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狐朋仙友TXT下载狐朋仙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狐朋仙友全文阅读

作者:独坐前轩     狐朋仙友txt下载     狐朋仙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狐朋仙友全文阅读

原章回回目(定期更新)

    近来有读者提问,说既然整本书都文绉绉的,有没有那种文绉绉的题目呢?

    其实……是有的,只不过在发书时觉得这样的题目对大部分读者实在不够友好,所以就给改了。

    原回目现整理抄录如下,随正文进度更新。

    目录

    第一话:寻易缘仙狐历世

    第二话:避内憎秀才离家

    第三话:宿荒寺杨生遇僵

    第四话:福心至周易破尸

    第五话:穷心计携书试儒

    第六话:寻盘缠人狐结伴

    第七话:郎不贤祸事乃生

    第八话:幡然悟九郎救人

    第九话:胆气豪秀才揭榜

    第十话:降缢灵杨生显名

    第十一话:因财衅官道斗嘴

    第十二话:求教易书院投师

    第十三话:难杨聿山长考易

    第十四话:讨盘缠秀才修书

    第十五话:画地牢胡三收灵

    第十六话:泚古瓮顽心招祸

    第十七话:疑神怪健仆惊惶

    第十八话:避邪声杨四攀高

    第十九话:斗妖怪失足堕树

    第二十话:敬忠义老客救人

    第二十一话:闭门笃惑心生歧

    第二十二话:屁为医臭到病除

    第二十三话:虫应声是非公平

    第二十四话:灵伴虫一举三得

    第二十五话:查阴私山长盗扇

    第二十六话:贪小利陆伙借马

    第二十七话:逢三急林中丢布

    第二十八话:失天葵庖厨疑妻

    第二十九话:止于智杨聿破谣

    第三十话:温酱肘胡三论道

    第三十一话:酒误事夫妻失和

    第三十二话:迷小旦大舌入魔

    第三十三话:夸海口杨四请缨

    第三十四话:辨黑丸主仆吃蹩

    第三十五话:兔报恩人魂缘生

    第三十六话:狐捉兔烟火逞威

    第三十七话:赎兔精胡三获宝

    第三十八话:分桃癖天保封神

    第三十九话:话天劫疯仙说真

    第四十话:同求善孙生寻聿

    第四十一话:捐冥官怪客登门

    第四十二话:订棺木循址探奇

    第四十三话:赏香夫伙计闻怪

    第四十四话:承遗业刘少夺屋

    第四十五话:炮仗怨借刀报仇

    第四十六话:串亲戚大殓修和

    第四十七话:嗜共好孙杨结交

    第四十八话:度静官惊闻胡言

    第四十九话:讲乱语狡狐助刘

    第五十话:索银纸狐仙褒善

    第五十一话:救黎民冥纸易粮

    第五十二话:听奇闻孙生说琴

    第五十三话:窥名琴匣中自鸣

    第五十四话:纵黑蛟杨聿闯祸

    第五十五话:置酒庆阔手生变

    第五十六话:逐女乐冤家路窄

    第五十七话:祸心藏谢局回敬

    第五十八话:做恶局桃花成劫

    第五十九话:窃扇证功名被革

    第六十话:忌更名君子坦荡

    第六十一话:振家声壮志闯关

    第六十一话:振家声壮志闯关

    第六十二话:救佳偶黄鼬惊娇

    第六十三话:邀上炕君子再惊

    第六十四话:仙报恩金洞任掘

    第六十五话:事缓急婉拒黄仙

    第六十六话:费思量佳人有托

    第六十七话:仆护主黄狼驱怪

    第六十八话:知隐情怒发冲冠

    第六十九话:同栽赃彼道还施

    第七十话:定毒计睡鞋嫁祸

    第七十一话:为报仇胡三窃鞋

    第七十二话:虫揭短呜呼哀哉

    第七十三话:天怜苦绝路逢生

    第七十四话:鄙功名弃学就道

    第七十五话:话玄奥回首方懂

    第七十六话:饥渴迫荒村投宿

    第七十七话:亮绝活关圣白面

    第七十八话:掷茭杯关帝断案

    第七十九话:斗魂戏亡魂喊冤

    第八十话:魂逢诡画脸报仇

    第八十一话:异变生戏子气绝

    第八十二话:朱砂祸金针招魂

    第八十三话:修邪术魂走阴脉

    第八十四话:嗜滥赌瘸丐教术

    第八十五话:偷下药将人造畜

缘起

    静室。

    一盏油灯灯火如豆。

    除了一盏灯火微微的油灯和摆在油灯之后的橙色旧蒲团之外,这间静悄悄的房间里再无其他陈设。

    如此空荡荡的的房间不免显得有些空落,令人不自觉就把目光投向那个正在蒲团上打坐,瞧身形约莫有一尺来高的主人身上。

    只见一只背部四肢与头顶毛色皆赤红,唯独肚腹之处露出一片白毛的红毛狐狸正盘腿倨坐,一双肉呼呼,形状宛如五瓣梅花般脚掌一左一右地抵在大腿内侧。

    此刻这只狐狸背挺肩抬双目微阖,那口鼻间还欷欷歔歔得发出一阵阵悠长的呼吸声,似乎是在通过这种有如人类一般盘腿打坐的方式来修习某种颇有来头的静功。

    就在这时,一滴晶晶亮亮的液体从这只狐狸脸上那张微微张开的宽嘴巴一侧缓缓得流了下来。

    原来竟是一滴口水?

    只见这滴口水随着那只火红狐狸的呼吸,在嘴角边滑滑停停,终于艰难得翻越过下巴的边缘,拖出一道长长的细线,“嘀嗒”一声,落在用红色方砖铺成的地面上。

    突然,静室的另一端传来“吱呀”一声,紧接着一阵突兀的劲风“嗖”得一下刮进了这间原本密不透风的静室之中,使得那盏油灯上的灯火立即“剥剥啄啄”地跳动了起来。

    等到灯火再度恢复平静,就见一只毛色与先前那只狐狸一般火红,只是身形略微高出前者几寸的红毛狐狸正依靠两条后腿像人一般立起来,抿着嘴唇,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打量着面前那只正在打坐的狐狸。

    约莫又等了十来个呼吸的功夫,那个后进来的狐狸终于失去了继续等下去的耐心,伸出左前腿,在身前狐狸的头顶囟门之处轻轻一按。

    “胡(狐)三,胡三?……醒醒!”

    “啊……哈欠!是谁啊?没来由得扰人清梦……爹?怎么是你?哎呦!”

    随着那一声“爹”字脱口,那个站立着的狐狸顿时就在自己向前递出的前爪上加了几分力道,立时按得对面的小狐狸“哎呦哎呦”得叫起痛来。

    “胡三!为父且问汝,我云来峰赤烟洞的静修室可是让人呼呼大睡的所在么?汝为何在此躲懒!”

    耳听父亲那几句愠怒之气十足的叱喝,小狐狸顿时咕噔一下往喉咙里咽了一口冷涎,硬撑着开口分辩。

    “孩儿,孩儿并不曾躲懒,方才,方才孩儿正在潜心静听周公讲《易》!”

    眼见小狐狸被自己抓到偷懒睡觉,仍在目光闪烁得强项狡辩,老狐狸怒极反笑。

    “竟是在听周公讲《易》?那好,为父且考考汝,这《离卦.二阴》一象中,‘黄离,元吉’句做何解?”

    “这个……”

    “那‘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有大耄之嗟’呢?”

    “那个……哎呦!”

    “什么‘这个那个’!汝分明是在躲懒偷睡,真当吾不知吗?”

    那老狐狸是越说越气,说着说着就在前爪之上猛一加力,顿时按得小狐狸双手抱头,大声哭嚎起来。

    看见儿子抱着头顶缩在一边大声呼痛,老狐狸似是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出手太重,连忙将一直按在儿子囟门处的脚掌缩回。

    看着儿子眼角垂泪的样子,老狐狸抿着嘴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长叹一声,换上一副温情许多的口气,苦口婆心得开口解劝。

    “胡三,汝莫要怪为父心狠。须知我胡家素来以武立家,凡事只论本领,不看出身亲疏。

    这后人如想在人前出人头地,少了出马降妖的本事是决计不成的。”

    看见儿子面容沉肃得连连点头,老狐狸心情稍缓,先是赞许得将头一点,便继续开口。

    “汝虽在这次五仙大比上摘取探花之位,终是未能占得鳌头。

    如想以这个成绩继任为父赤烟洞族长之位总是有些牵强,届时少不得有人来为父处进言,让为父另立贤才。”

    闻听父亲提起继承族长之位一事,小狐狸顿时将头压得更低,显露出颈后那一丛红嘟嘟软蓬蓬的裘毛。

    “孩儿不肖,此番在五仙大比之上未能拔得头筹,真是愧对爹爹您多年来的教导与信任,孩儿……”

    那小狐狸正如顽童背书似得说到一半,老狐狸就苦笑着一抬前爪,拦住了小狐狸的话头。

    “行了,莫要在为父面前背书了。汝从小至今,这套说词在为父面前,背了没有千次也有百回。”

    说到这里,老狐狸又狠狠瞪了正捂嘴窃笑的小狐狸一眼。

    “就算未能拔得头筹,那又如何?常言道‘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

    为父当年也未曾在五仙大比上夺得魁首,等去人世间一番历练之后,回来不是照样从汝祖手中接过这族长之位?”

    “咦,听爹爹您的意思,莫不是孩儿也可以像爹爹您当年那样出门行走历练一番?”

    “却不是怎地?按照咱们五仙家的规矩,但凡后人能够通过自家长辈的考验,进而在五仙大比上博取一个名次,这人既有机会独自前往人世间见识历练一番,这也是三儿你应得的奖励。”

    “好耶!”

    见到对面小狐狸在听到自己可以独自前往人世的消息后乐得一蹦三尺高,老狐狸先是‘嘿嘿’一声冷笑,接着就给小狐狸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汝先莫要心喜,为父既然点头答应放三儿你出门历练,就绝不会食言。

    不过为父也把丑话说在头里,眼下咱家吃穿用度可是有些紧张,就连那些外出走马吃供的出马仙身上也压着担子,所以……”

    只见老狐仙不怀好意得冲着小狐狸咧嘴一笑。

    “汝这趟出门历练切不可空手而回,必须带点珍奇之物回来交差,不然将来为父在族中老少面前就无法交代,这点汝可记下了?”

    一听父亲说自己这趟外出历练居然还有背上搜寻宝物回家的差事,小狐狸顿时将嘴一撇,脖一梗,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只字片语。

    末了小狐狸只在鼻中恨恨得哼了一声,算是捏着鼻子接下了这个差事。

    见到小狐狸那副气哼哼的样子,老狐狸先是板着脸一抬前爪,朝儿子胸前丢过一件鸡蛋大小,红彤彤圆溜溜的物事,接着就像恶作剧得逞般嘿嘿奸笑了起来。

    “汝也莫要继续在那边乔甚模样了,这件下品火灵石还是为父当初外出历练时所得。

    当年为父外出之时颇有所获,在应付完家中的派差后居然还有富余,于是就将这块灵石一直藏在手中了。”

    见儿子一脸惊喜得查看把玩手中的灵石,老狐狸脸上志得之色更甚。

    “汝此次外出历练,切记要将这块灵石时刻带在身边,一来可以应急防身,二来也能帮汝顶个万一。

    免得汝异日空手而归时,为父这面上须不好看。”

    老狐狸自顾自的得意了半晌,猛然间抬爪一拍脑门。

    “险些忘了,汝此去切记要多在人世间行走历练,尤其记得与那些懂得《周易》之术的人类交往接近。

    如能从中获取《易》缘,对汝日后修行之路大有裨益,汝可记得了?”

    “谢谢爹爹提点,孩儿理会的。”

    待俯身作揖恭敬得送走了老狐之后,那个被唤作胡三的年轻狐仙顿时就恢复之前那副惫懒模样,转身四仰八叉得躺倒在蒲团之上。

    “在眼角抹姜末装泪这招真是好用,居然连爹爹也都瞒过了……一个族长位子,哪个稀罕?

    谁人愿要这劳什子,自家将去便是。”

    只见胡三他一双黑溜溜的眼珠骨碌碌一转。

    “眼下倒是该好好想想,三爷我这趟该去哪里游玩呢?《易》缘,《易》缘,这究竟是个什么东东?”

    小狐狸抓耳挠腮得想了半天,突然用左爪一拍自己的脑瓜。

    “对了,既然是出门找懂《易》的人,那就先去易州左近转转呗?”

    终于找到应对之法的小狐狸顿时乐得在蒲团之上打起了滚,末了还贼兮兮得用右爪拍了左爪一下。

    “爹爹打头也就算了,怎么你动不动也打我头呢?

    再在这样打下去,胡三我会变傻的!”

    (注,易州,古县名,隋开皇元年始置,治所在今河北易县)

第一章 古庙逢僵(1)

    “大嫂,大嫂?还请大嫂醒来,小生我有事相烦。”

    随着一声慵懒的“嗳呀”,只因许久未有客人上门,此刻正斜倚着身侧酒缸打盹的齐家二媳妇闻听有人声唤,连忙用右手使劲揉了揉惺忪睡眼,抬头向声响处望去。

    只见一位相貌约二十许,头戴黑麻攒片青海石顶瓜皮帽,身穿藏青色右开襟系排扣长衫,身背轻木挑篷书箱,一身文生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此时正一边彬彬有礼得冲自己双手打拱,一边还用露出六颗白牙的和蔼笑容得冲自己展颜一笑。

    “此番打搅大嫂安睡,小生确是有事相烦大嫂。”

    见是秀才登门,齐二家的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不迭双手相扣在身侧叠手答礼。

    “相公万福,民妇全家都是靠这间酒肆养活,有客登门却未能起身笑脸相迎已是天大的过错,相公这又是说哪里话来?民妇斗胆动问相公一句,可是想吃小店之酒?”

    年轻秀才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大嫂真是好见地,如今小生腹中这酒虫可是正闹得紧。”

    说罢,秀才反手从身后书箱当中掏出一个用桐油浸熟,口上还塞着一卷纸草当塞子的猪脬:“劳动大嫂,四两烧酒。”

    随着一阵格外悦耳的“叮当”声,齐二家的身前案板之上顿时多了十二枚方孔铜钱,其中一枚钱板落在酒案上时兀自滴溜溜得转个不停。

    眼瞅着那文铜钱越转速度越慢,这正面上渐渐就显露出嘉庆通宝四个楷体凸刻。

    是了,此时正是嘉庆四年。

    年初仁宗皇帝刚刚诏赐权臣和珅下狱抄家,年中又行金匾立储之故事,新立了一位阿哥做太子。

    为此仁宗皇帝还特地下诏大赦天下,此时中原各处正是一片河清海晏生民和乐之相。

    话说这位前来沽酒的年轻秀才姓杨名聿,表字从循,数月前刚刚蒙县尊青眼而进学,一举得中三榜附生。

    只因杨秀才生母早丧,前些年其父又托媒人保妁,得以迎娶邻县许大户之妹续弦。

    那杨许氏过门未及一年,就怀胎有孕,待到十月分娩,更是为杨门再添一个男丁。

    自此往后,未及五年光景,杨许氏前后三度临盆,为杨家新添得两男一女三位后人。

    这原本是件好事,只是那杨许氏在数次生子添娇之后,渐渐便以已为杨家功臣之最,行事之时逐渐就以管家大妇自居。

    原本管家的杨父中年添子,镇日正忙着含饴弄儿,暂时无心打理家中之事,于是就对杨许氏的僭越之行听之任之。

    却说这杨许氏自从管家之后,一味任用私人,只顾积攒那妆匣中的体己,行事全无半点公允之处。

    那杨从循此时年龄已长,兼又聘请先生至家开蒙授书,这日常穿衣食宿等诸般开支自是日增月涨。

    而杨许氏对此自然是颇有微词,时常嫌弃杨从循他挤占了自家儿女的家产份子,人前人后说了杨从循不少闲话,这话里话外尽是些不阴不阳之辞。

    书说简短,这些年杨从循他很是遭了后母几轮白眼,连带每月应份到手的月银也被后母掯吝扣减,一时间手中用度很是紧迫。

    天幸杨从循他此番应试之时考中附生,待取得秀才告身之后,杨从循特地前去拜谒其父。

    待请安问好之后,杨从循便向其父吐露心意,言称本地书院并无上佳塾师,继续在此攻读只怕耽误了自家的前程,因此特来禀明尊长,言称欲外出游学。

    乍闻杨从循欲离家外出的杨许氏,一时都以为自己听邪了耳朵,待再三确认属实之后,一时间喜不自胜,心想自打杨从循外出之后,这后宅中更无半个碍眼之人。

    然而那杨许氏此番却未能开心多久,原来前几日杨老爷在外经营的绸缎庄刚刚趸下不少丝绢缎匹,一时间资金周转不灵,眼下不大拿得出钱来。

    那杨老爷一番思前想后,就来找杨许氏商量,看能不能先从后宅用度中给杨从循挪一笔盘缠出来。

    那杨许氏本就是一文钱看得比天大之人,又兼这钱是要拿给杨从循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这叫杨许氏她如何心甘情愿的拿出钱来?

    可杨许氏又不愿继续留杨从循在家中,一番冥思苦想之后,杨许氏计上心来,转身去杨老爷处,进谗言称杨从循年纪尚轻,又未曾娶得家室,此行倘若多给盘缠,则恐其流连烟花画舫之所,无心攻读经书。

    此番不若薄薄得给杨从循二两川资,待其寻到合适书院,再托书院下人捎信回家索银即可。

    那杨老爷虽觉得让儿子就带二两银子出门,实在忒也寒碜,奈何架不住杨许氏三番五次得劝说。

    又兼杨老爷转念一想,心说这二两银子也行不多远,能就此令儿子离家近些也是好事,于是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然而杨老爷千算万算却漏算一着,即便外出游学,也需向塾师奉上束脩拜帖,方得入院。

    这二两银子还要支付杨从循一路吃喝眠宿,实在操持不得这许多事。

    后来多亏了一个杨家世仆对此看不过眼,特地从自家私蓄中挪了五两纹银相助少主人,杨从循他这才得以成行。

    话说杨从循他此行本为外出散心,起初并无拟定的去处,只是昔日曾闻同窗言及这河北易县出得好墨,凡去京城应试之举子,往往绕道易县,淘几块易县产的墨棒回来馈赠亲友。

    杨从循心想这盛产文房四宝之地定是文声显赫之处,自己不如就先去易县碰碰运气,就算寻不着可心的书院,能于路淘换几块墨棒带回家也是极好之事。

    话说杨从循在离家之后,一路取道向北,在路上行了十四五日,这一日来到易州城下。

    此时正是三伏天气,杨从循他又囊中羞涩,并不曾雇得车马,这一路行得是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正在杨秀才口渴思水之时,一阵清风带着一股香醇的酒香飘过,登时就引得杨从循他寻味而至,走到了齐家酒肆的案前。

    见客人果真前来沽酒,这齐二家的顿时就笑靥如花,连忙殷勤得接过杨从循手中的猪脬:“民妇这就前去斟酒,还请相公稍耐。”

    “如此则生受大嫂了。”

    (注:清中之际,铁壶锡杯铜器等物甚贵,寻常人家难以日常使用。故常用油煎熟的猪脬,也就是猪尿泡当成水壶,除了样子不甚讨喜外,也算轻便耐用。

    此外,相公一词在当时专指秀才举人等有功名在身的文士,乃是恭维对方有宰相大才之意;等民国之后这相公才指夫君。)

第二章 古庙逢僵(2)

    好个齐二家的,这手上提杓打酒涓滴不撒,嘴上更是舌灿莲花:“相公肯来光顾,小店真是蓬荜生辉,民妇这就斟来五两上好烧酒,权当酬功。”

    “哎呀,大嫂怎好如此?……也罢,此番真是生受大嫂了。”

    “相公真是客气,好了,酒斟得了,您拿好。”

    待齐二家的合手递上猪脬后,登时又是笑意妍妍得开口道。

    “非是民妇自己夸嘴,这齐家的秘制酱肉可是远近闻名,凡是吃过一口的,个个都挑指夸奖。相公此番有酒无肴岂不可惜,就在小店来上两斤酱肉可好?”

    “这个……”

    一听齐二家的殷勤得向自己推销起酱肉,这杨从循一张白净的脸膛登时就涨的通红。

    原因无他,杨从循此番乃是头回离家出门,并不知行路吃住耗费几何,这银两花用起来就未曾如何俭省。这一路走走停停,已经将手中那七两银子花得七七八八了。

    那一日,杨从循在齐家酒肆前权衡再三,终究当不得后厨大锅中飘来的阵阵肉香:“大嫂所言极是,还请给小生包上一只酱鸡。”

    说罢,杨从循就伸手在怀中仔细掏摸半晌,终于摸出一块一钱来重的碎银递给一旁满脸堆笑的齐二家的。

    见杨秀才手中银钱有些偏少,齐二家的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些犹豫,待思忖再三,才重重一点头道:“也罢,如今民妇家中只剩这只酱鸡,那便依相公的意思好了。”

    在拱手告别齐二家的之后,手提酱鸡在易州街头闲逛的杨从循心中可着实犯开了难,心说自己头回出门不知珍惜钱财,方才又因贪口腹之欲,将最后一块碎银也花用了出去。

    眼下这钱囊中已是清洁溜溜,如此怎能回得了家乡?再说这天色眼看就要擦黑,可自己已是身无分文,又怎生找得到客店投宿。

    就在杨从循苦思犯愁之际,忽听得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梵唱木鱼之声。

    杨从循抬眼一望,发现就在自己右前方半里来远的地方有一处两进大小占地半亩方圆的小庙。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座小庙的正殿后院落中,竟有一栋双层的阁楼。

    杨从循见状顿时喜上眉梢,心想旁家或许不容我投靠借宿,这出家人必定心地慈悲,或许能容我在此借宿一宿。

    待明日我自去易州县衙投帖,向县尊老爷陈情告帮,兴许就能凭这一纸秀才告身从县尊老爷那里借些银钱出来。只等日后返回家中,再恳请父亲托专人携厚礼前来拜谢县尊老爷的搭救之恩。

    待主意打定,杨从循先是略微整肃一下衣冠,接着就抬腿上前,叩响了庙门上的门环。

    却说杨从循抬手扣动门环,那房内之人听见门响,这梵唱木鱼之声顿时一停。

    过不多时,左侧庙门微微一敞,一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的老和尚在一个约莫有十四五六的小和尚搀扶下走了出来,见是杨生叩门,连忙双手合十口宣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不才,眼下正在敝寺主持打理,施主日暮到此,可是有事想寻老衲么?”

    待杨从循细细禀告过一应原委,老和尚先是沉吟片刻,接着就点头延客。

    “小庙虽甚狭窄,且喜除老衲师徒二人外并无更多僧众。眼下后院阁楼上还空着一件闲房,就请秀才自去安置。”

    见方丈答应收留,杨从循自是喜不自胜,连忙拱手施礼。

    “小生一时不察,以至于在路上用光了盘缠,使得自己困顿此处。天幸大师您开恩收留,小生此番总算是寻着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去处。”

    却说那杨从循再与方丈一行别过之后,独自一人背着书箱,沿着后院阁楼中陈旧的木质扶梯,颤颤巍巍得爬上了二层的阁楼。

    就在杨从循他推开阁楼小间上小门之时,一股潮湿闷热霉臭之气顿时就扑面而来。

    原来这个位于二层阁楼之上的小隔间,起初只是寺内堆放杂物的所在,并未用于住人,因此隔间四壁并未开多余窗扇,只在屋后靠北那面墙上开了一扇两尺大小的小窗。

    此刻这扇小窗正严丝合缝得闭着,难怪这间小屋里会如此闷热。

    不过杨从循他眼下身无分文,有块可以歇脚的地方已是意外之喜,虽然这小间闷热难耐,杨从循却还是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在杨从循搬进小庙的时候,老方丈曾反复告诫他。

    “施主你一时行旅困顿,就是想在小庙再多住几日也是无妨。只是寒寺地处荒郊野外,庙里又只有我师徒二人,秀才你独自在阁楼上居住之时,切记不可开启那扇后窗,以免招来贼人的窥伺啊!”

    那杨从循是穷秀才一个,自恃身边更无半点可供贼人惦记的财物,未及细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此时正是三伏天气,白天自是烈日炎炎,就连晚上也是热不可耐。

    杨从循一上阁楼就觉得格外气闷,顿时就将老方丈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上前一把将阁楼后窗推开,顿时就觉有一股凉风扑面吹来,一时间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受用。

    原来这阁楼后面是一片荒郊野地,不远处还有几个荒废已久,以至于坟头上都长满青草的老坟。

    此外在荒坟靠近小庙这一侧还扔着三口没来得及下葬,暂时停厝在此的旧棺材。

    这杨从循素来胆大,见此也不以为意,在小阁楼里略微收拾了一下,就打开书箱取出笔墨纸砚与书匣,放在小桌上读起书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杨从循读书读得有些累了,便起身踱步到窗边欣赏夜色散心。

    此时半轮圆月斜挂当空,四下寂静,正是夜色初起之时。

    那杨从循心想眼下夜色正好,再加上自己书箱之中尚有白酒酱鸡等物。何不就将酒菜取出,以此对月饮酒,好好得赏玩一番?

    杨从循主意打定,就将小桌移到窗前,又从书箱中取出酒菜置于桌上

    却说那杨从循将猪脬拔去塞子,先凑到嘴边喝上一口,接着捧就起酱鸡香香得啃上一嘴。

    就这样,杨从循他不知不觉间,连喝了六七口酒下肚。

    这时杨从循的酒意已起,咧嘴嘿嘿一笑,举起手中的猪脬,歪歪扭扭得走到窗边,斜倚着窗棂,冲着窗外的旧棺调侃。

    “如此良辰美景,只有我一人在此独酌岂不无趣?现在秀才我这里有的是美酒佳肴,要是你们中间也有好这一口的,不妨就上来一起饮酒赏月如何?”

    那杨从循一连招呼了几声,发现四下里依旧是一片寂静,顿时就哈哈一笑,撇嘴转身准备关窗睡觉了。

    就在这时,杨从循突然听见一阵刺耳的‘喀拉喀拉’声,就好像有什么锐利的东西正在不停得刻划抓挠厚木板子。

    那杨从循听见动静,不免心生疑惑,于是转过身,瞪起眼睛往窗外观瞧。

    这时就听‘嘭’的一声,那几口还没来得及下葬的棺材中,靠近小庙后墙那一口旧棺的棺盖猛得向上一震,就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狠狠推了一把似的,从棺床上突然向一侧翻开,“哐当”一声掉向地上。

    紧接着就从棺材里坐起一个浑身长满白毛,只露着一对赤红眼珠的怪物!

第三章 古庙逢僵(3)

    却说那个浑身白毛的怪物从棺中折身坐起之后,先是自左而右,再由右向左,逐次摇晃起肩膀与头颅。

    接着那白毛怪物猛然发出“嗷”的一声长啸,将身一曲,从棺材里一下跳了出来。

    这时杨从循瞧见白毛怪物下半身上居然还挂着几缕破破烂烂的布条,这才省悟到这个遍体生有白毛的怪物,乃是一个偷偷潜藏在此,借棺材躲避日光修炼的尸妖!

    这下杨从循是猛得吃了一惊,连带着身上的酒意也清醒了一半。

    不过此人素来胆大,又觉得自己身在楼上,就算尸妖生变也奈何不得自己;于是用手掩住口鼻,蹑足潜身在小窗一侧,将头小心翼翼得探出来,向窗外仔细观瞧。

    这时就见那具白毛僵尸手脚并用爬出棺材,一转身就跪在地上,对着自己那口棺材合十叩拜起来。

    杨从循见状不免大为惊奇,心说杨某生长十六七岁,只听说过新人合卺时要行过拜堂之礼,却从未听说过僵尸会叩拜自己眠宿的棺材。

    等那具白毛僵尸又拜了两拜,接着就长身立起,开始踏着满地清辉绕棺徐行。

    眼瞅着那僵尸像个僵硬的木人一般举手抬足,仿佛正在月下踏歌起舞一般。

    这时杨从循突然就醒悟过来:这僵尸先前哪里是在拜棺材,他分明是在叩拜夜空中悬着的那轮圆月!

    想到这里,杨从循不免大为得意,心想自己虽说是吃那僵尸一吓,可也算是由此大开了一番眼界,待异日回乡之时,又有可以和人喝酒吹牛的本钱了。

    然而这世事大多乐极生悲,那杨从循正在自鸣得意,忽然这鼻腔里就是一阵奇痒,忍不住‘啊湫’一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这声喷嚏打出,杨从循心中顿时大呼‘糟糕’,赶紧探头去看僵尸的动静,正巧这时那具白毛僵尸也因为听到人声而扭头往阁楼这边看来,两下目光正好相撞。

    见有生人窥伺,那僵尸顿时就暴怒长啸,猛然从地下蹿起,几步就冲到阁楼之下,接着就将身一纵,张开锋利的手爪,往阁楼上的杨从循扑来。

    好在阁楼这小窗开的位置挺高,僵尸这一跃并未能成功够到小窗,最后在距离窗口不到一尺的地方重重得跌了下去。

    那僵尸在一扑不中之后,转身就往后蹿了一丈来远,接着噔噔几下助跑,再度凶悍无比的扑了过来。

    这一回,白毛僵尸明显比上一次多跳了一尺来高,虽未能一下从小窗中跃入阁楼,却也成功伸手够到了窗棂。

    白毛僵尸这一爪子下去,窗棂那里顿时木屑横飞,待到烟尘散去,就见实木的窗棂上留下四道半寸来深的爪沟!

    眼看那个僵尸跌落后,再度往远处蹿去准备助跑,杨从循心说此时不搏更待何时?真要让这个白毛僵尸蹿进窗来,杨某我岂有命在?

    于是杨从循伸手一下把小桌上的烛台拎了起来,一把撸下烛台上的蜡烛,接着将手里的烛台掉一个个儿,将插蜡烛的插尖明晃晃得举了起来。

    等到僵尸第三回跳到窗边,杨从循用尽全身力气,倒转个儿抡起烛台,将手里的烛台尖对准僵尸的一只赤红眼珠重重得捅了下去。

    只听‘叮’的一响,杨从循就感觉自己好像是捅到一层铁板,无论自己再如何使劲也不能让烛台尖前进分毫。

    杨从循心下惶急,再度抡起手中的烛台冲着僵尸的脑门狠狠砸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杨从循就感觉自己像是重重砸到一尊石像,这手里的烛台‘咔嚓’一声就折成两半!

    万幸的是杨从循这回虽是砸坏了烛台,可那跃起在半空中的僵尸也在杨从循这奋力一击下失去了着力之处,再度摔落在地。

    待到僵尸第四度跃起,此时这杨从循手边已无可用之物御敌。

    在仓惶间,杨从循顺手就抄起放在桌上的一匣书,照着僵尸脑袋全力砸了下去。

    却不想那僵尸在跃起途中,被杨从循这一匣子书正好砸在额头,立时就翻身坠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杨从循他好容易死里逃生,见地上僵尸再无动静,起身就想顺着楼梯往前院跑。

    谁知杨从循他才刚跑出两步,就咕噔一下倒在地上,原来是极度惊骇之下,这手脚都已经软了。

    却说杨从循他趴在地上喘息片刻,这才惊魂初定,扶着墙壁站起身来,之后推门下楼一路狂奔至前院,拍着主持的房门大声呼救。

    待主持开门后听说备细,也是大为惊恐:“起初老衲就担心施主在借宿时推开小窗肇祸,这才再三告诫说不要擅开小窗,可施主为何就是不肯听从呢?

    眼下夜色正深,老衲也不敢夤夜出门,只好委屈施主与我等在此房间内暂避,待明日天亮以后再从长计议。”

    等到第二天天亮,老方丈出门去附近村子里找来十数个村民。

    大家胆战心惊得手持扁担锄头等武器去小庙后面的荒坟那里查看,果然看到一个白毛僵尸仰面倒在阁楼的窗户下面。

    只见那僵尸全身都长着一寸多长,像钢针一般坚硬的白毛,脸上那张裂开的大嘴中牙齿乌黑发亮,十根手指的指甲个个都有两寸来长,还幽幽得闪着寒光。

    见此,老方丈连忙口宣佛号:“阿弥陀佛,看来这便是昨夜为害的尸妖,天幸此怪被杨施主一击打倒。

    若待此物修炼出气候,必然会危害一方人畜,眼下杨施主可算是为本地除了一大害。”

    待向杨秀才道谢之后,众邻四下分散寻来一些枯柴,用扁担将白毛僵尸架到火堆里烧了。

    在点火焚烧的时候,白毛僵尸的尸体在火堆中不断发出“兹兹”的怪响,散发出的臭气中人欲呕。

    就在众人点火焚烧白僵的时候,老方丈正好看见一本杨从循昨夜用来打尸的书籍滚落在自己脚边。

    待主持把书捡起来一看,发现那居然是一本《周易》,不由得以手持书,指着杨从循大笑道:“这秀才的兵器果然与众不同!”

    然而杨从循昨夜刚吃僵尸一吓,在惊惶之下一夜都未曾睡着,此时早已神困体乏,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酸痛。

    眼下好容易得见僵尸被众人以火化去,杨从循他再也无心应对主持的调侃,冲着在场众人略施几礼道谢之后,就告罪折返阁楼之上歇息。

    就在杨从循睡得昏昏沉沉之时,他依稀觉得在额头正上方的房梁处,蹲着一个快二尺长浑身火红的影子。

    这时杨从循突然觉得有一物从天而降,正砸在自己面门之上,待用手一摸,才发现那竟是一枚啃得溜光的鸡翅骨?

    这时,杨从循听到梁上有人用一种怪里怪气的腔调开口相问。

    “喂,那边的秀才,你昨夜当真施展得好手段,这一手《周易》克僵使得真是漂亮,亏得三爷起初还想出手从旁相助一二……兀那秀才,你可解得《易》么?”

第四章 古庙逢僵(4)

    想那杨从循本是性子四海之人,平日里最好与人谈论些鬼狐妖怪之事,不然昨夜酒醉之后也干不出对棺邀饮这等荒唐事来。

    虽然那梁上蹲坐的火红影子明显不是人类,但只要对方能口吐人言态度平和而不是扑上来张嘴就咬,那就可以试着先用言语交流一下,等事不济时再转身逃跑不迟。

    于是杨从循他并未如何惊恐,只是哈哈一笑就翻身坐起,抬首问道:“好个毛团,既吃了杨某的酱鸡居然也不向主人道谢,难道如今的梁上君子皆是汝这等做派了吗?”

    只听“嗖”的一声,那个火红色的影子一个筋斗从房梁上翻了下来。

    见状,杨从循连忙揉眼定睛细看,发现那竟是一只遍体毛色火红,唯独肚腹处一片雪白的红毛狐狸!

    这时就见那只狐狸居然像人一样,仅依靠两条后腿就站立起来,还抬起一只前腿指着杨从循。

    “照理说胡三我不该不告而取,不过汝这做主人的气量也不怎地。秀才你昨夜亲口邀请我胡三上楼饮酒,这一日都还未过,做主人的便要矢口赖账不成?”

    那杨从循闻言是抚掌大笑:“说起来,竟是杨某的不是了?杨某实不知此节,佳客休怪。好在此刻酒肴尚存,佳客如不嫌弃,那就入席陪杨某再饮几杯如何?”

    “如此最好,那胡三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一日,杨从循和小狐狸胡三在阁楼上放开怀抱,好一番‘推鸡换脬’。

    经过一番交谈,杨从循这才得知,原来对面这个自称‘胡三爷’的红毛狐狸,竟也是个闻见肉香就走不动道的主儿。

    昨日,在易州城内玩耍得饥肠辘辘的胡三也被齐家酒肆中飘出的酒肉香气给勾了过去。

    可好巧不巧的是,齐家酒肆中剩下的最后一只酱鸡偏偏被杨从循抢先一步买了过去。

    于是口中馋涎翻滚的胡三扭头又盯上了在街头因无钱发愁而漫无目的四处游逛的杨从循,寻思看能不能找个机会,从这个呆秀才手中搞点鸡肉来打牙祭。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得在街道上走走停停,就这样溜达到城郊小庙的门前。

    刚走到庙门前,感觉敏锐的胡三就发觉这庙后的荒坟乱葬冈上堆叠的棺木中传来一股令其十分厌恶的阴邪之气。

    自不必说,这是有修炼邪法的僵尸潜藏在此。

    这胡三是云来峰赤烟洞洞主赤背狡狐的独苗爱子,也是家里数得着的好手,这手上功夫自是相当来得。

    此刻胡三又有其父赠予火灵石傍身,再加上这个白昼潜藏棺中的僵尸明显畏惧天上日头,想来也十分怕火。

    于是胸有成竹的胡三就没有跟随杨秀才进庙投宿,而是悄悄在附近寻了一处隐蔽之处藏了起来,只等夜色降临这尸妖出棺为祸之时,好从旁下手诛杀。

    那胡三心下暗忖,若是自己今夜能救下秀才一命,他那只喷香扑鼻的酱鸡说不得就要全归三爷我了。

    却不承想,那杨从循竟也是个耐不得腹中酒虫的老饕,竟然在佛门清净之地大模大样得喝酒吃肉。

    这下可把阁楼下的胡三馋得涎水横流,心说秀才你可得嘴下留情,千万莫要把整只酱鸡都给吃完了,哪怕你能隔窗扔下些鸡骨残皮之类边角料与我胡三舔来解馋也好。

    谁知杨从循他这人虽然好酒却格外量浅,这几口白汤下肚就酒意上头,接连以手拍打窗棂,呼人上楼与他共谋一醉。

    这下可把胡三美得鼻涕冒泡,心说这杨秀才果然知书达理,真是个得情识趣之人;你且慢些吃,三爷我这就上楼。

    就在这时,停厝在一旁的棺材中突然传出了指甲抓挠板子之声。

    胡三他登时就大呼晦气,心说这白僵竟挑此时起身作妖,真是坏了三爷我的好事。

    就在胡三他屏息做法,想一把狐火将起身作妖的白僵闷在棺材中烤排骨时,小狐狸突然眼珠骨碌一转,心想不如先借这只白僵吓那阁楼上的秀才一下,待其魂不附体之时,三爷我再从旁将白僵一举格杀。

    到时,这秀才势必会对三爷我另眼相看,论不定就能多分他几口鸡肉解馋。

    主意打定,胡三他一晃前爪,散去了手上蓄势待发的法术,继续不动声色得躲在一旁潜观。

    谁知,这怪事年年有,今夜特别多。

    胡三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个怎么看都和仙法道术不沾边的杨从循,竟然在一来二去间,用一匣子薄薄的书本将暴起为恶的白僵打翻在地,令其再也不能动弹。

    这下胡三他心下大奇,连忙悄悄溜到近前查看。一看之下,胡三惊奇得发现那倒地不起的白僵脸上赫然盖着一本《周易》!

    这下胡三可高兴坏了,心说:“莫非此公就是爹爹口中那个与我胡三有莫大机缘的《易》缘人?此番切不可错过,却待明日寻那秀才当面问个明白。”

    于是乎,小狐狸悄悄爬到阁楼房梁之上,向下面睡得昏昏沉沉的杨从循问出一句:“那秀才,你可解得《易》么?”

    可就当胡三他在酒桌上再度问出这句话时,杨从循却颇为羞惭得挠了挠头皮:“有劳上仙动问,实不相瞒,杨某才疏学浅,这《周易》又为五经之最,学生……学生实在不曾通晓这《易》书之理!”

    “怎,怎会如此?杨秀才你莫要瞒我,你若是不通《周易》,却又为何将此书时刻带在身边?”

    “唉,上仙你有所不知。”

    待听了杨从循一番解释,胡三他这才了解到,原来杨从循他这回所中的附生,实是秀才中最次一等!

    原来,这县试第一名称案首,以下有若干名称‘廪生’。这案首与廪生俱有秀才功名,且由官府每月给一石仓米的养赡之资。

    廪生之下,又有若干名称‘增生’。此等生员同样给秀才功名,却无仓米之养。

    而‘增生’又下,曰‘附生’,此等生员虽亦给秀才功名,然手中这秀才告身却拿的不甚稳便。

    倘若下回县试时,该生员仍在附生之列,主持县试的县令会收回已发出的秀才告身,同时革去这个秀才的功名以示惩戒!

    “杨某不才,此番只中得一个附生的功名。若是下次县试时仍不能跻身增廪,这功名就要为县尊大人革去了。

    杨某此来,也是要寻一处上佳书院求学。故而随身带着一卷《周易》,也是打谱想藉此试一试书院塾师的学识。”

第五章 古庙逢僵(完)

    “听杨秀才你方才所言,这本《周易》居然是试人才学之用?却不知有何试验之法,秀才你能否详告?”

    “此事甚易,但不知大仙你可知这秀才进学之际必考之‘四书五经’否?”

    所谓四书,即《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部,而五经者则有《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科。

    这四书五经记叙的都是古圣先贤之言,向来为历朝应考文人必读之著,然而过去应文试的秀才举子却不用通晓全部‘四书五经’。

    当然了,这四书是不能少的,全是必考科目没得商量;但五经之中,应试文生却可以挑选自己最为擅长拿手的那一科应试!

    而五经之中,就属《周易》最是晦涩难懂,寻常人即便日夜诵读至倒背如流的境地,亦难夸口能通解《周易》。

    古往今来善治《周易》者,无不是当世享誉的大儒!

    不过这士人就算不通《周易》却也无妨,并不耽误将来应试做官,只要你在应考之时莫去选它便好。

    正是为此,古往今来士人在科举应试时,往往选《诗》做答的多,敢选《易》应举的极少。

    “在杨某想来,如果书院塾师通晓《周易》,必是腹内广有才华的大儒。杨某如能投入其门下攻读,多半就可在来年县试中保住这秀才的告身。

    因此杨某在离家之时,特地去书肆中寻来一本《周易》带在身上,也好在异日登门求教时使用。”

    听了杨从循的解释,胡三他眼珠骨碌碌一转,居然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

    “秀才你这法子想得真是乖巧,胡三我怎么就一直都想不到呢?将来爹爹若是再以离卦相考,胡三我大可先以坎卦之辞相诘。

    爹爹素来喜火厌水,势必难以回答,届时就不会再责怪我贪玩荒疏学业了,也就不会再来打我的头了,嘿嘿,妙极,妙极!”

    小狐狸越想越是高兴,居然抱着自己的白肚皮,在地上嘻嘻哈哈得打起滚来,将一旁的杨从循看了个目瞪口呆。

    又滚了两个来回,胡三他才猛然醒悟到自己在杨从循面前一时乐极失态,赶忙一甩蓬松的大红尾巴从地上翻身爬了起来,同时又接连咳嗦两声作为掩饰。

    “秀才你既然想到‘《周易》克师’这等妙招,却为何要在野寺迁延至今,不早早寻一家书院投帖候见呢?”

    小狐狸这一席话问出,登时就让杨从循闹了一个大红脸。

    “上仙您有所不知,这登门投帖时,须随身携带酬谢塾师的束脩。杨某……唉,不瞒上仙,眼下杨某已是身无分文,这束脩又从何谈起呢?”

    小狐狸闻言点了点头:“原来是没有钱啦?唔,让我好好想想,自家上回看见银钱到底是在何处……有了!

    敢问杨秀才,你们人类投帖拜师时,一般需要多少束脩?这书院塾师的胃口究竟如何?如有二十两雪花纹银够不够这束脩之资?”

    听了胡三的发问,杨从循“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连忙冲小狐狸接连摆手道:“上仙此言差矣。这拜师时须送束脩,乃是孔圣人昔年钦定的礼数。

    后人在拜师时援引此例,只为表达自己崇圣敬贤尊师重道的诚心。这束脩并不拘数目多寡,只是个敬师的名目罢了。依杨某浅见,能有个二三两银子就十分够了。”

    “原来只要二三两啊?那这事就简单了!秀才,你赶紧收拾清洗一下,然后背上书箱跟我走,咱们挣这个束脩去。”

    “不知上仙您要带杨某去何处?”

    “由此投官路南去五里,在大道旁有一个百十来户人家的村社唤作内王村。前日三爷我打那里路过时,正瞧见里正村老等人在官路旁大树上张贴悬赏捉妖的榜文。

    当时三爷我觉得新鲜,就等众人走后凑上去瞧了几眼,要是三爷我没有眼花,这悬赏的花红就是二十两纹银。今日你我同去将这笔花红挣来,以此为束脩之资岂不美哉?”

    “去捉,捉妖?上仙!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咦,你这秀才当真迂腐可笑。如不能降伏那个在村社中作祟为祸的妖怪,村老他们如何肯心甘情愿地给出许下的花红?”

    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杨从循他闻言踌躇片刻,终于狠心将脚一跺。

    “也罢,也罢!谁叫杨某此刻已是身无分文呢?如不去挣这笔花红,这一日早晚两餐又该从何而出?难道要当街乞食不成?如此作践自己,又将那斯文面皮置于何地?”

    说道这里,杨从循他又有些迟疑得看向小狐狸胡三:“只是不知大仙您可有降妖的把握?”

    见杨从循意动,小狐狸胡三哈哈一笑,冲杨从循故作轻易得一摆前爪。

    “区区一个缢鬼,三爷我还不放在眼里,如要降伏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秀才你休要再多言,快些随我去降妖。”

    当听到小狐狸混不在意得信口说出缢鬼二字,杨从循他头上顿时就是汗出如浆:“大,大仙您恕罪,杨某,杨某此番是万万去不得了!”

    “却是作怪,秀才你且说,到底有甚去不得?”

    “大仙您有所不知,这吊,吊死鬼,它凶啊!”

    世俗相传,这上吊自缢之人胸中皆有莫大怨气不得发泄,因此死后就不能去阴司勾到销名,须得害死一人替代自己受这胸中怨气不得发泄的苦处,方能顺利投胎,所以这自缢而死的缢鬼常常格外凶恶。

    然而小狐狸胡三却对此类说法嗤之以鼻:“此论真是荒谬绝伦。秀才,我且问你,这上吊缢死之鬼固然满腹冤屈无处申诉,然那些在法场之上砍头斩首的罪囚难道就个个死的心安理得,胸中并无半点冤屈?

    何以缢鬼凶恶而法场鬼不凶?每当法场秋决之时,围观行刑的闲汉有如过江之鲫,将刑场周遭围的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为观刑不惜攀树登房之人。秀才你且说,这其中可有半个害怕冤死鬼行凶的么?”

    胡三这一番连珠炮似的发问顿时将杨从循问了个张口结舌半天则声不得。

    末了,杨从循他重重一点头:“大仙您教训的是,先前都是杨某见得差了。学生这就随大仙您前去内王村降伏缢鬼,也好为民除害。”

第六章 烟锁缢灵(1)

    “这就对了嘛,要不是三爷我这一身狐臊气于人前实在遮掩不住,三爷我早就变幻成道士模样,自家去挣这二十两的悬赏花红……

    不提这个,待会儿秀才你只管在人前装出一副收妖高人模样如此表演一番,其余事情三爷我自会潜在暗处替你一一料理,这点可记得了?”

    “学生省得。等等,为何小生我闻不到大仙您身上这股狐……那个仙气?”

    “说来也巧,三爷我方才也暗自奇怪来着,难不成秀才你是个瞎鼻子?”

    “那为何学生我又能闻得到酒肉等物的香气?”

    “这个嘛,三爷我就不清楚了,反正秀才你的确闻不见三爷我身上的狐臊气。要是秀才你也像其他人那样见到三爷我就捂鼻子,鬼才来搭理你呢。”

    “既如此,烦请大仙稍待,学生这就去打点行装。”

    “这就对了,秀才你手脚麻利些,眼下天色已不早,待会咱们还有不少路程要赶。”

    “学生理会得。”

    那一日,杨从循他终于打定主意要和小狐狸胡三一同去内王村挣这笔降伏缢鬼的花红。

    杨从循他本是一个穷儒,身旁并无多余行装需要打点,只需将笔墨纸砚并书匣猪脬等物妥善收纳在书箱中就算完事。之后杨从循他又从前院老主持处讨来些清水梳洗净面。

    待一切都收拾停当,杨从循他千恩万谢得辞别老方丈,转身背上书箱,在寺外寻得早早在那里等候的胡三,二人转身奔官道投南而去。

    于路行不多时,杨从循二人就已赶到内王村附近。话说这杨从循正当盛年目力甚好,隔着老远就看见官道旁一株双人合抱粗的大柳树离地五尺来高的地方新贴了一张两尺见方的榜文。

    虽然从远处看不清榜文的具体内容,然这榜文末尾却清清楚楚得盖着老大一个四方的朱砂官印。

    杨从循见状甚为欣喜,心道这胡三果然不曾欺我,眼下这内王村的里正乡老的确正在张榜悬红,此次只要能成功降伏缢鬼,自己接下来的盘缠可就算有着落了。

    想到这里,杨从循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将榜文细细得读了,顿时就暗暗咋舌,心道原来这缢鬼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这内王村中有一户姓王的人家。这家祖上原也是村中一户中等人家,只是传到如今这代,这王家却出了一个败坏家声的不肖子弟。

    话说那王铨正当盛年,却终日游手好闲,尤其喜欢和街坊四邻中的一些无德闲汉一起推牌九耍钱,不肯料理半点营生之事。

    这日常一切开销都要靠妻子韩氏每日辛苦织布纺纱来支应。

    那韩氏曾多次苦劝丈夫金盆洗手,也好找个正经营生糊口,只可惜此人已是鬼迷心窍,全然听不进半句良言,依旧每日外出耍钱,只苦得韩氏在家天天以泪洗面。

    有一日王铨又和一帮无赖聚赌,可这天他的手气实在不佳,刚推了两把,就将身上的铜钱输了个干净。

    常言道,赌场无父子,更何况这王铨身边尽是些在牌桌上认识的不贤之人。

    那聚赌的庄家见王铨输得两手空空,身上已无半点油水可捞,于是便冲人一使眼色,登时就从旁边窜过几个闲汉,不由分说就将王铨一把推出门去。

    那聚赌的庄家还隔着门板取笑王铨,声言随时欢迎他王大爷再来推牌九,不过下回却要亲眼看见他王大爷的现钱才行。

    这王铨憋了一肚子邪火,本想砸门与庄家理论,却又害怕人家豢养的打手,只能朝地上恨恨得吐了一口唾沫,转身回家去了。

    却说那王铨一路走一路愁,心说这下该去何方搞些钱来当本再搏,冷不丁就听到路旁有人声唤:“王大哥,你这是到哪里去?”

    那王铨猛吃了一惊,定睛一看才发现路旁站着一个五短身材,身着深衣的蹊跷汉子,这汉子手里还提着一只刚刚咽气的半大母鸡,那垂下的鸡爪还在一动一动的微微抽搐。

    这时就听那汉子再度开口道:“王大哥,可是不认得小弟我了么?前些年咱们还曾一起去山上掏雀儿咧。”

    王铨这时才猛然省起对方的身份,登时就满脸堆笑得说了一声:“哎呀,兄弟,怎么是你啊?这些日子不见,可想死哥哥我了!”

    原来这个于路唤住王铨的汉子是一个因逃荒而流落在内王村破庙中栖身的孤儿,从来不知父母姓氏名谁,只有一个小名唤作九郎,昔时曾和王铨在一起上树掏过鸟雀。

    后来这个九郎拜了一位偶然过路的乞丐为师,因此学了几手漂亮的月字门功夫,成了一个鼓上蚤时迁般的人物。

    瞧他现在这副手提母鸡得意轻笑的样子,就晓得此人定是刚刚从旁人家里发了一笔利是。

    想到这里,王铨心头猛地一动,连忙满脸堆笑得冲着九郎打拱道:“唉呀,前面可是九弟么?可想死哥哥我了。不知弟弟能否帮哥哥我一个忙啊?”

    那九郎见是昔日玩伴开口求恳,当下也不疑有他,连忙抱拳冲王铨回礼:“哥哥这是说哪里话来,你我自幼相交,哥哥有话但讲何妨?”

    那王铨见九郎一口应允,自是欢喜不禁,连忙谄笑着凑到九郎跟前小声言道:“哥哥今日手气不顺,眼下身上已无分文可拿去翻本。

    不过哥哥早就瞧准了,我家娘子日间将她卖布所得的三百文钱偷偷放在床头盛针线的簸箩中。

    唯今之计,只求兄弟施展那妙手空空之术,替为兄将那些钱从簸箩中顺来。愚兄实是指望靠这些钱来扳本,拜托拜托。”

    那九郎闻言默不作声,用目光上下打量王铨半晌,才迟疑着开口道:“不是做兄弟不肯帮哥哥这忙,可这些钱是嫂嫂最后压箱底的体己钱,倘若嫂嫂要是因此有个三长两短,那却如何是好?”

    没等九郎把话说完,王铨就挥手拦住他的话头。

    “兄弟你多心了,那些钱本就是我家娘子平日里卖布积攒下的;若是钱短少了,我家娘子她再去卖一回布就是了。九弟只管放心,只要哥哥我这回得彩,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罢王铨就再三打拱,嘴里翻来覆去得央求九郎救他一救。

    那九郎一见王铨这副做派,心知再难说动他回心转意,于是叹了一口气说:“也罢,姑且看在你我两人少时交好的份儿上,弟弟就替哥哥走这一遭吧。”

第七章 烟锁缢灵(2)

    却说那九郎施展飞檐走壁之术,不多时便赶到王铨家门外。

    虽然此刻夜色已深,但王铨那房中竟仍有一丝光线透过糊窗纸的破缝透了出来,显然是房中之人此刻仍未安眠。

    九郎顿时心下生疑,连忙蹑足潜行到窗扇之下,眯起眼睛凑到缝隙上仔细观瞧。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九郎他登时就是一怔。

    原来那韩氏为了尽量挣钱补贴家用,不得不夜夜辛劳纺线织布。

    只是这油灯的光亮不足,若是离得远了实在难以看清纺车上的线锥,因此韩氏只得将整个身子都伏到纺车上才能勉力纺线。

    远远望去,整个人身影憔悴,真是有说不出的苦楚。

    眼见这韩氏为了操持家用,竟如此辛苦得日夜操劳,九郎他心头顿时怜悯之情大起,寻思自己如何能拿韩氏手中这些辛苦钱?

    不若径直去寻那王铨,就说自己本领低微,实在拿不出这钱来,令他另寻高明也就是了。

    谁知就在九郎心中天人交战之时,屋内房门处忽地衣袂一闪,有一个高个青衣的汉子居然就这般悄无声息得‘走’了进来。

    只见那‘人’在狭窄的房内略微转了一圈,最后就一声不吭得站在韩氏的身后。

    可是韩氏她依然低头奋力纺线,似乎根本没有察觉身后边有人。

    九郎见状不由很是纳闷,觉得自己不可莽撞行事,于是便躲在窗边静观其变。

    又过了半袋烟的光景,只见那青衣人忽然将左手无比僵硬得一抬。

    接着就听正在织布的韩氏‘哎呀’一声,连忙停下手中的纺车,用手在身前的纺车上来回的细细摸索,似乎是在寻找断开的线头,好接续这断掉的棉线。

    韩氏她完全没有发现棉线断头的罪魁祸首就是身背后的青袍客,待将棉线接上,便继续推动纺轮,“吱咯”“吱咯”得纺起线来。

    这时就见那青衣人又从韩氏她身后慢慢将胳膊抬了起来,那纺车上的棉线登时又断了。

    可是这次,韩氏她依然没有察觉到背后的青衣人,只是在原地静静得呆坐了半响,便再度伸手将断开的棉线接好。

    如是再三,韩氏她慢慢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在原地默坐良久,这双目之中渐渐就淌出数滴清泪。

    突然,韩氏她将面前的纺车一推,整个人趴在床上,低声抽泣了起来。

    就在这时,那韩氏身后的青衣人将身体先是一挺,接着那头上的青布罩帽便来回小幅抖动,看上去就像是正兴高采烈得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趴在床上的韩氏渐渐止住了哭泣,只见她先是用手背拭干了面上的眼泪,接着便起身出门。

    过不多时,韩氏便从外间屋返回,这手上还拿着一根粗粗的麻绳。

    只见韩氏她从一旁搬过一个矮凳,接着就踩在凳子上,伸手将手中的麻绳一甩,将绳子绕过房梁,让另一端软软得垂了下来。

    见到这一切,那个起初默立一旁的青衣人更是在一边旁手舞足蹈,不时还双掌互击,看上去是喜不自胜。

    这时踩在矮凳上的韩氏似有悔意,只将垂下来的麻绳粗粗得挽作一个绳套,就再也控制不住,将手里的绳套一丢,双手撤回抱住双肩,坐倒在床上呜呜得抽泣起来。

    见此情形,那青衣人似乎勃然大怒,立刻从床上跳下,几步就冲到韩氏身前。

    只见那青衣人用双手抓起韩氏丢下的绳套,然后将自己的脑袋连通罩帽一起塞进绳套之中,接着把脑袋从绳套中拔出,又再度重复起先前的动作,就像是正在教导韩氏如何投缳自尽。

    就这样反复了几回,那青衣人一不小心将头上的青布罩帽连同绳套一起摘了下来。

    九郎他定睛一看,登时就觉得身背后冷汗直流!

    原来那帽子底下竟是一颗毛发稀疏,皮肉干枯紫红,用一根半尺来长细细颈骨挑起的带肉骷髅!!

    见那青衣人居然是一个前来讨替代的缢鬼,站在窗外偷看的九郎登时就是‘啊呀’一声惊呼!

    闻听窗外有人声,那青衣缢鬼突然就暴怒了起来,用双手抓起麻绳就往韩氏脖子上一套,接着就要伸手抽这绳套上的绳结!

    眼见缢鬼要行凶害人,九郎‘嘿呀’一声暴喝,纵身一跃,撞破木窗跳入房中,张口朝那缢鬼喷出一道红箭。

    原来当初那传授技艺的老丐曾警告九郎,这月字门向来都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做买卖,须知这夜路走的多了,难保不会见鬼。

    老丐当年告诉九郎说,将来万一要是在踩点时碰上鬼魅作祟,切记不可慌张,定要一狠心将自己舌尖咬下一截,而后将伤口流出的真阳仔细得噙在口中。

    听老丐讲,这混杂了舌尖真阳的唾液又叫‘真阳涎’,其性属纯阳,一般修为的妖魔鬼怪都当不得其一击,只要被迎面一口喷上,少说也能散去它一大半的道行。

    只是这舌头乃是人身上最为柔弱的部位之一,有道是舌骨连心,一般人都耐不得这咬舌扯心之痛,就是再狠心去咬,这舌尖上的伤口也大不到哪里去。

    所以这救命的‘真阳涎’,一般来说只有一口。

    要是这玩意儿没喷到对头身上,那使用者的小命儿多半就休矣了。

    话说九郎这一口‘真阳涎’正射在缢鬼的身上,只见那裹在青袍底下的枯瘦身子立时就丢开了手中的绳套,任由绳那端的韩氏像节毫无知觉的木头桩子一般默不作声得倒下。

    那缢鬼先是浑身剧烈得颤抖筛糠,接着身子就往一旁的墙壁一倒,最后变成了墙上一道青灰色的影子。

    就在这时,王家的屋门外突然就人声鼎沸,有数人接连用劲拍打王家的房门,大声喝问屋内之人到底出了何等变故,为何夤夜嘈杂。

    原来九郎他为救韩氏的性命,催劲飞身撞破了王家的窗户,这动静闹得实在太大。

    这一下王家的左邻右舍都被响声惊动,纷纷披衣结伴前来查看究竟。

第八章 烟锁缢灵(3)

    眼见行藏败露,九郎他长叹一声,对自己夤夜入盗的行径供认不讳,面向众邻一跤跪倒,高举双手乖乖就缚。

    不过九郎他仍十分挂念韩氏的安危,接连招呼邻里先去救韩氏。

    好在九郎闯入的时机得当,缢鬼的凶行并未得逞。

    众位乡邻一起动手,将绳套从浑浑噩噩得韩氏的颈上解下,又从外间取来一碗凉水一下浇在韩氏脸上,登时就救得她悠悠醒转。

    这时才有人想起那个被九郎舌尖真阳喷中的缢鬼,于是大家点起火把,凑到九郎指出的墙边细看。

    只见有一道像是青烟凝成的影子印在墙壁上,连穿的衣服和露在外面的骷髅相貌都清晰得见。

    眼见九郎先前所言非虚,众位乡邻互相商议了一番,就决定带九郎前去县衙出首,请县令大人当堂公断。

    不过念在九郎救人有功的份上,若是老爷有刑责颁下,大伙定会一起下跪,为九郎求情,哀求老爷从轻发落。

    等到次日天明,一行人前去县衙,合力敲起惊堂鼓。

    这鼓声咚咚,立时惊动正在后堂看书的县令。

    待老太爷穿戴整齐,自后堂出转屏风入座,将桌上惊堂木一拍:“究竟是何人击鼓鸣冤?可着原被告速速上堂。”

    等一行人将昨晚的情形禀说完毕,连老太爷也是惊讶不已,连忙派衙役跟随当地里正前去王宅取证对质。

    待到一应事了,县官又一拍惊堂木:“大胆阿九,汝既是手脚健全的丁壮,何不思勤奋做工以此糊口,反要将大好之身玷污,投身下九门以偷窃维生?

    汝夤夜入室行窃,本应杖责,惟见汝昨夜救人有功,且本官观汝面上亦有悔意,故而暂赦刑杖,以观后效。”

    说罢,县令就命人撤去九郎身上绳索,又着人取过一枚五两银锭赏下:“从今往后,九郎你须得洗心革面,谋一正途营生,万不可重入歧途。”

    等料理完九郎这事儿,县官就派衙役去内王村中提王铨到堂画供,以便签字画押,具结完案。

    谁知那王铨一见有衙役持锁子进村呼名索人,还以为自己托九郎盗钱之事败露,当下不由分说转身就逃。

    结果王铨在逃亡路上不慎失足,跌入村旁一口蓄水防旱的水塘,于是就这样一口浑水给呛死在水塘之中了。

    等待外出缉捕王铨的衙役匆匆回禀说此人因拒捕逃逸,最后跌入水塘淹死一事后,堂上众人均是摇首嗟叹,心说这王铨报应来得好快,真是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老话。

    那韩氏听闻丈夫淹死,更是悲难自抑,登时就在堂上哭昏了过去。

    这时,就听案桌之后县令冷哼一声:“却是便宜他了”,接着吩咐一旁伺立的仵作去取些水来救醒韩氏。

    之后老爷大笔一挥,亲笔签押了判词,接着就将堂木一拍,准备宣布退堂。

    谁知这时堂下所跪乡人邻里全都将头重重磕下,口中直呼“青天大老爷留步,一定要为小民等人做主”。

    这下就把县令给弄糊涂了:“这王铨死了,九郎放了,韩氏也救醒了,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老爷我做主啊?”

    这时就听堂下一个年岁稍长的老人求恳道:“青天大老爷容禀,眼下活人之事确已具结完案,但那韩氏家中的墙上还藏着一个伺机害人性命的缢鬼!

    若是将来这缢鬼再度现形为祸,岂不是要害了住在附近的四邻?今后这街坊谁家不是提心吊胆得过日子?

    所以草民恳请大人您给出一张悬赏捉鬼的告示榜文,悬赏能人奇异士前来剿除缢鬼。我等情愿捐献家财,以为悬红之用。”

    听了老者的话,县令差点给气乐了,心说:“我是朝廷委派的一县之主,这世人作奸犯科之事合当我管,可衙门口哪有管捉妖驱鬼的?”

    不过县令他转念又一想,要是将来这缢鬼再出来为祸,回头真要是闹出了人命,事后背黑锅的多半还是自己。

    得咧,不就是写张告示么?只要悬赏道士降伏缢鬼的榜文挂出去了,也就没有我的责任了,最后有没有道士来揭榜都和我这个县令没关系。

    要是有道士前来降鬼那是最好,不但解决了事情,还不用老爷我出钱酬功;要是一直没道士敢来揭榜降鬼,那也只能怨你们自家命数不好,和大人我没有一文钱干系。

    于是县令就点点头说:“老人家所言极是,本县这就为民做主。只是这缢鬼如此了得,若是悬红的赏格少了,怕是难以请动高人出手。依照本县的意思,二十两纹银的花红,你们出得起么?”

    在当年,二十两纹银是相当大的一笔钱,一户普通的庄户人家一年的吃喝嚼裹也不过三四两银子。

    可话又说回来了,自家的性命总比银钱重要。

    那些跪在地上的乡老士绅们先是一阵犹豫,接着又交头接耳得商议了半天,最后狠心咬牙道:“即是如此,那就按照县尊您的意思办吧。”

    之后乡邻们是如何凑份子出钱略过不提,然而这份悬赏告示贴出去不到两天,就有一个二十许岁年纪,一身秀才打扮的人笑嘻嘻得来到贴有布告的大柳树前。

    待将告示从头到尾细细得读了两遍之后,那个秀才就笑呵呵得上前一把揭下榜文。

    见有人前来揭榜,在柳树旁一边打盹一边看守布告的村汉立刻就快步上前,言辞恳切得央求这位前来揭榜的好汉留下姓名籍贯,以便异日去官府备案。

    话说那守榜的汉子为人忠厚,他见来人年纪轻轻,更兼面貌白皙,并不像惯在江湖上行走之人。

    那守榜的汉子生怕秀才初生牛犊不知道轻重,回头再在恶鬼手中枉送了一条性命,忍不住就开言提醒。

    “那后生,你可考虑清楚了?这可是索人性命的缢鬼,千万不要因为贪图榜文上的花红而送掉自家的小命。”

    不料,那秀才闻言笑得更是厉害:“多谢大哥挂心。这没有精钢钻,不敢揽瓷器活,小人若无十成的把握,如何敢来以身犯险?

    再说小人身旁还有一位了得的仙家暗中襄助,此次降伏缢鬼定是十拿九稳。”

    守榜的汉子见实在劝不住这个年轻的秀才,只得摇头叹息,将其引入村中里正家里交差。

第九章 烟锁缢灵(4)

    话说那一日,杨从循他在胡三的指点下上前揭下了官道旁柳树上张贴的悬赏榜文,接着跟在守榜村民身后,前去村中里正家里商讨如何降伏缢鬼一事。

    然而等里正见到杨从循其人后也自吃了一惊,心想这娃娃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凭他这点年纪又能有多高的道法修为?

    此人莫非是贪图我等花红赏银,特地上门伪称捉鬼,事后故意弄出什么伤损,以此为借口生事,要诓骗我等好不容易凑出的二十两花红不成?

    因此里正他就严词拒绝了杨从循出手捉鬼的请求,声称若当真想去王宅捉鬼时,杨从循他需当众签下生死状。

    那里正坚称除非杨从循能在生死状上写明此去生死自负,一概事情均与我内王村无干,之后方肯派人带其前去捉拿缢鬼。

    想那杨从循本是胆气豪壮之辈,此行又有胡三这样的仙家好手从旁护持,因此并不以签立生死状一事为意。

    只见他笑嘻嘻得走上前去提笔挥毫,在生死状上龙飞凤舞般签下自家大名,之后就接连催促内王村里正派人引自己去王家闹鬼的空宅中查看虚实。

    眼见杨从循他当真依约签下生死状,那内王村的里正再也找不到借口推脱,只得以手点名,从闻讯前来围观捉鬼道人真容的村民当中,挑选了几个素来胆大之人,安排他们领着杨秀才前去王宅捉鬼。

    却说那杨秀才跟着那几个战战兢兢的村民绕着王家房前屋后来来回回得转了两三圈,就一拍双手,满脸喜色的告诉跟他同来的里正村民说:“妙极,此鬼易伏”。

    就在众人诧异莫名之际,杨从循他忽然探手入怀,从中掏出一大把干枯的艾草。

    只见杨从循将这些艾草放在手中,双手来回揉搓了几下,就将干草团成一个草把。

    接着杨从循又从怀中一个暗袋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从包里取出一些红彤彤的粉末,仔仔细细得摸在艾草把之上。

    最后杨从循从附近乡邻那里借来火石火镰,‘砰砰’两下就点着了手里的干草。

    就见杨从循他把点着的草把小心翼翼得放在缢鬼藏影的墙壁之下,之后就闭口抄手站在一旁屏息默观。

    这时就见那缓慢燃着的草把之上慢慢得冒出几丝白中带红的烟雾,轻轻得笼住了墙壁上缢鬼的影子。

    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些烟雾缓缓得升到与鬼影平齐的地方就不再上升,反而在原地慢慢聚拢起来,就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用手挡住这些白烟上升的去路一般。

    在场围观的众人都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又过了一会儿,地上的草把彻底烧成了一堆灰烬,这散发出来的烟雾,也在离地七八尺高的地方凝聚成一朵厚重的红白色烟云。

    突然,那朵烟云猛地一震,“唰”得一下扑向墙上的鬼影,将墙上的影子从头到脚的笼罩起来。

    就见那烟云笼罩在墙壁上,来回翻滚了片刻,开始慢慢得渗入墙壁之内。

    等这片烟云彻底消失,围观的村民均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那墙壁上一片土黄,原先清清楚楚印在那里的鬼影居然就这样突兀得消失了。

    见此情形,杨从循双掌一击,道一声“成了”。

    接着杨从循从一旁乡人手中接过事先命其准备好的镐头,双手握住镐把向着墙壁运劲一抡,居然就这样“叮叮当当”得拆起墙壁来。

    随着镐头一下下得撞击,墙上的夯土片片剥落,渐渐露出夯土底下赭红色的砖面来。

    待到墙面上的夯土剥除一空,杨从循曲起右手食中二指,在砖面上轻轻得弹了几下。

    之后杨从循微微一笑,提起手中的镐把,用镐尖在先前弹指的地方仔细比了比,接着就用劲一抡,将镐尖狠狠得敲在那一块红砖的面上。

    只听‘哗啦’一声,被镐尖撞上的砖头应声而碎,变成一地碎渣。

    然而就在这些碎块当中,骨碌碌得滚出一块乌黑发亮寸许长短的物件!

    大伙围上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东西居然是块通体被烧得焦黑碳化的木块!

    见周围乡邻都是一脸震惊的神色,杨从循哈哈大笑,上前捡起木块,说这就是方才那个青袍缢鬼藏身的所在,道家称其为寄魂木。

    杨从循告诉周围乡邻,这寄魂木乃是缢鬼身上无处排解的怨气所化,凡是有缢鬼出没的地方必定会有此物。

    说完,杨从循缩手将寄魂木抄在袖中,接着冲在场的众人团团一拱手。

    “眼下那缢鬼连同寄魂木已一并为在下所擒,绝不会再度现形为恶。列位今后只管放心在此居住,小生这就告辞。”

    这时围观的众人才从先前震撼之中清醒过来,眼见缢鬼授首,众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就连一直板着脸的里正也是面现喜色,赶忙命人用红漆木盘盛上先前许下的花红,端出来好生酬谢面前这个出手擒捉缢鬼的高人。

    谁知杨从循却哈哈大笑道:“区区小事,怎用得了这许多银两?也罢,诸位此番盛情难却,小生我就从中略取一些盘缠吧。”

    说罢,他信手从托盘中拈了一块二两多重的银锞子揣在怀里,至于盘中剩下的其他钱物就坚辞不受了。

    围观的乡邻见杨从循他不但本领高强,且又不贪钱物,都是十分欢喜,连忙安排人手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声言要好生款待一下恩公。

    杨从循他起初本想拿了花红就走,可实在架不住众乡邻的殷勤邀约,又兼今日除了早上与胡三分食了昨夜剩下的酱鸡外,是粒米未进。

    此时杨从循的腹中早已是咕咕作响,一闻见顺风飘来的酒菜香气就馋涎四溢,当下也不再故作姿态,稍稍与众人客气两句,就一松腰带,欣然入席。

    等酒过三巡,有人忍不住询问杨从循:“相公神术我等拜服,只是不敢动问相公,这青袍缢鬼怨气所化的寄魂木又是如何跑到王铨家的墙壁里去的呢?”

    闻听有人发问,杨从循放下酒杯,略微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具体情形小生也不是十分确定,只能说是一个猜测。

    依小生看,这闹缢鬼的房屋多半不是王家自建的祖宅吧?却不知小生猜的是也不是?”

第十章 烟锁缢灵(5)

    席上的乡老士绅闻言是连连点头:“杨相公所言不差,这房舍原是本村一位同宗的祖宅,后来这家主人经营不善,欠了王家一笔钱财无法偿还,那家主人一时想不开就在房梁上寻了短见。

    后来王家登门要债,这家后人万般无奈之下才将自家的祖宅折价抵给了王家顶账。

    不过这都是上一辈的旧事了,距今已经过了二十余年,若非相公今日提起,老朽们一时间绝对想不到此节。”

    杨从循告诉席上众人,自己方才燃着的艾草把里掺了驱邪避毒的朱砂。

    有道是正邪对立,搏斗终生。

    那含有丹砂的烟气一见缢鬼身上的邪气就要相争,而这个青袍缢鬼因为畏惧丹砂之气,于是就沿着墙壁上裂开的缝隙慢慢后退,想缩回原本潜藏寄魂木上暂避丹砂正气的锋芒。

    之后这股丹砂正气一路揪住退缩逃跑的青袍缢鬼不放,所以这艾草的烟气就顺着夯土墙上的缝隙钻了进去。

    只要按照烟气钻入的位置撬开夯土,就能找到封有寄魂木的红砖。

    末了,杨从循告诉大家,说这缢鬼并不是多么难缠的鬼物,请高僧大德化解掉凶鬼身上的怨气就能超度他往生,但拥有寄魂木的缢鬼则要棘手许多,一般道行的修士都奈何不得。

    杨从循告诉席上众人,但凡存身在寄魂木中的缢鬼都十分难缠,即便此刻的缢鬼尚不能现行害人,迁延时日亦成大患。

    根据杨从循的估计,在王家搬进这座宅院后不久,王家人应该偶然间发现原主人的缢鬼怨气不散,化形出来为恶。

    那王家人多半是觉察到这个化形为恶的缢鬼正是那个因自己逼债而死的原主人,担心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更显得自己理亏。

    所以王家遇事也不敢声张,只能背地里偷偷寻找到一个江湖术士来帮他降伏怨鬼。

    显然这个被王家人找来的江湖术士是个只会招摇撞骗的二把刀,其人并无降伏超度怨鬼之能,所以此人就给王家出了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这个被王家先人重金聘请的术士让王家把缢鬼的寄魂木封入一块掺杂有朱砂的土坯内放在灶膛中烧结成土砖,之后再秘密将这个土砖砌在房屋朝南的砖墙里。

    这样一来,只要这块砖不被雨水浸湿泡散,那缢鬼就会被困在其中,无法现行害人。

    用朱砂泥封印寄魂木的方法的确有效,王家上一辈在此居住时一直太平无事就是明证,然而这样做却有一大隐患!

    要知道过去制砖工艺的落后,特别是红砖(用正规砖窑烧制,比灶膛烧制的土砖要结实得多)这种廉价的砖块,容易在长期使用的过程中,被雨水浸泡而开裂风化。

    为了避免砖块风化而导致墙壁垮塌问题,过去人家盖房垒墙的时候都喜欢用更加结实的青砖。

    可问题是这青砖的价格太高,同等数目下,购买青砖的花费要高过红砖数倍,所以那些用不起青砖的人家就只能用红砖凑合。

    为了保护红砖,延长其使用寿命,过去用红砖垒墙的人家会在垒好的砖墙内外两面都涂上厚厚一层黄泥,再把这层泥夯实烤干。

    只要今后能定时补充包裹在外面的夯土,里面的红砖就不会因水浸而开裂,这房屋的使用寿命自然也就长了。

    可要是不这样时时维护,用不了多久外层夯土就会在雨水浸湿下开裂。

    此时夯土内部的红砖就会被沿着裂缝渗进来雨水慢慢浸坏,虽然暂时从外表上看不出砖墙上有明显的缺损,但夯土内里的砖块却早就碎了。

    一旦墙基处的砖块损坏,这堵砖墙就会因下部地基不能承担上部砖墙的重量而轰隆一声倒塌。

    翻一翻先人的笔记,上面多的是‘天雨墙坏’之类的记载。

    这应该是后人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一场雨得下多大才能把一堵砖墙给淋塌?这是发了洪水么?

    但实际上,在过去这种事情比比皆是,特别是这家的男丁好逸恶劳或是缺乏必要的生活技能,例如那个嗜好牌九的王铨。

    一旦家中出了这等不贤儿孙,房墙上的夯土自然就无人时时维护,被雨水淋坏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那术士想来,只要王家人能按时涂泥维护自家的夯土墙,自可保全家太平无事;但要是王家人自己因没有及时修缮砖墙而导致缢鬼从泥封裂开的缝隙中钻出肇祸……那也不关他的事,反正这银钱已经骗到手了。”

    说到这里,杨从循冲席上众人展颜一笑,拍胸脯保证自己会找人妥善处置这个藏有缢鬼的寄魂木。

    说完杨从循他向里正讨来一只提篮,将桌上剩下的鸡鸭鱼肉等菜肴挑拣一番,将还算完整的菜馔拢在篮中,就这样飘飘然拱手告辞离去了。

    杨从循临走这番举动彻底镇住了席上的男女老幼,直到其人去得远了,乡民们才后知后觉得回过神来。

    这时内王村的里正重重一顿足:“杨秀才他当真好气度,来人!速速找匠人为恩公刻神主牌位,将牌位放入王家祠堂,与列祖列宗一道四时供养!”

    与此同时,在内王村以北二里的官道上。

    “好你个杨秀才,自家在村子里高高兴兴得坐席喝酒,却累得三爷我一个人在外面喝西北风。

    若不看在秀才你尚有一分人心,给三爷我提出这一篮子酒肉,三爷我非得……啊呜啊呜吸溜吸溜吧唧吧唧。”

    约莫过了三刻钟的光景,小狐狸胡三终于心满意足得抬起头来,一边得意的打着饱嗝,一边朝着杨从循一摊爪子。

    “嗝儿,咱们这一趟赚来盘缠何在?赶紧拿出来,你我二人也好二一添作五,将其分……杨从循!你这是什么意思?里正他悬赏的二十两花红呢?”

    结果杨从循他一边打着响亮的饱嗝,一边用手指着小狐狸胡三爪上那二两多的银锞子。

    “就是这些,我见那内王村的乡民家境都不富裕,于是就将多余的银两退给人家了。”

    “腐儒!什么叫多余的银两?那些明明是他们许给咱们的花红!别人心甘情愿得向你兜里塞钱居然都能不要,三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杨聿你这种人!”

    “毛团!当初你又没明说要从这些银两里分上一半,哪个晓得你居然事后还要横插一脚?

    亏你还是个有道行的仙家,那内王村村民生活如此清苦,你胡三就不能发发慈悲心肠?”

第十一章 烟锁缢灵(6)

    “好你个胡三,堂堂一个得道狐仙行事竟也如此掯吝!再说你一只狐狸要这多银钱作甚?”

    “杨聿你这腐儒真是气炸三爷的心肺!那酸丁你且说,昨日咱俩吃的那只酱鸡是不是花钱买来的?

    难道今后三爷我看上什么东西就可以连个小银角子都不放,直接从别人家中白吃白拿么?当日三爷要不是手头无银,那只剩了两天的酱鸡哪里轮的着你这酸秀才来买?”

    “这……那胡三你也该事先知会杨某一声,杨某一直以为此行只要赚够束脩之资即可。

    也罢,先前事情是杨某做得差了,胡三你那十两银子暂且记载杨某的账上,大不了这日后再做降妖生意时,杨某那一份不要就是了。”

    “呀喝,杨秀才你真是说的轻巧!难不成你还认为这天底下的妖怪都如今天这个青袍缢鬼一般好对付不成?

    要不是三爷我从自家祖传的火灵石上蹭下些末子给你混在艾草里点烟,想困住这个缢鬼哪有那么容易?”

    小狐狸气哼哼得瞪了杨从循一眼,继续开腔挖苦道:“杨秀才你想降妖不是?此去一千五百里,有座大山名唤小兴安岭,这岭上住着一只自称罴处士的老熊精,手下收服了狼精虎豹无数。

    听我爹说,前些年这个罴处士不知为何偷偷只身溜进关内,最后在山西道撞见下山游历的真武山老道。

    一番恶斗之下,三个老道两残一伤而罴处士却毫发未损,大摇大摆得回关外老巢去了。你杨秀才若是有这个能耐,不妨去关外寻那罴处士的晦气!”

    “这……”

    “有本事你倒是去啊!”

    “哼,我不理你!”

    “嘿!哪个稀罕!”

    随着阵阵斗嘴声渐渐远去,西垂的红日在宽阔的官道上斜斜得拉出两个长长的影子。

    虽然嘴上仍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但走出去没多远,小胡三肚子里的火气就下去了一大半。

    “这杨从循确是迂腐了些,但人品真的没话说。他若是有意想吞三爷我的银子,先偷偷将银子藏起,再回来扯个谎,说自己一时不小心丢了掉了,三爷我也拿他没有脾气,何必跟我明言是他自己将银子退了?”

    那厢的杨秀才口中虽没断了还嘴,却也在心下暗暗思量:“以胡三他的本事,若真是一嘴馋就去人家里偷嘴,哪个拦能得住他?

    方才见他吃东西时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可见前两天给饿的不轻。

    然而胡三他即便饿成这个样子,依旧没破不可盗取食物的底线,想来也是个心性至诚的。这种仙家如何不值得深入交往一下?”

    想到这里,杨秀才扭头转向小狐狸的方向,谁知对方恰好也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头扭了过来。

    这四目一对,双方都是一呆,接着就异口同声道:“我先说……那你先说……这银子……嗨!”

    只见两人就像事先串过台词似的,接连脱口而出的那两三句话都与对方一般无二。

    到后来,两人脸上那副故意乔装出来的赌气模样再也扮不下去,一人一狐就这样双手抱着肚子蹲在官道两旁,望着对方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正是,‘酸秀才不知钱贵,小仙狐怎通人情?这厢疼银眼出火,那边赌气腹内焦;锅内熟鸭竟飞去,竹篮打水一场空。双面各拧并肩走,口上斗来心下和。’

    末了还是小狐狸胡三抢先一步止住大笑:“罢了,三爷我瞅你杨秀才也是个人物,此回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方才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就让它们统统过去好了,眼下这束脩之资总算到手了,先给杨秀才你寻一家书院攻读,保住这张秀才告身再说。”

    对面的杨从循也是大笑拱手:“如此只好生受,待到杨某寻得书院投身,就即刻修书回家索取盘缠。

    从今往后,杨某愿与你胡三兄弟相称,食必共馔,宿则同眠……别的不敢夸口,这酱鸡总管足了你。”

    一听酱鸡二字,小狐狸乐得鼻涕冒泡,将头点得犹如捣蒜一般:“哈哈,如此最好!杨兄,如今天色不早,你我二人快些赶回易城投宿方是正理。”

    书说简短,那杨从循与胡三离了内王村,投官道一路向北急行,终于赶在日落闭城前,回到易县城内,寻一家客店打火投宿。

    是夜无话,等到次日天晓,杨从循特地从店伙处讨来清水梳洗净面,之后又打开书箱,取出一件齐楚些长衫换了。

    之后杨从循寻了一间钱铺子,将昨日得来的银锞子串开,拿着串来碎银铜钱,上街沽酒买肉,很快就凑出了一份不错的束脩。

    不得不说,杨秀才他的确在束脩一事上见机极准,这一番操持下来,那降妖得来的二两银子不但没有用尽,居然还余下了不少钱文。

    杨从循他又用这些钱从街上的熟肉铺里给胡三买了些鸡翅鸭脖之类的嚼裹。

    这下可把小狐仙乐得不轻,用双爪接过来就是一阵埋头大啃,接着更是迭声连夸杨从循他会办事。

    最后杨从循研墨挥毫,龙飞凤舞得写了一张大红拜帖,与胡三一道兴冲冲得赶往易县城东,一处名为观柳书院的书院投帖拜师。

    话说这观柳书院的山长(院长)姓伍名魁字文彪,乃是乾隆朝五十九年选录的副贡(未能考取举人且名次靠前的落榜生,可以和下一届的岁贡秀才一起考举人),后入国子监习明经科(师范)。

    待明经科期满后,伍贡生蒙恩回易县观柳书院担任山长训导一职。

    这一日,伍文彪正领着一众生员在学堂中摇头晃脑得晨诵,忽闻门房报称书院门外来了一个姓杨的秀才投帖拜师。

    当听门房说这杨秀才打扮齐楚,这手上提的束脩看上去也颇为丰厚之时,伍山长满意得点点头,吩咐门房带杨秀才书房看茶,转身命一旁侍立的辅训塾师继续领生员晨诵。

    之后,伍山长兴冲冲得整肃衣冠,来书房与杨从循叙礼相见。

    谁知伍山长这一去,正引出无数变故,有分教:师生反目,际会竟成冤孽;秀才失意,命蹇难望出身。

    预知后事如何,须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章 烟锁缢灵(7)

    话说那一日,杨从循在书房中以弟子礼见过伍山长,之后又将自己为何离家求学等前事简略叙述一番。

    待杨从循禀告完毕,伍文彪他捻着胡须,稍加沉吟就一口答应杨从循拜师求学的要求。

    然而伍山长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反倒却让杨从循心下嘀咕起来。

    “这伍山长却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就算是那只教人识字的蒙学(学前班)塾师也须试过学童的机敏品行方可答允入学,难不成这观柳书院的水准反不如乡里寻常私塾?也罢,待杨某试上一试。”

    想到这里,杨从循他伸手从身旁的书箱中掏出那本《周易》递了上去:“启禀山长,学生近日诵读《周易》一书时颇有几处疑惑,还请山长大人不吝赐教。”

    常言道,‘祸从口出’。

    谁又能想到,杨从循当日一句普普通通的求教之言竟为其今后在书院的读书生涯惹出了无穷的祸患!

    归根结底,并非是观柳书院塾师资质平庸招不来足够的生员入学,而是当时易县归京师直隶。

    凡是略有一些身家门第的秀才大都走了权贵们的门路,进京城国子监内挂名寄读。

    这样不但将来应直隶乡试时容易中举,就算到头来考不上举人,多半也能像伍文彪那样混一个书院山长之类小小的前程。

    头顶上有国子监这样重量级的对手压着,观柳书院这样一个普通县学想招到足够的生员又谈何容易?

    须知这书院山长与塾师所有的生活开销都须从入读生员所缴纳的馆谷(学费)中支取,学生要是收的少了,书院塾师就有入不敷出之忧。

    这点却是与杨从循家乡书院派专人考校那些有意入院攻读的生员,从中择优录取的情况大有不同。

    问题是,杨从循他一个新科秀才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隐情?

    因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杨秀才就从自家书箱中翻出那本《周易》,双手捧着递给上座的伍文彪,口称欲向山长讨教这《周易》之术!

    一见杨生他递过来一本《周易》,本来一团和气的伍山长脸上顿时就阴云密布!

    原来这中华之地书院浩繁,唯独国子监一家与其他书院大是不同:国子监绝不向就读生员教授《周易》!

    究其原因,一来是《周易》实在太过晦涩难通,若用《周易》应举,势必事倍而功半。

    而影响生员中举就是在打国子监监正大人的脸,自然《周易》就不受国子监的欢迎了。

    二来就是国子监的授业塾师多为现任礼部官吏及翰林学士充任。

    这官场之上避讳多多,哪怕塾师其人当真对《周易》大有研究,也要在人前坚称自己只字不懂。

    当朝官员如此讲究避讳,怕得就是哪天圣上突然心有所感,在朝堂问对之时,因你善治《周易》之名,而命你用《周易》之道来阐述治国方略。

    如此一来,可真是要了亲命,这“黄裳,元吉”与朝廷的治国方略到底有什么关系?

    可圣上钦点问对,答不上来是渎职无能,信口擅言更是欺君之罪!

    届时有的是言官要上本弹劾,罢官流放还是抄家杀头,爱卿你挑一样吧。

    正是为此,京师国子监是天下所有书院中,唯一绝不开《周易》科的书院!

    塾师绝不讲授,这学生又打哪里学来?

    这回杨秀才用《周易》去考伍山长,真是要了人家的短儿。

    所以待伍文彪接过杨从循递上的《周易》之后,就面色阴沉得盯着其上下打量,心说眼前这个狂生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明知伍爷我都没翻过此书,特地拿一本《周易》来消遣我这个山长?

    当想到山长二字,伍文彪心下登时“咯噔”一声,暗道一声不好。

    “眼前这狂生莫不是手底下哪个觊觎我山长之位的塾师故意遣来羞辱我?一旦我因人前难堪而主动去位,那人就能借机上位?哼,当真打得好算盘,且看我如何料理炮制这个姓杨的狂生!”

    想到这里,伍文彪微微冷笑,信手摊开杨从循递过来的《周易》。

    “想不到杨生你小小年纪就能研究《周易》,真是难能可贵。圣人云,熟读百遍,其意自现。

    从循你既然能在《周易》上有所见解,可见这书定是读得熟了。为师且问你,这《周易.坤卦.上六》其言为何?”

    原来当伍文彪在接过杨从循递给的《周易》之后,立时就注意到这书本未免太过崭新,一点都不像经常被人翻阅的样子。

    人言‘孔圣读书,韦编三绝’。

    就连圣人都在读书时,将串书简的牛皮绳翻断了三回,你杨从循还真能一目十行,过眼不忘不成?

    这本新书更是坐实伍文彪心中有关杨从循是受人指派,专门来跟自己作对为难的判断。

    当下伍山长的脸色阴沉,一双眼珠恶狠狠得瞪向杨从循,大有你杨秀才若是回答不出,就休怪我轰你出门的架势。

    不得不说,这伍文彪的眼光甚是了得。

    这本《周易》自打杨秀才从书肆买来,至今尚未及半月。

    除了前夜用来拍了白毛僵尸一记外,平时压根就不曾翻开过,这却让他如何背得出来?

    然而就在杨秀才支支吾吾,额头上冷汗直流之际,忽然就在他耳边响起胡三那压得极低的嗓音:“《坤卦.上六》象曰:龙战于野……”

    这下杨秀才可算是捞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跟着胡三的声音一字不落得重复道。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此为坤卦第六变爻,上续‘五阴,黄裳、元吉’,后接‘初阳,利永贞’,寓意阴阳交替,缠战不休,又兼坤卦第六爻处在客位,所以这一象也暗含客为主所压制之意。”

    那伍文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就没翻过《周易》的杨秀才竟然真的将自己所考的内容一字不差得背了下来。

    甚至背诵都不算完,人家杨秀才居然还像模像样得将这‘坤卦,上六’的卦象解释了一番。

    这下可大事不妙!

    那杨从循解的卦象到底正确与否,姑且放在一旁。

    听此人话里的意思,可是在暗讽自己方才考校他《周易》的行为,是在用山长的身份以主欺客。

    反正他杨从循就是个登门求教的生员,你伍文彪却是书院里响当当的山长,咱俩学识天上地下,就算我解得错了,你也不能在这上面发作!

第十四章 烟锁缢灵(8)

    这下伍老爷当真是叫苦不迭,可之前答应杨从循就《周易》向自己讨教一番的话已然说出口,这吐出去的口水,岂能再擎着脸舔回来?

    末了,伍文彪只能捏着鼻子假惺惺得借口说杨从循你这卦象解得倒也不差,只是其间尚有几处小小谬误。

    本山长本欲即刻指正,只是这研究《周易》甚劳心力,杨生你今日赶路辛苦,想必此刻已经十分累了,可暂于书院后院中休息一夜,有话待明日再说不妨。”

    要依杨从循本意,多半不会答应伍文彪这种借口推脱之辞,可杨秀才此时却有一大难处:先前置办束脩之时已将降妖得来的二两花红用去大半,此刻自家身上就只剩两三百个铜板了。

    如不暂时在观柳书院食宿,过不了几日,这钱囊之中又要闹起饥荒,不如先借坡下驴,顺着伍文彪的意思在后院住下,反正是你伍山长亲口请我杨聿住下的,将来可莫要来跟我讨这些天的房饭钱。

    “如此也好,且先将我送出去的束脩本吃回来再说。”

    杨秀才心中主意打定,登时就满脸堆笑得冲伍文彪拱手致谢道:“深感山长大人厚恩,学生此刻确是有些倦了,这就告罪安置。”

    说罢,杨从循又躬身一礼,接着一掸袍袖,跟着一个受命引路的书院司役大摇大摆得往书院后房去了。

    且将伍文魁他如何在书房如何‘好个狂生,恁地可恶’这般切齿咒骂抛在一边不题,单说这杨从循跟在司役身后,一路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一间清静睡房门前。

    待辞别司役,杨从循他一个箭步冲进睡房之门,接着立即回手紧紧阖上了房门。

    等到杨从循他从门缝中窥得司役走远,连忙压着嗓门在睡房中小声呼唤:“三弟可在?请快些现身,有话请教!”

    杨秀才刚叫了两声,就听睡房案桌那边传来胡三懒洋洋的声音:“杨兄找我何事?瞧你方才关门的模样,做弟弟的险些以为杨兄你想将我关在门外。”

    杨从循闻声立刻转身笑骂道:“真是说得轻巧。这世上可有门拦得住你这毛团?休要斗嘴,且实说,方才在伍山长房内可是兄弟你出言提点于我?”

    “正是,兄弟我在门外见杨兄你被那山长考得急了,于是就在自家身上施展了一个障眼隐身的法术,这才能悄悄溜到杨兄你身后出言提点。”

    “果真是好法术!亏我刚才还在担心兄弟你的行踪被伍山长看破。”

    闻听杨秀才夸奖,小狐仙胡三先是一脸得意的“嘿嘿”笑了几声,末了才一舔上唇,用一种颇为惋惜的语气言道:“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弟弟我身上这身狐臊气实在遮掩不住。

    若是在他人房中待得久了,被人嗅出行藏,总是件麻烦事。”

    “这样么?”杨从循闻言用手轻轻挠了挠自家的头顶。

    “想要暂时遮掩兄弟你身上的味道却也不难。不瞒你说,哥哥家中原是做丝绸香料的生意,前些年哥哥我也曾跟着一个外房伙计学了一手用草木灰拌猪下水合香做胰子的本事。

    依为兄愚见,兄弟你若能事先在汤桶中洗上一个澡,这臊气定会小上不少。”

    “咦,这世间竟还有这等宝贝?有趣,有趣!但不知杨兄你方才所说这胰子到底难不难做,每块又花费几何?”

    杨从循闻言是哈哈一笑:“不过是些没人要的草灰下水罢了,除了那点香料略值些钱外,剩下的东西都用不了几文。

    不过这胰子若真要摆弄起来,当真有些费功夫,眼下还不是操持的时机。兄弟我且问你,你怎会背这《周易》一书?”

    “这有甚稀奇?我听爹爹讲,我们胡家所修习的仙术,大半都和这《周易》当中离卦的卦象相合,若是一个狐仙子弟精通《周易》演卦之术,这施放起仙术就格外的心应手。

    因此每个狐仙子弟打小就要跟着上辈狐仙学习《周易》,若是读书不用功,少不了要被先生责打教训一番。”

    说到这里,小狐仙一甩尾巴,在案桌上大模大样得盘腿坐下。

    “只不过这《周易》是昔日周文王拘羑里推演卦象时所著,若论精熟易理,这仙家总不如世间的儒生。

    这《周易》胡三我虽是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得背下了,但其中很多关窍却还是搞不明白,爹爹说我目前的修习已到瓶颈,眼下只欠一个机缘就能将之前一直搞不明白的关窍融会贯通。”

    说到这里,小狐狸无比慵懒得伸了一个懒腰。

    “这趟从家出来,兄弟我也是想在世间寻一寻自家这‘易缘’。哪承想杨兄你虽然随身带着《周易》却不曾翻看,只喜欢将其当成砖头抡起来砸人(僵尸);好不容易寻得一个书院,可瞧伍山长今天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个能授业解惑的良师。”

    说到这里,小狐狸戏谑得看了一眼杨从循:“却是怪哉,难道如今的儒生都不读《周易》了么?”

    这下可把杨秀才闹了个大红脸,一连咳嗦数声才堪堪掩饰过去:“先前都是哥哥见得差了,不过兄弟你大可放心,一切都着落在我杨聿的身上。

    只要你我在这观柳书院稍耐几日,待哥哥想办法筹集到盘缠,就带兄弟你出外另寻当真解得《周易》的名师。”

    听杨从循提到盘缠二字,胡三他眼珠骨碌一转:“哥哥所言极是,但不知这盘缠究竟从何而出?兄弟我可未曾在附近看到什么悬红的榜文。”

    只见杨从循的脸上先是微微一红,末了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哥哥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丁,就算有悬红榜文也是徒唤奈何。”

    接着杨从循却精神一振:“不是哥哥自夸,想我杨家里外也经营得三两处绸缎庄,怎会让自家子弟如此寒酸得出门?”

    说到这里,杨从循一声长叹:“此番出门,那许……家母担心杨某孤身在外宿柳眠花,只肯将出二两碎银做盘缠。

    如不是亲手把我拉扯大的李婶娘她瞧不过眼,私下助了五两……算了,不说这个了。

    如今我既在观柳书院就读,想来家母再也寻不到什么借口搪塞了。

    唯今之计,哥哥我只有修书一封,用剩下的这几百文青蚨打点书院的伙夫院公等杂役,言称已在书信中另外许下厚赏,好言央求此辈替杨某回家求银。”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9760/ 第一时间欣赏狐朋仙友最新章节! 作者:独坐前轩所写的《狐朋仙友》为转载作品,狐朋仙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狐朋仙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狐朋仙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狐朋仙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狐朋仙友介绍:
小仙狐胡三发现一个遍身白毛的尸犼正扑向满脸惊惶的青年秀才,转眼间就被后者用一本线装书给砸倒了……欢乐向捉妖文且看一只首次独自外出历练的小仙狐是如何在一个满口周易八卦的‘呆’秀才帮助下,愉快得闯荡江湖,斩妖破邪……吸溜。狐朋仙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狐朋仙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狐朋仙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