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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下岗时代全文阅读

作者:肖邦乱弹琴     重回下岗时代txt下载     重回下岗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4.老天爷的安排

    赵杰根本不相信刘万程可以干出那个产品。

    刘万程也不着急,不慌不忙说:“哥,你知道我们二分厂热压齿轮的事儿吧?”

    赵杰说:“我知道,要不是你们二分厂能干出这么一个别人干不了的东西,我也就不去你们那里了。可这个皮带轮和齿轮不一样,没法热压,只能机械加工。”

    刘万程说:“我知道。那个齿轮我能弄出来,这个我也能弄出来。到时候我给你先交样品,你看了以后再决定让不让我干。”

    赵杰看着刘万程说:“万程啊,我就告诉你实话。你要是能干这个东西,今天不是你求我,是哥我求你。不说别的,就是省下的这笔运费,都是我们公司一笔不小的收入!”

    刘万程说:“我现在能力不够,只能干这个系列的一个型号,等日后我托哥的福,赚到钱了,我就把整个系列都接过来。”

    赵杰说:“一个型号也行。我把最好干的那个给你干。”

    刘万程说:“我要利润最高的那一个。”

    赵杰说:“没问题。你选好了告诉我,我和南方的厂家结账这个型号。不过我可告诉你,这哪一个型号,每月的发货量都是上万件,到时候你可别给我砸了锅。这外国人和咱们不一样,都是严格按照合同办事,不能及时交货,耽误一天就扣一天的钱。”

    刘万程说:“放心吧哥,我能坑你吗?不过,这价格上,你可得给我最高价,不许抽成。”

    赵杰就笑了:“咱俩谁跟谁呀,我揩谁的油也不能揩自己兄弟的呀。”

    能这样一无条件,二无资质地接外贸公司的活,整个市里,恐怕也只有刘万程一个了。

    这就是刘万程当初不计血本结交赵杰的目的了。

    两个人相谈甚欢,这酒也就喝的痛快。酒足饭饱,刘万程和赵杰去了酒店顶楼,那里有泰式按摩,当然也有女人。

    刘万程给赵杰和自己都叫了小姐,看着赵杰让小姐带着进了房间,就把自己身边的小姐打发走了。虽然小姐打发走了,但钱他得照给,不然惹的小姐不高兴,给他漏了底就不好了。

    在他看来,没有感情而只有欲望的交易,毫无意义。再说徐洁属于很敏感的女人,这万一身上粘了其他女人的味道,被她发现了,祸可就闯大了,不值得。

    第二天,刘万程从外贸公司拿了皮带轮样品,没有去他的公司,而是直接去了高强家。

    去年外贸公司来的时候,高强的一分厂也看了样品,他们解决了铸造铝制毛坯的问题,却同样无法解决机加工问题。

    解决不了机加工问题,光能干毛坯没用。从本地干出毛坯,再拉到南方去加工,还不如直接在南方委托铸造,省事又省钱。

    高强干一分厂厂长的时候,为了节省成本,自己搞了一个小翻砂车间。他下台之后,新厂长就是原来的副厂长,以为把高强的东西都学会了,开始大批使用自己的亲信。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上去用谁的人,这在国企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他恰恰没有学会的,就是高强严于律己,公正公道的品德。管理手段和办法可以学会,心长不正是不能做个合格领导的。

    高强离开之后,干部们这几个一帮,那几个一派,互相为了自己小团体的利益狗撕猫咬,有劲不往一处使,互相拆台,最终影响了整个一分厂的效益。

    到这时候,大家才看明白,感情这老大不是人人都能当的。离开高强,干部们就是一盘散沙。

    这也是高强曾经教导过刘万程的,首先就得把自己的心放正。可惜,高强这个一分厂最后的水手,不是自己倒下去,而是被那些心没有放正的人们,给推下去了。

    如今,由于一分厂的产品呈现了萎缩状态,高强搞的那个小翻砂车间,也基本没啥活干了。

    刘万程找高强,就是希望他出面,将那个小翻砂车间给承包下来,先在那里,把铝铸件给干出来。

    高强出事以后回来,人整个精神就不好了,原来花白的头发全白了。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出门。脾气也见长,跟谁说话都没好气,好像他被抓进去是家里人举报的,都欠着他似的。

    高强这个样子,刘万程二十年前就见过了,后来发了一次脑血栓,就瘫在轮椅上,能走也不走了。

    这是个为了工厂和工人的利益,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人。今世的刘万程,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以前的时候,高老头走到这一步,还有高秀菊和刘万程每天过来,陪着他说说话。当然,主要还是高秀菊懂事,知道她爸心里郁闷,得有人陪着,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时候的刘万程,是根本想不到这一点的,是高秀菊强拖着他过来,来了也是高秀菊在没话找话的制造气氛,他基本和老头没话说。

    今世的刘万程,已经有了和高秀菊一样的想法,却已经不是这家的女婿了。

    而今世的高秀菊,结婚以后,却很少过来了。

    估计她和那个冼大夫,已经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高秀菊回娘家,总是一个人回来。租住的农村的房子,离这里有五里多地,回去晚了,一个人在路上不安全。再说总是一个人过来,做父母的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在这个时候,不是给他们添堵吗?

    所以,到这时候,倒是只有刘万程只要有空,就买些东西过来,看看老头,和他说会儿话。也只有刘万程过来的时候,老头脸上,才会有点笑模样。

    他那个宝贝儿子,刘万程前世的小舅子高军,还是个刚刚踏入社会的熊孩子,还不如当年的刘万程懂事,根本指望不上。这小子今年刚刚入厂,和一帮小弟兄在外面鬼混,成宿的不回家。只有刘万程来的时候,这个家里,才多了一丝热闹的气氛。

    刘万程去南方,回来以后忙着筹办自己的公司,说着挺轻松,其实需要绞尽脑汁,有一步算计不到,都会前功尽弃。去高强家的次数就少了。

    刘万程过来的时候,顺便从市里花卉市场上,买了几盆花,一并给高强送过去。

    刘万程自己心里清楚,他知道的道理,高强也一定知道。指望用大道理把高强说的转过弯来,是不可能的事情。人只要钻了牛角尖,什么大道理都是白扯,只能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的思想,不要老往那个牛角尖里钻。高强能伺候伺候花草,转移一下注意力,对他的健康,还是有好处的。

    其实这些想法,最原始的起源,还是来自于高秀菊。高秀菊那时候拖着刘万程,天天往她爸这里来,就是为了制造气氛,转移老头的注意力。

    现在,高秀菊遇到了困难,刘万程理应接过她的担子,把老头照顾好。

    看到刘万程过来,高强脸上果然有了笑容,就问:“你最近忙什么呢?好长时间也没看到你了。”

    刘万程就笑着回答他说:“我这不搞了个小厂子嘛,才拾掇的差不多,这不就过来了。叔你这气色可是不如以前好了?”自高强不当厂长,刘万程也就顺口叫他叔叔了。过去他可是喊了他二十年“爸”的,改过来还真不容易。

    听刘万程这么说,高强就摆摆手说:“等死之人,有啥好不好的?”又看到他带着的那几盆花草,就说,“你给我弄这么一堆东西来,是不是看着我闲着,给我找事来了?”

    刘万程承认说:“是啊,养花可以陶冶情操嘛。就您这脾气,整天绷着个脸,在家里跟在厂里似的,阿姨整天这么守着您,受的了啊?您养养花,心情好了,脸上有了笑模样,阿姨日子也好过一些是不是?”

    高强媳妇赵桂芝从厨房里过来,听刘万程这么说,就接口说:“万程这话有道理。你可不知道,这老家伙自从退下来,我这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

    刘万程经常过来,两口子和他熟了,也就说话随便,不拿他当外人了。

    高强不高兴了,说刘万程:“净瞎扯,我是那养花的人吗?拿走,都给我拿走。”

    刘万程说:“别介呀,您试着养,养死了我再给您买新的。”

    高强说:“你小子这不是糟蹋花草吗,我还偏养不死,养好它让你瞧瞧!”

    两个人说闹之间,刘万程已经把花都搬到了阳台上。

    高强在他身后看着,半天说:“你这把我放躺椅的地方都给占了。”

    刘万程边摆放花盆边说:“您有时间楼下转转,和街坊邻居们下下棋,打打麻将,没事儿要这破躺椅干什么?整天躺着,光长膘了。人年纪大了要多运动,太胖了不好。”

    高强说:“你个大男人怎么跟我闺女一个调调,这么啰嗦?”

    说到高秀菊,两个人就都没有声音了。

    高强想到了自己闺女和自己生分了,家门都懒得登了。而刘万程想到的,却是当年高秀菊,就是像他今天一样,在说着她的父亲。

    他又体会到当年高秀菊的心情了。

    当年,他那么不理解高秀菊,那么自私自利。如今,老天爷让他穿回来,是不是就是要他代替高秀菊,来体会一下当年高秀菊的心境呢?

75.撒谎成习

    高强在家里闲了半年,也不是没有任何改变。

    当初刘万程辞职的时候,他还觉得刘万程太儿戏。一个大厂中层干部,不是那么容易当上的。要不是实行了厂长负责制,要不是张年发豁出老脸来四处活动,极力保荐,你刘万程凭个人努力,就是再奋斗十年,也不见得有机会。仅仅为了和直接上级有点过节,就把这么宝贵的前途扔掉不要了,真是瞎胡闹。

    但后来江山机器厂的发展,却打了他的脸。一大批年青的干部被提了上来,有些甚至就是从工人直接提为车间主任,干不了两天就变副厂长了。

    而且,提干再不是凭能力,只要不是中层以上正职,谁都可以干,关键在于你有没有上层的关系,是不是和领导一条心,听不听领导的话,能力倒成了次要的。

    一个干部,不从基层一点点干上来,从哪里获得管理经验和工作能力?这样下去,工厂岂不是要乱套?

    这也是他心里郁闷的一个原因。

    因此,他在客厅里和刘万程坐着喝茶说话的时候,就抱怨说:“如今的干部不值钱,是个人就能当。你不干就不干吧。江山机器厂就是一盘死棋,你请个神仙来都下不活!”就叹息一声,“可怜一万多职工,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这帮孙子们身上!将来工厂倒了,他们可怎么办?”

    高强能有这个觉悟,刘万程不由感到有些意外。这样的话,劝他出山为自己干,倒可以省下不少事。

    他就对高强说:“叔啊,这是大势所趋,不是个人意志可以转移的。像江山机器厂这样的工厂,还有好多。落后的产能,落后的体制,加上落后的思想,成了国家前进的严重包袱。这样的企业不倒,国家每年就得投入大量的财力物力,来养活这些工厂。你想想,国家每年把钱都用在了这上面,还上哪儿弄钱来发展新型经济,改善老百姓的生活?上哪儿弄钱来富国强兵,保卫老百姓的利益不受侵犯?”

    高强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许久没有言语。最后叹息一声说:“就是苦了这些工人啊。”

    刘万程去了这趟南方,不仅学到了许多先进的科技知识,也学到了很多先进思想。

    他对高强说:“叔,咱们坐在这里,空发感想,一点用处也没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叔是江山机器厂的一面旗帜,能力和经验少有匹敌。您现在身体还行,难道您就不想用自己的这些经验和能力干点什么吗?”

    高强就长出一口气,瞪眼说:“让我干什么?厂里都不要我了,我还干啥?给私企卖命?我的能力是国家教给我的,给私人挣钱,想都别想!我宁可把这些东西,带到棺材里去!”

    嘿,这个倔老头!刘万程现在也算私人公司,老头一句话,等于直接把他给否了。

    琢磨半天,刘万程就开始和他唠家常一般说开了:“我辞职的时候,也有许多想法,原先没有功夫跟您详细唠唠。今天,我就想把自己这些想法,和您说说。”

    高强只“哼”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看来心情还是不好。

    刘万程也不在乎他的态度,自顾自说下去:“我是想啊,这江山机器厂早晚都会倒,所以,我也没拿着自己这个副厂长当那么一回事。就想着趁着它没倒之前,多挣点钱,将来好为自己留条后路。可是,和您,还有张厂长在一起久了,我还真学来你们不少的东西,特别是这个思想道德。人活着,要是总是自私自利,为自己打算,会活的很累很累。”

    高强就又哼一声说:“你算是开了点窍,没白跟着我们混。”

    刘万程心说,我要不按着你的路子说,你能让我说下去啊?

    就接着往下说:“您听我说呀。我这不自己弄了个小厂子吗?一来,我是为自己和徐洁挣份饭吃。我们都辞职了,不能坐吃山空啊。二来呢,我也有一个小小的,我自己觉得还算是高尚点的想法,谁让我受了你们二位一年多的教育呢?”

    高强就睁着眼看刘万程:“说说你的想法。”

    刘万程就说:“我就想啊,尽自己的能力,把这个小厂子做大。咱们那些下岗在家的兄弟姐妹们,他们得吃饭啊?到那时候,我能用多少就用多少,给他们开工资,让他们吃上饭。”

    高强就点点头说:“你有这个想法,还算你没白干一年副厂长。咱们江山机器厂的工人,不讲条件的为国家做贡献这么多年,不容易!”

    刘万程说:“我还想啊,厂子虽然是我的,但我不和那些开工厂、公司的老板一样,挣了钱就胡作挥霍。我将来挣了钱呀,就都投到厂子里,一步步把厂子做大,养活更多的厂里下岗的工人们。这样就像滚雪球一样,能做多大做多大,最好能容纳下咱所有江山机器厂的职工才好呢!”

    高强的眼神就亮了,看刘万程半天才问:“你真有这个想法,不是为了自己发财?”

    刘万程说:“那当然啦。厂里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连您这样的都给弄下来了。像我这种小喽啰,再呆在那里,除了受气,也不会有什么发展,还不如出来干点实事儿呢。”

    高强听刘万程这么说,倒是有了兴趣,问他:“你打算怎么干?”

    刘万程就把自己搞机加行业的计划,仔细和他谈了。然后说:“我觉得吧,凭着我在厂里积累的经验,虽然不能马上做大,但干个三五年,养活一个车间的下岗工人,应该问题不大。”

    高强就叹一口气,没再言语。一个车间几十号人,对上万人的江山机器厂来说,能有多少用处?

    刘万程察言观色,继续说下去:“叔,我知道,我这点能力有限。可是,咱们能尽一点力就尽一点力,总比像您这样闲在家里,白白把您的能力浪费掉强吧?”

    高强就又叹一口气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想着让我帮你吗?”

    刘万程说:“啥都瞒不过您。我就是觉得吧,没您和张厂长这样的老手把舵,心里不踏实。”

    高强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来说:“万程啊,我帮你可以。但是,你可得记住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老脑筋,初中毕业就进厂,受的是过去那些老师傅们的教育。我当厂长的时候为啥不敢贪?别人给我送礼,客户给我回扣,我为啥不敢拿?我就觉的那些师傅们就在背后看着我。他们为这个国家奋斗了一辈子,我却为了自己损害工厂,国家的利益!等哪一天我死了没脸见他们!同样,我要是为了让你发财就去帮你,死了也没法见他们。你高强受了一辈子***的教育,最后为了个人发财,跟资本家搅合到一块去了,像什么话!”

    刘万程哭笑不得。这还没干什么呢,他就变资本家了。可没这老头,他还真玩不转。

    他就郑重说:“叔,我刚才说的话,我自己会记一辈子,也请你记一辈子。我要是违背这个诺言,我不得好死!”

    高强看着他点点头:“我就信你一回。说吧,你要我干啥?”

    刘万程就从带着的行李包里,把那个皮带轮拿出来了。

    看着那个皮带轮,高强的脸色就变了。可以干这种活的工厂,绝对不是一家小作坊,而是并不比他的一分厂差的工厂才行,这得多大的资金?

    高强就问刘万程:“你这个工厂不小啊?”

    刘万程就把自己注册了公司的事,如实给高强说了。

    当听说刘万程自己开公司的时候,高强大吃一惊,这方面他是行家呀。

    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是个人就能注册个什么公司,注册金从第三方有偿借贷就完了。那时候注册公司,没有第三方替你打款当注册金,必须得自己真有钱才行。没有个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注册资本,门儿都没有。

    高强凑近了刘万程轻声问:“你跟我说实话,在职的时候拿没拿公家的钱?”

    刘万程就笑了说:“叔你想哪儿去了,光您宝贝师弟那双不揉沙子的眼睛,就能把我看的死死的。我倒是想拿公家钱,可张厂长他也得肯啊?”

    高强想想也对,张年发是正厂长,刘万程想贪污,恐怕很难逃过他的眼睛,除非张年发也参与进来。

    他就问:“那你开公司,钱从哪里来?”

    刘万程说:“我不去了趟南方吗,我找了个合伙人啊。对方出资金,我出技术和管理,利润大家平分。说实话啊叔,我这回能把人家南方大老板的钱给糊弄过来,可是费了老大劲的!”

    现在的刘万程,撒谎就跟家常便饭差不多了。跟赵总没实话,跟高强一屁俩谎儿,就是跟自己媳妇,也是藏着掖着,十句里没一句真话。

    刘万程也无奈,这个时代,对他好,希望他好的人,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好人刘万程。可好人刘万程要做买卖开工厂,就一没钱二没关系三没门路,只能赔个倾家荡产,上吊自杀算完。

    他想成功,就必然要干坏事,必然要把所有人哄的按着他的意思来。这些,你不撒谎,能死你也做不到!认真地讲,这个世界,并不适合好人活着。

    听说有南方老板过来投资,高强还当真相信了。刘万程可不是一般人,要能耐有能耐,要嘴有嘴,凭他的本事,哄个南方有钱的傻子过来,应该不是大难题。

    可你就不想想,既然你知道刘万程有能耐,他肯挣了钱让别人花,还对半分成,那不成了替别人打工吗?高强愣是没往这方面想,刘万程刚才给他画的,那张给下岗工人找出路的饼鼓舞着他呢。

76.老虎出山

    高强开始有事干了。

    他答应了刘万程,替他把一分厂的翻砂车间承包下来。刘万程也不亏待高强,每月给他开工资,用车随叫随到。但有个条件,就是不许说替他干,而是自己干。

    至于高强问为什么?那太简单了,刘万程随便编个谎,就把老头给糊弄了。

    其实,他心里还是怕自己要账的事儿露馅。但他心里也有数,这个账,早晚是要加倍偿还的。等到二分厂在刘勇这王八蛋胡作非为之下,彻底没戏了的时候,他会瞅个机会,在刘勇滚蛋之后,还上这个账,让二分厂把这个钱用在刀刃上。

    刘万程给高强开的工资,在那个年月,在这个地区,绝对属于最高工资,高强当厂长的时候也没拿过这么多,哪里肯要?

    刘万程就糊弄他,南方老板开的厂,自然按南方的标准。咱只要给人家好好干,对得起人家给的工资不就成了?

    从此,他就把高强,这个江山机器厂的能人,给绑到自己的战车上了。

    高强在一分厂的外号就叫高老虎,属于虎字牌的人才,走到哪里,都是一言九鼎,威风八面。可老头在家里给圈了半年,往日的那点威风,竟然有些荡然无存的意思了。老虎没了牙,那还叫老虎啊?

    怎么才能让老头重新威风起来呢?刘万程琢磨三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给老头配一辆高级轿车。人靠衣装马靠鞍嘛,男人威风抖起来,就得有辆好车。这观念是不是太靠前了点?

    刘万程不管这么多了,狠狠心,花接近二十万买了辆当时能拿得出手去的轿车:桑塔纳2000。怕徐洁知道,他自己不敢开,让吴晓波开着。

    这时候花钱买车,徐洁肯定不干。他暴露出来的钱越多,徐洁就越害怕,怕他的钱不是正道来的啊。

    这只能等到慢慢徐洁参与进来,挣到了钱再说。有了钱,而且徐洁知道这钱是自己辛苦挣来的,你再和她商量着花,她就会同意了。

    于是,他来个曲线救国,先让吴晓波开着,接送高老头,跑业务,就都是他的了。

    同时,这也叫一箭双雕,也用这个车把吴晓波给拴住。他费心劳力培养出来的业务精英,总不能让别人捡了便宜吧?

    那时候的桑塔纳2000,可是相当名贵的好车,不是公家官员,一般老百姓可真没几个敢买的。

    吴晓波有了这“豪车”开着,乐的屁颠屁颠的,到处臭显摆,刘万程让他干啥他干啥。

    就这么着,又一个江山机器厂的能人,也上了他的战车。

    刘万程也算是把吴晓波给研究透了。这小子第一有根花花肠子,第二就是唯恐别人瞧不起他,只要能臭显摆,就能把他美死,连自己姓啥都能忘了。

    其实,刘万程心里还暗藏着一步棋,就是吴晓波脑子活,特别是商业头脑,那是天生的。他打算把今后和外贸公司的联系,交给吴晓波。这小子说不定就能在联系的过程中,发现什么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

    如果直接可以和国外客户联系上,他还和外贸公司搭咕个什么劲儿?赵总这人精明的很,说是不挣刘万程的钱,估计他暗地里也不会少挣了。

    要不然,刘万程去找孙经理的时候,无论怎么说,孙经理都不肯让刘万程看到报关价格呢?他以为刘万程真不懂,刘万程只不过是故意装傻罢了。

    这天一大早,一分厂办公室门前就来了一辆桑塔纳2000。前面车门一开,司机跑下来,从车头绕过去,把副驾驶位置的车门给打开,一个身材高大,身材微胖的中年人,从车里下来,脸色不怒自威,倒背起手,迈着四方步,向厂长办公室踱过去。

    一分厂的厂部办公室,和二分厂一样,都是平房。只不过这排平房比较长,房间也多。厂长办公室,就在平房的东面,是一间独立的房间。

    现任一分厂厂长李成贵,早就透过窗户,看到了那辆桑塔纳2000。江山机器厂只有总厂刘总有这么一辆,副厂长配的都是婆罗乃兹一类的。到他们分厂级别,有个BJ吉普坐着,就十分风光了。

    起初,李成贵还以为是刘总过来视察呢,慌忙站起来,准备出来迎接。

    可当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来的竟是他过去的老大,高强。

    李成贵就纳闷儿了,这老头不是出事以后在家养老了吗,这怎么连高级轿车都坐上了?

    他在办公室里犹豫一下,还是拉开办公室门出来了,到门口迎着高强,换上笑容问:“老大,你怎么过来了?”

    高强一脸严肃,看着他问:“怎么,我过来你不欢迎?”

    李成贵脸上就有点尴尬,干笑一下说:“你瞧老大你说的,我盼你过来都盼不来,还敢不欢迎?快,进屋,进屋说。”

    高强也不客气,倒背着手进了厂长办公室,李成贵在后面跟着。

    进屋右首,是厂长的办公桌,原先高强就坐在那里的,现在是李成贵的了。

    高强在门口停顿一下,接着就往里走,坐到了门口斜对过的沙发上。李成贵忙着找纸杯,茶叶,冲水,给高强放在面前,嘴里还不断嘘寒问暖的。

    把高强前面的茶几上放上冲了茶的纸杯,李成贵这才坐到高强一边问:“老大,你今天过来,是找我有事?”

    高强一直不说话,这时候才叹息一声说:“我不放心啊,过来看看。顺便,和你商量点事。”

    李成贵就说:“您有啥不放心的?放心吧,咱一分厂还和您在的时候一样,红火着呢!”

    高强就“哼”一声说:“你拿我当聋子、瞎子了吧?我天天晚上出来溜弯,没少碰见咱们厂的人。到底啥情况,你以为我不知道?质量出事砸了客户,不能按时交货,车间里大家抢活干,我搞的翻砂车间没活了,工人你让放假回家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成贵就嘿嘿干笑两声说:“今年这不是受外部经济因素影响嘛,国家整体经济不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高强瞅他一眼说:“狗屁!你小子嫉贤妒能,任人唯亲,老早就有这个毛病,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成贵的脸上就现出些尴尬来,只是嘿嘿地笑着说:“哪儿啊,老大你别听他们瞎说!”

    高强就略过这个话题说:“我来,不是为了说你。我都退休了,操不着你这份闲心了。我是想着给咱一分厂解决点困难,帮帮你,毕竟在这里干二三十年,舍不得。”

    李成贵就没有接话。心说你干吗呀?你都退了,还舍不得你的官位咋的,要跑来指挥指挥我?那我不又成了你跟班的了?

    高强的下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当然,你现在是领导,我不干涉你的工作。你那个翻砂工房不是闲着了吗?把他租给我怎么样?我还能把那几个在家歇着的工人用起来,给他们开工资,省得他们在家没钱吃饭,肚子里骂你,给你找麻烦。”

    这倒是个好事。李成贵心想,看来高强过来,还真是想帮帮他。

    他就问:“老大,您现在连老总专车都坐上了,一定发财了吧?”

    高强轻蔑地看他一眼说:“发什么财,发挥点余热。就是想联系点项目,把咱们那些下岗工人都用起来,让他们有口饭吃。前几天我碰到翻砂车间的老于了,这才知道他们几个放假了。人年纪大了,上别的地方找工作困难,工资也低。我就想再把这个翻砂车间弄起来,让他们有口饭吃。”

    高强不解释车的事,说的这些东西听着简单,却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随便和人聊两句,知道人家没饭吃了。为给人家找饭吃,立马就能重启一个车间。这在李成贵这些内行人眼里,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啊!大凡有一点办法,李成贵也不能把整个车间给关了呀。

    这么大的口气,还坐着老总级别的轿车来。看来,这位老大混的不赖呀!

    李成贵不敢多问,只是问:“老大,您准备怎么再把车间给弄起来呀?”他是怕高强让他投钱啊。

    “你看你那个熊样!”高强脸就沉下来,“怕我问你要钱是不是?”

    李成贵心说,跟他干这些年,自己一张嘴他都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了,就只嘿嘿地笑,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了。

    高强说:“你用不着害怕,我就是来给你解决困难的。毕竟你也算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我能难为你呀?我租你的翻砂车间,和你签协议,给你租金,还把你用不上的工人用上,是不是好事,算不算帮你?”

    “当然是好事,当然算帮我了。”李成贵嘴上敷衍,心里却琢磨高强到底想干什么?这老家伙干一辈子了,看着表面粗鲁,里面心眼儿一点不少,自己可别被他给哄了,稀里糊涂就答应他。那,将来可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他就问:“老大,您现在干啥了,能跟我说说吗?那样,你过来租车间,我心里也好有个底呀。你知道,你过来,这将来咱们就算内部的两个单位,这货物进出厂门,财务核算,里面牵扯一摊子事儿啊。”

    高强当许多年厂长,当然知道怎么哄住这个李成贵,要不刘万程一给他配车他立马就明白了呢?

77.虎威犹在

    听李成贵询问,高强笑笑,回答他说:“这有啥不能说的?秦桧还有仨好朋友呢。咋,还不兴我有个有钱的朋友啊?”

    李成贵就问:“那您这朋友是干啥的?”

    高强说:“干工厂的,还能是干啥的?我看他那里有些零件是铸造的,就想起咱们的翻砂车间来了。我就和他商量,能不能给我点翻砂活?没想到他还真答应了。不但答应了,连本他都替我出了。我干出活来给他,然后他给我钱。你看,这么着,我也有事干,你闲着的工人也有事干,多好?”

    李成贵听着不断点头,心说老头能量不小啊。怪不得他一走我就玩不转。就人家在外面这份威信,有白送钱让他造着玩的,我再干几年都赶不上。正好,他能在这里,他求着我,有啥事也能给我出出主意。那帮和我捣蛋的家伙,也都是他的部下,到时候他能替我说句话,比我说一百句强多了。反正他退休手续都办了,再不可能回来和我抢厂长干,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露出笑脸来说:“老大肯来帮我,我求之不得。”就问,“老大准备怎么办租赁手续,是以个人名义,还是单位的名义?”

    高强说:“就以我的名义租吧?一年我给你五千块钱的租金,咋样?”

    李成贵就咧嘴,才给五千?别说里面那些设备,就是只租场地,一月也得给五千吧?

    高强看出他不情愿来了,问:“咋,你还不肯?我还替你养工人呢!再说,你那地方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利用起来,还给你钱,替你养工人,你上哪找这种好事去?”

    李成贵这个气,心说我用你替我养工人!我也不差你那五千块钱!

    可不租给他,传出去,说他不给老领导面子,好说不好听。毕竟他是高强一手给提起来的,这么不讲情面,影响自己的名声。

    琢磨半天,他就笑了说:“您老大开口了,我还有啥说的?要说呢,这钱给不给的无所谓,五千块钱,权当个形式吧。要是一个不收,我怕别人说闲话。”

    高强知道这小子这是嫌少,可他故意装糊涂。他也看明白了,钱给了李成贵,给多少都瞎了。替刘万程省下,说不定刘万程还能干点人事儿呢,毕竟人家一月给他那么高的工资,他得替人家省着点不是?

    这李成贵还真不错,既然已经答应了高强,就送佛送到西。很快和高强签了租赁协议,还派人把原来翻砂车间的十来个工人都给集合过来,亲手交给了高强。

    刘万程也是算准了李成贵会给高强留面子。这一下,租金省下了不说,工人也有了。要是派个别人去办这事儿,那麻烦事可就大了。和国企打交道,光租赁手续,不拖你十天半月才怪!

    翻砂车间其实很简单,工房里到处是翻砂用的粘土沙子,灰尘更是遍布了每一个角落。整个车间黑乎乎,脏兮兮的,光线也因此变得很黯淡。只在工房一头,有个简易的小红炉,四周摆着几个坩埚和铁水包。

    高强把十来个工人集合到工房中间,站在他们面前,大声问:“弟兄们,还信不信我高强?”

    大家异口同声:“信!”

    于老头就喊:“不信谁都信你老高,有你老高在,大家就有饭吃!”

    “好!”高强大吼一声,“我高强虽然退休了,但是没忘了弟兄们。这回,咱是给私人干。虽然给私人干,可是有我高强在,就不会让大家吃亏,大家信不信?”

    人们又一次异口同声:“信!”

    高强就举了举手里那个皮带轮喊:“这个东西,去年咱们试验过,成功了。老于,你算一下,咱们十个人,一天能造多少个这东西?”

    老于低头想一下说:“四五百个不成问题。”

    “好!”高强又吼一声,“按私企的规矩,咱干一个,人家给咱两钱,大家平均下来,一个人能挣多少钱?”

    “五十差不多。”有人先算明白了。

    “一月呢?”高强吼着问。

    大家就都惊呆了,这样一月下来,能挣到一千五啊!他们在厂里干的时候,一月能发五百块,就算高工资了。

    高强就喊:“够不够交养老保险,够不够老婆孩子吃饭?”

    大家再一次异口同声:“够!”

    高强又喊:“那还都戳在这里干什么?拾掇家伙,准备开干!”

    那个一分厂的老大,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高强,从这一天起,又回来了。

    大家立刻散开,收拾工具,将沙土重新堆放、过筛,一片繁忙景象。

    而高强,则让吴晓波用桑塔纳拉着,去了市铝业公司。

    那时候的铝锭,还是国家控制物资,一般人别说买,就是哪儿可以买到都整不明白。

    可高强是谁呀?他搞翻砂车间的时候,就和铝业公司混熟了,以内销价格买铝锭不成问题。这也是刘万程看重他的一个方面。另外,把铸件车间放在一分厂,就可以混淆私营与国营这个概念,打个擦边球。

    皮带轮毛坯,这个在别人看来相当复杂的问题,到刘万程这里,一个高强就给解决了。

    当高强把第一批二百个铸件样品,送到市开发区刘万程的“万程工贸公司”的时候,刘万程已经教会了徐洁使用那台倭国的加工中心。

    这东西智能化程度很高,需要人工操做的东西很少,的确比徐洁在厂里的时候,操纵那台18车床要简单的多。

    但是,它的预先控制,也就是电脑编程方面,又要复杂许多,没有一定的制图和电脑操控知识,普通工人还是不能掌控。

    徐洁跟着刘万程学了许久,还是不能自己编程,干脆就不学。由刘万程将程序编好,她只操做。

    刘万程去年跑到南方,以他机械方面大学毕业的水准,仍旧是学了三天,才能熟练掌握。

    看来,以后设备多了,需要找个专门的程序员来编程了。

    徐洁除了担心刘万程的钱来路不正,怕出事以外,其余都十分听刘万程的。她果真就回去给她爸办了病退手续,拉了家里用得着的家具,带着父亲过来了。

    徐洁的父亲不想退休,怕病退了工资少,徐洁再不给他钱买酒喝。徐洁一句话就把他给咽住了:我不能不嫁人,跟你一辈子。我得跟着万程去开发区,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舍了你,再不会回来了。

    兔子急了眼还咬人呢,一向行事温吞的徐洁,让她爸逼急了,一句狠话出来,徐老头也老实了。

    就这样,徐洁父亲跟着她,乖乖来了工厂。他平日里喝酒撒酒疯,骂骂咧咧,可这里是人家刘万程的地盘。

    这做过领导的,身上都自然带着一股威严。刘万程虽然人比较文雅,说话也轻声细语,但他身上却有别人没有的威严。

    徐洁父亲看到刘万程,虽然刘万程什么也没说,但他竟然听话许多。徐洁限制他每天饮酒量,原来他是不肯听的,这回倒主动听了。

    三个人一起吃饭,徐洁给他的酒没了,他竟不敢主动要酒。喝了酒也安分许多,不再嘴里骂骂咧咧。其实,刘万程自始至终,一句严厉的话都没说,这真是奇了怪了。

    父亲变乖了,徐洁就有了时间来熟悉那台加工中心。等高强干出样品来的时候,她已经能够熟练操做了。

    刘万程、高强、吴晓波,连徐洁的醉**亲都来了,站在徐洁身后,看她操做那台加工中心。

    徐洁从一边摞成几排的铸铝件中拿出一个,推开加工中心的封闭门,将工件放进去。加工中心的四爪卡盘自动收紧,调整一下,将工件夹紧。

    这个铸铝件,最有难度的地方,就是背后这四个夹紧槽,只要尺寸稍有不对,其余位置的加工余量就会变大。高强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带领一分厂的相关人员,解决了这个问题。可惜,机加工问题他却始终没办法解决。

    徐洁合上加工中心的封闭门,加工中心启动。随着设备发出的轻微声响,徐洁紧张地通过封闭门的观察窗,看着里面工件的加工。

    五分钟,加工中心停止运作,徐洁打开封闭门,拿出了一个银光闪闪的工件。

    高强从徐洁手里接过工件,拿起身边的测量工具一通测量,一丝不差。

    高强就有点傻。因为加工这样一个工件,如果放到他的一分厂,这么多道加工工序,从毛坯变成成品,最少要七八台设备,半天时间。可是,这台设备,仅仅用了五分钟。

    他放下工件,手都有点哆嗦了,对刘万程说:“你开始说这东西可以顶我们一个车间的加工能力,我不信。现在,我信了。这个世界,将来一定是高科技的世界!你说这世界变化怎么就这么快,我的脑袋怎么就跟不上呢?”

    刘万程还没说话,徐洁先说话了:“刀具进给速度还是慢,还能再提高一倍。按理说,干这个工件,两分钟的加工时间就够了。”

    徐洁是优秀车工,刀具进给应该多快合适,她是行家。

    刘万程是怕一开始进给速度快了,伤了设备,这才故意调慢的。再加工一件的时候,刘万程就根据徐洁说的,提高了刀具进给速度。果然,第二个工件只用了两分钟,设备就停了下来。

    高强再次测量这个工件,仍旧一丝不差!

78.到底谁傻

    高强拿着那个铝制工件爱不释手,不由向刘万程感叹:“记得你当二分厂副厂长的时候,就跟我说过,机加行业的未来,就是高精度和高智能化。当时我想不明白,精度越高,效率会越慢,成本会越高。智能化是个什么东西?我根本就没这个概念。万程,你了不起!我们这些人再干下去,的确不合适了,老旧的观念,会耽误工厂的发展。江山机器厂的未来,在你们这样的,有学问的人身上!”

    刘万程就笑着提醒他说:“叔,咱们都离开那里了。体制不改,江山机器厂不会有未来。咱们不如结合在一起,共同闯出一番事业来。将来江山机器厂完了,那些和咱们同甘共苦过的兄弟姐妹们,可以来投奔咱们。咱们给他们留一条后路,比啥都强,您说是不是?”

    高强这回是深有感触,不由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刘万程,郑重点了点头。

    接着,他就好像想起了什么,把那个工件再拿过来,冲着工房外面的阳光,指给刘万程看:“刀具走过的地方,有些小毛刺。如果再把这点小缺陷去掉,就完美了。”

    刘万程就开心地笑了:“听你的,我明天就去找个人来,专门干这个。”

    连这么细小的毛病都不放过,说明老干部还是有独到的地方,认真而精益求精。另外,也可以说明,高强已经把刘万程的事业,当做自己的事业来干,不再分什么国企、私企了。将来整个工贸公司的生产部分,恐怕得是高强来当头了。这一个细心的小发现,也让刘万程彻底认可了高强。

    徐洁在工房里干剩下的工件,刘万程就带着高强和其他人出来,去他的经理办公室。吴晓波这人特懂事,知道两个人有话说,就主动拉着徐洁父亲拉呱去了。

    在经理办公室里,刘万程和高强商量完了工作,高强脸上现出些为难来,半天说:“万程啊,我那个小子高军你知道的。这小子今年刚进厂,就不想好好干,惦记着和同学去南方倒腾衣裳。小孩子看啥都简单,不知道哪一行都有自己的窍门,不是他这种任麻不懂的孩子能干的来的。”

    刘万程这才想起来,高军就是在今年,拿了高强两口子所有的积蓄,去了南方。一年之后,高军在南方输了个掉蛋精光,吓得不敢回来。这让高强急怒攻心,引发了脑血栓,从此瘫痪不起。

    他忙自己的公司,把这事儿给忘没影儿了。

    高军这小子,凡是下力气的脏活、累活给多少钱也不肯干,可干净轻松的活他也干不了。动脑子学技术的事儿更是连想也别想,整个就是一好吃懒做的活宝,这也都是让他妈赵桂芝给从小给惯的,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嘛。

    高强是个从来不好意思开口求人的人。高军能进江山机器厂,是张年发替他找的人。可高军入厂之后,基本就是在厂里混日子,什么有用的东西没学着。

    在这个时代,在厂里不好好干,估计工资都没有,不倒找厂里给他交的保险费就不错了,指望他挣钱养活自己,那就是做梦了。

    要是单单为了让高军能挣钱,高强早就把儿子弄到他的翻砂车间里去了,也不会来对刘万程说。估计是高强想弄他过去,高军不干,高强没了办法。能让强势了一辈子的老子,拉下脸来亲自求到刘万程这里,这儿子当的,也着实够可以了。

    刘万程对他这个前世的小舅子是太了解了。想想他对高强说:“这么着吧叔,让他先到我这里来,跟着吴晓波跑业务。工资呢,我一月给他一千,你看成么?”

    高强说:“那怎么成?我这一月你给我这么多,心里就过意不去了。高军来了纯粹就是白吃饭,不给你捣蛋就不错。我就是想让你看住他,别再跟他厂里那帮狐朋狗友凑到一块儿,你还给他钱?不成!”

    刘万程就实心实意说:“叔,都是自家人,你这么老钱啊钱的就不对了。我挣了钱干啥?不还是想让大家把日子过好?只要你和高姨好好的,身体都健康,我就是再多给你一倍,我这心里都痛快!”

    刘万程这说的是真心话。上辈子他对他们确实有愧,这辈子只能尽力弥补了。

    不料这句话却把高强给说感动了,半天才说:“万程啊,有时候我就感觉着,你比我亲儿子都亲。这钱你不能再给了。要给钱,你从给我的钱里往外扣!”

    “叔!”刘万程也有些动情,“我就一个人在这里。在我心里,就是把你当爹看的。高军就是我弟弟,我给不给弟弟钱花,您就别操心了。您放心,我一定把弟弟给你看好,让他学到真本事!”

    高强的眼泪就差点掉下来:“万程,我高强啥都不说了,咱们从今往后,就算一家人。哪天你家里的爹过来,我和他拜把子!”

    这一次,刘万程可不是为了让高强卖命,故意煽情。是他想起前世自己如果多少的对高家用点心,可能以后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当刘万程把二百个皮带轮成品,送到市外贸公司的仓库里的时候,把外贸公司的那个产品主管孙经理吓了一跳,吃惊地问:“不是让你干样品吗?干几个就成了,干这么多干吗?”

    刘万程傻乎乎地说:“我要干这个活,当然就越多越好了。怎么,你不想给我干啊?”

    孙经理就撇嘴说:“你是谁呀,不给你干,我敢吗?我是怕你第一次干不合格。你不知道,就是南方那些厂家第一次干,也没有一个可以验住的!现在铝这么贵,你要是都废了,赔不少钱呀,我是为你好!”

    刘万程就挥一下手:“你甭废话,验!验不住我又不叫你赔我,你害什么怕呀?”

    他知道这个孙经理经常和南方那家加工这个产品的工厂联系多,按照常理揣测,这里面没有啥猫腻才怪!因此,他直接就来了个大大咧咧,仗着和赵总关系好,毫不在乎孙经理的样子,先镇住这个小子再说。

    看着刘万程那个七个不服八个不在乎的样子,孙经理暗暗摇头。

    赵总说这个刘经理人很精明,这怎么看着像个二百五啊?但越是这种二百五你还越惹不起。他有硬后台啊,你要多少有点不谨慎,让他抓着什么,他能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顾后果给你捅到赵杰那里。对这种不懂规矩的二百五,最好的办法,就是少招惹他。

    他就笑着对刘万程说:“刘经理,我先让你看看我们怎么检验,你就明白了。”

    说完,就把刘万程带到仓库另一边的一个车间里。

    刘万程看到人家的检验手段,直接就傻了。

    外贸公司的检验车间不大,只有十几个工人,把车间外面运来的产品搬运到车间里来,然后放在皮带运输机上。

    皮带运输机的尽头,安装着两台机器。皮带轮被皮带运输机送到那两台机器旁边,一个女工人把皮带轮拿起来,放进机器里。机器一阵响动,然后就把皮带轮送到另一边的传送带上去了。

    那传送带就通着仓库,皮带轮就在另一边的仓库包装进货运集装箱了。

    偶尔机器会发出报警,上面红灯闪烁,然后送进去的皮带轮,就从机器一侧出来,女工就拿起来,单独放到一边去了。

    孙经理就有些得意,看着刘万程说:“看到了吗刘经理?我们这检测机器,都是从外国进口的,跟点钞机一个道理,全方位检测。只要产品上十几处尺寸有一处不合格,机器就给退出来,任何人都做不了假。”

    孙经理给他看这个,也是想镇住刘万程。不是我不照顾你,是机器说了算,不是我说了算。到时候你产品不合格,就别去赵总那里胡说八道,告我的黑状了。

    刘万程就咽口唾沫,原本心里十足的底气开始减少了。不过这孙经理话里很不地道的成分他也听出来了,认准了他是要靠着和赵杰的关系过关。

    他就和孙经理商量:“你看,能不能先检一下我的样品啊?”

    孙经理倒痛快:“你和赵总是哥们,你说咋把我就咋办。”

    “嘿,”刘万程不乐意了,“我说老孙,你这话什么意思呀?我和赵总是哥们儿咋了?是哥们儿我也没让我哥照顾我,该不合格就不合格,我能给我哥丢人吗?”这话听着更像一个二百五说的了。

    孙经理就笑着摆手,也不和他一般见识:“我没那意思,没那意思。”

    心里却说,感情这位和赵总一个脾气,一点亏不吃,要不人家是哥们儿呢。

    说着话,孙经理让工人停了皮带运输机,把刘万程的样品都搬过来,一件件往机器里放。

    这回,轮到孙经理傻了。

    二百个样品,一次性通过,没有一个给退出来的。

    孙经理还以为机器坏了,又把二百个样品重新弄出来,放到另一台机器上,再过一遍,结果一样。

    刘万程这下乐了:“咋滴老孙,合不合格?”

    孙经理嘿嘿地笑:“合格,合格,完全合格。”心里却犯嘀咕,北方什么时候能干这么精密的东西了?这个刘万程,还当真不简单!

    孙经理把刘万程让进自己的办公室,自己跑去另一间屋,用电话向赵杰汇报。

    赵杰听了同样吃惊。这产品就算南方人干,废品率也一直保持在百分之十左右,刘万程竟然一个废的没有!

    他早就知道,刘万程在江山机器厂就能创造奇迹,这下算是见识到了。

    他在电话里告诉孙经理:“把这个型号的皮带轮都拿出来,给刘经理,和他签合同。”

    对方稍一犹豫,赵杰就不高兴了:“我不管你和南方人怎么定的,告诉他们,想拿全款,就少特么给我闹毛病!”说完,“啪”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赵杰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如今上边抓的厉害,他想和狐朋狗友们出去吃喝玩乐,都签字报销,费用巨大,就不好交代了。他得抓个替他“刷卡”的“冤大头”。而刘万程是个精明的人,估计他愿意做这个“冤大头”。

    和赵总一起玩乐的,可不都是等闲之辈。刘万程想有大发展,这些人将来他都用得上,别人想找机会结交都找不到。

    他花刘万程的钱,让他有机会结交这么多权贵,刘万程这钱也算花的值得了。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刘万程第一单,就签下了一万多件产品,把他乐的屁颠屁颠的,从孙经理那里走,还不忘给他留下两条“红塔山”。孙经理不敢要,他就拉下脸来问:“嫌少是不是?”

    孙经理只好收下,犯不上为这点事惹这位爷不高兴。

    他就拍着孙经理的肩膀套近乎:“以后兄弟少不了麻烦你。从今天起,孙经理的烟,兄弟承包了。”

79.嘴甜哄死人

    刘万程结交客户的这些手段,说到底,大部分都是从吴晓波那里学来的。装嘲卖傻,舔着脸套近乎,严格来说,这都是学问。

    如何隐藏起自己的精明,让对方放松警惕?如何投其所好,很快和对方亲近起来?什么样的手段用在什么时候合适?这些学问,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学不会,都是顾着脸皮或者点火就着。

    其实,在营销方面,吴晓波有许多值得刘万程学习的长处,他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认罢了。

    为什么和赵总这类人交往,刘万程总是喜欢带上吴晓波?这就是原因了。

    从外贸公司回来,刘万程就让吴晓波去江山机器厂一分厂接高强,三个人加上徐洁,在刘万程办公室里开了个小会。

    看到了合同,有了活干,高强比刘万程都兴奋。就跟当年在一分厂指挥生产一样,铸件怎么分批干,怎么送不耽误这边机加工,这边应该注意什么?分派的头头是道,纹丝不乱。

    说完了,这才想起来他不是老大,试探着问刘万程:“万程,这么着成吗?”

    刘万程就一句话:“一切都听叔的。”有人替他操心,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现在,公司里还缺个打磨毛刺的,缺个做饭给大家吃的。高强的意思,当然是先用江山机器厂下岗在家的职工,这个他来给找。刘万程还是没有意见。

    说完这些,高强就风风火火地走了。他得先把毛坯件干出来,这边才能有活干啊。

    开发区坐落在市区以北几公里远的地方,有新修的公路通过来,连接到这里,占地上百亩,大大小小的工厂有上百家。厂房都是新的,连厂房之间的水泥路也都是新修的。

    这新的园区,真正营业的工厂,却并没有这么多。所以万程工贸公司的四周,几乎除却水泥路,就是一片荒凉,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

    刘万程和徐洁在这里,除了工作,基本没有什么事可做。

    晚上的时候,吃过了饭,刘万程就和徐洁坐在大工房里面的加工中心旁边,还是商量加工活的事。

    徐洁自己在那里嘟囔:“一万件,平均一天就要干三百多件。二分钟一件,加上装夹辅助时间,就是三分钟。也就是说一个小时可以干二十件,十个小时二百件。加上等工件已经过去的时间,一天得出四百件才可以,那就得干二十个小时啊!”

    刘万程说:“时间是有点紧了,我和你一起干。你白天,我晚上,咱们刚开始,就一台设备,艰苦点,没办法。”

    徐洁就说:“不吃苦中苦,哪来甜中甜啊?这个我知道。”

    刘万程点点头,问她:“丫头,你知道咱们干一件可以挣多少钱吗?”

    徐洁就看着他摇摇头。主合同上没有这个,价格在另一份合同上,她怎么会知道?

    刘万程说:“我算了,刨去材料成本,咱们一件的毛利是七十。再刨去工人工资和各种耗材、水电、租金,咱们一件的纯利润,应该不少于四十。”

    徐洁就又嘟囔:“一件四十,十件四百……一万件,咱们一月可以挣四十万?”接着就大叫一声,“这怎么可能?发大财啦!”

    刘万程让她给吓一跳,接着就拉住要蹦起来的徐洁:“你小声点。这四十万,也不能都算咱的。”

    徐洁脸上就充满疑惑,看着他。

    刘万程就耐心解释说:“这做买卖啊,里面门道很多的。人家为啥单单把活给你,不给别人?也不完全是因为别人干不了。你得学会感恩,得给人家回报,这样咱的活才能长久。还有,将来咱们挣钱了,这四周难免就有眼红来找事的。你怎么办?你还得花钱买平安。这些钱呢,咱能留下一半,花出去一半,日子才能顺顺当当的,明白吗?”

    徐洁就摇摇头说:“不怎么明白,咱们挣的钱为啥要给别人花?”

    刘万程也知道她弄不明白,就说:“你以后要记住,挣来的钱,只能一半归咱们,另一半去铺平道。如果还有剩余,就要存起来备急,你只记住就行了。”

    其实,这个也是他过去在乡企干,以及这次去南方,和南方一些商人,甚至包括在那里开厂的许多老板们交流请教,才得到的知识。

    徐洁在工厂那个封闭环境里长大,如何理解这些?就说:“这些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了,干吗要告诉我?”

    刘万程就耐心解释说:“咱们将来要发展的,挣了钱就会进更多的设备。将来公司会越来越大,我就只能顾外面。这个家早晚还是你来当,你不知道这些不成啊。”

    徐洁就“哦”一声,心里却没有要当家的想法。却问:“那周边这些有人了的厂子,也和咱们一样,都要这样吗?”

    刘万程说:“各有各的道。你不要去打听,也不要把咱们的事告诉人家。公司越小,麻烦事就越多。所以,咱们得尽快发展起来。将来做大了,有名了,事情反而会少的多。”

    徐洁想不明白刘万程说的这些话,但却忽然有了些感慨。看着别人开工厂发财,觉得那么容易,原来自己做了,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就又想起她和刘万程在厂里时候的情景。其实,那样的生活,倒比现在省心的多,也快乐的多。

    到第二天的傍晚,天还亮着,高强竟然送来了四百件铸件,这速度连刘万程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原来虽然制作了二百件样品,可是没有经过外贸公司检验,高强也不敢多做。万一检验不合格,废了呢?损失可就大了。所以,只能等检验结果出来,知道没有问题,他才敢批量生产。

    高强在江山机器厂,外号就叫高老虎,当真是雷厉风行,效率奇高。

    高强告诉刘万程,第二天还是这个时候,他还会送过来四百件。

    刘万程差点就傻了。这种干活速度,也只有高老头能够做到。

    刘万程不由在心里感叹,都说江山机器厂没有能人,能人却就在眼前。只是,识别能人的伯乐,实在是太少了!

    跟着高强过来的,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叫李秀琴,是一分厂原来的一个仓库保管员。

    去年高强退休之后,一分厂精简人员,李秀琴下岗了。她不要太多的工钱,一天给做三顿饭,让刘万程看着给。

    刘万程想想,还是答应一月给她四百。这在江山机器厂,已经算是很高的工资了。

    从表情看,李秀琴很高兴,答应做完饭之后,还可以帮着打磨毛刺。刘万程就又给她加了一百。

    有了毛坯,徐洁就要当晚开干。能早干一个就是一个,要不然等到人家要求的工期到了,就一点空余时间没有了。

    刘万程担心她白天没睡,晚上撑不住,不许她干。这一回,徐洁却不听刘万程的,异常固执。

    她本来就是个有活沉不住气的性格,这又是给自己干,就更等不得了。

    没办法,刘万程只好在大工房里支一张简易折叠床,就守在加工中心那间小房子的门口,陪着徐洁。

    毕竟是自己的爱人,徐洁在工房里干活,刘万程就是回到外面的卧室里,也睡不着。

    谁也不会想到,夫妻俩艰苦奋斗的日子,就这么突然开始了。

    原先刘万程还打算今年买房子,和徐洁办婚礼呢,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哪儿还有时间呢?

    躺在设备不远处的床上,看着徐洁一件件地干活,刘万程就想,要不就先不办婚礼,把留着的钱拿出来,加上这回挣到的钱,再买一台加工中心?

    还是少花点钱,买个小一些的房子,办个简单一点的婚礼?

    可是,他曾经答应她,给她一个最豪华的婚礼的,也答应她,让她住上大房子。还要在买一间房子,把她爸也接过去。

    那就把这些预算往后拖一拖,先攒够钱,再买一台加工中心再说。

    可是,再花一百多万,徐洁知道了会怎么想,会不会害怕,还是觉得钱来路不正,会不会让她心里更加不安?

    兴许以后活越来越多,徐洁忙了,可能就没有心思算他手里到底有多少钱了。

    等这个活干上俩月,自己再编几个谎,估计徐洁就算不明白了。那时候就再买一台,不要让她这样辛苦了。

    想着,就慢慢地睡了过去。这几天接连不断地忙这忙那,刘万程太累了,无论脑力还是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

    他从折叠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徐洁还站在那台加工中心跟前。一旁的空地上,已经摆了两排精光闪烁的,加工好的工件。

    他慌忙掀了盖着的被子,趿着鞋跑进小房间里去,问她:“你干了一晚上?”

    徐洁盯着加工中心观察窗,也不回头说:“你醒了?再干两个就不干了,肚子饿的受不了了。”

    刘万程看看自己的手表,已经是早上八点了。也就是说,徐洁干了整整有十二个小时!

    这个小丫头,比他都财迷,听说这东西挣钱了,这是直接就要把命拼上的节凑啊!

    “一个也不干了!”刘万程就急了,“你这不是要钱不要命吗?赶紧停下!”

    徐洁就回过头来:“你咋呼什么呀,你以为我愿意呢?这东西得按时交货,你算算离着交货期还有几天呀,不加紧干行吗?”

    刘万程说:“我算着日子呢,咱签的本来就是下月的单,一天干三百个,到交货正好干完。”

    徐洁就分辩说:“你不得打点富余出来呀?他们说这开发区经常停电的,这个至少得留出三天来吧?产品万一有不合格的,需要回来补干,不也得留出两天来?你说是白天你干,你一天到晚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儿,不断有人来找你,你白天能干多少啊?平均一天一百个我看也够呛!还有,咱就一台设备,万一出故障,不也得留出修理的时间来呀?这么一算,时间还是很紧,我不趁着能干的时候猛干,怎么办呀?”

    刘万程却是真心疼了,一把把徐洁搂进怀里。她嘴上说不会操心,可是已经替他操了所有的心。

    “咱就是交不了货,赔钱也不能这么干了。”他搂着她说,“丫头,你要明白,只有你,才是我最宝贵的。其余的,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没有你一个手指头宝贵!”

    徐洁心里,就被他这句话感动了。跟着这样的男人,就是再苦再累她都愿意。

    让他抱一会儿,徐洁就挣开他说:“李姐已经来了,在外面做饭呢,别让人家看见了。”

    刘万程琢磨一下,才明白李姐就是昨天来的那个下岗女工李秀琴。就放开她。

    徐洁就去拿机床上已经加工好的工件去了,顺手就又放进去一个。

    刘万程就说她:“跟你说了不干了,你怎么不听话呢?”

    徐洁边关加工中心的门边说:“就干一个,李姐做好了饭我就不干了。”

    刘万程一把拖开她说:“我干,你去床上躺会儿。做好了饭我叫你。”

80.深度思考

    李秀琴做好了饭,刘万程去徐洁住着的屋里,喊她起来吃饭。

    现在,他们总算有了可以住在一起的地方,不用再去宾馆了。

    虽然徐洁觉得没有办婚礼就住在一起,好说不好听。再说她爸还在这儿呢!起初死活不愿意。

    刘万程有办法,反正东边一溜房子都闲着,就弄两间房,一人住一间。可晚上他在徐洁屋里死活不走耍无赖,徐洁也没有办法。

    就这么着,看着还是两个人一人住一间,晚上俩人到底是不是这样,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他推开徐洁的屋门,就见徐洁合衣躺在床上,被子都没盖,已经熟睡过去了。整整干了十二个小时,就是年青也受不了。

    他不忍心叫醒她,替她盖上被子,悄悄退出来,轻轻把门掩上。然后去找李秀琴,给她钱,让她去趟市里,去买最好的奶粉,等徐洁醒了,给她冲了喝。再煮几个鸡蛋,给她补充一下营养。

    那时候,还没有像现在一般,乳业公司送到门口的鲜奶。话说回来,送到门口的,是不是真是鲜奶,真是值得研究。

    他也不在桌子上和徐老头一起吃饭了,直接端着粥碗,拿了咸菜和馒头,到机床跟前,边吃边干。

    徐洁都累成这样了,他再不抓紧多干几个,待会儿她醒了,看看数量太少,晚上就又要玩儿命。

    还真让徐洁猜着了,没干一会儿,装电话的来了。

    成立公司的时候,刘万程就到电信局申请装电话了。那时候用手机的都是大老板,他这种小虾米还舍不得用,只能用传呼机,外带在公司里装部电话。

    可正赶上加速发展的时代,装电话也得排队。一直到现在,一个月了,电信公司才派人过来。

    刘万程只能停下机床,告诉工人,装在哪个屋里?还得提醒他们,声音尽量小点,别把他媳妇给吵醒了。

    徐老头吃饱了饭就出去遛弯儿去了。他闺女早上不许他喝酒,可他不喝酒根本不行,浑身难受。肯定是出去找地方整两口去了。

    有一回他把酒瓶子藏到公司大门外的排水沟里,让徐洁给搜着了,好一通数落。

    这父女俩也很有意思。徐老头只要是背着徐洁偷偷喝酒了,徐洁立刻就会知道。而且,无论他把酒藏在哪里,徐洁都能找到,比警犬都灵。这不,藏到大门外面的排水沟里,都没有躲过徐洁的搜查。

    有时候闲着没事了,刘万程就想,这看着挺有意思。其实,往深里想,这就是爱。女儿对父亲的爱,让女儿具有了不管藏在哪里都能搜到的超能力。

    而当年高老头被退休,在家里闷着,高秀菊那么不顾刘万程的态度,非要拖着他下班过去,天天陪着她爸说话,其实也是一种因爱而产生的超能力。兴许,她那时候已经直觉到,她爸将来会瘫痪了。

    而现在,她婚姻不幸,却连照顾父亲的心思都没了。

    当年的刘万程,没有这么善于思考。现在的刘万程,却喜欢考虑这些琐碎的东西,往往从对这些琐碎事情的思考中,悟出许多做人的道理,不断改变着自己的世界观。

    孔子说,四十不惑,其实是不对的。刘万程穿越前已经四十多了,加上穿回来这几年,应该四十好几了吧?他还是有许多疑惑。

    而这些疑惑,通过对周边琐碎的,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的思考上,往往能够获得解答,使得自己的思想,对人生的认识,又前进一步。

    好容易装好电话,试了机,电信工人走了。刘万程刚跑到机床那里,干了不到十件活,对面厂子的老板老周又过来了。

    老周也知道刘万程忙,人家也挺懂事,不会无缘无故过来耽误他的时间。他那里有电话,派出所下通知就打电话到他那里。

    派出所今天下午要给开发区各单位法人开会,学习治安法制。

    嗬,刘万程这个急呀。安监局昨天才叫了大家去,开一下午会,今天派出所又来叫。明天没准儿税务局也来叫开会了,后天是不是环卫局也开会呀?

    我这是小工厂啊,老板也是工人。不是国企大厂,闲人有的是。我整天去开会,还干不干活啦?

    好在派出所所长刘万程认识。有一回赵杰请公安系统的几个人吃饭,抓刘万程的冤大头。正好这个辖区的所长也在,两人就此算是认识了。

    刘万程就告诉老周:“你跟徐所说一声吧,我脱不开身。这样,开完会呢,大家可以搞个联动。派出所的同志们整天为咱们操碎了心,实在是辛苦了。咱们请领导们放松放松。具体活动呢,你来安排,费用呢,算我的。”

    老周就有些为难说:“我和徐所长说不上话啊?”

    刘万程说:“你打我的旗号找他啊,我们很熟的。这样,你如果觉得没法说,就把我新装的电话号码告诉他,让他给我打电话不就行了?”

    现在的刘万程,可以说只要用得着的,他就敢吹跟人家很熟,撒谎不带打顿的。

    那次吃饭,徐所长职位最低。刘万程跟他领导都称兄道弟,说跟他熟,估计他也不敢说不熟。这种吹牛打天下的本事,他也基本学差不多了。

    再就是记人的本事。一起吃一次饭,都有谁,是干什的?都得记清楚。这也是他从吴晓波那里偷的本事。

    当然,光有这本事不行。吃饭的时候,你得有所表现,也让人家记住你才行。

    打发走老周,没干几件活,已经快中午了。

    李秀琴买了奶粉,又顺便买些菜回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去大工房里打磨工件的毛刺,做事很麻利。

    刘万程让她买东西,故意多给她钱,看她怎么应对?结果人家买的什么东西,花了多少钱,一分一分地和刘万程说明白,把钱交回来。刘万程让她先拿着,人家不拿,说花钱的时候再要。

    很忠厚的一个中年妇女,话也不多。高强能把她介绍过来,肯定就知根知底。另外,江山机器厂的封闭世界,也造就了工人们思想简单的性格。

    可是,一旦工厂不行了,这些人走向这复杂变换,人心叵测的社会,得要多吃多少亏,多受多少骗,多付出多少汗水和眼泪啊!

    中午的时候,徐洁醒了,跑到车间里来,看看地上,没多了多少活,就撇着嘴对刘万程说:“我说的没错吧?指望你干活,到时候肯定交不了货!”

    刘万程就嘿嘿地笑:“那什么,李姐,你先给徐洁弄点饭吃吧?”他也管李秀琴叫李姐了。

    吃了饭,刘万程就催着徐洁去睡觉,趁着没有其他事,自己赶紧跑去车间干活。

    徐洁知道这时候不睡,晚上干活盯不住,也没多说,乖乖去屋里睡觉了。

    下午刚过两点,那个嗲里嗲气的苏媛媛竟然来了。

    刘万程这个气,你来也得挑时候啊,这不是成心来捣乱吗?

    他就告诉苏媛媛:“徐洁昨晚干了一晚上,才睡着,你先在我屋里坐会儿。”说话就把她往自己办公室里让。

    苏媛媛虽有些做作,但人还是挺懂事,立刻就说:“那我不打扰她,改天再过来吧。”

    她转身要走,徐洁就在那屋搭腔了:“我睡醒了,苏师傅你过来吧。”

    刘万程弄了个大窝脖,冲苏媛媛尴尬地笑笑,指了指徐洁睡觉的屋,自己回大工房干活去了。

    干了有二十多件活,刘万程就看见徐洁推开大工房大门上的小门,进来了。

    待她走到身边,刘万程就问:“走了?”

    徐洁摇摇头。

    他就有些急:“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啊,看不出咱们忙来吗?”

    徐洁就不高兴了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啊?你过去也算是人家的领导,人家要是不遇到难处,会大老远跑这儿来找你吗?”

    刘万程就奇怪问:“她不是来找你的吗,你们是好朋友啊?”

    徐洁就生气了:“刘万程!我发现你当了老板就变了。你看你刚才对人家那个态度!”

    刘万程分辩说:“我怎么啦?我实话实说啊,你就是刚睡,干了一晚上活,的确很累啊?”

    徐洁就不高兴:“你当人家是傻子啊,你那话就是要赶人家走,人家听不出来啊?你对你用得着的那些狐朋狗友怎么不这样啊?再忙再累,人家来个传呼,你屁颠儿屁颠儿就去了,去了就得花钱!挣的钱还不够你去折腾的呢!”

    刘万程就不说话。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刘万程遇上徐洁,有理没理都是没理。

    徐洁还不依不饶:“不服是不是?在你心里,人就是要分三六九等!你怎么就不想想,苏师傅是那种面皮很薄的人,不是遇上天大的难事儿,她能大老远跑来求你吗?你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对人家那样。将来发了财,是不是也要连我一起休了呀?”

    刘万程哭笑不得。这还没正式办婚礼呢,徐洁就要变另一个高秀菊了!

    可他不会再像前世对待高秀菊那样,和徐洁吵架了。

    看着加工中心停下来,刘万程把工件从里面拿出来,干脆停了机床,转过身来,严肃地说:“徐洁同志,你批评的很对,是我忘本了。要斗私批修,狠斗私字一闪念!领导有什么最高指示,请下达!”

    徐洁“噗嗤”一声,让他给逗笑了。

81.责任心

    企业管理是一门科学。计划经济时代,没有销售压力,工厂只要完成上级交下来的生产任务就行了。所以,二三十年来,工厂就没有营销这个概念。

    计划经济转入市场经济,自负盈亏,自寻出路的情况下,工厂的销售理论,基本是一片空白。领导者们意识到这个问题需要时间,领会这个问题的实质需要时间,真正总结经验,学会如何实际操作,更需要时间。

    所以,企业的失败,完全归罪于产能落后,体制问题,是片面的。

    营销更是一门经验型的科学。如何管理营销人员,如何区分客户,如何做大市场?甚至是客户出现问题,什么情况下可以在客户的下层解决?什么情况下需要与上层沟通?随时掌握客户效益动向,防止因客户经营不善给自己造成损失,等等大大小小的课题和经典案例,完全可以顶上一本百科全书。牵扯到的学问,比如心理学、关系学、概率学等等,复杂、详细而又因人、因行业各异。

    在国企不挣钱的时代,个别炒单人员,却可以游走于国企之间,自己挣个盆满钵满。腐蚀手段只能算一个方面,掌握了正确的营销手段才是实质。

    这也可以充分证明,企业的衰败,不是一个片面的客观原因,而是缺乏真正的现代知识和现代管理理论。

    高强、张年发们,最多算是企业内部生产管理的好手,并不擅长营销,等于是瘸着一条腿走路。往往下十分力气,得到五分回报就不错了。

    当刘万程引进现代的管理手段,将他们瘸着的那条腿治好,两条腿走路的国企,爆发了巨大的潜力,也就不难想象了。

    而像刘勇,就不是瘸一条腿走路的问题了。他是两条腿都瘸,整个儿一瘫痪,靠关系上位,要是能把二分厂搞好,那简直就是奇迹!

    就说内部生产管理,质量与效率,价格与工艺,这些最基本的东西的相互关系和相互作用,他都闹不清楚,何谈管理?

    最搞笑的一个故事,就是二车间一个车工,偷偷弄了几个私活来干。他把车床图纸夹上摆着车间工件的图纸,车床飞转的卡盘上,上着的却是自己的私活。只要工件旋转起来,就很难分辨他干的到底是什么了。

    这天正赶上刘勇高兴,到车间里巡视。他看看那个工人,然后让他把车床停下来。

    那工人吓的脸都白了。刘万程在的时候,对干私活有着严格的规定,工人下岗,干部免职。

    那工人苍白着脸,手脚哆嗦着看刘勇。刘勇站在他对面,静默一会儿,不慌不忙从油盒里拿起毛刷,在那工人干着的私活上刷了些机油,然后叮嘱说:“要时常打油润滑,不然工件光洁度不好。”

    这个笑话,一直在二分厂流传了许久许久。

    内部管理这条腿瘸了,有对外销售这条腿撑着也行啊。现在有好多大企业老板,都是靠销售起家的。比如那个“好什么什么造”的女老板,这足以说明营销在企业经营管理中所起到的巨大作用。

    在这方面,刘勇虽管过一段销售,但除却不正之风,他恐怕什么也没有学到。

    这个活不如那个活利润高,当初刘万程为什么不接这个?不用问,这小子肯定吃回扣了!我说怎么找不着他的把柄呢?他吃回扣当然没有记录可查了。把那个活停了,去接这个活来干!

    结果就是,活交了,货款要不回来了。

    更多的却是,吴晓波走了,同时也带走了大量的订单。

    在这个儒学传承千年,讲究人情大于一切的古老国度里,无论什么性质的企业,合作首先讲究的,就是双方能否建立牢不可破的友谊。

    吴晓波帮着刘万程干,是处于两个人逐渐建立起来的友谊,也是他看好刘万程,把他当作潜力股。但他自己也要吃饭,当然就得利用以前建立的关系网炒单。

    二分厂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在刘万程离开之后,业绩迅速滑落。先是没有了工人的高工资,接着就是欠账回收困难。要账也是一门学问,在这里咱就不说了。

    再接着,就是流动资金开始短缺。那时候,可没有地方给你贷款,连银行都怕了这样的企业。

    二分厂终于重新回到了当年风平浪静的轨道上,刘万程穿越激起的涟漪,就这样逐渐消失了。

    像刘勇这样的干部,无论自己表现的如何无能,他都有各种办法,把责任推到客观上。

    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自己吹个天花乱坠。好像他是二分厂有史以来最努力最刻苦的一任厂长,可惜悲催地赶上了大时代不好。

    诸葛亮六出祁山、五伐中原,耗尽蜀中财帛而不能兴复汉室,你能怪诸葛亮吗?你只能为巨星陨落五丈原而痛心疾首!

    管理工厂不行,干别的刘勇还是满用心的,比如女人。

    刘万程的那一顿饱打,并没有给他增长记性,只是成了他总结经验教训的一段经历。

    对女人,他过去的手段是威逼利诱,威逼胁迫为主。挨了打,他认识到,兔子急了会咬人,威逼的手段尽量少使,应当利诱为主。

    他又盯上苏媛媛了。这女人长相、身材都算上乘,说话声音让人心里发酥。

    他就找机会和苏媛媛套近乎,时不时地去关心人家,给她别人没有的特权。然后就让人家感谢他,请他吃饭,还不许带着老公。

    一个老公软弱,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普通工人,怎敢抗拒分厂老大的暗示?

    吃饭的时候,刘勇就开始利诱了,某某做了某分厂老大的情人,得了多少好处,家里怎样改善了,说一大堆。

    见苏媛媛故意装听不懂,就又掰着手指头给她算中层们都有小蜜,唯独他没有,恬不知耻地求苏媛媛可怜他。

    苏媛媛像张静一样,已经不是那个去市里广场,陪着老头跳舞的苏媛媛了。刘万程的到来,让她过了将近一年有钱花的日子,也让她看到了尊严是什么。

    当一个再次有了尊严的女人,你再次让她失去尊严的时候,是十分困难,甚至是做不到的。

    因为这时候,她已经彻底明白了尊严的含义,宁可失去生命,都不会失去尊严。

    苏媛媛知道自己再在厂里干下去,恐怕很难逃脱刘勇的魔爪。这时候,她从已经被撤职,回车间干工人的原二车间主任王浩那里,知道了刘万程和徐洁在开发区办工厂的消息。

    迷了路的苏媛媛,再次看到了希望,怀着满腔热情,来投奔刘万程。却不料,刘万程对她的态度,让她伤心了。

    徐洁是最善解人意的,当她得知刘万程无意的一句话,差点再次把苏媛媛推向深渊的时候,就无法不迁怒于刘万程。

    二分厂在自己走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刘万程能够想象的出来。刘勇到底可以无耻到什么样子,他想象不出来。

    他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他刘万程已经够无耻的了,想不到天下还有比他更无耻的人!

    刘万程和徐洁一起,把苏媛媛请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让到沙发上坐下。

    刘万程就给苏媛媛真诚地道歉说:“苏师傅,我最近事儿多,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刚才我真没有要让你走的意思,真的,你别往心里去。咱们都是一个分厂的,我就是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你们,更不会不欢迎你们,你千万别误会。”

    苏媛媛竟然脸红了,笑着说:“没事儿的。小徐刚才都跟我说啦,我真没怪你。我就是觉得吧,不管厂子大小,都得有个好领导。你是好领导。所以,你走到哪里,我都想跟着你干。”

    刘万程就笑笑说:“苏师傅看得起我,我心里很感谢你。我虽然出来了,可是,心还是江山机器厂的。厂子刚刚弄起来,还挺简陋,也没招工人。不是我不想招工人,是我心里有个誓言,我用人,就用咱江山机器厂的人,特别是咱二分厂的职工。因为我了解他们,有责任心。我进的设备是进口设备,很贵不说,坏了也不好修复。所以,不知根知底,没有责任心,技术再好我也不敢用。苏师傅你干活仔细,责任心最强。你愿意来帮我,我求之不得。在我这里,我不想用计工时的办法。因为我用你,就是我信任你。我还没法给你交保险,厂子也才开始。这样,我一月先给你一千五百块。你觉得少,咱们再商量。”

    苏媛媛就惊呆了。她在厂里,刘万程在的时候,经济效益最好的时候,也就只能挣这么多。

    好半天她才说:“刘厂长,这太多啦,你给我一千我就满足啦。”

    刘万程就摇摇头说:“咱们分厂设备老旧,所以效益率和利润率都不高。我这里不一样,用的是最先进的设备,再给你钱少了,不成了残酷剥削你啦?以后随着物价增长,你的工资也会增长。你不用感谢我,你替我挣钱,我得感谢你。”

    刘万程的理论,苏媛媛不懂,但她心里明白,这是她碰到的第一个私企老板,也一定会是这世界上最好的老板。

    其实,刘万程不给苏媛媛计工时,还是怕这个财迷女人累着。他是私企,要把工人累吐血,那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苏媛媛,徐洁,这是二分厂二车间女工中最著名的两个小财迷。这俩人凑一块儿,要是没有点办法让她们悠着点,后果不堪设想!

82.沉默的车间主任

    王浩十八岁从江山机器厂子弟高中毕业,进厂当车工。慢慢地,从工人到组长,再到定额、调度,三十岁的时候,被张年发提拔为二车间主任。

    当时,他是二分厂最年轻的干部。

    从当组长开始,他每天就要重复着读图,理解加工工艺的工作,然后就是分派活。再后来,除却这些,还要考虑工件的加工程序,怎么走比较快,哪里是检验重点?编制生产计划。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他话不多,想不成熟的东西,从来不会从嘴里说出来。

    像他这样一种比较沉闷的性格,是很难被提拔到领导岗位上的。

    当年是张年发发现了他。他虽然没有多少话语,却有思想,干活知道用巧,速度和质量,都比其他人强。

    即便这样,他也是在基层岗位兜兜转转了七八年的时间,才走到车间主任的位置上。

    他知道自己年青,会有好多人羡慕和嫉妒他,所以尽量不得罪人。不管是在上级还是下属面前,他都表现的十分温和,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印象。

    逢年过节,他还会买了礼物,早早到厂里的领导们家里,挨个拜访。他不会甜言蜜语,却用这种行动,来让领导们知道他,他对他们是尊重和感激的。

    刘万程成为副厂长的时候,他心里是不服气的。为什么一个毫无经验的,二十来岁的技术员可以当副厂长,而兢兢业业的他却只能走到车间主任的位置,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心里不服,但是他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看看这个刘万程,到底是因为关系,还是因为有过人之处,才被破格提拔的?

    刘万程的表现,让他震惊。对车间管理的理念,对生产工艺的理解,对销售和仓储的改革,都是刘万程做了,做完了,他才能够理解到人家那么做的好处。

    他不理解的时候,并不抗拒刘万程的领导,认真去布置刘万程对车间的每一个指示,这也给刘万程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三个车间主任,刘万程只留下王浩,其余全部被免。

    看到了刘万程改革的成效,他从心里服刘万程,两个人的配合,也最默契。

    但是,这种默契的配合,竟成为刘勇上任以后的罪过。刘勇就是从二分厂出去的,原来手底下有几个亲信。他回来之后,亲信们看到了希望。

    可是,干部位置就是那么几个,不把原来的干部挤下去,就算刘勇打算提拔他们,也没有位置安排呀。

    就算王浩没有话语,他们抓不到他诋毁刘勇的直接证据,仅是刘万程死党这一条罪名,也就足够了。

    刘勇把王浩叫到自己办公室里,逼迫他说话表态,说刘万程的坏话。

    王浩虽然性格温和,却不会阿谀奉承。他沉默半天,不得不表态,仍旧实话实说:刘万程对二分厂,是有贡献的。

    仅仅这一句话,决定了他的命运。

    星期一召开生产例会,刘勇命令二车间,必须在三天之内,把他要的产品加工完毕。

    虽然感到自己危险,王浩还是实话实说:完成产品,最少需要一个星期。

    刘勇就有了撤换他的理由:你完不成是不是?那好,你下车间干活吧,我用别人。

    张年发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反对:你用谁都完不成!这样处理一个分厂中层,缺乏严谨的态度!

    刘勇沉默半天,只说四个字:下不为例。

    本以为,王浩的车间主任位置,就这样保住了。可是,刘勇没按常理出牌,直接不通过常委讨论,就重新任命了二车间主任。王浩的工作,则是下放车间,打磨工件毛刺。

    这个突然的决定,气的张年发直跳脚。刘勇就跟他解释:大家都是为工厂工作嘛。工作不分高低贵贱,这是咱们的最基本原则。新的时代,我们干部必须要具备新的理念和新的思想,不被新时代淘汰才行嘛。过去,干部能上不能下,这不符合精神嘛!这是陋习!从我这里开始,这种陋习,必须彻底打破!

    王浩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命令下来,他平静地和新主任交接了工作,戴上手套,到工具室领了锉刀,默默地去车间了。

    他心里的波澜起伏,连张年发都问不出来。

    他不说,面色平静,只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心里到底承受了怎样的委屈,只有他自己知道。

    刘勇经常到苏媛媛的机床跟前问寒问暖,他看到了。苏媛媛脸上表现出的,厌恶而又不敢不陪笑脸的表情,他也看到了。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在苏媛媛机床跟前干活的时候,就悄悄对她说:“刘万程在开发区自己开厂了,他肯定需要技术工人。”

    苏媛媛犹如在下落深渊的一霎那,抓住了救命稻草,扔下手里的活,直接回更衣室换工服,去找刘万程了。

    王浩看着苏媛媛跑了,心里长出一口气。权当做件善事,拯救一只待宰的羔羊吧。

    可是,分厂里,并不是只有苏媛媛一只待宰的羔羊。他救了苏媛媛,下一个,就不知道要轮到谁了。

    每天,王浩都默默地准时上班,默默地在更衣室里换好工服,拿上工具,再默默地进入车间,蹲在工件跟前,仔细地打磨工件上的毛刺,基本不说一句话。

    刘勇和刘万程一样,是嗔呲必报的小人。但刘万程从不欺负老实人,也从不和心地善良的人计较。刘勇却是神挡杀神,不加区分。

    大家都知道王浩得罪了刘勇,也都知道这位新来的老大是个什么揍性,谁也不愿意惹麻烦,去主动接近王浩。整个车间里,只有王浩一个人孤独的身影,在隆隆噪音里,沿着安全通道,从那些机床旁边过去,打磨机床周边加工好的工件。

    但王浩停留在哪个机床跟前干活的时候,哪个机床的操作工都会主动停止工作,唯恐因为工作,飞溅下来的铁屑,崩到王浩身上,烫伤了他。

    王浩理解大家,会冲每一个因为他工作而停下机床的工友微笑一下,然后再蹲下身来,默默地干活。

    下班的铃声响了,车间里逐渐安静。王浩摘掉黑乎乎,满是油腻和灰尘的手套,尾随着所有工人,走回更衣室。

    他有一辆轻便摩托车,当主任的时候,每天骑着上下班。回车间干工人以后,就没有再骑。

    已经用不着每天比工人早半个小时上班,查看一天的工作进展了。心里想的事情太多,骑摩托车上班,也不安全。

    现在,唯一的好处,就是他有时间了。随着下班的人流,出了厂门,可以慢慢地走着,欣赏一路的景物。

    公路两边的茅草,已经变的枯黄,秋天就要结束,冬天要来了。

    以往的时候,他从没有这么仔细地观察过上下班的这条道路,也没有时间注意路两边的野草。他感知季节的唯一方式,就是穿了几件衣服,骑摩托车需不需要带护膝。

    一个车间,百十多号人,一件事情考虑不周到,一天的工作就会不顺当,他不敢大意。

    下了公路,沿着那条已经爆皮,露出大小不一的青石,不知经历多少年风雨的水泥路走上一里地,就是他居住的宿舍区。

    他和媳妇一直住在岳父家里自己盖的小棚里五年,才分到宿舍的两间平房,那还是他送了管房的科长两条红塔山才换来的。

    虽然只有两间房,不足三十平米,可他已经很满意,比住岳父家的小棚,不知好了多少倍。

    他认真规划着那两间平房。里屋当卧室,放一张双人大床,靠窗的地方还能放一张小床。儿子上小学了,该和他们分床睡了。虽然还在一间屋里,还是分开床比较好。

    外屋可以放一组组合沙发,买一组小的,现在流行的组合家具,把电视放在组合家具的电视柜上……

    刚刚走过那条爆了皮的水泥路,进入第一排平房的胡同,迎面就碰上一个人,是刘万程。

    他吃了一惊问:“刘,刘厂长,你怎么在这里?”

    刘万程看着他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他就问:“你等我,有事吗?”

    刘万程说:“噢,对了,我主要是来谢谢你。谢谢你把苏媛媛介绍到我那里去了。我正好缺人。”

    他就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刘万程说:“另外,我找你还有事和你商量。你看,咱能不能找个地方谈谈?”

    王浩四下里看看。这时候,大路上还有很多的下班工人,三五成群地走过。他就有些犹豫。

    刘万程就指指前面的公路说:“路口西面不远有家饭馆,我去那里要个单间,待会儿你过去,成吗?”

    王浩又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刘万程在公路边的酒馆里,一直等到天黑,王浩才过来。对这种善于思考,主意都在肚子里的人,刘万程也不打算跟他废话,直接要了酒菜,两个人就默默无言地喝酒、吃菜。

    直到一杯酒下肚,刘万程才说:“我那儿缺个厂长。”

    王浩沉默着,不接话。

    刘万程就又说:“有什么顾虑,你直接说。”

    王浩这才说:“咱老百姓看不起病。我走了,就没处交医疗保险了。”

    刘万程说:“不出五年,医保就会社会统筹。那时候,自己交和厂里交没有区别。另外,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在外面已经挣了一部分钱。不管咱们几个谁需要医药费,钱,我来掏。你如果信得过我,你就过来。”

    王浩坐在那里默默无言。刘万程也不说话,就陪着他喝酒。

    终于,王浩一口就喝干了手中杯子里的酒,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

    刘万程知道,这哭声里,不仅仅包含着他受到的委屈,更包含着他对这个自己服务了十几年的工厂的眷恋。

    当年的自己,就是这样留恋着这个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地方,从而彻底失去了徐洁。

83.撒谎

    到这年冬天的时候,刘万程终于筹够了资金,又进了第二台加工中心。

    随着公司发展,接触的各色人等不断增加,他编谎的本事也越来越大,随随便便就可以把心地简单的徐洁给直接侃晕了。再说徐洁也忙着干活,整天的算计交货的日期,也没有心思和他斗智斗勇。

    和他算计也是白算计。徐洁知道,两个她加起来,也算计不过一个刘万程。

    自己干已经这么久了,她也习惯了接受刘万程的谎言,稀里糊涂地选择相信他。

    但这仅仅只是一种习惯。你如果让她仔细想想,刘万程这人可信不可信?她一定还是要摇头。信他?母猪他都能给你吹到树上去。

    公司里,还是只有王浩、苏媛媛和徐洁三个人。王浩虽说挂着个厂长的名,也就是多管点杂务,平时刘万程不在,有个什么事儿了,和徐洁商量着处理一下。

    平时两台设备,三个人轮流着干。徐洁一般干夜班,她已经可以一个人看两台设备了。

    机加工能力增加了,高强的铸件就有些跟不上,他不得不再多找几个工人。

    可是,租赁的一分厂翻砂车间就那么大点地方,摆不开那么多的砂箱,严重制约了产量。

    刘万程就把高强叫到公司里来,指着那个西面的,比较长的小工房给他看。那意思,自然是要在这里开一个翻砂车间。

    高强就笑了说:“这点地方,连一分厂的翻砂车间都比它大。搞铸造,没有场地不行。”

    刘万程就和他进车间,在门口的位置站下,比划着说:“我在这里搞一套液压铸型机,不再需要砂箱造型,而是由液压挤出一个两面都有型腔的砂型。然后,前后两块砂型对合,中间就是一个完整的铸造型腔。然后,再往前就是浇铸区,搞一个电磁工频炉化铝水,浇铸。再往前,是滚筒式自动清砂机,砂和铸件分离。然后,砂子通过传送带、混砂搅拌造砂系统,返回自动液压成型机,铸件成品人工清砂之后,还是通过传送带,送到大工房的待加工品储存区。”

    高强听的一愣愣的,这种铸造方式,他从来没见过。刘万程就把他领到自己办公室里,给他看VCD。这是那时候最先进的录影播放设备了。

    高强直接就傻了,这么一套自动流水线,只需要十几个工人,产量却可以达到同样是十几个手工造型工人产量的十几倍,而且占地空间用不了现在规模的一半。

    他就问刘万程:“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搞来的?”

    刘万程就笑了说:“这是宝岛工艺。我在南方已经和对方谈妥了,只要交钱,他们就会过来给咱们安装。”

    高强就一个劲摇头:“老了,真是老了。世界科技竟这么发达了!”

    刘万程说:“现在一分厂那边,生产基本稳定了,用不着你盯着。你找个副手替你管,腾出手来,就管着监督他们安装这条自动铸造线。关键是这套设备的常用易损配件,和咱们国内不是一个路子,标准、型号都不一样。你得把它吃透,监督着他们给咱留下足够的更换零件。万一没有零件了,你还得做用国内配件代替的打算。”

    说完了就问:“怎么样叔,你还成吗?”

    高强就瞪眼:“小瞧我是不是?生产上的东西,能难倒我高强的,还没造出来呢!”

    接着就醒悟过来问:“你西面这个工房,是不是就是专门给这条生产线留的?”

    刘万程就嘿嘿地笑了。

    高强就指着他说:“你小子,我就没发现你有算计不到的地方!”

    当初刘万程相中这个地方,就是因为除了大工房之外,这个西边是小工房,正好可以安装开那条流水线。

    这条线的价格也不便宜。进了新的加工中心,他手里就没有多少钱了。好说歹说,付了一半的款,人家才答应先给安装调试。不过,流水线正常运行的时候,就得立刻付清余款。

    剩下的余款,刘万程就指望自己的产品顺利交货了。

    有了这条流水线,满负荷运转,每天可以生产几千件毛坯。而高强领着十几个工人,用传统的办法生产,累死一天也就能干几百个。

    这就是先进科技与落后产能的区别。江山机器厂老是跳不出那个传统的老圈子,意识不到先进科技的决定力量,被淘汰也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现在,连吴晓波都意识到自己的落后了,流水线设备到港,刘万程让他去接,他竟然连手续都不会办,本来一天就办完的事情,整整弄了一个星期。

    把他窝囊的,回来黑着个脸,谁都不搭理。然后就跟刘万程说,他要去首都参加一个MBA培训班,钱他自己出。

    刘万程还是替他交了学费,让他去了。

    吴晓波走了,那辆桑塔纳就没人开了,被吴晓波放在了公司的院子里。

    有一天徐洁从车跟前走,正好刘万程也过来。

    徐洁就问:“这车谁的?”

    刘万程顺口说:“吴晓波的啊?”

    徐洁说:“你拉倒吧,吴晓波临走都告诉我啦,还和我撒谎!”

    刘万程就急了:“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讲义气,连我都出卖……”他突然就发觉上了徐洁的当,立刻改口说,“不可能,吴晓波没事儿跟你撒这个谎干吗?他要说了也是他胡说八道!”

    徐洁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编,继续编!刘万程,你连自己媳妇都没实话,你就琢磨着,你这个人都变什么样了?”

    刘万程就嘿嘿地笑着解释:“老婆你听我说,我这绝对属于善意的谎言,当初我不是怕你担心吗?不过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发誓,再不对你撒一句谎了。”

    徐洁就“哼哼”两声说:“你发的誓,恐怕连一分钱都不值!”

    在不远处屋檐下摘菜的李秀琴就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徐洁回头去看李秀琴,眼光经过大门口,就见大门口站着一个人。个头比自己略高,也比她胖一些,披肩长发,火红的鸭绒袄,发白的牛仔裤,下面是白色的登山鞋,还戴着个变色墨镜。身后,背着一个双肩背带的皮包,身边还放着一个半大的拉杆箱。

    “姐?”徐洁喊一声,就扔了刘万程跑过去,“你今年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每年,徐艳一般不进腊月是不会露面的。

    刘万程听徐洁喊“姐”,就知道门口那人是徐艳。他领徐洁回老家过年,去徐洁家里的时候,见过徐艳,打扮的入时而妖艳。这一次,穿的却挺朴实的,但比起徐洁,还是要时髦许多。

    刘万程也跟在徐洁后面过去,替徐艳把拉杆箱提起来。

    徐艳看看徐洁和刘万程,也不说话,自顾自就进了大门。

    “你们搬家也得跟我说一声啊,”她边走边说,“害的我回家看见那个破败样子,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了呢!”

    徐洁和刘万程在她身后跟着,徐洁就嘟囔:“我知道你在哪儿啊就跟你说一声?我不在外屋桌子上给你留条了吗?”

    徐艳走到院子中心就站住了,四下看半天才说:“行啊万程,一年功夫,你这国企厂长也不干了,自己开厂了,弄了不少钱吧?”

    徐洁就不干了说:“你胡说什么呀?这都是贷款办起来的,将来还是要还的。”

    徐艳说:“能贷出款来也是能耐呀。”就转身看徐洁,“我住哪儿啊?”

    徐洁就愣怔一下问:“你也住这里呀?”

    徐艳说:“家都让你拆的乱七八糟了,锅碗瓢盆你也都搬走了,我不住这我住哪儿?”

    徐洁心说我拆哪儿了,不就搬了我自己和爸的吗?你的我又没动。再说你使锅碗瓢盆吗?我不做饭,你什么时候在家里做饭吃过啊?

    还是刘万程懂事,就凑过来说:“让姐住你那屋,回头我去买新铺盖。”

    没办婚礼,徐洁一开始不好意思,弄两个屋遮人耳目。后来时间一长,也就不在乎,和刘万程住一块了,刘万程那屋也就空着了。

    其实,徐洁根本就没打谱让徐艳在这里住。徐艳和她不一样,这就一除了捣乱和胡说八道,什么忙也帮不上,还得让你伺候着的活祖宗!

    跟刘万程学的,徐洁现在反应也不慢,就领着徐艳去刘万程的屋了。

    刘万程都那样说了,她也不好再说别的了。

    刘万程打算跟过去,徐洁在背后摆摆手,他就去忙别的了。

    徐洁把徐艳领到刘万程的屋里,一路嘟囔着说:“你在这住行,可是不能领你那帮狐朋狗友来。你说话也得注意,别信口开河。”

    徐艳进屋,先找个纸杯,去饮水机里接水喝,听徐洁这么说就不高兴了:“我什么时候信口开河啦?”

    徐洁把她的拉杆箱放到床边,直起身子来说:“你看你刚才在院子里说的啥啊?本来他在厂里干过,就得避嫌,你还满口嚷嚷他弄了不少钱,没看见院子里还有别人啊?”

    徐艳还真没看见李秀琴在那里摘菜,但她不是能认错的主儿,反驳说:“我说的不是实话啊?还贷款,哪个银行会把钱贷给你们啊?他要不是在厂里当官,没捞钱你们从哪儿弄钱开工厂?这个有啥怕人的?厂里多少当官的都在外面有工厂,打着国企的旗号,把活弄了来让自己的工厂干,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徐洁说:“那是别人,不是我们。”

    徐艳就问:“那你告诉我,你们的钱是哪里来的?”

    徐洁说:“是南方的老板投资,万程只不过出技术和管理,不是我们的钱。”

    跟什么人就学什么人,徐洁现在学的也撒谎不打顿了。

    徐艳端着水,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说:“你拉倒吧,姐是在外面混世界的人,你这话骗三岁孩子行,拿来骗我,你还嫩点。”

    徐洁就生气说:“你爱信不信,反正你别乱说就行了。”

    徐艳就不言语了,过一会儿问:“爸呢?”

    徐洁就沉下脸来,坐到床上,半天才叹息一声。

84.一家酒鬼

    刘万程接受上一世自己对岳父过于冷漠的教训,这一世,无论徐老头多么不讨人喜欢,无论自己多么忙,都抽出时间来,和他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检查,对老头就像对自己亲爹一样。

    这一点让徐洁特别感动,她都没有想到要和父亲去做检查。再说,她就是想到了,也舍不得花那么多钱去检查,指望发的那点工资,检查不起呀。

    按照医生的说法,徐老头已经到了肝硬化晚期,再不戒酒,恐怕连一年都活不过去。

    于是,两口子听医生的话,严格监督老头,不许他喝酒。

    可是,不喝酒的徐老头立刻就完了,躺到床上水米不进,连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后来,刘万程琢磨半天,医生的话还是不能全信。就适当的放宽政策,每天给他一小杯酒,不起作用就再加一小杯。

    加到五小杯的时候,奇迹就发生了,徐老头能坐起来吃点饭了,可还是不能走路。

    那天,两口子忙,没看住。徐老头强撑着,挪到酒瓶旁,喝了半瓶,居然立刻就能走路了。

    两口子哭笑不得,只能把医生的话放到脑后,每天给他半斤酒。可对喝了一辈子酒的徐老头来说,半斤哪里够?只要两口子看不住,他就跑出去自己买酒喝,喝醉了再回来。

    徐艳来的时候,徐老头一大早就跑了,基本是要到晚上,才能醉醺醺地回来。

    徐洁就叹气,对徐艳说:“不给他喝不行,给他喝吧,他就有力气往外跑,我一点办法没有了。你正好回来了,就帮我看着爸点。万程说,我们再把这一批活赶出去,才能给全人家安装设备的款,要不人家不来人给装。”

    徐艳说:“看他干吗?他这辈子唯一的乐趣,就是喝酒。喝吧,喝死拉倒!”

    徐洁就不高兴:“你怎么这么说话?好像他不是你爸似的。”

    徐艳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不说了,冲徐洁挥挥手说:“算了,算了,我和你就说不到一块去,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坐一宿的车,累了,要睡觉了。”

    这位徐家大小姐回来,刘万程的厂子里可就热闹了。

    先是跑到刘万程办公室里煲电话粥,电话一打就一个多小时,还都是长途。徐洁去交电话费,一月竟然花了两千多!关键她还影响刘万程的公司业务啊。好多人打电话打不进来,只能给刘万程打传呼,刘万程就跑对面老周那里借电话用。

    徐洁要去找徐艳,刘万程给拦下了。现在,手机的价格和费用已经降了不少,刘万程就干脆停了传呼机,办了个手机。可就算费用降了,每月也至少要上千块。

    徐洁这个气,这祖宗回来,她合着要多花三千块,这还不算吃喝!三个工人的工钱没了!

    徐艳也跟她爸一样,喜欢喝酒,晚上还跟老爷子对着喝。这下把老头高兴的,总算有同党了。

    不仅如此,毛病还不少,嫌李秀琴摘菜不干净,洗菜只洗两次,做的饭也不好吃,气的李秀琴要不干了回家。好在徐艳自小不愿意进工厂,嫌脏,要不然连工房里面的王浩和苏媛媛都得深受其害。

    一天两天行,这么着一个月下来,离出正月她滚蛋还早,徐洁是当真受不了。

    这一天,早上的时候,外贸公司赵总给刘万程打电话,说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去钓鱼,问刘万程去不去?

    刘万程知道赵杰是找他去当冤大头。可这种冤大头他还必须得当,别人想当还不够资格呢。

    他就开了那辆桑塔纳,屁颠屁颠跑了。

    别人开车得学驾照,考试,刘万程用不着。刚动这个心思,就有人主动给他把驾照送来了。这就是当冤大头的好处之一。

    原来守着刘万程,徐艳还不好意思太不像话,毕竟人家是女婿,又是这里的主人。刘万程一走,徐艳直接跑他办公室里去了,这通电话打的,一会儿拨一个号码,连中午吃饭都让李秀琴给她端到办公室里,直接不出来了。

    徐洁这回是真生气了,告诉李秀琴:“不给她端,想吃自己出来吃!”

    徐艳就在屋里喊上了:“怎么着啊徐洁,我一年也就回来这一次,你就这么对待你姐姐啊?”

    开发区离江山机器厂的宿舍远,王浩和苏媛媛中午都在这里吃,大家都在一个桌上。

    守着外人,徐洁不好发作,只好自己亲自把饭给她端进去。

    徐艳已经不打电话了,坐在刘万程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拿着个本子记什么东西。

    徐洁把饭重重地往办公桌上一放,吓徐艳一跳,瞪眼看着徐洁。

    徐洁看也不看她,转身出去了。

    连坐在一边吃饭的徐老头都看不下去了。徐洁晚上要上夜班,下午得睡觉。他怕打扰徐洁休息,就等着徐洁睡了,打算去说徐艳几句。结果徐艳根本不给他面子,反而训了老头一顿。

    把老头给气的,脸红脖子粗,一个劲咳嗽,直接瘫在地上了。

    徐艳看看闯了祸,又去把徐洁喊起来。俩人锤前胸捋后背,好一顿忙活,老头才缓过一口气来,手指哆嗦,指着徐艳骂:“畜生,滚,别让我看见你!”

    徐艳这回老实了,乖乖跑自己屋里去了。

    徐洁扶着父亲回屋躺下,回到自己屋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晚上大家都回家了。吃过了饭,徐洁也不上夜班了,直接就去找徐艳了。进门就说:“你回家里住去吧。你缺什么?锅碗瓢盆我给你买新的。”

    徐艳还觉得自己挺好,舔着脸问徐洁:“我在这里住着挺好啊,干嘛要回家?”

    “你好我不好!”徐洁冲着她吼,“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就是不许你在这里祸祸我!”

    徐艳也不是吃素的,这姐俩从小就不对付,凑一起吵架几乎就是家常便饭。两个人吵开了,就差要动手了。

    刘万程不在,徐老头晚上喝了酒吃了饭就睡,两边离得远,根本听不见。

    白天刘万程出去应酬,喝差不多了,晚上回来的时候,刚进大门,就隐约听见里面屋里姐俩吵架。

    徐洁是要脸面的人,白天厂里有别人,她只好忍着。再说刘万程也不许她去找算徐艳。

    这回正好了,刘万程不在,姐俩就开始了。

    刘万程走到徐艳门口,就听见徐洁在里面喊:“滚,你今晚就滚!爱去哪儿去哪儿!”徐洁都有点声嘶力竭了。

    接着就是徐艳的声音:“徐洁,你别得寸进尺啊。你再敢说一句,信不信我抽你?”

    徐洁就喊:“你抽,不抽你都不是咱妈养的!我小时候还少挨你打了?”

    眼看姐俩就得动手,刘万程赶紧进来,把姊妹俩拉开,拖着徐洁回自己屋。他喝差不多了,走路踉跄,差点把徐洁绊个跟头。

    费半天劲,把徐洁摁在屋里沙发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到床上。徐洁兀自气的胸脯剧烈起伏。

    “她每年回来咋不这样啊?看我们过好了,成心糟蹋钱,祸害我们!”好半天,徐洁缓过气来,气呼呼地说。

    刘万程脑袋里晕乎乎的,一片混乱。捂着脑袋琢磨半天,才问徐洁:“她是你姐姐不是?你一共有几个姐姐?就这一个啊!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混,容易吗?她要是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你是不是更担心?丫头,我就问你,是钱重要还是亲人重要?咱们挣钱干什么?钱如果可以买来家人团聚,买来家人幸福健康,咱们干嘛要把钱留着?没有这些,你攒一大堆钱,有用吗?”

    徐洁就不出声了。

    刘万程就继续说:“丫头,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不是钱最重要,是咱们自己,活的好好的最重要,你懂吗?只有咱们都好好的,包括你,你爸,你姐,都好好的,咱们挣钱才有意义,你明白吗?”

    他嘴里喷着酒气,说话舌头都大了。

    徐洁就闹不明白了,刘万程怎么会这么纵容她姐?

    她站起来,给他沏一杯茶,端到他手上,埋怨说:“就不知道少喝点啊?都醉成这样了。”

    刘万程接过茶杯喝一口,看着她笑:“人醉心不醉。”就指着沙发说,“丫头,你坐下,我给你说点事。”

    徐洁身子往后仰,躲着他喷出的酒气说:“你先喝水,有事明天再说!”

    刘万程就说:“我知道,你讨厌我喝醉的样子。可是,我不喝成吗?我没有酒瘾,不喝不成。我们得生存,得发展,就得铺路。没有路,你连现在这点地方都保不住。”

    徐洁就烦了:“唉呀,你别啰嗦了!我知道啦!赶紧,喝了水,上床睡觉!”

    刘万程倒听话,喝完水直接躺床上了,嘴里却依旧嘟囔:“我上一辈子没活明白,心胸狭窄,不知道往深里想,站在人家的立场上想。所以,我欠了人家好多好多债。这辈子,我不想再欠账,不想。丫头,你得站在你姐姐的立场上想啊,她为什么要打那么多电话,不打成不成?如果她不打成的话,她会不知道长途电话费很贵吗?她到底有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她的事儿,为什么不肯对你说?她埋怨李姐洗菜不干净,嫌人家做饭不好吃,明知道你爸不该喝那么多酒,还和他喝。为什么?你没看出来,我看出来了,她心里烦!为什么烦?她有事儿,而且这事儿对她不利。我如果上一辈子,能这么着冷静下来,分析问题,就不会有那么多后悔的事情发生。我只希望你,希望你将来,将来不要后悔……”

    刘万程说着说着,就没有了动静。

85.被骗的青春年华

    刘万程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

    徐洁知道他说的是醉话,并没往心里去。可是,他说的一个道理,她听明白了。因为,他在好多时候,都曾经这么告诉她,要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想问题。

    徐洁知道,刘万程观察和分析问题的能力是很强的,这也是他能当好副厂长,和今天自己把厂子搞起来的原因之一。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你肯站到别人的角度想问题,你成功的机会就大一些。

    难道,他果真看出了徐艳有什么问题,才不许自己和徐艳吵架,纵容她这么胡闹?

    徐洁慢慢冷静下来,过去把刘万程的鞋脱了,把他拖到床里面去躺好,给他盖上被子,就转身出来,又去了徐艳的屋。

    徐洁推门进来的时候,徐艳正仰靠在沙发上抽烟,一条腿还搭在沙发扶手上。

    徐洁看见她这个样子就讨厌。但想想刘万程刚才的话,她还是强忍住心里的火,叫了她一声“姐。”

    原来,徐洁很少叫徐艳姐,都是直呼其名。

    听徐洁叫她姐,徐艳也很吃惊,愣怔半天,并没有说话。

    徐洁就过去,坐在床边上徐艳的一侧说:“刚才万程说我了,我态度不好,我给你道歉。”

    徐艳就冷笑一下:“刘万程比你懂事。”接着就说,“行啦,亲姐俩,哪有那么多事?你烦我,我明天走就是了。”

    徐洁倒心里过意不去了,说:“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万程说吧,我就这么一个亲姐姐,你看你一年就回来这么一次,咱一年也就见这么一回。我这么待你,确实是我不对。可是姐你也得为我考虑啊,厂子才弄起来,设备不够,挣点钱就添了设备了,钱确实很紧张,万程到处想办法,我们也是尽量能省就省。”

    徐艳就站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沓钱来,放到一边的桌子上说:“别跟我说这个。我打电话也不会白用。这钱本来是打算走的时候给你,现在给你吧,省得你不放心。”

    徐洁说:“姐,你这么说我很伤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最近钱紧,能不花的钱就尽量不花。再说李姐下岗了,在咱们这里干也挺不容易,你这样对人家,你让人家怎么想啊?”

    徐艳就烦了:“好啦好啦,拿了钱回去吧,啰嗦死了。记得你原先没这么多话!”

    徐洁就哭了说:“你知道我嘴笨,我不是问你要钱的意思。”

    徐艳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啦,别哭了成不成?”

    徐洁还是哭,然后就哭着说:“万程说你心里有事,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打电话,这么对待李姐。可是,我是你亲妹妹,有啥事儿你就不能跟我说说吗?”

    徐艳嘟囔一句:“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帮不上忙。”

    徐洁说:“就算我帮不上忙,我知道了,心里也会踏实些。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帮不上你?我是没有本事,可是,万程兴许可以帮上你呀?”

    徐艳就沉默了。而徐洁从她的沉默中,看出了她的心事重重。刘万程果然猜对了,徐艳心中有事!

    徐洁想想,就又回到刘万程那里,看看他仍旧熟睡,又给他凉一杯水,放在他可以伸手够得着的沙发扶手上,然后又转身回了徐艳屋里。

    “万程喝醉了。”她对徐艳说,“屋里一股子酒味儿,我今晚和你睡。”

    徐艳也不言语,看着徐洁上了床,钻到被窝里,自己也就跟着她上床。

    “你们怎么不办婚礼呢?”她边脱掉外套,边问徐洁。

    屋里有电暖气,两个人盖一床被子也不冷。

    徐洁就回答徐艳说:“我们去年就打算办了,等着买厂里盖的商品楼。可是谁知道厂里出事了。万程和新来的厂长不和,就辞职了。他出来办工厂,钱就一直不够用,就没钱买房子了。其实,办个简单的婚礼也不是不行,我也不在乎这个,俩人感情好就行呗。可万程不愿意,他曾经跟我吹牛,非要给我办个豪华婚礼,什么大酒店啦,豪车啦,哎,你不知道,可让他笑死我了……”

    这一晚上,姐俩几乎是一宿没睡,终于互相打开心扉,说了一晚上。徐洁已经记不得她什么时候跟徐艳这么亲密聊天了,大概从来就没有过。

    而徐洁也是第一次知道,徐艳在外面这几年,并不是做生意,更不是在公司里干,而是跟了一个外籍中年商人,被人家包养了。

    这个商人在海外有老婆孩子,在国内南边北边的到处跑,也没做成多大的生意。所以,徐艳有时候就从南方回来,有时候又从北方回来,全看那个商人在哪里。

    那商人过年的时候,会回去陪老婆孩子,徐艳也就趁机回来看看。过了正月,商人回来了,徐艳就又回去陪他去了。

    商人曾经答应徐艳,跟他五年之后,把北边大城市里买的那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送给徐艳。所以,徐艳每年问商人要的生活费并不高,回来也不能给徐洁和父亲留下多少钱。

    就是这样,她还是省吃俭用地把商人给的钱尽量攒起来,就想着等她挣到了那套房子,把父亲和妹妹接过去,换一个陌生环境,谁也不知道她的过去,妹妹也不会因为她的名声,再受到牵累。从此,他们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北边大城的房价近年大涨,一年翻一番还多。五年时间眼看到了,商人却绝口不提把房子过户给徐艳的事。

    上个月,商人突然对她说,他的老婆孩子要来内陆过年,要住那套房子,让她提前回家。

    这个时候,徐艳不敢得罪商人,毕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法律保障。在商人承诺了过了年,他老婆孩子走了,就把房子过户给她之后,她回来了。可是,直觉上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又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她对商人不放心,这才用电话的方式,不断和商人保持联系,希望维系住这份感情,在房子过户手续没办之前,稳住商人,不让他的老婆孩子把他拉过去。

    那房子是她用五年的青春换来的,如今突然觉得不保险了,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徐洁终于知道了徐艳这五年在干什么,也知道了她的一番苦心,忍不住抱着她,放声痛哭。

    第二天的时候,徐洁就找机会,和刘万程讲了徐艳的事。刘万程听了,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再没有说什么。他答应,晚上的时候,找徐艳谈谈。

    上一世的刘万程,听说了太多这样的事。

    在工厂里生活习惯了的工人,是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突然失去生活来源,下岗之后,靠什么生活?能凭着姿色,做到徐艳这一步的,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从这一点上说,徐艳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可多数的人,遭遇恐怕比这个要惨烈的多。

    晚上的时候,三个人坐在刘万程的办公室里。刘万程详细询问了徐艳和那个商人认识的经过,以及他都做过的生意,就许久没有说话。

    把事情前前后后都在脑子里想明白了,他才对徐艳说:“姐,让我看,他把你哄回来,是个圈套。你想用电话钓住他,恐怕是正上了他的当。他也在想用电话哄住你,让你感觉到他还爱你,离不开你。这样,你就不会回去和他闹腾,赖在房子里不走,影响中介带人过来看房子。你却自以为得计,继续和他煲电话。你如果不信,有一天他突然不接你电话了,恐怕,就是他已经把那个房子卖掉了。”

    徐艳不由目瞪口呆。今天,她在刘万程的办公室里打一上午电话,商人就是不接了。偶尔接了,也是说他很忙没时间,或者直接说和老婆孩子在一起,不方便,态度明显变了!

    徐洁给她送饭的时候,她正在记录给商人打电话的次数,和对方接的次数和通话时间,想从里面分析点什么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就有些激动,叫着说,“他说过的,不会卖房子,还要等着升值的。”

    刘万程就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徐艳慌乱地扑到电话跟前,再次拨号,话筒里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徐艳一下就瘫软在地上。五年的青春和美好年华,就这样白白被人骗去了!

    刘万程和徐洁赶紧把徐艳从地上弄起来,扶到沙发上仰靠着。徐艳脸色惨白,大串的眼泪,从眼角无声地滚落下来。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正是刘万程和徐洁渐渐走到一起的时候。而恰在此时,徐艳从大城市里回来,在家里呆了一年多,然后才又重新走了的。这才让徐洁不用晚上在家照顾父亲,有了时间和刘万程去火车站那个咖啡馆浪漫,最终走到一起去了。

    现在,刘万程明白了,徐艳回来,不是像徐洁对他说的那样,做生意累了,回来休息一年,而是被人家骗了。

    这时候,刘万程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徐艳并不是十分精明的女孩,不可能在上一世里,给徐洁找到那么好的工作。

    那么,上一世的时候,徐洁离开他,离开江山机器厂,说是徐艳给她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就是对他撒谎了。

    她为什么要对他撒谎?当然是要让他放心自己,不再挂念自己。

    这说明,离开时候的徐洁,还爱着自己。

    那么,她为什么要这样离开,离开了又去了哪里呢?

    这在刘万程心里,恐怕会成为永久的谜团了。

86.兑现诺言

    有了以后二十年经验的刘万程,从徐艳对那个商人的描述中,已经基本可以为这个人定性了。

    刚刚打开国门的时刻,有多少无一技之长的淘金者,把大陆这块处女地,当做了他们获取意外之财的宝地?

    他们在自己的地盘上,有些混得也就跟乞丐差不到哪里去。

    可是进入国门,他们就被赋予了“外商”的光环。于是,贷款来了,成立公司。可成立公司你也得有本事经营啊?你一个乞丐的底子,行吗,会吗?

    于是,再换一个地方,成立一个分公司,再贷款。

    徐艳跟着他南北的跑,刘万程从她的叙述里,没有看到一个挣钱的项目。看到的,只是反复借贷,拆掉东墙补西墙。而他刘万程,明明有好项目,明明可以产生高利润,却是借贷无门!

    这个所谓的商人,唯一一笔蒙对了的投资,恐怕就是在北边大城里,为徐艳买的这套房子。

    房子一下变成了他唯一值钱的财富,大陆的美女也享受了,他不跑,还等在这里干什么?

    刘万程给徐艳出的主意,只有两个字:算了。

    不算了又怎么样?连个像样的证据都没有,普通平民的他们,有什么办法可以跑到外面去,把这个人渣抓回来?

    徐艳不甘心,可你不甘心又能如何?好在我们有我们的事业了,你有了一个将来要成为大公司董事长的妹妹。在这个地方,没人再敢瞧你不起,也没人再敢翻你的旧账!

    如果你想继续你过去的生活,认为过去你活的很滋润,瞧不起我们小城市里的小市民,那你就继续返回大城市里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以你的能力,下一个目标是你的菜,还是你是人家的菜?你自己琢磨去吧。

    如果你想有一个全新的开始,那么,你妹妹已经给你打造了一个平台,将来能发展到什么地步,就看你肯不肯学习,肯不肯刻苦了。

    斗争了一个多月,徐艳还是决定留下来,不走了。新年过后,她换上工作服,进车间,从打磨毛刺开始,学习各种量具,学习图纸,然后学习机床。

    这是很长的一段更新之路。刘万程说,你只要肯用心,工厂是自己家的,这就是别人没有的优势。那么,你的心有多大,你的前途就会有多大。

    刘万程终于改变了徐艳的命运,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而他最想改变的,却是他前世小舅子高军的命运。

    高军不去南方,不赔个掉蛋精光回来,就不会让高强得脑血栓,不会瘫在轮椅上。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这个为了国企,为了他手底下五百多号工人,当了半辈子水手的老头,最后落个这样的结局,太不公平。

    高强说让高军到刘万程这里来,刘万程也想好了怎么收拾他这个前世小舅子的损招,可是高军没来。

    这个小兔崽子,还是和他的狐朋狗友跑到南方去了。

    去就去吧,不跑出去吃点亏,这辈子也成不了人。出去混一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将来刘万程收拾起他来,也容易一些。

    高强已经不是那时候整天闷在家里,怕见人的高强了。他心里那团火又重新烧了起来,他比刘万程都心急,要把万程工贸公司做大。因为只有做大了,才可以容纳更多的下岗工人,才可以让所有人知道,他高强,还是那个为所有人抵抗风雨的水手。

    估计一个有着这样心态的老水手,不争气的儿子的那点破事,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给他带来巨大的冲击。

    无箱液压成型机的组件,一批批的运到了公司的院子里。南边负责安装的工人也跟着过来了。

    南方的工人,是瞧不起北方工人的。开始的时候,高强根本插不上手,人家不听他的。

    可是,高老虎的名头,不是白叫的。一个星期之后,高老虎成了真正的安装指挥。

    这个工件怎么吊装省事,先做哪一部分节省时间?现场划线做渐开线放图,看的南方工人一愣一愣的,连跟过来的工程师都对高强竖大拇指,这就是一个全才!

    刘万程就在一边笑,我们北方人不比你们南方人技术差,只是……刘万程就呵呵笑着对南方的总调度说:“你得给我的人开工资。”

    那总调是宝岛人,操着怪异的国语说:“我要挖你的墙角,我出五十万年薪聘他!”

    刘万程耸耸肩:“只要他愿意,我无所谓。”

    虽然是玩笑,但宝岛人还是和高强说了。高强只是憨厚地一笑说:“你要能过来投资,把我们厂里一万多人养起来,白给你干老子都没问题!”

    那条生产线一天一个模样,眼看着在露出它的本来面目,最终挤占了那个小工房所有的空间,成为一个立体的庞然大物。

    工程完了,仅仅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运作,试产,产品却到处是渣眼和气孔。改进模具,改进砂型排气构造,增加滤渣工序,调节铸铝配方,等等的难题在等着高强。他需要人手,需要技术支持。

    于是,肖涵来了。这小子没像上一世一样,去跟着同学做买卖,老婆不让。

    刘万程原先是商量让他改做程序员的,这回只好先紧着高强用了。反正他本行就是学铸造的,铝水和铁水,大同小异,自己去适应去吧。

    肖涵又把他的另一个同学介绍过来,给刘万程编程。

    刘万程招人,只是技术人员他说了算,还得首先考虑江山机器厂过来的。其余工人,都得高强说了算,这是他这位前世老丈人给定的规矩。谁让刘万程在他家这么糊弄高强来着?这下作茧自缚了。

    厂里有退休工人,特别是做模具的老钳工,那也算技术人才啊。年轻人已经没有了学这种手艺活的热情,水平明显不如老工人。

    可高老头倔劲儿上来,就是不要老工人。你都退休了,有国家养着,还和那些没饭吃的抢饭碗,像话吗?不会技术不要紧,我找人教!

    果然,还真有和他一样犯倔的。仨老工人不要工资,在模具车间里教年青人,把刘万程给唬的一愣愣的。

    到这年夏天的时候,无箱液压造型流水线正式投产,大工房里的加工中心也增加到四台。工人二十多个,技术员四个。会计、仓储、维修、勤杂全部配齐。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江山机器厂的下岗职工,万程工贸公司有了工厂的样子。

    但这并不是刘万程心里计划的全部,这仅仅只能算他迈出的第一步。他心里那个计划,比这个要宏伟的多。

    吴晓波经过学习,已经对外贸生意不陌生了,正四下里物色合格的外贸人才和报关、翻译一类的大学毕业生。他还要建立一个情报部门,收集各类海外公司信息。

    刘万程就在城里的商业街上,在商务大楼里租了几间办公室,要吴晓波按照他学的MBA教程,成立一个小型的办公系统。这个系统要具备现代公司的模型,销售、策划、公关、人力、调查等部门样样都要有,先搭起框架,物色人才,等以后公司有实力了,再逐渐把各部门扩充起来,开始商业运营。

    而就在这年的夏天,刘万程实现了当初对徐洁许下的诺言,在市里最好的小区,买下了一大一小两套房子。

    两套房子前后楼,徐艳跟徐老头住小的,刘万程和徐洁住大的。万程工贸公司已经小有名气,刘万程的朋友也越来越多,房子太不像话,不符合身份。

    原本,刘万程是计划着趁房价还不高,买套别墅,一家人住在一起的。可算算一套像样的别墅,加上装修,怎么着也得百十万冒头,最后还是没舍得,干脆找个环境好一点的小区,买两套房子算了。

    接下来,他就得实现答应徐洁的第二个诺言了。

    他包下了豪庭酒店的整个一层,请来了所有能请来的亲戚朋友,要给徐洁一个最盛大,最豪华的婚礼。

    婚礼这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十六辆高级轿车组成的豪华车队,从市里出发,蜿蜒着挤进江山机器厂的平房宿舍区,把穿了洁白婚纱,满脸幸福的徐洁,从徐老头那两间破平房里接出来。

    在经久不绝的鞭炮和礼炮声包围下,让江山机器厂所有的人,看了一出灰姑娘变骄傲公主的好戏。

    相信这场好戏,能让宿舍区的街头巷尾,谈论许久许久。

    在这场好戏发生之前,谁又能够猜到,一个酒鬼、鳏夫的小女儿,还有些神经质传言的徐洁,竟然可以由丑小鸭迅速变成白天鹅?

    徐洁现在可是万程工贸公司的注册法人,真正的老板,身家已经过千万了。

    可这位女老板也很有意思,不懂得结交权贵,专爱和自己过去厂里的同事玩,穿着打扮也不怎么样,还没她姐姐洋气。

    回厂里看同事,竟然自己不会开车,要老公开车送回来。然后就是没有手机,得刘万程估摸着她玩差不多了,主动跑回来接她。要是刘万程估计失误,就得在角落里蹲着抽烟等半天。

    更有意思的是,去过万程工贸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位女老板还兼着工人,经常自己下手操做加工中心。

    其实,刘万程把资产注册到夫人名下,是丈夫对妻子的绝对信任和绝对的爱。他向徐洁表明的意思,就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变心。

    豪庭酒店的大厅里,人工小溪的上方,搭建了一个一直通向里面正中舞台的T形台。

    T型台门口,徐洁一身洁白的婚纱,长长的裙尾拖曳在台上,由同样穿了娇艳礼服的徐艳陪着,缓缓走向舞台中心。身后,是八个同样穿着洁白礼服的伴娘。

    刘万程一身礼服,左手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右手拿着一个红色的珠宝盒,已经在舞台中央等着她的到来。

    徐洁在众人陪同下,众星捧月一般缓缓走近。刘万程单膝向着徐洁跪下,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一场婚礼,同样也会成为江山机器厂永远的佳话……

87.事与愿违

    刘万程对徐洁唯一没有实现的诺言,就是带着她,走遍天下的风景名胜。

    他们根本没有时间。

    刘万程在惦记着攒钱,再买几台加工中心,把外贸公司那个皮带轮系列的整单全部接下来。而吴晓波已经在和外商接触,更大的,利润更高的订单,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他给糊弄过来。

    随着设备的不断增加,每月的利润也在逐渐快速增长。兴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把整个大工房都填满加工中心。

    可是,这个对刘万程来说,还远远不够。他的理念,就是向二十一世纪以后的大城市公司看齐。工厂只是他公司的一部分,公司的真正职能,不是工厂生产,而是商业运作。

    但他不愿走工厂代工这条路,那样无法保证产品质量,也就无法保证公司信誉。他要做的,是公司运作与工厂生产的全面掌控,这样才可以做到有机协调。

    如果将来做到这一步,说不定他向高强许下的那个诺言就能实现。江山机器厂将来所有的下岗员工,都可以被他利用起来。甚至将来有机会了,可以趁国企改制,实行股份制改造的时候,插手进去,将整个工厂控制权拿过来。

    这个命题就太大了,所以,他后面的路还很长很长。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那个前世小舅子,还是给他闯祸了。

    前世他知道的情况是,高军花言巧语地欺骗了他那个前世丈母娘赵桂芝,拿着家里所有的钱,去了南方做生意。结果钱被人家骗光了,自己不敢回来。高强急怒攻心,就此发病。

    高强属于那种把家当旅店的人,他就是一甩手掌柜的,挣了工资来都扔给媳妇,吃穿用度,从不操心。

    所以,高军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高强当时并不知道。

    当时刘万程还在心里埋怨前世的丈母娘,这也太偏心了吧?明明知道你这儿子乳臭未干,怎么能放心地把家里的钱都给他呢?我们两口子日子也过的紧张,你怎么就不支援我们点呢?这也是他和高家矛盾的起因。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而是高强媳妇怕丢人,对刘万程夫妻隐瞒了事实的真相。

    高军南下的时候,赵桂芝只给了他五千块钱的生活费。

    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呢?也就是被高军磨的没了办法,才给他五千块钱,盼着他花光了这些钱,就会自己回来。

    在高军心里,父亲高强因为贪污被抓进去,他在厂里也抬不起头来,不如出去闯闯,换个环境。

    父亲就算被放回来,没贪污那么多钱,贪污个十几二十万,应该没有问题吧?在江山机器厂的工人们眼里,像高强这样的实权派人物,手里有个十几二十几万的公家钱,自己黑起来,根本就不是个事儿。高军当然要受这种舆论的影响。

    他心里就恨父母,我是你们唯一的儿子,你们就拿五千块打发我了?光攒着钱给你闺女吧!

    他是怀着伤心愤恨的心情离开家,和同学去了南方的。

    两个没有学历,好吃懒做的小屁孩,心里想着南方遍地是黄金呢。现实却把他们的脸打的“啪啪”的,残酷地,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们的梦想。

    想进大公司做白领,没有学历和经验,那连门都没有。他们这水平,也就只能进生产线当工人,一天干十多个小时,上厕所都要算时间,累死累活也挣不到几个钱。

    这种罪,农村出来的孩子还能忍受,高军这种少爷胚子哪里受得了?仨月换了十几个工作,最后连他妈给的那五千块钱也眼看要花光了。

    在生产线上受罪,日子过的越艰难的时候,高军心里就越恨父母。最终,他绞尽脑汁,憋出一个坏主意。

    他找到他的同学,要他回去跟高强说,他在这里和人家打架,被人家捅了一刀,快死了,让他爸妈给他拿医药费救命。

    他这同学当然也混的不怎么地,但脑子却比高军灵光,一听他这主意就不靠谱。

    你住院了,命悬一线,你爸妈非急了不可,肯定会亲自杀过来。到时候一看你啥毛病没有,骗他们,不打死你才怪,你还想要钱?

    高军一琢磨也是。想想他爹那蒲扇大的大巴掌,心里就哆嗦,就想把这事儿撂下不干了。

    可他那同学却灵机一动,延伸发展了他的这个坏主意。

    他跟高军说:“可以改成你和人家打架,把对方给捅伤住院了,你被公安给抓起来了。然后,我就跑到你家里去要钱。就说要花钱救那个被你捅伤的人,要是救不过来,你就完了!”

    高军一听,这个主意比他那个强多了。可结果却是一样,哪天漏了馅儿,他一样得让他爸给揍死。

    他那同学就再次怂恿他说:“你放心,漏不了馅儿。我就说先拿着钱坐飞机过去救命,然后给他们个假地址。我拿到钱,马上给你打电话,你就给你们家打电话,说自己没事了,他们也就不过来了。咱们有钱了,再换一个城市呆着。有了本钱,说不定就发财了呢。”

    高军终于被同学说动,开始实施这个坏主意。

    那时候的通讯很不发达,但社会上骗子并不多,不像现在这样,可以为我们提供许多的骗术参考。高军那同学跑到高强家里这么一说,两口子就信以为真了。

    高强本来就整日郁郁寡欢,儿子突然出这么大的事,不由热血上涌,堵塞了脑部血管。

    刘万程两口子只顾着和高强看病,又哪里顾得上详细询问高军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高强病情稳定,高秀菊回家问她妈高军怎么了的时候,高军已经打电话来家,跟他妈说自己一切安好,不让家里人过来了。

    这时候,赵桂芝就倒过闷儿来了,她让自己儿子给骗了。可骗钱的高军那个同学,已经拿着钱跑了。赵桂芝心里清楚,钱到了儿子手里,再想要回来,恐怕比登天都难了。

    这边连高强的住院费都是刘万程拿的,再和他说自己的钱让儿子给骗走了,怎么张这个口,老脸往哪儿搁?所以,赵桂芝连闺女高秀菊都没敢告诉。

    后来高军仍旧一事无成,混不下去,从南方回来,赵桂芝就只说自己给高军钱做买卖,让高军赔了。

    当妈的这么给当儿子的隐瞒丢人的事实,高军并不领情。他和刘万程一样,认为老头的钱都给了对方了。因为那一次,他只骗到了三万块钱。可清廉一生的高强,家里也就只有三万块钱呀!

    刘万程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以往的细节,只是觉得高军赔几万块钱,对那时候的高家来说,是个大钱,高强会着急上火。现在,几万块钱对他来说也算不得大钱,再说不还有他在吗?他替老头出了这个钱就是了。

    再说现在的老头,精神头儿也不是那时候了,走路都虎虎生风,这点小事儿根本不可能把他给放倒,从此也就不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一心等着他这前世的小舅子赔了钱回来,好好收拾他,让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呢。

    那天上午,正碰上高强在公司里发火。

    铸铝工房丢了十几个铸铝件,刘万程就打电话给他认识的那个徐所长。人家还真热心,第三天就在废品收购站给找到了,然后就带着那个收废品的来公司里指认卖铸铝件的人。

    是铸铝工房的一个工人小辛,每天偷偷在腰里别一个,慢慢带出十几个来,偷偷到收购站卖了。

    刘万程心里有那个庞大的计划,就很少在公司里。他得根据自己的计划,设法提前结交一些朋友,为自己发展铺平道路。

    他还在市里租了办公室,安顿吴晓波那一公司文员,倒是在吴晓波那里的时候比在公司里的时候多。

    公司里主要就是高强和王浩负责。高强管铸铝车间,王浩管机加车间。

    十几个铸铝件,价值几千块。在那个时代,严格说,作案资金超过三千块,就构成刑事犯罪了。

    高强和张年发的观念,基本是一样的。小辛也是江山机器厂的下岗职工,身后还有老婆孩子要养。他进去了,这一家子可咋整?

    好说歹说,又打电话找到刘万程,刘万程再给徐所长打电话,派出所才同意暂时不抓人。

    打发走了民警,高强把小辛叫到自己办公室里,问他问什么要偷铸件?

    不料小辛还振振有词:“你们把厂里的钱变成你们自己的,在外面开工厂发大财,我拿你几个工件怎么了?”

    高强就怕别人骂他这个,当时就火了:“我贪污了厂里的钱,检察机关为啥会把我放出来?刘万程贪了厂里的钱,刘勇那么查账,咋就查不到证据呢?”

    小辛就“哼”一声说:“这年头,蛇鼠一窝,倒霉的只是我们穷老百姓!”

    高强压着火跟他解释:“刘万程要是为了自己,他现在够吃够喝了。可他为啥还要东跑西颠,惦记着把厂子做大?不是为了让你们有碗饭吃吗?没有他开这个工厂,你小子现在还在家里啃父母呢。你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

    小辛就不说话了,但还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高强伤心啊。他辛辛苦苦在这里,和刘万程搞这个厂子,就是为了将来做大它,让下岗的工人有口饭吃。为这个,他还硬顶着不让刘万程招农民工,只用江山机器厂下岗的工人。

    想不到,他得到这么一个结果!

88.不可避免

    高强让小辛气的手都哆嗦了,指着小辛骂:“滚蛋,到会计那里结账。你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饿死都不多!”

    他打电话给会计,把小辛轰出去,自己只觉得胸闷气短,也在办公室里呆不住,就出了办公室,到车间里去转悠。

    他得琢磨,他用的这些人里,还有多少有刚才小辛一样的想法的?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真是一点不假!看来,这以后招人,人品应该放在第一位。再有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饿死他都不能要!

    接着他就想到,下午下班以后,他得占用大家一点时间,开个会,把今天这个事情给大家说说。同时,也得让大家知道,刘万程办这个企业,真的是用心良苦。

    这个事情,要是由刘万程来说就好了,他的嘴厉害,兴许能给大家说明白。再说,他是老板,他的话也更具权威性。

    正想着,一个工人就急匆匆地跑过来,和他说,他媳妇来了。

    高强就纳闷儿,她没事儿跑这儿来干吗,难道是高秀菊出事了?

    高秀菊自结婚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很少回家,回来也是一个人,闷闷的什么话都没有,根本看不到冼大夫的人影。

    赵桂芝还专门去厂医院找过冼大夫,想打听出点事儿来。可这位冼大夫就是个闷葫芦,除了说自己准备考研,要准备功课没时间以外,就什么也不说了。

    他急急忙忙从工房里出来,正碰上媳妇,就问:“出什么事儿了?”

    赵桂芝看见他就哭着说:“了不得啦,你儿子在南方和人家打架,捅死人啦!”

    高强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就感觉天旋地转,一头扎到地上去了。

    刘万程得到高强在厂里晕倒的消息的时候,正在另一个相邻的城市酒店里,和外省的一个商人探讨投资的事情。指望他一个人把公司做大,那得到猴年马月?他得想办法吸引资金进来。有了大资金,他才能再创建一个像现在这样的工厂,然后不断如此扩建循环下去,公司才能做大,才能在将来有机会的时候,把江山机器厂吞并过来。

    和对方正谈的融洽,徐洁就给他打过电话来,高强晕倒了。

    他只能和对方抱歉告辞,先顾高强。

    往回返的路上,他嘱咐徐洁,先把老头送市医院,要不惜代价,保住他的生命。然后,他就驱车直奔市医院。

    一路上他就想,还是自己大意了。从时间上算,应该是高军出事的时候了。

    可是,高强现在这个精神头儿,这点小事也不至于让他急火攻心啊?难道,这冥冥之中,果真是老天爷安排的,就是让高强在这个时候得脑血栓,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吗?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高强已经进了病房,打上吊瓶了。徐洁和吴晓波都在。

    问了高强的病情,果然和上一世一样,脑血栓,已经做过CT了。

    他就问徐洁:“高姨呢?”

    徐洁回答说:“高叔身子大,车里坐不开,我和王主任过来的,就没让高姨跟来。吴经理来了,王主任就回去了,顺便和高姨说一声,人没事,让她放心,先不要过来了。”

    刘万程就又问:“通知高秀菊没有?”

    徐洁说:“找人去厂里了。”

    刘万程说:“你们忙一天,都累了,都回去吧,晚上我在这里守着他。”

    徐洁说:“你开车出趟远门也累了,还是你回去吧?待会儿我叫徐艳过来。”

    吴晓波就在一边说:“那哪儿行?他一个大男人,你们怎么伺候?你们都走吧,我在这儿守着。”

    吴晓波接送高强去一分厂,一开始谁也懒得搭理谁,后来开始说一两句话,开始谈工厂,谈销售,就是不说高秀菊。

    到后来,两个人开始互相佩服。高强管理工厂的能力,比刘万程厉害。他就是没有刘万程那些新的理念,不然,刘万程绝对不如高强。

    同样,高强也是佩服吴晓波那一套营销手段。如果当初高强有吴晓波这么个销售科长,估计等不到事发,他就可以筹集到设备更新换代的资金。

    再后来,两个人开始无话不说,还挺投脾气。吴晓波是个自来熟,为了工作,想和高强熟悉起来,一点也不是难事。只是因为高秀菊,心里有些抹不开。

    其实,他早自己想明白了,高秀菊跟着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早就不恨高强了。而高强竟然后悔阻止自己闺女和吴晓波来往了。

    有一次,两个人出去联系铝锭,晚上回不来,在一起住旅馆,就把高秀菊这事儿给说开了。

    从高强那里,吴晓波得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自结婚开始,高秀菊和冼大夫就不在一起。至于为什么?高强也不知道。他们两口子对闺女不放心,会时常去高秀菊在农村租住的房子那里看看。女人心细,赵桂芝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高强故意透露这个消息给吴晓波,其实是有私心的。他已经料到自己闺女早晚会和冼大夫离婚,他是想让吴晓波将来能和高秀菊在一起。

    可是,现在的吴晓波已经渐渐成熟起来了,他知道自己和高秀菊并不是合适的一对。他看上徐艳了,正在想方设法给刘万程当姐夫呢。

    他不喜欢高秀菊,刘万程喜欢啊。他差点一时激动,把这个消息告诉刘万程。可是看看刘万程和徐洁那么恩爱,想想还是算了吧。

    高强好好的就倒下了,吴晓波心里也挺难过的。所以,他听说了,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听吴晓波说他要留下,刘万程却摇摇头拒绝了。他说:“还是我留下。要是老头晚上醒过来,我还想和他说几句话。你们先走吧。”

    刘万程做人很温和,就是当了老板,仍旧没有失去他表面温和的性格,很少有这么固执的时候。

    徐洁和吴晓波看刘万程如此坚持,就只好先回去了,嘱咐刘万程有事打电话。现在,手机已经开始逐渐普及,大家也就都配上了。

    徐洁越来越会办事,知道舍得花钱的时候花钱,给高强要了单间的高级病房。其实,市医院一直床位紧张,不要单间高级病房,恐怕连院都住不上。

    徐洁和吴晓波走了以后,刘万程就站在高强的病床前,默默地看着他昏睡不醒。

    无论他怎么努力,这个倔老头,还是不能躲开他原来的命运,刘万程心里很不好受。

    赵桂芝跑到厂里来,肯定是告诉高强,高军做生意让人骗了的事情。

    可刘万程就是想不明白,为这么个事情,她有必要跑到厂里来说吗?等高强回家再说也不晚呢?还有,就这么屁大点的事,高强怎么会承受不住呢?这不比他被检察院带走,关在小黑屋里的时候,容易承受的多吗?

    看来,冥冥之中,果然有老天爷在左右,不是他刘万程能够改变的。

    可是,老天爷你也太不公平了,这是一个从不考虑自己利益,一心为别人考虑了一辈子的好人呀!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

    他就又低头看着高强,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老丈人,高叔,老爷子!你得挺住,再不能像前世一样崩溃掉,我还有好多事情要依靠你呀!出院以后,你必须要站起来,再做天不怕地不怕的高老虎,让老天爷看看,到底是他老天爷厉害,还是你高老虎厉害!

    正在胡思乱想,病房门一开,高秀菊进来了。穿一件咖啡色的风衣,手里提着个保温桶。

    刘万程蓦然发现,高秀菊消瘦了很多,乍一看到她,他竟然觉得很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高秀菊倒没感觉出什么来。在她眼里,刘万程也不过就是去他们家次数多一些,比一般朋友略微熟悉一点罢了。

    她进来,顺手把门关了,问刘万程:“醒了没有?”

    刘万程摇摇头,没有说话。

    高秀菊叹息一声:“他太累了,比原来上班的时候还累。”

    刘万程就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高强就是个工作狂,从铸铝车间安装调试到正式运转,他每一件事都要操心,都要过问。而且,这人是个下手型的干部,不管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动手,身先士卒。早上早来,晚上晚走。

    刘万程怕他年纪大了累着,可劝他不听啊。没办法,他专门聘了个有经验的大学生给他当副手。那大学生跟他一个礼拜,直接就累趴了。

    想起这些,刘万程的确感到心里十分愧疚,许久对高秀菊说:“是,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他。”

    高秀菊就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照顾我爸。”

    刘万程说:“不用,还是我在这里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高秀菊却突然激动起来:“刘万程我求求你,别再掺合我们家的事了,行吗?自从碰到你,我们家就一直倒霉。先是你和吴晓波打架,害的我成了这样!然后你就跑到我们家里来,一个劲说我爸那么干违法,结果我爸就被抓了!好容易我爸被放出来,你又撺掇他和你搞厂子,结果把他害成这样!然后你又打我弟弟的主意,让他跟着你干。结果呢,我妈存了一辈子的钱,让他败坏个精光!你说我们家这辈子到底欠你什么了,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不放呢?”

    刘万程就愣在那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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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下岗时代介绍:
他穿越回了过去,知道身边每一个认识的人未来二十年的命运,但正因为他的回归,这些人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
本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重回下岗时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回下岗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回下岗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