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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下岗时代全文阅读

作者:肖邦乱弹琴     重回下岗时代txt下载     重回下岗时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安静的女孩

    徐洁和刘万程分手,回到家里以后,也是一晚没有睡着。

    她没有想到,刘万程早就注意到她,而且喜欢她了。

    像她这样一个家庭,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机加女工,刘万程这样有前途的大学生,竟然喜欢她,而且是认真的。

    而且,相处了一晚上,她还发现,刘万程不仅小伙长的好,而且脾气也好,懂得关心她,而且充满了智慧。

    这等于是老天可怜她,给她送了一个白马王子啊!

    不管他们将来怎么样,她都应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把自己最优秀的一面拿出来,展现在刘万程面前。

    可惜,他要去特区,自己家里有个需要照顾的父亲,不能跟随他去。

    如果没有拖累,她会心甘情愿地放下工作,追随在他身边,他爱去哪里,她便跟着他去哪里,不管将来怎样,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罪她都无怨无悔!

    就这样想着,迷迷糊糊睡过去,但接着就被外屋的动静惊醒了。

    她们家就两间平房,她和姐姐住里屋,父亲住外屋。

    姐姐徐艳已经半月没有回来了,也没有在厂区露面,估计又不知道跟着哪个狐朋狗友流浪去了。她对每一次出门都抱有很大的希望,跑回来跟徐洁嘀嘀咕咕半天,告诉妹妹,这一次回来她就会有钱,他们就可以过好日子。

    可是,每一次回来,她都是两手空空,一脸失落。

    徐洁懒得问她,知道她十有八九又不知道被哪个要遭天谴的混账王八蛋给骗了,问她只能惹得她心烦,甚至和她一样,竭嘶砥砺大发作。

    徐艳的床就在她对面,大多数时候都空着,她已经习惯了看到对面的空床了,偶尔徐艳回来睡在上面,半夜睁眼突然看到对面有人,她有时候会给吓一跳,琢磨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徐艳回家了。

    平房小,里屋也就十五六个平方,一边一个放上两张单人床,中间的过道也就一米左右。

    外屋的动静,不是有人从外面进来,而是她父亲起来,摸黑去桌子上找暖水壶,倒水喝。准是晚上又喝多了,半夜口渴起来喝水。

    一般这个时候,徐洁都会起来,开了灯,替她父亲倒上水,顺便嘟囔两句,让他少喝酒。

    可是,今天她躺着没有动。都是因为父亲,她不能跟着刘万程去特区。

    父亲老了,过去再怎么不对,也是生她养她的父亲,她不能像徐艳一样,扔了家,扔了父亲不管,满世界自己痛快去,她没有那个狠心。

    其实,徐艳敢这么不顾家,也是因为她知道,家里有妹妹照顾父亲。而她的任务,就是趁着自己年轻,挂上一个现在这个时代,率先富裕起来的大款,从此他们一家的生活,才会发生巨大的改变,父亲爱喝酒就喝去,反正不用整天辛辛苦苦上班,去挣那几个酒钱了。

    徐艳是去过南方的特区的,她告诉过徐洁,南方和北方,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那里就是资本主义社会,灯红酒绿,人们热闹到通宵,乱的很。

    刘万程一个人去特区,处在那样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里,自己不在他身边,他又能记得自己多久,会像他保证的那样,不变心吗?

    想到这里,徐洁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外屋父亲喝了水,又躺回床上去了,接着就没有了动静。可是徐洁却再也睡不着,睁着眼一直躺到天亮。

    刚刚有了睡意,父亲已经在外屋砸门:“小洁,洁呀,你今天不上班啊,再不起来就迟到了!”

    她侧过身,看看枕头边上的手表,已经七点二十了,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

    迟到要扣钱的!她入厂到现在,还没迟到过。她“呼”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穿内衣,下地,手伸向床头上方墙上挂着的,昨晚穿的那件连衣裙。

    手伸出去一半就停住了。这裙子是徐艳有一次去广州给她带来的,她基本就没有穿着出过门。

    她知道自己穿上它很好看,可只在屋里穿了给自己看,然后就是挂在床头上欣赏。

    在刘万程离开工厂去特区之前,她应该打扮的漂亮一些,尽量给他留下好的印象,让他不要忘记自己。

    可是,自己往丑里打扮惯了,乍然穿了这么一件时髦衣服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她,怎么想她?

    还是算了吧,她叹一口气,坐到徐艳的床上,那床上放着她平时上班穿的裤子和一件肥大的T恤。

    父亲又在外面砸门,她忽然就心烦起来,冲着门喊:“今天来不及了,不做饭了,你在宿舍区门口买点,带到厂里吃吧。”

    徐洁紧赶慢赶,赶到车间里的时候,还是迟到了五分钟。车间主任王浩就在车间门口站着,却故意回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她。

    她知道王浩是照顾她,知道她从来不迟到早退,这次也就算了。她低着头,也假装看不见主任,悄悄溜进车间,然后就往车间尽头的女更衣室跑,去换工作服。

    车间尽头,是一排横着的房间,车间各工段的更衣室,材料库,主任办公室,都在那里。机加行业,女工少,男工多。车工组就她一个女工,她就和铣工组还有钳工组、刨工组的几个女工一起,合用一间更衣室。

    换好工作服出来,调度孙传亮已经拿了厚厚一叠图纸,在挨个班组分活了。

    一般车、铣床都是第一道工序,先分到图纸,然后组长再根据实际情况分到各机床,各机床操作工拿图纸去材料库领料。干完自己的工序,连活带图纸转到下一道工序。

    徐洁车床上有个小活,车阶梯轴打顶尖孔,量很大,一直没有干完。组长从调度那里拿过车工组的图纸,就没再给徐洁派活。

    徐洁的车床小,干不了大活,小活工时少,本来就吃亏。比如她现在干的这个小轴,粗车、精车、倒角、打底孔,连辅助工时加上,才二十分钟。她就是不上厕所不喝水,一天也干不了二十个,总共也就能挣六七个工时,而一个工时才一块两毛钱。这样累死累活一月下来,能发不到三百块钱,比平均工资高一百块左右。

    可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别说女孩子,就是男孩子长期干下去,也受不了。所以,徐洁也不会拼了性命不要,干起来没完。算着一天能挣到平均工资了,她就会放松下来,关了车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组里脑袋活泛的,会去讨好组长,争取分到好干和工时高的活。还有更厉害的,会拿着图纸去分厂定额员那里据理力争,要求给加工时。

    所以,一个车工组里,也是拉帮结伙,勾心斗角的,并不比坐办公室的其他文职单位差。

    徐洁却是分到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工时不合理就不合理,从不去争辩,与世无争。这样虽然难免吃亏,但却省心,省得去和别人争执,闹矛盾。

    挣半天,惹一肚子气,闹的别人说三道四不说,每天也多挣不了块儿八角的,何苦呢?

    车间主任王浩看到她迟到,故意装看不到,就是因为这女孩出奇的安静,从入厂以来,就没给他找过一回麻烦。所以,他会在小事上照顾她,睁一眼闭一眼。

16.徐洁的小心思

    一晚上没睡,徐洁干着活就犯困。可车床操做也是极端危险的工作,最忌讳精力不集中,很容易出事故。

    她只能强打起精神干活,却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不时要往车间门口那里瞟。

    刘万程在技术科负责车削工艺,早上的时候,一般会到各车间的车床上溜一圈,看看干好的工件,有没有不符合工艺要求的。

    可是,整整一上午,徐洁都没看到刘万程在车间里出现。

    难道,她昨晚上是做了一个梦,并不是真的和刘万程呆了半宿?

    犯困,再加上脑袋里胡思乱想,徐洁这一上午也就出活稀松,还差点车过尺寸,报废俩活。报废了被检验员检到,也是要罚款的。

    她可不知道,她在这里心不在焉,胡思乱想的时候,刘万程正在厂长办公室和张年发吵架呢。

    一上午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十一点半,车间里下班的电铃响起来,大家纷纷关掉自己的机床电源,走向更衣室。原本噪声一片,“轰轰”作响的车间里,一下变得鸦雀无声,出奇地安静。

    工人们有去更衣室换衣服回家的,也有去拿饭盒,到食堂里打饭吃中午饭的。

    一般家不在厂宿舍区,离得较远,或者是单身,像刘万程那样的年青人,中午都会去厂食堂打饭。食堂就在厂区里面,一分厂北面的一个大厅里,和厂青工俱乐部挨着。

    徐洁中午也在食堂里吃,并不回家。他父亲中午也在食堂吃,家里没人。再说,在厂里吃完了,可以回更衣室,躺在里面连椅上休息休息。更衣室里夏天有吊扇,冬天有暖气,多舒服啊。回家夏天开风扇或者是冬天生炉子烧煤取暖,还得自己掏钱交电费、买蜂窝煤,不合算。

    徐洁去更衣室拿了饭盒,和几个工友一起去食堂打饭。这时候,食堂的大厅里已经熙熙攘攘,挤了一屋子的人。大家都在饭厅里排长队,到各个卖饭的窗口那里打饭。窗口用黑板写着卖的饭食,有便宜有贵的,想吃什么,到需要的窗口排队就是了。

    到了排队的那里,徐洁就和工友们分手了,融进排队的人流里。

    徐洁边排队,眼睛边不时私下里偷偷到处瞅寻,她是在找刘万程。可是,直到她打上饭,从排队的人群里出来,还是没看到刘万程的影子。

    她有些失落,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希望刘万程来吃饭的时候,可以看到她。

    好多工人都在饭厅里吃饭,饭厅里越是偏远冷清的地方,越容易被刘万程发现她。

    一般中午吃饭的时候,刘万程一定会来食堂的,这家伙估计不会自己做饭吃。

    坐下来吃饭,她就不能东张西望了,那样会让周围的人发现她在找人。

    都是一个厂的职工,就是不在一个分厂,还在一个宿舍区住呢。大家就算相互之间不认识,不说话,也会知道那是谁的闺女,这是谁的小子。

    就在她将饭盒里的饭差不多吃完了的时候,她感觉到身后过来一个人,直觉告诉她,那是刘万程。

    刘万程从她身后转过来,直接就大马金刀坐到她对面去了,把铝制的饭盒往她眼前一放说:“我打的米饭红烧肉,你吃吗?”

    徐洁微微抬眼,果然,一饭盒红烧肉就放在她面前,下面肯定是白白的米饭。

    她看他一眼说:“吃这么好,你一月工资够吃吗?”

    刘万程哪里敢天天吃红烧肉,那一月的工资还不半月就花光了?

    他轻声说:“你太瘦了,我打了主要给你吃。你多吃点,补补。”说着就要拿了勺子往徐洁的饭盒里拨肉。

    徐洁赶忙阻止他说:“还有好多人呢!”

    刘万程不在乎说:“别一惊一乍的,谁没事干专门盯着我们啊?”

    徐洁说:“你吃吧,不用给我拨。我吃的时候自己舀。”

    刘万程还是将一半红烧肉拨到了徐洁的饭盒里。

    徐洁警惕地看一下四周,然后埋怨说:“我快吃完了,你给我这么多,想齁死我啊?”

    其实,到这时候,食堂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大家都是厂里职工,在食堂吃饭,认识的,不管男女都会主动坐到一起,他们也并不是特别显眼。

    徐洁打的是馒头,刘万程看她手里,果然还剩下不到半个馒头。就嘿嘿一笑说:“我再给你拨点米饭。”

    这回徐洁伸手阻止他了,说:“我能吃下么,你想撑死我呀?”

    刘万程就又嘿嘿笑了,说:“那就把肉都吃了,待会儿回去多喝水。”

    这是他第一次敢光明正大地追求徐洁,心里倒觉得蛮新鲜的。

    徐洁心里也是蛮甜蜜的,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她。

    她问他:“你上午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来吃饭?”

    她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见到他,其实就是想问这句话。

    刘万程顺口说:“和大老张吵架去了。”

    大老张就是张年发,徐洁知道。好多人这么叫他,因为他长得又高又大,当工人的时候就有这个外号了。

    刘万程的话吓徐洁一跳,她问:“他不准你辞职?”接着就说,“就是不准你也别和他吵呀,你这样,他更不让你走了。”

    刘万程没出声,呆呆地看着桌子出神,接着就问徐洁:“中午你有事吗,咱们找个地方说会儿话?”

    其实,徐洁这会儿蛮困的,想着吃了饭回更衣室睡觉。可刘万程要找她说话,她不能回绝他。就说:“在厂里不行啊,要不咱们出去吧?厂南门东面有片杨树林,我去那里等你吧?”

    刘万程也是一夜没睡,但他没感觉困。年青的时候,他经常和宿舍的舍友们打扑克打一夜,第二天上班偷偷补觉。就是中年之后,也经常熬夜,都习惯了。

    看刘万程点头答应了,徐洁赶忙把手里的馒头塞进嘴里,扒拉两口饭盒里的红烧肉,站起来说:“我先走了,你直接去那个树林就行了。”

    刘万程抬头看她说:“你肉还没吃完呢!”

    徐洁不看他,停顿了一下,就站在那儿说:“我晚上吃,现在吃不下,饱啦。”

    刘万程说:“这么热的天,放到晚上就坏啦!”

    徐洁说:“没事儿,我把饭盒放到凉水里拔着,坏不了。”说完这句话直接快速离开座位,走了。

    她和刘万程说话的时候,故意不看刘万程,且声音极小。这样在别人看来,只是刘万程在和她说话,她根本就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说明他们之间不熟,免得被别人发现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她这么做,实在是她太珍惜刘万程和她之间的这段感情了,而她的姐姐和父亲,在江山机器厂,实在是名声过于不好。她不想让别人过早知道刘万程和自己好了,给别人留下过多插手破坏他们之间关系的时间和机会。

17.本事都是逼出来的

    江山机器厂的南门外面,就是通往市里的公路。

    那时候,公路还很窄,双向单车道,也没有任何交通标志线。路南,就是厂宿舍区。

    五六年公私合营的时候,市里几家小的修配厂和拖拉机修配站,从市里搬出来,联合组建了江山机器厂,正式成为市属国营工厂。

    据说那时候这里全是庄稼地,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三里地。慢慢的,江山机器厂不断扩大,把三里以外那个村庄都给融了进来。

    南门东面五百米左右,公路下面靠着六分厂东面的围墙,有很大一片杨树林,一直向北延伸出去。夏天里,这片密密的杨树林可以遮出好大一片阴凉,里面光线黯淡,阴森森的,很少有人过去。

    刘万程记得当年他和高秀菊谈恋爱的时候,大晚上的没地方去,曾经溜达到那片杨树林附近。

    那时候,两个人正柔情蜜意,卿卿我我,拉着手,不知不觉就进了杨树林的深处,也不知走了多远。

    走的累了,黑暗里,刘万程模模糊糊发现前面有个方石凳,就拉着高秀菊坐下了。

    说了好一会儿话,刘万程偶一回头,问高秀菊说:“这后面怎么有个土堆呀?”

    高秀菊也回头看去,接着就“妈呀”一声,拉着刘万程就跑。

    原来,那土堆是个坟包,他们坐的那个石凳,就是人家的供桌。

    从那以后,他们就再没敢去那个地方。

    如今,重新回来,一切就都变了。他在追徐洁,和以后成为自己媳妇的高秀菊,已经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刘万程到了那片杨树林边上的时候,徐洁还没到。等徐洁的功夫,他不由自主就回忆起了过去和高秀菊到过这里的情景。

    高秀菊现在应该干什么呢?他接着就想道,这娘们儿这会儿肯定穿着白大褂,不知在厂里哪个地方,自命不凡地晃悠呢。

    她应该正在和吴晓波偷偷恋爱,而且已经被她爹高强给发现了。

    这高秀菊也真是笨,你就不想想,你爹谁呀?一分厂高大厂长,那得有多少人巴结他呀?你谈个恋爱,还专挑本厂的谈,还是不正经干的吴晓波,那得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有多少人想跑你爹那里告密当汉奸?这根本就没法保密!你真是笨死了,还整天装的人五人六的,清高个屁,就是一标准的笨蛋!

    他忽而就感觉心里生出一丝失落,一丝酸楚来。

    自己算是重新开始新生活了,而且,自己的恋人,正是当年自己梦寐以求的徐洁。这丫头温存可爱,他们将来一定会幸福。

    可高秀菊呢?她爹能答应她和吴晓波在一起吗?就算她爹答应了,吴晓波这个花心男人,能真心对她好吗?如果他对她不好怎么办?

    想着,竟不由地痴了。

    随后,他就苦笑着摇摇头。这已经不是那个世界了,高秀菊已经和你刘万程没有一毛钱干系了,你操那么多心干吗?

    难道,你上一次的罪还没受够,霉还没倒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坟包都在杨树林深处,林子的外面还是很静逸的。刘万程已经历练过不惑之年,也不怕什么坟包不坟包的了。

    又等一会儿,还是没有看到徐洁。刘万程怕徐洁早来了,进了林子,便又进林子查看。还是没有找到徐洁,他又从林子里出来,来到边缘,才看见徐洁从公路上过来。

    他就站在林子边上,徐洁很快就看到他了,加快了脚步,向他走过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向林子深处走,走了十几米,从公路上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刘万程站住,回头对徐洁说:“咱们就在这里坐坐吧?”

    树林里地面平整,地上除了有几片落叶,还算干净。

    两个人并排着坐到一颗碗口粗的杨树下面,刘万程就笑着问她:“你吃完饭早,怎么比我来的还晚?”

    徐洁说:“我得回更衣室放饭盒,换衣服啊,总不能穿着工服出来吧?”

    这个倒是对。徐洁是机加工人,上班得换上全套的工作服。而刘万程是技术员,顶多就是上班上身套件工作服上衣就可以了。所以徐洁需要换工作服,耽误时间。

    其实,徐洁是故意晚一会儿,等大家都回更衣室休息或者下班走了,路上没人,这才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她还是担心别人注意到她去干什么了,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徐洁着急知道刘万程早上的事。刘万程就把他在厂长办公室里和张年发吵架的事告诉徐洁。

    当时,他“嘡嘡嘡”机关枪一般,讲完那一通大道理,张年发还真傻了,半天都没言语。

    张年发就纳闷,问他说:“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学来的?”

    刘万程没法回答呀。他总不能说,有些东西是跟你学的,有些东西是从以后的乡镇集体企业那里学来的。

    江山机器厂后来的几年,已经不能维持它庞大的身躯,一半工人下岗,另一半也发工资困难。

    刘万程的技术组,只剩下包括他这个科长在内的三个人维持运转,分厂还时常拖欠工资。

    那时候,高秀菊已经下岗伺候她爹高老头了,没有工资,养老保险也得自己交。

    刘万程得想办法活呀。正好周边的乡镇企业开始发展,新工房配电,设备安装调试,生产工艺制定,一大堆的技术问题需要解决。

    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个企业的老板曾经来过二分厂,让二分厂代干过产品,认识刘万程,知道他懂的多,就把他给请过去,做技术指导。

    反正刘万程在厂里上班也拿不到几个钱,就早上来分厂转一圈,然后就偷偷跑到人家那里干点,赚点外快。

    刘万程是学机械制造与工艺的,本来知识面就开阔,又让张年发暗中锻炼了许多年,机械加工方面的问题,基本没有他不能解决的。

    不能给人家解决问题,也不好意思拿人家的钱啊。这就逼着他,不得不去买了书来,学习这个时代新兴的科学技术和管理知识。他又好琢磨,很快就能现学现卖,在乡镇企业里立住足。

    时代进入新世纪,随着数字技术和集成计算机模块运用于加工机械,好多电子设备,已经不是普通维修人员可以掌握的了,刘万程连这个都明白。

    渐渐的,刘万程的能耐已经在附近的乡企比较有名了,好多乡企遇到困难,都会主动联系他,甚至有的要高薪聘请他。

    那个时候的刘万程,能耐虽然长了不少,可思想深处,和张年发也差不到哪里去。依旧瞧不起这些由农民弄起来的企业,依旧不想把干了二十多年的国企工作就此丢了。他犹豫不知多少次,还是要在厂里上班。

    二十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年,熬到退休就好了。

    这就是他当时的想法,现在想来确实挺可笑的。

    他没法直接去乡企工作,只能抽空过去,人家也只能短时聘他。这就应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那句话了。人家学会了,自然就不用他了。

    但他通过干这个,也挣到不少钱。要不然,凭着他那几个时有时无的工资,高秀菊又没工资,他怎么生活?而且,那时候高秀菊的养老和医疗保险,因为她的下岗,也需要自己交。刘万程没有这两把刷子,估计早饿死了。

    这也是他恨高秀菊父母的原因。他们的确生活困难了,老两口却视而不见,只是一味接济儿子高军,还要高秀菊在家伺候高强。

18.外面的世界很大,你想不想去看看

    张年发问刘万程,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东西的?等于正戳到刘万程的痛点上。

    这是老子的本事!本事哪里来的?特么让这个破厂子给逼的!

    他不能告诉张年发真相。看张年发的表情,估计是打消了叫保卫处的念头了。

    这一回,他不敢再过于刺激张年发,怕再把他那个念头给勾起来,就放缓了语气,回答他说:“这都是书本上的知识啊,你没事多学点习,慢慢就懂了。”

    张年发却愣愣地看着自己办公桌上的玻璃板出神,好久不言语。

    刘万程就站起来说:“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张年发回过神来,赶忙说:“等等!”好像怕吓着刘万程,放缓了语气说,“我是让你先等一会儿,我还有话问你。”

    接着就说:“不怕你笑话,我也想学书本上的东西,买了几本书看,还参加了总厂的精细化管理学习班。可是,书本上和专家讲的那些东西,我就是听不明白。你讲的,我能听明白。”

    刘万程心里就笑,那些东西甭说你弄不明白,我也弄不明白。我这是结合着实践与教训总结出来的,实用的东西,跟那个能比吗?

    张年发就再问:“你刚才说,咱们分厂还有机会翻身,你能详细讲讲吗?”

    刘万程琢磨着,反正自己要离开,可分厂这四百多号人,如果按照原先的路线走下去,必然都会陷入困境,最终大部分下岗。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跟好多人都有感情,甚至跟这个破工厂好像也有感情。

    就透露点东西给张年发,兴许在自己走后,张年发可以带着大家多维持几年,让大家对下岗有个充分的时间准备,也是好的。

    就叹息一声说:“如今,周边比咱们更先进的机加行业,还没有建立,竞争还不激烈,咱们还有机会。先把那个齿轮加工工艺给改过来,用它维持住分厂的基本利润。齿轮模具热压是可行的,只要坚持去试验,一定可以解决脱模问题。你再不去做,这个产品明年就会被南方的厂家抢去,到时候就被动了。”

    张年发听了,无声地点点头,又问:“然后呢?”

    刘万程说:“立刻改组营销机构。市场经济时代,销售和生产的地位同样重要,甚至要优于生产!刘勇根本不懂销售是什么,再说这个人心术有问题,不可用。”

    张年发又问:“怎么改呢?”

    刘万程就有些不耐烦:“你怎么学的管理呀?奖惩机制啊,培训合格业务员,把他们撒出去。光在家里等着,谁会把财给你送到家门上呀!”

    张年发倒一点没有在乎刘万程不耐烦的态度,还想继续问。刘万程就看看手腕子上的手表说:“厂长大人,早过了下班时间了,我再不去食堂,饭也没了!”

    张年发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对不起啊,小刘。你看我倒把时间忘了。这么着吧,你再干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无论你走还是不走,我都给你签字,保证不拦着你。而且,劳人处那边,我负责给你跑,所有手续,保险、档案,都包在我身上,怎么样?”

    小树林里,两个人并排坐着,刘万程就把和张年发争吵的经过,大致的讲了一下给徐洁听。

    然后他说:““我讲那些,其实就是想唬住他,别让他给保卫处打电话。可谁知道,又让他给留了一个月。”就叹息一声说,“一个月就一个月吧。他愿意知道更多的东西,对分厂这些职工,都是有好处的,我权当为国家做贡献了。”

    徐洁一直默默地听着他讲,这时候插嘴说:“你有让咱们分厂翻身的办法,老张又觉得可行。我想,他应该要提你当副厂长,你将来把分厂搞好了,还能往总厂走的。”

    刘万程就轻蔑地一笑说:“你想多啦。我一个年青大学生,再有本事,在国企里,也得经过论资排辈,甚至还要有一定的关系网,有人背后撑腰,才能从科长做起,一步步升上去。到那时候啊,我就变半百老头啦!”

    徐洁想想也是,在江山机器厂,还没听说过有像刘万程这样年青的干部呢!但她是真心希望刘万程留下来的,舍不得他走。

    想想说:“只要老张重视你,你再自己努力,早晚会成为领导的。不比出去打工好啊?”

    刘万程明白徐洁心里想什么,他心里也有一丝的动摇。

    去特区,徐洁不能跟着他去,两个人就要分离许久。为了徐洁这个他以前欠了她好多的女孩,留下来?

    可随即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是不现实的。穷苦的大半生的经验告诉他,苦日子是难熬的。

    如果有钱的话,他可以花钱雇人照顾高强,也不会在后来和高秀菊处的那么僵……

    他对徐洁摇摇头说:“我必须走!”接着就解释说,“你要明白,咱们的分离是暂时的。有了钱,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会有更幸福的日子在后面等着我们。没有钱,再亲密的伴侣,也会因为日后的贫穷和锅碗瓢盆一类琐碎的生活吵架,最终失去幸福!你顶多在这里忍个两三年,我在那边站住脚,就会来接你和你爸,相信我!”

    徐洁就不言语了。她虽然年青,可从刘万程的表情上,她也能看出来,刘万程是铁了心要去南方了。

    刘万程也看出了徐洁脸上的失落,就勉强笑笑说:“老张还留我一个月呢,我还可以陪你一个月。叫你出来,就是想和你计划计划,这一个月咱们怎么过?咱们得尽量抽时间呆在一起,这样,你慢慢就会了解我,就会知道,我就是走到天涯海角,碰上再好的女孩,也不会动心,因为我的心里,已经装着你了。这样,你在这里就会安心,我在远处也会放心。你明白吗?”

    刘万程这句话是真心的,因为前世的错过,他感觉自己欠了徐洁好多好多,他这一世就得还徐洁这个债。就像前世对待高秀菊一样,虽然他后来已经不爱高秀菊了,可是,因为他们曾经爱过,他就不会选择背叛。

    他相信自己不会背叛徐洁。可是,徐洁担心啊。所以,他要利用所有的时间和徐洁呆在一起,让她了解自己,让她安心。

    徐洁听他这么说,脸微微一红说:“随你吧。我只要没事,就会陪着你。”

    徐洁是怀着一丝希望过来的,她盼着张年发可以留住刘万程。可是,她的希望破灭了,原本振奋的心情一下子就失落了,打了个哈欠说,“我昨晚睡的太晚,实在是太困了,下午还有活呢。我得睡一会儿,一点半的时候叫我。”说罢,就倚着树干,闭上了眼睛。

    徐洁的睫毛很长,鼻梁挺直,十分耐看。刘万程忍不住伸手过去揽住她的腰,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说:“靠着我睡吧,这样舒服一些。”

    过去的时候,曾经有多少次,徐洁就是这样依靠着他,或者一起走在没人的小路上,或者一起坐在不知哪个地方的黑暗里。

    可是,他们最多也就是这样拉着手,互相依靠着,再没有往前发展。因为,他有高秀菊。现在,他们终于可以这样无所顾忌的依靠在一起了。

    对徐洁来说,这可是她第一次依靠在刘万程身上。但她没有反抗,乖乖把头靠在他肩上了,闭着眼问:“昨晚你也没睡多少觉,不困吗?”

    刘万程说:“不困,我习惯了,有时候一天一夜不睡觉都没事。”

    徐洁就不言语了,过一会儿又说:“你可千万别睡着,要不咱们就都迟到了。上午我就迟到了,王主任看见我了,但是没说。下午我再迟到,就真说不过去了。”

    刘万程说:“放心吧,我不睡。”

    徐洁就又不言语,过一会儿又闭着眼说:“我觉得吧,钱挣多少才算多啊?咱们能在一个分厂里,整天见着,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其实也挺好。出去了虽然挣钱多,可是人生地不熟的,也有危险。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也过不舒坦,也不见得就比在厂里好。”

    刘万程看看她,幽幽地说:“外面的世界很大啊,你长的这么漂亮,想不想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去世界上最好的地方看看呢?不说世界吧,就说中国。BJ、上海、深圳,去看看黄山,看看乌镇,去XZLS,去XJKS旅游?如果我们都在这个破地方呆着,挣这点可怜的死工资,你一辈子就不会有出去的机会了。”

    徐洁闭着眼说:“你太悲观了,厂里每年都组织优秀工人出去旅游的,我已经去过BJ了。”

    刘万程就笑了,这个只是在江山机器厂这个圈子里长大的女孩,根本不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他就又说:“人活着啊,就得为美好的生活奋斗。你想不想有一天住带游泳池的大别墅,开上轿车,早上不用惦记着早早起来上班,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不用愁早上吃什么。你在床上的时候,保姆就把你想吃的给你做好了,还给你端到面前来?”

    徐洁就闭着眼咧嘴笑了,说:“你说的都是旧社会小姐、太太们的生活,现在是新社会了,那叫剥削,你懂不懂啊?”

19.又给侃晕了

    那天张年发在自己办公室里,用让保卫处过来抓人吓唬刘万程,也就是想出口气罢了。

    忒特么可气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孩子,竟然教训起他这个四十多的厂长来了。

    老子就算不是厂长,也和你叔叔年龄差不多,你在家里,也不能用这种口气教训你叔叔吧?

    你不就一个大学生吗,毕业才一年多,你特么就是理论知识学的再好,没实践也是白扯!还跟我吹牛?就你这态度,到了特区你也混不好,早晚乖乖回来!

    这机加行业,理论学的再深,不在实际环境里摸爬滚打几年,也只能算外行!

    他叫保卫处是假,只是想镇住刘万程,然后再利用自己在这个行业里积累起来的,丰富的实践和专业知识,和这个年青人理论一番,让他彻底服气。

    原本以为,刘万程会给他讲些精细化管理一类的,他在总厂学习班学过的那些东西。

    那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听着是那么回事,真正做事,根本不符合实际,用不上。他甚至都想好了反驳刘万程的理由。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却是刘万程把他给镇住了。

    刘万程讲的,正是他在脑袋里冥思苦想,力求寻找到的答案!

    人家刘万程是结合着分厂现在正发生着的实际情况讲的,为啥他这么干不挣钱?换他说的办法,不挣钱就变成挣钱了。

    设备怎么用才算是合理?好好保养,用一辈子不损坏?不创造效益有个屁用!

    好多他一直考虑着如何去解决的问题,到刘万程这里,竟然顺口一说就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计划经济时代,江山机器厂创造了惊人的财富。可是,这些财富都上交了,企业并没有多少结余。到了现在,工厂设备陈旧却没有资金更新。从上到下,管理者的头脑还在计划经济时代的轨道上习惯地运行着,管理模式也没有适应市场经济,这都需要时间啊!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让他振聋发聩!确实没有时间了呀!

    工厂穷了,在市场经济的大潮里左冲右突,在不会游泳的条件下现学游泳,淹不死就不错,还没有资金,怎么实现企业更新和思想更新?怎么转型?纯粹扯淡!

    一个不会走路的婴儿,你偏要让他去学跑步,还让他去参加百米赛跑,简直就是笑话!

    这就是刘万程说的,说到张年发心里去了!

    张年发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只能维持着工人有饭吃。可是,这样停滞不前,周边别人发展起来,你就连饭也吃不上了!

    刘万程的办法,的确可以让分厂继续盈利,积累足够的资金,这些旧设备就可以彻底淘汰,然后就是转型。真要能实现这一步,分厂和四百多号工人就得救了!

    刘万程的本事,好多是张年发教的。他把刘万程推到技术科长的位置,却不仅仅让他去单纯负责解决技术问题,分厂生产中的大部分问题,都让他参与。

    刘万程错了,张年发知道,但不去纠正,让他自己去认识到错误,然后提示他用什么办法去补救错误。当年师傅就是这么去教张年发的,记忆深刻啊!

    这是师傅带徒弟的办法,刘万程就是在张年发这样的指导下,才在机加方面有了过硬的本事。

    张年发不知道,正是刘万程把他当年教的这些本事逐步理论化,又参与了好多附近乡镇企业的建设和管理,然后回过头来,痛定思痛地去总结失败的原因,才有了今天再一样样说出来的道理,当然不是那些专家嘴里的理论。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张年发岂能不震惊?

    他知道,刘万程讲的这些东西,绝对有用,可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消化不了,这里面二十年以后的东西太多了。

    他让刘万程等一个月,就是想消化这些东西,然后心里还有更多的问题要提出来,看刘万程有没有更高明的主意。

    刘万程有。一个星期之后,张年发又把刘万程叫到自己办公室里。

    齿轮滚压成型,好主意!可是,滚压模具,我们做不了,滚压生产线耗资巨大,我们没钱。没钱你怎么实现?

    刘万程反正抱定主意要走,已经无所谓了。他也看出来,张年发那天假装打电话叫保卫处,就是吓唬他。

    听张年发问就顺口说:“滚压的你做不了,热直压的行不行?咱们不是有两台六十吨的液压机吗?把它们调到一车间的空气锤那里去。圆中碳钢加热锻打切料,趁热上液压机模具成型,虽然生产速度没有热滚压快,成本可完全降下来了,这能不能实现?”

    张年发点点头。然后接着问:“齿轮有旋转角,怎么脱模?”

    刘万程顺口就来:“三开模具呀,上下分模,上模去飞边,下模左右两体,一边固定销,一边液压或者楔形锁紧。齿轮成型后,拿走上模,下模旋转脱模,能得到完整齿轮不?”

    张年发低头琢磨半天,可行!这小子怎么这么聪明?

    接着他又问:“手工锻切的毛坯料大小不能完全一致,切多了切少了怎么解决?”问完了他才意识到,这问题问的太蠢,这直接就是考大学生的问题,不是考老手的。

    现在,张年发可不敢把刘万程当任嘛不懂的大学生了。

    果然,刘万程就不耐烦了:“唉呀,张厂长,你这厂长怎么当上的,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也解决不了?造几个特殊定尺给锻工,按着定尺锻料切料。要是一个熟练锻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他就该下岗回家了!只要尺寸在允许误差之内,多出的料形成飞翅,让上模切去就完了呗。”

    “一套需要投资上百万的热旋压生产线,就让你两台液压机加俩空气锤给解决啦?”

    “那你还想怎么着?当然旋压生产线效率高,可你也得有钱投啊?利用现有设备,用最少的钱干最大的事儿!等你这样挣了钱,积累到资金了,再投资上生产线,甚至你都不用这破生产线,干这没有多少利润的破齿轮!”

    啊?张年发又要犯傻,这个还不算有利润呀?

    刘万程就看着他笑:“您呢,是真没看见过什么叫利润。高科技,高附加值,啊,这么说你整不明白。别人干不了,只有我们能干,你说,这价格是不是你想要多少就是多少?这叫定价权!”

    张年发直扑棱脑袋,天下还有这好事?

    刘万程说:“有啊。你有钱了,还不干点周围没有干的,又有市场需求的产品啊?你比如说,你脚底下铺的这陶瓷地板砖。这个东西咱们本地没有生产的,销售商得去广东拉,光运费就得占多大成本?你有钱了,咔咔把厂里这些烂设备一卖,咱直接弄几条生长线来按上,粘土进去,压机一开,就变地板砖了。粘土多少钱一斤?地板砖呢?你就等于是在印钞票了!这才叫机器一开,黄金万两呢!到时候不要说养活你分厂这四百多号工人,就是养活整个江山机器厂都绰绰有余!什么南方特区,他们能干是因为他们有钱,咱们不能干是因为咱们没钱!有钱了,发扬咱们工人阶级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咱们比他们干的好!”

    张年发再一次被刘万程给侃晕了。

20.我要出书

    从这一天开始,张年发直接变成一块橡皮糖了,整天膘着刘万程,有时候还能晚上跑到他住的宿舍里来搅和,闹的刚刚和肖涵成了哥们的刘万程,连和肖涵套近乎的时间都没了。

    销售问题、车间重新组合问题。什么叫零库存,什么叫不给钱白使唤人,什么叫暗竞争机制……

    刘万程突然就警觉起来。有一回,他已经和徐洁商量好了晚上去市里玩,这刚在食堂吃饱了回宿舍,老张竟然比他还早,坐在他床上等着他了。

    嗬,你这还让不让我活啦?那时候电话没这么方便,他也装不起BP机,没法通知徐洁他去不了。怕徐洁在市里等不着他,一个人回来不安全,他只能把老张扔到宿舍里,沿途去找徐洁。

    徐洁怕在厂区被别人看见,一般都是自己先去市里等着刘万程的。刘万程跑到市里他们商量好见面的地点,才找着徐洁,两人再打黄面的回来。徐洁回家,刘万程继续回宿舍和老张对付。

    老张也真可以,一个小时过去了,还在宿舍里和肖涵神侃,愣是不走。

    打发走肖涵,刘万程就急了。你这是连谈恋爱的时间都不给我啊!我这打滴的钱得你给我出!我明白了,你留我一个月,是不是想把我肚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

    其实,做了二十多年的国企人,刘万程心里也不是对江山机器厂没感情,对厂里这些职工,他心里也是割舍不去的。这个,恐怕他自己都不一定完全知道。

    如果可以让江山机器厂避免走向末路,如果可以让上万工人今后不面临下岗,有一个光明美好的前途,他还是愿意竭尽全力的。

    你老张不是想要我肚子里的东西吗?不要紧,没问题!但你不能占用我私人时间呀!这连找媳妇都受限制,谁受得了?这么着,你还有什么东西不明白?全写下来,我一并给你解答成不成?别整天这么缠着我,成不成啊?我怕了你啦!

    老张一听,这主意好!我怎么没想到呢?我给你列个提纲,然后你按着提纲都写下来,交给我。就这么办!

    老张走了,刘万程坐在床边那张桌子上,看着他留下的提纲,一大堆问题!他琢磨过味儿来了。

    这么一大堆问题,他要挨个回答,不写个几十万字,是讲不清楚的。嘿,你个大老张,你这是逼着我出书啊!

    那时候没有电脑,更没有手机,不能粘贴,更没处查资料。刘万程只能用钢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这工作量,别说一个月,半年都够呛!

    刘万程发现,他又掉到老张编的套里了。

    嘿,前一世我斗不过你,让你坑惨了,这一世你还不放过我!

    可是,他也知道,说良心话,张年发在江山机器厂算个好领导。如果他可以利用他后来痛定思痛,总结出来的这些办法和经验,说不定就能挽救二分厂,甚至可以挽救整个江山机器厂!

    想到这里,刘万程不由叹息一声,和这企业,和周围这些的工人们,毕竟有过二十多年的感情。得,就算我欠你们的,我写!

    就这么着,刘万程写几页纸,回答提纲上一个问题,就给老张送过去,临走还不忘嘱咐他,你仔细点看,别给我弄丢了,将来我要出书!

    一个星期之后,张年发拿着刘万程写的,厚厚的一沓信纸,去了总厂办公大楼,生产副厂长袁佩华的办公室,他要提刘万程做他的副手,当二分厂的副厂长。

    总厂副厂长的办公室就讲究了,宽大的老板桌,桌子上电话就有两部。背后大窗户锃明瓦亮,阳光透进来,把宽大的办公室照得一片光明。

    袁佩华皱着眉头,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审视着坐在对面的张年发,半天才沉吟着说:“提拔个才毕业一年多的学生当副厂长?老张,你没喝多吧?”

    张年发扑棱一下脑袋:“袁厂长,你这什么话?这大早上的,我喝什么酒啊?再说我分厂工人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我还有心思喝酒?我没心没肺呀我?”

    “没喝酒你说胡话!”袁副厂长的脸就黑下来,“一个毛孩子,他懂什么?说,他给你送了多少东西?赶紧给我都退回去!不然,小心我办你!”

    张年发就又扑棱脑袋:“你这都什么呀,我老张干过收人东西的事儿吗?是这小子确实有才,比我厉害!这几天老子,啊,不是。这几天我净受这小子冷嘲热讽的气了,肚子都快气爆了!”

    袁佩华不干了:“啊,他给你气受,然后你跑到这里来气我?给我滚蛋!”

    “嗨!不是,我快让你搅和糊涂了,他是这么回事!”张年发这才盐从哪儿咸,醋从哪儿酸地,一五一十,把他和刘万程这大半个月斗智斗勇的经过说给袁佩华听。然后,又把刘万程写的那些东西,放在办公桌上说,“这就是他给我的一些方案,还有很多,他正在写。说实话,受益匪浅,自叹弗如啊!开始吧,我也不相信一个毛孩子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事实摆在这里,你让我不相信也不成啊!”

    袁佩华狐疑地看一眼张年发,拿起那些信纸,戴上老花镜,开始看,足足半个小时没说话。

    张年发一个人给撂在一边,没着没落的,顺手就去裤兜里掏烟,刚把烟和火掏出来,一抬头,迎上袁佩华锐利的目光,只好把烟又揣回裤兜里。

    “净整这些没用的!”他发牢骚,“饭都吃不上了,还搞什么全厂禁烟!我不抽烟根本过不去一天!”

    袁佩华就冷冷地说:“这是市委提倡的新卫生运动,也是为了工厂安全。是总厂党委、厂部、刘厂长一致通过的决议!怎么,你有意见?”

    张年发就嘿嘿两声:“我一个大头兵,我敢有意见?您抬举我。”

    袁佩华厉声说:“你这态度,分明就是有意见!”吓张年发一跳,然后就四下瞅瞅,用手里的信纸遮着嘴,小声说,“我也有意见,有意见也不许说!”

    张年发就嘿嘿笑了:“怎么着,你也憋不住了?”

    袁佩华指指门口说:“憋不住就去厕所,楼道东面。”

    张年发转身就走,又被袁佩华叫住了。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说:“这个小伙子确实不错,有水平。可是,一下就提拔到副厂长的位置上,不合适。咱们是国家二级企业,分厂负责人,就相当于处级干部了,也就是过去的县团级。这个,太高了,不行。可以先让他在分厂里干个中层,慢慢实践,观察后效。老张,说得好不如做的好,这是咱们机加行业的真理!纸上谈兵,不能说明什么。”

    张年发就急了:“还中层?给他个副厂长能不能留住他,我这心里还没底呢!你难道就让我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才,从我的分厂,从咱们江山机器厂走了?咱们最缺的是什么?有新观念、新思想的人才!你怕他纸上谈兵,不还有我呢吗?我在他身后,给他掌着舵,有我在,你还怕翻船吗?”

21.醋意顿生

    刘万程溜溜儿给张年发写了一个星期的东西,他又倒过闷儿来了。老张绝对不是仅仅要让他写这些东西这么简单,他是想用这个办法拖住他,不让他走!

    这些东西,别说老张,就是他亲自去执行,都不见得成功。

    那老张要了这些东西去不执行,他还写个什么大劲儿?

    想到这里,他创作的热情一下就无影无踪,写不下去了。

    科长韩素云好像知道点什么,坐在那里正眼都不瞧他。也不再给他派活,他爱干什么干什么,权当他不存在。

    既然没事干,又写不下去,他就不在技术科呆着了,干脆出去闲逛。

    老子就这样了,你老张催我就写点滥竽充数,你不催我就装傻。反正到了一个月,你说啥我也不听了,走人拉倒,爱咋滴咋滴。

    当然,他出去瞎逛,主要还是惦记着去二车间找徐洁。一个月之后他就走了,两个人再见面,还不知道哪猴年马月呢。

    这天,他逛到徐洁的车床跟前,徐洁就告诉他说,韩素云已经找过她了,问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刘万程紧张起来,趁着徐洁干活间隙,坐在窗子边的连椅上休息的时候,坐到她跟前问:“你怎么回答她的?”

    徐洁说:“我就按你教的,承认了,说我们确定关系一个多月了。”

    刘万程再问:“她还说什么了?”

    徐洁就摇摇头。

    刘万程皱眉思索,韩素云肯定是知道了自己要走,而张年发不许这个事情。她为什么不借此立功,在徐洁身上下功夫,让徐洁变成她的,一个留住刘万程的棋子呢?这个是很有成功的希望的。

    徐洁本来就不想让他走,这个从两个人之间的话语里,他也可以听出来。

    他当然知道,徐洁不想让他走,是担心他以后会变心。

    老奸巨猾的韩素云,肯定可以猜到徐洁的心思,她为什么不利用这一点,用南方的混乱和思想解放吓唬一下徐洁?单纯的徐洁肯定会上当。

    只要徐洁明确表态,不许他去特区,他还真就去不成。因为过去,他有高秀菊这泼妇的时候,欠徐洁太多了。

    这么分析的话,张年发还果真没有要留住他的意思。可是,他要他写那些东西,他又无法运用到自己的管理上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车间里机器轰鸣,噪声很大,大家在这样的环境里,彼此之间离得稍远点,就无法听清对方说什么,只能利用尽量简单的话语,大声喊着说话。实在表达不清楚,就得加上手势,或者拿个扳手敲击几下,来传达相互之间的意思。

    刘万程在这样的环境里,当然没法和徐洁谈情说爱,只能简单说几句话。他心里的怀疑也不能告诉徐洁。

    徐洁从他皱眉思索的神态上,就可以知道他又在胡乱推理了。他的这个以后养成的,国企里干部间勾心斗角所需的臭毛病,连徐洁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徐洁就借转身去桌子上拿水杯的机会,自己的嘴接近了他的耳朵,然后说:“别胡思乱想了,你怎么总把别人想的那么坏呀?”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刘万程没法用几句简单的话说清楚。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人到中年的经历,让刘万程太佩服这些古人总结后留下来的至理名言了。

    人活在世上,真的是如履薄冰,一步算计不到,就会被别人算计了。他上一辈子,就是被韩素云和高强给算计了。对了,还要加上这个张年发!当初他就是不知道换位思考,不知道去揣摩别人的思想,才稀里糊涂地混个穷困潦倒,这辈子绝对不能再犯这个错误了!

    这哪儿是一个二十四的阳刚小伙子啊,这就是一整天瞎琢磨的人精!

    这时候,徐洁把水杯放回去,嘴再次接近了刘万程的耳朵,她说:“你别老在我跟前转悠啊,会被别人看出什么来的!”

    刘万程肚子里正琢磨阴谋诡计,听了顺口答说:“看出来咋了?我未婚你未嫁,我们在一起谈恋爱,犯法了?”

    徐洁头就停在他耳朵边那儿不动了,接着说:“我不想让别人过早知道咱们的事。我还不到二十一,离能开出介绍信来还差三年多呢!”

    刘万程说:“你怕我在这三年里会变心?你怎么那么对我没信心?我是那种人吗?”这话就有责怪徐洁的意思了。

    徐洁哪里是对他没信心,她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她太怕失去刘万程,而刘万程又这么不理解她。这事儿在车间里没法解释,心里委屈,眼圈就红了。

    刘万程隔着徐洁戴着的大防爆镜,已经看到那两只大大的眸子开始精光闪烁了。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徐洁怕什么,他是知道的。

    “好,我错了。我立刻走。”他拍拍徐洁的肩膀,准备离开。

    “在车间里,不许动手动脚!”徐洁显然生气了,身体猛往后一撤,躲开他的手,接着就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刘万程就有些尴尬,嘿嘿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丫头看来脾气也比高秀菊好不到哪里去,就是隐藏的有些深罢了。

    “明天礼拜天,咱们去市里吧?”

    他站起来准备走,问出的这句话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大,徐洁不一定可以听到。但徐洁的目光始终在他脸上,他相信徐洁通过看他口型,可以猜出他说什么。

    在机加车间工作久了,大家都会看口型分辨对方说什么,徐洁当然也应该会这个技能。

    果然,徐洁依旧在椅子上坐着,嘴唇却动了动。

    刘万程看她口型,知道她说的是“不去”两个字。

    他就站在徐洁面前不走。徐洁抬头看他,他也出口型不说话。

    口型的意思是,你不去我就不走!

    这家伙就是愿意看她着急的样子,太无赖。徐洁没招,只得也动嘴:“下班说。”

    刘万程看着她:“哪里说?”

    徐洁想想:“小树林,七点到。”

    刘万程转身走了。

    他得设法把徐洁心里这个心结给打开。离开这里的日子越来越近,徐洁再不相信他,将来难免后患无穷。

    他得让她相信,他不会因为她的家庭而嫌弃她,更不会因为她姐姐徐艳那样,就联想到徐洁也那样。他相信徐洁是个纯洁善良的好姑娘,比相信自己是个好男人还坚定不移。

    当然,他不见得是什么好男人,一肚子阴谋诡计。可他善良,没有坏心眼儿!

    干吗呀?谈个恋爱还跟当年两个人背着高秀菊做贼一样,这不吃饱了撑的吗?这里面已经没有她高秀菊什么事儿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心里正想着高秀菊呢,高秀菊竟然从车间大门那里进来了,还是穿着个白大褂。

    她来干什么?难道,她也穿越回来了?妈呀,这躲到二十年以前了,怎么还躲不开她?

    刘万程直接吓的站在原地动不了地方,眼睁睁看着高秀菊婀娜着,由远而近走向他。

    高秀菊正眼都没瞧他,从他身边走过去了,顺便带起一阵香风。

    好久,刘万程才琢磨明白,这时候的高秀菊,还不认识他!

    那么,高秀菊不好好在她的理化计量室里呆着,跑这里来干吗?

    啊,对了,他在徐洁那里坐着的时候,看见吴晓波了,这熊孩子今天来上班了!

    对了,明天是礼拜天,高秀菊跑过来,是来找吴晓波,密谋明天去哪儿玩!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

    一股醋意,不由从刘万程心底喷薄而出!

22.猫爪狗咬

    吴晓波一年以前就不怎么上班,他在市里一条小街上,租了一间门店,开了个美发店,不剃头,专门给大姑娘小媳妇烫头,还外带新娘化妆、盘发。

    吴晓波人长得瘦瘦高高,自身就带着一股酸气,挺“娘们儿”,干这个倒是人尽其才。

    工厂效益不好,张年发的二分厂养不了这么多工人,可他又狠不下心来,把用不上的人轰回家。像吴晓波这样的,能自己谋一条生路,不来上班就不上班,他也就睁一眼闭一眼。

    高秀菊只听同事说市里有家美发店,是江山机器厂一个工人开的,头发做的挺时髦,并不认识吴晓波。可吴晓波认得高秀菊。凡是厂里有名的大美人,他就没有不认识的。

    高秀菊跟着同事去他店里做头,他就借机讨好她,不但不收钱,还三天两头地给她换个刚刚流行的样式,教她怎么化妆。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好上了。

    其实,高秀菊也就是整天在理化计量室里没活干闲的,有些空虚。

    江山机器厂实行分厂制之后,各单位独立结算,去理化计量室校验量具就得各单位自己掏钱了。哪个生产单位还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去校验量具玩啊?不是量具实在没法用了,也不花那个冤枉钱。其余如强度试验、金相化验一类,也是如此。理化计量室这帮官老爷们,竟然想不到对外营业,坐吃山空等死。

    现在看来,这是相当可笑的一件事情。可是,那个时代,这种可笑的事情就那么真实地发生着。

    不止理化计量室如此,其余技术处,质检处,全面质量办公室,研究所,等等的一些总厂服务单位,都是如此。

    一个时代的变革,竟然将思路依旧不改的江山机器厂所有的人员,隔离在了那个旧时代,宛如建立了一道无形的时空屏障一般无法穿越,也不知道是可笑、可悲、可叹,还是可怜?

    高秀菊和吴晓波这事儿,很快就传到高强耳朵里去了。高强那熊脾气,对上和他一样熊脾气的闺女高秀菊,老高家可就热闹了。

    这高秀菊死随她爹,你越不让我干的事我越干,你越不让我和他好,我偏和他好。

    张年发是高强的师弟呀,两个人经常晚上凑一块儿喝点。看师兄跟闺女水火不相容,就出了一个以毒攻毒的损招,让韩素云给高秀菊说刘万程。

    原本的发展路线是,刘万程在韩素云家里看见高秀菊,馋的哈喇子都差点流下来,从此想尽一切办法追高秀菊。

    再说刘万程比起吴晓波,那是真正的文雅,谈吐不俗。高秀菊的心思,本来也不怎么在吴晓波身上,就是为了和她爹较劲。

    有刘万程比着,吴晓波明显就感觉不对了,高秀菊对他没有以前热情了。

    这时候,韩素云又出一损招,自己亲自去吴晓波店里做头,有意无意地,就把高秀菊和刘万程谈恋爱这事儿透露给吴晓波了。

    吴晓波去找高秀菊证实,反倒被高秀菊臭骂一顿。

    高秀菊在吴晓波心里,那就是皇后。他不敢惹高秀菊,就去找刘万程,打算教训一下这个大学生。

    刘万程不会打架,可他是农村出来的,本身身体强壮,在大学里三大球都是班级的主力。

    吴晓波照着刘万程脸上打了两拳,把刘万程给打急了,抬脚对着吴晓波胸口就是一下。吴晓波这高粱杆儿的身子哪里受得了?直接吐血住院,

    这事儿就闹大了。

    吴晓波本来就名声不好,大家又都向着刘万程,特别是一、二俩分厂的一把手,都罩着刘万程。吴晓波别说是先动的手,没理。就是有理,要不是吐血住院,也被保卫处当勾引女青年的流氓给抓起来了。

    事后,韩素云对着高秀菊添油加醋损吴晓波,怎么怎么丢人,有影没影儿的说一大堆,高秀菊从此对吴晓波死心,和刘万程好上了。

    九十年代是个千变万化的神奇时代,不光人多变,世界更是一天一个变化。吴晓波凭着自己聪明,从电视电影里学来的那些流行发式,很快就过时了,店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要不是惦记着高秀菊,他早就关了店门,跑南方去学新技术去了。

    这下和刘万程打一架,彻底把高秀菊打到刘万程怀里了。出院以后,他从此彻底死心,去南方学习新的理发技术。几年之后回来,再开美发美容店,生意火爆。

    可是,穿越回来的刘万程,没按着原定计划走,张年发的“以毒攻毒”之计,就失败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张年发托人通知吴晓波,三天之内,必须上班,不然,就开除他。

    他是想通过上班把吴晓波禁锢在厂里,让他没时间去和高秀菊呆在一起。至于下班以后,则要看高强的本事了。只要他能把自己的宝贝闺女关住,不让她跑出来,这俩人就永远没有机会待在一起。然后,再设法给高秀菊物色更好的对象,继续“以毒攻毒”。

    这老一代人的想法,和新一代人毕竟天差地远。高秀菊这一代人,年青的时候,正面临着社会巨变,没有老一代中规中矩的思想约束,可以说,是最为叛逆的一代。

    年青人干柴烈火,这种限制自由的办法,恰恰适得其反。这不,高秀菊知道吴晓波不得不关了市里的门面上班,立刻就知道,是他爹串通了张年发闹鬼。

    你们不是想拆开我们吗?我偏去找他!反正呆在理化计量室的办公楼里,也没什么事干,她直接下楼,到二分厂来找吴晓波了。

    虽然高秀菊现在已经和刘万程没有一毛钱关系了,可是亲眼看着高秀菊去找吴晓波,刘万程心里竟然猫抓狗咬一般难受。

    你说你个臭娘们儿,眼光怎么连你家老头儿都不如呢?那吴晓波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一臭流氓!

    不成,这事儿他得站在高老头一边儿,帮着他们把这事儿给搅和黄喽。

    可他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去勾引高秀菊,把自己给搭进去呀?那是坚决不能干的事情!何况他已经和徐洁开始了,这正是他一直追求的爱情和自由!

    从二车间往外走,边走刘万程就边想,怎么把这对狗男女给拆了呢?

    其实,按照理智的想法,刘万程就不该想这个,更不该趟这个浑水。可是,他的脑袋竟然不听他的指挥,自然而然就往那里想了。

    想一下午,也没想出个合理的主意来。晚上去食堂吃饭,既没看见徐洁,也没看见那对狗男女。

    这些人都在宿舍区有家,晚上不加班,当然就都回家吃饭了,只有像他这样的单身,才会跑这里来吃。

    有一次他下了班,也忘了自己是单身了,稀里糊涂就去二宿舍了,那里是他和高秀菊的家。直到走到应该是他们住的宿舍楼的地方,没有看到楼,还只是一些平房,他这才反应过来。

    在食堂里吃着饭他还在想,要不,把自己屋里的那个肖涵介绍给高秀菊?就是肖涵也比吴晓波那小子强!

    可是,肖涵只是个大专生,长得太黑了,还满脸痘痘。个头儿也不行,高秀菊穿高跟鞋的话,恐怕比肖涵都高了。高秀菊肯定看不上他。

    哎哟,这可怎么办?

23.橘子与馒头

    徐洁虽然答应刘万程晚上七点去那片小树林,可刘万程知道,七点徐洁一定到不了。

    这是夏天,七点天还大亮着呢,她怕别人看见,怎么着她也得墨迹到八点天黑以后。

    这个时候,社会还没有像后来那样开放。年青人谈恋爱,还多是希望背着人的,何况徐洁还有那么多的顾虑。

    她当时说七点,无非就是怕刘万程不满意,赖在她的车床跟前不走,先打发他走了再说。

    现在,去小树林时间还早,回宿舍吧,他心里有事,不想和肖涵胡扯,影响思路。

    和肖涵熟悉起来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这小子是个碎嘴子,一会儿不说话都难受。他就纳闷了,原先没记得他这么能说啊,这怎么突然就转了性了呢?难道他回来的这个世界,和原先不是一个世界?

    厂里的食堂一般到晚上九点才关门。晚上有上夜班的,随时可以去食堂加一顿餐。刘万程就干脆在食堂饭厅里,找个僻静的角落坐着,独自想心事。

    他和徐洁重新认识,已经半个多月了。当初和高秀菊的时候,是一个多月以后,他们才开始亲密接触,很快就进入了实质阶段。

    那时候的刘万程是个地地道道的雏,一个多月进入实质,已经不算慢了。现在的刘万程,已经不能算雏,可以说经验丰富了。

    半个月,他已经和徐洁亲密接触了,远远超出了原先他们在一起许多年时候的亲密。

    原来他们主要就在一起说说话,拉拉手,顶多徐洁靠在他肩上,享受一下二人世界的温馨,连嘴都没亲过。

    徐洁家里、厂里都要干活,吃的也没法和高秀菊比,当然就瘦瘦干干的了。

    当初,和高秀菊亲密起来,没有几次,高秀菊就缴枪投降了。可是徐洁却拒绝再往更深的层次发展,始终坚守最后一道防线,丝毫不为刘万程所动。

    从这一点上说,徐洁比高秀菊意志力坚强多了。

    想到这里,刘万程忽然脑袋里“嗡”的一下。高秀菊在和自己认识之前,和吴晓波在一起多久了?这个淫荡娘们儿,根本把持不住,别再是给他戴了二十年的绿帽子吧?

    当初他们第一次的时候,是在理化计量室高秀菊的工作间里。大晚上的,怕有人突然过来,黑灯瞎火,慌里慌张,刘万程又是雏,根本分辨不清高秀菊是不是第一次啊!

    嘿,好你个高秀菊,认识你我算是倒八辈子霉了!吴晓波,你竟敢给老子绿帽子戴,老子要不报复你,老子就不姓刘!

    胡思乱想半天,心里更加狗撕猫咬,看看表,已经快八点了,这才慌慌张张出了食堂,赶往小树林。

    赶到小树林附近的时候,他远远就看见徐洁已经在公路边上了,穿着他们第一次在咖啡屋见面时穿的那身连衣裙。

    他忽然就记起来了,徐洁真正穿出门去的衣服很少,他曾经偷偷攒私房钱,给徐洁买过衣服的。

    这可真是怪了,那时候的徐洁,总是在暗示他,他们可以再进一步,她不会和高秀菊争。现在他们完全可以无所顾忌了,徐洁倒变得固执起来。看来,他来到的,应该不是过去那个世界。

    徐洁看他走近,一脸幽怨地问:“你怎么才来啊?”

    刘万程冲她嘿嘿一笑说:“哪回都是你让我等你,这回我也让你尝尝等人的滋味!”

    徐洁拉下脸来说:“这里人少,到处是树,我害怕。”

    刘万程问:“我等你的时候就不害怕了?”

    徐洁就咧嘴说:“无赖!你是男的你怕什么?”

    两人打着嘴仗,又往前走了一里多地,身边的公路拐了个弯。两个人下了公路,沿着公路一边的小路,向着更远的林子里去了。

    这里的树林更密,到处黑乎乎的,路边半人高的茅草沿着公路延伸出去,进入远处的黑暗里,一片荒凉。

    徐洁就抓紧了刘万程的胳膊。刘万程侧头看看她,黑夜里她的脸色就显得更加苍白,神色紧张。

    刘万程笑说:“怕了?你要不坚持不让别人知道,咱们也用不着这么着,跟做贼一样!”

    徐洁不说话,反正她不想现在公开。

    刘万程揽住她的腰,和她并肩走,边走边说:“你爸的情况,你姐的事我都知道,我不会因为他们而对你有别的看法,更不会听信别人胡说八道。你说,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好久,徐洁才说:“别说这个了好吗?我心里乱。你给我点时间,我会想通的。”

    刘万程就叹一口气,不再说话,揽着徐洁,走到一片林子边上,找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

    徐洁想坐在他边上,却被他拽过来坐在他的腿上。徐洁就乖乖坐在他腿上,双手自然环上他的脖颈,头依偎在他肩上。

    徐洁是个出奇安静的女孩,和高秀菊完全不一样。和高秀菊在一起的时候,刘万程唯一的感觉,就是闹。这娘们儿叽叽嘎嘎,没一会儿的安稳。

    一会儿功夫,刘万程的手就沿着徐洁连衣裙的下摆,伸到里面去。

    徐洁的腿细长光洁,与高秀菊相比,是另一种的感觉,另一种的美。

    徐洁动了一下,并没有反抗,只是将头又往刘万程的肩上方靠了靠。

    过一会儿,刘万程的手再次下来,试图探索的时候,徐洁的手过来,隔着裙子阻止了他。

    “说会儿话吧?让你挠的心痒。”徐洁说。

    刘万程就知道,徐洁不想让他继续。其实,恋人之间,朝夕相处,有时候要的,就是这样的安逸和柔情,话语倒成了多余的。

    “对了,我看见你们车工组的吴晓波,今天来上班了。”刘万程没话找话说。

    “那个人,特讨厌!”徐洁说,“总是没话找话,吹他生意多么好,让我做头发的时候找他。稍给他点好脸,就敢动手动脚。”

    刘万程严肃起来,看着她问:“他骚扰过你?”

    徐洁说:“这次没有。上一次他来的时候,我正在车床上干活,他拿手摸我后背,气的我拿扳手把他爪子打肿了,大骂了他一顿!”

    刘万程不由大怒说:“还特么反了他了,我明天找他算账!”

    徐洁就阻止他说:“算了,他没占着便宜。再说这都过去好长时间了,那时候咱们还没谈呢。”

    刘万程皱起眉来不说话,同时,一个恶毒的主意,已经逐渐在他脑袋里产生了。

24.补偿与跟踪

    第二天礼拜天,两个人去市里逛街。

    虽然徐洁还是躲躲闪闪,唯恐碰上本厂的人,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敢白天出来逛街了。这要放在以前有高秀菊的时候,就算徐洁敢,借刘万程个胆子也不敢。

    而且,刘万程还花了一百多块钱,给徐洁买了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加上两个人在外面吃饭,花了接近两百块,相当于刘万程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了。

    看着自己一直想买的裙子,徐洁心里乐开了花。可是,让刘万程花这么多钱,她又有些不落忍,这把钱都花了,离发工资还早,不过啦?

    其实,刘万程属于那种很抠门儿的人,对别人抠门,对自己也抠门。

    他除了在食堂吃饭,平时很少舍得花钱。每月得给在农村的父母寄五十块钱去,父母还拉着两个弟妹呢。

    所以,刘万程平时把一分钱看的比月饼都大,入厂一年多,这么低的工资,都能攒不少的钱。这习惯,大概是从他在农村的爹妈那里继承来的。

    给徐洁买裙子,是他在昨天晚上见到徐洁的一刹那,就决定了的。

    过去徐洁和他在一起,两个人出去消费,基本都是AA制,这回刘万程花钱,下回徐洁就抢着花。

    这倒不是因为刘万程抠,而是那时候他有老婆高秀菊。每月就那么几个死工资,高秀菊有数,花多了没法交代。

    刘万程一点一点的,从奖金和平时买烟的钱里往外抠,足足抠了一年,才给徐洁买了一件衣服。

    记得徐洁当年看到那件衣服,激动地两眼放光,高兴地跟孩子似的。

    在刘万程心里,他觉得欠了徐洁好多好多。这一次,没有高秀菊这泼妇了,他决心尽一切所能补偿徐洁,对谁抠都不能对这可怜的丫头抠。

    两个人如胶似漆地在市里疯了一天,直到半夜都舍不得回来。要不是考虑到徐洁第二天上班还要干活,俩人恐怕玩到天亮都舍不得分开。

    刘万程还是送徐洁到她家所在的那条胡同口上,黑夜里看着徐洁依依不舍地转头离去,心里竟又生出许多柔情来,猛然追上去,抱住她,吻住她的唇,许久舍不得放开。

    徐洁挣扎半天,才摆脱他的魔爪,轻声喊:“你要疯啊!”眼睛里明明亮亮,反射的却是惊喜和同刘万程一样的不舍得分离。

    她又扑到刘万程怀里去,让他抱了许久,这才从他怀里出来,狠心转身跑了。

    这时候的刘万程,才是真正陷入恋爱里,把高秀菊和吴晓波完全从记忆里删除了。

    可惜,这删除只是暂时的。

    第二天一上班,刘万程就开始注意理化计量室方向,看高秀菊什么时候出来。

    理化计量室在二分厂西面,和二分厂技术科隔着一条土路,是一座三层的小楼。

    这种老式的小楼,公共走廊在楼的外部,边上焊着铁栏杆,里面则是一排房间。房间里的人从里面出来,就会出现在走廊上。而刘万程坐在技术科的办公桌前,正好可以透过身旁的窗户玻璃,看见那小楼二层以上的走廊。

    刘万程过去去过高秀菊的工作室,就在三楼中间。他的人生第一次,就是在高秀菊的工作室里。至于那时候高秀菊是不是第一次,他到现在也在深深怀疑。

    给高秀菊当了二十年男人,他对高秀菊和高强,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高秀菊对他本事挺大,说一不二,对她爹高强,却是明面上不服、作对,骨子里还是怕的。

    高强不准高秀菊晚上出门,估计高秀菊真就不敢晚上出来。当然,他和高秀菊的时候,那是高老头默许的,他们在外面鬼混到多晚,老头都不闻不问,假装不知道。

    这么分析下来,张年发把吴晓波禁锢在厂里,没法去市里的店铺,高秀菊想见吴晓波,就不能偷跑到市里去,只能利用上班时间,她爸没功夫管她的时候,跑到二分厂来。

    高秀菊在三楼上班,一般用不着下来。

    她在三楼走廊上出现,没有出现在二楼走廊上,就说明她只是出来上厕所,或者因为工作去其他的工作间。如果她很快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就说明她是要离开理化计量室,到厂区来。

    这段时间,韩素云不管他,张年发也不催他写东西,刘万程正好闲的没事,有的是时间盯着高秀菊。

    终于有一天下午,三点多钟,他看见高秀菊穿着白大褂,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

    刘万程装作若无其事地从自己的位子上慢慢站起来,溜溜达达地出了技术科的门,然后他就快速穿过冬青树丛间的小路,来到分厂办公室的屋后。

    从那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走到二车间的门口去。如果高秀菊是来找吴晓波,就必然会经过这条小路。

    果不然,一会儿功夫,高秀菊就出现在那条小路上,袅袅娜娜地向着二车间过去了。

    刘万程利用屋角遮住自己的身影,看着高秀菊过去,身子被另一间房子挡住,这才从屋角那里转出来,去二车间东面。那里还有一个小门,从那个小门出来,再从二车间与三车间夹出的胡同里过去,就是厂区的边缘了。

    这几天,刘万程都琢磨透了,这对狗男女在声音嘈杂的生产车间里谈恋爱,那根本就做不到。这一点,他已经从徐洁那里得到了证明。

    高秀菊和吴晓波在车间里呆不到三分钟,就一前一后,从那个小门里先后走了。

    出了那个小门,穿过胡同,在厂区围墙附近,有备战备荒年代厂里挖的防空洞。

    防空洞很深,里面冬暖夏凉。如今防空洞已经荒废多年了,曾经出租给附近农村的个体户,在里面种香菇。

    这农村人不了解国企工人什么都敢干的本色,香菇开始收获的时候,最闲的没事干的机修组几个小子,拿了工具,弄开了防空洞大铁门上的锁。

    再大的锁,防贼兴许管用,防备工具齐全,专门鼓捣修理机械的机修工人,那简直就是笑话。

    刘万程过去经常去机修组下象棋,和他们很熟,他们从防空洞里弄出了成麻袋的香菇,还给了刘万程不少。

    不过,这是刘万程和高秀菊结婚以后许多年的故事。

    现在的防空洞,大铁门还是锁着的,但大铁门前面有一道水泥台阶,从地面上通到大铁门跟前。那个水泥台阶在地面以下,这里又很少有人过来,正是高秀菊和吴晓波这对狗男女幽会的绝佳场所!

25.防御神功

    沿着厂区的围墙,有一条掩映在杂草丛里的小路,那是保卫处的人夜间巡逻踩出来的。

    小路在东面的围墙那里,正好弯了一下,经过防空洞的大铁门。

    刘万程卡着时间,估计高秀菊和吴晓波到了那个铁门跟前,就沿着那条小路,向那边走过去。

    走到铁门上面的时候,他故意回头,向着铁门那里望一眼,接着就站下了。

    这对狗男女果然在那里!

    关闭的铁门中间,两个人相向站着,高秀菊还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这是她的习惯动作。

    “哟呵,这不吴晓波吴师傅吗?好久没见了。”刘万程故意装出偶尔发现他们的样子,站下来,热情地打招呼。

    铁门距地面也就十来米的样子,不用大声喊,下面这对狗男女也能听的一清二楚。

    吴晓波不经常上班,和刘万程也就是互相知道有对方这么一号人,并没有说过话。

    听刘万程打招呼,吴晓波挺吃惊,心说刘万程这小子犯什么毛病了?我们不熟,没说过话呀?但也不好不接话,转一下身子,冲着刘万程说:“噢,我才上班。”

    刘万程可不管这一套,装出和吴晓波很熟的样子来,看着高秀菊问:“这是你对象?真漂亮!”

    吴晓波没说话,高秀菊冷冷盯着刘万程,也不说话。那意思,自然是希望刘万程识趣,赶紧走开。

    刘万程偏不识趣,接着和吴晓波唠:“吴师傅啊,你真厉害,找这么漂亮的对象!这以后有对象了,可就得收敛点,别再骚扰车间里的女工啦,要不然闹大了传出去,可好说不好听啊!”

    刘万程这句话一出口,吴晓波这才意识到,感情这小子这是诚心找茬来了。当着高秀菊的面揭他的短,这不等于往他的尾巴上踩吗?

    吴晓波就急了,冲刘万程叫:“嗨嗨,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骚扰女工啦?”

    刘万程装傻充愣,瞪眼看着他说:“这你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不骚扰人家,你那手背是怎么肿的?摸人家屁股,让人家用扳手砸的吧?这个二车间谁不知道?”

    高秀菊的眼光已经离开刘万程,开始有些恶毒地盯住吴晓波,接着就去看他的手。

    吴晓波这下气大了。他平时跟刘万程无冤无仇,好好的刘万程这么挤兑他,这不欺负人吗?

    他就从地下上来,来到刘万程跟前骂:“你特么有病吧,找抽是不是?”

    刘万程就笑了,他就是要这个效果。

    吴晓波打扮的跟社会上那些流里流气的,好打架的皮孩子差不多,可这小子是绣花枕头,不禁打。这个,他在前世里已经领教过了。

    他依旧装傻充愣,嬉皮笑脸:“哟哟哟,这还急了。敢做不敢当,是男人吗你?”

    “我特么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男人!”吴晓波咬着牙,不待刘万程说完,一拳就砸向他的鼻梁。

    刘万程知道吴晓波这两下子,早有防备,仰身躲开他的拳头,装出吃惊的样子来喊:“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还动手啊?”

    他故意这么文质彬彬地咋呼,就是想让吴晓波以为他是学生出身,害怕打架。吴晓波果然上当,见他这么说,以为他是怕了,更加得势不饶人,第二拳又冲着刘万程的脸打过去。

    这回刘万程还手了,一把就攥住了吴晓波瘦竹竿一般的手腕子,反手一拧,吴晓波就转了个圈儿,疼的“哎哟哟”直叫唤。

    刘万程并不想算完,抬起一脚,直接踹在吴晓波的屁股上。这回他接受上次的教训,不往他胸口上踹了。

    刘万程接近一百八十斤,吴晓波不到一百二,两个人个头差不多。这一脚踹上,吴晓波还是支撑不住,直接来了个狗啃屎,抢到一边的草丛里。

    “还特么想打我?就你这熊样,我让你仨知道不?”刘万程得意了,“特么敢做不敢当,神马东西!”

    忽然,头上发根一疼,刘万程知道不好,立刻双手抱头,弯下腰去。接着,雨点般的拳头攻击,就如暴雨而至。

    他光顾得意了,忘了下面还有一个高秀菊呢!刘万程挨她的打不下二十年,早习惯了,并由此就练就了一套防御神功:抱头、捂脸、弯腰,把最皮实的后背留给她。

    “我这是为你好!你个臭娘们儿,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刘万程边施展防御神功,嘴里还不干不净,完全就是前世在家里,和高秀菊打架的翻板。

    高秀菊雨点般的拳头终于停止,大声嘶吼一句:“要你管,给我滚!”

    刘万程听话,立刻抱头鼠窜。饶是他有神功护体,胳膊上仍是被高秀菊的长指甲划了一道血印子。

    虽然付出了血的代价,但刘万程心里高兴,值了!

    吴晓波摸徐洁后背,被徐洁打一扳手这事,二车间的人都知道。当时徐洁竭嘶砥砺大发作,整个车间的机床都停了下来。只要高秀菊到二车间,随便找个人一打听,吴晓波的罪证就算坐实了。

    至于吴晓波当时摸的,是徐洁的后背还是屁股,估计高秀菊不好意思问那么仔细,人家也不能给她说的那么详细。

    依据这小娘们儿的为人,只要吴晓波这条罪证给落实了,他们今后绝对没戏!

    嘿,老高头儿!我虽然没上你的当,给你做了倒霉女婿,可我也算帮了你,仁至义尽,老子不欠你们高家任何东西了吧?

    只是,把吴晓波摸徐洁后背改为屁股,有点对不住徐洁了,这要让她知道,非得跟他急眼不可!

    得,这事儿还得千万保密,不能让徐洁知道!

    只是,自己干了这么一件伟大而光荣,损人不利己的大好事儿,不跟个旁人说道说道,实在是憋的心慌!

    这是他穿回来之后,第一次听到高秀菊那比高八度又高八度的嘶吼,可这一次,他感觉这声音并不难听。不但不难听,听着反而有一种听仙乐的感受,以至于他当时竟突然产生了不抱头鼠窜,继续挨高秀菊的打,继续激发她的能力,让她继续嘶吼的冲动。

    幸亏他当时意识到,他已经恰到好处地完成了自己的阴谋,没有必要画蛇添足,这才强迫自己跑掉了。

    “这真是犯贱啊!”跑出好远之后,他还在心里想,“难道,自己还在留恋和高秀菊在一起的日子?”

    随即他就想到了老高家一家人怎么对他,高秀菊又是怎么对他,心里的恨生出来,生生遏制了他往下回忆的冲动,这才恢复了正常,滋个啷地溜达着,回技术科了。

    刚进技术科的门,韩素云就在座位上冲他喊:“跑哪儿去了你?张厂长来电话,找你好几回了。赶紧去厂长办公室,张厂长在那儿等着你。”

    刘万程看看韩素云,奇怪问:“厂长找我?没说什么事儿吗?”

    韩素云摇头说两个字:“没说。”就继续低了头,看手头的图纸了。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刘万程在肚子里嘟囔,才开心不到二分钟,这个讨厌的大老张,又来给他找麻烦了!

26.立字为证

    张年发在办公室里,把书记刘勇给支出去,专门等着刘万程,却不料刘万程跑出去,执行他蓄谋已久的阴谋去了。

    厂长大人有请,刘万程不得不去。

    推门进外屋,屋里只有张静坐在办公桌里,看他进来,只是飘了他一眼,就低头假装做事了。

    这小娘们儿估计是自己和张年发在里屋说话,她趴在门口偷听了一些去,知道他现在是厂长大人的红人儿,所以直接来个不闻不问了。

    刘万程心里想,这个势利眼娘们儿倒知道些眉高眼低,怪不得张年发不讨厌她,在她和刘勇的事儿抖露出来以后,还试图保她。估计老张想取刘勇而代之的好事是一定的了,但这小娘们儿察言观色,乖巧懂事,倒确实是个当小三的材料。

    他这么瞎琢磨着,直接推门进了里屋办公室。张年发对他还挺热情,亲自起来,把他让到刘勇的座位上。接着,就向他宣布一个重大喜讯:总厂研究决定,任命刘万程为二分厂第一副厂长,主持所有工作。

    刘万程果真如张年发所料,大吃一惊,这的确是他料想不到的。想当官的太多太多了,他一没关系二没后台三没资历,仅仅有个大学文凭,以现在这年龄,当官的事,应该八杆子都打不到他头上。

    他猜测了许久张年发留他一个月的目的,几乎把所有的可能都设想了,唯独没有往这方面想。看来,张年发在总厂的能量还不小,连这种不靠谱的事情都能做到。

    但接下来,他的表现,就不在张年发意料之中了。

    他沉默半天,冲张年发呲牙一笑:“嘿嘿,不干,给个正厂长也不干!说好了的,坚持到月底,你签字,我走人!”

    张年发就奇怪:“小刘,你可想明白,这可是处级干部,好多有前途的大学生在厂里呆一辈子,也得不到这个职位,这可是总厂领导对你的绝对重视和信任!”

    刘万程心说,老子就特么是那个混了一辈子也没当上副厂长的大学生!不过老子现在想开了。

    他微微一笑,打着官腔说:“谢谢领导对我的信任。”但接着就恢复了他刘万程的本来面目,“可惜啊,在下没那个好命,干不了这个,让您费心了。”

    张年发奇怪地看着他问:“为什么不干,你总得有个合理的理由吧?”

    “理由?”刘万程就笑了,“就说你当这个厂长,拿分厂平均工资的1.4,能拿多少钱?出那么大的力,操那么多的心,拿三百块钱,值得吗?只能靠贪污来弥补不足了。我刘万程没那喝工人血的狠心,干不来贪污受贿的事,这么点工资就想让我卖命?对不起,我还没傻到那个份上。”

    张年发哭笑不得:“我说你这孩子,说话嘴上怎么没有把门的呢?我什么时候贪污啦?你说这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知道不知道?”

    刘万程立马就改口说:“我可没说你贪污。您是谁呀?思想觉悟特高,心理素质倍儿棒,您当然不会贪污了。我是说我自己。我干了拿不到合理的报酬,心理不平衡,自然就会想到贪污来求得心理平衡。所以,我还是不干的好。要不然咱江山机器厂就又多一贪污犯,对你,对厂领导们,都不是什么好事不是?”

    张年发让他给气笑了:“你哪来的这么多歪理?年纪不大,滑头的本事不小,我原先怎么没看出来?”

    刘万程心说,你看不出来就对了。你要看出来,还不得把我送科学院去当试验品?好么,四十多岁的油腻大叔能穿回来,变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那还不连宇宙都轰动了?

    张年发见刘万程好一会儿都不说话,便又说:“你在基层,总厂的一些规章制度,你不知道。对分厂负责人,总厂是有另行奖惩规定的。完成总厂布置的生产任务,上缴当年规定的应缴利润,总厂会给分厂领导发年终奖。这年终奖可不是小数目。比如我,如果完成了总厂规定的目标,年终奖就是两万。”

    刘万程撇撇嘴:“你是正厂长,分厂二级法人,奖励是给你的,不是给我的。”

    张年发说:“这个奖励,我可以大部分给你。只要你有办法让分厂有了高额利润,就算咱俩对半分,也不是个小数目!”

    刘万程不言语,心里却满是鄙夷。不是小数目是多少?在你张年发眼里,估计五千块你都能拿着当巨款!你会舍得把属于自己的奖金分给我?再说辛苦干一年,才弄万数块,老子才不为这点蝇头小利给你卖命呢!

    张年发看他半天,继续说:“另外,总厂还有超额完成任务的规定。超额上缴总厂的利润,分厂法人按照超出金额的10%发放奖金。”

    刘万程还是不接话,张年发只得说下去:“可惜呀,我能力不行,每年能完成总厂的规定利润,就算万幸了。”

    刘万程就嘟囔:“那你也可以拿两万,工人什么都没有!”

    张年发就点头说:“是啊,我也觉得大家辛苦一年,光看着我拿钱,心里不落忍。我就把这个钱,在年底放假的时候,都换成年货,给大家伙分分。说实话小刘,我张年发长这么大,受党这么些年教育,这心没有那么黑,就像你说的,没有那个喝工人血的狠心!那么干了,晚上睡不着觉,出门怕遭报应!”

    张年发就有些激动:“外面好的单位的收入,还有那些个体户,都是咱们工人的好几倍!这个我知道。作为分厂领导,四百多号兄弟姐妹的当家人,我没当好这个家,不能让大家生活好,让大家累死累活在厂里干一年还过苦日子,我心里有愧,我对不住大家伙对我的信任!可是,我没文化。就像你说的,观念陈旧,法子想了一大堆,一个管用的没有。现在,你有法子,你想,我舍得放你走吗?另外,你算算,以咱们车间的生产能力来讲,可实现的最大利润,应该在每年二百万左右,这个计划经济的时候,咱们每年都没有少于二百万。要是能够恢复到计划经济的生产水平,刨去总厂规定的二十万,咱们超额就是一百八十万!一百八十万,你算算,10%是多少?十八万!每年你能拿十八万,这比你跑到南方去打工,挣的多出多少?你为什么不肯干?是不是你根本干不了,光在这儿给我说大话,纸上谈兵?”

    张年发说到十八万的时候,刘万程眼里就是精光一闪。

    九十年代,还在兴万元户的年代,十八万,的确不少,可以说是发财了!别说十八万,就是和张年发二一添作五,也是九万!,加上年终奖,那就是十多万啊!

    这时候他去特区的话,要拿到十万的年薪,估计也得五年以后。你才去一个新地方,人家不了解你,你也对生产环境不熟悉,只能从基层干起。想成为高级管理,五年的时间已经不算太长了。而且,现在特区人才济济,他去了能不能混出来还两说着呢。

    刘万程对张年发说的这个事儿重视起来。

    总厂对分厂二级法人的奖惩制度,过去刘万程是有耳闻的,只是不知道详细内容。他让张年发拿出总厂的这个奖惩文件来,他得亲自过目才能相信。

    张年发果然就从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份盖着总厂大印的红头文件。

    文件是真的。只是,在江山机器厂大多数单位亏损的情况下,总厂后来并没有认真执行这份本来不错的奖惩制度,没有对完不成任务的负责人就地免职。这就造成了干部能上不能下的老习惯还是不改,在这个单位混不下去了,给上头疏通疏通,再去其他单位混。有法不依,这也是江山机器厂将来走向没落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看文件的下发日期是去年的。也就是说,这个办法是经过市委批准,刚刚开始执行不久,最近一两年是不会有太大变化的。我完不成任务不见得执行文件,我完成了任务,你总得执行文件,把该属于我的奖励给我吧?

    刘万程就闭眼思索。干到二百万的纯利润,以现在的工人素质和设备能力,可能性不大。二分厂如果能饱和生产,再堵死所有的贪污浪费漏洞,一年一千万到两千万的产值,一百五十万以上的纯利润完全有可能!

    一百五十万,奖金就是十五万,和张年发平分他也能拿到七万五。而且,以现在的市场价位,有利润中等的活干,工人的月平均资就应该能在一千块以上。那么,工资加上奖金,他一年的收入应该绝对不少于十万!

    刘万程动心了。

    张年发刚才那些穷表白他一句没听进去,就听见十八万了。漂亮话谁特么都会说,我还能把自己包装成英雄呢。都是千年狐狸,你给我装的什么清纯啊?在钞票面前,这些就都是屁,一文不值!

    他打断了张年发的唠叨,严肃起脸来,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让我干,就得一切我说了算。书记刘勇,副厂长王会文,包括你,都得听我的,不经我的允许,不能随便乱插手分厂的任何事物,不管是生产还是销售,包括仓储。另外,你得给我立个字据,将来年终奖咱俩平分!”

    他原来还想老张四他六的,可以他中年人的思维,利益面前什么承诺都不保险的理论推断,真到了分钱的时候,老张绝对不肯比他拿的少,能对开就不错了。不过,还得立字为证!

27.哄上贼船

    和刘万程紧密接触将近一个月,张年发就发现,这熊孩子掉进钱眼儿里了。

    辞职为的是钱,就是给他出的那些改革二分厂生产经营办法的主意,也都是围绕着一个字:钱。

    在他的观念里,设备保养得再好没用,关键得用设备挣钱,只要把钱挣回来,设备造烂了再买新的。产品质量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对方能用,把钱拿回来就成。就是改革营销体制,也是为了挣钱。不能挣钱,我养你们这些营销员干什么用?

    这无疑与张年发在国企里干这许多年,形成的观念完全相左。但张年发又不得不承认,刘万程的这些办法,的确是唯一可以拯救分厂的手段。

    为留住刘万程,他只能以毒攻毒,用绝招了,把总厂的奖惩制度拿出来。你不要钱吗?你真有本事,把分厂的利润提上去,你就能拿着钱,而且不是小钱,是大钱!

    刘万程果然中计。可没成想,这熊孩子竟然还要和他立字据!

    张年发哭笑不得。我一个堂堂处级干部,能骗你个熊孩子吗?

    说这个没用,刘万程就信字据。将来你万一反悔,我就拿着这字据,去法院告你!

    张年发一咬牙,和他签了保证书,刘万程这才放心。

    他放心了,张年发不放心。自己处心积虑,总算把这熊孩子哄上了贼船。可他只有二十四岁,太年青了。

    在张年发看来,管理,特别是机械加工行业的管理,和工人打交道,是一门很难的学问,不从基层干上来,积累多年琢磨别人心思的实践经验,是做不好当家人的。

    刘万程可以说一点这方面的经验都没有。在大学学得好,动动嘴可以,真正让他干,他能行吗?自己这么干,是不是有点过于冒险了?他感觉自从和刘万程在一起呆着,自己也变得不正常了。

    看刘万程收好他签字画押的保证书,他这才说:“为把你提到这个位置上来,这几天我没干别的,净在办公大楼上和领导们斗嘴了。为了你将来工作顺利,礼拜一开生产例会的时候,总厂主管生产调度的袁副厂长、组织部赵部长,劳人处裴处长,都要来参加会议,宣布对你的任命,给你站台。任命一个副厂长,所有相关部门的一把手,都亲自过来站台,这可是少有的事情,就是要给你建立威信!”

    说到这里,他沉默半天,又接着说:“可说心里话,我现在心里反而没有底了。今后这二分厂你就是当家人,我明面上虽然还是厂长,实际就是给你当副手,这事儿基本就算定了。你现在先给我说说,你具体准备怎么干?让我心里有个底,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张年发敢用他当副厂长,这胆就比豹子大。要换做是他刘万程,不明就里,他也不敢用一个二十四的毛孩子,管四百多工人。

    既然干这个能挣到钱,为什么不干?刘万程现在才不管其他的。但想挣钱,就得让这个破分厂创造利润,就得干好。干好的第一步,自然就是要取得眼前这个大老张的信任,稳住他,让他全力支持自己。

    他问张年发:“你是不是怕我一上任,就把我给你说的那些东西都鼓捣出来,把你的二分厂搅个天翻地覆呀?”

    这正是张年发所担心的,他看着刘万程,不说话。

    刘万程就诡异地笑了:“吃饭还得一口一口吃呢,我又不是傻子,这点道理我还是知道的。”他就把自己的想法一步步说出来。

    他说一步,张年发就点点头,基本和他心里想的差不多,是稳重的路子。这小子的思维,比他的年龄恐怕大了一倍不止,老谋深算地让他吃惊。

    刘万程本来就是他的徒弟,又有许多在乡企得来的经验,现在的本事,恐怕比他强着不止一个档次了。

    最后,刘万程严肃了说:“就按咱们商量的这个路子,我先组织技术科搞那个齿轮产品的配套热压模具。制造出来,估计成本得两万左右。两万,分厂还能负担起吗?”

    张年发说:“没问题。不过,”

    刘万程就打断他:“不过,你得先和减速机厂那边沟通,告诉他们我们的想法。不过不要说工艺,中心意思就是产品可以降价,但质量会比以前差一些,供货却要及时的多。我们成品要经过发黑处理,他们不会从外观上看出区别来。”

    这正是张年发想说的,得先征求人家客户的意见才行啊。

    刘万程接着说:“这事儿得你亲自办,不能经过刘勇。”

    他记得,这个减速机厂的配套齿轮,二分厂也就干到今年的年底,到第二年人家就不给干了。

    二分厂的价格太高了,是南方供货商的两倍半,对方实在承受不起了。

    记得当年突然失去了这个最大的产品,二分厂连工资都不能当月发放了,主管营销的刘勇整天垂头丧气,张年发也不得不跑出去找活干。幸亏是一分厂的高强,张年发的大师兄,也是刘万程老丈人高强,给二分厂匀了部分自己分厂的活过来,二分厂才勉强将工人的工资发出来。

    所以,为保住这个保命的产品,刘万程只能先从改造齿轮加工手段开始。

    而当年之所以丢掉了这个产品,主要就是刘勇除了和对方吃吃喝喝,就没把主要精力放在业务上,根本没听明白人家要求降价的中心意思。

    后来张年发弄明白了,人家可以降低质量和材质要求,只要价格压下一半来就可以,那时候再思考改为热压生产,就已经晚了。

    听刘万程说不经过刘勇,张年发点点头,才要开口,刘万程又说话了:“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插手刘书记主管的工作。营销机构的改革,我会等到咱们完成制造工艺改革,开始出成品,分厂有了经历住风浪的本钱,供求稳定以后。”

    刘勇手底下不干净,张年发知道,但刘勇能在这里当书记,背景也不简单。刘万程一上任就和刘勇顶着来的话,是不合适的。

    而刘万程说的,正是张年发担心和要说的。张年发就纳闷,这小子怎么成他肚子里的蛔虫了?

    等一会儿,看刘万程没话,张年发这才问:“齿轮制造工艺改动以后,我们好多设备就要闲下来,工人就没钱挣了,怎么弥补这个缺口?”

    刘万程看看张年发,嘿嘿两声说:“刘书记不是主管营销吗?他要弄不来活,弥补不了设备空闲这个缺口,不就给了你更换营销主管领导的理由了?”

    张年发就看刘万程许久。他忽然就有上了刘万程当的感觉。

    这小子的套路,都是一环套一环的。他要辞职是不是真的呢?这是不是只是他的一个借口,目的就是为了向我展示他的才能,暗中夺取生产副厂长这个位子呢?要知道,这个位置已经空了许久,好多人都在明争暗斗。他是不是已经看到这个机会,巧妙地利用了我急于改革的心理?他忽然就感觉,眼前这个年青人,有些高深莫测了。

    刘万程和张年发在厂长办公室里规划二分厂未来的时候,高秀菊就在防空洞那里审吴晓波呢。

    “好好的,他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会陷害你?你老实说,到底有没有骚扰人家?”高秀菊盯着吴晓波厉声质问。

    吴晓波确实干过,这事儿当时闹的还挺大的。他知道如果高秀菊刻意打听,肯定会露馅。可他也不敢承认,那现在他们就完了。

    他索性来了个恶人先告状,抵赖说:“那个徐洁不正常,是个神经病,你从她身边走她都能赖你骚扰她,不信你打听去!再说她那个熊样,一天到晚脏兮兮的,我骚扰谁也不会去骚扰她啊?”

    高秀菊就问徐洁是哪一个?吴晓波就把徐洁在车间里的机床位置和脏兮兮的样子,添油加醋给高秀菊描述了。

    听吴晓波的描述,高秀菊好像对徐洁有点印象,的确是一个挺脏,挺拖拉的女孩。吴晓波喜欢干净,按理说应该不会去骚扰这样一个女孩。

    她盯吴晓波半天,没发现什么破绽,这才说:“希望你说的是实话,要是让我打听到你撒谎,吴晓波,你就完了!”

    到这份上,吴晓波只能打肿脸充胖子,来个抵死不认了:“你打听就是,骗你我是小狗!”

    高秀菊扔下吴晓波,转身走了。

    可是,她没有回自己的理化计量室,而是去了二分厂的技术科,她和韩素云认识。

    虽说吴晓波说的有道理,可徐洁为什么不赖别人,单单赖吴晓波呢?她不放心,决定找韩素云打听打听。

    可你找人打听也得找对人呀,韩素云正受了你爹和张年发的委托,巴不得把你和吴晓波拆了呢!

    吴晓波骚扰徐洁这个事,估计是时间过去久了,韩素云忘记了。

    这下好,高秀菊自己去撞枪口了。

28.蝴蝶效应

    韩素云正在技术科自己的办公桌前坐着,琢磨刘万程呢。

    最近好好的,老张为什么不让她给刘万程派事做,要她不要管他,他爱干吗就干吗呢?

    这真是个奇怪的指示。而且,老张几乎是每天都要把刘万程叫去一次。干什么呢?不会是要这小子来顶我科长的位子吧?

    她学历比刘万程低,心里没底呀。眼看就混到退休了,再让人家把位子抢了,她干什么?总不能让她去干副厂长吧?

    她干副厂长,也只能管技术,管技术有王会文啊?再说她这个年纪,也过了培养提干的岁数了。

    话说回来,刘万程还很年青,老张不可能这么快就提他干科长。再说她和老张一直处的不错,就算老张想换人,怎么着也得再等几年,等到她退休啊?

    那老张到底啥意思,偷偷鼓捣什么呢?难道是为了说服刘万程甩了徐洁,去跟高秀菊好?老张要这么干可太缺德了,不过看迹象也不怎么像。

    正胡琢磨呢,高秀菊进来了,走到她桌前,笑魇如花说:“韩姨,我来看看你,你最近怎么也不到我们家玩了?”

    韩素云心想,没给你爹办成事儿,我好意思去呀?脸上绽出笑容来说:“最近家里事儿多,没腾出空来。”就指指一边空着的,刘万程的椅子说,“快坐下,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高秀菊嘿嘿一笑说:“我没事儿出来转转,正好就转这儿来了。对了,顺便向你打听个事儿。”

    韩素云顺口问:“啥事儿?”

    屋里除了她们俩,技术科还有七八个人呢。这会儿外面热,除了刘万程给张年发叫走了,其余大家都在屋里坐着。屋里天花板顶上装着四台吊扇,正呜呜地旋转着。

    屋子不大,技术部门环境又安静,大家相互之间办公桌离得不远,说话都能听见,高秀菊哪好意思在这儿问啊。

    韩素云看她的样子,就马上明白了,站起来说:“走,咱们外面说。”就带着高秀菊去了技术科后面,那块被冬青树丛包围着的空地。

    高秀菊这才问:“韩姨,你们二车间有个叫徐洁的,你认识吗?”

    韩素云就是一愣,问她:“认识啊,你问她干啥?”

    高秀菊就继续问:“听说,那个徐洁神经有问题,只要男的一靠近她,就说人家骚扰她,是不是啊?”

    韩素云审视高秀菊半天,脑袋里就全想明白了,她说:“你这是听谁说的啊?净瞎扯!徐洁好着呢,还是咱二分厂的优秀青工,干活又快又好,怎么会是神经病?”

    高秀菊就有点懵圈儿,吱唔半天,不知往下说什么了。

    韩素云却故意拿出不依不饶的神态来说:“这是谁这么缺德啊,这么诋毁人家孩子?是吴晓波说的吧?这个吴晓波啊,太不是东西!上回去招惹人家徐洁,被人家打肿了手,自己面子上过不去了,就四下里说人家徐洁有病,真不要脸!”

    她故意装作不知道吴晓波和高秀菊好的事情,把所有的错都加吴晓波身上了。

    高秀菊和吴晓波好也是偷偷的,韩素云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高秀菊还不死心,想半天问:“那个徐洁又脏又丑,吴晓波能看上她?”

    韩素云就诡鹬地笑了,拉着高秀菊回技术科,边走边说:“走,待会儿我把徐洁叫来,你自己看看。”

    两个人就进了技术科,韩素云到一角的电话机跟前打电话:“王主任,麻烦你叫下徐洁,我找她有点事。”

    一会儿功夫,徐洁来接电话了,韩素云就说:“徐洁呀,你换上衣服,来我这里一下。丫头,记着把小脸儿给我洗干净!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有对象我给你介绍什么呀?对对,我不说。”

    过一会儿,徐洁来了,穿的虽然挺朴素,T恤衫,牛仔裤都是便宜的,却掩盖不了优美的体型。

    和刘万程好了,徐洁不穿工服的时候,也不敢穿的太不像话,怕刘万程不高兴。

    长发虽然盘在脑后,没放下来,但那张脸却暴露无遗。从高秀菊眼睛里冒出的,嫉妒的目光,就可以判断徐洁漂不漂亮了。

    韩素云看高秀菊一眼,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来,和徐洁闲聊几句,故意带着徐洁在屋里走两步,这才找了个理由说,分厂上次组织女工活动,有几个奖品,不是每人都有份,这才把她叫过来,偷偷给她,出去不要乱说。就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白毛巾和一个白瓷印花盖杯,给了徐洁。

    徐洁纳闷,领个奖品,你又让我换衣服又让我洗脸的干什么?嫌我工服脏,把你办公室弄脏了?高秀菊在这里干什么?

    她想不明白也就不想,拿了毛巾和杯子走了。

    韩素云送走徐洁,转身看高秀菊,高秀菊脸都绿了。

    后面的事情,就很好解释了。刘万程为什么要找吴晓波麻烦?人家跟徐洁谈着呢,你骚扰人家女朋友,人家不找你麻烦找谁的麻烦?

    送高秀菊出来,韩素云还没忘记发感叹:“这个刘万程啊,小伙子还真不错,我原来还想给你说说呢,谁知道他已经和徐洁弄一块儿去了。不过这事你不要和别人说,徐洁小,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答应替她保密的。”

    韩素云到底说了些什么,高秀菊估计一句也没听见,稀里糊涂就回自己工作的地方去了。

    徐洁拿了韩素云给的奖品,心里也是稀里糊涂。五月份工会组织的女工活动,怎么到七月了才发奖品,还偷偷发,不让说?

    更奇怪的是,领个奖品还让我换下工作服,还得把脸洗了。

    现在离下午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换上工服再干活吧,干不了一个半个的就到点了。就这么不去车床那里,直接回更衣室等下班?半个小时就白搭上了!

    这韩科长,搞什么鬼?

    那个高秀菊去技术科干什么?刘万程为什么不在?

    刘万程说过,韩素云是想把高秀菊介绍给他的。别再是韩素云不死心,叫了高秀菊来给刘万程看,想让刘万程变心,和高秀菊好吧?

    和高秀菊比起来,人家就是凤凰,自己就是草鸡。

    对了,韩素云给她发奖品,其实就是借口,那奖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以妇女主任的名义举办活动,发奖品剩下的呢!

    她的主要目的,就是让自己打扮成生活中的样子,和高秀菊站在一起,比较给刘万程看,让刘万程自己选择!

    自己这副样子,当然一下子就让高秀菊给比下去了,刘万程没准在比较之下,就会去选择高秀菊!

    刘万程去哪了?是不是躲在某个她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看她们俩呢?

    可是,自己已经给他摸都摸过了,就差,那什么了……

    不行,我得找着刘万程,从他嘴里问个明白话!可是,今晚她和刘万程没约好了要出去。

    这回徐洁顾不得犹豫换不换工服了,又踅回去,去找刘万程了。

    刘万程这一个小小的阴谋,宛如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引发了蝴蝶效应,顷刻把世界就给搅和乱了。此刻,他在张年发的办公室里,还不知道呢!

29.火上浇油

    刘万程从张年发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早就过了下班时间。要不是他惦记着再晚食堂没了饭,张年发还不肯放他走。

    一个企业,老习惯、老毛病养成了,各种弊端叠加在一起,十分复杂。这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下猛药,试图让他一下就从病床上站起来,变成健康人,是不现实的,没准还会把人给治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像医生做一台极其复杂的手术,从哪里下手,如何一点点割开皮肤、脂肪、肌肉,到达病灶,都需要十分小心,万分谨慎,还要制定一整套程序和方案。

    这么复杂的一个管理改造过程,短短一两个小时的交流,是说不明白的。

    好在张年发有丰富的经验,刘万程可以预知预判,两个人经过一个月的交流,对分厂将来怎么走,基本达成共识,又商量着,先把一开始要做的几项工作确定了下来。

    刘万程回到技术科的时候,科里已经锁门了。他开门进去,匆匆拿了饭盒往食堂赶。

    食堂里,大拨吃饭的人已经吃完走了,偌大的饭厅里,只剩下四五个人。

    他打上饭,随便找个座位坐下来,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把开头这几步棋走好,第一口饭还没吃到嘴里,眼前就又多了一个饭盒。

    他一抬头,就看见徐洁站在他面前了。这丫头这两天打扮的干净利索多了,也不穿她那肥大的汗衫,T恤、牛仔一合身,就把她让人眼馋的体型暴露出来。

    刘万程就问:“你晚上不是回家吃吗?怎么,车间里有急活,加班?”

    徐洁撅着嘴,也不怕别人看见了,兀自在刘万程对面坐下来,白他一眼说:“要你管!”

    刘万程感觉到徐洁情绪不对,就问:“怎么啦?”

    徐洁就问他:“你下午干什么去了?”

    刘万程说:“我没干什么,就在厂里啊?”

    徐洁就再问:“那你怎么没在办公室?”

    刘万程不想说自己和张年发之间的事,略一思索,反问徐洁:“你去技术科了?”接着就解释,“我去外面办点事,回来已经下班了。”

    徐洁看着他,严肃地问:“办什么事?”

    刘万程就吸吸鼻子说:“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啊?我是去办厂里的事,跟女的没关系的。”

    徐洁就撅嘴:“我才不信!你不是要辞职了吗,还给厂里办事!会女朋友去了吧?”

    刘万程反倒糊涂了:“我女朋友不是在这儿吗?”

    徐洁说:“你可以脚踩两只船啊?”

    刘万程就生气了,训她:“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想说什么?说!”

    徐洁就说:“高秀菊下午在你桌边坐着,韩素云还把我也叫过去了。”就把当时的情况和自己的怀疑都说给刘万程了。

    刘万程“噗嗤”一下笑了:“你这小脑袋,想象力挺丰富啊你!我根本就没见着高秀菊,我回去的时候,技术科门都锁了。”

    徐洁追问:“那你干什么去了?”

    刘万程说:“大老张把我喊他办公室里去了,跟我商量事儿。”

    边说就边想,高秀菊跑技术科,肯定是去找韩素云啊。他们两家早就有来往,互相都熟。这个是以前和高秀菊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知道的。

    那么,韩素云又好好的找徐洁干什么……他忽然就想明白了,不由嘿嘿地笑了。

    徐洁看着他傻笑,眼泪都快出来了,气呼呼地问:“你笑什么笑啊?”

    刘万程憋住笑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快吃,吃完了我们出去,我再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还是一先一后从食堂里出来,徐洁远远地跟着刘万程,出了江山机器厂的大门,然后又出了厂区和宿舍区。走出去好远,几乎看不到厂区和宿舍区了,才重新走到一起。

    那时候城市还离得这里很远,厂区周围基本都是旷野和庄稼。只要避开厂里的人,有的是地方可以放心自在地谈情说爱。

    这时候,夕阳的余晖已经渐渐被远处的山峦遮挡住,天色开始变暗。公路上除却来往的车辆,已经看不到行人。两人就下了公路,在路下的坡上,找个茅草稀少,比较干净的地方并肩坐着。

    刘万程把自己下午找吴晓波的事,对徐洁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遍。他说:“我恰巧看着吴晓波去防空洞那里了,怕他再去骚扰你,就想着借着那里没人,去和他聊聊,谁知道高秀菊也在那里。这个吴晓波还挺横,没说几句就动手要打我,可他打不过我,反倒让我给他揍了个大马趴。”

    徐洁就抱怨说:“谁让你去找他了?都跟你说了,这事儿过去好久了。”

    刘万程表功一般说:“我想起他欺负你来心里就不是滋味,正好碰见他,就没忍住。”

    现在的刘万程,比起当年那个真正年青的刘万程,撒谎哄女孩子的本事,不知又要高出多少倍。他顺口就编造了一个自己无辜的故事,而且完全是为了徐洁。

    他倒不说他打了吴晓波之后,自己又被高秀菊给打了的丑事。而且,为实现自己的阴谋,还编造了吴晓波摸徐洁屁股的谎言,这事儿就更不敢跟徐洁提了。

    徐洁虽然嘴上怪他,但他肯为自己去和吴晓波理论,说明他在乎自己。想到这个,心里反倒甜甜的,根本就没有埋怨刘万程的意思。

    但她还是想不明白,又问:“这个和高秀菊去找韩素云,韩素云把我喊过去,还是不挨着呀?”

    刘万程就笑了说:“你想啊,我为什么和吴晓波打架?为他骚扰你呀。高秀菊知道这事儿肯定得吃醋,肯定得追问吴晓波怎么回事吧?”

    徐洁想想,就点点头。

    刘万程就继续说:“吴晓波会怎么回答?他肯定不承认呀。可不承认,这事儿二车间的人都知道,瞒恐怕瞒不过去,他会怎么办?”

    徐洁看着刘万程,不说话。

    刘万程说:“他肯定要编排你的不是,说你有病,误会他,然后兴许还会说你长得怎么怎么丑,他有高秀菊那个大美人,怎么会去骚扰你呢?”

    徐洁不言语,许久说:“人家就是比我长的好看。”

    刘万程就笑:“你比她好看,好看一万倍!”

    徐洁打他一下说:“往下说。”

    刘万程就说:“高秀菊又不傻,她不可能完全相信吴晓波,自然就要找人打听。她在咱们分厂里面,最熟的是谁?韩素云啊。于是,她就去找韩素云打听。在你和吴晓波之间,韩素云当然向着你啦,肯定说吴晓波胡说八道。为证实这一点,她就找个理由把你骗过去让高秀菊看。你看,我们徐洁是比你都漂亮的大美女,吴晓波是不是胡说八道糊弄你?”

    徐洁仔细想想刘万程说的,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韩素云也不愿意高秀菊这朵鲜花,插在吴晓波这堆臭狗屎上。

    想到这里,徐洁就释然了,咧嘴笑了说:“其实,人家高秀菊才真是大美女,我算什么呀,也就是长得不丑罢了。”

    刘万程却在心里想,韩素云这老娘们儿也真够心狠手黑的,她这么火上浇油一搅和,高秀菊和吴晓波肯定彻底没戏了,倒省得我替高秀菊这泼妇担心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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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下岗时代介绍:
他穿越回了过去,知道身边每一个认识的人未来二十年的命运,但正因为他的回归,这些人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
本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重回下岗时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回下岗时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回下岗时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