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猴急
徐艳在年前腊月十几的时候,终于回来了,并且承诺说,出正月以后再走。这样,徐洁就可以答应刘万程的要求,过年放假的时候,跟着刘万程回老家了。
在过去那个世界的时候,刘万程是听说过徐艳的大名的。因为这个女子,在整个江山机器厂都算作名人。她与那些不正干的“皮孩子”们的故事,她与某某,某某厂长的故事,都是宿舍区里那些好嚼舌头的女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正是她的这些带着香艳与夸大的故事,影响了徐洁的心灵,让她神经病一般去保护自己的名声。
刘万程大学毕业分到这里的时候,徐艳已经很少在江山机器厂的宿舍区里露面了。他和徐洁熟识了以后,也曾经谈起过徐艳。
提起自己的姐姐,徐洁是爱恨交织产生出来的伤心。她影响了徐洁正常的人生道路,让她最终变成老姑娘。
但从徐洁透露出来的信息里,刘万程知道,徐艳似乎是在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里混,具体在哪儿,徐洁也说不清楚。反正有时候她是从北边回来,有时候又是从南方回来,没有准地方。
具体她在外面做什么,她也从来不跟家人说实话。一会儿说在公司里干,一会儿说在做生意,也是没准儿。
后来刘万程曾经偷偷猜测,她很可能是做了皮肉生意了。因为据徐洁说,她每回回来,穿的都很洋气,对过去和她在一起玩的那些皮孩子也爱理不睬的。走的时候,往往会给徐洁留下几百块钱,要她照顾好父亲,等她在外面混好了,就接他们走。
可以在大城市里混下去,又没能力将父亲和妹妹接过去,居无定所。一个美貌女人,又没有多少文化,除却做那一行,还能做什么?
这个,只是刘万程私下里猜测,却从不敢跟徐洁提起。
几年之后,徐洁的父亲死了,徐艳回来,和徐洁一起为父亲出了丧。那时候江山机器厂已经半死不活,时不时的开始发不全工资了。
徐艳要徐洁跟着她一起走。徐洁惦记着刘万程,没有答应。
又过了两年,徐洁兴许是最终对刘万程失去希望,这才走了。临走,她去了刘万程的家里告别。
刘万程至今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到他家里来,守着高秀菊和他告别?两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分别,不是更有情调一些?
据徐洁说,她是去找徐艳了。那时候徐艳在北边,徐洁还是不知道她具体做什么。只是,徐洁说,徐艳给她找了工作,在一家外贸公司做出关检验,月薪很高。而且,什么时候去报到都行。
从这最后的信息上,如果这个信息是真的,说明后来徐艳的确出人头地,混的相当不错了。
徐洁走了以后,就再没有给刘万程来信,也再没有用任何方式和他联系。
也正是因为徐洁的离开,让刘万程和高秀菊的婚姻,步入了更深的危机。
他的心里,始终不放心徐洁,始终挂牵着她,几次生出要离开江山机器厂,独自去寻找徐洁的冲动。
这是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无奈和悲凉。
好在今天,刘万程终于可以弥补前面的遗憾,这已经是他最大的欣慰了。
两个人回老家,见过刘万程的父母,在农村来讲,徐洁就算是他们刘家的儿媳妇了。
从老家回来,上班之后,刘万程就托人去总厂计生办,把介绍信开出来,专门和徐洁请了假,去区里的计生办领了结婚证。
结婚证领了,就得考虑结婚的事。结婚得有房子啊,两个人工龄太少,就算加上刘万程的中层干部副职的积分,也分不到厂里的宿舍。
刘万程是打算,还和当初与高秀菊结婚的时候那样,到附近的农村去租房子暂住,徐洁却突然反悔了。
她和高秀菊不一样,她还有个酒**亲需要照顾。农村的房子,离着工厂宿舍区太远,住到那里,她就没法照顾父亲了。
刘万程就和徐洁商量:“咱们平时可以直接住你爸家,不回农村的房子住。”
徐洁脸上就露出为难来:“我家就两间屋,里外屋直接不隔音,那怎么住啊?”
刘万程就又改主意:“那,咱们就租大一点的房子,把你爸一起接过去住?”
徐洁就半天不吱声。其实,她是不想让刘万程看到她爸喝醉了,骂骂咧咧的样子。
见她老低着头不说话,刘万程就问:“到底行不行啊,你倒是说话呀?”
徐洁就抬头看刘万程,脸上露出讨好的神色来,嘻嘻笑着说:“其实,咱都把证领了,结婚是早晚的事,也不在乎早几天晚几天,你说是吧?再说,我还不到二十二呢,”说到这里,看到刘万程瞪眼看着她,就住嘴不说了。
刘万程算是明白了,领了结婚证,徐洁放心了,反正是他的人了,不怕他把她给扔了,结婚不结婚,也就那么回事了。
这个小丫头片子,鬼心眼儿也不少!
这时候,他们是上午去区计生办领了结婚证,没料到这么快就办完了。看看时间还早,又到了刘万程的单身宿舍里呆着。肖涵上班去了,两个人一人一张床,面对面坐着。
刘万程就问徐洁:“都跟家里说好了今年结婚,再改主意,你让我怎么和家里人交代?”
徐洁就小声嘟囔说:“我又不是不想结婚,可没房子怎么结呀?你就跟家里实话实说呗。再说,我们都年纪不大,干吗非要急着结婚呀?”
刘万程这个气,小丫头片子,你不想结婚,早怎么不实话实说?
他就假装生气说:“你小,我可不小了,都要奔三十了。”
徐洁说:“瞎说,你周岁才二十五,连上虚岁也只二十六,怎么就奔三十啦?”
刘万程就过去,和徐洁坐在一张床上,然后就抱住她问:“那你说,我这个岁数,会不会想你?”
徐洁说:“我们就在一个地方上班,天天见,你还用得着想我啊?”
刘万程就趴在她耳边问:“那我晚上想你了,怎么办?”
徐洁已经感觉到他的手伸进她的毛衣,接着又掀开了里面的保暖衣。
徐洁挣扎了一下,没挣动,就说:“你这样,咱们怎么好好说话啊?”
刘万程呢喃着说:“我不想说话,就想要你。”
说着,奋力从他的嘴唇里把嘴逃出来,大口地喘气,然后就开始拼命挣扎。
刘万程就知道徐洁不愿意了,便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只压在她身上,看着她悄声说:“我们从法律上已经是夫妻了,难道还不可以吗?”
徐洁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了,僵直的身体顷刻就软下来。
刘万程没有再继续,他不愿意违背徐洁的意愿,去强行得到她。同时,心里也奇怪,徐洁为什会这么抗拒他?难道,她并不爱他?
徐洁双颊绯红,好半天才说:“怀上咋办?”
刘万程说:“咱们有结婚证了,还怕怀上啊?怀上咱们就结婚呗。”
徐洁就闭了眼,半天说:“科学上说啦,女的二十五岁要孩子,孩子才最健康。我太小啦。”
原来她担心这个。刘万程差点乐了。不过从徐洁的身体状况来看,的确像是还没有发育成熟的样子,怪不得她能这么克制。
他抚摸着徐洁散落在床上的长发,轻声问:“要不,我到楼下去买些避孕的工具来?”
徐洁就伸过手来,打了他的头一下,责怪说:“你就那么猴急呀?这都快中午了,万一肖涵回来,让人家碰上,多丢人呀?”
刘万程说:“这小子中午都在食堂吃,不会回来的。”
徐洁说:“我是说万一,他要万一回来呢?”
刘万程就撇嘴:“你就说你不肯就得了呗,强调那么多理由干吗?”
徐洁就闭上眼睛,半天才说:“都是你媳妇了,有啥肯不肯的?有点害怕。你就不能找个我不害怕的时候吗?再说你看你这狗窝脏的,一股头油味!”
刘万程就不高兴了:“你那意思,就你是第一次,我不是是不是?”
徐洁就笑了说:“你是男孩子,你当然不怕了。再说现在听说这大学乱的很,谁知道你在上大学的时候,有没有过?没准儿还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呢!”
刘万程的手就到了徐洁的肋骨上徐洁一下就笑的喘不过气来了,一个劲扭动身体,试图摆脱刘万程的控制。可是她过于弱小了,身强力壮的刘万程压住她,她根本动不了地方。
直到徐洁拼命求饶,刘万程才把手抽出来:“以后再埋汰我,就这么惩罚你!”
两个人在床上闹腾这一阵子,刘万程心里那股邪火,也逐渐地消褪了。这单身宿舍不隔音,门外不时有脚步声过去,也的确不是让徐洁成为他妻子的,理想的地方。
刘万程是经历过夫妻生活的,身边有这么个大美人儿,却只许他看不许他动真格,真的是难以忍受。
但他也知道,徐洁的确是对这种事情有些怕,他不该难为她。
徐洁是个心思很细的人,她也渴望和刘万程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可又不愿意让她爸和他们住在一起,她爸的形象实在是有点让人讨厌。她怕在一起住久了,刘万程会嫌弃她爸,就此产生矛盾。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徐洁一直想不到好办法。没结婚证的时候心里不踏实,领了结婚证,她又开始愁怎么安置她爸了。
成了精的刘万程,不用徐洁明说,也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可是,即便是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
60.露馅
刘万程记得,厂里建第一批商品楼,是在这年的年末。他当年也是在第二年,楼房快建起来的时候,才去房产处交了钱。到了下一年的冬天,才住上的商品楼。
那时候商品楼也不贵,七十多个平方,一万多块钱。现在的刘万程,已经能拿出这个钱来了。
如果还在他原来买商品楼的那个地方住,那就离徐洁现在的家不远,徐洁就可以照顾她爸了。
刘万程就盘算着,不行就等到商品楼建好,再和徐洁举办婚礼吧。不过,没办婚礼之前,徐洁也是他媳妇了,也不能还像过去一样干耗着,便宜这丫头。
穿越回来,他都憋了大半年了,实在是要憋不住了。
中午两个人出去,在饭馆里吃饭的时候,刘万程就把自己想等着厂里的商品楼盖起来,买了商品楼再办婚礼的想法,告诉了徐洁。
因为这个时候,厂里准备建楼牵扯到的平房宿舍,已经开始拆迁,好多人正为拆迁补偿闹腾呢,徐洁也知道这个事情。
商品楼的位置,不管建在哪里,都不会出了江山机器厂的宿舍区,这样就不会离徐洁家太远,她就可以时不时的回去看看她爸,徐洁当然愿意。
可是,据说买商品楼也要凭着分数排队的,能轮到他们吗?
这个刘万程倒不担心。江山机器厂的工人,实在是太穷了,一万多一套的商品楼,仍旧不是大多数人能够买得起的。
当年,第一批商品楼建起来,竟然有三分之一空着卖不出去,直到两三年之后,才陆陆续续地住满。
刘万程就告诉徐洁,商品楼是要交钱的。大家还都想着住公家的宿舍,不舍得花钱,排队不会排满的。
徐洁觉得也是。有不花钱的房子,干吗要花钱买啊?如果单单是她做主的话,她也不舍得买。可她做不了主,她得听刘万程的。
她就看着刘万程,歉意地笑:“要这样,咱们今年就结不成婚了?”
刘万程就纠正她说:“不是结不成婚,是不办婚礼。”随即就明白了徐洁话背后的意思,看着她坏笑,“不办婚礼我们也等于结婚了,也是夫妻,你不要想的太美哦?”
徐洁明白他指什么,低着头,半天小声说:“反正我不去你宿舍,也不能在外面。”
徐洁满以为,自己设定的这两个条件,可以让她逃脱刘万程的魔爪。她也太低估这位表面看着年青,内心其实是油腻大叔的家伙了。
刘万程经历过以后的二十年,这点难题在他那里根本就不是事儿,他随便找家高档点的商务酒店就解决了。
虽然那时候,派出所的警察还经常到这些宾馆巡查,可他们有结婚证,也不怕警察。再说,连刘勇和张静这种野夫妻都不怕查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油腻大叔也有油腻大叔的好处,有经验,技术好,还知道轻重,疼人。虽然年青的身体不如过去年纪大一些了那么好控制,听话,但让徐洁的第一次充满惊喜和浪漫,还是没有问题的。
徐洁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这种事情这么美好,可以让她完全沉浸在一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兴奋和幸福当中。
因为房子的问题,两个人就这么过着没有家的夫妻生活,还是要偷偷地背着人。因为在那个时代,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工厂里的人们看来,即便领了证,没有举办过婚礼,也不能算作夫妻。就这样住在一起,会被别人笑话的。
而转过年来,刘万程必须开始他新一年的疯狂赚钱模式,老旧设备可以赚取高利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为了增加利润,刘万程给吴晓波的业务科施加了更大的压力,规定的营销额提升了三分之一,完不成任务,提成就会降一半。
吴晓波都亲自出马了,带着他那帮弟兄,最远跑到了周边的省份。
每月的活都在显著增加着,二分厂的设备几乎是超负荷运转着,逼的张年发没办法,都要考虑增加夜班了。
张年发是管理生产的好手,无论经验和水平,都算得上高手。有他盯着生产,刘万程就不操心这方面的事情,而是想办法利用自己前世知道的先进科技和思想,来设法提高生产效率。
他最终把目光落在计算机上。那时候的计算机,还是比较落后的,运行效率十分缓慢,但用来办公足够了。
技术科如果有计算机制图的话,出图和工艺编制会节省至少一半的时间,这就为下面的车间生产赢得了更多的时间。
还有仓储管理,如果用计算机制表,自动计算,产品的出入库时间也会安排更合理,效率会成倍提高,这同样能为生产赢得更多的时间。
可那时候一台能够满足工厂需要的电脑,也是需要几千块钱的,大家又都不知道计算机的好处,很少有赞成他这个提议的。刘万程就和张年发软磨硬泡。
张年发知道这小子看好的东西一般不会错,大手一挥,越过所有干部,就同意了他的这个建议。
从这个方面讲,刘万程还是要感谢厂长负责制的。没有这个制度,就不会有他这个二十五六岁的毛孩子厂长,也不会允许他把科技引入工厂。
计算机买来了,可大家不会用,这又变成另一个难题了。
这个难不倒刘万程,他先找技术科年青的教,就从什么也干不利索的刘婷开始。
其实制图这个东西,你只要会用计算机了,又有制图基础,很快就会整明白。当年刘万程学CAD,谁都没教他,他自己坐在计算机跟前鼓捣一晚上,就无师自通了。
他就教刘婷怎么用鼠标和键盘,教她几个常用的功能键组合。很快刘婷就掌握了,然后把这个基本能力用到CAD上,没等刘婷理解透彻,旁边看着的技术员先学差不多了。
于是,很快连科长韩素云都对这东西感兴趣了。技术科撤去了大部分的绘图板,改计算机制图,再不用去制图室晒蓝图,连编制工艺都是计算机打字,然后打印机打出来,省事多了。
教技术科的同时,刘万程还在教张静,她是办公室主任,仓储归她管啊。
还是先教基础应用,鼠标,键盘,另外还得教她汉语拼音打字,最后再教excel表格。
刘万程教计算机也是要有重点的,技术科最急,他当然得把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技术科。
想不到,张静也是个急性子。守着个电脑不会用,这下把她急的,一趟一趟地往技术科跑,找刘万程。刘万程回答她一个问题,她跑回来,接着就遇到另一个问题,还得再跑回技术科。
最后,张静就找刘万程商量,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如果晚上有时间,她晚上上来,让刘万程教她。
张静三十了,比刘万程大不少,刘万程就不考虑别的,痛快地答应了。
这天晚上,在张静的分厂综合业务办公室里,刘万程开始教张静打字。晚上没有别人打扰,张静学的很快,只用了两晚上,就把键盘和鼠标的所用用法都搞明白了。自己可以熟练地使用一些基本软件,还能玩计算机自带的那些小游戏。
第三天晚上,刘万程就开始教她用输入法打字。
前世刘万程家里是有电脑的,经常自己写点文章,基本可以做到盲打。
他坐在电脑跟前,张静就在他一侧看着。他就调出一个打字软件,开始在上面打字,边打边告诉张静,怎么用几个手指分别控制几个字母,怎么打出拼音,怎么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个字。
张静俯下身来,看一会儿屏幕,又看一会儿刘万程按在键盘上的双手。
刘万程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移动着,嘴里还要给张静讲解着。
偶一回头,他就发现,张静的目光不是落在电脑屏幕上,而是落在了他身上,目光怪异而复杂。
刘万程略一思索,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僵在那里,不动了。
这个时候,恐怕整个江山机器厂,懂电脑并可以如此熟练使用的,除了刘万程,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给张静丈夫用电脑写过的那封告密信。
张静很聪明,也很心细。如果张静看到过那封告密信,那么,她一定就会猜到,那是刘万程的杰作!
刘万程再次回头,又迎上张静复杂的目光。
他终于把手从键盘上拿下来,坐直了身体,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木木地说:“好吧,我承认,那封信,是我寄给你对象的。你如果恨我,想骂我,现在就骂吧。”
屋里除却电脑主机发出的,轻微的“嗡嗡”的声音,就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不知过了多久,张静轻轻说:“从看到你打字,我就猜到了。”
刘万程保持沉默,他不知道对张静说些什么好。
当初不是为了挤走刘勇,刘万程也不会去做这么缺德的事。
就算现在张静恢复过来了,可一个女人,顶着个尽人皆知的,“破鞋”的名声,在这个年代,承受的压力和痛苦会有多大,这是无法想象的。她恨刘万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又是许久,张静才又轻轻说:“你不要误会,我一点也不恨你。”
这句话倒让刘万程十分吃惊,他不由回过头来,看着张静。
张静就冲他淡然一笑:“要恨,我只恨我自己。我当初为什么那么傻,去跟刘勇这么个东西?为了这么小人,坏了自己一辈子的名声,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61.作死
黑暗中的二分厂综合业务办公室里,屋顶的四根荧光灯管都亮着,照的屋里一片雪白。
刘万程还是坐在电脑跟前,一动不动。张静则依着放电脑的桌子,离刘万程不足半米,也不再说话。
刘万程最后还是打破沉寂,开口说:“你应该恨我,是我坏了你的名声。”
张静微微一笑说:“名声是我自己坏的,怪不得任何人。这件事即便不是你捅出去,早晚也会有人给捅出去,那时候,我已经有预感了。”
女人的预感,往往是十分准确的。当年捅出这事情的,并不是刘万程,只不过是时间上,稍晚一些罢了。
“这些都过去了,都不重要了。”张静出一口气,继续说,“重要的,是现在你给了我发挥的空间,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价值。我突然就发现,眼前的天地一下子就开阔了许多,再没有对前途一片迷茫的恐慌感,就算现在江山机器厂倒了,我都不会害怕没有饭吃,没有工作,我有了满满的自信!”
说到这里,张静就有些兴奋了,冲刘万程笑:“是你,刘副厂长,重新塑造了一个充满自信的张静!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贵人,我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恨你呢?你就算不承认,都没什么的。”
刘万程就苦苦地笑了,许久说:“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可以吗?”
张静故作轻松说:“问。咱们之间,没有什么可不可以的,你是我的恩人嘛。”
刘万程琢磨半天,才问:“你对象,他原谅你了吗?”
张静咧咧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说:“一个大男人,能原谅自己的老婆出轨,这话你信吗?”接着就说,“其实,我们很早就关系不好了。他妈不帮着我们带孩子,还一个劲的挑我的毛病。他向着他妈说话,从来也没顾及过我的感受。要不然,也不会让刘勇钻了空子。现在,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和他离婚了。”
刘万程就叹息一声说:“这样,你会生活的很不幸福的。”
张静淡淡地说:“中国人的婚姻,有几家是幸福的,不都是凑合着过吗?要不钱钟书的〈围城〉怎么那么火呢?早就习惯了。”
刘万程就摇摇头说:“我觉得你这样想不对,你有追求幸福的权力,你也不该白白浪费你的青春。”
张静就笑了:“你还没结婚呢,好多事情你还闹不明白呢!等你结了婚你知就知道了,别看着小两口谈恋爱的时候怎么怎么好,真正结了婚,锅碗瓢盆地过日子,你就知道啦。”随即就发现自己说走了嘴,“哎哟,我可不是咒你和徐洁啊。”
刘万程就笑了说:“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理。”
他当初和高秀菊的时候,何尝又不是张静说的这样呢?但愿他和徐洁,会脱离这种婚姻围城的魔咒吧。
计算机的应用,极大的提高了工作效率。大家看到了先进科级的好处,当刘万程再提给车间统计也配备计算机的时候,就没有人反对了。
吴晓波也看到了这东西的好处,他把客户统计分类,各种资料,包括对方负责人的家庭状况,有什么爱好都传上去,需要看谁的时候直接调出来,比他用脑子记,或者乱七八糟地记到本子上,不知要精确多少倍。
但刘万程不给他出这个钱。不出他也要搞,和装修自己的办公室一样,所有业务员均摊。
二分厂有刘万程和张年发这一文一武两员骁将,利润眼看着一天比一天高,工人的工资也在不断递增。这样干下去,到年底产生三百万的纯利润都不是没有可能,张年发乐的嘴都合不上了。
但刘万程心里却始终充满忧虑。这是老旧的设备在发挥着余热,就像一个将死的病人的回光返照。南方的新思想和新设备,在不断的向这边输送,江山机器厂的设备优势已经不存在了。唯一存在的,是经过正规师徒传带培养出来的高技术素质的工人,还有自己在现在仍旧算作先进的管理和营销思路和理念。
不过,随着南方新思维和更新的智能化进口设备的不断北移,这些优势也不会保持多久了。一旦失去这些优势,分厂立刻就会失去产品来源,面临的,只有倒闭。
他的这些想法,在每天和张年发的接触中,不免流露出来,灌输到张年发那里去。
张年发已经开始对他的观点深信不疑了。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为之奋斗了多年的分厂,就这样无所作为地等待着别人超越,然后坐以待毙。
而唯一能够拯救分厂的办法,其实刘万程早就给他指出来了,那就是设备的更新换代,工厂转型。
可是,这些,都需要钱,他需要设法把分厂挣到的钱保住,然后用这些钱来挽救二分厂。
时间很快就进入了这年的十一月,天气渐渐地凉下来。这天晚上,刘万程吃饱了没事干,坐在宿舍里和肖涵侃大山。
穿越回来,刘万程对肖涵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但两个人混成了哥们,还通过韩素云牵线,把分厂一个女工介绍给肖涵做女朋友,也算肖涵的半个媒人了。因此,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肖涵又是个碎嘴子,两个人只要都在宿舍里,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倒不像前世那样,各自躺在床上看书,屋里一片沉寂,死气沉沉了。
两个人正说的高兴,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了,门口站着高秀菊,脸色苍白。
刘万程看见高秀菊,吓了一跳,站起来把她让到屋里,迫不及待地问:“出什么事了?”
高秀菊和冼大夫结婚的时候,神情不好,刘万程一直担心他们过不好,这时候高秀菊过来,他以为高秀菊受欺负了。
高秀菊站在屋中间,低沉着嗓音说:“晚上,家里来几个人,说是检察院的,把我爸给抓走了。”声音里带着恐慌,显然是当时在场,受到了惊吓。
刘万程就蒙了。高强被检察院抓走,是十一月底的事,这才刚进十一月呀?
不料,高秀菊后面一句话,更把刘万程给彻底说蒙了:“我刚从张叔那里出来,张叔也让检察院给带走了,和我爸一样。”
这怎么又多了个张年发呀?刘万程就感觉到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记得当年高强被检察院带走,自己和高秀菊都不在场,而是在自己的家里。是高军跑到家里把他们叫过去,高秀菊她妈都吓瘫了,不会走道了。
而他和高秀菊第一个去的就是张年发家,张年发连夜去找了总厂生产副厂长袁佩华,然后袁佩华又带着张年发去了总厂刘总家里……
这怎么和当年不一样了呀?
他让高秀菊先在他的床上坐坐,然后就捂着脑袋,坐到肖涵身边去了。
“你先坐坐,我理理思路。”他说。
高强被带走,肯定是公款私存的事儿犯了,只是时间不对,比原先提前了将近一个月。
张年发怎么回事,难道也是公款私存了?自己不是一再告诫他,千万不要走这条路吗?他自己也承认没这个胆子,怎么会被抓呢?难道……
他突然就从床上站起来,叫上高秀菊,要出去找人。
高秀菊早给吓得没了主意了,刘万程叫她走就跟着走。
肖涵就问他:“你准备去哪儿啊,要不要我跟着?”
刘万程摆手说:“不用,你在屋里睡觉吧,不用等我。放心,没事。”说完,就和高秀菊一前一后,急匆匆地走了。
他得去分厂王会计家,从他那里问出实话来。
王会计是个老实人,平时也很少有话,嘴特别严实,而且,对张年发十分忠心。如果张年发背着刘万程干了什么事儿,张年发不让说,王会计是打死都不会说的。
到了王会计家里,无论刘万程怎么问,他都一口咬定,分厂没有公款私存这回事。
最后,刘万程就急了,告诉他:“张厂长给检察院抓走了你知不知道?你再不说实话,我们怎么把他给救出来?”
王会计还是不信,高秀菊就把自己去张年发家的事情,又告诉他一遍。
刘万程说:“你如果还不信,那咱们现在就去张厂长家,你自己去看!”
王会计胆小,终于信了刘万程的话,不由吓得脸色惨白,半天才哆嗦着嘴唇,承认了有公款私存的事情。
刘万程出一口气,总算知道是为什么抓张年发了。他问:“存了多少?”
王会计哆嗦着说:“一百,一百三十多万了。”
“多少?”刘万程脑袋都大了,这个张年发,胆子比高强都大,这不是作死嘛!
王会计说:“老张让我每个月都做账,利润入分厂账上一半,入他存折里一半。可,他不是自己要,这个你也该知道,他惦记着买那条旋压生产线。”
刘万程没功夫和他墨迹,声音就大了问:“账呢?”
还好王会计做人小心,这种账本都偷偷藏在家里。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柳条箱,打开柳条箱,里面还有个樟木箱子。樟木箱子里,放着几本账本。
62.白的黑不了
刘万程不懂会计专业,看不懂这些账本,他琢磨半天问王会计:“这些东西,能不能证明张厂长一分钱也没往自己腰包里塞?”
王会计肯定地回答他说:“能,不但能证明老张清白,而且,他还把自己的两万七千块钱也放到里面了,将来都要用在分厂购买设备上。”
刘万程知道那两万七千块钱是怎么回事。这个大老张,简直就是个大傻子!这都九十年代了,在江山机器厂还有这种傻子,这让刘万程感到即可气又好笑,简直难以置信。
关键是,和张年发一比,他刘万程倒把剩下的一半奖金,毫不客气地掖到自己腰包里了,虽然后来给了那个冼大夫七千,那也是为了他前世的妻子高秀菊不受委屈。
要这么一比较的话,他刘万程直接就不是东西了!
他就对王会计说:“明天,检察院的人肯定会到咱们分厂去封存账目,做进一步调查。你把这些账目都交给他们,如实向他们汇报张厂长设立私人账户的动机。”就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会计拼命地点头说:“我明白,我明白。老张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受冤枉。没有老张,哪有咱二分厂的今天?”
刘万程还不放心,又嘱咐王会计:“要留份底,防止中途出意外。”直到王会计表示记住了,这才放心。
从王会计家出来,刘万程就对高秀菊说:“看到了?你张叔留着一手呢,所有的资金都有账可查。我相信,你爸也肯定会这么干。现在,咱们去一分厂会计家里,只要有这种账目,你爸就不会有太大的事情。”
看到那些账目,刘万程就放心了。那一回和张年发在高强家里喝酒,刘万程的提醒还是起作用了。起码,张年发是暗暗记在心里了。就是不知道高强,他这位前世的老丈人,听没听的进去?
他们又往一分厂会计家里跑。果然,一分厂会计家里,也和王会计一样,有几本详细的账目。刘万程的心总算完全放到了肚子里。
上一次高强进去,就是因为没有详细账目,有些资金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好在查出来的违规资金数目,基本能和他私存的数目对起来,这才给把人放出来。就是这样,也是在里面关了接近一个月,等所有事情都调查清楚了,才给放出来。
这一次,他有了详细的账目,相信检察机关会很快把事情搞明白的。
从一分厂会计家出来,已经是深夜了,深秋里,宿舍区的街道上一个人没有,静悄悄的。
高秀菊出来的时候走得急,只穿了件羊毛衫,这时候夜里寒风一吹,就感觉有点冷,不由抱紧了双臂。
刘万程看到了,就把自己穿着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说:“先穿着吧,别冻感冒了。”
高秀菊看一眼刘万程,却不接他递过来的外套。
现在的刘万程,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了,她怎好穿一个陌生男人的衣服呢?
刘万程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这里离高强家还有不短的距离,他只好故意拿出开玩笑的神态来说:“怎么,嫌我脏啊?”
高秀菊终于接过他递过来的外套,穿在了身上,看着刘万程问:“你说,需不需要找找人,托托关系呀?我有个舅舅在市里干科长,说不定能给想想办法。”
当年高强被带走,刘万程和高秀菊就是在第二天去找了这个舅舅,上上下下地打点,花了许多钱。
听高秀菊这么问,刘万程摇摇头问她:“你不相信你爸吗?你觉得你爸会干出贪污违法的事情来吗?”
许久,高秀菊说:“我相信他。就是所有人都能贪污腐败,我爸也不会那么干!”
刘万程不由侧头看了高秀菊一眼。原来,她一直就不相信她爸贪污。
当年,高秀菊也曾经在他埋怨老头把钱都给了儿子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那时候刘万程竟然不相信。现在他相信,高秀菊说的是真的了。
他重重叹息一声说:“你说的对,你爸不会贪污。那我们为什么要低三下四地去求人,给你爸往脸上抹黑呢?”
高秀菊就分辩说:“现在这年头,还能分辩清楚是非黑白吗?我们把钱花上,托了人,求个心安吧?”
刘万程就严肃了说:“黑的白不了,白的也黑不了。如果你爸真的有事,以你的能力,就算倾家荡产,花的那点钱也救不出你爸来。如果你爸清白,你就是不花钱,他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你这样去托人花钱,反而让人家觉得你爸真有问题了。”
高秀菊本来就没有主意了,刘万程这样一说,她也觉得有理,就不再说什么了。
刘万程却想到,这么大的事,怎么高秀菊一个人跑出来找他呢?他就问:“冼大夫呢,没跟你在一起?”
高秀菊面无表情说:“他上夜班,不在。”
刘万程“哦”了一声,还是感觉不对劲,就又问:“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声呢?”
高秀菊淡淡说:“他一个医生,知道又有什么用?”
刘万程明显感觉出了不对了,这不是高秀菊的性格。他就站住了,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上一颗。
高秀菊突然就说:“也给我一支吧?”
刘万程往兜里装烟盒的手就停止不动了,吃惊地看着高秀菊,从他手里把烟盒拿过去,熟练地抽出一支来,含在嘴上点着。淡淡地烟雾,很快就消散在周围有些寒冷的空气里。
刘万程颤抖着声音问:“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高秀菊没有回答他,指了指一旁说:“我们到那边坐坐吧?”
那里住家的房子下面,有个半米多高的水泥台阶。
刘万程就和她走过去,一起坐在那个台阶上。许久,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又是许久,刘万程声音里仍然带着颤抖问:“你不爱他,为什么还要和他结婚?”
高秀菊就笑了,样子里带着凄惨,反问刘万程:“那你要我和谁结婚?我自己选择的你们都反对啊?后来我想想,你们都有道理,就是我没道理。”
刘万程说:“那你也不能和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吧?”
高秀菊说:“关键是我没有爱的人可以结婚呀!你看不到我爸那个样子吗?我就是在家里碍他事的那个人,他恨不得立马就把我嫁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了。我不找个人嫁了还怎么办,戳在家里碍他的眼吗?”
刘万程说:“你误会你爸了,他没有那个意思。他之所以急着给你找对象,是怕你再和吴晓波在一起。”
高秀菊就问他:“是我了解我爸还是你了解我爸?”
刘万程就无话可说了。许久才问:“冼大夫,他对你不好?”
高秀菊没有回答他,转了话题说:“今天晚上谢谢你了。我爸一被带走,我就慌了。跑到张叔家里,张叔也给带走了,我直接就不知道怎么办了。也不知怎么了,就想到你了,就跑你那里去了。给你添麻烦了。”
刘万程此刻心里,已经没有心思听高秀菊啰嗦这些废话了。他想了半天说:“在我心里,你爸是我的长辈,我也是拿他当父亲看的。秀菊,你就是我的妹妹。特别是在你爸出事的这个时候,我更不能让你受委屈。你如果把我当哥哥,你就实话跟我说,你和冼大夫,到底怎么了?”
高秀菊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摇摇头说:“没什么,你别问了。”
刘万程能不问吗?看到他以前的媳妇变成这个样子,他的心都要碎了呀!
二十年的夫妻,磕磕绊绊,酸甜苦辣咸,样样都经过了。如果现在没有徐洁,让刘万程再娶一次高秀菊,估计他也不会愿意。因为他受够了和这种蛮不讲理的强势女人在一起的日子。就是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他已经爱上了徐洁,不爱高秀菊了。
可是二十年在一起朝夕相处,这是一种割舍不断的亲情。这亲情,可以肯定不是爱情。这亲情,不是兄妹之情,不是父女之情,也不是母子之情,但好像这些感情又都包含在里面,使得他和高秀菊难以真正割裂开来。
好多中年夫妻过的没了感情而不离婚,往往推脱什么责任、孩子,甚至说要考虑老人。其实,这基本都是借口。真正让他们无法离婚的,就是这份难以割舍的亲情!
刘万程一下就站了起来,高了声音质问高秀菊:“没什么你为什么会学会抽烟?没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消沉?你不说是不是?好,我明天就去找冼大夫,我要他亲口告诉我,他到底把你怎么了?他要是特么敢欺负你,我打他比吴晓波打他还狠!”
高秀菊仰头看着刘万程,一下眼睛里就充满了泪水。
压抑许久,高秀菊擦干泪水站起来说:“送我回家吧?”
刘万程满以为,高秀菊在哭过之后会告诉他些什么。可是,她还是一个字没有说。
在高强和张年发都出了事的,这样的背景之下,他不好再强迫高秀菊,只好无奈地陪着她,回了高强的家。
63.惨了
第二天上班,刘万程必须表现的像往常一样,才能暂时隐瞒住张年发的事。
他不想让这件事情,很快在职工中间散播开来,引起大家的恐慌,影响本就紧张的生产任务。
同时,他也相信,国家已经在渐渐走向正轨,正义的力量已经在渐渐占据上风,不会轻易冤枉张年发这样一个好人,他应该很快被释放出来的。
往常张年发出差或者休息的时候,刘万程就代替他的职务,到各个车间里巡视一遍,现场解决生产上的问题。
另一个副厂长王会文,相当于一个生产单位的总工程师,主要解决工艺和技术问题。
一两天这样装着若无其事可以,时间一长,大家就都知道,张年发给检察机关带走了,现在关在哪里都不知道,不免议论纷纷。
而二分厂的账户也果真被封了,总厂总会计师陪着检察人员进驻了二分厂,调取了所有经营账目,并找了相关人员做个别谈话,这给二分厂的正常经营带来了困难。
刘万程能做的,也就是继续撒谎,稳住大家,继续生产。却通知吴晓波,暂时终止营销活动,不再接任何外单位的活了。
检察机关也找刘万程谈话了,旁边还有保卫处的人陪着。
刘万程坦然承认,他知道张年发公款私存这件事情。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但凡他能得到一丝一毫的消息,也会不计代价地阻止张年发这么干。这倒不完全为了年底的奖金,更多的,他是为了张年发这个人。
这是一个比高强更忠厚,更让他佩服的水手。他绝对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水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倒下去。
他向检察人员慷慨陈词,二分厂为什么发展这么好?公款私存呀!没有张厂长这个办法,二分厂设备进不来,设备大修没有钱,得耽误多少事?根本没法干活啊,早就特么倒闭了!
气的保卫处的赵副处长当场就想把刘万程给铐起来。还是检察院的人见过的世面多,有工作修养,知道这是刘万程在为张年发打抱不平,并不和他一般见识,干脆让他出去,不再询问他了。
两个星期以后,张年发被放了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高强。刘万程的料想是对的,鉴于两个分厂一把手,只是从实际出发,并没有侵吞公款的动机,检察机关也就网开一面,只做批评教育,没有走起诉程序。
这足以让刘万程感动。有时候,公正和公平就在这样无声无息地向你接近着。这让刘万程直觉到,这样走下去,伟人时代的,那些优秀的东西,兴许就要渐渐地回来了。
虽然被放了回来,高强还是和原先一样,总厂让他提前退休了。而张年发的分厂一把手的职务,也不能再干下去了。
按理说,以刘万程的工作能力,接替张年发干一把手,张年发给刘万程当副手,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二分厂的舵,早就掌在刘万程手里了。
大部分职工,也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分厂也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一天,所有二分厂的干部,再次集中到分厂会议室里,总厂刘总,带着袁佩华等几个副手一起过来了。陪同过来的,还有总厂纪委、劳人处、组织部、宣传部、总调办公室等相关总厂各单位的负责人,加上分厂的中层以上干部,乌乌央央地把会议室挤得满满当当。
而令刘万程意外的是,刘勇也以宣传部书记的身份过来了。
会议开始,总厂刘总首先讲话,严厉批评了张年发这种无视上级领导,公款私存的违法做法,要求下不为例,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一定诉诸法律,以贪污论处!然后是其他领导相继做发言,谈感想,敲警钟,最后由张年发当场做深刻检讨。
会议进行了整整一上午,领导们才发言完毕。张年发做检讨之后,就到了下班时间,会议只好暂停,下午继续。
刘万程却隐隐感觉到了不安。刘勇来干什么,看笑话么?
来的总厂单位之中,书记做为主要领导带队过来的,并不少。可刘万程觉得,谁来都没问题,唯独刘勇来不合适。
按理说,这里是他很不光彩地栽倒的地方,他就应该回避,不应该来。那他为什么还要来?
下午的会议,终于揭开了真相。
组织部长首先发言:“我代表组织部,宣布一批任免决定。经总厂党委、厂委会研究讨论,决定:免去……”
刘万程坐在椅子上,眼睛微闭,侧耳倾听着。
这一次一共免去了各单位六七位干部的职务,有的他认识,有的他不认识。但里面包含了高强和张年发。
组织部宣读文件,一般先说免去某某某的某某职务,但并不见得就是这位某某某犯错误被免职。接下来,组织部还会宣读任命文件,你就会听到,原来这位被免职的某某某,又被重新任命了比某某更高或者更好的职务。
说是叫任免决定,按照组织部惯有的宣布模式,应该叫免任决定才对。
奇怪的是,在免职决定里,不仅有高强和张年发,还有刘勇,他被免去了宣传部书记的职务。
一股更加不好的预感,从刘万程心底升起。
他不由自主就想,原来张年发退居二线,新来的分厂厂长,不是刘勇啊?自己穿回来,在刘勇这件事情上,可没多干一点多余的事情啊,只不过是在时间上给他提前了一点点,都是按照老天爷原来的剧本走的啊!难道,老天爷也会修改剧本?
可他就不想想,他回来这一搅和,多少事情已经乱的没边儿了,连张年发都让他给搅和进检察机关了,单独要求刘勇的命运不变,可能吗?
刘万程终于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任命,刘勇同志,为二分厂厂长。任命,张年发同志,为二分厂副厂长……”
刘万程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他的年终奖金没有了!那还干个屁呀!
年终奖是厂长负责制下,总厂奖励分厂负责人的,没副职什么事儿。是他和张年发达成的私下协议,一人一半,他才留下来干副厂长的。
也就是张年发这种不爱钱的傻子,才会和他达成协议。刘勇杀回来,这奖金他连想都别想了。
特么的,自己辛辛苦苦一年,眼看还有俩月就能拿到奖金了,这个傻子张年发,可把我给坑惨了!
后面总厂领导们又说了些什么,什么时候走的,刘万程一句没听进去,也懒得注意。他满脑子里想的,就是如何把那份眼看就要到手又泡了汤的奖金给拿回来。就是不全拿回来,拿回一半也成啊。拿回三分之一?拿回多少算多少吧,十几万呀!他的心都在滴血了。
送走了总厂领导,刘勇得意洋洋地坐在了开生产例会时,张年发常坐的位置上,开始信口开河:“说实话,我在宣传部多自由,多省心啊?做为我个人来讲,我是不愿意再回到生产第一线的。可是刘总,袁副厂长,多次找我谈话,让我勉为其难。做为一名D员,我首先得服从组织决定。为什么总厂领导非要我回来呢?就是因为咱们二分厂缺乏应有的组织纪律,不然,也不会出这么大的问题!咱们有些D员,已经忘记了自己是D员,忘记了自己为人民服务的本职和原则……”
刘万程就在肚子里腹诽,还上级非要你回来,你特么当你是谁呀,奥特曼呀?为回来,你还不知上下打点了多少呢!妈的分厂今年利润已经突破了二百万,到年底达到二百五十万跟玩一样。光这个奖金,就能把你小子馋死!特么老子奋斗一年,白白便宜你这个王八蛋了!
还特么D性不强,你强?我看破坏别人家庭你最强,坑蒙拐骗你最强,贪污腐败你也最强!
他现在只敢腹诽,还不敢得罪刘勇。他还惦记着哄住刘勇,把自己那应得的奖金要回一部分来呢!
轮到他发言的时候,他强自压抑着对刘勇的厌恶,违心地,中规中矩地表示,要服从新领导的安排,努力工作,表了一大堆决心。直到看到刘勇嘴上露出笑容,这才住嘴。
不拍马屁不行啊,不然钱没了!
会议结束之后,他立刻就去找刘勇:“刘厂长,你看,我有点挺重要的事儿想找您谈谈,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刘勇看着他,嘴上就有了些得意的笑容,假装思考半天,这才露出为难的表情来问:“公事儿啊,还是私事儿啊?”
刘万程就笑笑说:“公事儿也有,私事儿也想向您汇报一下。”
刘勇就又想半天,这才说:“我刚过来,毕竟走了一年多了,分厂的情况有些不熟悉了。这么着吧,我会挨个跟干部们谈话的,你稍等等,明天或者后天,你看成不成?”
刘万程说:“成,成,您先忙。”
刘勇一杆子就把他给支到明后天去了,这是告诉他,地球离了他照样转,别把自己当块材料,我还没把你放在眼里呢!
64.你是好人
其实,刘万程根本就不在乎刘勇怎么看他。不得罪刘勇,甚至还要对他表现的那么谦恭,也并不完全是为了那笔年终的奖金。
他在做给张年发看。你看,我那么顺从他,讨好他,奖金他还是不给我,我走没毛病吧?他的离开,在张年发眼里,就会显得顺其自然。
估计刘勇这种小人,一分钱都不会给他的。自己成为第一个主动辞职,给刘勇拆台的中层干部,已经板上钉钉了。
其实,退一万步说,刘勇这种人,就是把他该得的奖金给他,再和他签协议以后奖金对半分,不给他这个走的理由,过了年他也不会和他真心共事。不给他背后使坏,也是看在二分厂四百多职工的面子上。老子宁可一分钱奖金拿不到,也不能便宜了你!
刘勇不是张年发,在生产管理上,直接就是个棒槌,刘万程根本就没拿他当回事。但张年发不是。
刘万程辛苦一年多,没挣几个钱,就这么跳着脚走了,连努力一下都不肯,这不符合他的财迷性格。张年发很可能就会怀疑到其他地方去,那就不妙了。
大老张这种傻子,你要是让他给抓住把柄,他才不管你是谁呢,你是他亲爹也不行!
其实,谁也不会料到,刘万程对刘勇那么谦恭,心里还藏着另一桩大事。
他原来的计划是,再和张年发干一年,自己屁股下面就彻底干净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这下让张年发整的,全乱套了!
刘勇霸占了张年发里屋的办公室,把张年发给撵到外屋,和刘万程、王会文一起了。
刘万程就帮着张年发收拾桌子,搬出来,又故意当着张年发的面,主动去找工人帮着刘勇拾掇里屋。
把张年发的桌子放好,给他的瓷盖杯冲上茶,屋里就他们仨人了,这才对张年发说:“刚放出来,不在家里好好歇着,跑来凑什么热闹啊?”
王会文人老实,也正直,刘万程倒不用避讳他。
张年发嘿嘿一笑说:“走这么些天,想大家啊。”
刘万程就说:“拉倒吧,你还是怕你不在厂里乱了套。”
王会文就接话说:“你走这半月,大家一直很努力,厂里都好,放心吧。”
刘万程说:“他放心不放心的有什么用?现在二分厂姓刘,不姓张了。”
张年发顺口说:“管他姓啥,只要能让大家伙有钱挣,保持住这高效益,咱就应该努力工作,你们说是不是?”
就看向刘万程:“你有什么打算?”
刘万程当然知道张年发话里的意思,这回奖金拿不着了,你干还是不干啊?守着王会文,他不好明说。
刘万程也跟他“打哑语”,指指里屋说:“等着领导明天召见呢,谈了以后再说。”
隔一会儿,张年发说:“这做人啊,不能光想着自己,钱挣多少算多啊?钱多了就快活了?也不见得。”
“打住!”刘万程本来就一肚子气,这下忍不住了,“你是水手,我是假的,别拿你的标准要求我。好好的一盘棋,全砸你手里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四十好几的人了,学会撒谎了。告诉你说不行不行,你偏不听!这下好,把我都给折里头了!”
张年发就叹息一声,不说了。
王会文看看张年发,又看看刘万程,一脸疑惑问:“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呢?”
刘万程没有想到,二分厂第一个辞职的,不是他,而是张静。
刘勇上任头一天,就找了书记张昌文谈话,当然不能叫谈话,同级之间,只能叫商量工作。
两个人在刘勇屋里一下午,最后张昌文满面笑容地出来了。
张昌文年纪大,没有多少权力欲了,估计是刘勇说些客气话,稳住他算完。
第二天,第一个找的是张年发。谈一上午。
张年发从刘勇屋里出来,刘万程就悄悄问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张年发摇摇头,趁着王会文去车间的功夫,告诉刘万程:“我建议他分厂原有配置保持不变,他只抓全面工作,我管生产,其余还是你来拍板,他基本同意了。”
刘万程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来说:“我的态度,取决于金钱,跟别的没有任何关系。”
张年发说:“这个待会儿你跟他谈。这小子什么也不懂。我吓他半天了,告诉他,离开你,分厂立马就完了。他好像信了。”
刘万程笑了说:“你怎么这么实诚啊,刘勇是个什么东西,你不知道是不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果然,刘万程猜的没错,刘勇也就是糊弄张年发。第二个被谈话的,不是刘万程,而是王会文。这就说明刘勇的态度了。
不过,刘万程琢磨着,刘勇这是给他下马威呢。我故意不重视你,逼着你主动向我靠拢。
刘万程就在心里偷偷地笑了,老子可不是吓大的,你跟我玩这点小心眼,小心自己玩死自己!
这天最后一个被叫进去谈话的,是办公室主任张静。张静路过刘万程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故意顿了一下,看了刘万程一眼,这才向里面刘勇的办公室去了。
里面沉寂了十几分钟左右的样子,就隐约可以听到张静的声音了。刘万程就跑到门口去,想听听里面说什么。
改造后的分厂办公室格局,是副厂长办公室和书记办公室对着门,两门之间有一个窄窄的走廊,走廊劲头,就是刘勇办公室的门。
刘万程刚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就让张年发拉住了,要把他拉回来。
就在这时候,里面的张静突然就尖着嗓子叫了一声。
刘万程和张年发就都愣住了。
刘万程心里就想,这刘勇贼胆还真大,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耍流氓不成?
张静的喊声又从屋里传出来:“拿开你的臭手!我告诉你姓刘的,今天的张静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胆小怕事的张静了!你再敢碰我一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接着,屋里的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
张年发就看刘万程,悄声问:“要不要进去一下?”
刘万程冲他嘿嘿一笑,立刻变脸说:“你有病啊?”就拉着张年发回了办公室里面,顺手把门也给关上了。他心里真的有点恨张年发,把他整盘的计划都给打乱了。
没一会儿功夫,张静竟然推门进来了,把张年发吓了一跳。
张静关了门,就站在门口说:“二位领导,我要辞职,离开二分厂,离开江山机器厂了。虽然,对这个工厂和对厂里的许多同事,我怀着很深的感情。可是,有刘勇这种干部存在,并且可以把持大权,江山机器厂就永远不会有前途!我过来,主要还是感谢二位领导以前对我的教诲,让我有了重新站起来的勇气,谢谢二位!”说罢弯下身去,认认真真冲着张年发和刘万程鞠了一躬。
张年发不无担心地问:“张静啊,你不干了,出去你能干什么呀?外面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混啊。”
张静就微微一笑说:“外面天地大着呢,哪儿我还不能混碗饭吃?”
刘万程就点点头说:“出去自己干也就罢了,如果还是给别人打工,你要记住,你是他们迫切需要的人才,不是你求他们给你工作,而是他们求你为他们服务。要相信自己,挺起腰杆来做人,别给咱们江山机器厂的职工丢人。”
张静回答说:“我记住了,刘副厂长,多谢你教了我本事。”
刘万程笑一下说:“你天生就是个管理人才。别叫我厂长了,叫万程吧,我比你小,以后咱们在外面碰上了,你就是我的姐姐。”
张静也笑了说:“好,万程,我记住你这个弟弟了。以后姐姐在外面混,遇到困难和难题了,还得回来请教你,你可不许推辞。”
刘万程点头说:“义不容辞。”
张静就这么着走了,看的张年发一愣愣的。能让部下临走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刘万程这个副厂长,做的基本前无古人了。
第二个走的人,还不是刘万程。这个可不是自己要走,是刘勇主动把人家撵走的,这人就是吴晓波。他要吴晓波回车间干工人去,要么就干脆下岗。
一个二流子,仗着刘万程提拔,竟然可以干到科长,挣那么多钱,你会什么呀?
吴晓波当然不会去干工人,他也痛快,直接填了辞职表,下岗回家。
临走,也来一趟副厂长办公室:“老大,刘哥,王副厂长,哥们儿走人儿了,咱们回见了。”
这下刘万程不急,张年发急了。这现代营销,人才难找啊!离了吴晓波,你知道什么叫风险控制?你知道什么活能接,什么活不能接?你知道什么人可以赊账,什么人要交多少的保证金?你知道怎么把客户的心拢住?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呀,你特么什么都不知道!离开吴晓波,你就得指望刘万程,可刘万程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儿,他不给你使坏你就念阿弥陀佛吧!没了营销,二分厂立马就得完!不行,我找他去!
看着张年发急的浑身冒汗,刘万程就嘿嘿地乐了:“您省省吧。你看吴晓波那个怡然自得的样子,他巴不得刘勇赶他走,刘勇就算现在后悔也没用。不信你就试试,吴晓波要不把提成要到百分之四,你就权当我这话是放屁!”
吴晓波立马就从门口把头伸进来:“百分之四?做梦!除非你刘哥是老大。他刘勇当老大,用老子得百分之十!”
刘万程就骂:“你特么怎么还不滚?哪里都有你!”
吴晓波就嘿嘿着进来了:“光让我滚,你还在这儿混啥啊?一起走呗?咱哥们儿出去闯个更大的天地去!”
刘万程说:“你先走,自己闯自己的。我有我的考虑。”
吴晓波就点点头:“哥们儿先行一步了,哪天用着我了,给哥们儿打传呼,这是我的新呼号。”就把一张名片放到刘万程办公桌上。回头看张年发,“老大,临走呢,送你句话,你是好人!哪天缺酒喝了,找我去,天下名酒,你随便喝!”
65.自娱自乐
办公室再次静下来的时候,刘万程就看着张年发,往他跟前探了探身子,小了声音说:“老大,别再傻了。这个世界,和你心里的那个世界,已经不是一个世界了。水手,已经没有这个职业了。将来,房子、车子、老婆孩子,没有一样离得开钱。离开钱,就什么都不是。想开点吧。”
张年发淡淡地笑一下说:“最后的水手,就得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等我退休了,卸下身上这副担子,也许会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边坐着的王会文一个劲晃脑袋:“我说,你们俩说点我能听懂的话成不成?”
直到第二天下午,快下班了,副厂长办公室里的电话响起来。王会文顺手拿起电话,接着就用电话指了指刘勇的里屋,又指了指刘万程,就把电话扣上了。
这个刘勇,架子不小,刘万程肚子里就有气。隔着总共不到五米远,你出来叫我一声能死啊?
他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去了刘勇办公室。进门的时候,他还不忘敲敲门,待刘勇喊声“请进。”这才推门进去。
那边办公室的门开着,张年发正好可以看到这边的情况。
刘勇来干这个厂长之前,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当然,二分厂的高利润,也是他眼红的原因之一。也只有他,可以比较准确地掌握分厂的盈利状况,他原来在这里笼络了一帮虾兵蟹将嘛。
于是,他第一个发现了二分厂的实际盈利和上缴利润差距巨大。然后,他就把这件事情捅到刘总那里去了。
原先只有一个高强不听套,敢私藏利润,袁佩华还能想点办法遮掩过去,这又加上一个张年发,袁佩华就有心无力了。这也是高强事发提早一个月的主要原因。
搞倒张年发,为总厂追来了一百多万的收入,刘勇功不可没。刘总就有意让刘勇回二分厂代替张年发,可袁佩华不同意。刘勇是个政工干部,做生产干部没有经验。
刘总一句话就把袁佩华堵的无话可说了:二分厂上缴利润与实际产生利润严重不符,你们这些有经验的怎么没有看出来?
就这样,在刘总一力主持之下,通过了对刘勇的任命。
在刘勇看来,二分厂的高利润,主要是张年发和刘万程的功劳。只要这两个人他搞定任何一个,他即便任麻不懂,也可以稳坐江山,享受因上缴分厂利润而得到的奖金。
刘万程虽然年青,但为人狡猾,不太容易掌控。张年发人比较朴实,只要自己不亏待他,他就会替自己卖命。毕竟,他们过去合作过很长一段时间,相处也比较融洽。再说他犯这么大的错误,本该下场和高强一样,是自己在总厂力保他,才只给他降了半级,自己也算对得起他了,他应该感激自己才对。
刘万程身上,确实有别人没有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让二分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张年发已经和刘万程合作一年多了,刘万程会的东西,估计张年发也学会了。所以,就算刘万程不配合,自己把他边缘化也就算了,只要张年发肯出力,一切就都没有问题。
他想的过于简单了。
和张年发谈话的时候,张年发就明确告诉他,有些东西,不是想学就可以学会的。刘万程的理念和思维,他永远也学不会。也就是说,分厂没有刘万程根本就不行。
刘勇认为这是张年发在为刘万程争取权力,并不怎么相信。还有学不会的东西,可能吗?再说就算你学不会,你萧规曹随,按着他的路子来,不轻易改动,他能出什么问题?
但为防万一,他还是决定争取刘万程一把。如果这家伙肯转变态度,等他彻底掌握了分厂,再把他一脚踢开也不迟。
所以,正如刘万程所料,刘勇给他来个欲擒故纵,故意把他晾在一边不理他,磨磨他的性子,然后再把他叫来,看他的态度如何?
刘万程的态度,其实已经非常明白了,就是利用你刘勇这个傻子,达到他辞职的目的。
果然刘万程一见他,和在外面守着别人时候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提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要和他平分总厂的奖金,因为过去张年发就是这么答应他的。
嘿,刘勇这个气,特么抢食竟然抢到老子头上来了。奖金给你一半,那我干吗来了?
“总厂还有这么个奖励制度?我倒头一回听说。”他直接来了个装糊涂,“这么办吧,等我向刘总请示一下,核实了再答复你,好不好?”
刘万程可不吃他这一套:“你甭核实了,红头文件我都看过了。不信是不是?我把张厂长喊过来,让他证实一下就行了。”
刘勇的脸就沉下来:“刘副厂长,我提醒你,就算有这个文件,也和你没关系。这个文件,也不该让你看到,因为你不够级别!二分厂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就是无组织无纪律造成的!从现在开始,我主持工作之下,再也不会允许发生这样没有组织性、原则性的事情了!”
刘万程让刘勇给气笑了。这个蠢货,他竟敢拿官话来愚弄自己!
他就看着刘勇笑了:“你呀,不客气说,也就是块搞政工的料。当厂长,简直就是个大笑话!”他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吧,既然刘书记这么不给面子,咱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先口头向您提出辞职,待会儿把正式辞职申请交给您,希望您能批准。”说完,看也不看刘勇,直接出去了。
损人一绝的刘万程,把刘勇的脸都给气绿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随着分厂所有的优势都不复存在,就是刘万程竭尽全力,二分厂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分厂现在的红火,可以叫做回光返照,是吴晓波利用电脑,积累下大量客户的详细资料,凭他的天生与人沟通的能力,投其所好,在维持着与对方的交往。好多弄来的活,里面包含了很大的人情。
刘万程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分厂的产品里,人情关系的占比越来越大,这是一个竞争加剧,十分危险的苗头。
他正在冥思苦想,挖掘分厂最后优势的时候,张年发出事了。
表面看着红火,暗中已经危机四伏的局面,再走了吴晓波,危机很快就会表现出来。
刘勇竟然要把吴晓波下放到车间干工人,这已经说明了他的无知和愚蠢了。
不过这些已经跟刘万程没有关系了,他的戏演完了,该收工了。
开始,他还担心刘勇会知道他的重要性,故意不见他,反而更加说明他重视他。只要对方重视他,他想顺利离开就很困难,说不定就又要在这里再耽误许多时间。
两个人一开始谈话,刘万程才发现,刘勇比他想象的还要愚蠢,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的作用,那还谈个什么劲儿啊?多看一眼这家伙他都觉得恶心。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匆匆写好一份辞职信,一抬头,就发现张年发站在他身后。
“别拦着我,我今天气不顺!”他故意没好气说,显示出被刘勇欺负了的委屈来。
张年发尴尬地往后挪动了一下身体,想想还是说:“你倒是图个一时痛快,一扔耙子走人散伙,二分厂这四百多号工人怎么办?他们信任你,对你有感情,你就这么放心地把他们交给刘勇,不管他们死活?”
刘万程就笑了:“一个看不到危机,看不到关键的蠢货说了算,我就是留在这里,大家伙也没有希望!”
张年发说:“上边偶尔犯糊涂也是正常的,你再忍几天。袁副厂长还会想办法干预,想办法调整的。”
刘万程说:“你们上边的事情,我看的比你透彻。”扔下这句话,直接去刘勇办公室了。
张年发一点也没有想到刘万程这是和他在演戏,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叹息一声。该说的,该讲的,他已经都跟刘勇讲了。这个刘勇,就会耍小聪明。你敷衍我张年发有什么用?我的肺腑之言你听不进去,你这是要毁掉整个分厂啊!
张年发在这里痛心疾首,刘勇却在为自己的机智而暗暗得意。他的小团体又一下子聚拢到了他身边。原来的营销科长继续回去干科长,表示已经完全接管了吴晓波的业务科,毫无困难。
原来的三车间主任也接管了三车间,老张已经站到自己这一边了。刘万程一走,整个二分厂就没有和他唱反调的了。可以把原来一车间主任提上来,接替刘万程的角色,让他监视着张年发。
对了,还有个二车间主任王浩,这小子原来就不服他,这回得找个机会把他给换了。用谁代替他好呢?先看这帮小弟兄的表现吧,谁最听话,最能明白他的心思,就让谁来当主任。
说我刘勇不懂生产不会管理分厂?我来了才三天,已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们谁不服试试!
你刘万程不是想给我拆台,要拿辞职威胁我吗?嘿嘿,你个小毛孩子,你吓唬谁呀,老子怕你呀?想走,成啊,先把你屁股底下给我擦干净了!你干了一年多副厂长,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你要不贪个十几万才怪!你要不把吃到肚子里面的给我吐出来,吐干净了,我就要你好看!
他就把会计叫过来,让他查查账,看刘万程手底下,还有什么账目不清楚?一笔一笔的,仔细给我查!
66.胁迫
原本刘勇在二分厂干书记的时候,跑腿叫人这个活,一直是文书张静在干的。没想到张静第一个造他的反跑了。
他这次回来,还想着和张静再续前缘呢,没成想这小娘们儿一年没和他睡一个被窝,直接翻脸了。
特么你恨我干什么呀?我也不想被你老公抓住啊。
翻脸翻脸吧,老子现在不但有职位,还有权力了,离了你张屠户,老子还不吃猪肉了?比你好的多了去了!
二分厂女工还真不少,刘勇就坐在办公室里,挨个的琢磨,哪个可以发展成自己的情人?
电加工那个吴海燕?人倒是很漂亮,但风流事儿太多了,还不知道是个几手的货色了,不合适。
三车间的赵文静,也不成,这娘们儿那点事,全分厂都知道,不合适。
二车间最漂亮的,恐怕就是徐洁了,还年青。可这丫头是刘万程的媳妇。
但接着他就想到,这回算是正好。刘万程不是要走了吗?要是他在账目上有不清楚的地方,在他想来,一定会有不清楚的地方。当官不贪钱,那不白当了吗?
如果刘万程被他查出有问题来,他倒不用急着先去办刘万程,正好可以拿这个去威胁徐洁。你想不想救刘万程?把身子交给我,就可以换刘万程清白。
就这么干!
唉呀,徐洁这丫头,哦,不,和刘万程这家伙谈这么久的恋爱,估计早就不是丫头了,也变娘们儿了。就算是娘们儿,也比张静这娘们儿嫩多了,那身材,那脸蛋,那大长腿……
刘勇越想越兴奋,都忍不住自己笑出声来了。
可查账的结果,却让刘勇失望了。他翻遍了刘万程任副厂长期间的所有单据,刘万程愣是没从厂里拿过一分钱,也没签一个字。
刘万程多鬼呀,除了和张年发签过一个奖金对半分的协议,其余就没在财务上签一个字。他可不是防备着刘勇查账,他是防备着总厂,防备着检察机关呢!再说和张年发的那份协议,也只有他和张年发知道,跟财务也没有任何关系。
嘿,这小子滴水不漏啊!刘勇就犯难了。
可想想徐洁那小模样,那小身材,他就欲火难耐。后来他就想,你就是没毛病,我编你点毛病,吓唬一下徐洁,总能吓唬住吧?
想到这里,他就又开始在心里笑了。
刘万程交了辞职报告以后,就没再来上班。至于厂里批不批他的报告,在他看来,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在别人看来,他忙活了一年多,没挣着几个钱,这工作又没了,他还不得赶紧想别的办法去呀?怎么着也得忙活着找个事儿干吧?
刘万程算计的,却不是这个。
要按照刘万程的意思,是要徐洁也辞职,跟着他离开工厂,可是徐洁不肯。
徐洁的意思是,两个人都辞职,都没了工作,往后吃什么呀?
刘万程就劝她,往后我不在了,你一个人在厂里的日子会很难过。那些刘勇的爪牙,报复不到他刘万程,一定会报复她出气,还不如干脆辞了职,不受别人的窝囊气。
徐洁犹豫再三,还是没听刘万程的。
徐洁不听话,刘万程也不好硬逼她。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有些事情,还是不让媳妇知道的好。爱上班就上吧,他也懒得操心了。
这天下午,徐洁正干着活,车间调度就来找他,让她去厂长办公室一下,说是刘勇找她谈个事情。
一种不好的预感就从徐洁心底升起来,她匆匆关了车床,又去更衣室洗了把手,就去了刘勇的办公室。
刘勇对她还算热情,关了门,请她坐到沙发上,问寒问暖,还问她和刘万程怎么样了,准备啥时候结婚?
徐洁哪里有心思听这个?再说刘勇说话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让人倒牙的酸来,听着就十分不舒服。
徐洁就打断刘勇问:“刘厂长,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刘勇坐在那里,表现出矜持来,半天才沉吟着说:“本来嘛,这件事情我不该向你透露,可是你我都算江山机器厂的子弟,也是二分厂的老人了嘛,都是兄弟姐妹。看在你的面子上,你父亲又是那个样子,我就不想再让你们雪上加霜了。要是看刘万程的面子,这事儿就公事公办了。”
他这样不着边际地一说,徐洁就更着急了,赶忙说:“那我就先谢谢刘厂长您了,有什么事儿您就说吧?”和刘万程处一年多,徐洁待人处事上,也长进了不少。
刘勇就拿出一个文件夹来说:“这是咱们会计查出来的,刘万程账目不符的单据,具体数目我就不方便向你透露了,反正足够判他三年五年的了。”
徐洁一听就急了,眼泪都给吓出来了,问:“那怎么办啊?”
刘勇就表现出为难来:“这个的确是不好办,要不我也不会找你过来商量了。”
徐洁说:“您找我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刘勇就沉默一下说:“也不是没有办法。刚才我也考虑了一下,可以让会计把这部分单据,想个其他理由,下到别的账里去。可是,你要知道,这样做,我是要承担极大风险的!万一被上级查出来,我就要担责任,闹不好连职位都保不住。刘万程对我是什么态度,你也知道。要不是考虑到你和你父亲,考虑到咱们都是江山机器厂子弟,我是不会管这个闲事的。”
徐洁说:“那我就和我爸,在这里先谢谢您了!”
刘勇就看向徐洁的脸,眼中带了色眯眯的神色问:“怎么谢啊?”
刘勇的这一句话,引起了徐洁的警觉。
和一肚子坏水的刘万程呆上一年多,徐洁就是再傻再天真,也让刘万程给教的脑袋会拐弯了。
刘万程是谁呀?他敢辞职,就会知道财务这一块必须清楚,要不然刘勇非找他麻烦不可!
可是,也背不住他有一时不谨慎的地方,让刘勇抓住了把柄?要是刘勇说的这些是真的,刘万程就完了!
徐洁不敢直接和刘勇翻脸,但也不能为了这么个怀疑,就钻刘勇的圈套啊,那还能算刘万程的媳妇吗?
她就笑笑说:“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看厂长您生得方面大耳,本身就带着佛相。虽然我们家万程不怎么懂事,得罪了您,可我知道,您一定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您放心,只要您放我们家万程一马,回去我跟他说,一定让他报答您。”
刘勇就是一愣。听这口气,徐洁是和刘万程结婚了呀,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呢?
不过,老话说的不假,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一向老实无言的徐洁,也跟刘万程学的,油嘴滑舌的了。
刘勇可不吃徐洁这一套,冷冷一笑说:“小徐呀,你要这么说,我就没话可说,咱们就得公事公办了。行了,你回去吧。”
徐洁就表现出为难来问:“那厂长,您说这事儿怎么办啊?”
刘勇就冷笑,也不看徐洁说:“怎么办?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这里面没刘万程什么事儿,咱俩私了。”
徐洁心说,这王八蛋果然是要打她的主意!可他抓着刘万程的把柄啊。
犹豫半天,徐洁才说:“厂长,您看,这事儿您得容我点时间考虑吧?我回去想想再答复您,成吗?”
刘勇心说,你回去想想?回去你跟刘万程一说,这事儿就漏了。
他板着脸说:“这事儿,本来是今天就要上报检察机关的,我给压到明天早上了,没有太多的时间。你如果真想把这事儿大事化小,下了班就直接去市里的心悦商务宾馆,门口那里等着我。如果你不想,那明天早上,我就把这些资料和证据,送到检察机关去。”
他的计划,是先吓住徐洁,让她来不及和刘万程通气,稀里糊涂就范。只要有了第一次,徐洁就跑不了了。
在这方面,刘勇是有经验的。只要第一次的时候用点心,记住徐洁身上隐私部位的形状、特点和别人没有的,比如哪里有斑或者痣。如果第二次徐洁不从,他就会拿着这些特征威胁,说要把这些告诉刘万程,徐洁肯定不敢反抗。
当初他搞定张静,就是这么办的。
看徐洁不说话,他就又加上一句:“怎么,不想救他?看来你们感情也不怎么样啊?”就开导徐洁说,“就是让我玩一次,你又损失不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肯为他做?那好吧,你回去吧,就权当我们什么也没说。”
徐洁终于一咬牙,答应了刘勇。
刘勇就在心里笑了,又得到了一个美女!
江山机器厂有自己完善的生活配套设施,职工们生活中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可以在厂区内完成。白天上班,晚上回来吃饭、看电视、睡觉,根本不用出厂区这个圈子。
在网络世界还没有发展起来的这个时代,江山机器厂就是一个相对独立和封闭的圈子,人们在这个圈子里安稳地生活,几乎不用接触外界。外界的一些变化,传进这个圈子,也会变得相对缓慢许多。
所以,这个圈子里的人们,安稳惯了,思维也相对变得简单,更经历不到什么风浪。一旦生活中发生什么大事,往往不能接受,也想不到很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有一句话叫依靠组织。在江山机器厂,就是依靠厂领导。
刘勇是太明白厂里这些女工们了,她们根本没见过世面,经不起风浪,只要多少的使点手腕,她们就会就范。他相信,徐洁也不会例外。
所以,下了班之后,他溜溜达达,满心得意地去了汽车站,坐上公交车,直奔市里那家宾馆去了。
67.恶毒计划
徐洁还真在那家宾馆门口等着刘勇,不过,是天黑以后才到的。
刘勇不傻,他不会一直戳在宾馆门口。万一徐洁告诉刘万程,刘万程跑来报复怎么办呢?
所以,他虽然早到了,却并不在宾馆门口,而是跑到对面马路的一个建筑的角落里藏着,直到看到徐洁一个人出现在门口那里,这才从马路对面过来。
“你怎么来这么晚?”他走近徐洁,不满地问。
徐洁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颤抖着说:“我怕来早了,天不黑让厂里的人看到。”
这个解释应该没有问题。而且,徐洁表现的有些紧张和害怕,也是正常。和张静第一次的时候,张静就是这个样子。
刘勇就没问什么,直接和徐洁进了宾馆,到大堂服务台开了房间。
开好房间,徐洁却又肚子疼,脸上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滚,脸色也变得愈发苍白,她要上厕所。
刘勇就显得不怎么耐烦。虽然这是商务宾馆,住宿价格不菲,派出所很少过来。可老是在大厅里这么墨迹来墨迹去,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就凑近徐洁,轻声劝她说:“坚持着上去,房间里有厕所。”
徐洁就可怜巴巴地摇摇头:“坚持不住了。行了我记住房间号了,一会儿我去房间里找你。”说罢就要去问服务生楼下的公厕位置。
刘勇突然一把抓住徐洁的胳膊,狐疑地看着她问:“是不是想放我鸽子?”
徐洁眼泪都快下来了:“那些单据在你手里攥着,我敢吗?我一紧张就肚子疼,不行了,快放开我!”
刘勇只得放了徐洁,看着她跑向公厕,然后转身去电梯口,想一个人先上楼等着她。想了想,又倒回宾馆大厅里来。
万一徐洁后悔跑了呢?他在宾馆房间里,岂不是白等了?老子就在这必经之路上等着你,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想到这里,他直接去大堂里的沙发上坐下来了。
等了足足有半小时,徐洁才出现在有公厕的那条走廊上。走到走廊头上,看到他却不走了,冲他打手势,意思是让他先上去,她在后面跟着。
刘勇心里想,看来徐洁不是要反悔,而是怕有熟人看到他们。就放心站起来,自己一个人去电梯那里了。
坐电梯到了房间,坐了不到五分钟,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刘勇从门上的猫眼里往外看,一个穿着鹅黄鸭绒大衣的细高个女子站在门口,正是徐洁。这娘们儿还挺小心,把大衣领子给竖起来了,唯恐碰到认识的熟人,一个劲回着头往身后瞧。
真是没见过世面,这种高档宾馆,江山机器厂那些穷工人,恐怕门都不敢进。
他过去开门,徐洁就闪身进来了,顺手就把门口的灯开关给关了,屋里一下就黑下来。
徐洁外面穿的是刘万程给她买的那件比较高档的鸭绒大衣,里面的衣服也不便宜。在宾馆门口,刘勇看到徐洁的穿戴的时候还在心里想,刘万程肯定是贪污了,只是这小子做的高明,他查不出来罢了,要不徐洁哪有钱穿这么高档的衣服?
“你关灯干什么?”刘勇问。
徐洁沙哑着嗓子小声说:“我害羞。”
刘勇就在心里暗笑,你特么现在害羞,等老子办了你,你就不知道害羞是什么了。那时候老子还得开灯,仔细欣赏你的身体,把你不让人见的每一个特征都记住。这么个大美人,又年青,说不定今晚我还得办你几次呢!
自从和张静事发调到宣传部,这小子就老实了,已经一年没捞着偷腥了。这时候早就热血上涌,从门口就开始脱徐洁的衣服,到屋里床边上的时候,连他自己的衣服也没了。抱着那个已经没有了衣服的,瘦俏的身体,从上到下的抚摸亲吻,终于忍不住,把她压倒在房间里的双人床上。
就在这时候,屋里的灯却突然全部亮了,一片光明。
刘勇吓一跳,急忙回头,身后却蓦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就在他身后不远站着。他定睛一看,正是刘万程!
刘万程身旁,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正拿着照相机给他照相,镁光灯不断闪烁。
刘勇大吃一惊,他做梦都想不到,外表看着温文尔雅,临辞职都没有对他有多少不礼貌的刘万程,有胆子这么算计他。
但凡刘万程表现的强势一些,他也不敢打徐洁的主意呀。
那是,刘万程外表看着年轻,内里可不年轻。不能把内心的波澜起伏完全隐藏好,让你失去对他的任何防范,真跟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一样,点火就着,那还是刘万程吗,那还能有什么出息?只能一辈子做个普通人了。
刘勇真没看出来,刘万程不但敢算计他,这小子也真够狠的,为抓他证据,不惜连自己老婆都搭进去了。
可回头一看,床上的女人哪里是徐洁?只是一个和徐洁身材差不多的女子,正看着他笑。照相的时候,还故意抬起一丝不挂的身体,搂住刘勇的脖子让对方照。
那照相的家伙,不是吴晓波是谁?
刘万程看着刘勇冷笑,待那光着身子的女子离开,就走近了刘勇,咬牙切齿地说:“江山机器厂一万多职工,就死在你们这些混蛋手里!今天,老子就算替这些兄弟姐妹提前报仇吧!”
说罢,一拳就打在刘勇脑门上,把半坐在床上的刘勇直接打倒在床上,接着就扑过去,骑在他身上,论起拳头,左右开弓打上了。
从床上打到床下,拳脚并用,直打得刘勇浑身是血,一个劲喊“爷爷饶命”,这才住了手。一旁的吴晓波却又赶过来,拳脚相加又是一顿。
吴晓波临走的时候,还把相机在已经接近昏迷的刘勇跟前晃了晃:“敢特么报警,你死的最快!我会把这些照片,贴满整个江山机器厂!”
这时候的刘勇,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了。可这只是些皮外伤,并不能影响他的思维。
遭了刘万程的暗算,这个不用想他都明白了。妈的这个徐洁,跟了刘万程以后心眼儿也变多了,竟然能想到将计就计暗算他!
可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徐洁明明就在楼下,和他一起进了宾馆,而且进屋的时候,衣服、身形,也明明就是徐洁,怎么灯一开,就换了另一个人呢?
而且,他和徐洁约定在这里见面,前后也就一个多小时。这么短的时间,徐洁就是从厂里跑到单身宿舍,找着刘万程,时间也不够,更别说设计这个圈套了。
刘万程是怎么做到的呢?
刘勇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点。
这也不能怪他。
因为他并不知道,刘万程为了联系业务方便,给分厂的厂级干部,都配备了传呼机。
虽然那时候社会上那些有钱人都已经在使用大哥大了,但费用太高,分厂没有舍得配。
徐洁当然知道刘万程的呼机号。她本来就怀疑鬼机灵的刘万程不可能给刘勇留下证据,只是以防万一,才不敢和刘勇翻脸。
从刘勇屋里出来,她工服都没换,直接就跑到厂对面的宿舍区,找了个公用电话,给刘万程打传呼。
这时候,刘万程正和吴晓波在自己宿舍里喝酒呢。这对狐朋狗友,正在商量辞职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看到呼机显示的号码,刘万程就知道是厂门对面那个公用电话。能用这个公用电话给他打,而不是厂里的电话,十有八九就是徐洁。
他立刻下楼,找了个电话回过去。听徐洁慌里慌张说了经过,刘万程让徐洁在那里别动,他立刻过去。
刚听到徐洁告诉他这个消息,刘万程直气的大脑充血,恨不得立刻就跑到二分厂,把刘勇拖出来暴揍一顿。
可他毕竟是油腻大叔穿回来的,有着中年人的智慧。而且,经历了一年多的管理分厂的锻炼,早已经今非昔比。很快,他就冷静下来。
接着,他就上楼喊吴晓波,让他和他一起去接徐洁。
刘万程在厂里干副厂长这一年多,除了工资,就拿了那两万七的奖金,还给了冼大夫七千,没挣到什么钱。
但你如果这样想他,就把他想的过于简单了。
副厂长干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靠总厂给的那点奖金,想挣到自己的第一桶金,最少得干个三五年才行。而这三五年当中,他上面没有后台,就会充满变数。
不仅如此,分厂的陈旧设备,是不可能再给他三五年的高盈利时间的。大批工人的下岗潮,很快就会到来。
他必须另想他法,来得到自己的第一桶金了。
其实,他敢于辞职,就说明他手里有了单干的第一桶金。至于这第一桶金是怎么拿到的?咱们后面就会知道了。
原先,他在厂里主持工作的时候,担心总厂或者检察机关翻旧账。现在辞职出来,他就担心已经主政二分厂的刘勇突然头脑短路,想到这个问题。临走的时候,他不过度刺激刘勇,就是怕把刘勇气急了,想起旧账来。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也是一个隐患,不得不防。正犯愁怎么再抓刘勇的把柄,让他不敢针对自己呢,这个蠢货,竟然精虫上脑,打起了徐洁的主意。这下好,正瞌睡的功夫,这小子亲自给他送枕头来了。
他从楼下宿舍门口的公用电话亭,跑到楼上自己的宿舍,一个恶毒的计划,已经在心里基本成型了。进了宿舍,他把自己的计划和吴晓波一说,吴晓波都有些吃惊,这小子胆也忒大了。
“要万一咱出了纰漏,把嫂子搭进去咋办?”吴晓波不无担心地问。
68.近墨者黑
听吴晓波啰嗦,刘万程就不耐烦了:“你就说能不能找着我要的人吧?你特么可别告诉我你不认识路边那些鸡!”
吴晓波就嘿嘿地笑了:“鸡干这个不保险。我认识一个暗门子,就是因为她长的跟嫂子似的,我才经常过去。”
刘万程就不干了:“你特么占我便宜!”
吴晓波就赶忙摆手:“算了,不说了,咱们干正事儿。不过,让她干这个,估计得花不少钱。这钱……”
刘万程说:“钱我出,看你那熊样,唯恐吃了亏。”
吴晓波冤枉说:“你还讲理不了呀?哪回咱们出去吃饭,你掏过钱呢?”
刘万程就打住他说:“这回我出,成了吧?”
吴晓波不服说:“这回帮你办事,你不出还指望我出啊?”想想就问,“你费这么大事,让嫂子冒这么大风险,就是为了揍这小子一顿出气?”
刘万程当然不会告诉他真正的目的,瞪眼说:“不为这个我还为哪个呀?哎,你想不想揍刘勇这小子?”
吴晓波说:“我当然想了。”
刘万程说:“那不就成了呗。不过,你要动手揍了他,过了瘾,咱们这费用就得对半吧?”
吴晓波就埋怨他说:“好歹出回钱,你看你抠门儿的,你要这么说,我还不去了呢!”
刘万程只好服软:“好好,费用我一个人出。”
吴晓波就追一句:“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刘万程说:“行啦,你还走不走啦?徐洁还在那等着呢!”
两个人边开着玩笑边下楼。
在今年夏天的时候,吴晓波就自己买了一辆夏利,只是刘万程不让他开到厂里张扬,怕影响不好。如今俩人都辞职了,吴晓波就无所顾忌,到哪儿都开着他那辆面包车了。
他们把车开到徐洁等着的地方,把徐洁叫到车上,刘万程就把自己的计划跟徐洁说了。
徐洁胆小,吓的脸都白了,死活不同意刘万程这么干。知道没让刘勇抓着把柄就行啦,干吗非得赶尽杀绝地这么干?
这时候跟徐洁说大道理,等说服她,估计得明天这个时候了。再说守着吴晓波,有些话还不能说。
刘万程就急了,吼徐洁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这么干自然有用处,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这是两个人谈恋爱以来,刘万程第一次跟徐洁发火。徐洁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睛里精光闪烁,低着头不出声了。
吴晓波就在驾驶位上回过头来:“你干嘛呀,发这么大火干吗?”
刘万程就命令吴晓波:“开车,去徐洁家。”又回头命令徐洁,“回去把你最好的衣服穿上,听见没有?”
徐洁眼泪就掉下来了。
刘万程怕徐洁哭厉害了,在刘勇面前露出破绽,也顾不得吴晓波就在前面了,拍着徐洁的背柔声哄着说:“这件事对咱们至关重要。咱先干事,以后我给你慢慢解释,好不好?乖,啊?”
吴晓波在前面这个乐啊,这刘万程,这不哄小孩子吗?
可徐洁还真就吃这一套,很快就不哭了。车到她家那条胡同口,立马下车,跑回家换衣服去了。
待徐洁换了衣服出来,吴晓波都傻了:“我说哥,嫂子这么漂亮呢!真是人是衣服马是鞍啊!我说,那女的比嫂子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这要露馅的!”
刘万程就拍他脑袋一下:“刘勇这厮精虫上脑了,他哪能分出真假?再说灯一关,他还分辨个屁呀!”
去找那个暗门子的路上,刘万程就把自己的计划详详细细和徐洁解说,然后又教徐洁每一步怎么做,说什么话。
找到那个暗门子,把价格加到三千,那女的才答应。
那个时代的三千块钱,恐怕抵现在一万都不止了。刘万程又告诉那个女的应该做什么,怎么做?
等这一切都布置妥当,天已经黑了。
徐洁在宾馆门口碰到刘勇,说话都哆嗦,那是真紧张。这紧张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刘勇,而是因为她知道刘万程布置了一个大阴谋给吓的。
按照刘万程的计划,徐洁在楼下假装肚子疼要上厕所,先把刘勇哄上楼去,然后那个女的在厕所里等着徐洁,两个人把外套换过来。等那个女的出来的时候,刘勇应该上楼在房间里了。
可是,刘勇长了个心眼儿,没去楼上,就在大厅里等徐洁。
这下把刘万程给急的,这可怎么办?刘勇不上楼,那女的出来就露馅了!琢磨半天,他又让那女的和徐洁把外套换回来,又哄徐洁半天,徐洁这才走到走廊头上去,给刘勇打手势。
看刘勇进了电梯,徐洁慌慌张张跑回来,把大衣脱给那女的。
那女的算是见过世面,一点也不紧张,慢悠悠走出去,上了电梯。刘万程向吴晓波一使眼色,跟着上了另一部电梯。
那时候宾馆的房间还不是电子锁,都是旋转门扭的那种。那女的竖起大衣领子挡着大部分的脸,又故意表现出出紧张的样子来,在门口回着头看身后,刘勇在猫眼里如何分辩真假?只看到衣服对了,就以为是徐洁了。那女的也早有准备,进门立刻关了房间门口的开关,让刘勇看不到她,同时转身,也把旋钮锁的保险给打开了。
刘勇果然是精虫上脑,只看衣服身形对了,竟然没有仔细看那女子的脸。话说回来,到这时候,一般人绝对想不到人已经中途调包了。
待进门那女的关了灯的时候,刘勇问为什么关灯?那女的回答简短,又沙哑着嗓子小声说话,竟然一点也没引起刘勇的怀疑。
刘勇和那女的一路激情往卧房里去,已经到了房间门口的刘万程和吴晓波,就从女子打开保险的门里,悄悄进来了。
刘万程和吴晓波办完事下楼出来,徐洁和那女的已经早在面包车里坐着,等着他们俩了。
送下那个女的,开车出了市区,已经是半夜了。吴晓波加快了车速,嘴里还大声吼着:“痛快,真特么的痛快!”
干了件大事,彻底消除了自己心中的顾忌,刘万程也觉得心情十分舒畅。回头看徐洁,却绷着个脸,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
这小丫头今晚上担惊受怕,又被他训了几句,肯定心里不是滋味,他得设法哄哄她了。怎么哄呢?
待吴晓波把车开到接近厂区的时候,刘万程让他停车,把他和徐洁放到公路边上。
吴晓波就奇怪:“这离着宿舍区还远着呢?”
刘万程说:“我们想下来一起走走。”
吴晓波就点点头,把车停在了路边上。
看着吴晓波开着车远去,初冬里,笔直的公路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边上。这时候,路边整排杨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树冠。
刘万程伸出手臂来,试图揽住徐洁的肩膀。徐洁猛的扭一下身子,甩开他的手臂,独自往前走了。
刘万程就追上她,和她并排走着,边走边说:“丫头,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啊,刘勇手里攥着我的证据,我不这么整他,让他不敢告发我,我就得进去啊!”
徐洁就站住了,看着刘万程问:“你不说那些证据是假的吗?”
刘万程说:“你想想,现在是市场经济呀,账目哪里会那么清楚?谁干一年多,敢保证没有违纪违法的事情?我刚才说是假的,不是怕你害怕吗?”
徐洁想想,刘万程说的也是事实,就又问:“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到底贪污没有?”
刘万程心说,我要是说了实话,恐怕能吓死你!就装出一副诚恳的表情来说:“天地良心啊丫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徐洁就无话可说了。
刘万程察言观色,就知道徐洁消气了,还是小丫头好哄。他就嘿嘿笑着看她问:“不生气了?”
徐洁没好气说:“我要真和你生气,早让你气死了!守着吴晓波就那么训我!”
刘万程就走近她,两手抓着她的肩膀,看着她道歉说起:“我不对,我该死!以后保证不会了,丫头不生气我,好不好?”
徐洁就顺势倒进他的怀里,小声说:“刚才吓死我了!要不是你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逼着我,我还真不敢去见刘勇。”
刘万程就拍着她的背,偷偷地笑。
“还笑!”徐洁感觉到他笑了,说,“还把我的大衣给那种女人穿!那是我最好的衣服了,又没法洗,往后我可怎么穿呀?”
刘万程就哄着她说:“我再去给你买更好的。”
徐洁就嘟囔:“你工作都没了,哪儿弄钱买衣服啊?我明天拿去干洗一下算了。这衣服我一直不舍得穿,很干净的,就这样去干洗,多心疼啊。”
刘万程就不禁搂紧了她。他的丫头很可爱,也很朴实,很会过日子。
这时候,徐洁却转了话题问:“你是不是也认识那个女人啊?”
刘万程一愣,赶忙回答说:“我怎么会认识那种女人啊?是吴晓波,这小子他就好那一口。”关键时刻,刘万程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首先出卖朋友了。
徐洁就“哼”一声说:“近墨者黑,你整天跟吴晓波在一块,不认识才怪!”
刘万程心里不由暗暗叫苦,这好歹的哄着不生气了,这下好,醋劲又上来了。
都怪这个吴晓波,一天到晚沾花惹草,这回把他都给连累了。
可话说回来,没有吴晓波沾花惹草,你上哪儿找那么合适的徐洁替身去?
69.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女人,特别是没结婚的,还陶醉在恋爱里的女人,你必须对她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样子来,让她完全相信,她就是你的指路明灯,就是你心中的太阳,就是你迷路的航标。
你必须让她相信,除了她,你绝对绝对不会对第二个女人感兴趣,除非这女人是你妈。至于跑到外面寻花问柳,妄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嘿嘿,后患无穷!
眼看自己的忠诚度,因为那个替身的出现而岌岌可危,刘万程就只剩下一招——赌咒发誓了。
指天咒地地发一通誓,直到徐洁不许他胡说八道,这才嘿嘿笑着说:“丫头,你这么漂亮,你想啊,我放着漂亮的媳妇不要,去找那种没品位的女人,我是不是疯啦?”
徐洁感觉到了刘万程搂紧她的力量,也知道他不会干这种不着调的事,就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隔一会儿,刘万程轻轻问:“还害怕吗?”
徐洁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刘万程就说:“和你去放松一下好不好?”
徐洁傻傻地问:“去哪儿放松啊?很晚了。”
刘万程不说话,放开她,又重新用一只手臂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就往远处看。
徐洁知道,他是要找出租和她去市里。
他们没有家,想了就只能去市里的宾馆。
徐洁已经猜到刘万程要干什么了,就故意闹着说不去。其实,刘万程搂紧她的那个时候,她也想了。
刘万程就吓唬她:“你整天这么犒着我,把我犒急了,我可找那种女人去了啊?”
徐洁就伸出手来打他。闹着的工夫,一辆出租车已经由远及近的驶了过来。
这一夜,刘万程极尽温存,直到徐洁达到幸福的顶点,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忧愁。
两个人缠绵许久,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可是,到了早上六点半,徐洁一翻身就坐了起来,愣怔半天,才意识到是和刘万程在宾馆里,接着就喊:“坏了坏了,要迟到了!”从被窝里爬出来,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又钻回被子里面,探着上半身在外面,双手伸着,到处翻找她的内衣。
她这么一折腾,把刘万程就给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问:“你干吗呀?”
徐洁就嘟囔:“都怪你!也不看看是星期几?今天才星期三,我要上班的!”
刘万程就嘿嘿地笑了:“我都把你们领导给打残废了,你去上班,这不自己去送死吗?”
徐洁一下就僵在那里不动了,她昨天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光顾着生刘勇的气了,忘了人家是老大了。
刘万程就趁机劝她:“辞职算了。你怕我养不起你吗?”
徐洁就哭了:“你都没工作了,你拿什么养我啊?我的工作再丢了,我们将来怎么办啊?”
刘万程就逗她:“跟了我,后悔啦?”
徐洁生气说:“早就后悔了!你当厂长我提心吊胆,怕你干不好,大家笑话你。你不干了,我还是提心吊胆,怕你在社会上混出事。这下好,我这班也没法上了,怎么办啊?”
刘万程说:“天下没有饿死的瞎家雀儿,咱们哪儿还不能混口饭吃啊?”
徐洁就叹口气说:“我还有个不争气的老爸呢,不能跟着你东跑西颠。还是有个安稳的工作,每月能开工资,虽然少点,可能守在这里。万一你哪天混不好了,还可以回来。”就和刘万程商量,“你干一年多厂长,上面就没个熟人啊?你找找人,把我调到别的分厂干呗?”
刘万程就严肃了问:“丫头,我和你说正经的,你正经回答我,跟着我,你后悔没后悔?”
看刘万程一脸严肃,徐洁也严肃了,摇摇头说,“有了你的日子,才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要不是不能扔下我爸,就是饿死,我都一步不会离开你。”
刘万程直起身子,重新把徐洁搂回被窝里,揽着她说:“丫头,你找的这个男人,不是无能之辈,不会饿着你,更不会苦着你,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生活在幸福里,你相信吗?”
徐洁就小猫一般伏在他胸膛上,点点头说:“我信。”可接着就说,“可是,我得先想办法上班挣钱啊?等你开始挣大钱的时候,你让我上班我都不去。我也不愿意上班啊,多累啊,整天跟驴套上缰绳一样!”
刘万程就笑了,把原来揽着她的手放到她头上,替她把长长的头发捋顺了说:“咱不上班了,我一个月先给你两千块钱吃饭,照顾你爸。等我把公司开起来,你就来替我管着。”
徐洁让他吓一跳,一下坐起来问:“你不是没贪污吗,哪儿来的钱?”
刘万程说:“你忘啦?我去年的年终奖拿到手了,都给你,你一月花两千,花一年没有问题的。”
徐洁问:“都给我,你花什么呀?”
刘万程说:“我还有点积蓄,够花了。”
徐洁就摇摇头说:“你留着花吧,不用管我。你就是自己开公司也好,给人家干也好,都得需要钱。”
这么乖巧的丫头,刘万程实在是不忍心隐瞒她,可又怕说出真相来吓着她,不由就犹豫起来。
可是,他很快就想到一个问题,徐洁认为他没有钱的话,就还要惦记着去上班,说不定还会为了能去上班犯傻,跑刘勇那里承认错误,求他原谅。那真就是羊投虎口了。
他试图做瞒着徐洁的最后努力,问她:“我能成功领导一个分厂,难道还不能养活自己的老婆吗?”
徐洁就重新趴在他胸口上嘟囔:“能,你是谁呀?养活一个老婆还不小菜一叠呀,说不定能养俩呢!”
刘万程就抬手在她头上轻拍一下:“胡说八道!”
徐洁接着就说:“可是你现在不是落难了吗?我还是赶紧去班上一趟吧。”说罢就要起来。
刘万程一把把她抱住,不让她起来,说:“丫头,你听我说,我真的还有不少钱,估计你十年花不完。”
徐洁就不动了,半天说:“你说你没贪污。”
刘万程就解释说:“那个不能叫贪污,都是分厂几年以前的旧账,分厂都当死账了。你记不记得,分厂还出过一个文件,说不管是谁,只要能要回那些死账,就可以和分厂对半分成?”
徐洁就点点头,然后问:“你把那些死账要回来了?不可能啊,多少人去试过,听说都有请专业要账公司去要的,也没要回来,你能要回来?”
刘万程就得意地一笑:“你老公我是谁呀?我干成的事,别人能干成吗?”
徐洁想想也对,二分厂能恢复到计划经济时代的效益,除了刘万程,别人谁也不行。
想到这个,她就说不出的骄傲,刘万程是她的老公啊,她为什么不能骄傲?
可是,接着她就觉得不对了,问刘万程:“那些账你都要回来了?”
刘万程就笑了:“都要回来?几百万的债务我要都要回来,我不变百万富翁啦?”
徐洁就问:“那你要回来多少?”
刘万程想想说:“也就,二三十万吧?”
“二三十万!”要不是刘万程抱住她,徐洁能吓的跳起来,“你一分也没给厂里?这个是要蹲大牢的!”
刘万程就笑了:“傻丫头,什么叫死账,你知道不?就是不再计入分厂资金损益的账目。也就是说,一般不会有人再去过问这些账目了。那都是分厂多年积累下的债务,你欠我我欠你的,整个儿一笔糊涂账。这么复杂的债务,我费多少事才要回来?再交到分厂里去,我不变傻子了吗?”
徐洁说:“可那钱毕竟不是你的,是公家的呀?”
刘万程就不高兴了:“你也要和大老张一样,当傻子是不是?”
徐洁就不敢说了,刘万程这阵子整天骂大老张,把他给害惨啦。
可是,过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真的没事吗?”
刘万程说:“只要还账的单位不亲自过来捅开这事儿,或者分厂再没有人去要这些账目,就没有事。”
徐洁就担心说:“还是不保险。”
刘万程就解释说:“我去相关单位要账的时候,都是做了手脚的,对方比我还怕这事儿露馅。所以,对方单位是不会有问题的。怕就怕刘勇一时脑子短路,要查几年以前的欠账,这个在会计那里还是有底的。有些账单是我拿走了,有我的签字。一般像张年发这种懂行的人当领导,知道这些账目已经属于死账,不会去理会了。可刘勇这小子任麻不懂,愣头青一个。哪天他日子过不下去了,再突发奇想,去追要这些账目,就露馅了。我正担心这个呢,昨天他打你的主意,正好,我将计就计,抓了他的把柄,这回咱可以放心花这些钱,再不用怕露馅了。”
刘万程这么一解说,徐洁这才倒过闷儿来。
感情刘万程设计害刘勇,不光是为了打他出气,原来这里面还暗藏着一个他早就在算计的阴谋。
这家伙真是一计不成就能另生一计。本来还以为他辛苦这一年多没赚成钱,心里还不知道多难过呢,原来他肚子里还藏着一个搞钱的计划!
其实,徐洁不知道,刘万程怕吓着她,把手里钱的数目留了一半没敢说。她要知道他手里有这么多钱,非当场吓昏过去不可!
70.画饼充饥
九十年代的钱,可没像现在这么不值钱。徐洁要是知道,刘万程昧下了几十万的三角债务,不吓死才怪,这都够枪毙的了!
刘万程要这些三角债,也是冥思苦想,下足了功夫的,再说也是被逼无奈,没了办法的办法。
当副厂长之后,他才意识到,改革大潮已经离得这个城市越来越近,几乎可以听到它发出的狂涛怒吼了。
恐怕,不等他积累到足够的资金,这大潮就会汹涌而来。那时候,所有无法适应这个时代的事物,将被狂扫,再不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没有钱,你就是先知先觉又能怎样?你就是再努力,还不是穷屌丝一个?除非你是网络世界里那些牛逼穿越者,连所有匪夷所思的机遇都一并穿越了,集所有高能于一身,耍帅装酷还能发财。这种人说实话一点成功的潜质都不具备,一点成功的技能都不会,放到现实世界里,三分钟之内就能被人渺成渣渣。他没有这种超能力,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有着各种性格缺陷的普通人。他必须利用一切所能遇到的机遇,利用一切机会,有时候也不得不违心地不择手段。
他急于赶走刘勇,正是要接过他手里的那些二分厂原有的关系单位来,因为这里面对他有用的三角债众多。
至于为什么别人无法要来这些钱,他能要回来?当然也是选择合适的,可以要回来的要。这里面,就牵扯着许多不能说的东西了,都有碍观瞻,涉嫌教人犯罪,这里略去一万字,书友们自己YY吧。
刘万程觉得,这些钱要回来,交给厂里,也会被某些人挥霍掉。就好比二分厂上缴的利润,真正用到工厂的发展中去了么?这一点他是深表怀疑的。
张年发和高强之所以宁可不要对自己的奖励,也要想方设法把利润私藏起来不上交,这个深思起来,不知里面包含了多少的悲哀与心酸!
所以,要回的债务,刘万程压根儿也没打算交上去。
与其交上去被挥霍掉,还不如他利用这些钱做启动资金,搞起自己的事业。
他的事业,虽然暂时挽救不了所有的下岗工人,但总可以给他们提供多一些的工作岗位吧?
关于这些,他心里是有一个完整的计划的。他觉得,把这些钱拿来实现自己的计划,比交给厂里被个别人挥霍掉,更有意义。做人,关键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是他跟张年发和高强学的。他觉得,将来他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
他只告诉了徐洁自己手里钱款的一半,就足够吓坏徐洁的了。
知道刘万程手里有这么多钱,虽然这钱来路不正,但以刘万程的精明,应该不会出事。徐洁心里有底了,不再坚持去上班。
就算想上班她也没法去了呀。把单位领导给整成那样,去上班无异于找死!徐洁又不傻,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反正刘万程手里有钱,暂时饿不死,不上班就不上吧,谁让她喜欢跟着刘万程呢?
但她也知道刘万程的能耐,有这些钱垫底,他会把这些钱变成两倍、三倍,甚至好几倍,就像他管理二分厂一样。
到他真正挣钱的时候,自己再想办法劝他,把公家的钱还回去,也许他就会听。这时候和他唱反调,没来由的招他烦,得不偿失。
就听刘万程对她说:“虽然咱们手里有钱,毕竟这钱有些不清白。”
徐洁就在肚子里腹诽:“就是不清白,还有些不清白干啥?”
刘万程就又说:“所以,辞职开始这几个月,咱们不能露富,还是按着以前的样子过日子,你一个月花钱不能超过两千。”
徐洁就嘟囔说:“我连一千都花不上,还两千。”
刘万程说:“那时候你手里没钱啊。现在不一样,你手里有钱了,过去不敢买的东西,说不定就敢买了。”
徐洁就摇头说:“不会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那么傻的。”
刘万程就笑了。这是他中年人的思维,徐洁想象不到的。他为什么想每月只给徐洁两千,就是因为这个。
可是,徐洁很快就为自己担心起来,说:“你说的也有道理。有时候我去逛商店,看到自己非常喜欢的衣服,就有买下来的冲动。如果那时候手里有钱,说不定就会管不住自己的手。你还是每月给我一千吧,不要把钱都给我。”
这是女人的天性啊,特别是漂亮女人,都会这么干的。过去的时候,高秀菊就没少这么干过,尽管回到家里,恨不得把自己管不住的那只手给剁下来。
徐洁看刘万程脸色不好,以为他不高兴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毛病,就说:“你放心,我会尽量管住自己的。”
刘万程回过神来,笑了说:“干吗要自己管住自己呀,那多难受啊?看到自己喜欢的,尽管买。咱们丫头这么漂亮,不穿最好看的衣裳,岂不是可惜了这副身材和长相啦?”
徐洁就挥着拳头打他的胸膛说:“你脸皮咋这么厚啊?哪有自己这么夸自己媳妇的啊?”
刘万程说:“我媳妇就是漂亮啊,我夸夸咋啦,还犯法啦?”
徐洁就缩回被窝里去了,在被窝里笑,然后露出头来说:“刘万程,你的脸皮,估计比城墙厚多啦!”
刘万程就严肃了说:“不过,一直到过年前,这段时间要少花钱,咱们得避避嫌疑,知道吗?过了年,那些账单就到了销毁期限,被销毁了,咱们就再不用怕有人查账了。”
这个事请,是他前世的时候,分厂真实发生的,所以他知道。至于为什么销毁这些账单?恐怕是比他更有权势的人,也像他一样,进行了同样的操作,并且有权力毁灭证据吧?
徐洁听他这样说,就无声地点点头,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问:“这么说的话,咱们连厂里建的商品楼也不能买了?”
刘万程说:“原先咱们是打的在厂里干的谱,所以才买商品楼。现在咱们都不干了,还在那么个破地方买楼干啥?这么长时间都等了,咱们也就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等我从南方回来,咱们去市里买楼去!”
接着就自己笑了,然后说:“张年发对我说过,不管你多清廉,只要在江山机器厂当过官,老百姓就不相信你没有贪污。所以呀,好多当官的就说,不贪挨骂,贪了还挨骂,还不如贪了不白赚挨骂。我不干了,肯定也会被大家骂。骂就骂吧,我一点也不亏,呵呵。”
刘万程给徐洁留下一个两万块钱的存折,然后就离开江山机器厂,去了南方。
他告诉徐洁,不管谁问起他,都说他去南方打工去了。其实,他是打算去南方那些发达的地方看看,长点见识,顺便去参加一个机床博览会,看进口的加工中心去了。
在他看来,他手里这点钱,还不足以做大事,只能当做起家的第一桶金。
他要利用这第一桶金起家,最好的做法,无疑还是要从他最熟悉的机械加工行业开始。
而以后的传统机加行业,会随着技术含量过低和竞争日益激烈,利润越来越低。唯一可以产生高额利润的办法,就是做别人做不了的高精度,高难度机加工。那么这个,就离不开高精度的多功能加工中心。
即便是到了二十年之后,北方的这种设备,也大多是国产的,加工精度和功能都不理想。而且,以后的他对这种东西,接触的太少,始终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
他这次去南方,就是要把这个东西吃透,彻底搞明白。他手里还有干副厂长的时候印制的名片,仍旧可以打着国企厂长的名号,和一些商人谈生意,打探他将来需要的设备,从哪里可以买到,如何操作?等等这一系列他需要解决的问题。
刘万程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从南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96年的年底了。
徐洁到火车站接他。两个人没有家,久别之后,只能去宾馆。
宾馆里,两个人在被子里闹腾半天,才逐渐安稳了。
刘万程搂着徐洁,支起胳膊来看着她的脸庞。徐洁半闭着眼,享受着他的拥抱。
跟刘万程一年多,她胖了,脸蛋也红扑扑的。激情过后,更是娇艳欲滴。
这时候徐洁说:“咱们起来吧?外面天都黑了,肚子饿了。”
刘万程就问她想吃什么?徐洁就说:“什么便宜吃什么吧,外面东西这么贵,住宾馆也要花钱。再说宾馆这铺盖看着挺干净,谁知道别人用过了以后他们洗没洗?每次我都心里膈应,哪赶上咱们自己有个家呀?你走这一个月,我在家里快闲死了,过了年,我想去找地方上班了。”就和刘万程商量,“开发区有好多厂子招机加工呢,虽然不给买保险,可是工资挺高的,要不我过了年去那里干吧?”
刘万程看着她问:“你是不是已经去那里看过了?”
徐洁说:“那里离咱们厂才十多里地,我骑自行车就到了。”
刘万程拍拍她裸着的后背说:“先不急。我现在手里的大钱还不能动,再过几个月就能动了。到那时候,咱们在市里买套大房子,然后再在大房子附近买套小房子让你爸住。这样,咱们既有家,你又可以照顾你父亲。”
徐洁说:“那要花好多钱啊,你不怕别人知道了,认为你是贪来的,惹麻烦吗?”
刘万程笑笑说:“不怕,我攥着刘勇的小辫子,他不敢和我翻旧账,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他没有这个胆子。”
徐洁还是有点担心说:“我还是出去干活再挣一份钱,这样别人看着也好有个掩护。”
刘万程就严肃了说:“不许去!”接着就说,“以后徐洁女士就是我即将创立的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夫人,将来没准儿还是江山机器厂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夫人呢!这么高贵的身份,跑去给人家打工,这传出去多丢人啊?”
徐洁撇嘴说:“你就没正形吧,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刘万程说:“我也是说正经的啊。丫头,再忍几个月,我向你保证,一定给你买个一百二十平米以上的大房子。而且,我要给你一个豪华而隆重的婚礼。把所有咱们认识的人都请来,咱们请专业摄像和专业司仪团队,租他十几辆豪车,在市里最好的酒店大厅里,守着咱所有的亲眷和所有的朋友,让你穿上洁白的婚纱,搞一个最隆重的仪式,把你娶过来。当然,连带着你爸,咱们一块搬到市里最好的房子里去。然后,我就带着你去度蜜月,全国各地,所有的大城市和风景区,都游览一遍,就咱们两个人,好不好?”
徐洁让他画的这个馅饼给迷住了,半天张着嘴,不由自主说出一个字:“好。”接着就回过神来说,“光听你吹牛解决不了肚子饿,赶紧起来,吃饭去了!”
刘万程还真不是吹牛,以后的路,他已经一步一步地计划好了。
过去厂里盖第一批商品楼的时候,他没有钱买。
那时候,他和高秀菊结婚,把人家给的彩礼钱都攒起来舍不得花,才拢共五千来块钱。
他不好意思问别人借钱。这年头,都是济富不济贫。刘万程家在农村,属于穷人,不好意思跟别人张嘴,又不愿意媳妇出头露面地去借钱,干脆楼就不买了。
这是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做为穷人的窘迫和艰难。
既然楼不买了,五千块钱存在银行里,也生不了几个小钱。那时候,大部分人的钱,除却存银行以外,就是到银行里购买国库卷。胆子大些的,还会买些当地效益好的单位,委托银行发行的短期债券。
刘万程是胆子最大的,他开始买了许多关于股票的书来研究,他要买股票。而那时候敢投股票这种新鲜事物的人家,在江山机器厂,一百户里都没有一户。
可惜的是,这么大本事的刘万程研究股市许久,还是感觉理论与实战南辕北辙,摸不到要领。
最终,他掷骰子一般选择了一个叫什么科的股票,全仓杀入。然后天天听广播,看电视,盼着他买的那支股票可以涨起来。
结果却是,从他买入的那一天起,这个什么科就一路下跌,从没涨过。为这个,他被高秀菊骂了个狗血喷头。
后来,他都不敢再看股市,全当那五千块钱被人骗去了。
就在他几乎要忘记了自己这个股票投资的时候,股市涨了。
这年五一过后第一个开盘日,他买的那支股票涨到了一个最高价八块一,他买的时候不到四块,翻了一番还多。
也就是这个五一过后,厂建商品楼还有空余的房子。于是,他卖了股票,换了他和高秀菊住的商品楼。
后来,这支股票在九月初的时候,还曾经涨到九块多,但那时候他的钱已经变成住的房子了,再没钱炒股了。
后来他复盘这支股票,发现它在一月份的时候,具体几号他记不清了,应该也是在月初,曾经出现过一个一块八的最低价。
如果在最低价买入,在五月第一个交易日的最高价卖出,成本可以翻四番多!
同时,他也无奈地发现,炒股就是赌运气,根本没有多少规律可寻。从此也就远离了股票市场。
但他一生当中这唯一的一次好运气,却被他牢牢记住了,这跟他的商品楼怎么来的有关嘛。
所以,刘万程一直在等这个时间点。他原来算计的,是正好赶到这年年底,他可以拿到十几万的总厂奖励。用这个奖励和他偷偷要回的死账,一起投进股市,就买这个什么科,然后到九月的最高价卖出,他的钱就可以翻四五倍了。
炒股这段时间,他还在在厂里干,大权在握,就不会有人翻旧账。第一桶金通过股票翻了几番,那时候旧账早就过销毁期,被销毁了。从此他就从江山机器厂消失,说不定几年之后,就可以操纵一场蛇吞象的好戏。
他料不到张年发胆子这么大,竟敢公款私存,让他的计划破产了。
要旧账这条路,也是后来他在乡镇企业帮忙的时候,偶尔听那里的人说,江山机器厂有人靠偷要三角债挣了钱,并且知道了要账的细节,依样画葫芦学来的。
也幸亏是有了这个经历,他才在副厂长的位置上没有白干,偷偷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了六十多万。更幸亏他前世炒股,且股票和他住的房子有着深刻的联系,才给了他拿到第一桶金的机会。
这,也许也是一种运气吧。
71.真人不露相
一九九七年的元旦刚过,市里某证券交易所的大户室里,就多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自然就是刘万程了。
所谓大户室,就是一个设在二楼的,三十多个平方的大房间。房间四周沿着墙,摆放了十几台简易电脑桌和电脑。
那时候,账户里超过二十万就可以进大户室。即便这样,大户室里也就那么有数的几个人。大家经常过来,抬头不见低头见,就都互相认识了。刘万程则属于新来的。
能进大户室,当然都不是一般人,大家互相之间,也希望互相认识。一来可以共同探讨一些股票知识。二来,都不是等闲之辈,互相认识了,到外面去说不定能互相用得上。
这里面,新来的刘万程最年轻。年纪轻轻就能进大户室,大家就都觉得这人可能不简单,说不定是某公司老板的儿子,或者是某官员的孩子,就都过来和他打招呼。
刘万程穿越回来,人变得随和很多,这也与他现在的心态有关系。而且,经历丰富的他,在年青的外表掩护下,更加具有欺骗性,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
虽然如此,却没有人能够弄明白他真正的身份。这小子滑头而又睿智,基本不会有掉包的时候。他套别人的底容易,人家套他,那就难了。
可是,刘万程虽然每天来,却只是看,并没有任何实际操做。大家感到好奇,询问的时候,他就说,他不懂股票,只是想进来学学。
一个不懂股票的人,敢进大户室,拿至少是二十万的钱来学习,这人谁呀?不是富的钱没处花了,就是疯了。
于是,就有人过来,建议他和自己合伙,中心意思就是把钱划到对方账上,挣了钱对半分成。
刘万程就笑笑,然后问他:“要是赔了呢?”
那人说:“我炒好多年股,从来就没赔过。再说了,就算我赔,也总比你不懂,赔的少吧?”
刘万程就笑着摇摇头。实在让对方纠缠不过了,就敷衍他说:“我现在还没打算买股票,等我想买的时候,找你做顾问,给你提成,你看怎么样?”这才把那人打发走。
这个走了,接着就又来一个套近乎的,目的无非和前面那人一样,都看准了刘万程是个棒槌,想趁机弄他点钱花。
而且这个还把前一个给损了一顿:“千万别听那小子的。这小子去年的股票还陪着一半,十几万呢!他这是没钱买了,手痒痒,想拿你的钱往里造,他根本就不懂股票!我就不同了呀……”
刘万程只是听,然后就微笑,但说到合作或者投资,那就直接不接茬了。
也有好心和热心的人,知道他不懂,过来教他些股票知识,告诉他怎么看那些曲线。这些人就像喜欢买彩票的那些人一样,理论知识都是一套一套的,而且特喜好卖弄自己的知识。要是让他蒙对了一支股票,那你就看吧,够他吹十年的。
对这些人,刘万程表现的很谦虚,认真听对方讲解和吹牛。其实对方讲的这些东西,绝对没有他当年从专业书上得来的知识多。当年他也曾经仗着学来几本专业书,吹的天花乱坠。可是,现在他心里却明白,炒股跟这些技术知识,风马牛不相及。
但人家是好心,即便对方说的再荒唐,他也不反驳人家,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来,小学生一般,满足人家好为人师的欲望。
因此,他在大户室里,人缘还算不赖,很快就都和大家混熟了。大家也都知道他不懂,渐渐地也就不去注意他,和都同样懂的人去探讨去了。
可就在大家不怎么注意他的时候,他出手了。因为他要买的那支股票,终于跌到最低点了。
有个偶尔路过他旁边的人,看到了他的操做,忍不住惊呼:“一下就咔筐了?这股票继续跌,你不都赔进去啊?”
他的声音就吸引过很多人来。说不买一动不动,说买一次一支股票就投进了全部的资金,大家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玩的呢。
“小兄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常识啊!”有好心人提醒他。
“这个股还在下行通道里,资金流出去太多了,短时不会有起色,你这胆儿也忒大了!”有人为他惋惜。
“说咱们合作嘛,你不听,你这不是把钱白白往坑里填吗?”
“这小子,标准一棒槌,这下要不赔的连裤子都当了才怪!”还有人在背后偷偷嘲笑。
刘万程却面不改色心不跳,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股票嘛,就是碰运气。运气好,买什么什么赚。运气不好,买啥也不行。我就赌一把,赌不着就算呗。”
嘿,这小子在这儿呆这么多天,原来就学了个这个!感情哥几个苦口婆心地费唾沫教他这段时间,都对牛弹琴了!拿股市当赌场?那你不如直接去赌场赌多省事!
可说也奇怪,刘万程自从操做了那一次以后,竟然再也没在大户室露过面。
“这小子,肯定是赔的不敢过来看了。”好多人都这样猜测。
当时的股市,正是跌跌不休的时候,好多人就是因为赔的太惨,从此在大户室里消失了。
可是,有心人却发现,刘万程买的那支股票,竟然开始神奇地一路向上了,再也没有回头。这真是神了。
到五月第一个交易日的时候,刘万程再次出现在大户室里。这时候,好多人已经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天早上,刘万程直接在竞价时段,就挂了八块一的卖出价格,开盘成交。那一天这支股票的最高价,就是他的这个卖出价格。
成交之后,刘万程直接起身走人,从此就再没有在股票市场出现过。
他来交易的时候,好多人已经开始注意他。因为他买的那支股票,自他买入就一路上扬。在四块多的时候,好多人就猜测他会过来卖掉。因为在他们看来,那已经是高点了。
可是,谁也想不到,刘万程并没有动,一直等到又翻了一番,才出现在大户室里。
这时候,好多人都在注意他,想不到开盘的时候,别人忙的一头汗,他却站起来走了。
几个好事的人开始复盘他买的那支股票,他竟然是在最低点买入,最高点卖出的,把握丝毫不差。
直到他离开,大家才倒过闷儿来,人家温文尔雅,不和你争辩,不是人家不懂股票,是大家根本和人家不是一个档次,人家懒得分辩。这才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
大户室里出了这么一位神级的高手,一时在整个市里炒股界成为佳话,好多年以后还有人在提起这个高手。可这位高手是谁,做什么的?竟然没有任何人知道。而且,这位高手就操做了这么一次,从此消失了。
刘万程不是高手,只是事先知道答案。他不会糊涂到就此认为自己就是股市之神,相反,在他心里,炒股和赌博是划等号的,绝对不能梦想炒股赚钱。
他真正专注的,还是干实业。南方的那次参观过程,让他充分掌握了目前最先进设备在国内的使用情况,也让他找到了引进先进设备的渠道。
买上股票,还没有卖出的这段时间,他则在四处寻找适合自己事业开始的场地。
终于,他在市开发区找到一处新的出租工厂,大院子里空地足有上千平米,两个工房。主工房明亮宽大,放个几十台设备没问题。东面还有一个窄一些的工房,正好可以干他预想的工作。西面是两排平房,可以做办公室和储备库。
卖掉股票之后,他手里就有了将近三百万,交了工房租金,找了个会计师事务所,帮他办理注册公司的手续。
这些,都是他在空闲的时候跟人家协商差不多了,钱一到位,立刻开干。
五月底,“万程工贸有限公司”就在市开发区挂牌成立了。
公司成立这天,刘万程谁都没告诉,只把徐洁带过来了。
看着这么大一片场地和全新的工房,徐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以后就全是咱的啦?”
刘万程就点点头:“现在还是租的,一年十几万的租金。等以后咱们赚钱了,咱们就买下来。”
“娘啊,十几万!”徐洁吓的脸都白了,“咱上哪儿弄那么钱交租金啊!”
刘万程就轻蔑地一笑:“十几万就吓着你啦?这才哪到哪啊?”
“对啊,“徐洁也倒过闷儿来,“有工房还得有设备啊,还得有工人啊,那还得花好多钱!”
刘万程就笑了说:“设备有啊。”
徐洁就纳闷:“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刘万程就带她到那个大工房里去。在偌大的工房角落里,还有个安装着空调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个带着有机玻璃护罩的,像车床又像磨床的东西。
“这就是你说的设备啊?”徐洁疑惑着问,“这是什么机床啊,我怎么没见过呢?”
刘万程就笑了,你见过,我就没法指望它挣钱了。
72.刘万程来了
刘万程就告诉徐洁说:“这个,鬼子叫加工部,咱们叫加工中心。车、铣、钻、磨,它自己都能干。电脑控制,自动上刀盘,刀具都是陶瓷耐磨损的,光栅定位,自动差补,精度可以达到千分之四。”
徐洁奇怪地望着他,一脸懵圈。她干了这么多年机加工,还是优秀车工,刘万程说的,她竟然没全听明白。
刘万程就给她解释:“就是说,你把工件毛坯放进去,装夹好了,把图纸程序输入它带着的电脑里,然后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它自己车、铣、磨、钻地就自动干好了,你就等着它干完了,把成品拿下来,再装夹一件上去就行了。”
徐洁就吃惊说:“还有这样的机床呢,这不就是咱们原先说的组合机床吗?”
刘万程说:“对,道理一样。可组合机床不能解决一次装夹和尺寸定位、换刀等好多的问题,不实用。咱们这个,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徐洁更吃惊问:“这么厉害的东西,得多少钱啊?”
刘万程就顺口说:“鬼子的东西,精贵着呢,这一台就一百多万!”
徐洁站在那里,身子晃了两晃,要不是刘万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她就坐地上了。她这是让刘万程给吓的。
十几万对徐洁来说,已经是惊人的财富了,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钱,也没超过一万去。一百多万,她做梦都不敢想这么多钱。
“刘万程!”她脸都黄了,声音颤抖着问,“你到底拿了公家多少钱啊?这,这要杀头的!”
刘万程倒一点也不在乎,扶着她说:“什么叫公家的?这钱是我自己挣的!”
徐洁不信:“你就糊弄我吧,半年你能挣出一百多万来,有这样的好事,你早就不在这里混了!”
刘万程一脸委屈说:“那你叫我上哪儿混呢?这钱真是我挣的,没骗你。”
徐洁就说:“那你倒是说说,你从哪挣来那么多钱?”
刘万程就摸摸鼻子,故作冷静地问:“你知道有个股市吗?”
徐洁问:“你去炒股啦?”
刘万程说:“那你以为我这几个月在干啥?我一直在研究股票呢!研究的结果,就是今年股市要大涨!因为今年那什么不是要回归吗?再说国家一天比一天富强,股市哪有不涨的道理?所以,我就把钱全投到股市上了,翻了好几番呢!要不哪来的钱开公司,买设备啊?”
最近股市大涨徐洁是知道的,宿舍区里好多人都开始炒股了,连退休的大爷大妈都把退休养老的本钱投进去了。
刘万程聪明,常常能干出别人干不了的事情来。他能把一个不咋地的分厂,一年之内就管理成一个高盈利企业,要说他炒股能挣钱,徐洁倒信了几分。
她就问:“你炒股为啥不和我说呢?你给我的两万块钱我一分都没花,我自己还攒了一万多呢,我也把钱给你,都投进去,不是挣的更多啊?”
刘万程心里说,我要告诉你炒股,甭说你手里的钱,就是我的钱都不一定能投进去。你还不都霸起来,不许我去冒险啊?
他就敷衍她说:“我不怕你知道不愿意吗?”
徐洁说:“挣钱的事儿我为什么不愿意啊?”
刘万程就笑了说:“那时候你知道将来能挣钱啊?你敢把钱都给我去炒股啊?”
徐洁琢磨半天,也是这么个理儿。她如果知道,还不知道要替刘万程担多少心呢,还舍得把钱给他?那是她留着办婚礼、买房子用的。
徐洁想想就说:“那我现在把钱给你,你再去炒呗?”
刘万程差点让她说笑了,拍她脑袋一下说:“你把股市当提款机啦,放进钱去就能翻番,永远用不完是不是?光看见狗吃肉,没看见狗挨打是不是?股市那就是赌博,这回赌赢了,下回谁敢保证赢啊?赌输了连本都回不来!要是股市这么容易挣钱,我还办公司干啥,整天呆在股市里,炒股就完了呗?”
徐洁就嘿嘿地笑,不说话了。
刘万程就刮她鼻子一下骂:“小财迷!”
徐洁伸手打他:“干什么呀你?”接着就问,“那你说,现在再往里投钱,就会赔进去,是不是?”
刘万程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说:“股市有句名言:当所有人都去炒股的时候,就是该退出的时候了。”
徐洁琢磨着点点头,就不再问这个问题了。
本来,刘万程是留出一笔钱来,准备买房子和徐洁结婚的。看徐洁这副样子,要是知道他手里还有一百多万,非吓死不可!你就是说是从股市上挣的,估计她都不相信了。
这可怎么办呢?刘万程倒有些犯难了。
徐洁不关心钱了,就关心刘万程的公司了。厂房有了,设备虽说就那么一台,可也算有了。而且,据刘万程说,这东西厉害,一台就能顶厂里一个车间。可,活在哪儿呢?
刘万程不担心这个,他心里都有计划,只是还没走到那一步。
他对徐洁说:“丫头,咱们公司成立了,你就得来帮我了,我一个人也玩不转呢。”
徐洁就看着他问:“你要我干啥啊?”
刘万程说:“干活啊,操纵这台设备。现在咱们规模小,我不想雇那么多工人。再说一般工人也不会用这种设备。”
徐洁说:“我也不会用啊。”
刘万程说:“我教你啊。这个很简单的,比你用的18车床好学多了。你学会了,将来咱们挣钱了,就会买好多这样的设备,那时候就得招工人了,你就教他们用,管着他们,当老板。”
徐洁就嘿嘿地笑了说:“我还当老板,我就会干活。”
刘万程就严肃了说:“这是你自己的厂子啊,赔了挣了都是咱们自己的,你不管,让别人管着你放心啊?”
徐洁就为难说:“可是,我不会啊。”
刘万程就说:“谁生下来就啥都会啊?你生下来还不会吃饭呢,不都是慢慢学吗,不还有我教你吗?你如果啥都不想操心,都让我操心,是不是打算把我一个人累死啊?”
徐洁就点点头,“哦”了一声,不说话了。但接着就想起一件事来,刚想开口,刘万程倒提前开口了。
刘万程说:“现在,你听话,回家给你爸办病退手续去。他这个情况,本来早就该病退了,办起来很容易。这个办好了,你就把家里的液化气,锅碗瓢盆一类的,用得着的东西,雇个车拉到这里来。这边有两排十几间平房,你找里面一间合适的,让你爸住在这里。这里离市区远,风景也不错,你爸住这里挺合适。这样,你即不耽误看着你爸,也不耽误上班干活。”就问,“我这主意怎么样?”
徐洁想想,也只能这样。她出来,就必须带着她爸,这就是她刚才想说没说出来的。这个刘万程,还是和在厂里干副厂长的时候一样,啥都能计划那么周到,想到别人前面去。
刘万程一百多万的设备都投的起,养她爸花不了几个钱。
她就问:“那,你又要干啥去?”
刘万程就笑了说:“这么大个工厂,我不得找个看门做饭的?不得去弄活干,不得找工人啊?你以为我事儿少啊?”
办工厂,搞公司,事情多的是,一般人还真玩不转。刘万程却能主次先后的,一件一件在心里计划周全。没有他一年多的管理工厂的经验,恐怕还当真锻炼不出他的这些本事来。
上一世,他记得也是他刚入厂没多久,分厂接了一个外贸公司的活。这活也不是分厂去主动接的,而是外贸公司主动找上门来的。因为这个产品要求精度很高,加工手段也比较复杂,外贸公司找遍了所有的工厂,都没有能干的了的。没有办法,才找到江山机器厂,那时候江山机器厂是市里最厉害的机加企业嘛。
这个活,是国外一家公司委托代工的一个铝制皮带轮系列,大大小小的有十几个品种,批量大,利润十分高。
可是,江山机器厂动员所有分厂和技术处所有人员,也没找到一个适合的加工办法。
当时刘万程也参加了对这个活加工工艺的研究。一次装夹无法完成所有加工手续,再一次装夹,位置就动了,所有的基准就全变了。
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个产品。
后来的刘万程,在乡镇企业见识到了加工中心,联想到那个产品,这才知道,这个活只能用加工中心干。人家工件上后背带着的四个凹槽,就是加工中心固定工件用的。
他买这台加工中心,就是奔着这个活来的。这个时候,全市除了他,谁也干不了这个活。而且,他知道外贸公司的最终定价,完全能拿到高利润。
徐洁去给她爸办病退手续的时候,他就去了外贸公司。
外贸公司比江山机器厂牛逼多了,一个刚刚成立的小私企的老板,人家根本不拿你当块咸菜,一个小办事员就把刘万程给训出来了。
“这个东西,连江山机器厂都干不了,你一个小作坊就异想天开?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去!”
刘万程这个气:“还特么反了你了,把你们赵总给我叫出来!”
这下,办事员傻了:“你认识赵总?”
刘万程说:“认识不认识,你叫他出来不就完了?告诉他,刘万程来了!”
73.铁哥们儿
去年冬天,外贸公司总经理赵杰,带着那个铝制皮带轮样品,来到江山机器厂的时候,刘万程早就知道这玩意儿干不了,但他还是设法和赵总接上了关系。
打着试探一下,能不能从外贸公司弄到其他活的旗号,刘万程代表二分厂,去厂招待所见了赵总,并宴请了对方一行。
知道事情搞不成,包括总厂,许多分厂和单位,已经开始冷落外贸公司,再不露面了。
而恰恰在这个时候,刘万程热情地接待赵总一行,且席间,刘万程根本没提向赵总要活干的事儿,只是天南海北地聊私人感情,向赵总请教。
所谓岁寒见松柏,患难见真情。刘万程这个雪中送炭的拜访,给赵总留下了深刻印象。在他心里,刘万程是江山机器厂最够义气的干部。
接着,刘万程只要去市里办事,有机会就会去拜访赵总,宴请吃饭,甚至去一些高档的娱乐场所。
那时候流行一句话:一起吃喝是酒肉朋友,一起嫖赌才是铁哥们儿。刘万程和赵总,年纪差着十多岁,却成了“铁哥们儿”。
私下里,赵总管刘万程叫“小兄弟”,刘万程管赵总叫“哥”。
特别是刘万程这样,经常和他“铁哥们儿”,却对他无所求,用刘万程的话说,两个人就是对脾气,和“哥”在一块儿,干“铁哥们儿”干的事儿的时候,好有个伴儿,放心。
其实,他就是为了让赵总玩痛快,成为他的“铁哥们儿”。赵总和姑娘去办正事的时候,他只是在外面等他,看样子像是他完的早先出来了,其实他根本就没进去。
这个时代,有的人可以随波逐流,有的人则无论如何过不了心理这一关,刘万程属于后者。
他觉得和一个陌生人,没有感情,完全为了那个而那个,是个很肮脏的事情,会破坏他现在拥有的,纯洁的爱情。
在一起有过多次这样的经历,赵总也就在私下里,把刘万程当做了好朋友。
当然,刘万程这么做,自然就是为了今天,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赵总出来的时候,刘万程还在生气呢。看见他,赵杰十分吃惊,他这小兄弟可半年多没露面了,他还纳闷呢,这小子调走了?
他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过去,拉住刘万程的手:“唉呀,万程!你跑哪去了?我这正想抽出空来,去江山机器厂找你呢!”
刘万程就阴阳怪气说:“赵总的门槛高啊,小弟让你手下给轰出来了。”
赵总就详装生气,看着办公室里几个人问:“谁呀,这是谁这么大胆啊?这是江山机器厂的刘厂长,原先经常过来联系业务,是我们的协作单位,你们不认识吗?”
刘万程就借坡下驴说:“不怪他们,小弟最近混的不好,不好意思来见哥哥了,他们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赵总就吃惊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刘万程叹息一声说:“唉,一言难尽!”接着就问,“赵总今晚没有公务吧?小弟想跟赵总叙叙旧,肯不肯赏光啊?”
赵杰就打断他说:“咱屋里说,屋里说。”拉着刘万程进了他的办公室。
进了赵杰的办公室,赵杰才对刘万程说:“看不到我外面的人都换了吗?如今反腐厉害,以后吃饭的事,千万不能守着外人说。”
刘万程就点头:“早该反了,就得治治你们这些拿着国家薪水浪费着玩的毛病!”
赵杰就瞪起眼来骂:“我说,你小子是来给我添堵的是不是?”
刘万程就笑:“跟哥你开个玩笑。谁不知道哥你两袖清风,一心为公啊?”
赵杰还是不高兴:“我说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刘万程就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说正事儿,今晚自己去,别带别人了。”
赵杰就嘿嘿地笑,也摆手说:“你先走,还是豪庭那里订桌。不过,今晚我花钱。”
刘万程也不争辩,两个人能说话这么毫无顾忌,说明过去的关系还在。至于谁花钱,那就不能听赵杰的了。
刘万程出了赵杰办公室,走到那个刚才要撵他出去的办事员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兄弟,记着我这张脸,下一次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那办事员愣是没敢出声。这年头,外贸公司也不是机关单位,在编的不多。像这种一般办事员,根本就没有编制,属于临时工。老总一句话,说不用就不用了。
刘万程故意这么嚣张一下,其实是给整个办公室的人看,他和赵杰不是一般关系,将来过来办事,就没人敢难为他,不用屁大点事也去找赵杰。
豪庭是市里最早的一家由南方人经营的酒店,楼下大厅复制了江南园林的景色。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各种南方树木杂映期间,让人仿佛置身于苏杭的园林一般。
在园林掩映出的空地上,摆放着许多精美的各色桌椅,是客人们进餐的地方。园林四周,还有些复古的房间。
刘万程没要房间,而是在园林当中要了一个小些的仿古石桌,让服务员搬了两把带着毡垫的太师椅过来。
他不是心疼房间费,是因为进了房间,就看不到外面的园林景色了,倒不如在外面随意。
外面桌与桌之间的距离也挺远,各自隐藏在人工种植的树木里,也不用担心说话被邻桌听了去。
赵杰直到天色黑下来才敢过来,两个人打了招呼,坐下来,叫服务员上菜。
纯南方的菜式北方人并吃不惯,所以菜还是以北方菜为主。即便有南方的特色菜,也少了甜和辣的元素,味道更接近北方菜,只是样子还是南方菜的样子罢了。
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酒店老板的精明。
刘万程要的,都是这家酒店的特色菜,十分精美,两个人吃,四菜一汤足够了。他和赵杰也不是第一次来,赵杰的喜好他也知道。因此,不等赵杰过来,他就点好了酒菜。赵杰过来,立刻上菜开吃。
两个人坐在绿树掩映之中,喝着酒,刘万程就编了一套他如何和刘勇产生的矛盾,刘勇如何杀回来疯狂报复他,实在没法干了,只好辞职出来自己开个小厂子的悲情剧,说给赵杰听。
一个二级企业的中层干部,愣是被逼的辞了职,这个故事连赵杰都为之动容,义愤填膺,要抽机会找市里有关领导,为刘万程打抱不平。
刘万程就说:“算了哥,我已经辞职了。再说我也想开了,自己干自由,谁也管不着,再不用受那个窝囊气。我这回来呢,就是想从哥这里,弄点小活回去,求哥帮忙来了。”
赵杰这回很痛快,刘万程编的故事起作用了。他还真从心里有点可怜刘万程了,真心想帮帮他。就说:“我这里都是出口的产品,品种不少。兄弟你随便挑,只要你能干的了的,拿回去干就是。你干不了批量的也没关系,能干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再委托给别人干。”
刘万程要的就是这句话,就在桌上拱手说:“那小弟就在这里谢谢哥了。”
赵杰就摆手说:“咱们兄弟俩,用不着说这些客气话。不客气跟你说,别人干,我会抽很高的份子。你干,我除了收服务费,其他一概不收。”
想想就又说:“不过兄弟,我可得事先提醒你,出口产品要求质量高,出了质量事故罚款重,一般小厂子都不敢接外贸单,我们也不敢给。就是给,也得公司去厂里调查加工能力,合格以后才敢委托,你行不行啊?”
刘万程找赵杰,就是怕外贸公司调查,一看他就只有一台设备,明显加工能力不行,怀疑他炒单。
刘万程说:“我这不才来求哥哥你吗,您就高抬贵手,别再安排人去查我了,只要我给你交的产品合格,不就行了?”
赵杰也明白刘万程这个难处。手里没几个钱,刚刚开始干,厂子规模肯定达不到外贸公司的要求。
他就认真说:“咱们弟兄,能帮你的,我没二话。不查这个没问题,但是产品质量不好办。万一到对方口岸,对方抽检正好抽到你干的不合格,这一批产品,对方就会全部退货索赔,那个损失咱们承担不起呀。”
刘万程笑着说:“哥你瞧你这话说的,我就是求你给点活干。我是谁呀,能给自己哥哥找麻烦?那我也不敢来求你啊。你放心,我交来的活,你找最严格的检验员过来检查,要是有不合格的,我保证以后不求你。”
赵杰就点点头,有他这句话,他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刘万程这人历来说话算话,他还是知道的。他的猜想,是刘万程根本买不起什么设备,就一皮包公司,想炒单。但刘万程历来对他够义气,他愿意炒就炒吧,自己尽量把价格给他往上提一提,让他多少的也赚点。
想到这里就说:“那就这么着,明天你去找孙经理,咱们公司所有机加产品的样品,都在他那里。你看中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交来的活合格,钱你不用担心,我通知财务,来一批就给你结一批,不像对别人那样,压一批两批的货。”
刘万程说:“那我就谢谢哥哥了。”接着就说,“哥,我想干那个皮带轮。”
“啥?”赵杰不由吃一惊,“兄弟,你喝多了?那个东西咱们北方就没有能干的,我都委托到南方去了,运费算上挣不了几个钱。要不是有长期合同,我都不想干了。我说,你炒这个没利润赚啊。”
刘万程就笑了说:“哥,你以为我炒单呢?我不炒单,我自己干。”
赵杰就睁眼打量他:“你自己干?你们江山机器厂全部分厂都看了那个东西,没一个敢接的,你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