照顾你,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没有我,能有二分厂的今天?我照顾一下自己媳妇,还不应该吗?不服我让位,谁有本事谁干!”
“谁是你媳妇呀?”徐洁就反驳他,接着就继续摇头:“我不用你照顾。再说检验员才能拿平均工资,我每月比平均工资高不少呢!我大上个月拿了一千二,上个月是一千六。你猜,我这个月多少?一千九!我觉得干车工挺好的,起码钱挣得多。”
刘万程就拉下脸来说:“这个你说了不算。元旦过后,老老实实给我干检验去!”
徐洁就撅嘴,然后就拉着刘万程的手说:“万程,你别为难我,我真干不了检验!”
刘万程就奇怪:“你尺子用的准,读图能力也比一般人强很多,怎么就干不了检验了?”
徐洁鼓起嘴来说:“那个有什么用啊?人家干废了,我抓就得罪人,不抓我就得挨罚!你罚款那么狠,真要干检验,我还不够给你罚款扣钱的,连现在一半工资也拿不上了!”
刘万程就低头琢磨半天,然后说:“这么办,我回头跟张厂长商量,重新制定一下专检岗位奖励制度,就跟职工自检、互检制度一样,检验员抓一个,就把罚款的百分之二十奖给检验员。你只要不是成心漏检,估计每月光奖金就差不多和你工资一样高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徐洁看着他,忽然苦笑了说:“你从哪儿琢磨出这么多损主意啊?光一个自检互检制度,就把大家治的脑袋大了。我这一句话,你又弄出个专检奖励制度来!真是罪过,罪过呀!大家伙要是知道这个跟我有关系,还不得把我给吃啦!”
无论刘万程怎么说,徐洁就是不肯去干检验。
她喜欢过与世无争的生活,不愿意得罪任何人。
如今,有个她爱的人爱着她,又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挣钱,她已经很知足了。
她还要打算有个自己与爱人共同建立起来的小窝,不用很大,可以遮蔽风雨。她和刘万程下班回来,可以在这小窝里说悄悄话,可以做饭给自己的爱人吃,甚至可以煮上咖啡,两个人相对坐着,无声地品尝。
这,就是她心里的所有梦想。而且,她在拼命挣钱,为这个梦想努力着。
刘万程家在农村,指望不上,而她父亲还需要她来照顾。所以,她不打算靠任何人来帮她建立自己幸福的小窝,她只能靠自己。
分厂今年在刘万程的努力下,效益好了,大家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挣到许多钱。可谁知道这样的好时光可以维持多久?
在厂里呆了这些年,徐洁也不是不关心厂里的事。她清楚地知道,刘万程管理分厂的办法,与所有江山机器厂的分厂比起来,都是另类的。另类不会长久,她有这样的预感。
所以,她要趁着工厂效益好的时候多挣钱,猛挣钱,就算哪天分厂又回到过去的样子,她也挣到钱了,不后悔。
这,就是她全部的想法。为着这个想法,她在努力。
刘万程给她买好衣服,花那么多钱,她心疼。可是,她不是那种强势的女人,从小就不是。她阻止不了刘万程,就加倍爱惜买回来的时装。好好保存着,不让虫蛀了,不让灰尘落上。平时上班不穿,只是和刘万程出去的时候才穿。
这样的话,这些衣服和鞋子可以穿好多年,穿到她和刘万程结婚,有了宝宝,甚至穿到宝宝长大。
她跟刘万程讲这些她天真的想法,逗的他一个劲笑个不停。笑完了,竟然心里十分心酸,对她说:“丫头,你要知道,时代在发展,衣服也会过时的。漂亮女人,应该每年,每一个不同的季节,都要去买当时流行的时装,这才叫生活啊!”
徐洁不理解,她平时买衣服,也是冬天买夏天的,夏天买冬天的,那样会买的便宜。
“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好看就可以,就不算过时!”她这样对刘万程说。
刘万程只能无奈地摇头。
他必须加快挣钱的步伐,即便是用这些以后普遍出现在私企的管理制度,逼迫和引诱着工人们累到吐血,也在所不惜。
因为现在这个时候,机械加工行业的竞争还不算激烈,利润率还可以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上。往后用不了几年,做为工业基础的机加行业就会分化,普通低难度和精度的机械加工的纯利润率,会降至10%以下。利润会向贸易和第三产业迅速转移。
他在精准地计算着时间点,在那个时间点到来之前,他必须赚到他想要的第一桶金,然后,他手里的钱会在短时间内翻几番。
然后,他就可以利用手里充足的资本,进入第三产业,或者干脆进入金融二级市场。总之,有了足够的钱,他就有了无数赚钱的方式。
然后,他就和徐洁一起离开这个没有前途的工厂,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活。比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在这厂区到医院的公路两边,他苦口婆心地费唾沫,要管用的多。
转过年来,他想和徐洁结婚了。虽然这不符合厂里的什么晚婚规定,但刘万程以现在这个职位,找人去总厂计生办开个证明,已经不算难事了。
结婚之前,今年过年,他想把徐洁带回老家去,给父母看看。
刘万程是经历过婚姻生活的,和高秀菊过了二十年。二十年来,美丽漂亮的高秀菊,一步步变成了以后的大嗓门泼妇。说实话,他心里还是有些惧怕婚姻,真的怕再一次走入那个围城,把这么好的徐洁也变作泼妇。
可是,随着他成为分厂副厂长,随着分厂的效益快速增长,他的地位日益稳定,威望日益提高,徐洁对他,却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了。
虽然他自己没有把副厂长这个职位当做一回事,这仅仅是他赚取人生第一桶金的手段。可在徐洁眼中,这个职位却再一次拉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52.跟钱过不去的疯子
现在,车间里所有的人,包括车间主任王浩,对徐洁的态度都变了,徐洁明显就可以感觉出来。
组长分给她的活,无论好坏她都不敢说话。因为说话之后,不仅组长,工段长,就连车间主任都能亲自跑来向她解释,解释完了还要征求她的意见。
她就是一个普通车工,她没有意见,有意见也没有权力更改活的分派。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她的身后就是刘万程,她是他们领导的“领导”。
所有的人,包括过去和她关系不怎么样的工友,也开始对她热情,说话上都顺着她,讨好她。这滋味对她来说,着实不怎么好受。她都头疼上班,头疼进二车间的工房了。
她感觉这太假了,假的让她不敢相信自己不是做梦,而是在现实中活着。
一旦失去这段恋情,会怎么样?大家会怎样对待她?她直接不敢想象。
她从来没有想过,和刘万程在一起,竟然要意味着自己地位、身份的改变,虽然她一直就是一个普通工人。
她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和刘万程分手,承受不起这大起大落的变化。
她更加小心翼翼地对待刘万程,唯恐自己的行为不当,引起刘万程的反感,从而结束这段恋情。尽管,她知道刘万程不是那样的人,不会随便就和她分手。可是没有婚姻保障,她就始终要在心里担心这个,再不敢率性地和刘万程在一起。
尽管徐洁嘴上不说,成了人精的刘万程还是感受到了徐洁的变化。他只能用婚姻来结束徐洁的担心。
可跟着刘万程回他的老家,徐洁家里就剩下父亲一个人了,她不放心。
一般快过年的时候,徐艳都会回家,在家里呆一段时间。有时是几天,有时还会呆过整个正月,然后又跑的无影无踪了。
如果徐艳回来,可以替她照顾父亲,她就会跟着刘万程回家。如果过节的时候,徐艳不回来,她就没有办法了,只能等有机会的时候,请假和刘万程回去。
她把自己的顾虑和打算,都和刘万程说了,反正只要刘万程不变心,这辈子她就是他的媳妇了。
徐洁这丫头很乖,比高秀菊好伺候多了,几乎从来不跟刘万程提无理的要求。自己有困难,就老老实实说给他听。
刘万程随即就想到,都要把徐洁带回老家了,而徐洁的父亲就在眼前,他这未来女婿也应该去见见。
当刘万程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徐洁犹豫了好久,还是不愿意刘万程去她家里见父亲。
父亲的工资基本都喝酒了,徐洁工作时间不长,家里太穷了,没有几件像样的东西。她不想让刘万程看见自己家里窘迫的样子。关键还是父亲,酒不离口,一天到晚骂骂咧咧,就没有个清醒的时候。
徐洁不情愿,刘万程也不想难为她,就不再提去徐洁家见她父亲的事。
而能不能带徐洁回老家,就看徐艳过年回不回来了。
元旦过后的第二个礼拜三,张年发把刘万程单独叫到了里屋他的办公室里。
为了防止再出一个刘勇,在新书记张昌文来报到之前,刘万程就和张年发商量,把办公室的格局做了一个重新改造。原来的副厂长办公室一分为二,里间的小屋归书记办公,外屋大一些,王会文和刘万程对桌。
原来的会议室,也一分为二,隔出一间小的来,供张静的办公职能部门使用。
张年发是不同意这么干的,这样就把他自己给隔离到最里面了,你这不是让我当孤家寡人吗?
刘万程就笑了说:“你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有一样不好,耳软心活,最适合当孤家寡人了。”
两个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配合,可算十分默契,而且臭味相投。虽然年龄有差异,却也能互相开几句玩笑。
刘万程的话虽说是玩笑,但刘勇之所以能够在二分厂掀起风浪,跟张年发和他在一个屋,朝日相处不无关系。
张年发这人,你只要和他混熟了,他就不好意思驳你的面子,明知道不对的事情,也不好意思做声。刘万程对他的评价,可谓恰如其分。所以,他也没坚持自己的意思,由着刘万程改造了办公室的格局。
张年发把刘万程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把一个信封交到他手里说:“咱们分厂95年的上缴利润出来了,一共是五十四万。你主持工作的这最后几个月,咱几乎是每个月都超过了十万。最多的这最后一个月,咱们差点突破二十万!这五十四万,大部分都是下半年产生的利润,是你的功劳。信封里是个存折,总厂给的奖金,一共五万四。”
刘万程顺手接过来说:“我中午去银行取出来,再把你那一半给你。”就问,“你是给我个存折,我直接给你存到银行里呢,还是我把现金给你送家里去?”
张年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喝茶,刘万程就站在他身边的办公桌边上。论年龄,刘万程算张年发的晚辈,张年发坐着,他站着,也没什么不对。
张年发端着自己的陶瓷盖杯,吹一口盖杯上面的茶叶,表情平淡地说:“你不用给我,你自己拿着吧。这功劳本来就是你的。”
刘万程差点以为他听错了。这个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老财迷,上下班都穿工服,舍不得买身像样的衣裳穿。对半分就是两万七呀,这在九十年代中期,绝对算一笔巨款,他竟然不要?
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老张这是跟他谦虚呢。就也跟着谦虚说:“没有你在后面给我撑腰,全力支持,分厂也走不到这一步。所以,功劳一人一半,绝对公平,您就别客气了。晚上我把钱给你送过去。”
张年发却摇摇头,认真说:“我不要,真的。再说你和徐洁不是打算结婚吗?用这笔钱,在市里买套房子吧。”
那时候市里的房子才五百多一平米,还能贷款,这笔钱连装修买嫁妆都绰绰有余了。
刘万程站在那里,愣怔大半天才反应过来,张年发是认真的,他真不要。
“那怎么可以,这是你的钱!”刘万程倒急了,“这钱是我们光明正大挣来的,不是偷来的,不是抢来的,更不是骗来的,你为什么不要?”
在他看来,张年发简直是疯了。他家孩子也上高中了,眼看就要毕业考大学,将来花钱的地方肯定不少,要不老张不舍得买衣裳穿呢。
张年发叹一口气说:“万程,我和你呢,按正理说是两代人,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不一样的。在我看来,我有,工人没有的钱,就是不义之财。我知道,这个钱我拿着,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可是,我会心里不安,觉得有愧,见了大家伙抬不起头来。这个,你理解不了。所以,你也别问为啥了,钱是正路来的,你拿着就是了。”
刘万程哭笑不得:“那我拿着,不也成了不义之财了?”
张年发说:“我是自己跟自己心里过不去,你和我不一样,你就是为这个留下的对不对?只要你能拿着心安理得,为什么不拿?再说你拿不到这钱,转过年来你心理不平衡,还不撂挑子跑了?”
老张这话一点没错,要拿不到这个钱,打死刘万程他都不干这个副厂长。可刘万程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啊,当初讲好了一人一半,他也不能昧着良心把老张那一半也吞了吧?那个他良心就过不去了。
“你不要,我也不要,明年我不干了,还去南方打工去。”刘万程真给张年发逼急了,最后就开始威胁张年发了。
张年发就又叹息一声,半天才说:“万程,我是在组织的人。自加入组织那一天,组织就教育我,加入进来,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是为老百姓服务。我工作做好了,拿的工资就比大多数工人高,心里就过意不去,再把这个钱揣兜里,回家恐怕真就睡不着觉了。这个,你能理解吗?”
刘万程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理解,一点也不理解。社会主义体制下的按劳分配你懂不懂?岗位工资你懂不懂?你比别人多付出了,得到多付出的回报,有什么良心不安的?张厂长,你年纪并不大,怎么跟老古董一个样子啦?没有竞争机制,不打破平均主义,任何体制都是瞎扯,这个你该明白啊?”
张年发说:“我比你明白!咱的工资制度,就决定了我比工人多拿不少钱了,这个额外的奖金,我理解不了。要么奖励全体职工,要么做为分厂的储备资金,这个我理解。单独奖励给个人,我接受不了!”
刘万程是直接服了,这都啥年代了,还有跟钱过不去的?可偏偏就有,还让他赶上了!
他无奈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这笔钱,咱谁都不要,给大家伙儿分了?”
按照张年发的理解,这钱就应该给分厂所有职工分了才公平。可是他也知道,刘万程肯定不干。没了这小子的鬼主意,他还真不能把二分厂玩这么好。
到底怎么办呢?张年发倒为难了。
53.隐隐作痛
想半天,张年发说:“要不这么着,你拿一半,剩下一半咱给大家伙儿分了吧?”
“你脑子进水了啊你呀?”刘万程这个气呀,“你这不没事儿找事儿干吗?你不分,大家不知道有这个钱,什么事儿都没有。你一分钱,大家会怎么想?大家肯定会想,你自己还不知道掖起多少来呢,分给大家的准是小头,大头让你贪了!你这不没事干拿着钱买挨骂吗?”
张年发仔细一琢磨,刘万程说的很对。过去好多干部清廉了一辈子退下来,还是挨大家伙的骂,说他贪污了。因为你就在那个位置上,守着钱,守着权,不贪污谁信啊!关键还是厂子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大家心里有气呀。
想到这里,他就又在心里叹息一声。风纪败坏的,老百姓都不相信你了。难怪好多干部私下里埋怨,不贪白不贪,不贪也挨骂,还不如贪了,挨骂也值了。
思虑半天,张年发对刘万程妥协了,让刘万程提出钱来,给他一半,不过不用给他送到家里,直接送他办公室里来就行了。
刘万程也没多想,答应一声,拿着那个信封出去了。
张年发让刘万程把钱送到他办公室里,其实还是不想要这个钱。他打算把这个钱交到会计那里,单独存起来,将来补贴到办公费用里。
处理完这个事儿,张年发就一拍脑袋,把大事儿给忘了!他赶忙又跑出去,又把刘万程给叫进来。
刘万程刚坐下,端着杯子喝口水。听张年发又跑出来叫他,以为他又反悔了呢,就又端着杯子进去,关上门劝他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用不着想太多。”
张年发就笑:“不是这事儿了。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师兄他闺女,就是高秀菊,礼拜天结婚,你去不去?”
刘万程刚喝了一口水,这下给呛的,拼命咳嗽,好悬没缓过气来。
这个大老张,怎么每回谈话都能让他带来个巨大惊喜呢?
张年发也奇怪,高秀菊结婚,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好容易理顺了气,刘万程迫不及待地问:“她和谁结婚,和吴晓波?”
张年发说:“不是,要是吴晓波,我师兄也不干呢。是咱厂医院的内科大夫,姓冼,冼大夫,比秀菊大一岁,韩素云给说的。”
这个冼大夫,刘万程在过去是有印象的。年纪和他差不多大,大高个,长的白净,文质彬彬的,话不多。当年高老头闹病,刘万程没少推着他到厂医院住院,和冼大夫打过交道,人挺老实。
按理说,高秀菊找这么个人,应该很不错了,他们挺般配。可为什么刘万程就觉得心里难过的要死,跟谁在用刀挖他的心头肉一样呢?
张年发看他脸色惨白,就问他:“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卫生室看看?”卫生室就在厂内,离得近。
刘万程摆摆手说:“我喝水呛的,没事儿。”就问,“这是多暂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啊?”
张年发就叹口气说:“两个人刚认识一个多月,本来也没有这么快结婚,都是这个吴晓波闹的!”
“吴晓波,他又闹什么了?”刘万程急着问。
张年发说:“吴晓波知道秀菊有了对象,跑去医院把人家冼大夫打了,把诊断室也给砸了,这事儿就闹大了。秀菊这丫头本来就倔,吴晓波这么一闹,秀菊反倒非要和冼大夫结婚了。我师兄也觉得他们挺般配,早结了婚,让吴晓波死心,省得再闹腾。”
刘万程这个气,好你个吴晓波,在我眼皮子底下,你竟敢背着我干这么大的事!你真是笨到家了,你不知道高秀菊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呀?你这么一闹,还不正好帮了人家的忙,把高秀菊推人家怀里去?笨死了你呀!
可话说回来,你刘万程这到底算是哪头的呢?
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张年发,礼拜天和他一起去高老头家,刘万程就匆匆出了分厂办公室,去业务科找吴晓波去了。
吴晓波这会儿这形象就有点惨大了。脑袋弄的跟个鸡窝似的,头发乱蓬蓬的,老长不说,眼圈儿都是黑的,花衬衫上也满是褶皱,老远一看,跟个乞丐也差不到哪里去了,正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呢。
“我说,两天没见,你怎么弄成这副熊样了,出什么事儿了?”刘万程明知故问。
吴晓波看见刘万程,就跟看见亲人似的,眼圈儿都红了,嘴撇了撇,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过这小子倒挺会享受,办公室搞的比分厂的办公室豪华多了。贴了华丽的墙纸,吊了石膏浮雕藻井的顶子,换了一色红木的家具,还搞了一组带拐角的真皮沙发放在进门的地方。
沙发前面,弄了个大理石的宽大茶几,茶几上还摆了一套功夫茶具,这可是二十一世纪才流行开的东西。
不过这一切,都是人家业务科自己出的钱,没花分厂一分钱,刘万程看着眼红也没办法。
让刘万程坐下,给他沏上上好的龙井,吴晓波陪着刘万程在接待客人的沙发上坐下来,却始终没回答刘万程的问话。
“有话说,有屁放,别一天到晚整的跟死了亲娘一样,干什么这是?”刘万程倒不耐烦了。
吴晓波就叹一口气说:“这回如了你的意了,高秀菊嫁给别人了。”
刘万程笑了,半天说:“其实,你们俩真不合适。”
吴晓波一脸怒气看着刘万程问:“你从哪儿看出我们俩不合适啊?你把我们俩拆了,你也不能娶她,有意思吗?”
吴晓波自从干业务科长,对刘万程还是挺尊敬的,这回说话一点也不给刘万程面子,看来是真急了。
刘万程说:“就是啊,高秀菊又不是嫁给我,你跟我撒什么急啊?”
吴晓波还是没好气:“看你幸灾乐祸的样子,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刘万程说:“我啥时候幸灾乐祸啦?我这不才听说高秀菊要嫁别人吗?怕你心里难过,这才过来陪陪你,你看你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既然你不稀罕我来,我走成了吧?”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吴晓波把他拦下来,让他坐下,这才说:“刘哥,还就是你知道我。你说,我吴晓波现在混得哪里不行了?论挣钱,那个姓冼的挣一年,还没我挣一个月多呢!她高秀菊亲口答应我的,我混得有出息了就和我重归于好,你说她怎么就说话不算话呢?”
刘万程心说,你不去医院打人家冼大夫,高秀菊能说话不算话吗?可这话他不能跟吴晓波说。
就劝他说:“这种女人,既然说话不算话,你还把她放在心上干吗?你现在条件这么好,找啥样的还找不着?”
吴晓波就苦笑:“我还就是看上她了,其他比她漂亮的都有,可我就是看不上,就是喜欢她。你说,我这是不是犯贱啊?”
刘万程就默然了。他过来找吴晓波,是想教他一个拆散高秀菊和冼大夫的损招。
冼大夫和刘万程一样,都是农村出来的,都有严重的封建意识残存,对女人的贞洁看的十分重要。
只要吴晓波去找冼大夫,真诚地告诉他,他们在一起很久了,都有了男女关系了,求他成全他们。不管这事儿是不是真的,估计冼大夫都接受不了,这事儿也就给搅和黄了。
在张年发办公室里的时候,他的确一时冲动,动了要拆散他们的心思。可到了吴晓波这里,喝着茶,他冷静下来了。
拆散了高秀菊和冼大夫,他又不能再娶高秀菊,难道还真要她嫁给吴晓波吗?那还不如嫁给冼大夫呢。
所以,他默然不语。可是,心里还是不能接受高秀菊嫁给别人,心里还是在隐隐作痛。
到底教不教吴晓波这个招呢?他在心里犹豫着。
54.成心
刘万程最终还是没有教吴晓波那一招。
这一世,他已经和徐洁在一起了,而且十分幸福,他应该祝福高秀菊才对。
可是,他的内心里,实际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他很郁闷,很沮丧,好像是让那个冼大夫抢光了他所有的一切一样。
吴晓波无疑和他的感受差不多,而刘万程又不想当着吴晓波的面,把自己心里的感受流露出来,那在吴晓波看来,他刘万程成什么人了?
在吴晓波那里坐了一会儿,实在是不知道该对吴晓波说些什么,又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把肚子里那个损招给露出来,他强迫自己离开业务科,去车间里转去了。
进入了噪声震耳的机加车间,看着工人们在自己的机床跟前紧张地操做,铁屑从工作台上面带着温度飞溅下来,他的心情竟然好了许多。看来,他还真的离不开这种热火朝天的场面,天生就是搞这行的料。
就这么在车间里转着,走着,不时看看产品进度,和大家聊几句,他竟然渐渐地想开了。
高秀菊早晚是人家的人,他应该像当爹的嫁闺女,盼着她找个好人家才对。
接着他就苦笑,可惜这闺女是个倔驴,那冼大夫娶了她,说不定会面临自己过去二十年的命运呢。然后,他倒为冼大夫担心,可怜起人家来了。
这位冼大夫,现在恐怕和他当年一样,正为娶个大美女欣喜若狂呢,等以后他知道了高秀菊是个什么东西,恐怕哭都来不及了!唉,可怜的冼大夫!
既然权当是自己闺女出嫁,他这当爹的总得给点嫁妆才好,像别人一样,去吃个喜酒,拿个三十五十的份子钱,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那时候大家参加婚宴,关系一般的给三十,比较好的也就给五十。只随份子不去吃酒席的,也就给二十。
他和高秀菊顶多也就算认识,钱给多了容易引起别人误会不说,高秀菊也不一定肯要。就算借着和她爹高强的关系,也多给不了几个。
他和高强关系好,总好不过张年发吧?张年发估计顶多也就掏二百,他总不能掏二百权当打发闺女吧?
嘿,感情这往外送钱也不容易。
回到办公室,干坐了半天,他突然就想起吴晓波来了,接着就有了主意。
他跑到张静屋里,打听吴晓波打冼大夫的事儿,分厂是怎么处理的?
冼大夫挨了打,诊断室也给吴晓波砸了,保卫处肯定要出面处理。要是分厂没人出面,估计吴晓波早让保卫处给弄去了。
果然,张静告诉他,是张年发让书记张昌文过去处理的。都是自家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私下解决了。这事牵扯到高秀菊的婚恋,挺丢人的,张年发就没让张昌文扩散,所以刘万程不知道。
刘万程就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回了自己办公室,然后就给医院打电话,问冼大夫在班上还是已经请婚假了?
冼大夫竟然还在上班。刘万程就奇怪,你娶这么漂亮一媳妇,这马上就要结婚了,你不回去多陪陪媳妇,怎么还在上班啊?够敬业的你呀。
不过这反而好办了。他立刻去找张年发请假,说是出去一趟,下午上班回来。
张年发以为他惦记着取那五万四的奖金,心里骂他财迷,但也没多说什么。
刘万程是要取那笔奖金,但却不完全是为了取这个钱。
从银行把钱取出来,他直接去了厂医院内科的诊断室,冼大夫果然坐在那里上班。
冼大夫有一米八的个头,不胖不瘦,脸皮白净,就是眼睛小点,再配上一身医生的白大褂,绝对不算难看。
看着冼大夫,刘万程心说这下好,高秀菊就喜欢穿白大褂,这下你们一家子白大褂,直接就可以在家开医院了。
待前面看病的拿了处方出去,刘万程过去,坐到冼大夫的桌子跟前。他这才看见,冼大夫嘴角有一块乌青,估计是让吴晓波打的。
“你怎么了,有什么症状?”冼大夫头也不抬,感觉有人坐在身边,就边写前面的病人的病历边问。
刘万程陪着笑说:“冼大夫,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吴晓波单位的领导,来找你说几句话。”
冼大夫这才抬起头来看刘万程。刘万程心里却有些失落,看来,离开自己,高秀菊还真找不到比自己好的。
看冼大夫抬起头来,刘万程赶忙说:“冼大夫,您看咱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这诊断室里,和冼大夫对桌坐着的,还有一个医生呢。
冼大夫倒是挺配合,站起来,跟着刘万程来到外面走廊上,又顺着走廊,来到楼后面的绿化带里。
看看周边已经没有别人,刘万程这才站下,从背着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说:“冼大夫,您看我们单位那个吴晓波,他打伤了您,我们也觉得怪过意不去的。这是单位经过研究,让吴晓波给您的一点补偿。吴晓波不好意思来,我就给你送过来了。”说完,就把那个信封,交到冼大夫手里。
冼大夫就纳闷,这事儿早处理完了,怎么对方又送钱来了?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接过了刘万程递过来的信封。
刘万程说:“这事儿就这么私了了,这钱的事儿,您跟谁也不要提,咱就这么着,成吗?”
冼大夫稀里糊涂就点了点头。
刘万程看他点头,就转身告辞走了。
那信封里,装着七千块钱,是刘万程“嫁闺女”的嫁妆。与其说“嫁闺女”,其实在刘万程心里,是把自己的老婆送给别人了。
厂医院的大夫收入不高,他是怕老婆跟着别人吃苦,先想法送她七千块钱过日子啊。
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吴晓波就来刘万程的办公室了。他在业务科等一天,以为刘万程还会过去找他,不料就此没了踪影,他只好过来。
吴晓波是刘万程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这个全分厂都知道。一开始大家还觉得刘万程提拔个二流子当科长,简直就是胡闹。可吴晓波用自己扎实的业绩让大家全都刮目相看。
可以这么说,没有吴晓波成功的销售,就没有二分厂现在饱满的生产任务,更没有广大职工的高工资。吴晓波成了刘万程的死党,别人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吴晓波是来找刘万程喝酒,他心里闷的慌。
刘万程也担心这小子再想不开闹出什么事来。当然,他绝对不会想不开自杀去,他是怕他再去欺负冼大夫,给高秀菊找什么麻烦。就答应他,下班以后和他去喝点。
下班以后,吴晓波叫了辆黄面包出租车,直接开到分厂办公室门口,拉着刘万程去市郊一处特色酒馆。
这小子手里有两个钱,吃喝就开始讲究了。哪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他几乎都知道。今天他带刘万程来的这家酒馆,排骨做的最好,清淡不腻。关键还是这里远离城市,比较清静,便于两个人谈心。
而这个时候,市郊偏远的地方,大多数的酒馆,都不是靠着卖酒菜过日子了。
随着下岗潮的到来,酒馆的门口多了许多穿着妖艳的年青女子,搔首弄姿,招揽顾客。
吴晓波知道刘万程不好这一口,带他来的这家酒馆,就没有这些乱七八糟。两个人要了个雅间,一会儿功夫,老板端上一个大砂锅,砂锅里炖着热腾腾的排骨。
酒过三巡,吴晓波话就开始多,心里还是埋怨刘万程不许他和高秀菊在一起,害的他只能偷偷摸摸去找高秀菊。正赶上那时候高秀菊不待见他,根本不见他,这才让那个姓冼的钻了空子。
而高秀菊之所以不愿意见他,还是刘万程使的坏,把他摸徐洁后背这事儿给他捅出来了,还把后背给改成屁股了。
借着酒劲,吴晓波对刘万程说:“刘哥,兄弟哪一点都服你,就这一点不服你!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为啥在这点上,老是跟我过不去呢?自从碰上你,我和高秀菊这事儿,就彻底让你搅和黄了。你告诉我,为啥,这是为啥?你是不是喜欢上高秀菊,要甩了徐洁去追她?”
看着吴晓波急赤白咧,一副要和他没完没了的样子,刘万程倒一点不着急,微微一笑,淡淡说:“你猜对了,我就是诚心要拆了你们。”
“什么?”吴晓波这下真急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差点连桌子都给掀了,“不成,今天你得给我说个理由!姓刘的,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没个正当理由,我,我就和你拼了!”
55.醒悟
酒馆雅间里,吴晓波暴跳如雷,又拍桌子又骂娘。
刘万程反倒变得安静了,只静静地看着吴晓波表演。
待他闹差不多了,这才不紧不慢说:“你瞎咋呼什么呀?跟我拼命,你有那个胆吗?人都是走投无路了才能把命豁出去。你特么一天到晚吃香的喝辣的,正活的一包劲呢,你舍得拼命?”
吴晓波就不言语了。刘万程说的没错,他正活的滋润呢,为了高秀菊把命豁出去?那个就不划算了。
刘万程就说:“你呀,别在这儿给我逞英雄。高秀菊在你那里,只不过算一个你无法舍得的宝贝,还不值得你拿性命去换。乖乖坐下,听我给你讲道理,我讲完了,兴许你心里就好受了。”
吴晓波就当真乖乖坐下了。他服刘万程,主要还就是刘万程能看透他,而且能有道理把他给说的乖乖的。
看他坐下,刘万程就继续说:“就算我故意破坏你们俩,我就说了你骚扰徐洁,高秀菊就不搭理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吴晓波嘟囔说:“她吃醋了呗。”
刘万程就摇摇头说:“那只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她本来就不怎么稀罕你,也就是说,不爱你。如果她爱你,她一定会给你改过的机会,你说对不对?”
吴晓波想想,自己为这个事儿都给高秀菊跪下了,可她最后还是跟了别人。的确,她不是那么稀罕自己。
就听刘万程又说:“晓波,说实话,我拆散你们,还是为了你们好。”
这吴晓波就不明白了,瞪眼看着刘万程。
刘万程慢慢端起酒杯,喝一口酒,又从热气腾腾的砂锅里夹一块排骨,慢慢吃着,完了这才说:“高秀菊因为你摸了一下徐洁,就能和你分手,这还说明什么?说明她这个人,是对爱情考虑的比较理想的那种人。也就是说,她心中追求的爱情是纯洁的,排他的,不能有任何瑕疵的,否则,她就无法接受。”
说到这里,就看着吴晓波说:“咱就假设,没有这个冼大夫,你和高秀菊结婚了。晓波,你能保证你永远只爱高秀菊一个人,不会出轨,不会出去招惹别的漂亮女人吗?你好好想想,纸里包不住火,你哪天出轨让高秀菊发现了,会是怎样一种后果!高秀菊跟着你这个沾花惹草的花花公子,她会幸福吗?你为什么就不能站到她的角度上,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呢?”
吴晓波就愣在那里。
刘万程继续说:“咱就不说你和高秀菊好着,还去招惹徐洁。咱就说你自干业务到现在,你敢说没招惹过别的女孩子?那些路边野店你敢跟我说你没去过?你不要跟我保证说,你有高秀菊就不会干那个。人都有天性,你的天性就决定了你沾花惹草的性格,你说你能改。我就问你,这句话你自己信不信?”
吴晓波的头就低下去了。
许久,刘万程才长出一口气说:“晓波,你应该知道,真正爱一个人,不是就非要拥有她,而是要让她生活的幸福和愉快,那样你才会同样幸福愉快,虽然你并没有得到她。这个,你能明白吗?”
吴晓波端起杯子来,冲刘万程举了举,一口就喝干了,放下杯子说:“哥,你真是我的哥!今晚上我又从你这里学不少东西。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喜欢美女。高秀菊漂亮我才喜欢她。假设她变了丑八怪,就是上赶着嫁给我,我都不一定要!我就权当她变丑八怪了,这样一想,心里立马就痛快了!”
刘万程愣怔半天,让他这话给逗笑了。
吴晓波吃块排骨,放下手里的骨头,又说:“你们文化人的想法就是浪漫。爱一个人,不是为得到她,而是为了让她幸福!这句话忒特么有意思了,我达不到这个境界。不过,你说的对,高秀菊跟了我,将来肯定不幸福!啥也别说了,咱们喝酒!”
两个人重新把酒倒上,吴晓波就实话实说:“哥,你算是把我看透了,我还真就憋不住。这身边三天没个女人,我就心慌的很,非得找一个来解解渴。事后有时候也觉得后悔,不该这么不靠谱,发誓再不找女人了,可以后还是管不住自己。就我这尿性,高秀菊嫁给我,我还真不敢保证没有对她不腻的时候。要是哪天腻了,出去找新鲜让她给逮着,还是得离婚!这么一看,还是她跟别人的好。”
说到这里就问刘万程:“哎,哥,你有没有这种时候?”
刘万程就摇摇头说:“我爱一个人,就会对她忠诚,就算憋不住,也不会背叛她。”说到这里,眼神就有些恍惚。
他和高秀菊冷战的时候,有时候也憋不住。那时候他身边就有徐洁了,而且徐洁已经开始暗示他,他可以和她越过那道礼仪之线。
可是,他没有。他觉得那样做了,对不住徐洁,也对不住高秀菊。因为他心里非常明白,高秀菊还爱他,只是因为生活的琐事,他们看法不一致,才会有矛盾,才会冷战。
憋不住,他宁可一个人自己解决,也不去伤害两个女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这时候,就听吴晓波说:“哥,你不会是个童子军吧?要不你怎么这么能憋呢?要不今晚上我带你出去,找个地方给你破了身?”
刘万程虎起脸来骂:“滚蛋,喝你的酒,别特么胡说八道!”
这一晚,他们一直喝到深夜,才打了车回去。
第二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吴晓波才睡醒。业务科没有基本工资,分厂不给考勤,也没人专管,上班不上班的,都是自己说了算,只要能随时给分厂找到活,保证分厂的生产任务饱满就成。
吴晓波醒了,并没有从被窝里出来,而是半躺着,蜷缩在被子里抽烟。
他家住的也是平房,冬天在屋里烧炉子取暖。这个时候家里人都去上班了,里外屋都静悄悄的。屋里还挺冷,估计这会儿炉子也灭了。
他从自己床底下拖出个电暖气,插上电暖和着。其实,现在吴晓波挣不少钱,家里根本用不着生炉子,直接用电暖气还干净。可他的父母都是江山机器厂苦惯了的工人,见不得他摆谱,别说全家用电暖气取暖,就是吴晓波在自己屋里用也不成。他这个电暖气是个最小型号的,偷偷买了来藏在床底下,只有父母睡了或者不在的时候,才敢拖出来用。
吴晓波还有个姐姐,当年参加工作的时候,因为父母都是工人,托不上关系,就没能进江山机器厂,而是服从社会分配,被分到了市里的公安系统,在派出所里干户籍警。
那时候,进厂当工人的工资是37块多,干警察才24。没当成工人,姐姐哭的跟泪人儿似的,死活不愿意去市里报到,还是吴晓波的父亲给硬逼着送去的。
可如今再看,姐姐还是幸运的。要是当真进了工厂当工人,估计也面临着下岗了。
坐在被窝里,昨晚的酒还没有完全消化,脑袋里乱七八糟,吴晓波也就随着这些乱七八糟开始胡思乱想。
从父母的抠门儿想到姐姐好运,接着就又想到了高秀菊。
刘万程的话是有道理的,人不能光想着自己,就像他跑客户。如果他不能站在客户的位置上考虑问题,他也就不会跑来那么多业务。
他能站在客户的角度上考虑问题,怎么就不能站在高秀菊的角度考虑问题呢?如果不是刘万程提醒,他还真没有仔细想过这个事儿。
他缩在被窝里,抽着烟,把自己当成高秀菊,好多事情就开始逐渐想明白了。
高秀菊就是闲的无聊,而自己一开始带给她的,是一种对她来说,全新的生活方式。她没有见过开美容店,给女人理发烫头的工人啊。
等他被张年发逼着回来上班,又变成和别人没有两样的工人的时候,高秀菊那股新鲜劲儿也就过去了。
刘万程说的没错,嫌自己骚扰徐洁,只是个引子,并不是分手的主要原因。
那么,高秀菊对他有没有感情呢?还是有的。如果自己不花心,如果她家里不强烈反对,她兴许会嫁给他。
可是,她嫁给他,他能给她幸福吗?
思考许久,吴晓波终于痛苦地承认,他给不了高秀菊幸福。以高秀菊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无论他们结婚以后贫穷或富贵,都会产生许多矛盾,最后不欢而散。
还是刘万程说的对,既然喜欢她,稀罕她,就应该盼着她好。吴晓波不用“爱”这个词了,因为他现在已经拿不准自己到底是不是爱高秀菊。他仅仅是爱她的脸蛋,爱她的身材,爱她的肌肤。而刘万程说,这些,都不是爱,是人类原始欲望的具体体现。
这个刘万程,怎么不去当个哲学家呢!
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吴晓波终于从被窝里爬出来,匆忙地洗漱了,出了门,直奔着四区的单身宿舍大院去了。
他去单身宿舍,倒不是去找刘万程,而是要去找冼大夫,即将成为高秀菊丈夫的那个男人,好好谈谈。
56.佩服
冼大夫的家在偏远的农村山区,考学出来,脱离那个穷山沟已是不易。他做梦都不会想到,天上竟然可以掉下个大馅饼,而且就不偏不倚的,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厂里有名的大美女,还是一分厂高强厂长的千斤,竟然相中了他这个穷困山区出来了的穷小子。
这个大馅饼差点把他砸晕。他也是男人,当然也知道高秀菊漂亮,当然也会跟当年刘万程一样,哈喇子流老长了。
可欣喜之中,他又感到有一丝不安。这么大的一个馅饼,为什么没有砸中别人,单单砸中他了呢?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呢?
果然,没高兴几天,吴晓波就找上门来了,被人家一顿饱打,办公室也给砸了。
医院报了警,但不知为什么,高秀菊却不让保卫处抓吴晓波,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冼大夫不是刘万程,比刘万程迂腐多了。身强力壮,面对着麻杆一般的吴晓波的拳头,一不知道躲,二不知道还手,白白挨一顿打。
但冼大夫的心思却比刘万程细多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吴晓波这么激动,一再对他讲高秀菊是他的。那么,他和高秀菊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他们有没有越出谈恋爱的界限?城里人都开放,不用问,高秀菊一定是和这个吴晓波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了,家里不同意,这才慌不择路地要嫁给自己……难不成,高秀菊怀了吴晓波的孩子吧?
这么着解释,这个大馅饼掉到他头上,就合理的多了。那么,无论怎么样,他们结婚以后,第一胎绝对不能要!
冼大夫是个十分内向的人,有什么事都在心里憋着,不会对别人讲出来。他的这些想法,都是在心里想的,自己说给自己听,别人绝对不会知道。
但他有些想法,是与当年要娶高秀菊时候的刘万程差不多的,那就是他在这里孤身一人,没有个像样的关系罩着,将来是很难有发展的。
所以,就在他给高秀菊下了定义,甚至怀疑她已经怀了吴晓波的孩子的情况下,他还是答应和高秀菊结婚。
而当年的刘万程,竟然根本就没想这么仔细,一点也没有怀疑高秀菊。如果他这么认为高秀菊的话,绝对不会为了拉上关系而和高秀菊结婚。最少,他要去问高秀菊,得到一个满意的澄清,才会娶高秀菊。
冼大夫这样想高秀菊,是根本没有拿高秀菊做为自己妻子的。所以,两个人准备结婚,双方亲家应该在结婚前见见的时候,他就推脱家离的太远,父母来这边不方便。再说,来了也没地方住,没让自己的家人过来。
至于结婚需要准备的事情,有高强一分厂那些精兵强将,他也完全插不上手,他就等着到结婚那天,捡一个现成的老婆了。
所以,快结婚了,他还在上班。其实,在他心里看来,这次结婚,也就是走一个形式。哪天自己借着高家这层关系发达了,才不要高秀菊这被人玩剩下的破鞋,一定要离了,再找一个真正的黄花大闺女。
今天冼大夫值夜班,白天在宿舍里睡觉,吴晓波就找过来了。
吴晓波的心是最细的,连冼大夫上什么班他都打听的清清楚楚,要不然他不能把冼大夫堵在诊断室里。
他就是要在诊断室里动手,把事情闹大,以此证明高秀菊是他的,冼大夫才是第三者。
他这种幼稚的想法,只是为他自己考虑了,却没有想到给高秀菊制造了怎样的麻烦,给她未来的婚姻,留下的多大的隐患。
当然,如果冼大夫是刘万程,这个隐患也就不存在了。可是,冼大夫不是刘万程啊!
吴晓波知道今天冼大夫的夜班,所以,从家里出来,直接就奔着单身宿舍大院来了。
到门口“梆梆”一敲门,冼大夫开门,一看是吴晓波,吓得立刻身体往后挪,眼里充满了恐惧。
吴晓波在门口说:“你别怕,我不是来和你打架的,我是来祝贺你的。”
冼大夫站在宿舍中间,警惕地看着吴晓波,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吴晓波不管不顾,自己走进宿舍,关了门,在床沿上坐下来,又指着对面的床对冼大夫说:“你也坐下吧?”
吴晓波穿花衬衣,牛仔裤,尖头皮鞋擦的铮亮,看着就像个社会上的二流子。冼大夫看他这身打扮就害怕,让他坐他也不敢不坐,战战兢兢地坐到吴晓波对面去了。
看冼大夫坐下,吴晓波这才叹一口气说:“高秀菊愿意嫁给你,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尊重她的选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本来想模仿着刘万程的语气,说点文绉点的话,可话到他嘴里,怎么听也听不出文绉绉的味儿来。
冼大夫略带紧张地看着他,胡乱地点了点头。
吴晓波就继续说:“你娶了她,就得对她好,不许欺负她,要由着她。她要干什么,你都不许反对。她和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打我,骂我,我都没舍得动她一根汗毛,也没还过一句嘴。你和她结婚以后,要是敢动她一手指头,我特么就弄死你!”
这下又恢复吴晓波的痞子本性了,吓冼大夫一哆嗦,忙不迭地点头应诺。
吴晓波又干坐了一会儿。和这种三杠子闷不出一个屁来的人坐在一起,实在就没什么话可说。
他从提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大信封,扔到冼大夫坐着的床上,然后说:“这是我给你们的贺礼,一万!记着,都给我花在高秀菊身上,她要买什么就给她买什么,不许亏着她!”
冼大夫就吃惊,二分厂的人都这么财大气粗么?他顺口就说:“你昨天不是托人给过我钱吗,怎么还给?”
吴晓波就吃一惊问:“昨天,谁给你钱了?”
冼大夫老实说:“昨天你们分厂刘副厂长来过了,给了我七千块,说是你给我的医药费。”
他是真怕了吴晓波,怕万一他们钱给重了他不说,吴晓波回头发现了再来找他算账。要是多少的有点胆子,他也敢把这钱给昧起来,可他没这个胆子啊。
吴晓波就闹不明白了。分厂绝对不会为他承担这么大一笔费用,再说他打冼大夫这事儿已经处理完了,没有医药费的事儿啊?刘万程好好的拿出七千块钱来,给冼大夫干什么?这小子死抠门儿,哪回吃饭都不肯掏钱,这回怎么这么大方?
他想不明白也就不想,对冼大夫说:“那是刘万程给的,不算,这是我给的。不过你给我记好,这钱都得花在高秀菊身上。你们工资不高,将来别难为着她,记住没有?”
吴晓波撂下这句话走了,他却想不到,他的这个行动,在胆子如此渺小,只头脑如此发达,犹善于推理的冼大夫那里,就更加坐实了高秀菊的不贞。而且,还能再延伸出新的罪名:这是封口费!将来结了婚,这对狗男女恐怕还要偷偷在一起厮混,用这钱买住他,不许他张扬,更不许干涉!
吴晓波走了,冼大夫看着床上的钱,只气的脸色铁青,肝肠寸断,眼泪不由像断线的珠子一般,从脸上流下来。
而这时候,已经走出单身宿舍大院的吴晓波,突然就倒过闷儿来了,刘万程爱着高秀菊!
我说他昨晚上一个劲和我说,爱一个人就得让对方幸福,并不是非要得到她。
这小子是真能装啊,说不定那会儿他比我心里还难受,愣是兜那么严实,一点都没漏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刘万程处心积虑拆散他和高秀菊这件事,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了。
说是为徐洁讨公道,狗屁!他就是怕高秀菊跟了我吴某人,打着徐洁的旗号,故意设计陷害我!不许我去找高秀菊,还是不想让我们在一起!
可是,高秀菊跟了冼大夫,他为什么就不出坏水捣乱了呢?冼大夫是老实人,他觉得高秀菊跟了冼大夫不会受委屈。
想到这里,吴晓波就叹息一声,昨晚刘万程说的都是实话,高秀菊跟了他吴晓波不会幸福。
可是,既然刘万程爱着高秀菊,他为什么不舍了徐洁去追高秀菊呢?难道,高秀菊不喜欢刘万程?
其实,在吴晓波看来,刘万程和高秀菊在一起,才真的是天造一双,地造一对。而且,以刘万程这么爱高秀菊的话,高秀菊跟了他,一定会很幸福的。
七千块钱啊,刘万程一年才能挣几个钱?估计是把自己攒的钱全给了高秀菊了。
这小子,这事儿要是让徐洁知道,非和他急了不可!
嗯,这事儿可以先暂时替他保密,将来做为威胁他的把柄!
但转念一想,刘万程这事儿做的够义气,自己也是在他的开导下,才想起来去给冼大夫送钱。他如果拿这个做为刘万程的把柄,那他真就不算好人,真就不是东西了。
心里乱糟糟的,吴晓波在江山机器厂的宿舍里,沿着成排的平房间的小路胡乱溜达着。累了,就找了个僻静的墙角站下来,点上一支烟,看着远处大道上下班回来的工人们,匆匆地往各自的家里赶。
他心里之所以佩服刘万程,恐怕不只是刘万程鬼点子多,管工厂有办法。更重要的,是刘万程用自己的行动和做法,为他树立了一个榜样,让他知道,做人应该怎么做。
这种对人生的理解,对他的做人做事,甚至面对客户跑业务,都是巨大的帮助。
嗯,高秀菊说的没错。他不由就想,他应该向刘万程学,跟着他,将来才会有前途。
57.篇外
在这里,首先感谢诸位书友大大们的支持和关爱,再次表示感谢!一推两天来,好多书友们对本书提出了许多问题,在此一并感谢并做个集中回答,望诸位书友们能够满意。实在是不能一一作答了,请书友们原谅!
一.关于书名的问题。
当初起这个书名,说实话也是犹豫了好久,但绝对没有哗众取宠,专为吸引读者的意思。一个,是因为所有好的书名都被作家大大们用了,本人黔驴技穷,毫无办法了。另一个,就是曾经是国企一员的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词汇,可以代替那个真实存在过的年代。
我个人觉得,那个年代,于国来说,不应该属于忌讳。因为没有那个阵痛,没有那个决心,彻底甩掉落后的产能,落后的思想和落后的体制,如何会有祖国今天的逐渐强大?那是作为领导者的伟大决心和伟大行动,并且于今愈发证明,这是一个英明的决策。为什么要避讳呢?
当然,如果网站认为这样一个书名不适合的话,我会遵照网站的要求,去修改的。
二.关于猪脚前世妻子的问题。
好多友友们建议我,快刀斩乱麻,网文不能跪在真实。确实,这个意见我接受,正在删减这个角色的戏份。但也有些担心。
因为我想象中的猪脚,就是一个普通人,不能钻天入地,不能腾云驾雾。他就是想,前一辈子没走好,过得穷困潦倒,这一辈子不能这样过了。要有钱,要过好日子。他就是个有着许多缺点的小人物。当然,当他穿越以后,受到了以前他讨厌,甚至忌恨的那些人的影响,发现了他们身上的闪光点,被他们带的有些偏离了自己的发财梦,但他这种原始具有的利己主义思想,决定了他不会成为英雄。他只是本性善良,在这个基础上,也许会做一些善事。他改革分厂,是我自己的丫丫,与他来说,就是一条发财之路而已。
这样一个小人物,和一个人过了二十年,腻了,吵够了,不想再过那种倒霉的日子了。与妻子之间,也没有了爱情,只有亲情了。他再穿越回来,让他再追求自己的妻子,我实在想象不出,他如何能够提起精神。而他与前世的精神恋人走到一起,倒更合乎逻辑一些。
但是,二十年的夫妻,可以没有爱情,亲情却是无法割舍的。他希望自己的前世妻子,也像他一样,找到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幸福。当她不幸福,或者过得还没有以前好的时候,他会怎么样?不闻不问吗?这个,的确很难做到啊。
关键还在于,有个过去那种大国企经历的人,应该都知道,那就是一个小社会。宿舍和厂区,基本都在一个地方,甚至会与外部的世界隔绝。当我从那样的地方出来的时候,眼界一下子就会开阔许多。当我回去,和过去的朋友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时间与他们来说,好像慢了许多。他们的好多话题,我根本无法参与进去,似乎要无话可说了。
我说这些的目的,就是想说,那样一个小社会,猪脚肯定要和前世的妻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让这个前世妻子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再无瓜葛,恐怕就不是跪在真实的问题了。
另外,我故事里的人们,都和猪脚一样,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一些小人物。都有缺点,也都有善良的一面,有无奈,也有自私。说实话,我不想把他们写的太虚了,也不想把那个时代糟蹋的没有了那个时代的特色。对每一个角色,我都做了精心安排,包括高秀菊。
想看英雄的大大们,在后来的故事中,我可能让你们失望了。因为在我的故事中,没有英雄。在我的心中,所有那个时代的,形形色色的普通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都是英雄。因为,他们为祖国将来的富强,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没有美好的日子,没有富足的生活,充满对未来和前途的焦虑。有工作,饿不着,是他们的梦想。可是,他们坚强地挺过来了,而且走出了那个时代,好多成为今天的社会中坚力量,这,才有了我们更加美好的明天。
三.关于更新慢的问题。
我是个上班族,而且最近班上事还挺多,只能利用晚上来写作。业余选手也要吃饭,对不对?
说实话,我打字的速度还可以。但是,我不想写了就发,这样更新速度倒是快了,质量难以保证。我不想让大家看到的是错别字连篇累牍,情节前后冲突,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文章。所以,我写不了爽文。发到网上的每一章,都是经过我反复修改的。一面听取诸位大大们的意见,一面做出调整。后面的十章,今天刚刚调整了,还没有改完。我必须保留一定的存稿,不断修改,直到自己觉得可以了,才会上传。有时连续几天都在修改旧稿,而无法写下面的故事。这一点,还求诸位大大谅解。我每天尽量将章节字数固定在三千以上,再多就怕无法保证质量了。
57.另一种不正之风
一分厂老大高老头的宝贝闺女要结婚了,这就忙坏了一分厂的上上下下。
从离着正日子还有一个礼拜开始,一分厂大大小小的干部们,就轮番的来到高强家里,请厨师,定酒席,搭棚子,挂彩旗。
尽管高强一再强调,工作为主,没事儿再过来帮忙,可他家里还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一分厂的干部,也的确个个是精兵强将,不但厂里生产仍旧组织有序,就是高秀菊的婚事,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谁管厂里生产,谁管老大家的婚事,今天谁在厂里忙,谁到老大家里支应,那真是有组织有纪律,纹丝不乱。
刘万程当年和高秀菊结婚的时候,已经见识过这个场面了,他这个新郎官只管做好新郎就行了,其余一切都不用他过问和操心。
当年刘万程没感觉出来,现在他却感觉出来了,并为高强的未来暗暗担心。
这不客气的说,也属于一种不正之风,并不是正常的干部与群众,或者说,是正常的上下属关系。
在工厂里有一句话,叫有本事的有脾气,没本事的没脾气。既有本事又没脾气的,那是神仙。
一分厂的人,却个个都是神仙。神仙心眼儿就多了,你在位上,他拿你当祖宗供着。你哪天倒霉下来了,你给他当孙子他都不搭理你。
这就是一种变相的利益群体之间的关系。正常的上下关系,应该是工作之内的。除却工作,八小时以外,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才对。
难怪高强出事之后,家里除了张年发过去,基本就门可罗雀了。所谓人一走茶就凉,说的就是这个吧?
关键是这样的神仙多了,谁都想当老大。表面上对你尊重,背地后里没准就在算计你了。
高强的事情暴露,最大的可能,就是这堆神仙里面,有人想当老大了,看着高强迟迟不肯让位,等不及了。
能培养出这么多神仙,跟高强的暴脾气有绝对关系。跟着他干,你得头脑反应快,还得有动手能力,不然,没几天他就会烦你,你的位子就保不住了。
高强能力强,培养出来的干部能力也不会弱,但在他这种暴脾气下能忍下来,并且成为干部,得有多大的心机,多大的耐心?而恰恰高强又是个粗犷的性子,不注意小节。从他这样在手下们鼓动下,给闺女大张旗鼓办婚事,就可以看出他的性格来。这就让以后的事情根本无法避免了。
婚礼前一天,刘万程跟着张年发去了高强家一次,主要是想看看能帮上什么忙?可是看到高强家楼上楼下都是一分厂的人,而且所有的事情都布置的井然有序,他们不但伸不上手,站在屋里还碍人家的事,只好早早告辞走了。
一路上,张年发还一个劲夸一分厂的人能力强,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而刘万程却看到了不同的结果。
时间还早,看看没什么事,两个人就找了个路边的酒馆进去,要俩菜,边吃边聊。刘万程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和担忧都对张年发讲了,希望张年发能在有机会的时候,提醒一下高强,多留个心眼儿。
刘万程看问题的角度,往往和别人不一样,这个张年发早就习惯了。刘万程这么说,他也并不感到奇怪。但刘万程只要说出来,事后证明,他的想法又往往都是正确的,这一点是让张年发即吃惊又好奇。这小子年纪不大却料事如神,这不活诸葛亮嘛!
但没这活诸葛亮的本事,二分厂取得的卓越成绩又怎么解释呢?
其实,刘万程这么仔细地和张年发分析这些,也是希望张年发不要总觉得他师兄什么都好。人都是有缺点的,起码高强的这种强势作风和粗犷性格,就不能学习。
张年发只是听着刘万程白话,不住点头,到底听没听进去,就不知道了。他正为自己分厂去年取得的光辉战绩而兴奋呢。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明年二分厂的年上缴纯利润,一定可以超过一分厂,成为全总厂第一!
他突然就想到一件事,问刘万程:“你说咱们就按现在这个干法,明年一年拿下二百万的利润来,是不是一点问题没有?”
其实,刘万程也没有想到分厂能有这么高的利润。这主要还是归功于吴晓波,想不到这小子是个天生的营销人才,为分厂开辟了大量的客户,使得分厂有了很大的选择余地和利润空间。
如果明年还能保持这个势头,净利润突破二百万,应该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他就冲张年发点点头说:“咱们工人的潜质还是有的,破机床都能干出高质量的漂亮活。就冲这股劲头,各部门多少的再加把劲,保二百五十万的净利润,应该可以。”就看着张年发笑,“二百五十万,奖金可就是二十五万,你如果还像今年这样跟我客气,我可就不和你客气,独吞了。那样我一下就发了!”
张年发仿佛没有听到刘万程的调侃,思考着说:“一套旋压流水线,投资也不过一百五十万左右。你说,咱这些利润,是不是就可以上一套流水线?到时候整个地区的齿轮产品,就都是咱的,甚至咱还可以用这套线生产各种固定工具,那样咱们的利润得翻几番?”
刘万程就严肃了:“我说张厂长,你想什么呢?你的钱都在分厂账上,超过三千就得去总厂财务处开支票。你还想一次支取一百五十万?你是不是要学你大师兄,搞小金库,公款私存那一套啊?我可告诉你,那东西搞不得,千万不能搞,会把你自己折进去的!”
张年发就笑笑说:“你放心,我不搞。我可以给总厂打报告,在我们还没挣到那个钱的时候就争取让总厂批准。到时候我们有那个钱了,他们已经批准了,再反悔就来不及了。”
刘万程明白张年发,他是打算跟总厂耍个小心眼儿。总厂不会料到二分厂有这么大的盈利能力,只要你不跟他们要钱,你写什么报告他都批。但报告批了,二分厂又有钱了,那时候总厂后悔也晚了。
听张年发这么说,刘万程就苦笑着摇摇头说:“你这个主意想晚了,总厂领导们不是傻子。他们已经看到我们去年这最后三个月的成绩了,算都能算出咱们明年的利润来。你现在打报告,就等于是提醒他们注意,你的钱你要自己花,不给他们花了,只能适得其反。”
张年发说:“咱们试试再说嘛,反正他们就是不批,对咱们也没啥损失。”
刘万程说:“你愿意试就试呗,你是老大,你说了算。不过我可再次提醒你,公款私存这个念头,千万不能动!”
张年发就不满说:“你听听你说话这口气,到底咱俩谁是老大?你不就是怕利润缴少了,你拿不着奖金吗?小财迷,你以为我看不透你啊?”
刘万程就笑了说:“你知道就好。钱在公家那里,永远都不如在自己兜里放心。”接着就又严肃了,“老大,千万不能动私存的歪心思啊!”
张年发不耐烦说:“好了,别说了,我有那个贼心,可得有那个贼胆儿啊?”
这一点刘万程倒信,比起高强来,他这师弟胆子就小多了。
明天还要去高家吃喜酒,两个人也不敢多喝,一人半斤干光了一瓶老白干,各自分手回家。
那时候工厂里人家结婚办喜事,还很少有去饭店的,饭店里贵。不像现在这样,根据自家请客规模的大小,自身承受能力的高低,选择一家合适的饭店,到时候亲朋都聚在饭店的大厅里,再请了婚庆公司的司仪来,正经举办个婚礼仪式,大家热闹一番,然后开吃。
那时候,大多都是请了厨师来,就在自家不远的地方,选个宽敞的所在,支起简易帐篷,帐篷下面垒上锅灶,架上案板,结婚那天就开动起来,做菜招待来宾。
至于酒席,就都摆在左邻右舍的家里了。左邻右舍的,也十分愿意帮这个忙,你家两席他家三席的,借桌子,搬椅子,倒也十分热闹。
也没有司仪主持的结婚仪式,只是迎了新娘子过来,放了鞭炮,找个相熟的,懂红白喜事规矩的人张罗着,给双方父母鞠躬,然后小夫妻俩对着鞠个躬,基本就算完了。
然后便是小青年们瞎胡闹了。闹新娘的少,多是闹伴娘,这个要闹的很凶。有时候还过于不像话,把伴娘给闹哭了的很常见。
所以,姑娘们最愁的,就是自己的好姐妹出嫁,不得不去当伴娘了。
冼大夫家不在这里,家里家长也来不了,这结婚的地点,自然就要放在高老头家。一分厂五百多号人,又赶上是礼拜天,厂长闺女大婚,大家没事的基本都会过来。老高家左邻右舍,连楼下住平房的人家都算上,就都安排了席口。即便是这样,还得把客人分成中午和晚上两拨,才勉强招待的开。
好在高强手下有一帮精兵强将,赶着张罗,倒也把场面办的不仅热热闹闹,还有条不紊,纹丝不乱。
58.两个醉鬼
刘万程和张年发是中午过去吃喜酒的,这也是负责婚礼的一分厂的干部安排好的。
分厂的正副厂长,还有书记张昌文,都一起来了,毕竟是一分厂老大嫁闺女,大家都得给个面子。甚至总厂刘总,袁副厂长,总工和各单位负责人,都赶了来凑个热闹。
二分厂的人被安排在一个桌上,刘万程这才发现,吴晓波也来了。他就靠着吴晓波和他一起坐着,他们俩在这些人里面年龄最小,负责给桌上所有的人续水倒酒。
刘万程和吴晓波紧挨着,主要是怕这小子待会儿喝醉了闹事,毕竟他喜欢的高秀菊嫁给了别人,他心里不痛快,还是防备着他点的好。
菜开始陆续地上桌,大家在张年发带领下,开始喝酒吃菜聊天。刘万程暗暗观察吴晓波,竟吃惊地发现,这家伙谈笑风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大概那天晚上自己对他说的话起作用了。
他哪里知道,他送冼大夫七千块钱的事儿让吴晓波知道了。此刻,吴晓波已经把刘万程当成同病相怜的同党了。既然同党,你刘万程可以表现的若无其事,我为什么就不能?我这辈子发誓,就跟你刘万程学了!
一会儿功夫,高强两口子带着几个部下过来劝酒,大家不免站起来祝贺恭喜一番,共同端酒喝一个。然后高强给大家道声辛苦,又赶往下一桌劝酒去了。
又过一段时间,新郎新娘也在不少人陪同下,过来劝酒。冼大夫只会点头,话都让陪着过来的人替他说,这也当真老实的可以。
新娘高秀菊挨个给大家端酒点烟,快到吴晓波这里的时候,刘万程就踢吴晓波一脚,悄声说:“给我表现正常点,不许给她出难题!”
吴晓波就怪异地看刘万程一眼问:“怎么,怕我难为她,你心疼了?”
眼看着一帮人就要过来,刘万程没功夫和他斗嘴,严肃了声音骂:“说什么屁话?你要捣蛋,小心我回去收拾你!”
吴晓波还真没有捣蛋,规规矩矩接过高秀菊端来的酒,一口喝干了,然后规规矩矩说:“祝你们白头偕老,永远幸福!”甚至都没有让高秀菊给他点烟。
高秀菊走近了,刘万程发现,她的脸上表情木木的,丝毫没有结婚的喜悦。
记得她跟自己结婚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场合里,挨桌的敬酒。那时候,她的脸上是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的。
她不喜欢冼大夫?你这个傻娘们儿,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嫁给他呀!
酒席上有张年发坐镇,来的又都是分厂的干部,整桌酒席上的气氛还是欢快而热烈的,没有像其他桌上那样,喝多了说胡话撒酒疯的。
看看差不多,张年发大手一挥:“大家把自己门前的酒干了,撤!”
大家果然听话,纷纷离席。
刘万程本来是想找个理由再留一会儿,想看看高秀菊为什么不高兴?可被吴晓波拽住了。
吴晓波显然没喝尽兴,要拉着刘万程再找个地方喝第二场。
刘万程考虑,如果自己不陪着他去,他还是要找地方自己喝,喝醉了再跑回来闹事就麻烦了,只得答应他。
两个人出了江山机器厂的宿舍区,在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黄面包,坐着向城里去了。
这个城市里有多少酒馆,哪家有什么特色菜?估计没有比吴晓波更清楚的了,这小子整天出入这些场所,都摸的门儿清了。
他找了个带二楼的,环境比较幽静的地方,在二楼要了个包间,和刘万程面对面坐在那里。
这种场合,是市里刚刚兴起来的,专门给情人幽会准备的场所,菜做的不怎么样,价格倒着实不便宜。
刘万程就埋怨吴晓波:“我说,你领我跑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咱们两个大男人坐在这里,这也忒不伦不类了吧?”
吴晓波说:“你哪来的那么多穷讲究啊?吃你也吃差不多了,嫌这里菜不好你就别吃,有酒不就完了呗。你想让我和你去哪里?去咖啡厅喝咖啡,那是咱们享受的玩意儿吗?”
刘万程一琢磨,也对。起码这里环境幽雅,说话没人打扰。
“得,你爹是村长,都听你的。”他就调侃一句吴晓波。
吴晓波没有要洋酒,还是要的高度白酒。服务生送了白酒过来,吴晓波开了,给刘万程和自己跟前的高脚玻璃杯里都倒满,然后端起来,一口就干了,半天才感叹一句:“还是这么喝特么有意思!”
刘万程就看着他笑:“我记得你开理发店的时候,嗲里嗲气,娘娘们们儿的,这段时间怎么一点那毛病没有了呢?”
吴晓波看着他问:“你见过我开美发店?”
刘万程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但话已经出口,也不能往回收了,就说:“怎么没见过啊,我有时候就从你开理发店的那条街上走,就是没进去罢了。”
吴晓波说:“纠正你一点啊,哥哥。”这句话就带了娘们儿腔,不过是他故意装的,“那叫美发美容店,不叫理发店,我不给男士理发的。”
刘万程就差点让他逗笑了,说:“你还是好好说话吧,你这样我牙都快倒了。”
吴晓波就恢复了常态说:“干什么都有学问,这个你不懂。一个大男人给女人拾掇脑袋,在她们头上和脸上摸来摸去的,她们会有戒心。你稍微动作大一点,她们就会认为你是故意占她们便宜。所以,你就要尽量在形体和语言上接近她们,让她们不自觉间就把你当做了同类,忘记了你的性别。时间长了,她们就会认可你,接受你,宁可让你帮她们美发美容,也不愿意找女理发师同类了。懂了吗?”
刘万程不由点头。吴晓波善于琢磨,天生就有营销潜质,怪不得他能把业务做那么好。
刘万程不由冲他伸大拇指:“服了,今天我跟你学了一招。”
吴晓波指了指刘万程面前还满着的酒杯:“先喝酒,别娘娘们们儿的。”
刘万程端起酒杯,和吴晓波一样,一口气干了,长出一口气:“真特么痛快!”
有了中午的酒垫底,两个人再次推杯换盏,又都只喝酒不吃菜,很快就都喝差不多了。其实,两个人跑到这里来,都是为了寻醉,那样心里舒服。
吴晓波半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地看着刘万程。刘万程也醉了,后背斜靠着沙发背,眼睛都睁不开了。
吴晓波问刘万程:“我说,你们是怎么,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他舌头有点大,话音已经不是很清楚了。
刘万程微微睁眼问:“你说谁呀?”
“你和高秀菊呀,还有谁呀?”吴晓波傻乐,“别给我装糊涂,你爱她,我知道。”
刘万程抬起手来,揉了揉逐渐模糊的双眼,含混不清地咕哝说:“我特么二十年前爱她,宠她宠的没了边,把她宠坏了。这辈子,她也该受点罪,养养性子。好和坏,都是她自己选的,我能做的,都做了。”
吴晓波估计根本就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在那里干坐一会儿,也仰靠在沙发上,冲着刘万程嘟囔:“她跟了你,我一点意见没有。你既然爱她,为什么还要和徐洁好,为什么不去追她?”
刘万程光听到他嘟囔徐洁了,就接口说:“高秀菊也好,徐洁也罢,哪个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这个花花公子再继续当下去,哪个好女人愿意嫁给你,谁跟了你能特么幸福?你也不小了,收收心吧。你只要改了你这个臭毛病,保证有好女人肯跟你,保证能有个幸福的家……”
两个人各自说各自的,谁也不挨着谁。说一阵,就都感到没意思,不约而同的闭了嘴,屋里刹时就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刘万程咕哝一句:“她不快乐。”
吴晓波就接一句:“脸上没有笑容。我本来还想逗逗她,让她骂两句。看着她那个样子,心里先酸了,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
刘万程轻蔑地一笑:“你以为,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她的那个样子就叫幸福?那顶多叫高兴。你没见过她幸福时候的样子。”
吴晓波就不服气:“你特么见过?”
刘万程当然见过。那时候的高秀菊,脸蛋红扑扑的,嘴角微微的自然上翘,笑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和刘万程在一起的时候,她是真正幸福的。
但是,这样的幸福,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高强出事,他们的矛盾也就开始了。这里面,有他的原因,也有高秀菊的原因。总之,他们原本就不应该在一起。
看刘万程不回答,吴晓波就傻笑:“你特么就会吹牛。”接着就高声嘶嚎着说,“我敢说,高秀菊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幸福的!都是你,活生生把一对幸福的情侣,给我们拆了!”
刘万程沉默了,兴许是睡过去了,再没有接吴晓波的话茬。
吴晓波突然低声哭泣起来,好一会儿,带着哭腔说:“可是,我从来没敢亲过她,更没敢抱抱她,就是拉她的手,还要看她高兴的时候。这么一个漂亮美人儿,特么白白的就便宜了姓冼的那小子了,老子不甘心!”
吴晓波的这些话,刘万程却都听见了,自己怀疑让吴晓波给戴了二十年的绿帽子,这会儿可以放心地说根本没有了。
可是,这还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