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扬长避短
刘万程就没言语。不是小数目是多少?在你张年发眼里,估计五千块你都能拿着当巨款!你会舍得把属于自己的奖金分给我?再说辛苦干一年,才弄万数块,老子才不为这点蝇头小利,给你卖命呢!
张年发看他半天,继续说:“另外,总厂还有超额完成任务的规定。超额上缴总厂的利润,分厂法人按照超出金额的10%发放奖金,工人可以按照1%领取超额年终奖。”
顿一下又说:“可惜呀,我能力不行,每年能完成总厂的规定利润,就算万幸了。”
刘万程就嘟囔:“那你也可以拿两万,工人什么都没有!”
张年发就点头说:“是啊,我也觉得大家辛苦一年,光看着我拿钱,心里不落忍。我就把这个钱,每年在年底放假的时候,都换成年货,给大家伙分分。说实话小刘,我张年发长这么大,受党这么些年教育,这心没有那么黑,就像你说的,没有那个喝工人血的狠心!那么干了,晚上睡不着觉,出门怕遭报应!”
张年发就有些激动:“外面好的单位的收入,还有那些个体户,都是咱们工人的好几倍!这个我知道。作为分厂领导,四百多号兄弟姐妹的当家人,我没当好这个家,不能让大家生活好,让大家累死累活在厂里干一年还过苦日子,我心里有愧,我对不住大家伙对我的信任!
我知道,好多工人在底下骂我,说工厂的利润都让我吃了、喝了、贪了,把我逮起来不用审,直接拉出去枪毙,绝对不冤枉我。我不分辨,没脸分辨。有时候就想,只要我对得起良心,让他们说去吧,只要大家能骂我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也成。我坐立不安,整天琢磨点子。可是,我没文化,就像你说的,观念陈旧,法子想了一大堆,一个管用的没有。现在,你有法子,你想,我舍得放你走吗?另外,你算算,以咱们车间的生产能力来讲,可实现的最大利润,应该在每年二百万左右,这个计划经济的时候,咱们每年都没有少于二百万。要是能够恢复到计划经济的生产水平,刨去总厂规定的二十万,咱们超额就是一百八十万!一百八十万,你算算,10%是多少?十八万!每年你能拿十八万,这比你跑到南方去打工,挣的多出多少?你为什么不肯干?是不是你根本干不了,光在这儿给我说大话,纸上谈兵?”
张年发说到十八万的时候,刘万程眼里就是精光一闪。
九十年代,还在兴万元户的年代,十八万,发财了!别说十八万,就是和张年发二一添作五,也是九万!,加上年终奖,那就是十万啊!
当然,干到二百万的纯利润,估计可能性不大,可干一半多,应该问题不大吧?
六万奖金的应产生纯利润是多少?六十万。加上应上缴利润,一共是八十万,毛利润不到一百万,产值应该在八百万左右。而二分厂如果能饱和生产,再堵死所有的贪污浪费漏洞,一年一千万产值,一百万以上的纯利润都有可能!
一百万,奖金就是十万,和张年发平分他也能拿到五万。而且,以现在的市场价位,有利润中等的活干,工人的月平均资就应该能在一千块以上。那么,工资加上奖金,他一年的收入应该绝对不少于六万,这已经可以超越去特区的收入了。
刘万程动心了。
张年发那些穷表白他一句没听进去,就听见十八万了。漂亮话谁特么都会说,我还能把自己包装成英雄呢。可在金钱面前,这些就都是屁,一文不值!
他打断了张年发的唠叨,严肃起脸来,一字一句地说:“如果让我干,就得一切我说了算。书记刘勇,副厂长王会文,包括你,都得听我的,不经我的允许,不能随便乱插手分厂的任何事物,不管是生产还是销售,包括仓储。另外,你得给我立个字据,将来年终奖咱俩平分!”
他原来还想和老张四他六的,可以他中年人的思维,利益面前什么承诺都不保险的理论推断,真到了分钱的时候,老张绝对不肯比他拿的少,能对开就不错了。不过,还得立字为证!
张年发愣怔许久才说:“没问题。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就是你不管执行什么制度,都得事先跟我通气,让我明白你要干什么?”
刘万程苦笑一下说:“你又不是我徒弟,我干吗什么都告诉你呀?”
张年发脸红脖子粗,半天才瓮声瓮气说:“你要肯干,我就是你徒弟,从此欺师灭祖,背叛师门了!”
张年发处心积虑,终于把刘万程哄上了贼船。可刘万程只有二十四岁,太年青了。
在他看来,管理,特别是机械加工行业的管理,和工人打交道,是一门很难的学问,不从基层干上来,积累多年琢磨别人心思的实践经验,是做不好当家人的。
刘万程可以说一点这方面的经验都没有,在大学学得好,动动嘴可以,真正让他干,他能行吗?
张年发还是不放心,对刘万程说:“为把你提到这个位置上来,这几天我没干别的,净在办公大楼上和领导们斗嘴呢。为了你将来好干,礼拜一开生产例会的时候,袁副厂长、组织部赵部长,劳人处裴处长,都要来参加会议,宣布对你的任命。
任命一个副厂长,所有相关部门的一把手,都亲自过来站台,这可是少有的事情,就是要给你建立威信!”
说到这里,他出一口气,又接着说:“可说心里话,我现在心里反而没有底了。今后这二分厂你就是当家人,我明面上虽然还是厂长,实际就是给你当副手,这事儿基本就算定了。你现在先给我说说,你具体准备怎么干,让我心里有个底,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刘万程明白,敢用他当副厂长,张年发这胆就比豹子大。换做是他,他也不敢用一个二十四的毛孩子。
他沉吟一下,整理一下思路,这才说:“你是不是怕我一上任,就把我给你说的那些东西都鼓捣出来,把你的二分厂搅个天翻地覆呀?”
这正是张年发所担心的,他看着刘万程,不说话。
刘万程就笑了:“吃饭还得一口一口吃呢,我又不是傻子,这点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我先带头搞那个齿轮热压试验,其余我不参与也不做任何改变,还是你和王会文副厂长照着旧路子来……”
他就把自己的想法一步步说出来,总之,是在力求稳定的基础上,一点点动手术的稳妥路子。
他说一步,张年发就点点头,基本和他心里想的差不多。
那是,刘万程本来就是他的徒弟,又有许多在乡企得来的经验,要是说不到他心里,那可就当真奇怪了。
最后,刘万程严肃了说:“先组织技术科搞那个齿轮产品的配套热压模具。制造出来,估计成本得两万左右。两万,分厂还能负担起吗?”
张年发说:“没问题。不过,”
刘万程就打断他:“不过,你得先和减速机厂那边沟通,告诉他们我们的想法。不过不要说工艺,中心意思就是产品可以降价,但质量会比以前差一些,供货却要及时的多。我们成品要经过发黑处理,他们不会从外观上看出区别来。”
这正是张年发想说的,得先征求人家客户的意见才行啊。
刘万程接着说:“这事儿得你亲自办,不能经过刘勇。”
刘万程记得,这个减速机厂的配套齿轮,二分厂也就干到今年的年底,到第二年人家就不给干了。
二分厂的价格太高了,是南方供货商的两倍半,对方实在承受不起了。
记得当年突然失去了这个最大的产品,二分厂连工资都不能当月发放了,主管营销的刘勇整天垂头丧气,张年发也不得不跑出去找活干。幸亏是一分厂的高强,张年发的大师兄,也是刘万程老丈人高强,给二分厂匀了部分自己分厂的活过来,二分厂才勉强将工人的工资发出来。
所以,为保住这个保命的产品,刘万程只能先从改造齿轮加工手段开始了。
而当年之所以丢掉了这个产品,主要就是刘勇除了和对方吃吃喝喝,其他一窍不通,没弄明白人家要求降价的中心意思。
后来张年发弄明白了,人家可以降低质量和材质要求,只要价格压下一半来就可以,那时候再思考改为热压生产,就已经晚了。
听刘万程这么说,张年发点点头,才要开口,刘万程又说话了:“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动刘勇。营销机构的改革,我会等到咱们开始出成品,分厂有了经历住风浪的本钱,供求稳定以后。而且,我有办法让刘勇自动离开二分厂。”
刘勇手底下不干净,张年发知道,但刘勇能在这里当书记,背景也不简单。刘万程一上任就针对刘勇的话,是不合适的。
而刘万程说的,正是张年发担心和要说的!这小子怎么成他肚子里的蛔虫了?这让张年发震惊不已。
等一会儿,看刘万程没话,张年发这才问:“齿轮制造工艺改动以后,我们好多设备就要闲下来,工人就没钱挣了,怎么弥补这个缺口?”
197.领导有想法
所有的谣言和谬论,在强大的现实面前,都不攻自破。刘万程也因为这一惊人的工艺改革的成功,树立了自己的威信,在副厂长的位置上,站稳了脚跟。
站稳脚跟了,刘万程就把目光对准了刘勇。有仇不报非君子,嗔呲必报才是刘万程。何况,刘勇还挡着他发财的路呢?
国企里,报仇也得有讲究。就像刘勇一样,要对付刘万程,不能当面锣对面鼓。得从外围开始,从舆论入手,一点点蚕食,先把跟着打旗起哄的那些爪牙喽给打死,再从舆论上搞臭,最后让你站不住脚,自动滚蛋。
刘万程自然就是先把注意力放在刘勇主管的业务上了。
没出一个星期,连续两个采购员因为虚报采购价格和钢材重量被刘万程抓到。
在过去混这些年,杀鸡儆猴的把戏,刘万程还是知道怎么玩的。
对两个采购员,刘万程的解决办法十分简单:开除。你刘勇主管的部门,竟然有如此恶劣的贪污犯,你自己也不见得干净。
我没说你,也不明着指名道姓地对准你,我打你手下,让你比吃苍蝇还难受!
但他的决定,让张年发给拦下来了。
张年发也不是吃素的,怎么会不知道刘万程坚持开除两个采购员的用意?
两个采购员的罪过,达不到非要开除的地步。刘万程这么干,无非就是故意扩大人家的罪过,让刘勇难看。
要命的是,刘勇做为主管领导,还不敢为这个辩驳。你为他们说情是几个意思?是不是这贪腐的事里面,也有你的影子啊?这无疑是给刘万程留口实,刘勇没有那么傻。
但出乎刘万程意料的是,在这一点上,张年发不支持他。
两个采购员,本身就没有一技之长,开除了他们出去,让他们靠什么生活?
他私下里找刘万程,对他说:“小刘,你记住,你开除的不是一个员工,你同时也毁掉了一个家庭!这个家里,也许有拄着拐棍的老人,也许有嗷嗷待哺的婴儿,也许有正在念书的孩子。他们都会因为你这个简单粗暴的决定,而生活陷入艰难!
从前年开始,总厂就要求分厂下岗一部分工人,减少人员费用支出,提高利润,我顶着不办。有本事主动要求下岗走人的,我不拦着。没本事的,我绝不主动去下岗一个工人。知道为什么吗?就是这个道理!他们都有家,都是家里赖以生存的顶梁柱!
咱们大国企,就是大家的家!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做为家长,没有把自己的孩子赶出家门的道理!”
要是搁在以前,张年发这么说,刘万程就又认为张年发是在穷表白。敢做就得敢当,谁让他们撞枪口上了呢?活该!
可是,和张年发重新相处这许多时日,他的思想也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人,不仅要为自己考虑,还得为别人考虑。不管犯没犯错,他们都是一个锅里舀饭吃的兄弟姐妹。
他忽然就发现,即使是自己带着二十年的经验重新回来,张年发身上,仍旧有许多值得他学习的,闪光的东西,这让他不得不重新认识张年发,重新开始尊重他。
记得他当时知道是张年发把他要到二分厂来,那么气他,那么损他,他都可以不生气,仅仅是因为他刘万程说的东西,对分厂有用。
这才叫肚量,这才是一个领导者的气度。可惜,张年发只是一个分厂领导,因为学历的原因,他也只能上到这个位置,到头了。
如果张年发能够坐到统帅整个江山机器厂的位置上,此刻的刘万程,倒真心愿意充当他的马前卒,再不为赚钱活着。
在如何处理两个采购员的问题上,刘万程意外地顺从了张年发,放弃了这个整倒刘勇的大好机会。
这不是他做事的风格。
刘万程做事,历来都是暗中酝酿,把握时机,一击中的,损与蔫儿坏相结合的。
抓两个采购人员的把柄,他也是偷偷酝酿了好长时间,想着法子地制造机会让人家犯错。
人家也不是傻子,知道刘勇和他不对付,早就防着他。他不处心积虑地制造各种假象误导人家,人家也不会让他逮着。
费半天劲,好容易计策成功,没成想张年发跑出来横插一杠子。
张年发在办公室里转两圈,然后说:“犯了错,惩罚不能没有。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来处理。”
刘万程就再没有言语。
两个采购员的问题,仅仅是冰山一角。整个二分厂的营销体质,还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换汤不换药。
落后的管理方式,也给了许多人贪腐的机会。
刘万程心里,有一整套现代的营销策略,却因为刘勇横在中间,无法施行。
营销科自科长以下,所有人想保住自己的所谓“肥差”,每年都要偷偷给刘勇送礼,平时也要经常请他吃饭。一旦表现出对他的不恭敬,他会动用各种办法,抓对方的小毛病,然后积累成大毛病,最后把对方调离,下放到车间干活。就像前段时间对付刘万程一样,如出一辙。
寻找别人的错误和缺点,然后加以利用,这是刘勇这类干部的长项。就是刘万程,有着二十多年的国企扯皮经验,也得时刻提防着这类小人的暗算,不敢轻易得罪。
营销科的人员,如果自身干净,仅仅靠着工资和奖金吃饭的话,上哪儿弄钱去贿赂刘勇?他们只能从经手的业务上往外抠公家的钱了。
而刘勇在齿轮制造工艺改革成功之后,打着为分厂闲置下来的加工能力寻找产品的名义,整日吃喝玩乐,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分厂指定结账的饭馆里,他以各种名义签字的账单,就有一万多!
九十年代的一万多块,是一笔相当惊人的财产!就是他弄了活来,产生的利润,也不见得可以弥补这个亏空!
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国企产品价格不低,却没有利润都原因,都扔在饭桌上了!
换掉刘勇,是当务之急。可是,一个分厂书记,却不是刘万程想换就能换的,张年发也不行啊。
据说,刘勇在上面有根,到底哪是他的根,张年发不说,估计他知道。知道不敢动,足以说明,这个根够粗大了。
产品试制成功并转入正式生产,刘万程就有时间了。像他这种讲究嗔呲必报的小人,有了闲工夫,别人就该倒霉了。
你们不是在老子没成功的时候,一个个上窜下蹦,唯恐天下不乱吗?这会儿怎么不蹦了,老实了?老实了也不行,晚了!
很快,新的干部考核体制就下发执行了。刘万程用干部,再不像张年发一样,凭模糊的个人表现和个人的印象,而是让数据说话,各种数据综合起来的得分,叫执行力。
执行力不达标,就说明你对分厂的命令不重视,说明你的能力不够。
按理说,数据是科学的,应该是公平的,不存在报复谁的问题吧?你想多了。
新的管理方式谁也没见识过,数据都是在你做过之后,从你做的结果中统计出来的。你做的时候不注意,做完了,数据出来,加到一起,积少成多,在这个时候,才能表现出你到底做的如何,恰恰可以反应你的态度。
对刘万程有看法,阳奉阴违,做事不积极,当时感觉不到什么,统计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比别人得分少。
如此繁多的数据,只要每项少得那么0.5分,叠加起来,就是不小的差距。
刘万程就打着这个“科学”的名义,把一车间和三车间的主任都给换下来。我不针对任何人,你们得分低嘛,这个没有办法。
实际上,他是利用了对方不熟悉精细化管理这个概念,观念转不过来的漏洞,打压那些跟随刘勇,不配合他的干部,还让对方无法分辩。
在这上面,他的“蔫儿坏”可以发挥到极致,不动声色当中,就把刘勇的小团体给拆了。
刘勇看着刘万程一步步开始了对他的报复,却毫无办法。他更不懂什么叫数据说话,什么叫精细化管理。
他只知道,刘万程玩的太高明了,还有这样玩的,被他玩死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从此,他变得小心谨慎起来,开始处处防御,再不敢主动进攻,甚至开始逐渐向刘万程靠拢,主动讨好刘万程了。
技不如人就得认输,刘勇这种干部,这一套玩的很顺,不会干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傻事,面子值几个钱啊?
可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挡着刘万程发财的路,刘万程不会因为他的认输和主动示好服软而手软。
再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嘛,刘万程是油腻大叔,不是小鲜肉,他才不会去做心慈手软,敌我不分的东郭先生。
对待危险的敌人,要打倒在地之后,必须再踏上一万只脚。记住,是必须滴!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是真理。
可是,刘勇根硬,刘万程也不敢直接去对付他。
一时半会儿对付不了刘勇,他能对付吴晓波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拿吴晓波先练练手吧。
虽说高秀菊中了他的诡计,不和吴晓波来往了,但都是干柴烈火,谁也不敢保证这对狗男女不死灰复燃。
虽说刘万程打定了主意,这辈子不和高秀菊有任何交集,但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何况他们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了。
198.书记来视察
吴晓波无精打采地来到分厂办公室的时候,刘万程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呢。
他乖乖站到刘万程跟前,小声说:“刘厂长,您找我?”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刘万程睁眼,抬头看他,好像刚想起来一样“啊”了一声说:“走,咱们会议室里说。”就带着吴晓波进了另一边的会议室,关了门。
他在会议桌长边一侧的中间坐下,指指对面,让吴晓波也坐下。然后,从桌子上放着的,一沓a4纸里抽出一张来,递给他,然后才说:“这是你这个月的工时工资表。一个月,你一共干了四个半工时,挣了四块九毛钱。”
吴晓波没明白刘万程给他看这个的用意,琢磨着说:“我没床子啊,我原来的车床,车间分给张健用了。”
刘万程说:“你整天不上班,厂里还得空着个车床不挣钱,等着你回来是不是?再说给你个车床,本来这个车床别人干,一天可以出二十件活,到你手里,一天也就出四五件。分厂白养着你不说,还得搭进台设备去,你觉得合适吗?”
吴晓波说:“我没用分厂养啊,我不干活,你也没给我发工资不是吗?”
刘万程就问他:“那你的保险呢,那不是分厂替你交的?”
吴晓波就傻了。
吴晓波琢磨半天,才分辩说:“分厂我这种情况的又不是我一个,其他人不上班,不也是分厂给交的保险吗?”
刘万程看来早有准备,淡淡一笑说:“这回不行了。从下个月开始,分厂不再承担这个费用了。你有两个选择。一呢,自己交保险,继续在这里上班。二呢,”刘万程就又从那沓a4纸里抽出两张来递给他说,“你填好这个表格,找张厂长签字,然后到劳人处报到。”
吴晓波不接刘万程递来的表格,狐疑地看着他问:“这是什么?”
刘万程说:“辞职申请表啊。填好了,你就和分厂没关系了。”
吴晓波就急了,声音也高起来:“凭什么呀,我又没要求辞职,干吗申请这个?”
刘万程就拿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来,耐心解释说:“这就是走个程序。正像你说的,你又没犯什么错误,分厂开除你不合适,是吧?可你在这里又不创造效益,分厂还得给你交保险。问你要这笔费用吧,你又没有。你还没几个工资,分厂还没法从你工资里扣除。所以,你还是填了这个表,咱们两下里谁也不麻烦。”
吴晓波气急败坏说:“你不麻烦我麻烦大了,你这是让我变相下岗。原先老张说过的,二分厂只有主动下岗,没有赶工人下岗的道理!”
刘万程就表现出为难来,琢磨半天说:“这可就不好办了。要不,我给你安排个罪名,把你开除?反正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占分厂的便宜了。”就皱眉思索,“安排个什么罪名好呢?对了,你骚扰女工,耍流氓,这个大家都看见了,都可以证明。”就和吴晓波商量,“咱就这么办了吧?”
吴晓波这个气,特么你这纯粹就是打击报复,还是为了我骚扰徐洁!可现在人家是厂长,生杀大权在人家手里攥着,他跟刘万程来硬的,恐怕死的更快。
他装出一副哭丧脸来哀求说:“刘厂长,刘哥,你不能往死里逼我呀,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刘万程咧嘴一笑,不紧不慢说:“那你就咬吧?咬完了正好就有罪名了,我还省得麻烦了。”
吴晓波再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来说:“刘哥,我确实对不起徐洁,不该耍流氓。可那时候我不是不知道你和徐洁好吗?现在我知道了,徐洁不许我把你们的关系说出去,我一个字也没有往外说呀!你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就放过我这一回,成不成啊?”
这句话听着像是哀求,暗里却含着用揭露两人的关系,威胁刘万程的意思。
刘万程才不怕他威胁。又不是他想保密,是徐洁想保密,他只不过是尊重徐洁的想法,不愿意违拗她罢了。你爱揭不揭,揭了徐洁也不能怨我,是你干的不是我干的。
但这时候,已经到了刘万程设计的这场谈话过程中,他该就坡下驴的时候了。
他坐在那里,表现出好像有点顾忌吴晓波威胁的意思,双手环抱,闭着眼睛,琢磨着说:“放过你,也不是不可以。可你多少的也得对我有点用处啊,不然我怎么跟其他那些被请走的人交代呢?”
吴晓波从刘万程的话语里,似乎听出了希望,赶忙站起来,看着刘万程,接话说:“您说让我干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干!要不以后徐洁,额,不,嫂夫人,嫂夫人做头发我全包了,一分钱不要。”
刘万程就嘟囔:“拉倒吧,我还怕你趁机占她便宜呢!”就仰头闭眼思索,“你能干点什么呢?你这人是干什么什么不成,吃什么什么都香,基本废物点心一个呀。”
吴晓波这个气,特么老子会烫头!你以为这个就不是手艺啦?要不是老张吃错了药,偏把我弄回来圈着,老子挣的比你多多了,吃香的喝辣的!
吴晓波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刘万程这是在为前世自己混的不如吴晓波,在这儿嫉妒,故意贬损他呢。而且,他还怀疑吴晓波给他戴了绿帽子,不诚心报复他一下,心里不舒服。
接着,刘万程突然抬高了声音说:“对了!”吓吴晓波一跳,以为他也吃错了药了。
刘万程说:“听说你这人好往女人堆里钻,打探到不少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吴晓波肚子都快气爆了,合着我就这么点特长?特么你刘万程算是损到家了,你这是诚心埋汰我呀!我不就摸了徐洁后脊梁一下么,还是隔着工作服摸的,你用得着这么整治我吗?
他心里估计是把刘万程家祖宗三代都问候过了,脸上却不敢带出来。刘万程不说让他走,他还不敢走。
刘万程嘬着牙花子继续寻思半天,对他说:“这么着吧,你就把你打听到的,我不知道的新鲜事儿,说给我听听,要是里面有我感兴趣的,对分厂有用的,我就权当是你对分厂做贡献了,就暂时不处理你。”
在吴晓波看来,这是刘万程故意拿他开涮了,无非就是报复他骚扰徐洁。心里怒气冲上来开始不配合了。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新鲜事可说。
刘万程盯他一会儿,接着就严肃了说:“好吧,你不愿意配合,我也没办法,填表吧?”
吴晓波不填,填了就意味着下岗了。
刘万程等他一会儿,见他没反应,就说:“你回去吧,从明天开始,就不用来上班了,开除通知,我会找人送到你家里。
“别介呀,”这回吴晓波连最后的做人底线也放弃了,坐回椅子上去,寻思半天说:“一车间的薛建国偷切下来的料头,装在他带着的书包里,拿回家卖废品,这个算你说的新鲜事儿吧?”
刘万程面无表情说:“不算。”
看来他对这个不感兴趣。
吴晓波就挠头,这小子到底想知道什么呢?想想就又说:“三车间磨工二组的组长江大山,和他们组的赵文丽搞破鞋,晚上在高精度磨床那间屋里办事,这个算不算?”
刘万程就点点头,接着就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晓波说:“他们半夜办事的时候,让分厂值夜的宋老头给堵上了,我打听出来的。”
刘万程就夸他:“你小子还真行,这种事情都能打听出来。”
吴晓波心说,这小子看着冠冕堂皇的,原来喜欢听这个!
总算说到了刘万程喜欢听的,吴晓波出一口气问:“那,我可以走了?”
刘万程就摇摇头:“这个虽然算,但不新鲜。车间里最少有一大半人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得说我不知道的。”
吴晓波就又想想,顺着刘万程给他的思路说:“苏媛媛晚上去市里广场上跳舞,”
刘万程就替他说:“认识个舞伴,是个当官的。”然后就提高了音调,“这都八辈子以前的事了,还拿来糊弄我!”
吴晓波都糊涂了,苏媛媛这事儿时间不长啊,而且厂里没几个人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那是啊,刘万程都活过以后的二十年了,还有他不知道的事儿吗?
吴晓波只好绞尽脑汁想刘万程不知道的事儿了,比如二车间主任王浩和哪个女工相好,电加工上的郝海燕有几个情人,说一堆,好像刘万程基本没有不知道的,都不怎么感兴趣。
最后实在没法了,吴晓波跑到会议室门口,往外望了望,然后跑回来,趴在刘万程耳边说:“张静的事,算不算新鲜的?”
刘万程嘴角就露出一丝微笑,这小子终于上道了。
放弃了最后做人底线的吴晓波,就无所顾忌了。
他悄悄在刘万程耳边说:“不过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要不然你放了我我也活不了。”
刘万程看看他,一脸坦诚说:“放心,我要给你漏了我是小狗。”
吴晓波就说:“张静她老公在咱厂运输队开车,经常跑长途不回家。这时候,张静就和一个男人,基本每个礼拜有个两三回,去市里旅馆过夜。”
刘万程心里一阵激动。看来,他猜测的没有错,他们现在已经搞在一起了。
他表面不动声色问:“那个男的是谁?”
吴晓波吱唔半天说:“我不认识。”
刘万程就盯着他:“不说实话是不是?”
吴晓波和刘万程对视半天,终于还是说:“是书记刘勇。”
200.策略得改
徐洁除了担心刘万程的钱来路不正,怕出事以外,其余都十分听刘万程的。她果真就回去给她爸办了病退手续,拉了家里用得着的家具,带着父亲过来了。
徐洁的父亲不想退休,怕病退了工资少,徐洁再不给他钱买酒喝。徐洁一句话就把他给咽住了:我不能不嫁人,跟你一辈子。我得跟着万程去开发区,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舍了你,再不会回来了。
兔子急了眼还咬人呢,一向行事温吞的徐洁,让她爸逼急了,一句狠话出来,徐老头也老实了。
就这样,徐洁父亲跟着她,乖乖来了工厂。他平日里喝酒撒酒疯,骂骂咧咧,可这里是人家刘万程的地盘。
这做过领导的,身上都自然带着一股威严。刘万程虽然人比较文雅,说话也轻声细语,但他身上却有别人没有的威严。
徐洁父亲看到刘万程,虽然刘万程什么也没说,但他竟然听话许多。徐洁限制他每天饮酒量,原来他是不肯听的,这回倒主动听了。
三个人一起吃饭,徐洁给他的酒没了,他竟不敢主动要酒。喝了酒也安分许多,不再嘴里骂骂咧咧。其实,刘万程自始至终,一句严厉的话都没说,这真是奇了怪了。
父亲变乖了,徐洁就有了时间来熟悉那台加工中心。等高强干出样品来的时候,她已经能够熟练操做了。
刘万程、高强、吴晓波,连徐洁的醉鬼父亲都来了,站在徐洁身后,看她操做那台加工中心。
徐洁从一边摞成几排的铸铝件中拿出一个,推开加工中心的封闭门,将工件放进去。加工中心的四爪卡盘自动收紧,调整一下,将工件夹紧。
这个铸铝件,最有难度的地方,就是背后这四个夹紧槽,只要尺寸稍有不对,其余位置的加工余量就会变大。高强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带领一分厂的相关人员,解决了这个问题。可惜,机加工问题他却没办法解决。
徐洁合上加工中心的封闭门,加工中心启动。随着设备发出的轻微声响,徐洁紧张地通过封闭门的观察窗,看着里面工件的加工。
五分钟,加工中心停止运作,徐洁打开封闭门,拿出了一个银光闪闪的工件。
高强从徐洁手里接过工件,拿起身边的测量工具一通测量,一丝不差。
高强就有点傻。因为加工这样一个工件,如果放到他的一分厂,这么多道加工工序,从毛坯变成成品,最少要半天时间。可是,这台设备,仅仅用了五分钟。
他放下工件,手都有点哆嗦了,对刘万程说:“你开始说这东西可以顶我们一个车间的加工能力,我不信。现在,我信了。这个世界,将来一定是高科技的世界!你说这世界变化怎么就这么快,我的脑袋怎么就跟不上呢?”
刘万程还没说话,徐洁先说话了:“刀具进给速度还是慢,还能再提高一倍。按理说,干这个工件,两分钟的加工时间就够了。”
徐洁是优秀车工,刀具进给应该多快合适,她是行家。
刘万程是怕一开始进给速度快了,伤了设备,这才故意调慢的。再加工一件的时候,刘万程就根据徐洁说的,提高了刀具进给速度。果然,第二个工件只用了两分钟,设备就停了下来。
高强再次测量这个工件,仍旧一丝不差!
高强拿着工件爱不释手,不由向刘万程感叹:“记得你当二分厂副厂长的时候,跟我说过,机加行业的未来,就是高精度和高智能化。当时我想不明白,精度越高,效率会越慢,成本会越高。智能化是个什么东西?我根本就没这个概念。万程,你了不起!我们这些人再干下去,的确不合适了,老旧的观念,会耽误工厂的发展。江山机器厂的未来,在你们这样的,有学问的人身上!”
刘万程就笑着提醒他说:“叔,咱们都离开那里了。体制不改,江山机器厂不会有未来。咱们不如结合在一起,共同闯出一番事业来。将来江山机器厂完了,那些和咱们同甘共苦过的兄弟姐妹们,可以来投奔咱们。咱们给他们留一条后路,比啥都强,您说是不是?”
高强这回是深有感触,不由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刘万程,郑重点了点头。
接着,他就好像想起了什么,把那个工件再拿过来,冲着工房外面的阳光,指给刘万程看:“刀具走过的地方,有些小毛刺。如果再把这点小缺陷去掉,就完美了。”
刘万程就开心地笑了:“听你的,我明天就去找个人来,专门干这个。”
连这么细小的毛病都不放过,说明老干部还是有独到的地方,认真而精益求精。另外,也可以说明,高强已经把刘万程的事业,当做自己的事业来干了。将来整个工贸公司的总工程师,就是高强了。这一个细心的小发现,就让刘万程认可了他。
徐洁在工房里干剩下的工件,刘万程就带着高强和出来,去他的经理办公室。吴晓波这人特懂事,知道两个人有话说,就主动拉着徐洁父亲拉呱去了。
在经理办公室里,刘万程和高强商量完了工作,高强脸上现出些为难来,半天说:“万程啊,我那个小子高军你知道的。这小子今年刚进厂,就不想好好干,惦记着和同学去南方倒腾衣裳。小孩子看啥都简单,不知道哪一行都有自己的窍门,不是他这种任麻不懂的孩子能干的来的。”
刘万程这才想起来,高军就是在今年,拿了高强两口子所有的积蓄,去了南方。一年之后,高军在南方输了个掉蛋精光,吓得不敢回来,让高强急怒攻心,引发了脑血栓,从此瘫痪不起。他忙自己的公司,把这事儿给忘没影儿了。
高军这小子,凡是下力气的脏活、累活给多少钱也不肯干,可干净轻松的活他也干不了。动脑子学技术的事儿更是连想也别想,整个就是一好吃懒做的活宝,这也都是让他妈从小给惯的。
这小子能进江山机器厂,也是张年发替他找的人。入厂之后,基本就是在厂里混日子,什么有用的东西没学着。当然在这个时代,在厂里不好好干,估计工资都没有,不倒找厂里给他交的保险费就不错了。
要是单单为了让高军能挣钱,高强早就把儿子弄到他的翻砂车间里去了,也不会来对刘万程说。
估计是高强想弄他过去,高军不干,高强没了办法。
想想他对高强说:“这么着吧叔,让他先到我这里来,跟着吴晓波跑业务。工资呢,我一月给他一千,你看成么?”
高强说:“那怎么成?我这一月你给我这么多,心里就过意不去了,高军来了纯粹就是白吃饭,不给你捣蛋就不错,你还给他钱?不成!”
刘万程就笑:“叔,都是自家人,你这么老钱啊钱的就不对了。我挣了钱干啥?不还是想让大家把日子过好?只要你和婶儿好好的,身体都健康,我就是再多给你一倍,我这心里都痛快!”
刘万程这说的是真心话。上辈子他对他们确实有愧,这辈子只能尽力弥补了。
不料这句话却差点把高强给说哭了,半天才说:“万程啊,有时候我就感觉着,你比我亲儿子都亲。这钱你不能再给了。要给钱,你从给我的钱里往外扣!”
“叔!”刘万程也有些动情,“我就一个人在这里,在我心里,就是把你当爹看的。高军就是我弟弟,我给不给弟弟钱花,您就别操心了。您放心,我一定把弟弟给你看好,让他学到真本事!”
高强的眼泪就终于落下来:“万程,我高强啥都不说了,咱们从今往后,就算一家人。哪天你家里的爹过来,我和他拜把子!”
当刘万程把二百个皮带轮成品,送到市外贸公司的仓库里的时候,孙经理吃惊问:“不是让你干样品吗?干几个就成了,干这么多干吗?”
刘万程说:“我要干这个活,当然就越多越好了。怎么,你不想给我干啊?”
孙经理说:“你是谁呀,不给你干,我敢吗?我是怕你第一次干不合格。你不知道,就是南方那些厂家第一次干,也没有一个可以验住的!现在铝这么贵,你要是都废了,赔不少钱呀,我是为你好!”
刘万程说:“你甭废话,验!验不住我又不叫你赔我,你害什么怕呀?”
孙经理就摇摇头。赵总说这个刘经理人很精明,这怎么看着像个二百五啊?
他就笑着对刘万程说:“刘经理,我先让你看看我们怎么检验,你就明白了。”
说完,就把刘万程带到仓库另一边的一个车间里。
刘万程看到人家的检验手段,直接就傻了。
外贸公司的检验车间不大,只有十几个工人,把车间外面运来的产品搬运到车间里来,然后放在皮带运输机上。
皮带运输机的尽头,安装着两台机器。皮带轮被皮带运输机送到那两台机器旁边,一个女工人把皮带轮拿起来,放进机器里。机器一阵响动,然后就把皮带轮送到另一边的传送带上去了。那传送带就通着仓库,皮带轮就在另一边的仓库包装进货运集装箱了。
偶尔机器会发出报警,上面红灯闪烁,然后送进去的皮带轮,就从机器一侧出来,女工就拿起来,单独放到一边去了。
201.鸭梨山大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四周音响里传出来的,吴晓波那略带磁性的男中音。
人家现在可是私企,而且是你求着人家代管,人家说什么你得听着,不听也不行啊。但吴晓波说的这些,已经足以让市里的领导们震惊了。
刘万程就是要吴晓波,用这振聋发聩的,别人不敢说的话,让这帮人清醒一下头脑,打乱他们的固有思维。
接着,吴晓波连银行都批评上了:“而做为出资贷款人,银行方面竟然对企业毫无监管。任由企业方,将价值上亿的资产随意破坏,将一条自动化程度极高的树脂砂造型流水线,改造成人工沙土造型的手工作坊,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
银行老总脸都白了,心说您就别说了,我的祖宗!有领导在这儿呢!
好在吴晓波只是这么一带而过,没往下深说。就是这样,也把银行方面给吓得后脊梁骨都凉了。
这时候,刘万程及时出现,打断了吴晓波,让大家全都松了一口气。
他接过吴晓波的话筒,对着台下鞠一躬,然后才说:“请诸位领导原谅啊,我们这位吴副总呢,也是江山机器厂出来的干部。可以说,对这个工厂充满了感情。看着一个好端端的现代化生产线,就这么一天天,慢慢地倒下去,做为一个热爱自己工厂的干部,他心里不好受,说话偏激一些,请大家谅解,对不住了!”说罢又鞠一躬。
这时候,参加会议的人里,一个中年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高声说:“我觉得,他说的一点都不偏激。不但不偏激,而且意见十分中肯!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请他继续说下去!”
刘万程看那中年人一眼,不由吓了一跳,这是市主管工业的工业局的王局长!
终于引起大佬们的注意了!刘万程心里反而有些高兴。
江山机器厂的问题,指望工厂内部解决,是根本不可能的。这就好比一个到了绝症晚期的病人,整个肌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到处都是毒瘤。不引入外部力量,彻底把这些毒瘤清除掉,就只能无奈地看着它一步步走向死亡!
他假装不认识王局长,冲他微笑一下说:“对不起了这位领导,咱们今天的报告会,还是要紧扣主题,解决铸造分厂的恢复生产问题。”
随后,吴晓波就没再上来。出场的是一个公司聘请的,所谓意大利专家,也不知道吴晓波是从哪里给绑架来的。
这位专家带着翻译上来了,主要根据幻灯片,讲解工厂设备遭受破坏的情况,以及修复所需要的技术和费用。
听着意大利专家的讲解,所有人都有些痛心疾首。这么贵的设备,国家还没富余到可以任意挥霍的地步,竟然让江山机器厂这些外行,给拆了个乱七八糟!
每一个破坏过程,都是一个土老帽进城式的笑话,又都是一个辛酸的故事,还是一个痛心疾首的过程。听的那位王局长脸都黑了。
那位专家讲完,又一个老外专家又上来了,开始讲专业问题。
设备能不能恢复?当然能,只要有资金投入,我们是意大利的专业团队,可以全程做技术指导,绝对没有问题。
接连仨外国专家才讲完专业知识,吴晓波又来了。这回没批评任何人,而是表决心:
在外国专业团队指导下,生产线恢复以后,能不能组织正常生产,产出合格的产品,避免走以前江山机器厂走过的老路?当然可以。我们有优秀的管理团队,将来团队内的专家和专业技术人员,管理人员,要至少达到至少一比一比一的比例。
还有,就是我们有刘万程总经理,这个曾经在江山机器厂创造过奇迹的领导。我们还有高强高老虎,这个江山机器厂能干苦干巧干,艰苦奋斗的大旗。
将来产品销路和利润如何?吴晓波直接就把各种数据需求报告,挨个给每人发了一份。
我们有最优秀的销售团队,最专业的调研部门,最精密的情报部门,最灵活的策划部门。在产品销售上,没有任何问题。
……
会议开了整整一天,光万程工贸印发的各种资料,每个人手里就积攒了厚厚一摞。
这刘万程的公司也很有意思,资料不一起发完,而是讲一个问题,才给你发一份需要的资料,他也不嫌麻烦。
刘万程不怕麻烦,他就是要用最细微的细节,让所有人看到他公司的管理效率。
分发资料的时候,公司员工迅速而无声,准确而礼貌地地把所需资料放到每一个人手上,整齐划一。就这份纪律和效率,就够所有到会的机构学三年的。
当然,他们也是为了这个效果,在那位孙经理指导下,刻苦训练了一个月,确保一丝不苟。
仅仅从那些印发的资料上,就可以看出万程工贸为了这个报告会,做了怎样详尽的准备。
会议的气氛,从一开始吴晓波痛斥腐败产生的沉闷和某些人的恐慌,到介绍铸造分厂人为破坏情况所激发出的痛心,再到公司专业人员介绍未来发展,大有前途,完全有机会将银行贷款收回的信心,给所有人增加了乐观心态和欢快的气氛,真是一波三折。
从悲情剧逐渐过度到欢乐喜剧,刘万程无所不用其极,让整个会议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还有更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万程工贸的管理模式和运作思路,都不是来的这些机构工作人员熟悉的。这是一套完全和他们有区别的运作方式,连部门划分都和他们不一样。
当然了,刘万程用的,是二十年以后,从国外大公司学习引进过来的管理模式。当时国内,恐怕只有大型的合资或独资公司,才会采用这种模式。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一切,都让过来的领导们相信,刘万程有别人完全不同的思路和经营管理能力,怪不得他可以让一个效益年年滑坡的分厂,迅速产生高盈利。未来如果由他接手铸造分厂,让这个倒掉的生产线起死回生,就有许多人相信了。
这些人当中,还有好多人感叹,这么一个人才,江山机器厂竟然留不住,那帮管理层都在干什么?埋怨企业设备陈旧,可给你一个现代化工厂,不也让你给造垮了吗?
特别是那位偷偷前来参会的王局长。他就是冲着刘万程的名声过来的。听了这个报告会,心里已经起了波澜。
江山机器厂的领导层整天讲各种困难,他也真信了是大势所趋。可是,这个报告会之后,他心里那个观念动摇了。撤换江山机器厂管理层的心思,恐怕就是从这里产生的。
可换掉一两个人不起作用,必须来个大换血,这对他来讲,也是困难的。现在,谁还放着在机关里坐着的福不享,跑到那么个不可收拾的烂摊子里受罪呢?
关键还在于,他手里就没有一个像样的,可以镇住局面的人可用。真要换掉刘总那个班子,换上来的,还真不见得比刘总好到哪里去。
刘万程?他太年轻了,恐怕组织调查这一关都过不了……
送走所有的与会人员,吴晓波坐电梯上楼,就看见董事长助理徐艳,倚在走廊里看着他。
他西装革履地微笑着,冲着她走过去。徐艳就抬起手来对着他。他也抬起手来,和徐艳的手“啪”地对击一下。
徐艳就笑着说:“谁能想到呢,一身正气,慷慨激昂的吴副总,曾经是个混迹社会的二流子。”
吴晓波就笑:“这就叫演戏。我今天又跟你妹夫学一招。”
刘万程在他们身后不远,冷冷地看着他们。
看这两个人动作和表情,他们早就认识,而且绝对不是一般认识,应该是熟的很。
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呢?怪不得他在经理办公室开会的那天,吴晓波守着大家不发表意见。
因为那时候徐艳激烈反对刘万程的计划。吴晓波不发言,是不想和徐艳唱反调。这么分析起来,这里面就有问题了。
晚上回到家里,刘万程就把看到徐艳和吴晓波在一起,动作比较亲密的事情,告诉了徐洁。
徐洁倒不怎么奇怪,说:“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铸造分厂和银行啊。吴晓波追徐艳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有什么新鲜的?”
刘万程听了,愣怔一下,接着就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徐洁,一脸郑重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徐洁让他吓一跳,迟疑着回答他说:“好像是高叔住院那会儿,他就开始有事没事的,从市里跑过来找徐艳套近乎。徐艳不跟我说我也没在意。”
接着就问:“这事儿很重要吗?”因为她看到刘万程神色不对了。
在徐洁看来,这只是一件普通家庭的男女之事。可在刘万程看来,这却令他震惊。
吴晓波是本厂子弟,对徐艳的历史可谓知根知底。
他追徐艳,认真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想搞到手玩玩。
可徐艳是徐洁的姐姐!
这个吴晓波,真是胆子够大的,竟然敢完全不顾他刘万程的面子,想玩他的大姨子。
问题是,他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不顾及刘万程的面子,公开调戏徐艳,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和刘万程翻脸的准备!
那么,这么推理下去,就是吴晓波已经做好离开刘万程的打算了。
202.完美计划
其实,刘万程心里还是搞不懂张年发,这种宁可跟着大家一起受罪也不单独享福的心态,到底是一个什么原理?
但刘万程也知道,一旦张年发肯答应帮他,这就是又一个高强。他太需要这样的人才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把装好人的策略走下去,尽力去帮他。
但江山机器厂,二分厂,早晚会消失的。我这么实心实意地帮你。到二分厂不能坚持的那一天,你总不能不来帮我吧?
但是他知道,二分厂在他十几年之后穿过来的时候,还没有完呢,他可没有那个耐心,等到头发变白。
你完不了,我就不能想点坏招,让你早完蛋?嘿嘿,你也太小瞧我刘万程了。
他的穿越,改变了二分厂的历史,也让刘勇有机会成为二分厂的厂长。
同样,刘勇这个棒槌远远不如本来应该来的那个厂长,也加速了二分厂走向灭亡的步伐。
这样一个局面下,只要让吴晓波控制好给二分厂的产品量,只能让它不死不活,让张年发感激他就可以了。
刘勇这个人他太了解了,绝对不是那种甘于寂寞的。二分厂一旦开始好转,他必然会再想办法重抓权力。
论玩心眼儿,张年发不是刘勇对手。到那时候,二分厂真正的末日,恐怕就要到来,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刘万程是商人,当然考虑的,还是自己公司的利益。而利用恩惠维持自己正面形象,同时拉拢人心,让自己需要的人对自己忠诚,这恰恰是二十一世纪逐渐兴起的人性化管理的精髓,刘万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
那么现在,刘勇在干什么呢?
刘勇干了接近十年的干部,从基层团高官干到分厂书记,再到分厂厂长,自以为对工人还是很了解的。
在他看来,这些工人,除却几个刺儿头,大部分都是绵羊。只要孤立或者收买刺儿头,剩下的绵羊,你想让他们怎样他们就得怎样。特别是有了下岗这个口子之后,不服我就让你下岗,比开除还得讲究证据,省事多了。
但是,他曾经熟悉的二分厂,在经过了刘万程的打造之后,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刘万程在的一年,工人们见识了什么是正确的领导,见识了高效益和高工资。
刘勇的胡乱插手,使分厂的经营管理逐渐陷于混乱,正常秩序被打破,效益开始逐步下滑。工人们知道这么干不对,个别胆子大的,在公开场合就大声质疑刘勇的管理能力。
刘勇就用下岗这个法宝,来对付那些质疑他的。你敢质疑我,我就让你下岗!
混乱逐步加剧,效益下滑加速,工人工资急剧缩水,法宝也有失效的时候。工人们忍无可忍,在发不出工资的情况下,集体去总厂告状,讨说法。
发生了集体事件,总厂面子很不好看,严厉批评刘勇的同时,让他把工人都领回去,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严厉处分!
这件事情让刘勇极度震惊,因为这会影响他的政绩,影响他的前途!但这时候,他仍旧不思反悔,仍旧试图采取高压手段,来制服这些有点不听话的绵羊。
他强行规定,工人上班不许走出分厂厂区,否则按旷工处罚。并派亲信到各车间和更衣室里巡视检察,发现不在的,又没有他亲自签字的假条,一律严惩,停工三个月。
为防止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反对他,再次到总厂闹事,他竟然利令智昏,下令工人不得聚在一起聊天说话,三个人以上在一起说话,就是图谋不轨,立刻撵回家去,不许上班。
整个二分厂宛如陷入了白色恐怖,人们敢怒不敢言。
当工厂三个月发不出工资的时候,张年发终于忍无可忍,和刘勇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少了头羊的绵羊们,终于找到了头羊,要变老虎了。
他们不去总厂闹了,直接站在了张年发的身边,几乎再没有人听刘勇和他亲信们的指挥。
在工人们的强烈要求下,张年发代表工人,和刘勇谈判,要求刘勇暂时交出分厂权力,给工人们一个自救的机会。不然,工人们闹到哪里,张年发都不管了。
张年发的威信,别说在二分厂,就是在总厂,那也是有数的。他真正甩手不管,后果会有多严重,刘勇心知肚明。
无奈之下,为自身利益考虑,他被迫答应工人们的要求,把权力移交给张年发,自己美其名曰站在张年发身后,给他全力支持。
张年发已经看透刘勇了,对他这个决定并不领情。他罢免了一批刘勇的亲信,同样用下岗的方式,让这些害群之马回家呆着,省得在厂里不干人事光捣乱。
然后,他开始任命有能力的人接管厂里各个环节,恢复生产秩序。还亲自跑去总厂,到处找领导状告刘勇的恶行,弄得领导们四下里躲他。
领导们躲他,就传递了一个信号:暗中认可了他的分厂管理权。这对所有二分厂的工人来说,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刘勇这个退居幕后,不求有功,只求无过的策略还算明智,不至于激起更大的民愤。也可以在总厂举棋不定的时候,暂时躲过一劫,为自己偷偷运动高层,设法调走,换个庙继续当菩萨争取时间。
这时候,二分厂的当家人,相当于又换成张年发了。
多少年来,张年发就像一台电脑一般,忠实地执行着上面的指令。违抗命令这个词,在他的程序里,是没有的。
可是,现实的残酷,却连这样的老实人,都被逼的更改了自己的程序,而且一次比一次胆大。
他是水手,就必须得尽到自己的责任。为了那一条船上,所有弟兄的生命,他别无选择。当弟兄们的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任何指令对他来说,都是无效的。
他老实、忠厚,却不笨。上面不撤换刘勇,无非就是举棋不定,正在研究之中。
在江山机器厂,当官也是讲究规矩的。政工干部转生产干部,看似风光了,其实就是一步险棋。因为这是两条性质和做事完全不同的道路。看着都是干部,做事方法和晋升的规矩,都有很大的区别。
政工干部往往讲究和同级的生产干部完美配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至于如何晋升,则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靠关系也行,靠钱砸也有,反正上去的,都有这方面独到的才能。
生产干部讲究就多了,但最基本的一条,就是你得多少的有点管理能力,最少也得占全部本事的三分。
你比如说二分厂,没有刘万程创造奇迹之前,也就是所有分厂里中上等的水平。
这样的水平,一般干部都敢来接手。干的不好,有那三分本事撑着,不会比原先差到哪里去。再通过其他本事抹平一下,弄个无功无过。
要万一没准儿老天爷开眼,让他蒙着了,干好了,那可就不得了。这时候,其他本事就可以尽情发挥,晋升基本指日可待。
但刘万程创造过奇迹的二分厂,除了刘勇这种二百五,只知道升官发财,别人就不肯来了。因为你没刘万程那本事,你来了只能是干坏,不存在干好,这不成了出力不讨好的傻二小了吗?
所以,大部分干部调动,都会选择差不多的单位,去了好单位反而头疼。这叫走平不爬杆儿。爬的越高,摔的越狠。
政工转生产,不走平专爬杆儿,刘勇这两条忌讳都犯了,能有好才怪。
张年发憋着一股火,在总厂办公大楼里上蹿下跳好几天,弄得所有领导都跟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他毕竟做干部这么多年,慢慢地也就琢磨明白了,有人在保刘勇。
琢磨明白了,心也就凉透了,不去闹了。
这个时候的张年发,真就有了刘万程一样的心态。这么个毫无希望的厂子,我还留恋它干啥?为啥就不学刘万程,辞了职去跟着他干?
可是回到分厂,看着那破败的厂房,和厂房之下,那一双双满怀着希望,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心又软了。
分厂现在这个局势,既没有钱,又没有活,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大家都吃上饭?
彷徨无计之下,他就去找刘万程,希望他能帮帮他。
刘万程还是不能理解张年发的心思,在这种情况下,他反而认为是可以将张年发拉过来的大好时机。结果就适得其反。
刘万程见死不救,让张年发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刘万程怎么起的家?没有分厂这些旧账,你拿什么办工厂?现在你有钱了,就忘了这些在厂里的兄弟了。
他是老实人,不好意思当面跟刘万程翻脸,就又去找高强,希望高强可以劝劝刘万程。心里不舒服,就把旧账的事,跟高强说了。
当高强对刘万程讲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刘万程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他必须得给张年发一个不帮他的,合理的解释,不然,他很可能就永远失去张年发的信任了。
理由,当然就和对高强说的那样,这也是高强想做的事情嘛。
当张年发从高强那里,知道了刘万程正在筹划代管铸造分厂,让更多下岗工人有工作的时候,就当真不好意思让刘万程出钱帮他了。
他当初和刘万程算过啊,让那么大的一个厂子复产,需要的资金惊人。现在,刘万程比他还缺钱。这个时候问刘万程借钱,实在是不是时候。
现在,他谁都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来让这四百多号人吃上饭了。
203.于心不忍
看来,在徐艳这件事上,吴晓波还真是是认真的。他不让提他的风流事,很可能也和徐艳有关。
他不打算背叛刘万程,就会知道招惹徐艳的后果。那么,他追徐艳就必须经过深思熟虑。
这是他心里的第一个女人。好多男人,把有机会追心里的第一个女人,做为自己一生当中最浪漫的事来看待,大多数男人也都不舍得错过这样的机会。
刘万程就想,得抽个适当的时间,和徐洁好好谈谈了。她的这个姐姐,值得她去尊重。
可是,徐艳离开这里以后的事,吴晓波是否知道,是否在乎呢?
不过,现在,他得先考虑公司总部搬家的事情了。代管铸造分厂的事情,已经正式开始运作,公司的职能部门就必须健全了。
再说,把吴晓波单独放在外面,他的确不放心。就算没有徐艳这次这个事情,吴晓波这小子也不适合让他单独在外面当皇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个星期之后,吴晓波根据刘万程的要求,找大楼物业签订了租赁协议,租好了房子,然后就是装修,添置各种办公用品。
一切准备就绪,刘万程果真就把公司的总部搬到吴晓波这儿来了。设了董事长办公室,总经理办公室,又新增了秘书办,财会、人力、技术、企业监管等一系列后台支撑和企管职能部门,几乎把这层楼里所有空着的房间都给租了下来。
而原来的机加工厂,则改名为精密机械分厂,由王浩和肖涵任正副经理,留守负责。
公司总部从厂区搬出来这段时间,刘万程还是找了个机会,和徐洁说了徐艳的事。
徐洁听着,不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跑去找徐艳要钱的情景。
那时候,徐艳很烦,骂她拖油瓶,小邋遢,早晚让她害死。可是,徐艳总能弄到钱给她,让她饿不着。
后来渐渐大了,她就认为宿舍区里对姐姐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徐艳又和那帮人人见了害怕的皮孩子们在一起,肯定就不是正经人,正经人谁和那帮皮孩子鬼混呀?
再后来,徐艳走了,徐洁也长大了。可是,徐艳留下的名声却波及到了徐洁,总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大家不知到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徐艳的妹妹。
甚至刚刚入厂的时候,同分厂的那个皮孩子公开骚扰她,就因为她是徐艳的妹妹,吓得她一年不敢上班。
这些,都是徐艳带给她的伤害,她心里有些恨徐艳,从不喊徐艳叫姐姐,总是直呼其名。她觉得徐艳不配给她当姐姐。
可是,她没有想到,徐艳为把她养大,付出了怎样的牺牲!
徐洁就哭了:“是我把姐姐给害了。不是为了给我弄钱,养活我,她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刘万程无言。每一个江山机器厂人的背后,似乎都有一段辛酸。他们表面所流露出来的,并不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许久刘万程才说:“吴晓波自己表态要下决心改邪归正了,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我能做到的,就是替你和徐艳看住他,再有那种场合,尽量不让他去。”
徐洁光顾着伤心激动了,愣是没有在意刘万程话里的毛病,她顾不上了,大晚上就跑去找徐艳。
徐艳这时候正在家里训她爸徐老头:“你那肝都硬了,不知道啊?让你少喝你就是不听!想死是吧?那,这儿还有一整瓶茅台呢,喝!喝了死去,省得我们整天到处找你!”
这时候,门铃响,徐艳过去开门,徐洁就站在门口。
徐艳看她一眼:“这么晚你又跑来干什么?”说罢就要转身。
徐洁一下就抱住徐艳大哭,吓她一跳,这是抽什么疯呢?
“姐,都是我害了你!不为了我,你就不会去跟大斌,不会去敲诈那些有钱人,不会被人骗。我还一直恨你,我对不起你!”徐洁哭的跟泪人儿一样了。
徐艳抱着妹妹,好久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徐洁哭差不多了,才说:“都是亲姊妹,说这个干啥?那时候我总不能看着你饿死不管吧?都是咱这酒鬼爹害的!”
就又想起她爸来,放开徐洁,边转身边说,“今天他喝到现在才回来。”冲着徐老头的屋大喊,“我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出来!”
徐老头早趁姐俩煽情的功夫,跑自己屋里,还把门给插上了。
徐洁过去,拉着徐艳,不让她再去和徐老头一般见识。她心里有好多话想跟姐姐讲。
姐俩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徐洁就问:“姐,我一直不叫你姐,老叫你名字,你不生气吧?”
徐艳说:“不生气。一开始有点伤心,觉得你没良心。后来就习惯了。”
徐洁就又要哭:“姐,我错了,你原谅我!”
徐艳也让她给说的鼻子酸酸的,强自忍住了说:“这都哪辈子的事了?好歹的咱们都过来了。你现在过得这么好,姐这辈子就没啥挂牵事儿了,咱们应该高高兴兴地活!你不叫我姐我就不是你姐啦?切!”
徐洁破涕为笑说:“万程说啦,没有姐就没有我们,我们的就是姐的,我们有的姐就得有。姐,咱们无论到啥时候,都是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徐艳就叹口气说:“我在外面混这些年,就是想有一天咱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再不分开。姐笨,除了让人骗,啥也没办到。还是你有眼光,万程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是个好人。”
突然就想起什么来问:“你怎么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的事儿来了,我没记得告诉过你这些?是吴晓波跟你说的吧?”
徐洁老实承认说:“你跟吴晓波的事,万程发现了,他找吴晓波问,才知道你过去这么不容易。万程说,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吴晓波是个能人,良心也不坏。就是,有点不着调。不过,他自己表态说,从今以后要改邪归正了。万程说,你要真和吴晓波好,他会看住他,再不允许他出去瞎胡闹。”
徐艳想半天才说:“原先我也就是对他有些印象。这次回来,他主动来找我,我才记起他来。他属于那些混混里最胆小,也是最聪明的一个。每回和外面的孩子打架,他总是缩在后面。我们打输了,有好多次都是他带着我跑出来的。”
接着就问:“我在外面的事,万程和他说了?”
徐洁摇摇头说:“没有。万程说,这个,得你来决定告诉不告诉他。万程的意思,没必要告诉他。告诉他,让他心里添堵,影响你们将来,不如不告诉他。他只要喜欢你,就会往好的一面想你,你随便编个理由,他也会相信。”
徐艳摇摇头说:“我快三十啦,不是小孩子啦。其实,我和吴晓波也就是因为过去一起混过,比一般朋友好一些。他好像有那意思,我还没往那方面想。”
就问徐洁:“你的意思呢?”
徐洁嘿嘿一笑说:“我从小就笨,稀里糊涂的。看万程那意思,他好像赞成你们在一起。”
徐艳听了就摇头说:“洁呀,我没有挑拨你们两口子的意思,万程这人也很有良心。可是,不管怎样,得自己长脑子,不要太依赖别人,知道吗?姐就是个例子!你啥事儿都依靠万程,他会感到很累,将来会厌烦你的!”
徐洁想想说:“我也不是啥也不干啊,我管他吃,管他穿,把家给他收拾好。他做的决定我心里不愿意也依着他,还要我怎样啊?”
徐艳就又摇头:“洁呀,其实你原来主意很大的,跟我差不多。可自从有了刘万程,你就没脑子了。万程不是一般人,做他的媳妇,得跟上他的步伐才行啊!你这样下去,早晚会变成家庭主妇的!你想想,一个优秀男人,事业有成,他跟一个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在一起,能有共同语言吗?”
徐洁就“哦”了一声,也不反驳。刘万程是那种喜欢独立思考的人,她掺合他的事,反而会让他不高兴。这个,徐艳并不明白。
吴晓波前一段时间忙代管铸造分厂可行性报告,接着就忙着给刘万程的公司总部搬家,还得操心二分厂的委托加工,几乎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等这些都有了眉目,忙差不多了,刘万程的公司总部搬过来,徐艳也就跟过来了。他就当真开始追徐艳。
他也没啥新套路,就是每天一束鲜花,放在徐艳的办公桌上。然后就是看着徐艳傻笑,也不管旁边人来人往的装修工人。
那个机灵的滴溜转的吴晓波,在徐艳面前,就直接变只会傻笑的傻子了。
终于有一天,他大早上再送花来的时候,徐艳对他说:“公司还没装修完,乱糟糟的,不是说话的地儿,出去找个地方吧?”
吴晓波喜出望外。他不知约了徐艳多少次了,徐艳都不搭理他,下班以后直接去找徐洁,姐俩一起开车回家。
徐艳突然主动提出来出去了,吴晓波竟然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好,你说去哪儿?”
徐艳说:“我很少去城里,城市发展这么快,我不熟悉了,地方还是你说吧。”
吴晓波想半天说:“还记得老火车站跟前那个咖啡屋吗?听说很快要关门了。”
徐艳眼里就是一亮,然后说一句:“好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公司,直奔地下停车场。
吴晓波已经换了桑塔纳3000了,这在当时来说,也是最好的车。当然还是公司里出钱。刘万程对他的消费,基本不做限制。
204.梦中往事
刘万程的确很精明。但愿他不要把这份精明用在徐洁身上,不然,徐洁就危险了。”
她就装作无心地说:“我妹妹傻乎乎的,他这么精明,怎么就看上她了?”
吴晓波也奇怪说:“可说呢?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他对你妹妹那可是真好。自己洁身自好,不在外面沾花惹草。对你妹妹,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里怕冻着,什么都替她想好了。”
住一下又说:“不过我觉得这样不好,他拿自己老婆简直就是当闺女养着,宠的没边没沿儿,这对徐洁可不是好事。”
徐艳听着,不由暗暗点头,她和吴晓波的感觉一样。
老火车站跟前那个咖啡屋,地方本来就过于小了。车站广场上人来人往,喧闹嘈杂,还缺乏喝咖啡人士需要的那份安宁。
而且,真正咖啡的成本很高,能到这里来休憩的人,往往喝不起。而在后来不断增加的,各种饮料的冲击下,速溶咖啡已经基本没有什么市场了。
咖啡屋也就变成了饮料屋,靠饮料是无法支撑商店的运营的。因此,咖啡屋门口就有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本店对外出售,价格面议。
果然,离关门不会太远了。
徐艳跟着大斌混的时候,这个咖啡屋就存在了。她有时候会孤独地一个人,进这间咖啡屋,要上一杯速溶咖啡,呆上很久,在店里无意间营造的文艺气息里,回忆一下自己曾经有过的梦想和憧憬。所以,她对这里印象很深。
而吴晓波却知道这个秘密。他不止一次地看到徐艳坐在里面,那忧郁的,望向外面的眼神,足以让他心碎。有时候,他还能看到徐艳静静地坐在里面,突然就泪流满面。
那时候,他不敢过去陪她,或者去安慰她。那时候,他还小,只有十八岁。
徐艳是老大大斌的女人,吴晓波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招惹老大的女人。
但吴晓波却记住了这间咖啡屋,知道徐艳喜欢来这里。所以,当徐艳问他去哪儿的时候,他再次想起了这间咖啡屋。
咖啡屋里还有真正的咖啡,拿铁和蓝山。吴晓波一样要了一杯。
他对咖啡不感兴趣,喝这玩意儿不如泡壶龙井。可是,记忆中的徐艳喜欢这个调调,他当然也就只能陪着皱眉品尝了。
两个人坐下之后,没有谈论感情问题,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段做混混的岁月。
徐艳说:“我记得你只跟大斌混了一年,后来就没再见你。”
吴晓波说:“后来我入厂了,去二分厂干车工。”
徐艳就笑一下说:“你还真不适合在社会上混,你胆儿太小了,哪回打架你都故意落在后边。记得有一回和李庄的那群孩子打架,你落的太靠后,还让大斌踢了你一脚。”
吴晓波就诡辩说:“不能做无价值的牺牲,你说是不是?你还记得咱们在附近打架的那一回吗?”
徐艳点头说:“记得,是和电机厂雷子一伙。大斌脑袋让人家给开瓢了。”
吴晓波说:“对呀。当初我就觉得,咱不能跑人家地盘上找死。这种事先约架,你总得找个离着他们地盘远点的地方吧?得防着人家埋伏。可我那时候说话没人听啊。”
徐艳就笑了说:“你根本就没说这个。”
吴晓波分辩说:“都比我牛,我是小弟,我敢说吗,那还不先挨自己人一顿打啊?”
徐艳说:“那一回,就你一点事没有,别人都带伤了。不过也多亏了你,拉着我跑出来,还真得谢谢你。哎,你怎么知道电机厂宿舍围墙后面有个小道的?”
吴晓波就笑了:“我算定了来了挨打,不事先想个跑的办法,就我这小细胳膊小细腿,还不得让人打死啊?”
徐艳说:“我记得那回大斌特别生气,说你临阵脱逃,要找着你收拾你。后来他打你没有?”
吴晓波摇头说:“没有。我跟他说,我是为保护你才提前跑了的,他就不提这个事儿了。”
徐艳说:“我说你为啥拉着我跑呢,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借口。”
吴晓波就严肃了说:“不是,那时候我就喜欢你,就是不敢说。”
徐艳就不言语了,半天才说:“那时候你才多大?小屁孩一个!”
吴晓波分辩说:“我长的瘦,可年龄不小啊,那时候我十八,你只比我大两岁。”
徐艳就不言语了。
吴晓波就问:“知道我为什和你来这里吗?因为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这里,经常自己过来。”
徐艳就挺吃惊,看着他问:“你跟踪过我?”
吴晓波就点头承认说:“我经常在你们家附近守候你,你出来我就远远地跟着。我知道,你心里挺苦的,也不愿意跟着大斌。”
徐艳沉默许久才说:“大斌死了。那年往西北押送,半路砸开车窗跳车,让警察给打死了。他爸找到我,我才知道。”
接着就深吸一口气说:“死了好,早死早托生。”
吴晓波就说:“大斌那人没脑子,只知道讲义气,早晚会是这么个结局,你不必为他难过。”
“我为他难过?”徐艳就笑一下说,“他虽然对我还行,可是我并不喜欢他,心里反而膈应他。说实话,知道他死了,我心里一点也不难过,反而有种解脱了的感觉。”
接着就看着吴晓波问:“我这人是不是很无情啊?”
吴晓波认真说:“不是,是生活所迫。因为你要养妹妹,你没有选择。可是,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向往着更美好的生活。”
徐艳微微一笑说:“你怎么这么了解我?”
吴晓波就叹息一声说:“我们都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经历了太多的酸甜苦辣,基本把这个世界看透了。相信十几年以后,你再跟那时候长大的孩子说这个,他们会认为你在胡说八道,根本就无法理解了。”
徐艳就低着头,默默地想着吴晓波的话。
吴晓波淡淡一笑说:“经历了沧桑和苦难的我们,应该都想得开了。反正我是想开了,我这辈子的人生信条就是,赚钱、享受。我要把现在能享受的都享受了,才能对得起自己过去所遭受的苦难!”
徐艳就笑了问:“那你怎么要跟刘万程说,你要改邪归正呢?”
吴晓波坦然说:“因为你呀。飘荡的游子,总有回家的时候。你就是我心里那个家。摇曳的树叶,总有落叶归根的那一天。你就是我的根。说实话,我现在的条件,找个十八的大姑娘都没问题。可是,我心里知道,那不是我要的。从你回来,我看到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想要的那个家,已经离得我不远了,就在眼前了。我们都经历过沧桑,都会互相理解,都会知道珍惜彼此,不是么?”
听吴晓波背诗一样说话,徐艳不由笑了说:“你这话怎么这么文呢?是不是受刘万程影响了?”
吴晓波一愣,淡淡一笑说:“也是也不是吧。刘万程和我,不是一路人。他活的比我累你信不信?”
徐艳问:“为什么?”
吴晓波笑一下说:“你别看他每天故作轻松,嘻嘻哈哈。其实,他是那种心里有梦的人。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可是你把他做的这些事情,都联系到一起,从远处看,他的梦就基本可以现出端倪来了。”
徐艳看着他问:“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吴晓波说:“从在厂里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二分厂效益好了,别人都欢欣鼓舞,连工人脸上都笑呵呵的。可是他呢?烟抽的更凶了,一副眉头紧锁,老成持重的样子。
我就问他,二分厂的成绩,都是你取得的,你该高兴,甚至该沾沾自喜,骄傲自满呀,弄个哭丧脸干什么?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你特么知道个屁!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想的和我想的不一样。我想的是挣钱,他想的是怎么把这个工厂,彻底从泥坑里给拽出来。可是,他永远都不会承认这一点。他骂老张是傻子,其实他比老张还傻!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早晚会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对厂里的那些东西,彻底绝望了。
我知道他会搞钱,为今天这一步做基础,因为没钱不行啊。可我看不出来他是怎么搞到钱的,这一点他比我高明的多。他搞钱的办法,我是做梦都不会想到的,直接就是一绝!
你看现在万程工贸,短短两年,价值最少也得过千万了。
如果我有这么一个高成长的公司,我就不会想着再去代管什么铸造分厂,我会去享受。好容易干起来,干到今天这一步,发展这么稳定,就应该享受奋斗的成果了,还这么累自己,这辛苦地去冒风险,这可不符合我的人生信条。
你想想,每月有上百万的收入,干上三年,连下辈子的花销都挣出来了,我干嘛还要绞尽脑汁,自己折磨自己,受这个罪干吗?
可是,他不。他心里一直在策划更大,更冒险的计划,这会很累很累。他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守着目前的产业,守着漂亮听话的媳妇,安安稳稳地发展,舒心地过日子,不好么?”
说到这里,吴晓波就叹口气:“因为他心里,还装着他那个梦。他还是忘不了江山机器厂,还是想着让所有下岗职工都过上好日子,只是换了一个办法。
这是傻子才肯干的事情!可是,他肯干!你要是直接问他是不是在做这个梦?他一定不承认,他就是这么个东西!
205.到底爱谁
当张年发从高强那里,知道了刘万程正在筹划代管铸造分厂,让更多下岗工人有工作的时候,就当真不好意思让刘万程出钱帮他了。
他当初和刘万程算过啊,让那么大的一个厂子复产,需要的资金惊人。现在,刘万程比他还缺钱。这个时候问刘万程借钱,实在是不是时候。
现在,他谁都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来让这四百多号人吃上饭了。
他就在心里算计,总厂怕二分厂的工人闹事,只要能弄到活挣钱,借总厂的钱买材料生产,估计总厂还能答应。只要有活干,大家伙就有饭吃。
他已经不打算跟刘万程借钱了,吴晓波打电话问他这事儿的时候,他就说,钱他不借了。
凭良心说,刘勇造了两年才把二分厂造垮,是多亏了刘万程干副厂长那一年多,给分厂积攒下了不少家底,要不然早就完了。
从这一点上,公正的说,刘万程不欠二分厂什么,倒是二分厂欠了他太多太多。
分厂被刘勇把持营销科两年,吴晓波原来做下的客户都没了。而刘勇的那些客户,基本和刘勇差不多,好人不多,不给现钱或者是货到付款,赊账的他直接不敢做,怕到时候交了活,钱要不回来。
经济社会发展到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稍微一点的不谨慎,都有可能让你血本无归。
这样复杂的营销环境,张年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应付不来。他还得和刘万程去商量商量,看从哪弄点干了能要回钱来的活?刘万程这个有经验啊。
刘万程也正等着张年发的到来。他必须改变策略,把从张年发那里失去了的信任,重新争取回来。为此,他狠狠心,拿出一百六十万来,还准备无偿给张年发弄活。
张年发到了刘万程公司的时候,刘万程让他等等,他要正在他的经理办公室里,给他的管理层开一个会。
张年发就有些不好意思,人家自己办企业,忙啊。
他就说:“那你先忙,我改天再来吧?”
刘万程就笑了说:“老大,我从来没拿你当外人。这个会,关系到铸造分厂的事儿,你也听听吧,也好知道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年发只好留下了。
刘万程开这个会,自然还是因为大家都不同意他代管铸造分厂的计划。
这几天,他的日子不好过,徐洁天天在他耳朵边叨叨,直接就变了另一个高秀菊。甚至连徐艳都跑到他家里,苦口婆心劝他收手了,毕竟好日子来的不容易不是?
在大家都坚决反对的情况下,连高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光想着弄大的,多接手些下岗工人,可咋就不想想人家刘万程创这么一大片家业的艰难?让人家冒这么大的风险,对得起人家对他的照顾吗?
他找到刘万程,对他说:“万程啊,要不然就算了吧?你创业也不容易,万一不行,把这份家业搭进去,就害了你了。”
刘万程心里就笑了。你高老头知道为我想了,就说明你完全和我一条心了,不再分啥资本主义了,这就算腐蚀成功了。
他就问高强:“叔,咱先不说这个。我就想听您一句话,铸造分厂让叔您来管理,产品销路你不用操心,咱能不能盈利?”
这回高强知道慎重了,闭着眼睛耷拉着脸,在自己屋里考虑了三天,才答复刘万程四个字:“没有问题。”
刘万程就笑了:“那不就得了?这么大的事业,咱那天说的那么好,可以解决上千下岗工人的穿衣吃饭,咱为啥不做?做!”
于是,张年发来的的时候,刘万程就选择这个时候,召开他万程工贸成立以来,第一次管理层会议,有点一箭双雕的意思。
万程工贸不大,参与会议的不多。徐洁是法人,当然要参加。徐艳算是徐洁的专人助理,也参加,再就是股东吴晓波,还有管理上的肖涵、王浩,然后就是被刘万程认命为副总的高强,这又多了一个张年发。
会议开始,刘万程先让大家各自说看法。大家当然七嘴八舌,说了半个多小时的反对和不行。吴晓波这小子不知哪根筋不对,一言不发,不说反对,也不说支持,随便。
待大家都都说够了,安静下来,刘万程开始说,他还是和过去一样,不急不躁,声音不紧不慢,斯文的狠:
“咱们可都是从江山机器厂出来的。咱们现在的公司,条件好,工资高。高科技嘛,效率、质量、利润,江山机器厂那些落后产能,没法和咱们比。
咱们这里面,工资刨去保险,最低的也有一千五吧?在这个城市,可以算高工资了。咱们可以吃穿不愁,甚至可以在公司里事儿少的时候,带着老婆孩子跑出去旅游。小日子都过得很幸福,是吧?
可是我就是想问问,咱们自己过好了,就可以忘记那个破败的工厂,忘记咱们过去在那个工厂里生活过的日子了吗?我忘不了。
咱们命好啊,可以过上好日子。可是,过去和咱们共同工作的同事,那些相处了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朋友,同事,亲戚,还在江山机器厂那些破宿舍区里挣扎呢。咱们好了,就不管他们,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是吗?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穿着打扮,都有钱啊,和他们地位不一样啊,瞧不起他们,不愿和他们交往了,他们低你们一等了,是不是啊?
可是,我想说的是,忘记,意味着被判!患难之交见真情。不要忘记,咱们和他们曾经一起贫穷,一起患难过!
我上个星期,去厂区宿舍,宿舍区那条破水泥路大家都记得吧?王、肖二位经理,现在还在那边住,还要从那里走。
你们注意到没有?公路到水泥路的那个路口边上,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顶着大中午的日头,守着几箱方便面,在那里坐着没有?
这女的叫赵凤,她老公,就是我们二分厂的职工,过去我认识。
可是现在,她晒的脸色黢黑,皮肤干燥,我都认不出她来了。
我问她,为什么要干这个?因为她在那里风吹日晒卖一天,都挣不了五块钱!
她告诉我,她下岗了,没有工作。她老公干一个月才挣三百多块钱,家里还有个不到一岁的孩子。
物价涨这么快,三百块钱,过不下一个月来,只能出来卖点方便面补贴家用。
你们知道吗?那几箱方便面,是她用小推车,从二十多里地以外的批发市场里,批发来的。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推着小推车,来回就得走四十多里地呀,只为每天多五块钱的收入!
五块钱呀!对现在的咱们来说,差不多就不算钱了。可是,对她的家庭,就是一笔收入,甚至是一顿全家的晚饭钱!
像她这样的职工家庭,在江山机器厂有多少?咱们心里应都有数,太多了!
我很惭愧,我帮不上她。咱们的厂子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岗位了。
现在,我们是好了,日子也过舒坦了。可是,我希望大家永远不要忘记,你们也是从那里出来的,想想那么多的家庭,那么多过去和你们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还在为一日三餐而辛苦受累,还在为日子能够过下去而风吹雨淋日晒,为了五块钱走四十多里的路!
我问问你们,你们能安心地过自己的日子,能忘记他们吗?能吗?
现在,总算有一个可以帮到他们的机会,有一个可以同样也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机会,你们却为了你们安稳舒心的日子,不让我去做,不许我去帮他们。
我可以服从你们的决定,我可以不去做,不去冒险帮他们。可是,不做这件事,我会良心不安一辈子。一辈子无法找到说服自己不干,和原谅自己不去帮他们的理由。
我问你们,换成你们处在我这个位置上,良心会安宁吗,会吗?”
刘万程就这么突然没有了声音,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徐洁甚至直接被他说抹开眼泪了。其余人也把头低下了。
屋里就这么静着,静了好久好久。
刘万程突然就又说话了:“我再问你们一边,干,还是不干?”
没有人回答他,但再也没有人出声反对他,连徐艳都不说话了。
坐在那里的高强,禁不住在心里感叹,他不会是最后那个水手了。他过去没有看错,他的后面,还有刘万程这个水手。
他要是知道,像上一次对付小辛一样,这仅仅刘万程的一种说服别人的手段和技巧,他非气死不可。
刘万程的话,还把一个人给感动了个稀里哗啦,这个人就是张年发。
他不由就在心里感叹,过去真是看错刘万程了。为一千工人的饭碗,连自己的千万身家都能投进去,这哪儿是财迷呀?得亏当时他没有头脑发热,把他给举报了。
人家这才是真正实心实意地为工人着想,为了大家伙不顾身家性命啊!
来之前,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从刘万程这里拿点钱救急?现在,他不犹豫了。
他不能到万程工贸来跟随他,帮不上他,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咋还好意思跟人家借钱啊?
会议结束之后,刘万程留下高强和吴晓波,四个人坐在沙发上。
刘万程就从自己的办公桌里,拿出一个泛黄的塑料皮本子,把它打开,放在茶几上。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许多数字和人名,人名下面还有对这个人的详细介绍。
207.你怎么知道
好多企业,就是因为一窍不通的家长胡乱参与,乱下命令,弄得下层管理者和生产人员无所适从,最终彻底乱套。
刘勇,显然就是属于这种类型的家长。自作聪明,无处不想显摆自己的内行和领导能力,闹出笑话都不自知,还自我感觉良好。
当他胡乱参与,朝令夕改的恶果显露出来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到了今年这时候,二分厂手里已经没有任何流动资金。钱都在刘勇任命的营销科长折腾之下,变成了要不回来的烂账,连买材料都得从总厂借钱,已经拖欠了工人三个月的工资。
不是他不想给工人发工资,仨月没工资,工人快吃不上饭了,恨不得吃了他,是他实在没有钱发了。
跟着这种外行领导,他就是再清廉管个屁用?大家吃不上饭啊。话说回来,你就是想贪,你也得先有本事弄回钱来呀!听好多工人说过,管你清官还是贪官,你给我们发工资就是好官,不是没有道理。
刘勇这种活宝,除了巴结上司,什么真本事没有,整个二分厂的工人,就得跟着他倒霉。
分厂到了这一步,刘勇也知道不好。他也有几分鬼才,想了个主意,直接把大部分权力移交给张年发,自己退到后面去了。
这就像战场上打仗,本来以为对面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军所到,摧枯拉朽。结果真打起来才发现,对面比他厉害的多。于是,刘勇同志立刻调整策略,由带头冲锋改为运筹帷幄,把张年发给推前边去了,你去冲锋!
刘勇是有一套自己的理论的。反正在总厂的花名册上,正厂长是我刘勇。你张年发要是能让二分厂起死回生,功劳还是我刘勇的。要是你没这本事,二分厂最后还是垮了,老子就把大部分责任都推到你身上,反正亲自下手指挥的,不是我。大不了老子再花钱打点,换个地方继续干。
危机时刻,张年发没有计较,利用自己的威信,拼死地安慰着工人,苦苦支撑着稳定了局面。如果没有张年发,二分厂恐怕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下去。
经过这两年折腾,张年也发算是彻底看透了刘勇这个小人。痛心疾首的同时也开始幡然悔悟。
对恶人,投鼠忌器一味迁就,等于是助纣为虐!他一边尽一切办法恢复生产,理顺秩序,一边和刘勇彻底撕破面皮,直接顶撞,甚至跑到总厂办公大楼里,上蹿下跳,不顾脸面,四下里给刘勇告状,要求总厂尽快免掉他。
可是,一个被检察院带走过,自身有污点的干部,谁会重视他的话呢?
就是副厂长袁佩华,也没有好的办法。他已经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了。到了这个年纪,就得更加谨言慎行,避免晚节不保。
张年发在总厂唯一能够说上话的上级,已经无法再为他这个老部下做什么了。
满心悲凉的张年发,只好找到刘万程这里来,希望刘万程能给他想想办法,支援他一下,先解这燃眉之急。
现在的刘万程,已经不是那个二分厂副厂长刘万程了,心已经变得坚硬无比。他不但不给张年发出主意,还劝着张年发也跟他一样,辞职出来,到他这里来帮他。
“用人体制不改,你就是救活二分厂有什么用?”他对张年发说,“你就是把刘勇告倒又有什么用?你敢保证,二分厂以后不会再来一个刘勇吗?就算你能把分厂再次搞好,你能忍心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营造起来的心血,再一次被这种败家子一点点败光,这种痛苦,你还想再经受一次吗?”
他拒绝给张年发资助,理由竟然是不想再看着他再次悲剧。
张年发对刘万程,也就不抱幻想了。听说高强的病好差不多了,就故意避开刘万程,晚上跑到刘万程的厂里来找高强。
高强当干部时间长,几乎经历过各种事情。被人排挤的境遇,他当年也经历过,却最终化险为夷闯过来,成功挤走无能的正职,成为一分厂的一把手。
其实,退下来之后的高强,痛定思痛,思想已经发生了不小的转变,特别是和刘万程在一起,似乎也受了他的影响。
他帮着刘万程干,对江山机器厂来说,已经属于局外人。但恰恰是局外者清,他反而看明白了许多过去当一分厂厂长时,看不明白的东西。
他还是用当年刘万程第一次在他家喝酒时,举的那个例子来对张年发说:“水手坚守自己的职责,这个没有错。可是你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这船都要沉了,你还守着那桶救命水,有用吗?”
张年发不信:“这一万多人的大厂,怎么可能说沉就沉呢?再说我扔了四百多弟兄,只顾自己逃命,那和逃兵有啥两样?”
高强就冷笑一声说:“哪儿还有一万人,有五千就不错了!咱们与其顽固死守,不如跳出来,帮着万程把公司发展起来,设法救救那些已经落到水里去的,多救一个算一个吧。”
张年发没有被高强说动。刘万程的公司太小了,这对一个万人的大厂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就是对他的二分厂,帮助也不会太大。
但是,临走的时候,张年发对高强说了一件事。刘万程当年拿走厂里过去的旧账,他知道。
守着刘万程的时候,他没好意思说,他对高强说了,希望通过高强,间接地告诉刘万程,如果他手头宽裕,就借他点钱,让他把二分厂的日子过下去,毕竟那里还有四百多工人啊!
刘万程和张年发共事一年多,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也彼此相互了解太多了。
临从二分厂走的时候,刘万程之所以对刘勇低三下四,演那么一出戏给张年发看,就是因为他知道张年发太了解他,怕他拿走旧账的事被他识破。
刘万程是个不吃亏的人,特别是在钱上,这一点张年发十分清楚。
如果他当真吃了亏,他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走人,不拖着张年发,闹到总厂才怪!
张年发出事,刘万程随之修改了自己的发财计划。因为再在厂里待下去,已经无利可图了,倒不如提前实施自己的第二步计划。
但他这么轻松离开,一定会引起张年发的怀疑。在那些账目被销毁之前,他不能让张年发想到那里去。
他嘱咐徐洁,年底之前要避嫌疑,也是主要为防张年发。
他自己,则在张年发面前,演了一出为了分到那笔年终奖金而拼命讨好刘勇,最终达不到目的而愤然辞职的戏。
一向骄傲自大的刘万程,竟然被刘勇给逼到这种地步,张年发亲眼看到,心里首先会产生的,就是为刘万程难过,继而引发他的同情。
这就够了。
张年发同情刘万程,就不会去想其他的。
刘万程辞职以后去南方打工,这是他让徐洁传出来的信息。张年发知道他去南方打工了,就会认为他果然没有挣到钱,就更不会想别的。
待到刘万程炒股把手里的钱翻几番,开始成立公司的时候,张年发兴许就会想到他的钱是哪里来的。可那时候那些账目已经销毁近半年了,他就是想到也晚了。
这就是刘万程当时设计的一个阴谋,他自以为得计。其实,他太高估了自己,也小看了张年发,他还真没有瞒过张年发。
他当年那出戏,演的有些过了。
自干副厂长开始,他就十分鄙视刘勇,这个,张年发是知道的。到最后,他甚至不惜搭上张静的家庭,来达到赶走刘勇的目的。这个,张年发也知道。
可是,刘勇回来了,刘万程跟换了个人一样,就差给刘勇当孙子了。这反差就有些过于大了。
一开始,张年发还真让他骗了,心里十分同情他,还有些深深地自责。确实是他一时犯糊涂,拖累了刘万程。
可是,张年发不笨,回到家里,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真没拿到钱,刘万程要不把二分厂搅翻了天,那绝对就不是他刘万程!
那个钱他是有机会拿到的。他可以拖着张年发,拿上那份和他签的协议,直接去总厂找刘总。
因为刘勇来之前十个月,上交的利润跟刘勇没有一毛钱关系,就是刘总,也不能说这钱该给刘勇。
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以刘万程的聪明,他会想不到这一点?这根本就不可能!
他是怕闹大了,刘勇一怒之下,查他的账,也怕这样会拖延了离开的时间,夜长梦多,露出什么马脚,不如平静无声地走掉,来的保险。
想通了这一点,其他的就迎刃而解了。
他抽了个机会,悄悄去了一趟王会计家。果然,刘万程从王会计那里,拿走了不少单据!
为这个,张年发思想斗争了将近一个月。刘万程是个难得的人才,说不定有一天厂里出个英明的领导,就会用到他,再把他弄回来。自己把他揭发出来,对不住他。
他嘱咐王会计,把刘万程签字的那些账单借条,都销毁算了。
那些账单,有些是分厂欠人家的,也有人家欠分厂的。在那个变革年代,好多本身就违反财务纪律。也不止刘万程拿走了一些,还有当时总厂号召清三角债时,别人拿走的,基本是一笔糊涂账。
总厂财务处一年以前就有指示,不再保留过去的账单。意思就是,我们欠人家的肯定不还了,人家欠我们的,我们也不要了。
208.醋坛子打了
两个人关了办公室的门,坐在沙去上,高强就严肃了问刘万程:“万程,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搞厂子的本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刘万程就沉默了。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张年发昨晚来过了。
但总是撒谎,只能是糊弄高强一时,这事他早晚得问。
好一会儿,刘万程老实说:“叔,是我贪污厂里的。”
高强就点点头问:“旧账,对不对?”
刘万程就吃惊地看着他问:“叔,你咋知道?”
高强就告诉他说:“昨晚年发过来了。”
刘万程就点点头。这事儿,张年发早晚能猜到,这个在他意料之中。不过现在估计那些他签字的条子,已经都销毁了,他也不怕他告发他。
不料,高强下一句话就吓着他了:“你从厂里走了的第二天,张年发就知道你拿走了那些旧账。你所有的签字借条,都在他手上攥着!”
高强是故意吓唬一下刘万程,省得他知道张年发已经销毁了证据,他来个抵死不认,这小子不是干不出来。
果然,刘万程脸就白了。
有这些证据在,张年发如果不徇私情去告他,就算他现在把账连本带利还上,也逃脱不了牢狱之灾!
他就纳闷了,张年发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呢?
他就问高强:“叔,张厂长突然跟你提起这个,是不是要告发我啊?”
高强摇摇头说:“他要是想告发你,也不会等到今天。他就是当面不好意思跟你提,怕你想多了。他的意思,是想让我告诉你,让你想想,你有今天,也是江山机器厂给你的,你开工厂的本钱里,也有二分厂那四百多兄弟姐妹的心血,不要忘了你起家的根本!”
刘万程就叹一口气说:“叔,我一直也没忘,更不敢忘。如果江山机器厂有了希望,我就是把我今天拥有的这一切,都还给厂里,我也愿意!”
说到这里,刘万程就不言语了。
高强也不言语,等着刘万程继续说。他想听的,是刘万程最后的态度。
许久,刘万程才说:“二分厂如果想再次好转,靠现有设备,恐怕是不行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一个项目,购置先进设备,转产。可是,目前厂里这种情况,实现这个目的的困难很大。当然,如果张厂长实在支撑不下去,我可以现在就把该还的钱,连本带利,甚至包括通货膨胀贬值的部分,都还给他。可是,现在这部分钱到他手里,能不能用到转产上,只能靠他可以自己判断了。”
高强想一下就问:“那,你的意思呢?”
刘万程说:“以张厂长的能力,只要刘勇不过多干预,就是不依靠这笔钱,只要他肯努力,暂时保住工人工资也是没有问题的。有一天条件成熟了,他可以把这个钱从我这里全部拿回去,购置新设备,转产。你知道,咱们市里的公司,就是专门做项目开发和运营的,手里也有几个项目。如果二分厂现在能够有条件,卖掉所有的旧设备,自筹一部分资金,再加上我这里早就准备好的这部分资金,重打锣鼓另开张。有张厂长在,他只管生产,把销售渠道委托给咱们,二分厂就活了。”
高强就长叹一口气,半天才说:“你这个想法是长远之计。你说的对,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我把你的意思跟年发讲讲,到底怎么办,他自己拿主意吧。”
这天晚上,两个人打开心扉,谈了好多问题。刘万程就发现,高强虽然年纪大,却比张年发灵活,知道拐弯。
现在,他脑子里有好多观念,和当初在厂里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两个人之所以可以打开心扉畅谈,也是因为他们在一起工作群,在彼此的磨合当中,渐渐达成共识,向着一个目标前进了。
但是,高强想不到,他跟刘万程提了张年发的事,刘万程就得准备一部分资金不敢动,随时准备还给张年发。而这笔资金,正是他准备用来对铸造分厂先期投入的。
没有了这个资金,他原来和银行方面达成代管铸造分厂协议的计划,就无从实现了。
多数成功企业,其上层都会有一个团队,这个团队围绕在老板周围,对其忠心耿耿,矢志不渝。
团队越忠诚,企业生命力就越强悍,任何困难都无法撼动。
而企业的衰败,往往就是起源于这个团队的解体,或相互间产生矛盾,或被人挖墙脚成功,趁机渗入。
刘万程心里,始终装着一个大的计划。要实现这个计划,他就得有一个这样的团队。
吴晓波这个人,过于注重利益,外表油滑,骨子里却桀骜不驯,要不是刘万程有比他更高的经验和能力,根本不能让他顺服。当他翅膀硬起来的时候,忠诚度是值得怀疑的。
在刘万程心里,高强、张年发这种人,才是最忠诚可靠的团队人选。
为拉住这两个人,他可以说是不惜血本。而吴晓波无法理解这一点,差一点就为这个和他翻脸。这就给他敲响了警钟。
要不是他鼓捣出那么一堆大道理,把吴晓波给镇住,后果会怎么样,他自己都无法预料。
高强这面,他歪打正着,估计恰如吴晓波说的那样,会鞠躬尽瘁为他卖命了。
张年发这一面,他也是在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把他拉过来。
可是,这人责任心很重。二分厂陷入瘫痪,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谁有责任,而是如何救活它,让四百多工人吃上饭。
这时候强拉他,是拉不动的。这个刘万程已经试过了。拒绝帮他,劝他过来,高薪利诱,竟然不起作用。
其实,刘万程心里还是搞不懂张年发,这种宁可跟着大家一起受罪也不单独享福的心态,到底是一个什么原理?
但刘万程也知道,一旦张年发肯答应帮他,这就是又一个高强。他太需要这样的人才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把装好人的策略走下去,尽力去帮他。
但江山机器厂,二分厂,早晚会消失的。我这么实心实意地帮你。到二分厂不能坚持的那一天,你总不能不来帮我吧?
但是他知道,二分厂在他十几年之后穿过来的时候,还没有完呢,他可没有那个耐心,等到头发变白。
你完不了,我就不能想点坏招,让你早完蛋?嘿嘿,你也太小瞧我刘万程了。
他的穿越,改变了二分厂的历史,也让刘勇有机会成为二分厂的厂长。
同样,刘勇这个棒槌远远不如本来应该来的那个厂长,也加速了二分厂走向灭亡的步伐。
这样一个局面下,只要让吴晓波控制好给二分厂的产品量,只能让它不死不活,让张年发感激他就可以了。
刘勇这个人他太了解了,绝对不是那种甘于寂寞的。二分厂一旦开始好转,他必然会再想办法重抓权力。
论玩心眼儿,张年发不是刘勇对手。到那时候,二分厂真正的末日,恐怕就要到来,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刘万程是商人,当然考虑的,还是自己公司的利益。而利用恩惠维持自己正面形象,同时拉拢人心,让自己需要的人对自己忠诚,这恰恰是二十一世纪逐渐兴起的人性化管理的精髓,刘万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
那么现在,刘勇在干什么呢?
刘勇干了接近十年的干部,从基层团高官干到分厂书记,再到分厂厂长,自以为对工人还是很了解的。
在他看来,这些工人,除却几个刺儿头,大部分都是绵羊。只要孤立或者收买刺儿头,剩下的绵羊,你想让他们怎样他们就得怎样。特别是有了下岗这个口子之后,不服我就让你下岗,比开除还得讲究证据,省事多了。
但是,他曾经熟悉的二分厂,在经过了刘万程的打造之后,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刘万程在的一年,工人们见识了什么是正确的领导,见识了高效益和高工资。
刘勇的胡乱插手,使分厂的经营管理逐渐陷于混乱,正常秩序被打破,效益开始逐步下滑。工人们知道这么干不对,个别胆子大的,在公开场合就大声质疑刘勇的管理能力。
刘勇就用下岗这个法宝,来对付那些质疑他的。你敢质疑我,我就让你下岗!
混乱逐步加剧,效益下滑加速,工人工资急剧缩水,法宝也有失效的时候。工人们忍无可忍,在发不出工资的情况下,集体去总厂告状,讨说法。
发生了集体事件,总厂面子很不好看,严厉批评刘勇的同时,让他把工人都领回去,再有类似情况发生,严厉处分!
这件事情让刘勇极度震惊,因为这会影响他的政绩,影响他的前途!但这时候,他仍旧不思反悔,仍旧试图采取高压手段,来制服这些有点不听话的绵羊。
他强行规定,工人上班不许走出分厂厂区,否则按旷工处罚。并派亲信到各车间和更衣室里巡视检察,发现不在的,又没有他亲自签字的假条,一律严惩,停工三个月。
为防止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反对他,再次到总厂闹事,他竟然利令智昏,下令工人不得聚在一起聊天说话,三个人以上在一起说话,就是图谋不轨,立刻撵回家去,不许上班。
整个二分厂宛如陷入了白色恐怖,人们敢怒不敢言。
当工厂三个月发不出工资的时候,张年发终于忍无可忍,和刘勇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210.深深的诱惑
刘万程就糊弄他,南方老板给的钱,人家自然按南方的标准。咱只要给人家好好干,对得起人家给的工资不就成了?
从此,他就把高强,这个江山机器厂的能人,给绑到自己的战车上了。
高强在一分厂的外号就叫高老虎,属于虎字牌的人才,走到哪里,都是一言九鼎,威风八面。可老头在家里给圈了半年,往日的那点威风,竟然有些荡然无存的意思了。老虎没了牙,那还叫老虎啊?
怎么才能让老头重新威风起来呢?刘万程琢磨三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给老头配一辆高级轿车。人靠衣装马靠鞍嘛,男人威风抖起来,就得有辆好车。这观念是不是太靠前了点?
刘万程不管这么多了,狠狠心,花接近二十万买了辆当时能拿得出手去的轿车:桑塔纳2000。怕徐洁知道,他自己不敢开,让吴晓波开着。
这时候花钱买车,徐洁肯定不干。他暴露出来的钱越多,徐洁就越害怕,怕他的钱不是正道来的啊。
这只能等到慢慢徐洁参与进来,挣到了钱再说。有了钱,而且徐洁知道这钱是自己辛苦挣来的,你再和她商量着花,她就会同意了。
于是,他来个曲线救国,先让吴晓波开着,接送高老头,跑业务,就都是他的了。
同时,这也叫一箭双雕,也用这个车把吴晓波给拴住。他费心劳力培养出来的业务精英,总不能让别人捡了便宜吧?
那时候的桑塔纳2000,可是相当名贵的好车,不是公家官员,一般老百姓可真没几个敢买的。
吴晓波有了这“豪车”开着,乐的屁颠屁颠的,到处臭显摆,刘万程让他干啥他干啥。
就这么着,又一个江山机器厂的能人,也上了他的战车。
刘万程也算是把吴晓波给研究透了。这小子第一有根花花肠子,第二就是唯恐别人瞧不起他,只要能臭显摆,就能把他美死,连自己姓啥都能忘了。
其实,刘万程心里还暗藏着一步棋,就是吴晓波脑子活,特别是商业头脑,那是天生的。他打算把今后和外贸公司的联系,交给吴晓波。这小子说不定就能在联系的过程中,发现什么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
如果直接可以和国外客户联系上,他还和外贸公司搭咕个什么劲儿?赵总这人精明的很,说是不挣刘万程的钱,估计他暗地里也不会少挣了。
要不然,刘万程去找孙经理的时候,无论怎么说,孙经理都不肯让刘万程看到报关价格呢?他以为刘万程真不懂,刘万程只不过是故意装傻罢了。
这天一大早,一分厂办公室门前就来了一辆桑塔纳2000。前面车门一开,司机跑下来,从车头绕过去,把副驾驶位置的车门给打开,一个身材高大,身材微胖的中年人,从车里下来,脸色不怒自威,倒背起手,迈着四方步,向厂长办公室踱过去。
一分厂的厂部办公室,和二分厂一样,都是平房。只不过这排平房比较长,房间也多。厂长办公室,就在平房的东面,是一间独立的房间。
现任一分厂厂长李成贵,早就透过窗户,看到了那辆桑塔纳2000。江山机器厂这样的车子并不多,只有总厂刘总有这么一辆,副厂长配的都是婆罗乃兹一类的。到他们分厂级别,有个北京吉普坐着,就十分风光了。
起初,李成贵还以为是刘总过来视察呢,慌忙站起来,准备出来迎接。
可当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来的竟是他过去的老大,高强。
李成贵就纳闷儿了,这老头不是出事以后在家养老了吗,这怎么连高级轿车都坐上了?
他在办公室里犹豫一下,还是拉开办公室门出来了,到门口迎着高强,换上笑容问:“老大,你怎么过来了?”
高强一脸严肃,看着他问:“怎么,我过来你不欢迎?”
李成贵脸上就有点尴尬,干笑一下说:“你瞧老大你说的,我盼你过来都盼不来,还敢不欢迎?快,进屋,进屋说。”
高强也不客气,倒背着手进了厂长办公室,李成贵在后面跟着。
进屋右首,是厂长的办公桌,原先高强就坐在那里的,现在是李成贵的了。
高强在门口停顿一下,接着就往里走,坐到了门口斜对过的沙发上。李成贵忙着找纸杯,茶叶,冲水,给高强放在面前,嘴里还不断嘘寒问暖的。
把高强前面的茶几上放上冲了茶的纸杯,李成贵这才坐到高强一边问:“老大,你今天过来,是找我有事?”
高强一直不说话,这时候才叹息一声说:“我不放心啊,过来看看。顺便,和你商量点事。”
李成贵就说:“您有啥不放心的?放心吧,咱一分厂还和您在的时候一样,红火着呢!”
高强就“哼”一声说:“你拿我当聋子、瞎子了吧?我天天晚上出来溜弯,没少碰见咱们厂的人。到底啥情况,你以为我不知道?质量出事砸了客户,不能按时交货,车间里大家抢活干,我搞的翻砂车间没活了,工人你让放假回家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成贵就嘿嘿干笑两声说:“今年这不是受外部经济因素影响嘛,国家整体经济不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高强瞅他一眼说:“狗屁!你小子嫉贤妒能,任人唯亲,老早就有这个毛病,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成贵的脸上就现出些尴尬来,只是嘿嘿地笑着说:“哪儿啊,老大你别听他们瞎说!”
高强就略过这个话题说:“我来,不是为了说你。我都退休了,操不着你这份闲心了。我是想着给咱一分厂解决点困难,帮帮你,毕竟在这里干二三十年,舍不得。”
李成贵就没有接话。心说你干吗呀?你都退了,还舍不得你的官位咋的?要跑来指挥指挥我?那我不又成了你跟班的了?”
高强的下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当然,你现在是领导,我不干涉你的工作。你那个翻砂工房不是闲着了吗?把他租给我怎么样?我还能把那几个在家歇着的工人用起来,给他们开工资,省得他们在家没钱吃饭,肚子里骂你,给你找麻烦。”
这倒是个好事。李成贵心想,看来高强过来,还真是想帮帮他。
他就问:“老大,您现在连老总专车都坐上了,一定发财了吧?”
高强轻蔑地看他一眼说:“发什么财,发挥点余热。就是想联系点项目,把咱们那些下岗工人都用起来,让他们有口饭吃。前几天我碰到翻砂车间的老于了,这才知道他们几个放假了。人年纪大了,上别的地方找工作困难,工资也低。我就想再把这个翻砂车间弄起来,让他们有口饭吃。”
高强不解释车的事,说的这些东西听着简单,却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随便和人聊两句,知道人家没饭吃了,为给人家找饭吃,立马就能重启一个车间。这在李成贵这些内行人眼里,这绝对不是一般人啊!大凡有一点办法,李成贵也不能把整个车间给关了呀。
这么大的口气,还坐着老总级别的轿车来。看来,这位老大混的不赖呀!
李成贵不敢多问,只是问:“老大,您准备怎么再把车间给弄起来呀?”他是怕高强让他投钱啊。
“你看你那个熊样!”高强脸就沉下来,“怕我问你要钱是不是?”
李成贵心说,跟他干这些年,自己一张嘴他都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了,就只嘿嘿地笑,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了。
高强说:“你用不着害怕,我就是来给你解决困难的。毕竟你也算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我能难为你呀?我租你的翻砂车间,和你签协议,给你租金,还把你用不上的工人用上,是不是好事,算不算帮你?”
“当然是好事,当然算帮我了。”李成贵嘴上敷衍,心里却琢磨高强到底想干什么?这老家伙干一辈子了,看着表面粗鲁,里面心眼儿一点不少,自己可别被他给哄了,稀里糊涂就答应他,那,将来可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他就问:“老大,您现在干啥了,能跟我说说吗?那样,你过来租车间,我心里也好有个底呀。你知道,你过来,这将来咱们就算内部的两个单位,这货物进出厂门,财务核算,里面牵扯一摊子事儿啊。”
高强当许多年厂长,当然知道怎么哄住这个李成贵,要不刘万程一给他配车他立马就明白了呢?
高强笑笑,回答李成贵说:“这有啥不能说的?秦桧还有仨好朋友呢。咋,还不兴我有个有钱的朋友啊?”
李成贵就问:“那您这朋友是干啥的?”
高强说:“干工厂的,还能是干啥的?我看他那里有些零件是铸造的,就想起咱们的翻砂车间来了。我就和他商量,能不能给我点翻砂活?没想到他还真答应了。不但答应了,连本他都替我出了。我干出活来给他,然后他给我钱。你看,这么着,我也有事干,你闲着的工人也有事干,多好?”
李成贵听着不断点头,心说老头能量不小啊。怪不得他一走我就玩不转,就人家在外面这份威信,有白送钱让他造着玩的,我再干几年都赶不上。正好,他能在这里,他求着我,有啥事也能给我出出主意。
211.境界决定命运
生产经营是一门学问,不仅需要广博的理论知识,根据不同的生产模式,采取不同的方法。更需要具备丰富的实践经验,才能领会和贯彻理论知识的精要,灵活运用。
像刘勇这种即无理论知识,又没有实践经验的门外汉,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要参预进来,只享受别人管理产生的利润和荣誉就好了。
好多企业,就是因为一窍不通的家长胡乱参与,乱下命令,弄得下层管理者和生产人员无所适从,最终彻底乱套。
刘勇,显然就是属于这种类型的家长。自作聪明,无处不想显摆自己的内行和领导能力,闹出笑话都不自知,还自我感觉良好。
当他胡乱参与,朝令夕改的恶果显露出来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晚了。
到了今年这时候,二分厂手里已经没有任何流动资金。钱都在刘勇任命的营销科长折腾之下,变成了要不回来的烂账,连买材料都得从总厂借钱,已经拖欠了工人三个月的工资。
不是他不想给工人发工资,仨月没工资,工人快吃不上饭了,恨不得吃了他,是他实在没有钱发了。
跟着这种外行领导,他就是再清廉管个屁用?大家吃不上饭啊。话说回来,你就是想贪,你也得先有本事弄回钱来呀!听好多工人说过,管你清官还是贪官,你给我们发工资就是好官,不是没有道理。
刘勇这种活宝,除了巴结上司,什么真本事没有,整个二分厂的工人,就得跟着他倒霉。
分厂到了这一步,刘勇也知道不好。他也有几分鬼才,想了个主意,直接把大部分权力移交给张年发,自己退到后面去了。
这就像战场上打仗,本来以为对面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军所到,摧枯拉朽。结果真打起来才发现,对面比他厉害的多。于是,刘勇同志立刻调整策略,由带头冲锋改为运筹帷幄,把张年发给推前边去了,你去冲锋!
刘勇是有一套自己的理论的。反正在总厂的花名册上,正厂长是我刘勇。你张年发要是能让二分厂起死回生,功劳还是我刘勇的。要是你没这本事,二分厂最后还是垮了,老子就把大部分责任都推到你身上,反正亲自下手指挥的,不是我。大不了老子再花钱打点,换个地方继续干。
危机时刻,张年发没有计较,利用自己的威信,拼死地安慰着工人,苦苦支撑着稳定了局面。如果没有张年发,二分厂恐怕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下去。
经过这两年折腾,张年也发算是彻底看透了刘勇这个小人。痛心疾首的同时也开始幡然悔悟。
对恶人,投鼠忌器一味迁就,等于是助纣为虐!他一边尽一切办法恢复生产,理顺秩序,一边和刘勇彻底撕破面皮,直接顶撞,甚至跑到总厂办公大楼里,上蹿下跳,不顾脸面,四下里给刘勇告状,要求总厂尽快免掉他。
可是,一个被检察院带走过,自身有污点的干部,谁会重视他的话呢?
就是副厂长袁佩华,也没有好的办法。他已经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了。到了这个年纪,就得更加谨言慎行,避免晚节不保。
张年发在总厂唯一能够说上话的上级,已经无法再为他这个老部下做什么了。
满心悲凉的张年发,只好找到刘万程这里来,希望刘万程能给他想想办法,支援他一下,先解这燃眉之急。
现在的刘万程,已经不是那个二分厂副厂长刘万程了,心已经变得坚硬无比。他不但不给张年发出主意,还劝着张年发也跟他一样,辞职出来,到他这里来帮他。
“用人体制不改,你就是救活二分厂有什么用?”他对张年发说,“你就是把刘勇告倒又有什么用?你敢保证,二分厂以后不会再来一个刘勇吗?就算你能把分厂再次搞好,你能忍心看着自己辛辛苦苦营造起来的心血,再一次被这种败家子一点点败光,这种痛苦,你还想再经受一次吗?”
他拒绝给张年发资助,理由竟然是不想再看着他再次悲剧。
张年发对刘万程,也就不抱幻想了。听说高强的病好差不多了,就故意避开刘万程,晚上跑到刘万程的厂里来找高强。
高强当干部时间长,几乎经历过各种事情。被人排挤的境遇,他当年也经历过,却最终化险为夷闯过来,成功挤走无能的正职,成为一分厂的一把手。
其实,退下来之后的高强,痛定思痛,思想已经发生了不小的转变,特别是和刘万程在一起,似乎也受了他的影响。
他帮着刘万程干,对江山机器厂来说,已经属于局外人。但恰恰是局外者清,他反而看明白了许多过去当一分厂厂长时,看不明白的东西。
他还是用当年刘万程第一次在他家喝酒时,举的那个例子来对张年发说:“水手坚守自己的职责,这个没有错。可是你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这船都要沉了,你还守着那桶救命水,有用吗?”
张年发不信:“这一万多人的大厂,怎么可能说沉就沉呢?再说我扔了四百多弟兄,只顾自己逃命,那和逃兵有啥两样?”
高强就冷笑一声说:“哪儿还有一万人,有五千就不错了!咱们与其顽固死守,不如跳出来,帮着万程把公司发展起来,设法救救那些已经落到水里去的,多救一个算一个吧。”
张年发没有被高强说动。刘万程的公司太小了,这对一个万人的大厂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就是对他的二分厂,帮助也不会太大。
但是,临走的时候,张年发对高强说了一件事。刘万程当年拿走厂里过去的旧账,他知道。
守着刘万程的时候,他没好意思说,他对高强说了,希望通过高强,间接地告诉刘万程,如果他手头宽裕,就借他点钱,让他把二分厂的日子过下去,毕竟那里还有四百多工人啊!
刘万程和张年发共事一年多,彼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也彼此相互了解太多了。
临从二分厂走的时候,刘万程之所以对刘勇低三下四,演那么一出戏给张年发看,就是因为他知道张年发太了解他,怕他拿走旧账的事被他识破。
刘万程是个不吃亏的人,特别是在钱上,这一点张年发十分清楚。
如果他当真吃了亏,他绝对不会那么容易就走人,不拖着张年发,闹到总厂才怪!
张年发出事,刘万程随之修改了自己的发财计划。因为再在厂里待下去,已经无利可图了,倒不如提前实施自己的第二步计划。
但他这么轻松离开,一定会引起张年发的怀疑。在那些账目被销毁之前,他不能让张年发想到那里去。
他嘱咐徐洁,年底之前要避嫌疑,也是主要为防张年发。
他自己,则在张年发面前,演了一出为了分到那笔年终奖金而拼命讨好刘勇,最终达不到目的而愤然辞职的戏。
一向骄傲自大的刘万程,竟然被刘勇给逼到这种地步,张年发亲眼看到,心里首先会产生的,就是为刘万程难过,继而引发他的同情。
这就够了。
张年发同情刘万程,就不会去想其他的。
刘万程辞职以后去南方打工,这是他让徐洁传出来的信息。张年发知道他去南方打工了,就会认为他果然没有挣到钱,就更不会想别的。
待到刘万程炒股把手里的钱翻几番,开始成立公司的时候,张年发兴许就会想到他的钱是哪里来的。可那时候那些账目已经销毁近半年了,他就是想到也晚了。
这就是刘万程当时设计的一个阴谋,他自以为得计。其实,他太高估了自己,也小看了张年发,他还真没有瞒过张年发。
他当年那出戏,演的有些过了。
自干副厂长开始,他就十分鄙视刘勇,这个,张年发是知道的。到最后,他甚至不惜搭上张静的家庭,来达到赶走刘勇的目的。这个,张年发也知道。
可是,刘勇回来了,刘万程跟换了个人一样,就差给刘勇当孙子了。这反差就有些过于大了。
一开始,张年发还真让他骗了,心里十分同情他,还有些深深地自责。确实是他一时犯糊涂,拖累了刘万程。
可是,张年发不笨,回到家里,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真没拿到钱,刘万程要不把二分厂搅翻了天,那绝对就不是他刘万程!
那个钱他是有机会拿到的。他可以拖着张年发,拿上那份和他签的协议,直接去总厂找刘总。
因为刘勇来之前十个月,上交的利润跟刘勇没有一毛钱关系,就是刘总,也不能说这钱该给刘勇。
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以刘万程的聪明,他会想不到这一点?这根本就不可能!
他是怕闹大了,刘勇一怒之下,查他的账,也怕这样会拖延了离开的时间,夜长梦多,露出什么马脚,不如平静无声地走掉,来的保险。
想通了这一点,其他的就迎刃而解了。
他抽了个机会,悄悄去了一趟王会计家。果然,刘万程从王会计那里,拿走了不少单据!
为这个,张年发思想斗争了将近一个月。刘万程是个难得的人才,说不定有一天厂里出个英明的领导,就会用到他,再把他弄回来。自己把他揭发出来,对不住他。
他嘱咐王会计,把刘万程签字的那些账单借条,都销毁算了。
那些账单,有些是分厂欠人家的,也有人家欠分厂的。在那个变革年代,好多本身就违反财务纪律。
212.忠诚必须奖励
刘万程真正要投资的地方,就是在电器技术这方面。只有这方面彻底搞明白了,日后才能让生产线顺利运行。
聘请专业国外专家团队,寻找树脂砂造型技术人员,包括培养那些大学生,都是重中之重。
你没有技术,还想搞现代工业,这不痴心妄想吗?所以,借铸造分厂这个机会,刘万程贷出款来,还是要投在技术上。他要培养出一个专业技术团队,有了这个团队,将来再往前发展,就轻松许多了。
真正钻进这些先进科技里,刘万程就是天天呆在铸造分厂,也顾不上想高秀菊的事情了。
就在他和那帮大学生们学的废寝忘食的时候,张静的电话来了,坐明天的飞机到达省城机场。
刘万程不敢怠慢,赶紧通知吴晓波,公司正副总,明天携带夫人,一起前去省城国际机场,迎接这位大城里来的白领精英。
省城国际机场的接机大厅里,刘万程、吴晓波、徐洁和徐艳,穿戴整齐,站在乘客出入口前面,等着张静对到来。广播里已经在播报,从s城飞来的航班,已经在机场降落了。
终于,一身职业装的张静,出现在出口那里,四个人就一起挥着手迎上去。
徐洁把手里的一捧鲜花递给张静:“姐,欢迎你回来!”这丫头跟刘万程学的,嘴甜的跟抹了蜜差不多了。”
张静上下的打量徐洁,当年的小车工,早就变了金凤凰,无论是穿着、品味,还是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已经符合她老板娘的身份了,而且还是一个能够拿的出手去的老板娘。
两个人拥抱了一下放开,接下来就是吴晓波。
他看着张静笑:“张姐,还能认出我来吗?”
张静就摇着头笑:“万程工贸的半壁江山,刘副厂长的左膀右臂。哎吴晓波我就纳闷儿了,你能始终追随着万程不跳槽,这个真是奇迹!”
吴晓波嘿嘿一笑:“你不也回来追随他了吗?咱们谁也别说谁。以后就不存在半壁江山这一说了,咱们俩是你主内我主外,做一对好夫妻如何啊?”
张静痛快说:“好啊。不过,我听万程说,你这个小混混把当年的大姐大给追到手了?咱们做夫妻,你不怕大姐大回去削你?我倒是无所谓。”
吴晓波就嘿嘿一笑,闪开身子说:“大姐大在此呢。”
徐艳就过来,伸出手去说:“欢迎张姐回来!”
张静不接受这个握手礼,而是伸开双臂,等着徐艳。
徐艳就同样伸开双臂走上去,和她拥抱一下。
张静接着伸着双臂,转向吴晓波。吴晓波一脸尴尬,看一眼徐艳。徐艳底下右脚动动,做了个轻微的虚踢他的动作。吴晓波就和张静拥抱在一起。
张静松开吴晓波,感慨着说:“总算有回家的感觉了!”就看向落在最后面的刘万程。
刘万程不等张静说话,把原本伸出的手收回来,张开了双臂。
两个人拥抱的工夫,刘万程就在张静耳边说:“宾馆我已经给你定好了。咱们那小城你也知道,条件有限,你多担待吧。”
张静也在他耳边悄声说:“就我一个人住啊?”
刘万程脸色就有点变:“姐,这玩笑咱别开了,你可怜可怜我。”
张静不置可否,松开了刘万程。
回去的路上,张静上了刘万程的车,而且自己主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待那夫妻俩都上了车,才回过头去问徐洁:“我坐这儿,你不介意吧?”
徐洁就在后面笑:“你们讨论工作,我干嘛介意呀?”
张静就点点头:“行,有点董事长的气度了。”
徐洁说:“什么呀,我这就是冒名的。咱们一个分厂这些年,现在又聚在一起了,成了一家人,这么不容易,还讲究个啥呀。”
张静就看着刘万程说:“徐洁比你强多了。”
刘万程嘿嘿一笑,什么也没说,发动了汽车。
张静就严肃了说:“不去宾馆,也不去吃饭,先去公司。我要检查我回来之前布置的工作。”
刘万程吓一跳,这还真是个工作狂。就看一下手表说:“这已经十点多了,回去就十二点多了。”
张静淡淡说:“让他们加班。完事以后,你请他们吃饭。”
刘万程琢磨半天,就拨通了吴晓波的电话:“喂,于秘书吗?张副总我已经接到了,立刻准备工作,对,中午不休息。张副总要的所有资料,必须准备齐全。”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边吴晓波让他说了个稀里糊涂,一个字没顾上说,刘万程那边电话已经挂了。
“你神经病呀!”他骂一句。但这俩人不愧是狐朋狗友,他立刻就明白了刘万程的意思,立马一脚就把油门踩到了底。
徐艳吓一跳问:“刚才谁呀,你跑这么快干吗?”
吴晓波没好气说:“你妹夫,还能有谁?这又来一个工作狂,我这日子就没法过啦!”
另一辆车上,张静却在埋怨刘万程:“你开这么慢干吗?这才八十迈,你下来,我来开!”
刘万程就赶忙说:“这是高速啊姐姐,不能停车的!”
万程工贸公司办公大楼的走廊里,所有公司员工分列在走廊两侧。
电梯到达的铃声一响,电梯门打开,张静率先走了出来,后面则是刘万程夫妇。
“欢迎张副总归来!”所有员工齐声呼喊,然后就是热烈的掌声。
张静就伴随着掌声,走到走廊中间。待掌声停了,才微微点头,笑一下说:“谢谢!”
但接着就说:“请各部门负责人十分钟以后到会议室开会。我的办公室呢,在哪儿?“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走过来:“张副总,您请跟我来。我是公司配给您的助手兼秘书,薛雪。”
女孩身材、言语都不错,张静就点了点头,跟着薛雪走了。
刘万程长出一口气,却四下里找不到吴晓波,他不由就问身边的员工:“看到吴副总没有?”
就有人告诉他,吴副总已经带人整理会议室去了。”
刘万程就又松一口气。
徐洁就问:“你这么紧张干吗?”
刘万程摇摇头说:“张静是见过大世面的主儿啊。咱们这点小公司,平时自己看着算挺正规了,在她眼里,估计也就只能算小公司。我怕她不满意,留不住她啊!”
两个人说着话,进了刘万程的总经理办公室。
关了门,徐洁就看着刘万程问:“在接机厅里,你们拥抱的时候,张静跟你说什么了?”
刘万程顺口说:“那里那么多人,我们能说什么啊?”
徐洁就撇嘴:“你那意思,没人的时候,你们就能说什么了,对不对?”
刘万程就急了:“我说,你这醋坛子怎么什么时候都能打开啊?”
徐洁说:“看你们那亲密劲儿,关系绝对就不一般。估计你们在厂里的时候,就勾搭到一块儿了吧?要不走这么多年,你怎么知道她在哪儿?她都年薪几十万的精英了,又住在大城里,在大公司上班,为啥你去一趟,她就乖乖回来了?”
刘万程就吃惊:“我说丫头,你啥时候学会胡思乱想了,我是那种人吗?”
徐洁说:“吴晓波还说他是好人呢。越说自己是好人,就越不是好人!”
刘万程直接给怼的没词儿了。半天才缓过气来说:“老婆啊,夫妻之间,是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的啊!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呢?”
徐洁立刻回击:“你有实话吗就让我信你?”
刘万程又没词儿了。
徐洁就笑了:“别生气哈,我就是和你闹着玩儿。不过,以后不许跟她那么亲密,我看着心里不舒服。”
刘万程就看她,然后就冲她招手。
徐洁就傻乎乎地走近他问:“干吗啊?”
刘万程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她抓过来,摁在腿上,双唇就堵住了她的唇,无论徐洁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开他的唇。
直到憋的徐洁脸色通红,刘万程才放开她问:“这回心里舒服了?”
徐洁坐在他腿上,还没来得及回答,徐艳一推门就进来了:“开会啦!”这才看见他们坐在一起,“哟,都老夫老妻了,干什么这是?”说罢关门退出去。
刘万程看着门喊:“哎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啊?”
徐洁从他身上站起来,伸着双手打他:“死刘万程,这下让你羞死了!”
刘万程扎煞着两只胳膊挡她的拳头:“别闹,别闹,赶紧,开会了。”
会议室里,各部门负责人列在两边坐着,张静已经站在了会议桌的头上,戴上了白金丝眼镜,一脸严肃。
而刘万程、徐洁、徐艳和吴晓波,算是列席会议,都坐在靠墙的那排椅子上。
张静一伸手,远处站着的薛雪立刻过来,把一个文件夹递给她。
张静打开文件夹,脸色就不好看,接着“啪”一声合上,伸直胳膊。
薛雪就慌了。
万程工贸的领导,像刘万程、吴晓波,甚至包括徐洁和高强,对员工都很客气。特别是刘万程,身为总经理,即使下边犯了错,也很少对下边发火,顶多半开玩笑的损你一顿,然后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可这位不同,直接一丝不苟,一点小错都不允许犯。从办公室到会议室,薛雪已经挨了张静三回训了。
第一回,走路声响过大。又要小跑着办事,还不许迈大步闹出响动,这也太难了吧?
第二回,文件没有按顺序排列,影响她看文件的时间,又一顿。谁知道你要先看哪个呀?
第三回,给她端水杯不看火候,正迎上她抬起的手臂,水撒了。张静直接就火了:听说公司里有礼仪经理,就是这么教你礼仪的?是她不会教还是你没学会?
213.老板太太的正常生活
她拖着两条饿软了的腿,满宿舍区里去找徐艳。徐艳抱着她哭,有时候还会心情不好骂她,最终,却总能给她弄到钱和吃的。
原来,这里面包含了这么心酸的一段故事。
吴晓波外表像个二流子,原来他本来就是。怪不得那天徐艳直接就说他过去是二流子。
刘万程想想,还是问吴晓波:“你真不在乎她的过去?”
吴晓波沉着脸摇摇头说:“不在乎。她比我大两岁。跟着大斌混的时候,我就喜欢她,她是个很有义气的女人。我那时候小,刚开始懂事,她是我梦里的第一个女人。”
接着就笑了:“我吴晓波这辈子玩过的女人,自己都数不过来,又没什么处女情节,这有什么好在乎的呀。”表情严肃了说,“她现在变得比原先成熟稳重多了。自从她这次回来,第一次在我眼中出现,我就有一种感觉,她才是我要的那个女人。”
看来,在徐艳这件事上,吴晓波还真是是认真的。他不让提他的风流事,很可能也和徐艳有关。
他不打算背叛刘万程,就会知道招惹徐艳的后果。那么,他追徐艳就必须经过深思熟虑。
这是他心里的第一个女人。好多男人,把有机会追心里的第一个女人,做为自己一生当中最浪漫的事来看待,大多数男人也都不舍得错过这样的机会。
刘万程就想,得抽个适当的时间,和徐洁好好谈谈了。她的这个姐姐,值得她去尊重。
可是,徐艳离开这里以后的事,吴晓波是否知道,是否在乎呢?
不过,现在,他得先考虑公司总部搬家的事情了。代管铸造分厂的事情,已经正式开始运作,公司的职能部门就必须健全了。
再说,把吴晓波单独放在外面,他的确不放心。就算没有徐艳这次这个事情,吴晓波这小子也不适合让他单独在外面当皇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个星期之后,吴晓波根据刘万程的要求,找大楼物业签订了租赁协议,租好了房子,然后就是装修,添置各种办公用品。
一切准备就绪,刘万程果真就把公司的总部搬到吴晓波这儿来了。设了董事长办公室,总经理办公室,又新增了秘书办,财会、人力、技术、企业监管等一系列后台支撑和企管职能部门,几乎把这层楼里所有空着的房间都给租了下来。
而原来的机加工厂,则改名为精密机械分厂,由王浩和肖涵任正副经理,留守负责。
公司总部从厂区搬出来这段时间,刘万程还是找了个机会,和徐洁说了徐艳的事。
徐洁听着,不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跑去找徐艳要钱的情景。
那时候,徐艳很烦,骂她拖油瓶,小邋遢,早晚让她害死。可是,徐艳总能弄到钱给她,让她饿不着。
后来渐渐大了,她就认为宿舍区里对姐姐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徐艳又和那帮人人见了害怕的皮孩子们在一起,肯定就不是正经人,正经人谁和那帮皮孩子鬼混呀?
再后来,徐艳走了,徐洁也长大了。可是,徐艳留下的名声却波及到了徐洁,总有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大家不知到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徐艳的妹妹。
甚至刚刚入厂的时候,同分厂的那个皮孩子公开骚扰她,就因为她是徐艳的妹妹,吓得她一年不敢上班。
这些,都是徐艳带给她的伤害,她心里有些恨徐艳,从不喊徐艳叫姐姐,总是直呼其名。她觉得徐艳不配给她当姐姐。
可是,她没有想到,徐艳为把她养大,付出了怎样的牺牲!
徐洁就哭了:“是我把姐姐给害了。不是为了给我弄钱,养活我,她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刘万程无言。每一个江山机器厂人的背后,似乎都有一段辛酸。他们表面所流露出来的,并不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许久刘万程才说:“吴晓波自己表态要下决心改邪归正了,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我能做到的,就是替你和徐艳看住他,再有那种场合,尽量不让他去。”
徐洁光顾着伤心激动了,愣是没有在意刘万程话里的毛病,她顾不上了,大晚上就跑去找徐艳。
徐艳这时候正在家里训她爸徐老头:“你那肝都硬了,不知道啊?让你少喝你就是不听!想死是吧?那,这儿还有一整瓶茅台呢,喝!喝了死去,省得我们整天到处找你!”
这时候,门铃响,徐艳过去开门,徐洁就站在门口。
徐艳看她一眼:“这么晚你又跑来干什么?”说罢就要转身。
徐洁一下就抱住徐艳大哭,吓她一跳,这是抽什么疯呢?
“姐,都是我害了你!不为了我,你就不会去跟大斌,不会去敲诈那些有钱人,不会被人骗。我还一直恨你,我对不起你!”徐洁哭的跟泪人儿一样了。
徐艳抱着妹妹,好久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徐洁哭差不多了,才说:“都是亲姊妹,说这个干啥?那时候我总不能看着你饿死不管吧?都是咱这酒鬼爹害的!”
就又想起她爸来,放开徐洁,边转身边说,“今天他喝到现在才回来。”冲着徐老头的屋大喊,“我还没说完呢,你给我出来!”
徐老头早趁姐俩煽情的功夫,跑自己屋里,还把门给插上了。
徐洁过去,拉着徐艳,不让她再去和徐老头一般见识。她心里有好多话想跟姐姐讲。
姐俩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徐洁就问:“姐,我一直不叫你姐,老叫你名字,你不生气吧?”
徐艳说:“不生气。一开始有点伤心,觉得你没良心。后来就习惯了。”
徐洁就又要哭:“姐,我错了,你原谅我!”
徐艳也让她给说的鼻子酸酸的,强自忍住了说:“这都哪辈子的事了?好歹的咱们都过来了。你现在过得这么好,姐这辈子就没啥挂牵事儿了,咱们应该高高兴兴地活!你不叫我姐我就不是你姐啦?切!”
徐洁破涕为笑说:“万程说啦,没有姐就没有我们,我们的就是姐的,我们有的姐就得有。姐,咱们无论到啥时候,都是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徐艳就叹口气说:“我在外面混这些年,就是想有一天咱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再不分开。姐笨,除了让人骗,啥也没办到。还是你有眼光,万程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是个好人。”
突然就想起什么来问:“你怎么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的事儿来了,我没记得告诉过你这些?是吴晓波跟你说的吧?”
徐洁老实承认说:“你跟吴晓波的事,万程发现了,他找吴晓波问,才知道你过去这么不容易。万程说,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吴晓波是个能人,良心也不坏。就是,有点不着调。不过,他自己表态说,从今以后要改邪归正了。万程说,你要真和吴晓波好,他会看住他,再不允许他出去瞎胡闹。”
徐艳想半天才说:“原先我也就是对他有些印象。这次回来,他主动来找我,我才记起他来。他属于那些混混里最胆小,也是最聪明的一个。每回和外面的孩子打架,他总是缩在后面。我们打输了,有好多次都是他带着我跑出来的。”
接着就问:“我在外面的事,万程和他说了?”
徐洁摇摇头说:“没有。万程说,这个,得你来决定告诉不告诉他。万程的意思,没必要告诉他。告诉他,让他心里添堵,影响你们将来,不如不告诉他。他只要喜欢你,就会往好的一面想你,你随便编个理由,他也会相信。”
徐艳摇摇头说:“我快三十啦,不是小孩子啦。其实,我和吴晓波也就是因为过去一起混过,比一般朋友好一些。他好像有那意思,我还没往那方面想。”
就问徐洁:“你的意思呢?”
徐洁嘿嘿一笑说:“我从小就笨,稀里糊涂的。看万程那意思,他好像赞成你们在一起。”
徐艳听了就摇头说:“洁呀,我没有挑拨你们两口子的意思,万程这人也很有良心。可是,不管怎样,得自己长脑子,不要太依赖别人,知道吗?姐就是个例子!你啥事儿都依靠万程,他会感到很累,将来会厌烦你的!”
徐洁想想说:“我也不是啥也不干啊,我管他吃,管他穿,把家给他收拾好。他做的决定我心里不愿意也依着他,还要我怎样啊?”
徐艳就又摇头:“洁呀,其实你原来主意很大的,跟我差不多。可自从有了刘万程,你就没脑子了。万程不是一般人,做他的媳妇,得跟上他的步伐才行啊!你这样下去,早晚会变成家庭主妇的!你想想,一个优秀男人,事业有成,他跟一个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在一起,能有共同语言吗?”
徐洁就“哦”了一声,也不反驳。刘万程是那种喜欢独立思考的人,她掺合他的事,反而会让他不高兴。这个,徐艳并不明白。
吴晓波前一段时间忙代管铸造分厂可行性报告,接着就忙着给刘万程的公司总部搬家,还得操心二分厂的委托加工,几乎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等这些都有了眉目,忙差不多了,刘万程的公司总部搬过来,徐艳也就跟过来了。他就当真开始追徐艳。
他也没啥新套路,就是每天一束鲜花,放在徐艳的办公桌上。然后就是看着徐艳傻笑,也不管旁边人来人往的装修工人。
那个机灵的滴溜转的吴晓波,在徐艳面前,就直接变只会傻笑的傻子了。
终于有一天,他大早上再送花来的时候,徐艳对他说:“公司还没装修完,乱糟糟的,不是说话的地儿,出去找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