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郁闷
高秀菊得到消息,从厂里骑自行车向市医院赶的时候,正好碰上徐艳开车送王浩回来。
王浩拦下高秀菊,告诉她高强病情已经稳定了,厂里有人在医院里,不用着急赶过去。倒是她妈神色有些不对,就劝她先回家看看她妈。
高秀菊又掉头回来往家里赶。
这时候,赵桂芝已经接到高军从南方打过来的电话了,也倒过闷儿来,她让儿子给骗了。心里是又羞又恨,她怎么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接着她就想到,她怎么跟高强说儿子杀人了呢?当初到底怎么就稀里糊涂说这么一句,把老头给急晕了呢?大概是怕老头忙着工作,不说严重点,怕他不肯回来?她也闹不明白自己到底这是怎么了?
不管怎么着,儿子一点事没有,她这心也就放到肚子里了。老头身强力壮的,也就一时急火攻心,过不了几天,没准就又跟小牛犊子一样,满地撒欢儿了。
就在这时候,高秀菊回来了。这闺女随她爹,火爆脾气,要是知道是她把自己老头吓晕了,非跟她急眼不可。
琢磨半天,她还是像前世一般,编了个谎,说她偷偷把家里的钱都给了高军,让高军在南方做买卖给赔光了。她就想着去厂里和高强商量怎么办?结果高强一听,就晕过去了。
高秀菊了解她爹,那是个不怎么在乎钱的主。要说这事儿能把她妈给急晕,她还相信。能把她爹给急成这样,她爹不变老财迷啦?前世的时候她就不相信她妈编的这个谎。不过前世老爷子一天到晚的萎靡不振,病病殃殃,倒有这个可能。今世高强欢实着呢,高秀菊就更不信了。
看闺女表情,高强媳妇就知道高秀菊不信。一咬牙,就继续往下编:“你不知道,你爸最近可累了。这个刘万程,虽说给他的工资挺高,可也不能拿他当牲口使啊。眼看六十的人了,天天早出晚归,一干就是一天,连个礼拜天都没有。时间长了,他受的了啊?估计多半是给累的。我又把你弟弟这事儿一说,他就受不了了。”
这一世,高秀菊和刘万程还是没弄明白高强是怎么得的脑血栓。
听说刘万程把她爸给累成那样,高秀菊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把前面后面的事就都想起来了。
没有刘万程,没准儿她和吴晓波早结婚了。你看吴晓波现在混的,有车有房,也不比他刘万程差到哪里去。关键是没有刘万程,他爸在家也就郁闷点,她顶多就是多回来陪着他说说话也就完了。这下好,直接脑血栓了,醒不醒的过来还难说呢!
高秀菊这火腾一下就上来了,匆匆在家做好了饭,就打算找刘万程算账去。
在单间病房里,她对刘万程说的那话就算客气的了。这还是她骑自行车一路过来,在路上冷静了许多,才没直接对刘万程开骂。
刘万程让高秀菊数落一顿,竟然哑口无言。他心里也奇怪着呢,老头心理素质不至于那么脆弱,怎么这么容易就倒下了?关键是他是倒在自己的工厂里,就是让他给累坏的,他倒觉得高秀菊说的有道理了。
他就对高秀菊说:“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高叔,是我的错。”
高秀菊并不领情,问他:“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刘万程也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琢磨半天说:“高叔的医疗费用,还有日后的康复费用,都算我的。”
高秀菊冷冷说:“让你给累病的,不算你的算谁的啊?”家里的钱都让弟弟给造了,她只能赖着刘万程了。
刘万程又感觉自己说了句废话。他忽然发现,在高秀菊面前,他竟然不会说话了。
高秀菊现在是看着刘万程这副样子就生气,直接对他说:“你赶紧走吧,以后也不用来了,只打发人送钱来就行了。”
刘万程想想又说一句废话:“你不上班,在这里照顾高叔,单位不给你发工资的话,你的工资我来支付。”
高秀菊就怪声说:“谢谢你啦,刘大老板!”
刘万程就又说:“我给你留点钱,你在这里买饭吃。”
高秀菊说:“我用不着!赶紧走吧。”
刘万程还不想走,又说:“还是我留下来,你一个女的,照顾男的不方便。”
高秀菊说:“他是我爸,我是他闺女,有什么不方便的?”
刘万程没词儿了,灰溜溜地走了。
他一路郁郁寡欢,心里五味杂陈,还差点和前面的车追了尾。回到家里,徐洁问他怎么回来了?他回答一句:“高秀菊去了。”就仰靠在沙发上,再也不出声了。
徐洁已经看出他心情不好来了,默默地给他冲上茶,坐在一边陪着他。
刘万程不说话的时候,基本都是在心里思考事情。这时候,他最烦别人打搅他。
果然,过一会儿,刘万程主动说话了:“明天,还得派个人到医院去。万一高叔醒了,行动不方便,高秀菊一个人弄不了他。”
徐洁说:“要不,就叫王主任安排个人过去?”
刘万程摇摇头说:“得咱们自己人过去,要安排好高叔的一日三餐,需要什么就买最好的。外人不好在钱上替咱们做主。”
徐洁就想想说:“要不就让徐艳过去吧?她有车,也方便。”
刘万程又摇摇头:“高秀菊是个火爆脾气,你姐那脾气也够呛。俩人再打起来,还不如不去呢。”
徐洁心思细,立刻就想到,可能是高秀菊跟刘万程吵架了,毕竟高强是倒在他们厂里面的。
想想就说:“不成就我亲自过去吧?反正我在家里事儿也不多。”
刘万程还是摇头:“万一高叔醒了,不能自理,很不方便的。再说,高叔身体高大,你们两个女人不一定能搬动他。”
徐洁就没招了:“那怎么办?”
刘万程说:“还是你带两个男工人过去吧,出力气的活让男工干。高秀菊不管提什么条件,都答应她。高叔想吃什么,挑最好的买,别心疼花钱。”
徐洁就听出些不对味儿来了,犹豫一下问:“是不是,高秀菊问你要赔偿了?”接着就说,“咱们东面那个厂,重伤了一个工人,光医药费就花了二十多万,现在又要五十万的赔偿,正打官司呢。咱们挣点钱就投到设备上了,其实手里没几个钱,徐艳买车我都没舍得给她出钱。”
刘万程说:“你想多了,高秀菊不是那种人。”
徐洁接着说:“再说,高叔本来好好的,是高姨过来,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了,就一下不行了。”
刘万程打断她说:“丫头,不要把别人想的太坏。不要说这事儿发生在咱们厂里,就是跟咱们没关系,高叔出事儿了,我们也得管。说句良心话,我这个人过去心胸不怎么开阔,也自私的很。自和高叔、张年发张厂长这俩人在一起,我才看到自己的渺小和可恶。张年发经常和我说,这人啊,不能光想着自己。这句话,我记一辈子,受益一辈子。高叔这里,咱们能出多大力,就得出多大的力,哪怕把工厂搭进去,也值得。你明白吗?”
徐洁就点点头。这时候,她不敢反驳刘万程,只能顺着他说:“我明白啊。可是,为把这个工厂搞起来,你动了多少脑子,出了多少力?我不是不想让你的辛苦白费了吗?”
刘万程说:“没有高叔这么不顾自己的帮着咱,没有你在后面操心,没有王浩、苏媛媛这些人和咱们拧成一股绳,实心实意和咱们干,靠我自己也不成。要说辛苦,大家都辛苦。可是再辛苦,也没有高叔的命重要!”
徐洁就许久不说话。千辛万苦干起来的工厂,这里面包含着多少血汗,只有她最清楚。她舍不得啊!
最后还是说:“我明白你的心,万程。实在不行,关了工厂就关吧,反正咱又不是没穷过。大不了从头再来。”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好受,就又说:“都是让那个小辛把高叔给气的,高叔还不让派出所抓他。叫我说,就应该公事公办,让派出所把他给抓走,要不然将来这些工人当中,再出这样的,咱就没法管了。”
徐洁这句话,刘万程就注意了,小辛的事,他多少的知道点。高强和张年发一样,深知一个工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家庭。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不会随便开除一个工人。”
他就问徐洁:“高叔为什么要开除他?”
徐洁说:“开始我也不知道,只听见高叔在办公室里和小辛大声吵吵。后来问会计,才知道高叔让小辛结账回家了。好像是小辛说你和高叔把江山机器厂里的钱贪污过来,然后变成自己的,开工厂。然后高叔就发火了。”
刘万程立刻就明白了,真正把高强气出毛病来的,不是高军,而是这个小辛!高强这辈子唯一的污点,就是被检察院带走这件事。说他贪污,这是他最大的忌讳,因为他清廉了一辈子。”
这样的工人,实在是太让人伤心了。自己在家里找不到工作,没饭吃,老婆孩子都跟着受罪。你给他工作,给他比江山机器厂高许多的工资,最终换不来他的感激,换来的,是他的嫉妒和恶意污蔑。
刘万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要给徐所长打电话。既然我换不来你的感激,开除你就太轻松了。徐洁说的很对,对这种人,就得公事公办,不能有丝毫同情!
我刘万程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没高强、张年发那么高尚的思想,我管你什么老婆孩子?你敢惹老子,老子就让你死的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拨了号,没等对方接听,他又把手机挂了。
90.感恩
就在刘万程要给徐所长打电话的时候,当年他为了整倒刘勇,要开除营销科两个业务员,张年发对他说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来。
如果他这么做了,张年发会同意吗?肯定不同意。高强也不会同意。如果高强想那么干,当时就不会让他打电话给徐所长,放这个小辛一马。
就算把小辛抓起来,甚至判刑,高强也好不了。让他知道了,反而会更加着急。
最终,他还是顺从了高强、张年发做事的方法,这事,就这样算了吧。
他想算了,小辛那边不想。第二天上午,小辛的媳妇就找过来了。
她跑到刘万程的经理办公室里,进门就给刘万程跪下了,吓刘万程一跳,赶忙跑过去把她扶起来。他不认识小辛媳妇。
小辛媳妇哭着对刘万程说:“刘经理,我知道你是二分厂出来的,二分厂的职工到现在还在谈论你,盼着你能回来。你是做大事的人,就别和我们家小辛一般见识了,我求求你了!”
刘万程这才搞明白这个女子的来意。他没法回答小辛媳妇的话,结果是小辛自己作出来的。如果按照刘万程的意思,恐怕就不只是解雇那么简单了。
他把小辛媳妇让到沙发上,给她倒一杯水,让她慢慢说。
小辛媳妇就说:“我们有个女孩,今年刚刚上小学。我在四分厂干电镀,一月不到二百块钱。小辛下岗一年了,我们一家三口,就指望我这不到二百块钱过日子,月月过不到月底,舔着脸跟婆家要钱,看婆婆的脸色,觉得跟下人一等一样,难啊!这好歹的小辛能到刘经理你这里来干,你给他开那么高的工资,我们才能挺起腰杆来,觉得自己活的像个人啊!谁知道小辛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得罪了你。你就大人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再给他个机会吧?我求求你了!”说着就又要下跪。
刘万程赶忙扶住她,劝半天,才让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刘万程就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开除他吗?”
小辛媳妇说:“他回去说,他偷了你公司的产品拿去卖钱,被你给抓住了。其实,小辛他原先没有这个毛病。前些日子孩子闹病住院,一下就花了上千块。我们没钱,暂时跟工友借的。他担心人家要账,心里着急,这才干出这糊涂事来。你大人大量,原谅他这一回,该罚他多少钱,我们认了。”
刘万程说:“孩子闹病没钱看,他可以找我借。你也知道,我是咱江山机器厂出来的,用的,也都是咱江山机器厂的下岗工人。只要他为这个开口,我不会说不借。”
小辛媳妇说:“小辛脾气倔,不好意思跟你借。就是回他妈家借钱,都得我张口。”
刘万程说:“只是偷产品这一个事,我不会解雇他。你回去问问小辛,我为什要开除他?如果他还想回来,叫他自己来找我说。”
小辛下午的时候,还真来了,还是媳妇跟着来的。进了刘万程的办公室,一语不发。他媳妇使劲推他,让他认错,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刘万程就问他:“你说说,我为什么解雇你?”
好半天,小辛才说:“偷产品卖钱。”
刘万程叹一口气说:“为这个,我不会解雇你。你是不是跟高经理说,我们俩把江山机器厂的钱贪污了,所以才有钱来这里开工厂?”
小辛就不说话了。
刘万程就让王浩停了所有的设备,把大家都召集到他的办公室里。
待人都到齐了,他对大家说:“小辛说高经理贪污了江山机器厂的钱。你们里面有不少过去是高经理手底下的工人,你们和他说说,高经理会不会贪污厂里的钱?”
老于第一个就站出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老高贪污?亏你想的出来!高老虎是江山机器厂的一杆大旗,谁贪污他都不会!我们这些人为啥愿意跟着他?因为他是好人!你这么说他,亏心不亏心?他受了冤枉,心里本来就憋屈,你还这样说他!特么我揍你个王八羔子!”
大家把他拉住,他还一个劲地跳脚骂小辛。没有高强,他老于的日子,恐怕过的也比小辛好不到哪里去。
接着,十几个原来一分厂的工人就不干了,要不是王浩指挥人把他们和小辛隔开,小辛就得挨一顿饱打。
待办公室里重新静下来,刘万程才对小辛说:“看见了吧?你年青,不知道高老虎在大家心里的地位。但不管我们贪污了还是没有贪污,其实都跟你没有关系。我们给你提供工作,让你挣钱养活家小,我们有错吗?
你看看这个屋里的人,都是江山机器厂的人!公司里的设备,你也都看见过了,我就是要往高智能化发展,尽量不需要操做者学会多么高深的操作技术。这样,才能把厂里淘汰下来的这些人用上。在我这里,除了技术人员、检验员、管理者和维修保全需要高水平,其余的,谁都可以干。
可我们为什么单单只要江山机器厂的人,不要那些工价更低的打工者呢?因为我们都是江山机器厂的人,都对那个工厂充满了感情!我们没有兼济天下的能力,也没有救活江山机器厂的能力。我们能做的,就是尽一份心力,能帮几个帮几个。我们在努力扩大生产规模,争取可以给更多的下岗工人饭吃。高经理的这一片苦心,你能理解吗?
知道你这种行为的后果吗?按照法律,你最少要被劳教三年!不信你可以找个律师去问问!是高经理反复给我打电话,要我去找徐所长求情,不立案,你今天才能站在这里!你不感激高经理不要紧,你怎么能忍心往他胸口上捅刀子呢?
做人,得知道感恩啊!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给你提供工作机会,给你发工资,让你的老婆孩子可以挺起胸膛来做人!这是不是恩?高经理逼我撤案,不让派出所抓你,是不是恩?你自己说说,你是怎么对待这个对你有恩的人的?骂他贪污,往他心口上捅刀子!小辛啊,你还有没有良心!
大家为我工作,我知道心里感激大家。没有大家,就没有万程工贸,没有我刘万程的今天,这就叫感恩。你那叫什么?算不算恩将仇报?咱们江山机器厂这面大旗高老虎,没有被那么大的冤屈击倒,却被你一句话给击倒了。
小辛,如果你是我,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处理你?该不该叫派出所抓你?
可是,高叔他不让我这么做。你就是这样对待他,他还是要考虑你有老婆孩子,拖家带口的不容易。你进去,家就毁了,他逼着我撤案啊!将心比心啊,小辛!”
小辛呜呜地哭了,媳妇也在一边掉眼泪,边哭边说:“刘经理你别说了,我们不是人啊!早知道是这样,我没脸来求你啊!”
屋里,好多人眼里都有了眼泪。
许久,刘万程就看着小辛问:“知道错了吗?”
小辛哭着点头。
刘万程就大声问:“错哪儿了?”
小辛哭着说:“不知道感恩!”
刘万程就点点头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按着高经理的意思,我替他收回对你的解雇决定。你可以继续在这里上班了。”
其实,刘万程把大家都叫来,就是要大家明白一个道理:人不知道感恩,就跟畜生无异!他也是为了防止公司日后再出小辛这样的人。
会开完了,刘万程让小辛媳妇单独留下,问她:“还欠着外面多少钱?”
小辛媳妇说:“我们过日子都是很节约的,要不是这次孩子闹肺炎,也不会欠账。”
刘万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每一个效益一天不如一天的工厂里,谁家过日子不节约呢?
孩子上学老婆穿衣,一家人吃饭,就那么有数的几个工资,买了这个就不能买那个。一时算计不到,这个月的日子就过不下来。
刘万程永远记得他上一世的艰难,这样的日子,他经历过啊!有时候到月底,他连买盒烟都没有钱。烟瘾上来,急的没抓没挠的,把家里能找到的烟头都找来,捻出里面剩余的烟丝,用纸包了抽。
再不行,就到衣橱里去翻他和高秀菊所有衣服的口袋,指望有落在口袋里的零钱,来凑足一盒烟钱。
记得最难的那一年,高秀菊下岗没了工资,钱花不到月底。刘万程脸皮薄,不好意思跟人家借钱,高秀菊就去借,或者在宿舍区的小摊上赊东西,发了工资再还。
宿舍区里的小摊点,也是厂里下岗职工弄的,大家基本都认识,赊账倒也不难。可也不能总在一个摊点上赊。怕赊多了人家不高兴,万一不赊给,面子就丢大了。只好这个摊点赊一点,那个摊点再赊一点。
刘万程发了工资,高秀菊就拿着钱,在宿舍区大街上,挨个小摊点还钱。至今想起这一幕,刘万程都觉得心里酸酸的。这也是他为什么非要偷偷到乡镇企业挣外快的原因。
知道小辛家还欠着同事工友七八个人,一共一千二百块钱,刘万程就对小辛媳妇说:“你到会计那里打个欠条,先从我这里拿一千二,把账还了吧。”
小辛媳妇拼命表示不用,那些欠钱的工友同事,他们关系很好,不用急着还的。能让小辛继续留下,她已经很满足了。
刘万程就叹息一声,对她说:“他们日子也过的不宽裕吧?我比他们宽裕,你借我的我不困难啊!。”
小辛媳妇就不好意思说:“我们已经给你添不少麻烦了,再跟你借钱,这,这也太难为情了。”
刘万程就郑重说:“你记住,咱们都一样,都是兄弟姐妹,要互相帮助啊!”
小辛媳妇就哭了。
晚上回到家里,小辛媳妇把刘万程借给她钱的经过,和说给她的话,都说给小辛听。然后就说:“小辛啊,你碰上这么好的老板,再不好好干,我们以后都没脸出去见人啊!”
小辛就再一次,呜呜地哭了。
91.天意难测
刘万程用那样感人的话语,终于感动了小辛。
那些话语,虽然可以算是他对人生的一种感悟,但真正说起来,这也不过是一种管理手段。
现代企业里,有多少老板在讲感恩,讲服务于社会?可他们就真的是那样想的吗?说白了,不过是一种包装自己,教育别人的手段而已。
刘万程的这个桥段,自然是来源于现在企业里流行的感恩教育。包括借钱给小辛媳妇,也不乏收买人心之嫌。
让派出所抓一个小辛进去容易,可平白无故他就会在这个世界上多了一家仇人。生意人是讲究和气生财,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
给小辛一个机会,让他一家感激自己,衷心佩服他,为他好好工作,同时还教育了别人,提高了自己在工人当中的形象。两者相较,哪个方法更好,不言而喻。这才是刘万程要的结果。
刘万程首先是商人,利益最大化才是他的追求。在这一点上,他和高强、张年发还是有区别的。
也许,在想到高强和张年发的时候,他会一时激动,头脑短路,高尚起来,那也就是一时而已。一味高尚,恐怕他的公司也早就完了。
高强就是在这一天的下午,在医院里醒了过来。可是,已经不会说话,嘴里只能含混不清地说几个谁也听不懂的字,半边身子也不听使唤了。
徐洁在电话里,把详细情况都告诉了刘万程,然后说:“我让徐艳开车把高姨也接过来了,高军在南方还没回来。”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刘万程愣愣地挂了电话,愣愣地坐在那里,好久都没有挪动一下。
他绞尽脑汁地把他从家里骗出来,想尽一切办法哄他,甚至由着他去给他提高用人成本,专用下岗工人。为的,就是刻意去改变这个为工人的利益,奋斗了半辈子的老头的命运。他认为高强就那样倒下,太不公平。
高强现在的身体状态,比他在一分厂干厂长的时候都好。可是,他仍旧无法摆脱老天爷给他设计的命运,倒下了。
那么,高强如此,徐洁呢?她会不会在某一天,在他稍不留神之下,就像高强一样,遵循命运的安排,像上一世一样,从他眼前消失?
冷不丁他就想到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恐惧起来。
徐洁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听话,他比上一世都爱这个乖巧的丫头。如果徐洁再一次失踪,他当真就没法活了!这事只要稍想一下,都会令他不寒而栗!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现在自己和她是夫妻,和高秀菊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会离开自己。
可是,徐艳回来之后,他已经知道,那时候徐洁走的时候,是对他撒了谎的!
他已经可以确定,不是徐艳给她找到了好工作她才要走,也不是她对他失望了,走的时候,她还爱着他。可她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从此杳无音讯?
他突然就又想到了一件事情。他拿下皮带轮合同,去高强家里,请他出山。
为不让高强老想着自己被冤枉的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买了许多花草,给高强往阳台上摆,边摆就边和他说话。
他说:“你有时间楼下转转,和街坊邻居们下下棋,打打麻将,没事儿要这破躺椅干什么?整天躺着,光长膘了。人年纪大了要多运动,太胖了不好。”
这种说话方式,只有在做小辈的面对自己的父母的时候,才会使用。
这应该是高秀菊对她爸的说话方式,不是他的。现在想来,他那时候说这句话,连语气都是高秀菊的!
当时,连高强都感觉到不对了。
高强说:“你个大男人怎么跟我闺女一个调调,这么啰嗦?”
想到这个,他不由不寒而栗!
那时候他也觉得别扭,自己怎么会突然就变高秀菊了呢,难道夫妻二十年,说话两个人也一个调调了?不可能啊?当时他还想,这一世高秀菊没了时间照顾她爸,老天爷是不是要他来还债,代替高秀菊照顾她爸啊?
想起这些,他脑袋里就是“嗡”地一下。
老天爷让他穿越,不是因为他过得不好,满身怨气,把老天爷感动了,让他凭着先知先觉再活一次,来到这里发财享福。
恰恰相反,他不登老丈人家的门,不伺候自己的老丈人,不忠不孝,老天爷怒了。让他回来,就是要让他代替高秀菊,来伺候高强,补上他过去欠下的,不忠不孝这个孽债!
所以,老天爷让高秀菊这辈子和冼大夫结婚,没有时间照顾她爸。
其实,在此之前,老天爷已经动手了,徐洁的无故失踪,就是老天爷的主意!
不孝敬老人不说,还和自己媳妇整天吵吵。更过分的是,竟然还想着在外面找情人,和徐洁眉来眼去!
如果他是老天爷,也不会让他这么滋润,不把徐洁赶走,还给他留着啊?
徐洁就是这样,被老天爷搞了个bug,无缘无故,毫无理由地就突然从他身边消失了!
可惜,徐洁的消失,竟然丝毫没有引起他的警觉,更没有让他良心发现,幡然悔过。他反而变本加厉,愈发对老丈人和媳妇不好了,甚至发展到和高秀菊直接不说话,冷战的危机边缘了。
那么,老天爷下一步,会干什么?不用想他都明白了。直接把他送回来,让他一个人伺候高强!
所以,无论他想多少办法不让高强瘫痪,也毫无用处。高强到那个时间点,必然会瘫痪!
他下一步又应该怎么办?那还用问吗?伺候高强啊。要不然,恐怕就不仅仅是徐洁失踪那么简单了。
刘万程哭笑不得。原来,这穿越,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你让我还债,我就还吧,反正这也是我欠下的,应该还。可是,徐洁并没有干过任何坏事,你不要惩罚她,让她消失啊!
这个,可不是他说了算,而是老天爷说了算。他只能先把高强伺候好,心里求着老天爷手下留情了。
可是,他想伺候高强不行啊,高秀菊不让他去医院呀!嗬,这可咋整?
高秀菊虽然对刘万程恶语相向,可是面对徐洁,她却不好意思说难听的话。
人家为了她爸,姊妹俩一块过来,还带两个男工人,替她爸翻身,端屎接尿。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她也知道,这一切的背后,肯定都是刘万程指使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可以对徐洁说“谢谢”,心里却一点也不感激刘万程。
没有这个家伙搅和,他们家哪能这么乱?几乎所有倒霉事的发生,里面都有刘万程的影子。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家伙,就是他们家的剋星!
原本,她心里想的挺好,借着她爸出事这个籍口,彻底和刘万程划清界限,从此他们高家和刘万程老死不相往来。
可这个肯定也不归高秀菊管,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有徐洁姊妹俩带着两个男工照顾她爸,她就抽机会回趟厂里。
请假的时候走的急,也没跟领导说要休息几天,她得回去和领导说明情况,多请几天假。
不料,她找到她们室的主任,开口还没说几句,她们主任就把她打断了。
“知道你们家有困难,这年头谁家没困难呢?不过小高你可别怪我不提醒你,现在生产单位都在大批裁人,咱们机关单位也每年有下岗的,还有下放到生产单位干工人的,这个你不是不知道。
你呢,学历不行,按说早就该被裁了。是咱们处长和你们家老头关系不错,也敬佩你爸的为人,才硬顶着不许裁你。说实话吧,我这做中层的也很为难。条件都差不多,甚至你还不如人家,为什么留你不留人家?我不好跟人家解释呀!
本来就有好多人攀你,你再整天不上班,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解释?你自己想好了,如果你这样请假,下一批裁人,恐怕连咱们处长也顶不住,不裁你都能激起民愤!”
高秀菊就傻了。
家里让弟弟把家底都造光了,老爸还住着院,将来恢复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她再没了工资,怎么活?
她和那个冼大夫,婚姻就是个幌子。特么第一天就敢怀疑她不是干净女人,甚至怀疑她已经和吴晓波有了身孕才被迫嫁给他。这想象力,差点把高秀菊给气疯了。
既然知道我不是干净女人你干吗还要娶我?你敢这么侮辱我高秀菊,你特么什么破玩意儿!我不干净,你找干净的去!
两个人从结婚第一天就开始冷战,一直到今天。
高秀菊这种强势的女人,是不会向任何人服输的。但显然这一次,她碰到了对手。
刘万程、吴晓波,都不是她的对手,因为这俩人不会装哑巴,也不可能做到心静如水,无动于衷。但这位冼大夫显然绝对不是一般人,他可以做到。
他愣是和高秀菊耗上了。无论高秀菊怎么闹,人家愣是可以做到仿佛高秀菊不存在,即不还口,也不服软。
高秀菊属于那种人来疯,你越和她吵,越和她闹她越有本事,甚至敢和你撑架子动手。可碰上冼大夫,她没辙了。人家根本不和你一般见识,直接无视你。你总不能去打骂一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人吧?
高秀菊所有的重锤都打在了棉花上,连半点回声都没有。心里的气撒不出来,这对她来说,真的比杀了她都难受。
她曾经实在无聊,就统计她和冼大夫一月能说几句话。最少的一个月,她说了一百零二句话,三千多个字,冼大夫说了三句话,十二个字。
高秀菊直接就要疯了!
92.谣言
刘万程是在和高秀菊结婚近二十年之后,才总结出对付她的这个办法——沉默的。却不料人家冼大夫直接就是天才,结婚第一天就会了。
要是刘万程知道这个事情,一定会对冼大夫佩服的五体投地,躲在被窝里笑上三天的,冼大夫替他报仇了。
这个事情,局外人当笑话讲,当然觉得挺有意思。可是高秀菊是局内人啊,是个有血有肉,活蹦乱跳的大活人。那个滋味,恐怕比遭受酷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那个时代的思维,一个女孩子,刚结婚就离婚,那肯定要让所有人笑话,是万万做不得的事情,只能咬牙忍着。
这种痛苦,是不能用语言形容的,要不她很快就学会了抽烟呢。
接下来,高强出事了,她更不能离婚,给已经不幸的父母雪上加霜。
再后来,她直接怕了冼大夫,连找他和他提离婚这事儿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幸的婚姻就这么拖着。可两个人根本就不在一起过日子,人家冼大夫的工资当然就自己拿着,不会给她花了。
她要下岗没了工资,怎么活?别说现在家里困难,就是不困难,她是要脸的人,也不好意思舔着脸向父母要钱花呀。
她只能屈服于现实了。室主任的话已经是肺腑之言了,人家把底都撂给她了,她能说什么?乖乖上班去吧。
高秀菊突然白天不去医院了,刘万程这个人精,很快就想明白了原因,怕下岗呗。
于是,他让徐洁带着那些人都回来,白天他一个人在医院里陪着高强。又让徐艳在江山机器厂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到厂门口去接高秀菊。只要高秀菊坐上徐艳的车,徐艳就用手机给刘万程振下铃,刘万程估摸着高秀菊到了,就提前从医院里撤了。
高秀菊到医院,看到的是高强一个人在那里躺着。她心里还怪徐洁,我在这里,你们四个人陪着。我前脚一走,你也带人跑了。你这不是糊弄我吗?
可是,她立刻就发现不对了。她爸身下很干净,被子、吊瓶都弄的很利索整洁,不像是没人管呀?
她问他爸刚才谁在这里照顾他?高老头只会咿咿呀呀,她听不明白,知道问也是白问。她就去问护士。
刘万程做事,历来滴水不漏,他能不嘱咐好护士,能让你问出真相来?
高秀菊粗枝大叶习惯了,问不出来也就算了,根本不会自己去推理分析。
早上的时候,徐艳早早就会过来,接她去上班,她还是弄不明白白天谁在这里。徐艳肯定向着刘万程,也不会和她说实话。
就这么着,像上一世高强住院一样,白天刘万程守着,晚上高秀菊来换班。只不过,这一世两个人互不见面,厂医院也变成了市医院,住院条件好了许多。
其实,刘万程心里还是敬佩和尊重高强的,这一世,两个人相处融洽,有了从未有过的友谊,即便不是老天爷的意思,他也愿意伺候他了。
他比谁都了解这老头,他亲自过来,和他说说话,给他鼓鼓劲,兴许他能再次站起来呢?
随着高强的病情逐渐稳定,用药量也在逐渐减少,已经不用整天打吊瓶了。
打吊瓶的时候,刘万程就守在高强病床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高强说话。
他跟他唠叨他们怎样通过张年发认识,后来又怎样一起打拼,才有了今天的事业,其中好多情节,仿佛就在昨天。
高强虽然不能回答他,但看表情,他能听懂刘万程说什么。
他们相处的好多故事,都是十分感人的。
说着说着,他不由就说:“老爷子,你不能就这么躺下,再也不起来了啊。咱爷俩商量的那个大计划,这才刚刚开始。你这么扔下我不管了,我自己不行啊。再说,你也知道,我是个假水手,你不在了,你就不担心我把道给走歪了啊?你不能起来,我心里没底啊!”
他把自己都给说难过了,眼泪不自觉就湿了眼眶。
听他这样说,高强眼里也满是泪花。虽然不会说话,那只会动的手,却能够从被子里伸出来,和刘万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还是那么有力量。
不打吊瓶的时候,他就扶着高强,从床上下来,用肩膀扛着他不会动的那半边身体,让他用会动的一边,在屋里慢慢地学走路。
高强走的艰难,但是他坚决地走下去,拖着那条不会打弯的腿,一步步,坚强地走。
上一世的时候,刘万程也曾经想这样让高强走起来,可是,他坚决拒绝走路。他就是因为这个,才开始对高强有了看法。
现在,两下里一对比,他看到了希望。
徐洁不理解,刘万程为什么放着好多急着要做的事情不做,专门守在医院里陪高强?
看护高强谁都能做,刘万程的事情却不是别人能够替代的,连吴晓波都不敢替他做主。
这一点不仅徐洁不理解,吴晓波、王浩,甚至徐艳也不理解。要不是徐艳亲自开车接送高秀菊上下班,知道刘万程根本就是躲着高秀菊,她都怀疑刘万程没按好心,要打高秀菊的主意。
可是,谁又能够想到,他心里存在着深深的恐惧呢?他怕再次得罪老天爷,老天爷把徐洁再给他变没了呀。
他和高秀菊玩着捉迷藏,一直玩到高强出院。
出院以后的高强,状况并没有多少改善,很可能会像前世一样。
可是,老头并不像前世一样,能走都不肯走,而是比谁都着急,想着重新站起来,非常主动地配合刘万程。这一点,让刘万程感到十分欣慰。
刘万程给吴晓波下了一个荒唐的命令,让他市里的公司,放下手头的所有工作,搜集有关脑血栓的所有资料,总结出一个可行办法,策划具体行动步骤,形成可实施的方案,交给他。
吴晓波差点让他给弄迷糊了,他还头一回听说,公司可以代替医院呢!
他打电话给刘万程:“你疯啦?我这是商业运作的公司,不是康复治疗中心,更不是医院!”
他就对吴晓波说:“兄弟,哥就求你这一回,帮帮哥!”
吴晓波半天没有说话,最后问:“为了高秀菊?”在他心里,他一直以为刘万程是爱着高秀菊的,不知什么原因,两个人最终没有在一起。
刘万程没有解释,也解释不清楚,这太乱了。
他说:“不要问好吗?哥求你,就这一回。”
吴晓波就叹一口气,把电话挂了。然后,市里的万程工贸公司,就变成了医疗研究中心。
高强出院那一天,高秀菊没敢请假,还是刘万程过去,用膀子扛着高强,让他用能动的另一半身体自己走,慢慢挪到车上,再送回家。
从此之后,刘万程基本天天都去高强家,按照吴晓波给出的计划方案,给高强按摩,搀扶着他下楼走路锻炼,甚至帮他洗澡,把前世他最厌恶干的事情又干了一遍。
刘万程这样像儿子一样伺候高强,把赵桂芝都给感动的直抹眼泪,比她那儿子孝顺多了。
刘万程自己工厂已经初具规模,虽然在整个城市来说,他也就是个小老板,没几个人认识他。可对于江山机器厂来说,他治理二分厂的故事,已经成为传奇,又拥有了自己的企业,已经十分有名了,很少有不认识他的。
就是这样一个,在厂区宿舍小有名气的小老板,和高强一点关系没有,却时常把自己的车停在高强家的楼下,大家时常可以见到他用肩膀扛着身材高大的高强,在宿舍楼下,一步步艰难地锻炼,人们不由好奇,议论纷纷。
大家弄不明白啊,就算是高强在他厂里晕倒的,给他看病,赔几个钱就完了,干吗还要整天的亲自过来啊?就算想帮着高强恢复,派个人过来就完了,也用不着这样亲自来啊。
这是为什么呢?听说老高他闺女和女婿不和,是不是,这小子瞅上人家闺女了?
你注意没有?自从刘万程天天过来,高秀菊就也天天回来住啦!
可是,刘万程有老婆啊,酒鬼徐老头那个小闺女。
有老婆又怎么样?这年头,他有钱又年轻,娶个仨俩的外房还新鲜呢?某某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认识吧?比刘万程老多了,你猜他几个老婆?六个!而且六个老婆互相知道,还不吵架,相处和睦……
刘万程那里能够想到,他的出现竟然可以影响到高秀菊。那些看见他热情打招呼的人们,背地里,竟然怀着如此卑鄙的猜测。
刘万程想不到,高强媳妇赵桂芝也没往这方面想。闺女都结婚有男人了,还能让别人传什么瞎话?可人家就是传瞎话,也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啊。
再说儿子在南方不回来,闺女得天天上班。她一个病弱的身体,如何弄得动身体高大的高强?没有刘万程还真是不行。
高秀菊这边就不一样了。她和冼大夫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婚姻,原来老回家怕父母和邻里看出什么来,她才不常回来。父亲瘫痪了,就给了她住在家里的理由。
天天回家住着了,就有好心的大妈提醒她,别老让那个刘老板老来你们家,影响不好啊。
她还纳闷,咋就影响不好了?
那大妈就笑笑,我就这么一说,也是为你好。
高秀菊就留了心了。偷偷一打听,果然就有谣言,说刘万程过来,主要就是为了她。
你想啊,一个没了权也没有钱,又瘫了的穷老头子,怎么能吸引一个老板天天伺候他呢?图啥呢?现在他们高家唯一可图的,自然就是他闺女高秀菊了呗。
高秀菊这个火“腾”一下就又冒上来了。好你个刘万程啊,你真是害人不浅啊你!告诉你别来掺合了,你偏不听。嫌我们家霉还没倒到家是不是?
93.找软柿子
这天早上,刘万程来高强家的时候,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高秀菊。
刘万程就是一愣,然后就有些尴尬。他刻意躲避高秀菊,已经有许多日子没见到她了。
“今天怎么没上班啊?”总不能像上一世一样,谁也不搭理谁啊,他就顺口问了一句。
高秀菊回过头来,看着刘万程问:“我跟你说过没有?别再来我们家掺合了,你怎么就当耳旁风呢?我们家有啥好,你都看上我们家什么了?你说,说出来我送给你行吗?”
刘万程心说你们家能让我看上什么呀?儿子不成器,你这个闺女就是一吵架的活祖宗,老太太就一病秧子。好歹看上老头了,还让活宝儿子给气瘫了。
搁在上一世,刘万程准就会这么说。可现在咱思想境界不同了呀,不能跟你这泼妇一般见识不是?
他就说:“秀菊你别误会,我就是想帮着高叔早点恢复。”
“恢复了好继续为你卖命是吗?”高秀菊立刻就来一句,“我告诉你,就是我爸恢复了,也再不会到你那里去玩儿命了!你走吧,算是我求求你,好不好?”
刘万程终于明白他的损人一绝是跟谁学的了,原来师傅在这儿呢。
他心里也有气。我来替你伺候你爹,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你还能给我找一身不是,怎么还和上一世一样,混不论呢?
你混不论,我给你来个浑不知。他干脆就把上一世呕心沥血总结出来的,治高秀菊的法宝给拿出来了。进屋,关门,直接奔高强那屋。我沉默,当你不存在成不成?
不成。高秀菊今天一大早把她妈打发出去买菜,自己等在这里,就是为和刘万程吵架,哪能让他轻易就逃了?
刘万程还真没防备高秀菊动作比他快。他还没进里屋,高秀菊已经从沙发上飞到里屋门口,把路给他拦了。
刘万程就吃一惊,想不到这一世她瘦了,这轻身功夫见长。
刘万程只好站下,用十二分诚恳的语气说:“我真没别的意思。你上班没时间,高姨身体弱,你说我不来照顾高叔,还有谁来呀?你放心,高叔好了,我绝对不让他和我干了,让他在家好好养着,成不成?”
“不成!我爸好了谁能管的了他?他要去找你,我们还是没办法!”
这都什么理论这是?不过这话让刘万程抓着把柄了:“你什么意思呀?感情你这当闺女的还不希望你爸好啊?嘿,高秀菊,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呀?”
高秀菊反驳说:“你脑子才进水了呢!你不来我爸就好不了啦?没你捣乱,说不定我爸好的还更快呢!”
合着他整天来这儿给她爹按摩,扶着她爹下楼锻炼,还给她爹洗澡,是捣乱来了。
唉呀,高秀菊不愧是高秀菊,连这种理她都能讲出来,刘万程直接佩服了,比他不讲理多了。
刘万程都让她给气笑了:“那依照您的意思,高叔整天躺在床上,也不用下楼锻炼,不用按摩防止肌肉萎缩,他自己就能好了是不是?唉呀,高秀菊,您这疗法厉害!您要这样都能把你爸给治好了,那您还辛辛苦苦上那个没几个钱的破班干什么呀?直接在家开医院得啦,保证顾客盈门,发大财呀,没准儿您这项发明还能获诺贝尔医学大奖呢!”
刘万程这徒弟也不含呼,有点青出于蓝的意思了。
不过高秀菊可没有那么容易让刘万程给怼住,立马反击:“我得大奖又不分给你,你操什么心啊?再说我爸好不好跟你有啥关系?那是我爸,不是你爸。你要是伺候人上瘾,你回家想法让你爸也瘫了,那你去伺候去,我保证不拦着你。”
嘿,师傅就是师傅,这下差点把刘万程给气糊涂了,你怎么咒老人呢你?
她就是成心要把刘万程给气走,刘万程也明白她的意思。
“哎我就不明白了,我又没得罪你,就是过来,也是抽你白天上班的时候过来,你为啥就看我不顺眼,非得撵着我走呢?”刘万程已经没心思和她斗嘴了,这张嘴怎么比上一世还毒呢。
高秀菊说:“在医院的时候我不都跟你说了吗?你就是我们家一剋星,你一来我们家就倒霉!所以,我就是要把你这剋星撵出去,明白了吗?”
刘万程就摇头:“不明白。我剋你们家哪儿了?你和吴晓波的事你赖我?吴晓波吃喝嫖赌干的多了,我说的那个算轻的。你重的不计较,偏偏计较我说的那轻的,有这道理吗?你嫁冼大夫又不是我让你嫁的,你自己愿意嫁你找谁呀?噢,这个你也打算赖我,我该你的是不是啊?你兄弟去南方赔钱了你也赖我?他要肯听话不去南方,跟着我干,他能赔钱吗?高叔是在我那里晕倒的不错,可他不是干活累的呀。他在我那里搞管理,也不干活,累不着呀。是高姨跟他说了高军的事,才把高叔给急晕的呀。我怎么就剋你家了我?”
刘万程吧啦吧啦说一顿,高秀菊一点没生气。让冼大夫给憋了一年,这回总算找着吵架的了,她才不生气呢。不但不生气,感觉还挺过瘾呢。
她就继续和刘万程斗嘴:“那是你那么想,我不那么想。在我看来,我们家每一样倒霉的事儿都有你掺和,这就不正常。表面看着你好像没干多大坏事儿,谁知道你暗地里给我们下什么绊子啦?我们家凡是没有你掺和的事儿,都挺好的。只要有你掺和,好事儿都能变坏事儿。你自己说说,我们家这些倒霉事儿,哪一件你没掺和?你就是我们家的剋星!”
嘿!当初刘万程穿回来,选择了徐洁的时候,还感觉心里挺难受的,怕高秀菊离开自己过不好。和冼大夫搞成那样,他也觉得跟自己有关系,心里怪不落忍的。
现在看来,得亏自己当初没犯傻,再把这娘们儿拉回来当媳妇,要不然这一世没准儿过的还不如上一世呢!
他冲高秀菊伸伸大拇指:“你厉害!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走,成吗?”
高秀菊说:“你早该走了。记住,走了就别再来了,让我们过几天安生的日子!”
刘万程一口气把车开进开发区,心里才平静了。这个泼妇,简直是脾气一点没改啊,气死我了!记得她年青的时候不是这样啊?那时候只是好说,嘴吧啦吧啦没完,可不这么气人啊,这怎么更年期提前这么多年?
可到底高秀菊什么时候嘴变这么毒的呢?刘万程想半天,也没想起个具体时间来。
有这泼妇在家里,他再去肯定是不行了。要不,再像在医院里似的,让别人去?
可万一他的猜测是对的,老天爷就是要他回来伺候高强,他不亲自伺候,后果不堪设想啊!仅仅徐洁这里,如果到时候再次失踪的话,他就接受不了。
穿越这种事儿都有了,老天爷这种事儿谁敢说没有啊?还是小心点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要不等媳妇没了再去后悔,还管个屁用啊?
刘万程脑子还算好使,不能去高强家,他可以把高强接他家里来呀。我接我家里来伺候,你高秀菊管不着了吧?
可把老头接家里来,他愿意,徐洁肯吗?把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老人,弄回自己家里当爹供着,徐洁就是脾气再好,性子再温和,估计也不会同意呀。
哎哟,这可咋整?刘万程脑袋都大了。
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选择和徐洁商量,把老头接家里来。徐洁比高秀菊懂事啊,这一头最容易商量通啊。高秀菊那边,不把你气死就不错,还商量,这个梦就不要做了!
刘万程这才叫柿子专找软的捏呢。可他没办法啊,到高秀菊那里,他就变柿子了。
刘万程回到公司的时候,徐洁正在车间里干活呢。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其实,现在公司基本稳定,产品饱满,作为老板娘,她完全可以不用上班,在家享福了。
可她还是要每天上班,亲自下手干活。虽然她不怎么管事,但她心里明白,只要她在这里,大家就会警醒一些,干活的责任心就强一些。毕竟这是高科技和高精度加工,责任心才是第一位的。
徐洁拿着锉刀,正在车间里给工件打磨毛刺。刘万程就进来了,挨个和大家打招呼。
然后就走到徐洁身边,悄声说:“老婆,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你有时间吗?”
徐洁站起来,奇怪地看着他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话在刘万程听来,就有点讽刺的意思了。那意思好像就是说,你不伺候你高叔吗,还知道这里才是你该来的地方呀?
他就假装听不懂,嘿嘿干笑两声说:“咱出去说,出去说。”
徐洁就站起来,跟着他去了经理办公室。
看着徐洁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来,长长的睫毛,就在他眼前一眨一眨的,刘万程心里百味杂陈。
他的丫头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懂事,这就让他更不敢冒险,和老天爷作对。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万一,他实在承受不起呀!
徐洁坐半天,听不见刘万程说话,侧身看他,却见他一动不动,痴痴地望着自己。
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问他:“你干啥啊,都老夫老妻了,天天见,还没看够啊?”
刘万程这才缓过神来,墨迹半天说:“老婆,我想,想把高叔接过来,在咱们家里住一段时间。”
不等徐洁回答,就立刻解释说:“你看我是这样想的啊,这样我就不用天天开车回江山机器厂宿舍区,省不少油钱不是?也省不少时间。你也知道,咱们厂子将来发展起来,得需要个大将之才,才能把厂子管好。王浩和肖涵这些人,都没有高叔的本事……”
这假话太难说了呀!谁家日子过得好好的,愿意把个不沾亲不带故的别人家的老头,弄到家里来当爹供着呀?解释的驴唇不对马嘴,太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果然,没等他说完,徐洁就不干了:“啥?我说刘万程,你没疯吧,你怎么回事啊你?我没说不让你照顾高叔,可你还有好多正事儿得干啊,派个别人替你怎么就不行啦?你不让就不让吧,还要把高叔接到咱家里,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你?”
得,这个柿子也不软,刘万程就不说话了。
94.媳妇真好
徐洁看刘万程一副愁眉苦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心里也不是滋味。
可她就是弄不明白,自从高强出事以后,他怎么就变的这么固执,这么不懂道理了呢?
她叹一口气,耐心跟他解释说:“万程,你不能只考虑你高叔啊,你也替我考虑考虑好不好啊?高叔毕竟是外人。咱们在家里,平时都穿衣服少。你把高叔接家里,你让我怎么办啊?在家你也要我正儿八经地穿着长衣长裤吗?而且咱家就一个厕所,上厕所怎么办啊?”
刘万程还真没想到这个,琢磨半天说:“那怎么办啊?我都和高叔说啦。”
他也就骗徐洁一贴老膏药,连这种谎也敢撒。谁让徐洁乖呢?可再乖,小丫头也有脾气啊。
徐洁的脸沉了下来:“那你还和我商量啥?”
刘万程嬉皮笑脸说:“我不是琢磨着老婆你一向通情达理,心地善良,爱心有加,不会拒绝高叔嘛。”
徐洁的确有些生气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和她商量,那自己在家里算什么啊?
刘万程耍贫嘴也没把她逗乐,撅着嘴说:“你把你高叔接来,我去和我爸住去。”
“那哪儿成啊?”刘万程说,“高叔是个要脸的人啊。你想啊,他来了,你出去住了,高叔虽然说话不利落,脑子没坏啊。他不一下就知道你不欢迎他吗?那他哪里肯在咱家住啊?”
徐洁压根儿也没想到,这事儿人家高家那边也不知道,他这是先捏她这个软柿子呢。
就当了正事儿和他商量说:“要不,把高叔接到厂里来吧?反正高叔也喜欢在工厂里呆着,这样比在家里呆着,没准儿效果还好。高叔喜欢工厂,听着厂里机器的动静,兴许还好的快一些呢。”
刘万程就半天没话,许久才又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站在高叔的立场上想,就不大好了。你想啊老婆,咱把高叔接到这里来,高叔咋想啊?他会觉得咱嫌弃他,不愿意让他到咱们家来。这样,高叔会伤心的。”
徐洁想想也对,可弄到家里真是很不方便呀!但她也知道刘万程,想干的事她拦着也拦不住,还平白无故在他心里落个自己不懂道理。
她就叹一声问:“啥时候去接高叔?”
刘万程说:“那得看老婆大人你啥时候有时间啊。”
徐洁就回过头来看他。怎么接高强还跟她有没有时间扯上关系了?
刘万程就解释:“你看啊老婆,咱两口子一起去接高叔,高叔一看,唉呀,还是人家万程媳妇姿态高,品德好,就这个态度,我不去都不好意思了。这样,他才肯跟着咱来是不是?”
这下徐洁是真不干了:“刘万程,你别得寸进尺啊。你接高叔不和我商量也就罢了,还要我亲自过去。人家高叔根本就不想来是不是?你说你这么干到底是图什么啊?”
刘万程就又不说话了,低着头一脸愁容地坐在那里。
他图什么呢?他啥也不图。这辈子好容易把这个乖巧听话的老婆娶回家,他怕老天爷再给他变没了呀!
徐洁看他一副难过的样子,心里就又不落忍了,问他:“怎么啦,真生气啦?”
刘万程摇摇头,好久才说:“老婆,我对不起高叔,更对不起你。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可以让你们平平安安的啊!”
刘万程那样子,一脸愧疚,一脸心碎,就差放声痛哭了。
徐洁还是心软,她最怕刘万程难过了。这边刘万程还没怎么样,她就先受不了了。
再说都答应他接高强来家了,也不差自己亲自过去这一哆嗦。
就又叹息一声说:“我今晚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和你去接高叔。”
捏软柿子成功!刘万程总算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在感叹,他的丫头就是这么懂事,这辈子选她,一点都没有错。
两个人并排坐着,刘万程心里激动,不由就突然抱住徐洁,在她脸上亲一口:“老婆你真好!”
徐洁吓一跳,奋力挣开他,挥着手打他:“要死啊你!这是在厂里,让外面看见,丢死人了!”
第二天一早,徐洁就和刘万程一起,去了江山机器厂的宿舍区,去接高强。
徐洁虽然心里不情愿,到了高强家,见到他们老两口,还是满面笑容,哄着赵桂芝说,她可愿意让高叔到他们家去了。
赵桂芝昨天就知道刘万程让自己闺女给撵跑了,气的和高秀菊干了一架,把高秀菊也给撵跑了。
这下好,一个没留下,真把老头给晾那儿了。大早上的,正琢磨着是去把闺女找回来好,还是去找刘万程呢,刘万程就和媳妇来了。
不让人家在这里照顾,人家不放心,要接回自己去照顾,亲儿子也做不到这一步啊!老太太就呜呜地哭了。
她自己身体不好,照顾高强实在背劲。这个该死的闺女,又不许人家刘万程登门。刘万程把老头接他家里去,倒是一个两全的主意。可是那样,就太难为人家两口子了。
守着徐洁,她还不敢提闺女和刘万程吵架的事儿。看刘万程冲她挤鼻子弄眼的那个架势,估计是徐洁不知道这事儿,她也就装糊涂算了。
既然徐洁都表态了,又没有更好的法子,她也只好由着人家两口子,把高强给接走了。
徐洁还真是个做大事的人,拿得起来放得下。既然知道拗不过刘万程,也就该怎样就怎样,晚上尽心尽力地伺候高强,帮着刘万程给他按摩。白天两个人去开发区厂子里,也带着高强。大家干活,高强就在院子里走着锻炼。
再次见到工厂,正如徐洁说的那样,高强果然十分激动,主动恢复的意识明显加强。半个月下来,已经不用刘万程搀扶,自己拄着拐杖,可以一点一点地挪着走了。那只瘫痪的手臂,也渐渐地开始能够自己抬起来,手也可以握成拳头,只是还没有太大的力量。只是,语言上进步不大,还是不能说出完整的话,仍旧只能半天蹦一个字。
刘万程有徐洁帮着他,白天就有时间出去忙自己的事业了。
前不久的时候,他从外贸公司赵总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正思考着怎样运作,高强就出事了,他只好放下那一头,先忙活高强。这时候,他有时间了,就打算再找赵杰问问。
不料,这事还有门。他就和对方接触了,谈的还算融洽,成的希望很大。这让不由兴奋不已。
这一天,他在车后备箱里装上轮椅,要带着高强出去。
高强皱眉挤眼,半天说了一个字:“哪?”
和高强相处久了,刘万程基本可以理解他这些单蹦字的意思。就对他说:“去了你就知道了啦。”
高强就不再问,乖乖让刘万程搀着,上了车。
轿车在新修的公路上奔驰,四周景色一掠而过。时令接近秋收,到处一片金黄。高强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色,眉头皱着。这条路他不认识。
做一分厂厂长的时候,他坐着分厂的BJ212吉普,到处联系业务,这个城市的每一条道路,他都走过了。
那时候,所有的公路都坑洼不平,坐在吉普上时间久了,颠的屁股生疼。可是,这条路又宽又平,一点也不颠。
刘万程看他纳闷,就告诉他:“这条路是才修的,双向四车道,是咱们这里最好的路了。”
国家经济建设的步伐在逐渐加快,城市也在发生着深刻的变化。而这变化的加剧,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城市里,脚手架到处都是,吊塔林立。一座高楼建成了,号称是市里最高的高楼,但没有多久,更高的高楼就竖立起来。同时,城市也在向四周逐步蔓延,新的道路在不断竣工。从江山机器厂的方向望过去,城市已经近在咫尺了。
轿车拐过一个弯道,驶入旧路,江山机器厂赫然就出现在眼前。
高强用手指着工厂宿舍区,嘴里咿咿呀呀。刘万程知道,出来两个多月,他想家了。
“咱啊,先不回家。”刘万程告诉他,“我领你去一个地方。”
说话之间,轿车就穿过了宿舍区与厂区之间的公路,又驶出去五里地左右,向北拐了个弯,驶入一条水泥路。
高强又开始咿咿呀呀。他认出来了,这是通往江山机器厂铸造分厂的路。
当年总厂从银行贷款一个亿,搞了一个现代化树脂砂铸造流水线。由于各种原因,倒掉了。那个铸造分厂就在这条路的尽头,而这条水泥路,也正是搞铸造生产线的时候,厂里铺设的。现在已经坑坑洼洼,连水泥路面上都长出了一丛丛的野草,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荒凉。
果然,路的尽头,巨大的厂房身影,出现在了路边庄稼地的右首。
刘万程驾车沿着水泥路拐弯,眼前不远,就出现了铸造分厂高大的两扇大铁门。铁门油漆已经大部脱落,锈迹斑驳了。而铁门上方,一个弧形的铁框架门楣上,“铸造分厂”四个大大的铁字,依然清晰可辨。
刘万程在铁门旁边把车停下来,从后备箱里拿下轮椅,又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把高强扶出来,让他坐到轮椅上,将大铁门推开一条缝隙,推着高强,走了进去。
铸造分厂空旷辽阔的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蒿草,大批的长满红锈的铸件,杂乱无章地淹没在野草里,只露出上边的一点模样。
满目荒凉中,只在通往厂区工房的中间,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
工房门口,有一个农村人模样的老头,站在那里往这边看。刘万程向他挥挥手,那人就进到工房里面去了,再也没有出来。
工房顶上,巨大的化铁冲天炉的烟囱也长满红锈,但依旧耸立着,在这荒凉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刺目。
刘万程就推着高强,沿着那条踩出来的小道,向着那个烟囱的方向去了。
院子占地有十余亩,从大门口向工房那边走,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刘万程边推着高强走,边和他说着话:“当年总厂投资一个亿,才建起这么一个现代化的工厂。原本指望它能够产生高额的利润,彻底扭转江山机器厂的被动局面。可是,这么一个现代化的工厂,还是倒了。这也成了咱们江山机器厂走向没落的开始,成了每一个江山机器厂人心里的痛。”
住一下,他就又说:“老爷子,知道为啥会倒吗?对,你知道。当初这里要不行的时候,你还曾经主动请缨,要来领导这个分厂,你当然知道原因了。可惜呀,没有人拿你的话当回事。”
高强就不免回忆起自己在总厂常委会议上,痛斥有关领导任人唯亲,缺乏专业精神,并主动要求来这个行将停产的分厂当厂长。
“一年之内,我不能让这条生产线扭亏为盈,提头来见!”
这慷慨激昂的声音,仿佛就回响在昨天。想不到,短短几年,这里已经成为一片废墟了。坐在轮椅上的他,就有些激动,嘴角不由一个劲地抽搐。
95.咱们工人有力量
刘万程继续推着高强,沿着穿行在半人高的蒿草中间的小路往前走。
那小路,是看门人来回走动踩出来的,由外面的厂门,直通工房那面的大门。
刘万程还是边走边说:“老爷子,当年你说的很对。管理层缺乏新意识,虽然有了现代化工厂,却不知道如何管理,缺乏专业精神。
还有啊,就是咱们的工人,都是从落后原始的手工造型模式里出来的。缺乏科学理念和专业技术能力,没有足够的专业技术培训,就匆忙上岗,造成了今天的悲剧。
可要我说,不仅如此啊。咱们的管理理念,工人的主人翁意识,业务上的营销手段,和现代化企业,都差的太远太远啦。从动乱年代走出来,迅速转入经济化社会,咱们在意识形态上,相比发达国家,要落后的更多啊!
咱们国企要发展,引进先进的科学技术,仅仅是一方面。如何在新的经济环境下,找到新的思想中心点和价值观,再次把散掉的人心聚拢在一起,让工人们相信领导层,再次鼓起五六十年代的干劲,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就是有了现代化的设备,又怎样呢?还不是像这铸造分厂一样,最终变为废铁,白白浪费了国家和企业宝贵的资金!”
刘万程对高强说,其实也是在对自己说。穿越前后,看到的一桩桩一幕幕,让他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
他说的这些,就是他在痛定思痛之后,这些年来,在内心深处的深深思考。他相信,高强也会和他一样,曾经在心里深深思考过这些问题,要不然,他们不会有那么多的共鸣。
果然,他看到高强脸色严肃,那只没有受脑血栓影响的手,用力的抓着轮椅扶手。这说明他内心和刘万程一样,是激动的。看着这很快就会变成废铁的国家财产,心里的痛,恐怕更甚于刘万程。
刘万程说:“老爷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毕竟咱们都曾经是国企人,心里爱着这个国家,也爱着这个工厂。
以前在厂里的时候,我就和张厂长来这里看过。这里的设备,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只要再次投入资金,还能够恢复生产。
当时啊,我们二分厂的设备,已经不能再坚持高利润了。我就想,这个分厂可都是先进设备啊,如果我们能接过这个分厂来,说不定就能干件大事!
当时啊,我们还傻乎乎地找人核算过,修复设备,原材料储备,再算上聘请专业技术人才,工人培训的费用,恢复生产,看看到底需要多少钱?结果算出来的费用,把我们俩吓傻了。就是把整个二分厂和我们俩卖了,也不够填这个窟窿的!
为这个事儿,我们两个还互相指责半天,都骂对方不自量力,胡出主意。可那时候,不是给逼的没有办法了吗?”
说到这里,刘万程仿佛就看到了自己和张年发当年在办公室里,互相吹牛打趣的场景。
一年的朝夕相处,让这两个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惺惺相惜。
可是,他已经再也帮不了张年发,再也无法用自己的经验和智慧,来拯救那个破败的工厂了。
他的眼睛里,不自觉的就涌出泪水来,模糊了视线。
过了许久,他才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波澜,对高强说:“可是这一回,老爷子啊,咱们可能有门儿啦。这个工厂,欠着银行那么多贷款。总厂还不起,已经把它抵押给银行了。银行也想找一个单位代管,让它恢复起来,产生利润,来减少损失。可是,好多企业,包括风投公司,都来看过了,谁也不敢接手这个烂摊子。
我一个朋友向银行方面推荐了我。银行方面已经和我谈过了。只要咱们能拿出一个可以说服他们的运营方案来,他们就会把这个工厂,交给咱们来代管。银行有钱啊,只要解决了资金问题,老爷子啊,有你高老虎坐镇,有我的公司营销团队,这个工厂,就活啦!
老爷子,如果咱们有钱了,把这个破败的工厂交给你,让他再重新恢复生机,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做,是吗?”
高强从轮椅上仰起头,又努力回转过来,看着刘万程,眼里发出灼热的光芒。
刘万程知道高强动心了,就继续说下去:“可是,老爷子,在这之前,你得先站起来,恢复你高老虎的威风啊!没有你高老虎,我一个人不敢走这条路啊。
我出谋划策,制定方案行,真正管理实干,我这个假水手,就比你这个真正的水手,差远啦。
我缺少一个在艰难时刻,可以带领工人披荆斩棘,杀一条血路出来的大将啊。离开你高老虎,谁能把工人的干劲鼓起来?离开你高老虎,谁能接这么重的担子?我想不到还有谁,我刘万程这个假水手,肯定不行。
老爷子,你说,咋样才能让咱们那些心已经散了的,被人家说成偷奸耍滑,磨洋工的国企工人们,再爆发出以往的能量?
谁还能赢回他们的信任,再次鼓起他们的干劲?相信整个江山机器厂都会是一个答案,那就是你高老虎,江山机器厂这面永远不倒的大旗!
你只要往这个大门口一站,大吼一声:你们信不信我?大家一定会异口同声地回答你:信!然后你就会说:还墨迹啥,都给我抄家伙,干起来!
老爷子,你不站起来,我心里没有底,啥大事业也不敢干啊!”
就这么说着话,刘万程已经推着高强,走到了铸造车间的,已经长满了红锈的大门跟前。
到了那里,刘万程就站住了。和坐在轮椅里的高强一起,仰望着那两扇关闭着的巨大的铁门。与这大铁门相比,他们两个人就显得十分渺小了。
当年红火的时候,曾经有上千的工人,从这个大铁门里进进出出,留下许多的欢声笑语,也记录了无数的辛酸往事。
自刘万程一路述说到现在,高强一直再没有咿呀说话。这时候,整个厂区里寂静的出奇,只偶尔吹过那巨大院子里的微风,带动了遍地蒿草的尖梢,发出轻微的“呼呼”声。
隐隐约约的,刘万程似乎听到了高强在呢喃。声音有些过于小了,他听不清,不由就俯下身去,头接近高强的嘴边,仔细倾听。
没错,是高强在呢喃。呢喃声里,似乎还带着模糊的节奏。
慢慢地,刘万程竟然听出点那呢喃的是什么来了。那是一首五六十年代的老歌:
咱们工人有力量
穿上工装就不一样
让青春之火燃烧出梦想
……
高强能连贯发音了!这让刘万程吃惊不小。他不敢打扰他,只静静地,仔细地听他不断呢喃。每当他的呢喃连贯不起来,出现停顿的时候,刘万程也用嘴哼哼那首歌。他不会唱歌词,但他知道节奏。
这时候,高强就会随着刘万程哼出的音调,把歌词唱出来:
咱们工人有力量
进入车间就不一样
让生命拥抱著每次曙光
一辈子让梦想自由飞扬
……
奇迹,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刘万程已经可以完全听清楚高强唱的是什么:
咱们工人有力量
挖掘机开启民族的富强
把一滴滴汗水流进土壤
只为社会主义崭新模样
……
渐渐地,高强唱歌的声音在逐渐加大:
咱们工人有力量
工程图勾画梦想的宝藏
把一份份荣耀记在心上
要让世界发出
光芒万丈
几遍之后,他竟然不用刘万程提示音调,也可以把那首歌完整地唱下来了:
咱们工人有力量
进入车间就不一样
让生命拥抱着每次曙光
一辈子让梦自由飞扬
咱们工人有力量
挖掘机开启民族的富强
把一滴滴汗水流进土壤
只为社会主义崭新模样
咱们工人有力量
工程图勾画梦想的宝藏
把一份份荣耀记在心上
要让世界发出光芒万丈
咱们工人有力量
挖掘机开启民族的富强
把一滴滴汗水流进土壤
工程图勾画梦想的宝藏
把一份份荣耀记在心上
要让世界发出
光芒万丈
……
就这样反复吟唱,高强越唱,声音就越清晰,嗓音就越洪亮。
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止了。接着,刘万程就听到了一声高喝:
“扶我站起来!”
那是高强那大嗓门的声音,刘万程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天才问出一句话:“叔,叔你会说话了?”
“扶我站起来!”
刘万程再次听到了这洪亮的声音。他不敢怠慢,赶忙扶着高强站起来。
高强用力甩开了他的手,离开轮椅,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身子前倾,差一点摔倒。但他没有摔下去,稳稳地站住了。
慢慢地,他转回头来,看着刘万程,目光炯炯。好久他才说:“小子,我会站起来,将来还会健步如飞!但是你得把这个工厂给我拿下来!一年以后,要是我高强不能让它创造效益,我就不是高老虎!”
听着这慷慨激昂的,独属于高老虎的声音,刘万程不由热泪盈眶。
96.道歉
刘万程带高强来这个荒废的铸造分厂,只不过想刺激他一下。
因为吴晓波给他的康复方案里说,精神作用对偏瘫病人来说,至关重要。
正好他在和银行谈这方面的事,就突发奇想,想利用这个消息,让高强高兴高兴。
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个临时的创意,却好过了吴晓波设计的那一大堆行动预案,高强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这个奇迹,这个环境,这个眼前站立着的,真正的汉子,不由让刘万程触景生情,激动地热泪盈眶。
他担心高强站立不住,擦干眼泪赶紧扑过去,扶住高强。
高强不会动的那半边身子,还是不灵活,可是,看情况,已经远远比原先要好多了。
“走,叔,咱们回家,让高姨看看,让她也高兴高兴!”刘万程激动地语无伦次。
高强摇了摇头说:“不回去了,咱还是回公司。”
他让刘万程扶着,走向轮椅,边走边说:“万程啊,你得用上你所有的办法,把这个厂子给接过来。你小子聪明,我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这个厂子恢复了,就能养活一千多号工人啊!你放心,我有办法让它正常运转。和你,和年发一样,当年我也惦记过它,而且不是一天两天啦,我对它也熟悉的很。可见,咱们当时是英雄所见略同,可就是没有钱呀!你要是能弄来钱,能代管过来,我就有办法让他运转,出合格的产品!”
刘万程心里却暗暗叫苦。他来这里的想法,就是想让高强高兴高兴,这对他的病有好处。可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高强竟然可以说话了,这是他要好的征兆啊!
可代管铸造分厂这事儿,他只是和银行相关领导接触了一下,双方都有那么一个意向,并没有实质性的动作,这等于是八字还没一撇呢!
要万一这事儿不成,他该向高强怎么解释?这可是个较真儿的主儿啊!他可不敢现在跟高强说这个实际情况,再让老头一失望,重新缩回去,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怕高强问多了露馅,只能想着办法转话题了。
他就问高强:“叔啊,你为啥不肯回家看高姨啊?你这站起来了,让高姨亲眼看看,她也高兴,不再记挂你不是?”
高强就哼一声说:“还不是时候。”
这句话把刘万程弄了个莫名其妙。
他哪里知道,高强这回得病,就是赵桂芝那句瞎话闹的。跟小辛,跟老天爷都没有关系。
高强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徐艳把赵桂芝接到医院里,赵桂芝趁着没人的时候,已经把真相告诉高强了。
她不敢不说啊,老头要是一直以为儿子杀了人,那还不彻底急死了呀。
高强现在开始好了,自然就把这事儿又给想起来了。
他心里怪罪老伴,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一惊一乍的,闹这么大个乱子!你这么整治我,我也不让你知道我快好了,让你多担心几天!
最可怜的,恐怕就是刘万程了。他是搞技术的知识分子,本来对穿越这事儿就不相信,不科学嘛。
可是,这事儿就恰恰发生在他身上了。科学世界观一下子就给打破了,信仰一片混乱,连老天爷他都相信了。
努力半天,还是不能阻止过去发生过的事发生,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能不害怕嘛!越害怕就越胡思乱想。
知识分子的想象力,和推理分析能力,本来就比一般人强。高强一出事,他这一推理分析,好么,把前后左右挨着不挨着的事儿,就都给联系到一块儿了,连徐洁失踪都跟高强得病有关系了。
关键是至今他还被蒙在鼓里,不知真相,还得心里提心吊胆,唯恐老天爷哪根筋不对,又看他不顺眼,把徐洁给他变没了呀!
自此之后,高强的恢复开始迅速加快,几乎一天就一个变化,很快就可以自己拄着手杖,快步走路了。
自己可以拄着手杖走路,生活自理也就没问题了,他就和刘万程夫妻俩商量,就住在厂里,不回刘万程家了,来回两头走着麻烦。
他是个自觉的人,不用别人说什么,他自己就明白,自己一个外人,总是住在人家小两口家里,人家不方便。
别说刘万程两口子不方便,就是他自己也觉得不方便,哪赶上就在厂里住着,晚上和看门的聊天遛弯舒坦?厂里晚上做饭,也就多添他一双筷子。
他就让徐洁给他在厂里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和晚上看门值夜的一个中年下岗工人,一起住在了厂里,无论那小两口怎么说,都不肯跟着他们回家住了,他喜欢工厂嘛。
徐洁也明白老头的心思,这俩月相处下来,倒有些舍不得这个可爱的老头了。可老头死倔,她就把原来她爸在厂里的时候,住着的那间最里面的房子,单独收拾出来,打扫的一尘不染,给高强住着。又吩咐李秀琴,每天都给老头单独做点可口的饭菜。
高强得过脑血栓,饮食上本来就得和正常人有区别,也不算是搞特殊,让其他在这里吃饭的工人说三道四。
高强只要能活动,那是谁的话都不听了。整天催着刘万程,赶紧去找银行,尽快把铸造分厂给接过来。
可这事儿本来就仅仅是一个意向,哪有那么快呀?
再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刘万程也得做一些计划,对银行方面提出一些条件,尽量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如果这时候露出着急的迹象来,好多条件就不一定能够要到。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表现出可有可无,对代管铸造分厂兴趣不大,让银行求着自己,才好提更多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因为从道理上来说,这事儿最急的就是银行,一个亿在那里躺着,眼看就要变成烂账,他们不急谁急呀?
他就耐心给高强解释这做买卖的一些窍门。高强管理生产虽然比刘万程厉害,做生意却没有多少经验。听刘万程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沉住气努力锻炼,争取早日扔掉手杖,行走自如。
刘万程还是打电话把高强恢复的情况,偷偷告诉了赵桂芝,高强心里生老伴的气,不让说呀。
赵桂芝听说了,高兴的不得了,就想着过来看高强。可开发区跟江山机器厂宿舍区之间,还没有公交车,过去很不方便。
刘万程就跟她说,她啥时候想过来,他就开车过去接她。
赵桂芝知道,不光她惦记着老伴,闺女也惦记着呢。可高秀菊和刘万程吵那么一架,把人家撵走了,两个人现在就变仇人了,这话就不好说。
刘万程明白赵桂芝的意思。上辈子和高秀菊夫妻都做过了,他也就不会记她的仇。就告诉赵桂芝,他下午晚点过来接她。
高秀菊白天上班,只能下午下班以后才有空啊。
撵走了刘万程,结果人家为了她爸,连老头一块接走了。这一点刘万程做的,让高秀菊感觉着惭愧了。就还是回来和她妈一起住,照顾着她妈。
刘万程来接这母女俩,去厂里看高强的时候,赵桂芝自然对他千恩万谢,高秀菊却碍着面子,仍旧不和刘万程说话。
刘万程知道她的臭毛病,你不说话正好,省得吵架,也就不和她说话。
三个人,刘万程和赵桂芝坐在前面有说有笑,高秀菊就在后排闷声不响地坐着,就这么向着开发区刘万程的工厂去了。
十几里路,眨眼功夫就到。到了的时候,天还亮着,高强正在门口和值夜的说话,远远看见刘万程的车过来,前面坐着的,隐隐好像是自己媳妇。
他立刻起身,拄着手杖就往自己屋里跑,还嘱咐值夜的,不许跟来人说他好了。
于是,刘万程领着母女俩进了高强的屋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坐在椅子上,痴痴呆呆的高强,嘴上还流着哈喇子。
赵桂芝看见高强这样就懵了,回头问刘万程:“你不说你叔快好了吗,这咋看着还不如以前了呀?”
刘万程也纳闷,但他知道高强这绝对是装的。可老头平时不苟言笑,这好好的是要唱哪一出啊?
赵桂芝见刘万程发愣不回答就急了,跑到椅子跟前,蹲在高强身边,扶住他哭着喊:“老头子啊,你这是咋了?万程说你都能说话,能走路了,这咋就变成这样了?”
刘万程不知道老头要搞什么古怪,也不敢拆穿他,只能傻傻看着不言语。
高秀菊在一边,看看刘万程,又看看她爸,突然就喊:“唉呀妈,你腿上怎么流这么多血,裤腿都红了呀!”
高强吓一跳,一把就推的赵桂芝身子侧过来,急忙低头去看媳妇的腿,哪儿有血啊?他就看高秀菊。
高秀菊就冷笑:“叫你装!屋里连轮椅都没了,你不会走怎么出去,飞出去的?”
高强就嘿嘿地笑了:“还是我闺女聪明,从小爸就哄不了你!”
乍听见高强用以往的语气说话,赵桂芝吓一跳,琢磨半天才明白过来,气的拿拳头打高强:“你个死老头子,你想吓死我是不是啊!”
高秀菊却满眼泪花,一下就扑进高强怀里,哭喊着:“爸,你真好了,真好了!”
高强搂着闺女,声音洪亮:“不哭,闺女。爸是是谁呀?高老虎!老虎哪能真倒下?爸就是打个盹,醒了就好了,还和以前一个样。”
哄完闺女,就瞪眼看一边的赵桂芝,怒声说,“我再让你吓我!这回我也吓吓你!”
看着一家人团聚,刘万程眼窝里也热乎乎的,赶忙擦擦眼,到屋外面去了。
过一会儿,高秀菊从屋里出来,在刘万程身后,主动说话了:“对不起万程哥,我冤枉你了,我给你道歉!”
97.债主上门
高强不肯跟着媳妇和闺女回家,理由是这里更适合他恢复。等他彻底好了,扔了手杖,不用说他自己也会主动回家。
其实,他不回家的真正理由,是怕刘万程不去努力争取代管铸造分厂的事。
他虽然不懂做生意,却明白从银行手里代管这么大一个工厂,绝对不会那么容易,也绝对不会没有风险。
刘万程现在的企业,经营的顺风顺水,上下关系都走的融洽。他只要继续给赵杰当“冤大头”,铝制皮带轮就会源源不断。
他挣了钱买设备,设备多了挣更多的钱,然后就有更多的设备,最终会把那个皮带轮系列全部接过来,几年之后,铸铝车间达到饱满运行,月利润达到三百万都没有问题。
有这么顺当的生意,他会去冒风险,托管那个铸造分厂吗?
可刘万程的公司,规模太小了,智能自动化又高,用人的地方就少。就是再发展个几年,撑死能用百十号人。
铸造分厂就不同了,真正能够恢复生产,饱和使用工人及各类人员,可以容纳一千多人,那就解决大问题了!
两下对比,高强当然希望刘万程能够把这个托管计划进行下去。
可和刘万程相处这许多时日,高强也深深知道,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让他冒这么大风险,他肯定不干。
其实,刘万程本身也没打算冒太大的风险,他有自己的解决问题思路。
银行方面之所以能够找到刘万程,一是因为没有任何财团敢接手这个看着像一堆废墟的工厂。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外贸公司赵总的极力推荐。
刘万程在江山机器厂就是一个不得志的中层副职,可在外界,却被视为江山机器厂的奇迹。
同样是在一次宴会上,刘万程通过赵杰,认识了银行方面的老总。那老总对刘万程的传奇早有耳闻,两个人一谈,老总对刘万程赏识有加。
于是,两个人初步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刘万程代银行管理铸造分厂,自筹资金运营。十年之后,银行收回原来的贷款本金,利息不算,工厂归经营者所有。
银行已经在铸造分厂投了一个亿,烂在里面了,哪里还肯再出资金?刘万程和高强说的那些话,里面肯定是有水分的。
没有资金不要紧,刘万程有办法啊。他早就想好了,先和银行达成一个初步协议,暂时把铸造分厂从银行手里拿过来,由他进行先期投入,对厂房外观进行包装,包括整修工厂外部设施,内部设备喷漆处理,让工厂从外观上看起来像个样子。
接着,他就通过在吴晓波手下的,市里的公司,进行商业运作,向外界推出自己的复产计划,吸引外面的资金参与。
商人都是图利的,只要他的计划有足够的吸引力,就会有人愿意合伙投资。有了足够参与资金之后,再和银行签订正式代管协议。
这个计划,先期投入并不大,却可以用这不大的资金,撬动更大的资金,完全可以将大部分风险分担出去,并不会影响到他现有公司的运营。
可是,一个突发的意外,让他不敢动用手里那份先期投入的资金了。
张年发来了。
刘万程出来搞自己事业的这两年,二分厂在刘勇的瞎指挥下,已经入不敷出了。
生产经营是一门学问,不仅需要广博的理论知识,根据不同的生产模式,采取不同的方法。更需要具备丰富的实践经验,才能领会和贯彻理论知识的精要,灵活运用。
像刘勇这种即无理论知识,又没有实践经验的门外汉,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要参预进来,只享受别人管理产生的利润和荣誉就好了。
好多企业,就是因为一窍不通的家长胡乱参与,乱下命令,弄得下层管理者和生产人员无所适从,最终彻底乱套。
刘勇,显然就是属于这种类型的家长。自作聪明,无处不想显摆自己的“内行和领导能力”,闹出笑话都不自知,还自我感觉良好。
当他胡乱参与,朝令夕改的恶果显露出来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到了今年这时候,二分厂手里已经没有任何流动资金。钱都在刘勇任命的营销科长折腾之下,变成了要不回来的烂账,连买材料都得从总厂借钱,已经拖欠了工人三个月的工资。
倒不是他不想给工人发工资。仨月没工资,工人快吃不上饭了,恨不得吃了他,是他实在没有钱发了。
跟着这种外行领导,他就是再清廉管个屁用?大家吃不上饭啊。话说回来,你就是想贪,你也得先有本事弄回钱来呀!听好多工人说过,管你清官还是贪官,你给我们发工资就是好官,不是没有道理。
刘勇这种活宝,除了巴结上司,什么真本事没有,整个二分厂的工人,就得跟着他倒霉。
现在的二分厂,已经彻底乱套了。刘勇不得不直接把大部分权力移交给张年发,自己退到后面去了。
这就像战场上打仗,本来以为对面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军所到,摧枯拉朽。结果真打起来才发现,对面比他厉害的多。于是,刘勇同志立刻调整策略,由带头冲锋改为运筹帷幄,把张年发给推前边去了,你去冲锋!
刘勇这种人,到什么时候都有坏主意:你张年发不是和我做对,夺我的权力吗?成啊,我就把权力给你。你要是能让二分厂起死回生,到总厂那里,功劳还是我刘勇的。总厂的花名册上,正厂长是我刘勇啊,二分厂有了成绩,不是我刘勇的,还是你张年发的?要是你没这本事,二分厂在你手里最后还是垮了,老子就把大部分责任都推到你身上,反正亲自下手指挥的,不是我。大不了老子再花钱打点,换个地方继续干。
危机时刻,张年发没有计较,利用自己过去在大家心里积累起来的威信,拼死地安慰着工人,苦苦支撑着稳定了局面。如果没有张年发,二分厂恐怕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下去。
经过这两年折腾,张年也发算是彻底看透了刘勇这个小人。痛心疾首的同时也开始幡然悔悟。
对恶人,投鼠忌器一味迁就,等于是助纣为虐!他一边尽一切办法恢复生产,理顺秩序,一边和刘勇彻底撕破面皮,直接顶撞,甚至跑到总厂办公大楼里,上蹿下跳,不顾脸面,四下里给刘勇告状,要求总厂尽快免掉他。
可是,一个被检察院带走过,自身有污点的干部,谁会重视他的话呢?
就是副厂长袁佩华,也没有好的办法。他已经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了。到了这个年纪,就得更加谨言慎行,避免晚节不保。
张年发在总厂唯一能够说上话的上级,已经无法再为他这个老部下做什么了。
满心悲凉的张年发,只好找到刘万程这里来,希望刘万程能给他想想办法,支援他一下,先解这燃眉之急。
现在的刘万程,已经不是那个二分厂副厂长刘万程了,心已经变得坚硬无比。他不但不给张年发出主意,还劝着张年发也跟他一样,辞职出来,到他这里来帮他。
“用人体制不改,你就是救活二分厂有什么用?”他对张年发说,“你就是把刘勇告倒又有什么用?你敢保证,二分厂以后不会再来一个刘勇吗?就算你能把分厂再次搞好,你能忍心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营造起来的心血,再一次被这种败家子一点点败光,这种痛苦,你还想再经受一次吗?”
他拒绝给张年发资助,理由竟然是不想看着他再次悲剧。
这么无情无义,张年发对刘万程,也就不抱幻想了。听说高强的病好差不多了,就故意避开刘万程,晚上跑到刘万程的厂里来找高强。
高强当干部时间长,几乎经历过各种事情。被人排挤的境遇,他当年也经历过,却最终化险为夷闯过来,成功挤走无能的正职,成为一分厂的一把手。
其实,退下来之后的高强,痛定思痛,思想已经发生了不小的转变,特别是和刘万程在一起,似乎也受了他的影响。
他帮着刘万程干,对江山机器厂来说,已经属于局外人。但恰恰是局外者清,他反而看明白了许多过去当一分厂厂长时,看不明白的东西。
他还是用当年刘万程第一次在他家喝酒时,举的那个例子来对张年发说:“水手坚守自己的职责,这个没有错。可是你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这船都要沉了,你还守着那桶救命水,有用吗?”
张年发不信:“这一万多人的大厂,怎么可能说沉就沉呢?再说我扔了四百多弟兄,只顾自己逃命,那和逃兵有啥两样?”
高强就冷笑一声说:“哪儿还有一万人,有五千就不错了!咱们与其顽固死守,不如跳出来,帮着万程把公司发展起来,设法救救那些已经落到水里去的,多救一个算一个吧。”
张年发没有被高强说动。刘万程的公司太小了,这对一个万人的大厂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就是对他的二分厂,帮助也不会太大。
但是,临走的时候,张年发对高强说了一件事。刘万程当年拿走厂里过去的旧账,他知道。
守着刘万程的时候,他没好意思说。他对高强说了,希望通过高强,间接地告诉刘万程,如果他手头宽裕,就借他点钱,让他把二分厂的日子过下去,毕竟那里还有四百多工人啊!
98.试探
刘万程和张年发共事一年多,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也彼此相互了解对方太多了。
临从二分厂走的时候,刘万程之所以对刘勇低三下四,演那么一出戏给张年发看,就是因为他知道张年发太了解他,怕他拿走旧账的事被他识破。
刘万程是个不吃亏的人,特别是在钱上,这一点张年发十分清楚。
如果他当真吃了亏,他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走人,不拖着张年发,闹到总厂才怪!
张年发出事,刘万程随之修改了自己的发财计划。因为再在厂里待下去,已经无利可图了,倒不如提前实施自己的第二步计划。
但他这么轻松离开,一定会引起张年发的怀疑。在那些账目被销毁之前,他不能让张年发想到那里去。
他嘱咐徐洁,年底之前要避嫌疑,也是主要为防张年发。
他自己,则在张年发面前,演了一出苦肉计:为了拿到那笔年终奖金而可怜巴巴地拼命讨好刘勇,最终却屁也没有,只好愤然辞职。
一向骄傲自大的刘万程,竟然为了钱被刘勇给逼到这种地步,这也符合他的财迷性格。张年发亲眼看到,一定心里泛酸,为刘万程难过,继而引发出他的同情心泛滥,继而想到是自己公款私存害了刘万程,心里愧疚无比。
这就够了。
张年发对刘万程满心愧疚,就不会去想其他的。
刘万程辞职以后去南方打工,这是他让徐洁传出来的信息。张年发知道他去南方打工了,就会认为他果然没有挣到钱,就更不会想别的。
待到刘万程炒股把手里的钱翻几番,开始成立公司的时候,张年发兴许就会想到他的钱是哪里来的。可那时候那些账目已经销毁近半年了,他就是想到也晚了。
这就是刘万程当时设计的一个阴谋,他自以为得计。其实,他太高估了自己,也小看了张年发,他还真没有瞒过张年发。
他当年那出戏,演的有些过了。
自干副厂长开始,他就十分鄙视刘勇,这个,张年发是知道的。到最后,他甚至不惜搭上张静的家庭,来达到赶走刘勇的目的。这个,张年发也知道。
可是,刘勇回来了,刘万程跟换了个人一样,为这点钱,就差给刘勇当孙子了。这反差就有些过于大了。
一开始,张年发还真让他骗了,心里十分同情他,还有些深深地自责。确实是他一时犯糊涂,拖累了刘万程。
可是,张年发不笨,回到家里,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真没拿到钱,为了这个,刘万程要不把二分厂搅翻了天,那绝对就不是他刘万程!
那个钱他是有机会拿到的。他可以拖着张年发,拿上那份和他签的协议,直接去总厂找刘总。
因为刘勇来之前十个月,上交的利润跟刘勇没有一毛钱关系,就是刘总,也不能说这钱该给刘勇。
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以刘万程的聪明,他会想不到这一点?这根本就不可能!
他是怕闹大了,刘勇一怒之下,查他的账,也怕这样会拖延了离开的时间,夜长梦多,露出什么马脚,不如平静无声地走掉,谁也不得罪来的保险。这叫做贼心虚,反常即为妖。
想通了这一点,其他的就迎刃而解了。
他抽了个机会,悄悄去了一趟王会计家。果然,刘万程从王会计那里,拿走了不少单据!
为这个,张年发思想斗争了将近一个月。刘万程是个难得的人才,说不定有一天厂里出个英明的领导,就会用到他,再把他弄回来。自己把他揭发出来,对不住他。
他嘱咐王会计,把刘万程签字的那些账单借条,都销毁算了。
那些账单,有些是分厂欠人家的,也有人家欠分厂的。在那个变革年代,好多本身就违反财务纪律。也不止刘万程拿走了一些,还有当时总厂号召清三角债时,别人拿走的,基本是一笔糊涂账。
总厂财务处一年以前就有指示,不再保留过去的账单。意思就是,我们欠人家的肯定不还了,人家欠我们的,我们也不要了。
财务处这个指示是有道理的。这里面太乱了,保留着只能惹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谁给牵扯进去。
二分厂保留的这部分,还是张年发偷偷留下的,他觉得都毁了挺心疼,那毕竟是钱啊。说不定啥时候碰巧能要回点来呢?
王会计是老张的死党,老张让毁掉,他当然也就执行了。至于刘勇,他根本就不知道张年发没有完全执行总厂财务处的指示,保留着许多账单。
这一点上,刘万程不知道内情,倒是多虑了。
张年发是个忠厚的人,和他处久了,有了感情,他也不一定事事坚持原则。连刘勇都能利用他这个性格,当书记时把持营销大权,何况是刘万程?他更不忍心害他了。
从高强那里,张年发知道了刘万程开公司的目的,就更是压下这事不提了。但他也不想跟高强一样,对工厂失去希望,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而自以为得计的刘万程,压根儿也没想到,张年发早就识破了他的阴谋。
张年发走后,第二天,高强瞅机会找到刘万程,和他在刘万程的经理办公室里,把这事说了。
两个人关了办公室的门,坐在沙去上,高强就严肃了问刘万程:“万程,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搞厂子的本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刘万程就沉默了。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张年发昨晚来过了。
但总是撒谎,只能是糊弄高强一时,这事他早晚得问。
好一会儿,刘万程老实说:“叔,是我贪污厂里的。”
高强就点点头问:“旧账,对不对?”
刘万程就吃惊地看着他问:“叔,你咋知道?”
高强就告诉他说:“昨晚年发过来了。”
刘万程就点点头。这事儿,张年发早晚能猜到,这个在他意料之中。不过现在估计那些他签字的条子,已经都销毁了,他也不怕他告发他。
不料,高强下一句话就吓着他了:“你从厂里走了的第二天,张年发就知道你拿走了那些旧账。你所有的签字借条,都在他手上攥着!”
高强是故意吓唬一下刘万程,省得他知道张年发已经销毁了证据,来个抵死不认,这小子不是干不出来。
果然,刘万程脸就白了。
有这些证据在,张年发如果不徇私情去告他,就算他现在把账连本带利还上,也逃脱不了牢狱之灾!
他就纳闷了,张年发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呢?
他就问高强:“叔,张厂长突然跟你提起这个,是不是要告发我啊?”
高强摇摇头说:“他要是想告发你,也不会等到今天。他就是当面不好意思跟你提,怕你想多了。他的意思,是想让我告诉你,让你想想,你有今天,也是江山机器厂给你的,你开工厂的本钱里,也有二分厂那四百多兄弟姐妹的心血,不要忘了你起家的根本!”
刘万程就叹一口气说:“叔,我一直也没忘,更不敢忘。如果江山机器厂有了希望,我就是把我今天拥有的这一切,都还给厂里,我也愿意!”
说到这里,刘万程就不言语了。
高强也不言语,等着刘万程继续说。他想听的,是刘万程最后的态度。
许久,刘万程才说:“二分厂如果想再次好转,靠现有设备,恐怕是不行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一个项目,购置先进设备,转产。可是,目前厂里这种情况,实现这个目的的困难很大。当然,如果张厂长实在支撑不下去,我可以现在就把该还的钱,连本带利,甚至包括通货膨胀贬值的部分,都还给他。可是,现在这部分钱到他手里,能不能用到转产上,只能靠他自己判断了。”
高强想一下就问:“那,你的意思呢?”
刘万程说:“以张厂长的能力,只要刘勇不过多干预,就是不依靠这笔钱,只要他肯努力,暂时保住工人工资也是没有问题的。有一天条件成熟了,他可以把这个钱从我这里全部拿回去,购置新设备,转产。你知道,咱们市里的公司,就是专门做项目开发和运营的,手里也有几个项目。如果二分厂现在能够有条件,卖掉所有的旧设备,自筹一部分资金,再加上我这里早就准备好的这部分资金,重打锣鼓另开张。有张厂长在,他只管生产,把销售渠道委托给咱们,二分厂就活了。”
高强就长叹一口气,半天才说:“你这个想法是长远之计。你说的对,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我把你的意思跟年发讲讲,到底怎么办,他自己拿主意吧。”
这天晚上,两个人打开心扉,谈了好多问题。刘万程就发现,高强虽然年纪大,却比张年发灵活,知道拐弯。
现在,他脑子里有好多观念,和当初在厂里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两个人之所以可以打开心扉畅谈,也是因为他们在一起工作,在彼此的磨合当中,渐渐达成共识,向着一个目标前进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高强蒙刘万程一下,让他说了心里话。他知道刘万程良心不坏,没有忘记厂里那些工人,还在为他们谋划,对他彻底放心了。
但是,高强想不到,他跟刘万程提了张年发的事,刘万程就得准备一部分资金不敢动,随时准备还给张年发。而这笔资金,正是他准备用来对铸造分厂先期投入的。
没有了这个资金,他原来谋划的,和银行方面达成代管铸造分厂协议的计划,就很难实现了。
99.交心之谈
高强也没看错刘万程,他公司经营的顺风顺水,并不想冒太大风险。
顺手捡个便宜可以,拿着自己的事业冒险,他绝对不肯干。
一开始,他对代管铸造分厂这事,也就是多少有点兴趣。只要不妨碍他的公司发展,可以试一试。
甚至,他只是想到高强,为了让老头高兴高兴。
想不到老头因为这个,竟然开始迅速恢复,并催着他想办法,他这才认真考虑。
于是,诞生了以小启动资金撬动大资金,风险共担的计划。
但他在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却对铸造分厂这个事,兴趣越来越大。
如果这个分厂能够拿到手,那个产出体量,和他现在这个厂子的体量,是无法同日而语的。
他这个厂子,经营的再好,一年的税前利润,撑死能突破千万。可铸造分厂就不一样了,如果单纯按产能计算,那可是要以亿来计算的!
这个体量,深深吸引了刘万程,让他开始欲罢不能了。
启动资金没有了,他反而不打算放弃了。
经过一段长时间思考之后,他真的打算冒险了。他可以用自己现有的公司资产做抵押,从银行手里贷到复产所需要的全部资金。
这样做的坏处是,一旦经营不善,他辛苦打拼下来的这份产业,就从此不再属于他了。
一般银行是不会贷款给他这种小私企的。但为了盘活他们自己的那一个亿,应对策略正确的话,相信银行会找到给他贷款的理由。
而且,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他对企业的管理上,可以实行独断。
多个金主参与的风险共担,虽然省钱,风险小,但是金主多了,互相掣肘,指令不能迅速有效下达,经营不良的风险更大。
最终,他下了设法让银行贷款给他,然后独立经营的决心。
可是,他的这个代管计划,除了高强支持他,竟然没有一个人同意。在所有人看来,刘万程这就是放着好日子不过,要瞎折腾,简直就是疯了。
徐洁首先就不干,创业的艰难还历历在目,好日子刚过没几天,这就要过够了。在家里,她第一次冲他大喊大叫:“你疯了啊你呀?咱们日子过的好好的,厂子也在一天比一天大。放着好日子不过,你非得把咱们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这点家底,都造进去是不是?”
吴晓波更是直接就和他急了:“送你一句话:吃饱了撑的你!白捡便宜没得说,把公司押进去,你可别忘了,我也是合伙人,有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你要是这么干,哥们儿撤股走人,不和你玩儿了!”
不要说吴晓波,就是王浩和肖涵都觉得风险太大,明确表示不同意实施。
公司正滚雪球一般壮大着,这就可以了。现在,加工中心已经增加到八台,再增加八台,就完全可以满足铸铝车间的供货量,可以全部拿下外贸公司所有的皮带轮订单。那时候,公司仅这一项就可以轻松月入二百万以上。干吗非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万一铸造分厂经营失败,连起家的家底都得赔上,真是不值得。
就在大家的一片反对声中,刘万程又做出了一个更加荒唐的决定,他要拿出一百六十万资金,支援到了停工边缘的二分厂,不但如此,以后二分厂的销售任务,也让吴晓波接下来,而且不许收取任何费用。这下整个万程工贸公司直接就炸锅了。
吴晓波忍无可忍,公开告诉刘万程,如果他坚持己见,不听大家劝阻,他就撤股走人,和他从此分道扬镳。
刘万程思虑许久,他只能先和吴晓波谈谈了。
吴晓波市里的办公系统,是他的半壁江山。失去吴晓波,他也就陷入了困境。
第二天,他早早去了市里吴晓波的办公室,关了门,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终于,刘万程说:“我知道你心里有些事想不开,对我的做法有看法。今天就咱们俩人,咱们就好好聊聊。”
吴晓波听他这么说,立刻就回击他说:“好,聊聊就聊聊。”接着,就打开了话匣子,把最近心里的郁闷,一股脑倾泻了出来。
“白送给人家一百六十万,还白帮着跑业务。当然,那一百六十万是你自己的,你要还债我管不着,你吃饱了撑得愿意还没主的账,谁能把你怎么样?可跑业务没有费用啊?业务员的工资,请客吃饭送回扣,不都是钱啊?咱们在商言商,做买卖不图挣钱那还做个屁呀?整天做这种赔本买卖,这不是做生意,这直接成做慈善了!
你也过于仁慈了吧,要做圣母是不是?所谓不破不立,像江山机器厂这种企业,就必须得倒闭!然后痛定思痛,才能凤凰涅槃。你刘万程这样救济他们,救济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心疼那些工人,谁心疼你呀?前几年,多少工厂工人都下岗了,也没见谁饿死。
再说我吴晓波什么身份?我是做大买卖的人,给他们跑腿,他支付的起我的劳务费吗?
还有铸造分厂这个事儿,这完全就是一个作死的疯狂计划!
就算你坚持要干,我拦不住你。原先那个以小资金撬动大资金的计划,也是个很不错的方案啊,风险也小的多。
那个方案我这边已经都做好了,花了公司大量的人手和资金,那不是钱啊?后来你说给老张准备钱,没钱了,不做了,不做就不做吧。我还当了真,以为你真不做了。好家伙,你不是不做,你是要大做,要作死!拿着整个公司去赌!
我都问过老张了,老张根本就没打算让你还钱,亲口跟我说你不欠二分厂什么,是二分厂欠你的。
哪怕你非要还钱,等咱们完成铸造分厂这个计划再还,行不行?你偏不,非要作死!你说,咱哥们将来还怎么共事?我们不是一起挣钱,你这是要我陪着你倾家荡产!”
刘万程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听吴晓波发牢骚,看他说到这里住下了,就问:“还有吗?”
“有!”没料到吴晓波还没说完,“伺候高老爷子这事儿,我知道你是为了高秀菊。可你一个堂堂公司经理,用得着亲自下手吗?你安排谁不行?多少挣钱的买卖就让你这样耽误了?在他家伺候不行,还得接到自己家里来。也就是徐洁脾气好,要碰上高秀菊那样的,非跟你离婚不可!”
刘万程听了苦笑一下,问他:“还有吗?”
吴晓波没好气说:“这些你还嫌少?你是打算不作个众叛亲离坚决不收手是不是?”
刘万程问他:“帮张年发,帮二分厂,看着我们是吃亏了。代管铸造分厂,风险大了是不是?”
吴晓波说:“这还用说吗?”
刘万程叹息一声,然后才说:“你呀,还是跟在厂里的时候一样,只能看见你屁股底下那么大点地方。再远一点的地方,你还是看不到。晓波,说老实话,我如果和你一样,目光这么短浅,咱们的事业,就永远不会做大,你明白吗?”
吴晓波就瞪眼看着他:“这话怎么说?”
刘万程说:“还记得我让你管业务科,你宁可自己跑业务也不愿意干科长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干科长?因为你没有看到科长这位置的重要性。”
吴晓波就摆手说:“拉倒吧。你没把做科长的好处给我事先讲明白,我当然不愿意做了。”
刘万程就摇头说:“那个制度你完全可以自己想出来,自己去执行。你是承包性质,根本不用我去给你制定内部管理制度。”
这话对,吴晓波得承认,他没有刘万程那么高深的想法。
见吴晓波不说话,刘万程就问他:“晓波,咱们从二分厂认识到一起办起这个公司,再到现在,我刘万程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吃亏上当的事,我干过几回?”
吴晓波反驳说:“原先你确实厉害,我服你,愿意跟着你干。可现在你利令智昏,吃亏上当,甚至自己找亏吃,你这不就干着吗?”
刘万程就摇头:“做生意,一般水平看到的,只是眼前利益,就比如说你。你只能看到怎么去跑活做业务员,看不到怎么管理业务员,让别人替你挣更多的钱。你如果一个人做,做到现在,基本也就到头了,很快就会遇到瓶颈,突破会很困难,因为你看不远。而真正的高手,他不会仅仅只看到利益,他首先应该看到的,是为他带来利益的人,懂吗?”
“人?”吴晓波看着他笑,“你不用蒙我,不懂。”
刘万程就说:“再举个例子。记得赵杰第一次到咱江山机器厂来吗?我为什么在别人都不搭理他的时候,还带着你拼命和他交往,并一直把这个交往保持下去呢?”
吴晓波说:“你说这人将来有用啊。那时候我还真不知道赵杰有什么用。当时我是没想到你会算这么远。”
刘万程笑笑说:“我现在还是会算这么长远,你还是看不到。”
吴晓波就看着刘万程,脸色严肃了。
刘万程就说:“商人讲究利润,首先要讲究投资。与其首先讲究对具体计划投资,不如首先讲究对人的投资。因为不管干什么事,你首先得有人。没有合适的人,你就是有再好的计划和项目,都是一堆废纸!
我刚开始成立公司,那时候你还在跑单,咱俩等于没什么利益来往。我给你买个桑塔纳,直接送给你,哎哟,你看乐的你屁颠屁颠的,心里还会想,这个老抠出这么大血本,要我干吗呀?我告诉你啥也不干,就接送高强,剩下的你爱干嘛干嘛。你立刻就想,这小子是不是哪根筋不对,忽然就变傻帽了?你这么想过没有?绝对想过。
想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是个营销人才,我不能让你从我跟前溜了。可你就只值一个桑塔纳的价格吗?”
吴晓波一下子就傻了。
那时候,真的是有好多大公司想聘他,给的薪水都不低。可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和刘万程凑一块儿了?而且刘万程还不给他开工资,他就为那辆桑塔纳,成了刘万程的司机了!
刘万程看他开始开窍,微笑一下说下去:“你看着我们赔钱给二分厂做业务,但你算算,我们能赔几个钱?几顿饭钱,几个业务员的工资而已。以我们现在公司的利润,这个对我们算不了大钱。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在张年发最困难的时候帮他,他心里会怎么想?二分厂那些工人,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了我们的雪中送炭,他们又会怎么想?
张年发是不次于高老爷子的一员大将,生产管理上的能手。这样的人才,绝对不亚于你我。是我们花的那几个小钱和小恩小惠可以买到的吗?
如果我们有一天做大了,有了几百人的工厂,甚至是上千人,上万人的企业,这种人才,千金难求!当我需要管理人才的时候,我去求张年发来帮我,他好意思拒绝吗?他只要上了我们的船,那一百六十万,我花的就值了!再给你漏点我的思路,如果有一天我们跟江山机器厂打交道,设法渗透进去,甚至要一点点蚕食掉它,哪里是突破口?”
吴晓波不由就睁大了眼睛,看着刘万程:“哥,我滴哥!咱们能吞了江山机器厂?”
刘万程就笑了:“只要咱们肯干,这个目标并不是很远。你现在再想想,你这么无偿为他们做业务,我借口过去的账,给张年发一百六十万,值还是不值?你做业务,知道产品不可能永远都是合格的,知道提前贿赂相关管理层,防患于未然。我这个道理和你那个道理,原理上讲,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你那个有点低级,收买的只是暂时平安。而我这个,收买的却是人心。这个世界上,有钱,多数东西都可以买到。只有人心,有时候你就是拿再多的钱也买不到。”
吴晓波有点明白了:“你打算杀回江山机器厂去,而张年发和二分厂,就是你的突破口!”
刘万程就微微点头:“我们这点小公司,按部就班的来,再做二十年,也休想有多大的体量。等我们变得白发苍苍都不一定能办到。可江山机器厂,那就是一个庞大的机械王国。它的经营不善,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机会。我们不趁着它现在病着的时候算计它,它早晚就会被别人算计,成为别人嘴里的菜。那样,我们就会失去成为大公司,大企业的最好机会了!”
吴晓波思考许久说:“的确,它的债务越来越多,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被债务拖死。那时候,这块肥肉,就会被周围成长起来的群狼分食。”说到这里,眼中不由一亮,“咱们也可以分一杯羹!”
刘万程微微摇头:“咱们不做群狼,咱们要做老虎,赶走群狼,吃独食!”
吴晓波吓一跳:“咱当狼都不够资格,没实力呀。”
刘万程说:“拿下铸造分厂,咱们就有实力了!”接着就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风险大,作死是不是?你又错了!”
看着吴晓波有认可的意思,刘万程往下解释说:“那是个现代化工厂,不是死在工厂硬件本身,而是死在管理和营销这些软件上。所有人都看着风险很大,不敢接手。可谁都没有我和张年发,还有高强更了解它,因为我们都打过它的主意,都认真思考过。实际上,只要有资金恢复生产,基本没有风险。为什么?因为销售上我有你,生产上,我有高强高老虎这员大将!如果高老虎一个人玩不转,我还有张年发这个副将。我相信你吴晓波能够为铸造分厂弄来适合它的高利润产品,我同样相信高老虎和张年发能给我生产出合格的产品来,我们绝对不会像江山机器厂一样,死在管理和营销上!”
看吴晓波都有点摩拳擦掌了,刘万程再一次笑了:“现在,你还会说,我贷款接手铸造分厂是作死吗?”
吴晓波就笑了:“哥,你永远是我地哥!你说你那个脑袋是啥玩意儿变的,咋装着这么多东西呢?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刘万程知道吴晓波被他说服了,就得意地笑了说:“晓波,你得记住,做大事,要忍得了一时之苦,舍得了一时的小财。凡事有舍才有得!高手下棋,看似东一颗子西一颗子地乱放,毫无章法,这叫布局。等他把这些闲子一点点串起来,你才明白人家的意图,那就一切都晚了,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死定了!”
吴晓波忽然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死活不听大家劝,非要亲自照顾高老爷子!这个恩惠,高老爷子到死都没法还你了,只能为你卖命到底。你要他管理铸造分厂,不用你说他都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万程哭笑不得:“我说,你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一点了吧?我当时就能知道他将来能站起来,我神仙呀我?”
吴晓波就嘿嘿地笑了:“我敢打赌,你当初那么干的时候,绝对有这个预谋!”
100.为官之道
多数成功企业,其上层都会有一个团队,这个团队围绕在老板周围,对其忠心耿耿,矢志不渝。
团队越忠诚,企业生命力就越强悍,任何困难都无法撼动。
而企业的衰败,往往就是起源于这个团队的解体,或相互间产生矛盾,或被人挖墙脚成功,趁机渗入。
刘万程心里,始终装着一个大的计划。要实现这个计划,他就得有一个这样的团队。
吴晓波这个人,过于注重利益,外表油滑,骨子里却桀骜不驯。要不是刘万程有比他更高的经验和能力,根本不能让他顺服。当他翅膀硬起来的时候,忠诚度是值得怀疑的。
在刘万程心里,高强、张年发这种人,才是最忠诚可靠的团队人选。
为拉住这两个人,他可以说是不惜血本。而吴晓波无法理解这一点,差一点就为这个和他翻脸。这就给他敲响了警钟。
要不是他鼓捣出那么一堆大道理,把吴晓波给镇住,后果会怎么样,他自己都无法预料。
高强这面,他歪打正着,估计恰如吴晓波说的那样,会鞠躬尽瘁为他卖命了。
张年发这一面,他也是在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把他拉过来。
可是,这人责任心很重。二分厂陷入瘫痪,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谁有责任,而是如何救活它,让四百多工人吃上饭。
这时候强拉他,是拉不动的。这个刘万程已经试过了。拒绝帮他,劝他过来,高薪利诱,竟然不起作用。
其实,刘万程心里还是搞不懂张年发,这种宁可跟着大家一起受罪也不单独享福的心态,到底是一个什么原理?
但刘万程也知道,一旦张年发肯答应帮他,这就是又一个高强。他太需要这样的人才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把装好人的策略走下去,尽力去帮他。
但江山机器厂,二分厂,早晚会消失的。我这么实心实意地帮你,到二分厂不能坚持的那一天,你总不能不来帮我吧?
但是他知道,二分厂在他十几年之后穿过来的时候,还没有完呢,他可没有那个耐心,等到头发变白。
你完不了,我就不能想点坏招,让你早完蛋?嘿嘿,你也太小瞧我刘万程了。
他的穿越,改变了二分厂的历史,也让刘勇有机会成为二分厂的厂长。
同样,刘勇这个棒槌远远不如本来应该来的那个厂长,也加速了二分厂走向灭亡的步伐。
刘勇这个人他太了解了,绝对不是那种甘于寂寞的。二分厂一旦开始好转,他必然会再想办法重抓权力。
论玩心眼儿,张年发不是刘勇对手。到那时候,二分厂真正的末日,恐怕就要到来,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刘万程是商人,当然考虑的,还是自己公司的利益。而利用恩惠维持自己正面形象,同时拉拢人心,让自己需要的人对自己忠诚,这恰恰是二十一世纪逐渐兴起的人性化管理的精髓,刘万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这也没什么好奇怪。
那么现在,刘勇在干什么呢?
还用问吗?刘勇正到处活动,设法脱离二分厂这个他自己制造的大泥潭,惦记着换个庙重新当菩萨呀。
可好端端的一个二分厂,最终让他给造成那样,这个影响可就太大了,一般人还真不敢帮他。
最好的结果,恐怕就是免职,找个机关单位去养老。
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干了近十年干部,才混到实权中层的位置上,这中间的酸甜苦辣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当然不甘心。
在二分厂当书记,主管营销那两年,他捞了一些,干厂长前期,分厂还有刘万程经营的底子,他也弄了一些。这一会,他打算把这些全部投进去,先保住官位再说吧。
可他忽然就发现,他熟悉的这些领导,大部分都是管组织、人事,或者机关科室的,跟他现在的工作,性质有点挨不上,大多给他说不上什么话。谁叫他以前是搞政工的,管生产的和他不是一条线啊。但就是这样,也得跑啊,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丢了官位强啊。
跑了几天,人家看在钱的份上,忙能不能帮上不好说,但还真教了他点东西。
在江山机器厂,当官也是讲究规矩的。政工干部转生产干部,看似风光了,其实就是一步险棋。因为这是两条性质和做事完全不同的道路。看着都是干部,做事方法和晋升的规矩,都有很大的区别。
政工干部往往讲究和同级的生产干部完美配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至于如何晋升,则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靠关系也行,靠钱砸也有,反正上去的,都有这方面独到的才能。
生产干部讲究就多了,但最基本的一条,就是你得多少的有点管理能力,最少也得占全部本事的三分。
你比如说二分厂,没有刘万程创造奇迹之前,也就是所有分厂里中上等的水平。
这样的水平,一般干部都敢来接手。干的不好,有那三分本事撑着,不会比原先差到哪里去。再通过其他本事抹平一下,弄个无功无过。
要万一没准儿老天爷开眼,让他蒙着了,干好了,那可就不得了。这时候,其他本事就可以尽情发挥,晋升基本指日可待。
但刘万程创造过奇迹的二分厂,除了刘勇这种二百五,只知道升官发财,别人就不肯来了。因为你没刘万程那本事,你来了只能是干坏,不存在干好,这不成了出力不讨好的傻二小了吗?
所以,大部分干部调动,都会选择差不多的单位,去了好单位反而头疼。这叫走平不爬杆儿。爬的越高,摔的越狠。
政工转生产,不走平专爬杆儿,刘勇这两条忌讳都犯了,能有好才怪。
刘勇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可明白已经晚了呀。
原来他觉得,自己对二分厂,对分厂里的工人很了解,政工转生产也没多大风险。
在他看来,这些工人,除却几个刺儿头,大部分都是绵羊。只要孤立或者收买刺儿头,剩下的绵羊,你想让他们怎样他们就得怎样。特别是有了下岗这个口子之后,不服我就让你下岗,比开除还得讲究证据,省事多了。
但是,他曾经熟悉的二分厂,在经过了刘万程的打造之后,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刘万程在的一年,工人们见识了什么是正确的领导,见识了高效益和高工资。
刘勇的胡乱插手,使分厂的经营管理逐渐陷于混乱,正常秩序被打破,效益开始逐步下滑。工人们知道这么干不对,个别胆子大的,在公开场合就大声质疑刘勇的管理能力。
刘勇就用下岗这个法宝,来对付那些质疑他的。你敢质疑我,我就让你下岗!
如果有好的效益撑着,他这个办法也倒问题不大。可他不懂生产啊。不懂还自以为是,到处插手,安插亲信,搞得张年发直接没法管理,整个分厂都形不成有序的管理秩序。
随着混乱逐步加剧,效益下滑加速,工人工资急剧缩水。工人累死累活一天拿不到工资,心里愈发不满,干活愈加糊弄,质量也没法保证了。如此恶性循环,效益一天不如一天。
当工厂三个月发不出工资的时候,张年发终于忍无可忍,和刘勇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少了头羊的绵羊们,当然不可怕。可刘勇作死无限度,绵羊们终于找到了让刘勇自己给逼出来的头羊。
张年发虽说不是正厂长了,但他的威信,别说在二分厂,就是在总厂,那也是有数的。他亲自跑去总厂,找相关领导反应二分厂的情况,这就不能不引起领导的重视了。
一个曾经是全江山机器厂工资最高的分厂,两年时间,竟然能拖欠工人仨月工资。据张年发讲,分厂工人已经在串联,准备集体到总厂办公大楼这里来告状,如果总厂不罢免刘勇,他们就天天在大楼前面静坐。
二分厂已经变了火山口了,再不处理刘勇,怎么跟工人交代?
刘勇就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才意识到事情严重,官帽要保不住,可是,已经有点太晚了。
但狗急了还跳墙呢。为了自己的前途,他也豁出去了,把几年来积攒下的积蓄,都砸了出去。心疼啊!心疼也比丢了官帽强。
像他这种人,一旦丢了官帽,那在整个江山机器厂宿舍区,就能变成一堆臭狗屎,还不知道得有多少和他有仇的,趁机落井下石报复他呢,估计全家能不能在这里住下去都是问题!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江山机器厂毕竟能人不少,象这种情况,都有人有办法给他翻转。
有人就给他出了个主意:把所有权力先移交给张年发。
张年发是能人啊,只要他肯接手,二分厂就能稳定,起码发出工资不是问题。局面稳定了,你再上下的打点,人家才敢收你的礼,为你说话。
刘勇就担心,这样交了权力,上面会不会直接任命了张年发?
人家就告诉他,不会。张年发犯过错误,有污点。提拔一个中层副职,这个厂里自己就决定了,没什么问题。提拔正职,这就不是厂里能自己说了算的了。像张年发这样有污点的人,你直接就不敢上报,上报也得给你刷下来。他已经失去再次出山的机会了。
刘勇就又担心,要是上面再派别人来呢?
人家告诉他,还是不会。
二分厂现在这个局面,账上一分钱没有,工人发不出工资,都憋着一股火。干柴烈火啊,这不是烫手的山芋,这就是一块烧红的铁块!有经验的生产干部,谁敢来送死啊?一个不小心,就能出大事,那这辈子的前途就搭进去了。
没经验的,像刘勇这样的二百五倒是敢来,他敢来上边也不敢用啊,那还不更乱!
人家就叫他继续找相关领导活动。如果活动起作用了,最终上面会形成一个共识:还不如就让刘勇在那儿呆着,起码他犯过错了,还有点记性,比再弄个愣头青去再闯祸强不少了。
关键还是有张年发撑着局面,分厂不乱,上面就敢保刘勇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拖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不出事,就比什么都好。
刘勇接受了这个建议,迅速将权力移交给张年发,自己美其名曰站在张年发身后,给他全力支持。
张年发已经看透刘勇了,对他这个决定并不领情。他罢免了一批刘勇的亲信,同样用下岗的方式,让这些害群之马回家呆着,省得在厂里不干人事光捣乱。
然后,他开始任命有能力的人接管厂里各个环节,恢复生产秩序。他有空就往总厂跑,到处找领导状告刘勇的恶行。可渐渐他就发现,哪个领导都不想见他,开始成心躲他了。
101.谈话技巧
张年发憋着一股火,在总厂办公大楼里上蹿下跳好几天,弄得所有领导都跟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他毕竟做干部这么多年,慢慢地也就琢磨明白了,有人在保刘勇。
琢磨明白了,心也就凉透了,不去闹了。
这个时候的张年发,真就有了刘万程一样的心态。这么个毫无希望的厂子,我还留恋它干啥?为啥就不学刘万程,辞了职去跟着他干?
可是回到分厂,看着那破败的厂房,和厂房之下,那一双双满怀着希望,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心又软了。
分厂现在这个局势,既没有钱,又没有活,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大家都吃上饭?
彷徨无计之下,他就去找刘万程,希望他能帮帮他。
刘万程还是不能理解张年发的心思,在这种情况下,他反而认为是可以将张年发拉过来的大好时机。结果就适得其反。
刘万程见死不救,让张年发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刘万程怎么起的家?没有分厂这些旧账,你拿什么办工厂?现在你有钱了,就忘了这些在厂里的兄弟了。
他是老实人,不好意思当面跟刘万程翻脸,就又去找高强,希望高强可以劝劝刘万程。心里不舒服,就把旧账的事,跟高强说了。
当高强对刘万程讲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刘万程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他必须得给张年发一个不帮他的,合理的解释,不然,他很可能就永远失去张年发的信任了。
理由,当然就和对高强说的那样,这也是高强想做的事情嘛。
当张年发从高强那里,知道了刘万程正在筹划代管铸造分厂,让更多下岗工人有工作的时候,就当真不好意思让刘万程出钱帮他了。
他当初和刘万程算过啊,让那么大的一个厂子复产,需要的资金惊人。现在,刘万程比他还缺钱。这个时候问刘万程借钱,实在是不是时候。
现在,他谁都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来让这四百多号人吃上饭了。
他就在心里算计,总厂怕二分厂的工人闹事,只要能弄到活挣钱,借总厂的钱买材料生产,估计总厂还能答应。只要有活干,大家伙就有饭吃。
他已经不打算跟刘万程借钱了,吴晓波打电话问他这事儿的时候,他就说,钱他不借了。
凭良心说,刘勇造了两年才把二分厂造垮,是多亏了刘万程干副厂长那一年多,给分厂积攒下了不少家底,要不然早就完了。
从这一点上,公正的说,刘万程不欠二分厂什么,倒是二分厂欠了他太多太多。
分厂被刘勇把持营销科两年,吴晓波原来做下的客户都没了。而刘勇的那些客户,基本和刘勇差不多,好人不多,不给现钱或者是货到付款,赊账的他直接不敢做,怕到时候交了活,钱要不回来。
经济社会发展到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稍微一点的不谨慎,都有可能让你血本无归。
这样复杂的营销环境,张年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应付不来。他还得和刘万程去商量商量,看从哪弄点干了能要回钱来的活?刘万程这个有经验啊。
刘万程也正等着张年发的到来。他必须改变策略,把从张年发那里失去了的信任,重新争取回来。为此,他狠狠心,拿出一百六十万来,还准备无偿给张年发弄活。
张年发到了刘万程公司的时候,刘万程让他等等,他要在他的经理办公室里,给他的管理层开一个会。
张年发就有些不好意思,人家自己办企业,忙啊。
他就说:“那你先忙,我改天再来吧?”
刘万程就笑了说:“老大,我从来没拿你当外人。这个会,关系到铸造分厂的事儿,你也听听吧,也好知道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年发只好留下了。
刘万程开这个会,自然还是因为大家都不同意他代管铸造分厂的计划。
这几天,他的日子不好过,徐洁天天在他耳朵边叨叨,直接就变了另一个高秀菊。甚至连徐艳都跑到他家里,苦口婆心劝他收手,毕竟好日子来的不容易不是?
在大家都坚决反对的情况下,连高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光想着弄大的,多接手些下岗工人,可咋就不想想人家刘万程创这么一大片家业的艰难?让人家冒这么大的风险,对得起人家对他的照顾吗?
他找到刘万程,对他说:“万程啊,要不然就算了吧?你创业也不容易,万一不行,把这份家业搭进去,就害了你了。”
刘万程心里就笑了。你高老头知道为我想了,就说明你完全和我一条心了,不再分啥资本主义了,这就算腐蚀成功了。
他就问高强:“叔,咱先不说这个。我就想听您一句话,铸造分厂让叔您来管理,产品销路你不用操心,咱能不能盈利?”
这回高强知道慎重了,闭着眼睛耷拉着脸,在自己屋里考虑了三天,才答复刘万程四个字:“没有问题。”
刘万程就笑了:“那不就得了?这么大的事业,咱那天说的那么好,可以解决上千下岗工人的穿衣吃饭,咱为啥不做?做!”
于是,张年发来的的时候,刘万程就选择这个时候,召开他万程工贸成立以来,第一次管理层会议,有点一箭双雕的意思。
万程工贸不大,参与会议的不多。徐洁是法人代表,当然要参加。徐艳算是徐洁的专人助理,也参加,再就是股东吴晓波,还有管理上的肖涵、王浩,然后就是被刘万程任命为副总的高强,这又多了一个张年发。
会议开始,刘万程先让大家各自说看法。大家当然七嘴八舌,说了半个多小时的反对和不行。吴晓波这小子不知哪根筋不对,一言不发,不说反对,也不说支持,随便。
待大家都都说够了,安静下来,刘万程开始说。
跟这些人说,可就不能像跟吴晓波那样说了,那就把所有的秘密都漏了。
做生意,难就难在你有时候不能完全说实话。说了实话,没准儿就没人和你玩儿了,背不住大家各有想法,彻底就乱了套。这时候,就看你有没有办法,把心思不一样的所有人,给拢到一块儿了。
他还是和过去一样,不急不躁,声音不紧不慢,斯文的狠:
“我上个星期,去厂区宿舍,宿舍区那条破水泥路大家都记得吧?王、肖二位经理,现在还在那边住,还要从那里走。
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公路到水泥路的那个路口边上,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顶着大中午的日头,守着几箱方便面,在那里坐着没有?
这女的叫赵凤,她老公,就是我们二分厂的职工,过去我认识。
可是现在,她晒的脸色黢黑,皮肤干燥,我都认不出她来了。
我问她,为什么要干这个?因为她在那里风吹日晒卖一天,都挣不了五块钱!
她告诉我,她下岗了,没有工作。她老公干一个月才挣三百多块钱,家里还有个不到一岁的孩子。物价涨这么快,三百块钱,过不下一个月来,只能出来卖点方便面补贴家用。
你们知道吗?那几箱方便面,是她用小推车,从二十多里地以外的批发市场里,批发来的。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推着小推车,来回就得走四十多里地呀,只为每天多五块钱的收入!
五块钱呀!对现在的咱们来说,差不多就不算钱了。可是,对她的家庭,就是一笔收入,甚至是一顿全家的晚饭钱!
像她这样的职工家庭,在江山机器厂有多少?咱们心里应都有数,太多了!
我很惭愧,我帮不上她。咱们的厂子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岗位了。
现在,我们是好了,日子也过舒坦了。可是,我希望大家永远不要忘记,你们也是从那里出来的,想想那么多的家庭,那么多过去和你们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还在为一日三餐而辛苦受累,还在为日子能够过下去而风吹雨淋日晒,为了五块钱走四十多里的路!
我问问你们,你们能安心地过自己的日子,能忘记他们吗?能吗?
现在,总算有一个可以帮到他们的机会,有一个可以同样也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机会,你们却为了你们安稳舒心的日子,不让我去做,不许我去帮他们。
我可以服从你们的决定,我可以不去做,不去冒险帮他们。可是,不做这件事,我会良心不安一辈子。一辈子无法找到说服自己不干,和原谅自己不去帮他们的理由。
我问你们,换成你们处在我这个位置上,良心会安宁吗,会吗?”
刘万程就这么突然没有了声音,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徐洁甚至直接被他说的抹开眼泪了。其余人也把头低下了。
屋里就这么静着,静了好久好久。
刘万程突然就又说话了:“我再问你们一遍,干,还是不干?”
没有人回答他,但再也没有人出声反对他,连徐艳都不说话了。
坐在那里的高强,禁不住在心里感叹,他不会是最后那个水手了。他过去没有看错,他的后面,还有刘万程这个水手。
他要是知道,像上一次对付小辛一样,这仅仅又是刘万程的一种说服别人的手段和技巧,他非气死不可。
102.有始有终
刘万程的话,还把一个人给感动了个稀里哗啦,这个人就是张年发。
他不由就在心里感叹,过去真是看错刘万程了。为一千工人的饭碗,连自己的千万身家都能投进去,这哪儿是财迷呀?得亏当时他没有头脑发热,把他给举报了。
人家这才是真正实心实意地为工人着想,为了大家伙不顾身家性命啊!
来之前,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从刘万程这里拿点钱救急?现在,他不犹豫了。
他不能到万程工贸来跟随他,帮不上他,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咋还好意思跟人家借钱啊?
会议结束之后,刘万程留下高强和吴晓波,四个人坐在沙发上。
刘万程就从自己的办公桌里,拿出一个泛黄的塑料皮本子,把它打开,放在茶几上。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许多数字和人名,人名下面还有对这个人的详细介绍。
他说:“当年,我从王会计手里,拿走了一百五十九万四元四角二分的欠条,要回来六十二万四千元整。所有的记录,都在这里了。”说完,就把那个塑料皮本子,递给了张年发。
张年发接过刘万程递过来的塑料皮本子,仔细地看了许久,才抬起头来说:“万程,你这个要钱的办法很巧妙。怪不得别人要不回来,你可以。其实,当时我们豁上损失,能要回这么多钱来也行啊,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不过,接着他就苦笑了说,“你这叫内外勾结,行贿分赃,我就是知道这个办法,也不敢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钱,白白没了。”
说完,就把那个本子递给了高强。
高强戴上老花镜,也是看了许久,但是没有说话,又递给了吴晓波。
吴晓波却看的目瞪口呆:“卧槽,这么绝的招你都能想出来!”
看完了,吴晓波冲刘万程伸大拇指:“哥,你真是我滴哥!兄弟服了,永远佩服!”
刘万程这才对张年发说:“老大,我要回来的这些钱,按照现在的价值,估计得一百万左右了。我刘万程做事,讲究有始有终。我再给你算上利息,给你准备了一百六十万,权当我要回来的是全款。你看,这样,我这个债,算是还清了吗?”
张年发说:“万程,你误会了。我来不是问你要钱的。师兄把你的话给我带到了。你给二分厂留下的,不仅是财富,还有你做事的方法和理念。这些东西,无论多少钱都买不来。没有你留下的这些东西,二分厂早完了。所以,你不欠二分厂什么,反而是二分厂欠你一个公道。我来,就是告诉你,再难,我都能挺过去,维持住大家伙的工资,我老张还有这个本事。”
张年发说到这份上,刘万程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这时候把钱往二分厂一投,刘勇立马眼红,没准儿这钱就又喂了白眼狼了。
张年发不要,他也就不再坚持。反正我心意到了,你不要我也没办法。他也知道,张年发现在,最着急的就是赶紧让工人有活干,挣工资吃饭。
他就对张年发说:“活的事,我早想到了。我已经让晓波的班子,专门拿出人手,针对二分厂的设备,给你找活干了,保证你生产任务充足。”
张年发眼泪就差点掉下来:“万程,啥也不说了,我代表二分厂四百号兄弟,感谢你!”
刘万程一笑说:“都是自己弟兄,见外的话就不说了。冲老大你和四百号工人,我们给你们找活,不收费用,白干。不过,老大你心里也要有数,经济发展到今天,像二分厂这种老式机加工,利润很低,也就只能保证大家伙有工资发,没有太多利润。”
张年发点头说:“我们整天做这个,都明白。不被人家骗,挣个饭钱,老婆孩子饿不着,就不错了。你刘万程没忘二分厂的弟兄,还在为大家操心。我回去把这事儿跟大家一说,大家还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过了好一会儿,刘万程才嘿嘿两声说:“老大,我那些借条,你还给我吧?要不我睡不着觉。”
张年发就奇怪问:“啥借条?”
嘿,刘万程这个气,老张咋关键时候犯迷糊呢?我对你老张可是仁至义尽了,又是给钱又是无偿给你找活干。虽然那钱你不要,可那是你不要,不是我不给。我都这样了,你还想拿那个威胁我啊?
这个事情是不能含糊的,那些东西留在世上,对刘万程来讲,始终是个威胁。
他只好明说:“我从王会计那里拿走旧账的时候,给他打的借条啊。”
张年发看看高强,又看看刘万程,一脸迷惑说:“我当时就销毁了呀?你现在问我要,我上哪给你淘换去?”
刘万程就看高强,一股强烈的,上当的感觉油然袭来。
高强就嘿嘿笑了:“我就是诈诈你小子,看看你嘴里到底有没有实话!”
嘿,这老爷子!看来过去自己跟他撒的那些谎,根本就骗不了他。他知道刘万程撒谎了,只是不说。
刘万程就想,以后,跟这老爷子撒谎,额,不,说话,是说话,得千万小心慎重了。
放下旧账这头心事,刘万程开始专注于代管铸造分厂这个计划。
通过和银行方面的几次接触,银行方面提出,让刘万程在适当的时候,组织一个专门报告会,届时银行会组织有关专家和领导参会,听取万程工贸方面的报告。
如果万程工贸的代管报告,得到了有关专家和领导的认可,双方就可以签代管协议了。
之后不久,赵杰就又给刘万程打来电话,告诉他,市里有关领导也会参加报告听取会,只不过是偷偷来,不公开身份,让他把报告组织严密点,不该讲的,犯忌讳的话千万不要说。
刘万程闭着眼琢磨半天,忽而就笑了,贷款的事,恐怕有眉目了。
从这一天起,他改到市里吴晓波的公司上班了。亲自坐镇,要求吴晓波带领他手下的调研、公关、销售等一线策划团队,给银行方面拿出一份数据完整,具有最大说服力的可行性报告出来。
关键是他对报告的要求,直接让吴晓波摸不着头脑了。
第一,要让银行方面,完全相信他的万程工贸可以迅速让铸造分厂恢复生机,迅速盈利。第二,还不能泄露所有以后需要用到的商业秘密。第三,以后的运营手段,也不能详细泄露。以免银行方面把这份报告泄露给其他商业财团,成为别人的参考借鉴,增加自己的竞争对手。
这就难为吴晓波了。这等于是用欺骗的手段告诉对方你不是骗子,谁信呀!
吴晓波表示鸭梨山大,难以完成。
刘万程可不管这个。特么我给你配最好的车,让你的团队拿最高的薪水,关键时候你们就怂啦?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养你们都肥的快走不动道了,到最后你们什么都拿不出来?我不管,老子不听困难,我要的是报告!
吴晓波一个劲咧嘴呀。从你给我配车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果然叫我猜中了!
我们是没尽心尽力吗?是你要的这玩意儿也忒奇葩了,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啊,这世界上的好事就都得是你刘万程一个人的,就不兴有别人的啦?
刘万程还有理了,要是一份普通的可行性报告,我随便花钱雇个人就给我写了,还要你们干吗?你吴晓波整天吹牛,牛逼哄哄的,好像这世界上你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似的,你的本事呢,光吹牛啦?我不管,从今天开始,报告出来之前,都得给我加班加点!
于是,整个万程工贸总部的办公楼,灯光就通宵达旦地亮着。
吴晓波直接不回家了,就在他的副总办公室里,天天看那些反复修改的报告,着急上火,嘴角都起了血泡了。各部门经理让他训斥了个遍。
“你猪脑子啊,我让你把国名去掉,你直接就给我弄一外国俩字替代啊?这么去给人家介绍,人家立刻就弄明白你的销售渠道了!你是猪脑子,就指望人家也和你一样是猪脑子,是不是?”
“你给我列什么具体产品?你知道这些产品需求,是我们花了多大代价搞来的吗?这里有多大需求,多少个种类,一笔带过去就行了。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们自己调研去!”
“你弄的这是什么,啊?就你写的这些破**玩意儿,你自己信吗?专业修复团队,必须用英文,英文知道吗?实在不行你给我用阿拉伯文都行,就是不许用中文!你上大学都学什么了?光顾着泡妞玩游戏了是不是?”
策划部经理都哭了:“吴总,您要的这份东西,它根本不能算正规执行方案啊。这,基本就是一本骗术大全,我们都没学过啊。”
吴晓波就叹口气:“不是我要,是老板爷要!”
经理愣怔半天,愣是没想明白“老板爷”是谁?
吴晓波一脸无奈:“笨呢。咱公司法人代表是谁?徐洁呀,那才是老板!刘万程他不就是……”
吴晓波闭嘴了,因为刘万程已经进来了。
103.报告会(一)
刘万程拉着脸进吴晓波办公室,从他办公桌上拿起那份报告,坐到一边沙发上看去了。
吴晓波和策划部经理,就都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半个月了,大家加班加点,体力、脑力都要到极限了,再不行的话,他们就没活路了!
这一回,刘万程倒是挺痛快。
十分钟之后,从沙发上站起来,把报告递给策划部经理:“就按吴总说的,把那个团队的中文名称改阿拉伯文,就这么定稿吧。”
啊?这就行啦?把经理给兴奋地,撂着蹶就跑了。
吴晓波就看着他问:“我怎么觉得这方案修改一次就降低一个档次,这到最后都变骗术大全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到你这里,反而通过了。你这是要玩什么花活呢?”
刘万程不紧不慢,重新坐回沙发里,半天才说:“你把方案搞的再细致,章节搞的再专业,在那些专家面前,人家也能给你挑出一大堆毛病来,说否了你,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吴晓波就搞不明白了:“那你搞成这个样子,不是更上不了专家的眼了吗?”
刘万程就看他:“这你就不懂了吧?方案越离谱越好,关键是看谁来讲解这些专业的东西。让你吴晓波去讲霍金的那些东西,人家会认为你是疯子。霍金去讲,那就是超前科学。明白没?”
吴晓波琢磨半天说:“你的意思,是让我上国家科学院,请个著名专家来,给咱当讲师?可人家也得愿意搭理我呀!”
刘万程就摇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整天吹自己脑子好使,就这个好使法啊?你就差笨死了!你弄几个洋人来,给他们披上个华丽的外表,然后滴里嘟噜说一大堆谁也整不明白的外文,再配个不怎么着调的翻译。你冥想一下效果,怎么样?”
吴晓波仰头闭眼,琢磨刘万程的话,许久,嘿嘿地笑了:“忒特么玄幻了!有这主意你早跟我说成不成啊,害的我忙半个月,愣是没掌握要领!”
刘万程摸摸鼻子:“早我不也没想起来嘛。”
吴晓波接着就又犯愁:“这大鼻子专家也不好找啊?”
刘万程就瞪他一眼:“改革开放这么些年了,咱这小城里没有,大城里满大街跑的都是,随便拽几个回来!翻译你别跟我说也找不着!”
方案在刘总那里通过了的喜讯,迅速传遍了公司上下,大家不由欢欣鼓舞,热泪盈眶,总算可以睡个懒觉,不用天天加班了!
大办公间里正一片欢腾的海洋,刘万程就在门口出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士。
大家安静下来,一起看着刘万程。估计方案完成,老板要给大家说几句鼓励的话,没准儿还要给大伙儿多发点补助。可后面跟着那个一脸严肃地女的是干什么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刘万程就讲话了:“你看看你们,一个个也算是白领精英,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穿着打扮五花八门,一点品味没有,这会影响我公司的形象!所以,我给你们请来个礼仪专家。”
刘万程一闪身,就把身后那位三十多岁的女士让到了身前:“这位孙萍女士,是全国知名礼仪专业专家。从今天开始,孙女士加盟我们公关部,任礼仪司经理。大家欢迎!”
一阵不怎么整齐的掌声之后,孙萍经理就开口了:“鼓掌也是一种礼仪,你们这种鼓掌方式,我听到的就是对公司的不满,和对我的不欢迎。鼓掌要有节奏感,节拍要掌握准确。大家跟我做一遍。”
大家跟着孙经理再次鼓掌,这一次就欢快热烈多了。
刘万程满意地点点头说:“看到没有?礼仪确实十分重要!所以,我宣布,从今天开始,为了公司形象,为了提高各位的品味、修养和素质,上午和下午,各拿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跟孙经理学习礼仪。讲话、行走、站坐,包括穿衣打扮化妆,都是学问。一个星期之后,孙经理全公司巡视,发现不符合礼仪标准的,抓住一次,最少罚款五十元!”
啊?超额补助没盼到,把罚款给盼来了。大家就都不出声了。
“不满意是吧?”刘万程不高兴了,“学习礼仪,不仅仅对公司形象有好处,尤其是对你们个人,更有好处。”
就看向身边一个男职员:“刘斌,二十五了还没女朋友是吧?知道为什么吗?走路八字步,弯腰弓背,跟个小老头差不多。就你这形象,哪个漂亮妹妹愿意和你在一起呀?跟在你身边,掉价不掉价呀?”就问刘斌,“想不想找个漂亮妹妹当女朋友啊?”
刘斌就嘿嘿傻笑:“当然想啦。”
刘万程脸一黑:“就你这熊样,做梦去吧!”
接着,他就看见刘斌旁边的薛雪了:“咱们薛大小姐这身高,这脸蛋,绝对大美女一枚!想不想找个高富帅呀?”
薛雪已经猜到他后面没好话了,立刻回答:“不想!”
刘万程说:“你想也得成啊?虾米腰,罗圈腿,穿的跟花蝴蝶似的,一点品味没有,矮穷挫都看不上你!”
接着,刘万程就把目光转向下面一位。
那位机灵,立刻说:“老板你别说了,我坚决拥护您的决定,拜孙经理为师!”
刘万程就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另一个。有前一位的先车,这个后辙立刻回答:“我学,学礼仪。”
于是,所有人都异口同声,愿意拜孙经理为师,天天学习礼仪。
刘万程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一个月以后,在万程工贸市里总部的会议室里,举办了一个可行性报告会。
报告会的主持者,是公司副总吴晓波,参加方是银行方面的相关专家和市总部各科室负责人。
其实,这里面也肯定在银行方面的默许下,混入了许多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的机构。同时,也有市专管部门的领导。这是决定价值上亿资产命运的会议,他们当然要关心了。
在悬挂在会议室前台的幻灯幕布配合下,吴晓波从铸造分厂的来历,设备引进,到投产情况,以及最终资不抵债倒闭的原因,进行了总的概括,然后针对有关问题,还进行了详细的分析,言辞犀利,几乎针针见血。
吴晓波总结说,造成铸造分厂倒闭的主要原因,就在于管理层腐败和用管理落后企业的旧观念,管理新型企业,十分不专业。他甚至直接举例,直指管理层利用引进设备的机会,打着学习借鉴的旗号,进行了欧洲一月游。
“虽然,这部分资金是由对方公司出的,可羊毛出在羊身上,对方还是以培训费的名义,打入了设备成本之内。
现代化的生产线,我们的管理层没有接触过,去学习借鉴对方的管理经验,本来无可厚非。
可是,前去学习的管理层中,直接管理参与者只有一人,技术相关人员是零人,其余全部为无关或不直接相关人员。
学习一月有余,走遍了欧洲各城市的大街小巷,爬了阿尔卑斯山,登了勃朗宁峰,回来却连最简单的问题解决不了,外国技术人员一走,生产线立刻无法正常运转!
一个亿,是怎么变成一堆废墟的?用我们刘总经理的话说,就是不堪回首!”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四周音响里传出来的,吴晓波那略带磁性的男中音。
人家现在可是私企,而且是你求着人家代管,人家说什么你得听着,不听也不行啊。但吴晓波说的这些,已经足以让市里的领导们震惊了。
刘万程就是要吴晓波,用这振聋发聩的,别人不敢说的话,让这帮人清醒一下头脑,打乱他们的固有思维。
接着,吴晓波连银行都批评上了:“而做为出资贷款人,银行方面竟然对企业毫无监管。任由企业方,将价值上亿的资产随意破坏,将一条自动化程度极高的树脂砂造型流水线,改造成人工沙土造型的手工作坊,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
银行老总脸都白了,心说您就别说了,我的祖宗!有领导在这儿呢!
好在吴晓波只是这么一带而过,没往下深说。就是这样,也把银行方面给吓得后脊梁骨都凉了。
这时候,刘万程及时出现,打断了吴晓波,让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气。
他接过吴晓波的话筒,对着台下鞠一躬,然后才说:“请诸位领导原谅啊,我们这位吴副总呢,也是江山机器厂出来的干部。可以说,对这个工厂充满了感情。看着一个好端端的现代化生产线,就这么一天天,慢慢地倒下去,做为一个热爱自己工厂的干部,他心里不好受,说话偏激一些,请大家谅解,对不住了!”说罢又鞠一躬。
这时候,参加会议的人里,一个中年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高声说:“我觉得,他说的一点都不偏激。不但不偏激,而且意见十分中肯!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请他继续说下去!”
刘万程看那中年人一眼,不由吓了一跳,这是市主管工业的工业局的王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