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烟锁缢灵(完)
听了杨从循的解释,小狐仙‘噗嗤’一乐:“真看不出,哥哥你一副穷酸的样子,这家里倒真是过得。
也罢,反正兄弟我这趟出来主要是为了玩……那个完成自家寻找易缘的使命,要回家也不急这一时三刻。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哥哥写家书了。”
说完,小狐狸就冲杨从循点点头,从案桌上将身一纵,就这样蹦蹦跳跳得沿着睡房的墙壁攀上了房梁,几个起落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暂且将杨从循他在房中如何长吁短叹得修书之事放过不提,单说小胡三离开杨从循的睡房之后,在房顶上钻来钻去,很快来到一间密不透风,光线格外昏暗的楼顶暗阁中。
只见小狐仙先伸手在嘴里抠唆一阵,呸得一下,掏出那枚粘着不少口水的火灵石。
接着胡三他从手爪上伸出几根锋利的指甲,在灵石使劲扣划了起来。
随着一阵阵刺耳的“咯吱”响起,从火灵石上簌簌得掉下来许多赭红色的粉末。
又扣划了好一阵,小胡三伸手摸了摸阁楼地板上红色粉末,满意得点了点头:“这些应该就差不多了。”
之后小胡三将缩小一圈的火灵石再度塞进自己那张宽嘴巴里,接着用手指蘸着地板上的红色粉末画了一个一尺方圆的圈子。
只见胡三他反手伸进自己那条又大又蓬松的红毛尾巴里细细得摸索一阵。
当胡三的手再度缩回时,这爪子上就托着一截两寸来长通体铮亮的焦黑木块,赫然正是前日他与杨从循一道从内王村擒获缢鬼的寄魂木!
就见胡三他用爪子托着寄魂木上下颠了颠,接着一撇嘴,将木块扔到方才画出的那个红圈正中。
只听胡三他“嘿”得一声冷笑,左边的手爪上顿时“嘭”得一声出现了一团核桃大小,正不断噼啪爆响的红色火焰。
“我数到十,要是你敢一直躲在里面不出来,三爷我就一把火烧了你!一,十!”
“且慢,大仙您手下留情,千万不要动火!”
只听一阵犹如蚊鸣般的古怪声音响起,从焦黑的寄魂木上的一个犹如针眼大小的孔窍突然就开始“嗤嗤”得往外喷出一股青灰色的淡淡烟气。
只见这道从寄魂木上喷出的烟气仆一碰到小胡三方才用火灵石粉画的圈子,立时就往后翻滚,似乎十分忌惮地板上这个一尺方圆的红圈。
随着红圈中烟气不断汇聚翻腾,这烟气的颜色也越来越浓重。
渐渐的,那烟气当中现出一个身穿青色长袍,那长袍领口上方露出一截细长的灰黑色颈骨,其上还挑着一颗干瘪发皱,拖着一根看上去好像几十年都未曾梳洗打理过,上面蒙了厚厚一层尘土的干枯发辫的带肉骷髅头。
正是那个前些日子在王家祖宅现形为恶的缢鬼!
只是如今这个缢鬼早已没了之前作恶时的凶恶模样,被小胡三用火灵石上刮下的粉末困在这一尺多宽的小圈子里,是想站又不敢站,想跪却跪不开,只得抄起双手不住得冲小胡三打拱求饶。
那颗挑在青袍领口的干瘪骷髅随着打拱讨饶的动作颤颤巍巍得一起一颠,连带着那根沾满尘土的发辫也是一上一下得来回甩动。
这样一来,那缢鬼竟然看不出原本凶型恶相的模样,乍一看上去反倒有几分滑稽。
见此情形,小仙狐差点没“哈”得一声笑出来,赶紧咳嗦两声,强压住笑意,仔仔细细得上下打量起这个被困在红圈之中的倒霉缢鬼。
就见那个困在圈中的缢鬼又这样拜了两拜,突然撒开双手,反手一上一下得擎住自己的上下颚,接着猛得一掰,这才将那早就粘在一起的上下唇撕开,露出唇后那一嘴发黄参差的牙齿。
这时原先那蚊鸣般声音陡然就清晰了起来:“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再说大仙您方才不是声言要数到十才举火么?怎么这‘一’刚数完,接着就是‘十’啊?”
“要你管!三爷我从来都是这般数数!信不信下回三爷我直接数‘十’,连这‘一’都不数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大仙您有何吩咐但请明言,只求大仙开恩饶小的一命。”
“这还差不多。”
小狐狸闻言点了点头,接着就露出一脸不怀好意得笑容凑到那缢鬼的骷髅跟前:“说说吧,你到底是个什么鬼?”
“回大仙的话,小人我名叫王士廷……唉!小人本住官道边,家中有屋又有田;只恨邻居王尔撰,黑心专放印子钱;利滚利来一还三,限期到头还不完;邻里情分全不看,索我祖屋要我田;小人不服找他论,被殴羞辱在市前;小人生来面皮薄,如此大辱不能耐;一根草绳悬梁间,伸腿踢凳寻短见;身坠脖勒苦不堪,一命呜呼魂归天;可恨那王尔撰,逼死小人犹未完;手持借据登门怨,赶我家小夺我院,此恨深仇不共天,定要索命全家完!”
猛听得小狐狸“哈”的一声笑了起来:“不成了,不成了,好你个王士廷,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
非得来上这么一大段唱词,整得就和数来宝似的……也不知道几百年后有没有能人可以把你这段事迹编成歌来唱,哈哈。”
小狐狸抱住肚皮好一阵狂笑,末了才抹了抹眼泪继续开口。
“行了,大体的情况我胡三已经知道了,那个借给你印子钱的王尔撰的独生儿子王铨前些日子已经在水塘里淹死了,连个传后的都没能留下。
眼下这家就剩了一个姓韩的媳妇,不消说是绝了后。那韩氏自打跟了如此不贤的郎君,就没有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咋说也是个外姓的苦命人……”
说到这里,小狐狸抬头看了看红圈中那个若有所思的缢鬼:“依三爷我的意思,如今王士廷你的大仇业已报完,就不要再多肇无端杀孽如何?”
闻听仇人一家已经绝后,那缢鬼顿时就不敢置信得低声呢喃了起来:“我的大仇报完了?居然就这样一下子干脆简单得报完了?”
那缢鬼就这样呆立在原地,口中将这两句话翻过来倒过去得念,这越念语速就越快,渐渐这语气就带上几分癫狂之意。
眼见这缢鬼有陷入偏执发狂暴走的端倪,小胡三一皱眉头:“既然你王士廷大仇得报,不妨就替你自己考虑下将来如何?难道你当真就不想转世轮回投胎做人了么?”
第十六章 玄虫应声(1)
这‘投胎做人’四字一出口,顿时惊醒了徘徊在癫狂边缘的王士廷,只听那缢鬼无比惊喜得开口问道:“大,大仙?你莫不是诓我?像我如今这副模样还有投胎转世这一天么?”
只见小狐狸他十分笃定得点头道:“千真万确!只因你先前仅是现行吓人,这双手未曾沾染上杀孽,自然就不受那杀生肇孽永堕沉沦苦海的业报,只要能寻一个有法力得替你超度一番,就能再投轮回。”
说到这里,小狐狸晃了晃他那条大红狐狸尾巴,冲王士廷咧嘴一笑。
“依三爷的意思,你我不妨做一个交易。只要你能给我胡三做上三年的白工,我就替你寻一位有道行的法师超度,让你能投胎转世,不再受困于这根小小的寄魂木如何?”
“如真能得脱苦海,莫说是三年,就是四年五年,士廷也依得上仙!”
耳听王士廷亲口答允,小仙狐立时就探右爪往红圈中一抓,将那根焦黑的寄魂木抄在手中。
只见胡三他一皱眉头,将左爪伸入口中狠狠一咬,随着“哎呦”一声,将爪尖伤口处流出的一滴鲜血点在了寄魂木的上面!
“那好,从今往后,你王士廷就跟我胡三混了。今后你就是我胡三的眼睛,今后若再碰上什么龙潭虎穴,一律都由你去打头阵。”
“……!!启禀上仙,小,小人怕!”
“怕个什么,反正你都已经死了,那些豺狼虎豹就算再凶也奈何不得你。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不肯,三爷我可找别人了啊。”
“这……哎,也只好如此了。小人只求上仙您千万信守承诺,将来一定要寻法师替小人超度啊。”
“知道了,胡三爷一向言而有信,你只管放心就是。”
“是,小人先谢过上仙。”
说完那王士廷拱手冲胡三拜了两拜,接着就将身一晃,化成一股青烟,再度钻入胡三手中的寄魂木。
只见小胡三无比兴奋得将手里的寄魂木往天上一抛:“好耶,现在我胡三也可以插眼了。这下终于可以在打野时开开心心得种蘑菇而不担心被人反抓喽!”
嗯?貌似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行吧,反正都一个意思,这样说也没差啦。
书说简短,闲言少叙。
话说杨从循握笔挥毫,只消片刻功夫就将托人回家索取盘缠的书信写就,之后将钱囊中所剩的三百来文全部拿出,又在人前赔了无数小心,终于在书院的火工杂役当中,找到一个愿意替他回家走上一遭的仆役。
此人原本是附近一个驾车给书院送烧柴的车把式,家中养着一匹拉车送柴可充脚力的健骡。
这人早些年间曾与人合伙走南闯北的贩货,也曾到过不少地方,只是后来有一单生意做得不顺,为此还赔上不少本钱,闹得再也不能贩货,只能靠给人驾车送柴为生。
他见杨从循言辞恳切,再加上昔日也曾去过杨家所居的县城,路途甚是熟络,心中不免就有些意动。
待这人于心中盘算片刻,觉得以自家骑骡的脚程,不出五日既能赶到杨家,就算杨家给不出多少赏钱,有这三百文打底也不算太亏,这才点头接下杨从循手中的钱囊。
“也罢,小的这就替秀才你走这一遭。不过秀才你莫要瞒我,此信如能平安送到,当真能有五两纹银的犒赏?”
嗯,看来杨秀才他为了能尽早从家中要来盘缠,当真许是下了重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暂且将不断冲车把式赌咒发誓的杨秀才撇在一边,话说此刻,数百里外的杨家可出了大事!
原因其实无他,只因杨秀才他这离家一走,就是十来日没有消息传回。
那杨父一算日子,觉得儿子手中的二两银子早在七八天前就该告罄,却为何直到此刻仍未有消息传回?
难道儿子在路上不慎露富,被歹人暗害了性命?
不能够啊!拢共才二两银子算什么露富啊?到底是为啥呢?真是奇哉怪也!
在杨父想来,儿子就算看不中本县的书院,也该先去附近临县挨个转上一遍——若是北邻不中意,就再去东边试试运气。
这样不但可以多转几处书院,还不用走的太远。
就算到最后耗尽了腰间的盘缠,反正一直是在邻县兜兜转转,这离家的距离都不远,豁出去饿上一天两顿,也就赶回家了。
这就看出惯走商路的生意人和头回出门的呆秀才之间的区别了。
杨从循他就为了同窗无意间那句‘易县出得好墨’,就一头奔着北边扎了过去,全然不顾怀中的盘缠完全不够撑到自己回返,颇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味道。
话说杨父在家越等越是不安,一狠心就将手底下下几个得力的伙计全都遣去相邻府县寻找儿子的下落。
然而又是两日过去,几个伙计纷纷回禀说并未在当地见到杨公子的下落。
这下杨父可真动了火气,深恨自己当日误听许氏的谗言,明知儿子头回出门,却只给了二两盘缠,眼下儿子生死不知,这可如何是好?
那杨父是越想越气,最后一跺脚,转身去寻那许氏,当面呵斥其为妇不贤,怎可因妒忌而将杨家长子赶出门外。
那许氏自打生下两子一女,一向在后宅颐指气使惯了,几时受过这等叱喝?
这下许氏登时就发作起来,与杨父不依不饶得吵了起来。
正当杨家后宅鸡飞狗跳闹成一团时,一个外房管事突然急急火火得举着一封信冲进后宅,一见杨父就连声大呼:“给老爷道喜,有大少爷的消息了!”
话说那一日杨秀才他爹一接到杨聿的书信,登时就喜出望外,再也顾不上与许氏口角,连忙命管事速去账房支取银两,随自己前去重谢这个前来报信的车把式。
接着杨父又着人寻来一个曾到过易县,名唤杨四儿的可靠伙计,嘱咐他即刻骑快马,怀揣二十两散碎银子并二百两银票,送去给杨聿当盘缠。
之后杨父是如何酬谢那个书院车夫暂且放在一边不提,单说那杨四儿自打离开杨家,先在官道上认准路头,之后快马加鞭,沿着官道一路向北,直奔易县方向而去,未出两日便已赶到河北地界。
那一日,杨四儿正催马疾行,突然就觉得一阵尿急。
他见官道上前后数里皆无行人,也懒得再寻树拴马,当下就摘镫下马,信手将马缰绳抄在手中,单手解腰脱裤,站在路边就要放水。
也是合当有事。
就在此时,官道上忽然吹过一阵疾风,杨四儿只觉得面前齐膝深的荒草随着风往两边一分,现出一个颜色黑褐古旧,坛口还翻扣着一只土瓷海碗的陶瓮!
这杨四儿素来胆大,乍一见古瓮也不如何害怕,一时顽闹心起,竟挺着胯,用尿水去泚那陶瓮。
却说那杨四儿一边尿一边得意洋洋得问道:“味道如何,可佳乎?”
这时,就听那陶瓮中突然响起一阵嗡嗡得闷响,就像有人正躲在那瓮中闷声回答:“味不佳,甚咸。”
番外(1)区区秀才值几许
清朝时期一个秀才的社会地位究竟多高,这未来的出路又有几条?
正所谓‘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想要让自己的家族从此能高人一等,养出一个能在科场得名的读书人是不二之选。
现在问题来了,假定在清朝一个薄有家资的家族准备在自家后人当中培养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读书人,这个家族需要准备多大的前期投入?此外,当后人成功取得相应功名后,这人的出息究竟如何?家族的投入到期能不能预期回本呢?
想回答以上问题,首先介绍一下清朝的科举体制,能在科举这条路上爬得越高,这将来的出息越大,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在清代,一个读书人如想走通科举之路,必须得经过以下几步。
第一步,入私塾请先生授课开蒙。
此时,这位未来的准读书人要先学一些例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笠翁对韵》等识字类课程,并在先生手把手得指点下临帖习字。
这一阶段差不多相当于今天的学前班教育,而上面那些书就是清朝版‘看图写话’。
过去学童一般在六到十岁间入蒙,年龄要是再大,先生就不收了。待学童已将上述启蒙读物全部认完后,先生就正式开始教授四书五经一类的课程。
学习惯例是从《论语》开始,经由《孟子》、《大学》、《中庸》依次往下学。
等学生学完全部‘四书’之后,先生开始教授‘五经’,不过通学‘五经’是甭想了,私塾先生没有这么大能耐,先生他会哪科,学生就跟着学哪科。
等到‘五经’当中的某科也学习完毕,此时学生差不多也到了初次应试的年龄(虚岁十六),可以参加读书人生的第一场考试,为未来科举之路试试水了。
这第一场考试称县试或童子试,由考生籍贯所在县城举办,每三年举行两次,由在任的知县老爷亲自命题阅卷。
参加的考生一律称童生,而考中者称生员(秀才),本次共考六场,俗称一考五覆。
等考生考中秀才后,要到该县所属府城加考一场,知府大人亲自出题并阅卷。
这次考试的成绩决定秀才可以去何处学府继续深造以及有没有奖学金,有案首(某县头名,未来乡试内定的举人)、廪生(每月有奖学金)、增生、附生(扩招生,备受歧视)之别。
这次排名之后,成绩优秀者可入省城的府学就读,其余则分发各县的县学或者自费选校(比如杨从循杨附生),因此过去县试又称进学,即进入学宫之意。
多说一句,这学宫又谓“泮宫”。
泮即伴,乃陪伴于天子之侧的意思,学宫必在正门处设一个泮池,凡生员入学时都须绕泮池一圈,因此进学又叫“入泮”。
过去有种说法叫‘重游泮水’,意思就是某人考取秀才一甲子(60年)后,可以带着鼓乐吹打手,重新回到自己曾经就读学宫吹吹打打得逛荡一圈……嗯,一般人只要活到七八十,一般都能如此游上一遭。
秀才入学后,要沿着附生-增生-廩生-岁贡的路子,一路pk升级,等升到贡生这一级,就可以参加下一场科举考试(乡试)了。
这里再多说一句,除了正常pk出来的岁贡,贡生中还有其他来源,比如“拔贡”(45岁以上且一直当不上岁贡的老秀才,可以特招入国子监,并因此取得考举人的权利)、“优贡”(知府或学政具名保举)、“副贡”(上批考举人时排名靠前的落第者,可与下一批岁贡一起考举人)。
另外,钱可通神,“准贡、廩贡、增贡、附贡、例贡”,都可由捐纳而來,《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李甲即为纳粮入监的廩贡。
现在终于到了第二场考试,乡试,三年一考,惯例于县试后第三年秋八月在各省省会举行,届时全省所有已取得贡生身份的秀才都可以参考。
这里要注意一点,那就是贡生的身份其实是一次性的,除非你考举人中了一个“副贡”,否则一旦考举人落榜,你还得从头pk升级到岁贡,才有资格参加下一场乡试……好在准备时间挺长,那就加油呗。
中了乡试就是举人,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亚元’,前五名又合称‘经魁’。
该省巡抚会在乡试放榜后数日,在府衙内设“鹿鸣宴”,宴请乡试主考官、本省学政暨全体新科举人。
这场宴会惯例要由新科举人合唱《诗经》中的《小雅.鹿鸣》篇(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所以中举满一甲子,可再去找巡抚请客,谓之“重宴鹿鸣”;想有这个荣耀真得看个人的运气……嗯,吃着火锅,唱着歌,只要接下来麻匪不来,那还是挺欢乐的。
待乡试过后,所有取得举人身份的举子可以在乡试第二年的二月,到京师贡院参加第三场,会试。
这回所有参加考试的举子可以在巡抚那里领一笔去京城考试的差旅费,这种待遇就被称为“公车送试”……恩,公车上书什么的,人家近代史学的不好,当真不晓得咧。
会试再中了的称“贡士”,第一名为“会元”……不是果汁!!
所有“贡士”要由礼部在保和殿组织覆试,以成绩列等,之后才有资格参加殿试。
第五场,也是最后一场,殿试,在会试这年的四月举行,地点仍是保和殿,等殿试考完,你就是进士了。
这里多说一句,一般来说,所有贡士都能中进士,只要你别出太特殊的状况。
说一个特例,首倡新式教育,开启新文化运动之门的北大终身校长,著名教育家蔡元培,他当年就中了贡士第二十六名,不过就在他即将参加殿试之前,从家乡传来生母故去的噩耗。
之后他回乡为母奔丧丁忧,就未能参加接下来的殿试,因此与进士无缘。
什么?不回乡奔丧行不行?哎呀,你这么问可真有点那啥啊……不回肯定不行,清朝以孝治天下,闻母丧而不回乡奔丧,你这贡士的功名就别想要了。
行了,决定最终命运的时刻来了,殿试的每份试卷都須全部考官阅过,共同拟定前三名进呈皇帝御览并钦定名次。
这进士一甲共三名,依次为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其下有二甲若干,赐“进士出身”;再下三甲若干,赐同进士出身。
对了,知道麻将中有一种和法叫‘大三元’么?这三元指的就是乡试第一,解元;会试第一,会元,以及殿试第一,状元。
这麻将好和,可想要在科场里连中三元……自唐太宗贞观初年(公元627年)首开科举,到大清光绪三十三年最后一届甲辰恩科(公元1903年)之间1266年里,一共就只出了十三位大三元!
他们是唐朝的张又新、崔元翰;宋朝的孙何、王曾、宋庠、杨置、王若叟、冯京(我大宋文材斐然,大三元占了一半);明朝的黄观、商辂;清朝的钱檠、陈继昌和戴衢亨。
嗯哼,殿试考完,进士们要进行科举人生的最后一步,进翰林院进行新官上岗前的岗前培训,俗称“散馆”。
等三年培训结束,礼部会主持考试,凡成绩合格者可正式做官,而不及格者要复读重修。
成绩合格者中成绩最优者可留朝为官,次者可放外任……如留在朝中,一上来就是六部侍郎,也就是‘吏户礼兵刑工’各部的副长官。
要是京官外任,起步价至少都在知府(市长)一级,运气再好,一上来便能混个道台,也就是知府之上巡抚(高官)以下,专门负责某项事务的官员,如管理粮储的粮道或管理河工的河道(都是油水多多的肥缺)。
到这一步,您可就是新鲜出炉的官老爷,今后前程似锦,恭喜恭喜!
不过科举之路困难重重,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走到最后,那么那些半途而废的士人又有什么出路呢?
要是秀才也中不了,那就只能在庙会前面摆一个卦摊,靠给人测字相面或者代写书信混口棒子面吃,挣钱养家是甭指望了,不饿死就是好事。
前面说了,秀才如能考中廪生的,可以混一口国家财政饭吃。而那些没有饭吃又考不中举人的秀才,有门路的可以走走门路,到京城国子监学师范,之后就能去县里书院当个讲师院长。
这条路好歹是个进步出身的指望,将来若是混得好了,也能当个有品级的学官。
要是没有门路,那就得看你是不是绍兴人,能不能得到同乡举荐当个师爷,虽然没有出身可以指望,多少也算进到体制之内,至少能捞一点回扣。
如果师爷也没得当,那就只能去私塾当个教人识字的蒙师,或者寻一大户,给人家当个账房先生,挣些薪水回来养家糊口,姑且算个小康。
如能考上举人,那就等于一只脚踏进官场,从今往后可以排班候缺,等着补一任知县,旁人见了你,得尊称一声举人老爷……敢问范老爷,令岳大人的猪油掌香也不香?
不过大清后期捐班横行,想得缺不给上司纳贡可不成。时人笔记多有记载某个穷举人在府城候缺却一直不得缺,最后当尽衣衫,因贫病死在会馆当中的例子。
再往上的进士是人中龙凤,知府起步的前程,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油水大大地。
现在可以算一算总账了,以某童生七岁入蒙,十六考中秀才,然后一直考到二十五都没中举人,这人终于死心,想另寻出路来计算花费回报。
入蒙之后,一年得向蒙师缴纳馆谷(学费)两石,再加上童生自用柴米盐菜纸笔书本袍服等物……两项合计,平均每年折银三到四两,这九年下来,可就是白花花的三十六两纹银。
待到进学,须一次性准备束脩约二三两;这秀才自用姑且如旧,然县学的馆谷却比蒙学私塾贵了两番……若是秀才同窗时常一起交游饮酒,这开支就没准了。
几项合计,一年暂按十两计算,这九年下来,少了百两纹银可不成。前后相加,这家中总得衬个一百四五十两银子,才敢打谱养一个读书人来光耀门楣。
前面说了,秀才的巅峰(贡生是学习成绩最好的秀才)就是当书院的山长!
若能谋到缺,每月正俸二两五,且有柴炭米粮盐菜润笔等补贴若干。这补贴是跟当地经济水平挂钩的,若是能摊上江浙苏杭鲁广一带经济条件好的地方,光补贴就能超过正俸三四倍。
此外,书院的日常支出,附生交得补考费等钱财都要从山长手里过……你懂的。
需要注意,山长是体制内辖的学官,有从八品的顶戴。
倘若当得好,有政绩(比如所教的学生中出了十几个进士),是可以积功升任该省的学政(学道),摇身一变成为从四品道台老爷。
要是选不上山长,那就要进县衙当个书吏或者师爷,这样也算进入体制内,虽然每月只有一两另六七百钱的正俸还没有补贴,但灰色收入绝不少捞。
此外,书吏们要是活干得好,也可以得到吏部衙门的优待,补缺转任某地知县……
就算不能补缺也可以想办法上梁山,有无数小弟纳头便拜,尊称一声押司哥哥!
要是体制实在进不去,那就得先找个学馆暂时混口饭辄,只要能招到两个以上的蒙生,一年挣个四五两不成问题,总好过下地抡锄把……
不过学生总有长大离馆的一天,还是得一边教馆,一边学点手艺,将来转成看诊的大夫或者账房才是正途。
这考科举的前期投入虽然巨大,不过只要能中一个秀才往上的功名,就可以换一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咋说也是回本了……再说了,你还可以投机取巧啊。
穿越之后哪家强,考个秀才最灵光!
秀才可以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出身,既能暂时糊口,又方便往其它职业转职,且不用缴纳税赋,甚至连外出经商都不用开路条乡引,将出那张秀才告身,就可打着游学的名义,闯关过卡,公然偷逃厘金,上哪里找这么好的事情去?
真心推荐每个穿越到清朝的穿越者第一时间去考一个秀才,至少也得是杨从循那样的附生。
有人问了,我知道秀才的好,可我就不懂四书五经八股作文,咋考?
简单,你不懂,知县他也不懂啊!
他当年考科举时肯定没选《周易》,等做了官就更不看了……有几个能在毕业之后,还天天看微积分高等数学的?
在报名童生试的时候,你就选《周易》这科,然后去县城那几处书肆逛逛,把所有关于《周易》的参考书,尤其是带范文的那种,全都买下来,再将上面的范文连同题目全都背熟。
等县令统计本县童生的报名情况,好分门别类得出《五经》试题时,就会发现有一个刺儿头选了县令自己也不懂的《周易》……这书都看不懂怎么出题啊?
再说出了题还得给他判卷打分,万一这主儿的老师是个钻研《周易》的大家(钻研周易的都是一代大师,这样的人认识很多权贵,万万不可得罪),他的卷子让自己判了低分,回头这刺儿头再拿着卷子去他老师那里告我一状怎么办?
得咧,那就抄参考书上现成的题目,然后比对着范文给分。
现在知道为啥让你选《周易》背范文了?
你有很大几率直接押中知县的考题,届时只要把范文原封不动的默写一遍,然后把其他题目都空着交上去就好。
这样那个知县就会认定你是一个恃才傲物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这交白卷的举动是讽刺自己照抄别人的考题。
为了遮掩,知县会把你录取为秀才……反正秀才不能直接参加乡试,必须先参加府里组织的贡生试,届时自有人出来收拾你这个狂生!
谢啦,咱压根就不想考什么贡生,拿着秀才告身跑商去喽;等有钱了,也捐他个知县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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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玄虫应声(2)
上回书说到,那个被遣来馈送杨从循盘缠的杨家仆人杨四儿一时腹胀,因而立于官道边解裤小遗。
那杨四一时玩闹心起,就用自家的尿水去泚了一个藏在齐膝荒草中的盖碗陶瓮,还一脸戏谑得向古瓮发问说,觉得这尿水的滋味如何。
这下可平白惹出了一场祸事。
原来过去这立在道边,瓮口还反扣瓷碗的陶瓮都有一种十分罕见的用途,并非是陶瓮主人嫌其无用,有意将其遗弃在此。
《葬书》有云,‘富者具棺下葬,贫者裹席烧化,勿使尸首曝于日光之下,为有瘟发疫起之患’。
这说的是过去人死之后几种可以妥善收敛逝者尸首的方法,无论是盛放在棺材当中下葬,还是架在干柴堆上烧化,都是恰当的处置手段,这样可以有效避免死者尸首因曝晒腐烂而大量滋生蚊蝇所诱发的瘟疫。
然而《葬书》之中并非仅此两种敛葬死者的手段,也有一些专门针对某种特殊死因而实行的专门敛葬手段,比如说以陶瓮收敛死者尸骨的“瓮葬”!
按照《葬书》上的记载,这种瓮口反扣瓷碗的大陶瓮是专门用来收敛那些被盗匪杀害,之后又被附近山林中游荡的野兽啃咬撕扯,导致尸首不全的行路客商的尸体。
只因这类死者往往因尸身不全而怨气很大,可敛尸者即便想平息其怨气,为死者敛骨下葬,也找不齐那部分被野兽撕咬吞食甚至拖拽回巢穴的尸身。
如果不能顺利平息死者的怨气,一旦死者的魂魄在怨气的作用下变成恶鬼,就会现形作祟,危害一方的百姓。
因此过去的制陶匠人会通过提前往土料中加入一种属阴的礞石粉的方式,烧制一种特殊的小口陶瓮。
这种陶瓮并非用来盛放谷物酒水,而是专门用来收殓那些尸身不全的死者尸骨,之后用一个碗底涂满朱砂(属阳)的瓷海碗翻扣在瓮口。
如此一来,属阳的朱砂在上(模拟挂在天上的太阳),就会给死者魂魄一个错觉,以为自己正在大白天无遮无盖得飘荡于天地之间。
要知道,这游魂会本能得畏惧天上的日头,所以带有怨气的死者魂魄就会一直在陶瓮的瓮底(掺有礞石粉属阴)转来转去得寻找可以供自己躲避天日的地方。
只要外界不主动去惊扰瓮中的亡魂或打破瓮身与海碗,那死者魂魄就会一直在瓮中盘旋游荡,再也顾不得现形作祟了,也算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至于为啥要将盛有死者尸骨的陶瓮放置在路旁,那是过去人们认为死者魂魄会格外眷恋自己的尸骨不肯远离,因此将敛骨的陶瓮放在发现死者尸骨的地方,就能最大限度得吸引死者魂魄钻进这个陶瓮,不再四处游荡作恶。
所以,过去在路上赶路的行路人大多都很避讳这种放置在路边的陶瓮,一旦碰见多半都要向着陶瓮诚心叩拜行礼,请瓮中沉睡的亡魂宽恕自己无意间冲撞冒犯的举动。
然而这人分贤愚好坏,各个大不相同,既然有些人坚信这些神鬼之说,自然也就有胆大不信邪的,而杨四恰恰就是后者!
原来这杨四平时最喜听人讲古,尤其爱听那些鬼狐怪谈之类的故事。
也不知他是打哪里听来,说世上这些鬼怪精灵最怕男人的小便,尤其是那种未曾行过男女之事的童男子所解出童子尿更是阳气十足,专破一切妖魔邪祟。
乍看见敛骨陶瓮猛吃了一惊的杨四就在心底暗暗寻思道:“常听人讲这陶瓮中藏有怨鬼,却不知是也不是?
正巧自己就是个没有破身的童男之体,眼下小腹发胀,连童子尿都是现成的,何不就用尿泚那陶瓮一下,看童子尿破邪之事灵也不灵?”
于是杨四他打定主意,嘻嘻哈哈得解裤掏“枪”,接着就是一股晶亮的水线直奔陶瓮而去。
要不怎么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呢。
那杨从循杨大少爷既然能干出对棺邀饮这种荒唐事儿,甚至这主儿见到僵尸出棺拜月也不抓紧时间逃跑,反而躲在窗后窥探,还一个劲窃喜自己又捞到一笔可供喝酒吹牛的谈资。
从这点就不难想到杨从循平时在家又该是怎样一种做派。如果杨家之中没有几个对杨大少爷脾胃的下人在一旁帮衬凑趣,那才与常理不符。
这个杨四恰好就是常去凑趣讨好杨从循的几个杨家仆人之一,甚至就连杨四他这个喜欢听人讲古解闷的习惯,很有可能都是杨从循给惯出来的。
杨家主管后宅的杨许氏就算再掯吝杨从循的月例零用,也不会在日常饮食上限制他。
那杨从循可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生员秀才,每天都要出门进学堂读书。要是杨从循给饿得面黄肌瘦,那打得还是杨许氏自家的脸,少不得有人在人前说她杨许氏的闲话。
因此杨从循他可能在杨家备受掯吝,但像吃饭这种事,杨大少爷说话还是算数的。
要是能把用几个故事把杨大少爷哄得开心,那赏一壶美酒,外加两个好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杨四是个替人佣工的仆役,每月能领到手薪水本就不算多么丰厚,每月吃穿用度之外节省下的钱还要拿回家,请亲娘给攒起来,等着将来娶媳妇的时候使用。
能娶上一房媳妇传宗接代可是头等大事,自然杨四他平时就不怎么舍得沽酒买肉犒劳自己的肠胃,天天都在盘算自己该去哪里找几个罕见惊奇的段子回来哄杨大少爷开心,也好从杨从循那里得几个酒菜来犒赏一下腹内快要闹翻天的馋虫。
总得来说,杨四他除了行事有些莽撞孟浪之外,这人品还真是没得说。
再说杨四他要是个好赌眠花的无行之辈,杨父也决计不会遣其来给儿子杨从循送盘缠。
要知道这二百多两银子可是好大一笔钱,顶得寻常人家吃用数年之资。
万一杨四他见财起意,半路上卷起银子跑了,远在易县观柳书院身无分文,此刻正等米下锅的杨从循可就真的坐蜡了。
闲言且住,话说杨四他万万没想到,随着自己一句戏谑之辞脱口,对面那个陶瓮竟真的有一个“人”开腔回答了他。
可这陶瓮只有杨四膝盖一般高,寻常人怎么可能钻得进去?却不是大白天活见了鬼?
而且听对方话里的意思,这个藏在陶瓮之中的鬼物竟然一点都不惧怕自己洒出来的童子尿,居然还有闲心真的去尝尝咸淡?
这不要了亲命嘛?
就算待会那瓮中恶鬼不害我杨四的性命,只是让我依样去尝尝它的咸淡……那也受不了啊!
想到这里,杨四再也无心解溲,“哎呀”一声大叫后就赶忙翻身上马,抡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敲了胯下走马的马臀一记,催得骏马甩开四蹄夺路而逃。
第十八章 玄虫应声(3)
也不知跑出去多久,这杨四才从极度惊慌之中清醒了过来。
这时他就觉得自己裆下一片冰凉,待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方才因陶瓮中传出人声,一时惊惶失措;这一会儿只顾得打马逃命,匆忙间竟然忘了先提上裤子……
眼下大半截裤子还在他杨四爷大腿下面的腿弯处松松垮垮得挂着。
一阵轻风吹过,一条褐色的腰带轻飘飘得绕过那话儿,从杨四胯下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之间穿过,就好像他杨四爷陡然间长出一条褐色的大尾巴。
此时距离杨四催马扬蹄夺路而逃,已经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骏马一旦撒腿跑起来,马背上的劲风颇大,此刻已然将杨四裸露在外的腰胯连同半截大腿都冻得有些发青了。
得亏杨四亡命奔逃的这段时间里官道上并无行人往来,所以杨四这番春光大泄的模样并未被其他人看了去。
不过就算被人看了,杨四他一个大老爷们,想来也是无甚可以吃亏的地方。
见是自己一时情急忘了提裤子,杨四他一下就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手上加劲勒了勒马缰,“吁吁”两声喝住了胯下奔驰的走马,蹁腿跳下马来,站在官道边仔仔细细得系自己的裤子。
在提裤子的时候,杨四发现自己两条大腿外侧有几处地方微微有些麻痒。
这杨四别看只有二十来岁的年纪,却是个常出远门走得远路的老客商,当年也曾跟着自家长辈去过口外(张家口)贩货。
他晓得这种轻微的麻痒虽然表面看上去不是多么严重的症状,却是身体长时间裸露在风中,已经受了风邪的表现。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立刻推淤过宫,让这些地方受了风邪已经僵化的肢体赶紧纾缓过来;一旦让风邪就此入了体,老来非得落下些寒腿偏瘫之类顽疾不可。
想到这里,杨四他用左胳膊肘挂住马缰绳,两只手一左一右按在大腿两侧,使劲里外上下得揉搓起来。
在揉身推淤的这段时间里,杨四他暗暗盘算,心想自己方才与路边陶瓮中那个鬼魂的一番有关“尿味佳否”的对答倒是十分有趣。
就是最后自己被瓮鬼吓得掉裤而逃这节实在有些不雅;要是能将这段故事讲给杨少爷听,少说也能换个荤菜犒劳自己一下。
一想到荤菜,杨四他的肚子顿时就“咕咕”叫了起来,心说少爷他也不是外人,如果能用最后掉裤而逃这节逗少爷一笑,那备不住就能多赏我杨四一瓶好酒……所以我到底说还是不说呢?
寻思了好半天,杨四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吐了吐舌头自嘲道:“说不得,羞煞人。”
然而就在杨四“羞煞人”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之时,就在他脑后不远处,响起那个先前从陶瓮中传出的,听上去有些闷闷的声音:“说不得,羞煞人。”
杨四他闻声顿时“哎呦”一声惊呼,扭头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空荡荡的,连棵能挡视线的大树都没有!
见状,杨四他额头冷汗直冒,忍不住就咽了一口冷涎,强打起最后一分勇气将方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说不得……。”
这回杨四他刚说到第三个字,从他身后再度传来那个闷闷的声音:“说不得。”
这下杨四他再也绷不住架势,“妈呀”一声就跳上马背,“啪啪”连抽了几下,催动胯下马在官道上没命得飞奔起来。
那一日,杨四他扣住缰绳两眼一闭,用双手紧紧得环抱住马脖子,任由骏马自己寻路飞奔。
直到胯下走马浑身大汗气喘吁吁,再也无力奔跑,只能踩着小碎步一步一步往前慢慢挪时,杨四他才战战兢兢得再度睁开双眼……
还好,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挺正常的,并没有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鬼跳出来索命。
这时惊魂仆定的杨四一边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开始仔细打量起官道附近的景物,想籍此辨认一下道路。
谁知一看之下,杨四他是大惊失色,在心中暗叫了一声苦。
原来,杨四方才这一路信马由缰得狂奔,虽然极其幸运得没有跑偏方向,却在一路没命奔逃中错过了原定的宿头,跑到两段路程的中间来了。
杨四他如今正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自己本来想要投宿的镇店,眼下已被甩到身后十五里开外,而下一处有人家可以投宿的镇店,还要再赶上四十里的路程才行。
杨四他抬头看了看天上已薄西山的太阳,心说看这天色,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彻底黑下来。
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而胯下走马又已经累得跑不动路,自己能赶出二十里路就算不错……自己到底是硬着头皮赶夜路呢,还是干脆调头,回先前看好的那家客店投宿呢。
在那个年月,一个人摸着黑赶夜路绝对不是什么好选择,那拦路剪径的强人匪徒倒在其次,关键是荒野僻静之处却有很多凶残无比的野狗豺狼,过路行人要是一不小心被这些畜生给盯上,多半就成了送上门去的肉馅点心。
一想到这里,杨四心里“咚咚”得擂上退堂鼓,转身又往来时的路上望去,心说要不四爷我就调头走十五里回头路,去方才经过的镇上安歇?
可杨四他转念又一想:“不能回去,谁知道那个躲在陶瓮里跟人胡乱搭腔的恶鬼现在何处?好不容易才甩脱了它,再顺原路往回走,万一在路上撞个对脸,岂不是自投罗网?”
思来想去,杨四他无意中一抬头,发现自己右前方两百步开外有一株一人环抱粗细的大杨树。
只见这株大杨树下半截树干一片光秃秃的,只在离地一丈来高的地方有几根横生的枝杈。
杨四他见了大杨树,这眼珠骨碌一转,登时就计上心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眼前这株大杨树岂不就是我杨某人的救星?
这杨树下半截如此光秃,势必难以攀爬,只须攀到那横生枝杈上过夜,就算真碰上野狗豺狼又能耐我何?大不了用刀割断那系在杨树上的马缰绳,让马儿自家避险逃命就是。”
原来这杨四打小手脚便利,之后又为了能讨杨从循的欢心,前些年可没少攀上树去掏上面的鸟窝,久而久之竟也因此练出一身颇为俊俏的爬树功夫。
这杨树横生的枝杈离地不过丈余,自然难不倒他。
却说杨四他站在大杨树下打定了主意,当下就打开包袱,从中翻出一件厚袍子穿上,接着把包袱原样系好,牢牢得扎在背后。
只见杨四他将马缰绳仔细得系在杨树干上,之后冲自己双手掌心“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手脚扳住树干运劲一较,像只猿猴一般轻轻松松得攀上树去。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杨四他这一回临时起意上树过夜,竟惹出好大一场祸事出来!
第十九章 玄虫应声(4)
却说那杨四以手足扳树,“蹭蹭”几下就攀到杨树上离地最近的横杈附近。
只见杨四先是用双手紧紧攀住树干,小心翼翼得探出一只脚试了试那根横杈,觉得很坚固,并非行将脱坠的枯枝;接着又再度加力踩了两下,发现横杈只是微微晃动两下。
这下杨四心中大喜,暗道这根树杈瞧上去大小长短都十分合适,又兼枝干溜光,上面连个硌人的树瘤疙瘩都无,却不是上天赐给我杨四的一张卧床?
只见杨四他取下肩后背着的包袱,而后将身一倒,不偏不倚正好躺在那横杈之上,这后脑正枕在横杈末端岔开的细枝之上,真是尺寸相合恰到好处。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这横杈离地太高,不时就有阵阵微风吹过。
好在此时正值炎夏,这傍晚的微风甚是和煦,吹在身上非但不觉寒冷,反而消散了白天顶着日头行路生出的火气,一时间甚是享受。
杨四见状不禁就在心中嘀咕:“白日里这山风并不如何冻人,此时歇息片刻并不打紧。就怕深夜时分山风转凉,那时再这样歇息下去,难免就有伤风受凉之虞
思来想去,杨四他暗暗打定了主意,心想眼下不如暂且放宽心肠睡上片刻,也好歇一歇腿脚。
待夜色降临之后自己就睡得警醒些,一旦觉得冷了,就赶紧起身活动舒展腿脚;先将今晚凑合着对付过去,待明日赶到下一站宿头,寻上一家干净舒适的客店,届时再躺在床铺上好生歇息不迟。
计较已定,杨四他解开包袱最外层的包布,用其将自己与身下横杈牢牢得捆在一起,免得夜间睡熟翻身之时,再一不留神摔下树去。
忙完这一切,杨四举手抬足,长长得伸了一个懒腰,接着就阖眼抄手,躺在树杈上歇息起来。
只是杨四白日里吃那能出人言的恶鬼一吓,一路狂奔之下体力精神损耗太多,虽然心里一直想着夜里要睡得警醒些,可忍不住还是困意上头,一闭眼就鼾声大作,就此睡了个昏天黑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四他才悠悠醒转,这一睁眼就发现身体周围已是一片漆黑,又兼天上月晦星稀,附近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分明。
见夜色已深,杨四他打了一个呵欠,接着就举手抬足,想赶紧活动一下腿脚。
可这手脚刚一动,杨四他就觉得自己左半边身子,上至颐颔下到肩窝全都是一片冰凉僵硬,这左手更是想抬都抬不起来,而且耳边还依稀听到一种“呒呒”得吹气声。
杨四他心下奇怪,于是使劲晃身扭头,往吹气声传来的地方睁眼望去。
谁知这一看,杨四他登时就头皮发麻!
只见一个杏核大小,正闪着幽幽寒光的骷髅,此刻正绕着自己左半边身子不停得来回盘旋。
那骷髅一边转,一边不停得开阖下颚,向着杨四“呒呒”得吹着寒气。
被那骷髅吹出的寒气一喷,杨四顿就觉得自己被吹到地方像是被人猛然间贴上一块厚厚的寒冰。
这股寒气吹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刺骨的冰凉,这毛发皮肉都立时僵硬起来,看来方才左手僵直不能如愿抬起,定是拜此怪所赐。
这下杨四他更是骇然,情急之下忍不住就开口大声喊道:“有鬼呀!”
谁知杨四他不喊还不要紧,这一声喊出,那“呒呒”得吹气声顿时就是一停。
就见那个骷髅整个儿一震,前额下方两个眼眶左右轻轻一晃,本来两个同等大小黑洞洞的眼眶一下子变成一大一小,就好像是这个骷髅正冲着杨四他挤眉弄眼一般。
接着杨四他就听见一个格外沉闷的人声从那个骷髅传来:“有鬼呀!”
这下可把杨四吓了个魂不附体,心说原来这就是白天那个躲在陶瓮中学人说话的恶鬼。
如今它用吹寒气的方式来祸害自己,定是要报日间被尿一身的仇怨。
可叹自己白天一路亡命奔逃,就算跑得如此辛苦,终究未能逃掉,到头来还是让这个鬼物给追上了。
就像是在呼应杨四心中所想,那个骷髅又绕着杨四来回盘旋一圈后,再度闷闷得开口:“甚咸,羞煞人……鬼呀!”
说完那个骷髅整个又是一颤,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猛得一缩,本来还算浑圆的眼眶一下子变得犹如筷子般细窄,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斜扯着三角眼,正眦眼发怒的人脸!
见骷髅怪发怒,杨四暗道一声不好,赶紧抬起唯一能动的右手入怀,去掏怀中那把尺许长短通体用精铁打制,用来在紧急时刻防身以备万一的压衣刀。
等到那柄摩挲光滑的刀把一入手,杨四他心中总算是有了些底气,用手指轻轻解开蛇皮刀鞘上那枚扣住刀把的扣环,接着深吸一口气,五指紧握刀柄,往外猛得一抽!
谁知杨四他这一抽之下才发现,那把压衣刀仅往外拔出两寸来长,就不能再出分毫!
这把救命的刀子就像是被一个无形之人用手紧紧得摁在杨四自己怀中,无论杨四他再如何使劲,这刀子就是纹丝不动,怎么也拔不出来!
眼看对面那个双眼斜瞪的骷髅越飘越近,杨四脑门上黄豆粒大小的冷汗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
杨四心说再让这个骷髅怪靠近喷上几口寒气,我的小命必定无幸,事到如今是死是活就全看这一搏。
于是杨四他闭眼咬牙,紧紧攥住那把压衣刀,使劲使出浑身力气拼命一拔。
伴随着“哧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杨四他终于将怀中的压衣刀拔了出来。
然而还没等杨四他冲着那骷髅怪来袭的方向举起刀子,他就觉得自己后背之下陡然一空!
杨四这才想到自己正躺在一根离地一丈有余的树杈上,心中顿时暗叫一声要糟;可还没等这一声“糟糕”喊出口,杨四他就头下脚上得从那根大杨树杈上一个倒栽葱扎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疾速下坠的杨四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好像被什么东西在半空中猛得一托,这下坠之势陡然一缓。
没等他回过神来,杨四就感觉自己被人向旁边猛得一推,接着就四仰八叉的重重摔到地上。
从背上传回的那一阵剧痛,杨四发觉自己摔在一块硬泥地之上,接着他就眼前一黑,人事不省得昏了过去。
第十九章 玄虫应声(5)
“那客人,你快醒一醒!”
随着对方一声焦急的呼唤,杨四他“唉哟”一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略有些发福,却依旧能看出早年曾饱经风霜以至于额头上那一道道皱纹都被沧桑深深浸透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一见杨四醒转,顿时就满面喜色:“那客人,你可醒了!后生你也是太不小心,你怎么能孤身一人睡在荒郊野外呢?”
“我?睡在这里?”
杨四他吃力得左右扭头,在四周扫视一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仰面朝天得躺在昨天攀上去的那棵大杨树下面。
就连自己白天骑乘的走马,此刻也好用缰绳好端端得系在树干上,而自己面孔上方正是昨夜躺着歇息的那根大横树杈!
“原来是从树上摔下来了……对了,我的马!”
浑身酸痛不已的杨四,依稀还记得自己昨夜从树上摔下后,被什么东西当空一托。
难道是这匹拴在树下的走马那一刻恰巧位于自己的正下方,这才在自己摔下树时,用马背从中间稍稍托了他这么一下?
要不然自己若是真从一丈来高的地方直直得摔下,多半是要摔出个好歹。
一想到‘好歹’二字,杨四顿时就心中一沉,心说我昨夜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到马背上,这一下不会将马儿砸出什么好歹来吧?
想到这里,杨四他再度吃力得扭头寻找那匹拴在树干上的走马,用目光上上下下得仔细检查马匹身上的伤势。
稍加端详之后,杨四他惊喜得发现这匹马的状况看上去挺不错。
此刻它正晃着脑袋绕着大杨树悠哉悠哉得散步,不时还低头啃一口地上的青草,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伤害的样子。
就在杨四他奇怪自己的走马居然看上去毫发无损的时候,先前唤醒杨四的中年人双手捧着一个外裹包袱皮几乎被扯成两片的包袱递到杨四他的眼前。
“老夫赶到时,这个包袱就已经是这样了。难不成后生你昨夜曾与剪径的强人争抢搏斗一番不成?后生你速检点一下,看短少什么财物没有?”
一见那破烂不堪的包袱皮,杨四他猛然间恍然大悟。
原来昨夜杨四他在伸手入怀抽刀之时,一不留神把那条将自己与身下树杈紧紧困在一起的包袱皮的一角也给掖进了怀中。
当时杨四他虽用手指轻轻解开刀鞘上扣住刀身的卡扣,然而刀身上那半个扣环却在无意间挂住了被杨四掖进怀中的那一角包袱皮!
稍后杨四反复使劲也没能从怀中拔出压衣刀的原因不是有什么人压住了刀子,而是刀子挂在了包袱皮上面。
之前杨四为了防止自己熟睡中翻身堕树,特地用包袱皮绕着自己胸口和身下树杈打了一个活结。
好巧不巧的是,能解开活扣的那条扣边正是杨四无意间掖进怀中的那一角包袱皮!
抱着拼死一搏的念头,杨四他使出全身力气使劲一拔怀中的压衣刀,不但扯坏了自己的衣襟,捎带手也将包袱皮打成的活结给扯松了。
之后杨四他就因为用劲过猛,从树杈一侧翻了下去。
其实在半空中托了杨四一下的不是树下的走马,而是那条被他扯松了的包袱皮!
自然后面也没有什么人从侧面去推他杨四,那是已经松开大半的包袱皮活节吃不住杨四堕树时那股巨大的下坠劲力,一下子从中断开了。
正是有了这条包袱皮居中缓冲,杨四他才没有从一丈来高的树杈上直直得跌在地上。
闻听那个中年人让自己查验财物,杨四他苦笑一声:“多谢恩公挂怀。不过这清点财物就不必了,小人昨夜并不曾遇见什么劫道的强人,只是和一个骷髅头打了一架罢了……哎呀!”
话赶话说到那个骷髅怪,杨四他这才后知后觉得发现,貌似昨晚那个围着他不停喷吐寒气,甚至动不动就学他杨四说话的骷髅怪……不见了。
见状,杨四他不禁心中暗忖:“方才我与恩公你一言我一语得讲了许久,也不见那个闷声闷气的骷髅怪开口学舌,难不成是这怪物怕见天光日头,这天一亮就逃避远遁了?”
想到这里,杨四他又抬头往远处望了望,却依旧没有发现昨夜那个骷髅怪的踪影,这才如卸重负得将头一倒:“可算是甩掉了。”
“那,那后生,你昨夜可是甩掉了什么财物?这骷髅头又是什么来头?可是附近剪径强人的名号?”
“哎,真是一言难尽,恩公你有所不知。”
只听杨四他一声长叹,接着就将昨日自己是如何因为误尿路旁的陶瓮,而被躲藏在这陶瓮中修炼的骷髅鬼报复,这一路上又是如何阴魂不散尾随。
就算逼得他在树杈上躲藏都不算完,那骷髅鬼依旧不依不饶得追上树来,用嘴喷出阵阵寒气来害他杨四。
“不瞒恩公,小人昨夜被那骷髅鬼用寒气一喷,这左半边身子就僵了,连手也抬不……哎呀!!”
原来杨四他跟那个在杨树下救了自己的中年客商说到自己昨夜为骷髅鬼的寒气所伤,这半边身子都僵了。
说到这里,杨四他下意识得一抬自己的左手,结果这一抬之下他才发觉,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夜,可僵硬的左手却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依旧不能如愿抬起。
然而更糟糕的还在后面,杨四他现在不只是左手不能动弹,这左半边整个身子,从手到脚都已经无法行动了!
换句话说,杨四他这个人,现在已经瘫了!
一想到自己从此将是一个废人,杨四他忍不住大放悲声。
见杨四他心伤如此,那个救醒杨四的中年客商也是一阵唏嘘:“后生你也不要太过悲伤,兴许你这偏瘫之症还有救。
不瞒后生你说,老夫我正是本地人士,此去八十里就是易县县城,那城中有一个周大夫善治跌打损伤之症,或许可以……”
然而那中年客商话还未说完,就被一直含泪痛哭的杨四打断:“恩公在上,小人现有一事相求。”
接着杨四他就把自己此行是受杨父之托,来给易县观柳书院中读书的杨从循送救急的盘缠一事详细说了。
末了,杨四他再度开口哀求道:“恩公怜见,小人如今已是残废难行之躯,可小人的主上还眼巴巴得着小人包袱中这盘缠救急。”
说到这里,杨四他用唯一还能动弹的右手紧紧扯住那中年客商的衣袖。
“小人情愿用树上栓着那匹骏马作为酬谢,只求恩人您替小人把这个包袱送去易城观柳书院,转呈给我家杨少爷。杨四纵死亦感大德,来世必定结草衔环为报!”
第二十章 玄虫应声(6)
听了杨四他这一番肺腑之言,那中年客商也是动容。
“其身虽瘫,仍不忘使命,杨四你真乃忠义之人!也罢,老夫这就带着杨四你前去观柳书院寻你家少爷。
不过老夫有言在先,我如今倾力助你杨四,并非贪图这许下的报酬,只是不忍心让忠义之人因辜负使命而抱恨终生罢了。”
说完,中年客商他俯身搀起杨四,将其慢慢扶到自己赶来的运货板车上。
之后中年客商解下杨四的骏马拴在板车一侧,又将杨四的包袱妥善收拾起来,放在杨四身边,最后扬鞭喝一声“驾”,赶起板车直奔易州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暂且将杨四与中年客商如何驾车赶路放下不提,回头说那个在观柳书院日夜翘首企盼的杨从循。
那一日杨秀才他曾对着胡三拍胸脯说,只要自己这一封索取盘缠的家书寄到,自己父亲必然会派人前来馈送银两。
杨从循这话固然说得在理,但他也有一点未曾对胡三明言,那就是自己父亲这回到底能给出几两盘缠,杨从循他心里并没有底。
按道理说,‘男主外,女主内’,出资供养儿孙读书是光宗耀祖的大事,理应由外房公帐上拨钱,并不与后宅私帐相干。
这给多给少都是杨老爷一句话的事情,却为何杨老爷他头回替杨从循筹措盘缠时,要开口向管着后宅的杨许氏讨钱?
这杨家好歹也是开着两三间绸缎庄子的大户人家,外间做着这么大的生意,如何就拿不出一点钱来,区区二两银子都要回后宅向夫人张口?
原来杨家的丝绸生意如今能够做得这么兴隆红火,其间倒有杨许氏娘家许大户一大半的功劳。
原先杨家的丝绸生意做得只能算是平平,无非是守着祖传一间丝绸老店过话。
可自打杨老爷娶了许氏过门,这娘家许大户可是里里外外给给出了不少力,不但把许家名下的一百亩良田以桑园的名义给许氏当成陪嫁送了过来,就连家里干活得力的伙计账房也抽调出不少过来帮杨家打点生意,那是要钱给钱,要人有人。
在许大户的大力支持下,短短数年时间,杨家就在祖传的老店之外,又新开出两家丝绸庄子,这生意是越做越红火。
这大舅子如此出力帮衬,自然就希望将来这杨家的家产能落到自己亲外甥手里。
问题是杨从循他嫡长子的身份摆在这里,再加上他的科场之路走得也还算顺利,十七岁初应童生试,这十八岁就中了秀才。
要是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杨从循他很可能二十三四岁就有希望中举做官,之后排班候缺,当上几任知县老爷。
有道是‘民不与官争’。
一旦杨从循他在两个同父异母兄弟还没有考出什么名堂前就中举做官,那杨聿下一任杨家家主的名份就算是定了,杨家这些家产也就由他杨从循老爷说了算。
杨许氏之所以会在钱物上如此掯吝杨聿,打谱就是借此机会让杨秀才他在科场先蹉跎上几年。
等他那两个同父异母兄弟也长大到能科举争名的年纪,可以名正言顺参与家产分配的时候,杨许氏她也就不会再掯吝杨聿了。
然而,杨聿的亲爹杨老爷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儿子,只是如今的杨家是有杨许氏娘家的帮衬才能有今天。
这‘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所以杨老爷就对杨许氏平日在家里掯吝儿子的行为睁一眼闭一眼,但在儿子外出求学奔前程这件事上可就不能再装下去了!
前些天,杨老爷他先是以外房账面上无钱的由头试了试杨许氏的口风,之后又借杨聿寄信索取盘缠的机会与杨许氏大吵一架,也是趁此表明自己坚决支持杨聿他科场博名的态度。
杨许氏自知理亏,在家中撒泼出了一回气之后,也就对杨老爷从丝绸庄账上支取重金支援杨聿的事情装不知道了。
这其中的关节,杨从循他是一概不知的。
在他看来,自己前回出门,爹娘才给凑了二两银子;如今自己去信讨钱,能有十两盘缠就是意外之喜。
将来要是想再寻一家可靠书院投师,这点银子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因此眼下最好先躲起来避一避风头,免得伍山长他见到自己,再当面催缴学费可就难堪了。
再加上前日为犒赏那个愿意替自己回家送信的书院车把式,将身上仅剩的铜板花用一空,如今杨秀才身上可真是清洁溜溜,一个大子儿都无。
所以这几日,杨从循他天天都在书院客房中闭门不出,连每日三餐都是由书院伙夫提食盒送上门去,怕得就是自己再闻见什么酱肉烧鸡的香气,却无钱可以解馋。
届时这腹中的馋虫要是闹将起来,怕是要给当场馋煞。
这样一来可就急坏了观柳书院的山长伍文彪。
当日伍山长借口杨从循路途辛苦,暂时留他在书院客房歇宿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
就在杨从循跟着仆役离开之后,伍山长立刻发动全部关系,想私下替自己找一个懂《周易》的儒生回来救驾。
可这件事说起容易做来难,如果不是那些腹有丘壑久负盛名的大儒,哪个儒生会下力钻研这科在科场上用不太着又晦涩难懂的《易经》?
伍文彪托人在易县附近寻了两天,也只找到一个在庙会卦摊上给人解签打卦的算卦先生。
待攀谈几句后,伍文彪发现此人也就是胡乱背了几本卦书就出来靠给人解签打卦混口饭吃,这《周易》也仅是熟读能诵而已。
若真让其解释个中精义,也只是在拾人牙慧,说不出什么高明的道理来。
既然救驾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找人来挡驾。
好在伍文彪与本县太爷李德崧李太爷是同年贡生,相互之间甚有私谊。
只要能请动李太爷当面斥责杨从循行事孟浪,令其今后以考取功名为重,把精力放在其它四经上面,那就万事大吉。
伍山长毕竟是国子监正科出身,只要不是国子监绝不教授的《周易》,剩下四经都难不住他。
第二十一章 玄虫应声(7)
待主意打定,伍山长就天天心神不宁得等杨从循再度叩门求教,只要杨秀才他进了伍文彪的书房,早已得授机宜的下人就会去县衙请李太爷过来帮腔助威。
谁知那杨从循自打进了书院客房,竟然天天都闭门不出!
这下可急坏了伍文彪,心说杨秀才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伍文彪他虽然有心去找杨从循当面问个明白,却又担心自己这副着急上火的样子被对方提前看出什么破绽。
要是那狂生抢在李太爷赶到前寻借口逃遁,自己借县太爷训斥挡驾的盘算就落空了。
这李县尊平日里公事繁忙,伍文彪他总不能就为这点事三番四次得请其来挡驾。
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必须一役功成,所以伍文彪也不敢主动去寻杨从循。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拖了下来,直到这一日,观柳书院门口忽然来了一辆贩运南货板车。
只见那辆匆匆停稳的板车上面下来一个满面焦急神色的中年客商,叩门宣称自己有要紧事求见书院里的杨从循杨秀才,原来是那个古道热肠的老客带着杨四到了!
闻讯从后院赶来的杨从循见到板车上躺着的气息奄奄的杨四登时就是一呆。
多亏有老客在一旁转述,杨从循他这才搞明白,原来杨四他是因为来给自己送盘缠,才变成今天这副样子,这眼泪登时就夺眶而出,连忙从老客递上的包袱里取出银子来酬谢恩人的救命之恩。
可老客说什么也不肯收杨从循送上的银两,只是接二连三嘱咐他说杨四这人忠心可嘉,命中不该受这半身瘫痪的厄报。
“这些银两就留给你们主仆二人使用,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赶紧寻医救治杨四他身上的恶疾。老朽还有旁事在身,这就告辞了。”
说罢,老客冲着杨从循拱手道别,又从板车上解下杨四骑乘的走马,将缰绳递给书院的仆役,令其牵到后院马厩中好生照料。
做完这一切,老客他蹁腿登车,一挥鞭子,喝一声“驾”,就这样赶着板车绝尘去了。
却说杨从循他千恩万谢得拜别了老客,回到客房一把抱住半身不遂的杨四,主仆二人是放声痛哭。
然而就在这时,客房房梁上却响起胡三他懒洋洋的声音。
“照理说兄弟我不该挡着哥哥与家人叙旧,只是杨四他罹患的偏瘫之症乃是误触邪物,被邪气侵体所致。
眼下这邪气尚在杨四他的体表徘徊,可要是再拖上半日,让邪气在身上入的深了,就算将来勉强医好,也难保不会留下什么无法去根的遗症。”
一听胡三说他能治杨四身上的恶疾,杨从循顿时破涕为笑,起身冲着房梁上正晃着自己大红尾巴来回打秋千的胡三不停打拱。
“贤弟,我的好贤弟,杨四他与我自幼一起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兄弟,贤弟快些救他一救,哥哥拜求!”
“得咧。”
只见胡三他一个跟头从房梁上翻了下来,先是绕着躺在床上的杨四绕了一圈,接着就一晃自己的大红尾巴,扭头冲杨从循点点头。
“此事甚易,哥哥你且闭住了气。”
还没等杨从循明白过来,就见胡三他将身一纵,蹿到杨四头边,倒转身子一扬尾巴,冲着杨四的脑袋“吥”得一声放了一个响屁!
只见一股黄烟从胡三尻后“嗖”得一下喷出,在擦过杨四的头顶,又越过站在杨四床边的杨从循之后,这股黄烟直直得喷向一旁的书桌,将搁在桌上的几页信纸吹得“哗啦啦”的飞了起来!
之后这股黄烟裹着信纸,在客房内不停得上下翻滚,紧接着一股熏人欲呕的恶臭扑面而来,将完全没有防备的杨从循呛了个涕泪横流。
“咳!咳咳!好个腌臜的毛团,你……杨四?你的手!!”
只见杨四他被胡三的臭屁呛得满脸通红,此刻正用双手扶住床边,探头张嘴,冲着地上“哇哇”得吐了起来。
“妙极,妙极,吐了好,吐了好!等这体内的邪毒都吐干净,就可以请医开药了。”
就见胡三他甩着尾巴,嘻嘻哈哈得在床头上蹦来跳去,末了还煞有其事得抽了抽鼻子。
“吸……唔,已经十来年没有机会放这种屁了,三爷我的屁味居然还是这么纯正!甚好,甚好,这逃命的本事可不能落下了。”
“哇……”
这会是杨从循吐了。
却说杨家那主仆二人在接受胡三的狐式治疗后,哇哇大吐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杨从循又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已经无法待人的客房收拾出来。
恩,敞开门窗晾了这老半天,房间总算是能进人了。
然而世事休憩相关祸福相倚。
杨四他虽然让胡三的一个臭屁折腾得不浅,但这番呕吐过后,杨四他原先冰冷僵硬无法抬起的手足竟然奇迹般的可以动弹,甚至还能在杨从循的搀扶下,慢慢得下地活动。
见到杨四身体大好,杨从循是大喜过望,连忙冲着小狐狸不住得作揖打拱。
“贤弟你真是神医,先前只怪哥哥肉眼凡胎不识真人,一时言语冲犯,还请贤弟多多包涵。正巧这盘缠也送到,没说的,中午咱们去吃老齐家的酱肉席,这酱鸡要双份!”
一听中午有鸡肉可以打牙祭,胡三乐得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如此那就多谢哥哥美意,胡三我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在领受哥哥这顿酒席之前,兄弟我还有一事相商。”
说完,小狐狸一甩尾巴,双爪叠在一起来回揉搓了几下,冲扭头着坐在床边的杨四露齿“嘿嘿”一笑:“杨四哥,能否打个商量?那个前些天害你夜里从杨树上摔下来的骷髅鬼,你还要么?”
若是正常人乍看见一只两尺来长的红毛狐狸居然像人一样冲你开口说话,能强撑着不一蹦三丈远的就算胆识过人。
好在杨四他为了换取杨少爷的酒菜犒赏,打小就从家奴院公当中四处打听那些罕见惊奇的志怪传闻回来学给杨从循听,而这些怪谈当中倒有一多半都与通人性的鬼狐有关。
因此杨四他对狐狸会说人话之类的怪事没有一点抵触,见小胡三居然与杨从循兄弟相称也不怎么吃惊,反而打心底里佩服起杨从循。
“个个都说这上了年岁的老狐能通人性说人话,然而谁人当真见过?托少爷的福,我杨四今天也算大开了一番眼界。不消说,少爷他这些日子定然有一番奇遇!”
可杨四他心底这番心思还未转完,小胡三就开口吓了他一跳!
第二十二章 玄虫应声(8)
却说杨四他正坐在床边,一脸神往得艳羡着杨从循那番惊人奇遇,突然就见对面那个会说人话的红毛狐狸冲自己挤眉弄眼得发问:“前天夜里那个骷髅鬼,你还要么?”
一听“骷髅鬼”三字,杨四他顿时就像筛糠一样浑身颤抖了起来,连忙将双手举到胸前拼命摇晃:“不要了,不要了,绝对不要了!”
“这样啊。”
小狐狸闻言满意得点了点头,突然伸出一只爪子,神色惊惶得往杨四身后一指:“看,骷髅鬼!”
被小狐狸惊慌失措的样子吓了一大跳的杨四下意识得顺着胡三指出的方向一扭头,就在这时胡三他像道红色闪电一般,猛然间蹿到胡三身前,左爪以迅雷之势往杨四脑后盘着的发辫下猛地一探。
接着就听小狐仙爆发出一阵无比开心的欢呼:“抓到喽,太好了,还是活的!”
自不必说,接下来小胡三他举着一个爪子欢呼蹦跳的模样让杨家主仆二人看得是张口结舌两眼发直。
呆怔了好一会儿,最先反应过来的杨从循慌忙冲着胡三拱手发问:“贤弟,你方才从杨四身上抓到了什么?那个骷髅鬼?”
“却不是怎地?”
说着小狐狸用左爪两根长指甲小心翼翼得捏着一个约莫蚕豆大小,看上去黑白相间的小东西递到杨从循面前。
“不过这玩意的真名可不叫什么骷髅鬼,它应该是传说中那个大名鼎鼎的应声虫!”
说罢,小胡三使劲晃了晃手中那个应声虫,只见那个原本在胡三爪间僵硬装死的甲虫一下子就活了过来,来回扭动着身子,“嗡嗡”得拍打着翅膀想要从胡三指尖逃走。
只是小狐仙早已用一对锐利指甲一前一后得顶在这只甲虫前心后背正中将它死死掐住,任其再如何拼命振翅挣扎,却哪里逃得脱?
这时胡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曾听家里人说过,这种应声虫通体漆黑,只在腹部背面有一圈闪着寒光的白纹。
之后这应声虫每活三十年,其腹背或后翅上就会多一个白圈。
杨四哥既然说这应声虫在夜间看起来像一个开阖吐气的骷髅,想必是一只活了六十年往上的老虫了。”
“应,应声虫?那个‘发声辄应,不言乃克’的应声虫!”
“正是。咦,哥哥,你不是一心只读四书五经圣贤之言的么?这应声虫的名字,哥哥又是从哪里看来?”
“这个……嗨!不瞒贤弟,是这么回事儿!”
原来杨从循他从小就爱听妖鬼神怪之类玄妙惊奇的故事,每每得空都要缠着家里那些会讲古的仆役给他来上两段过瘾。
等开蒙识字后,杨从循这股博异之瘾是越发高涨。
只要攒下几文体己,就会拿去书肆沽买《子不语》之类神怪书籍,之后藏在怀里,拿到在学堂上偷偷翻看。
为此杨从循他还让怒不可遏先生往手心狠狠打了几回戒尺,这手心直肿得发糕也似。
“说来真是惭愧,那一回哥哥我好容易从书肆淘回一本绣像《夷坚志》,谁知还没等哥哥我翻看一遍。这本索价不菲的《夷坚志》就被先生搜去烧了。唉,真是可惜了那五钱银子!”
说罢,杨从循他还颇为惋惜得咂了咂嘴:“这应声虫的故事,正是从那本《夷坚志》上看来。”
说到这里,杨从循他用手轻轻叩了叩脑门:“我记得书上说的是淮西人杨勔中年时突然得了一场怪病,只要一说话,这肚子里就有一个小声音重复他说过的话。”
话说杨勔他四处求医问药也不能治好这种怪病,前前后后一连拖了四五年,这肚子里的说话声也越来越大。
后来有一天,一个偶然路过的游方道士去杨勔家讨水喝。
这道士一见杨勔,就很肯定得指着他的肚子说:“你肚子里有一个应声虫,再不医治就会祸及全家。”
一听这个道士知道自己罹患怪病的由来,杨勔连忙让仆人捧出一盘散碎金银送给道士,恳求他为自己医治腹内这只应声虫。
谁知那个道士却一脸苦笑得推回了仆人递上的盘子:“实不相瞒,贫道也只是曾经听人说过这种应声虫,并不知该如何医治这种疾病,因此不敢受尊翁的金银。
不过贫道曾听人提起,说这应声虫常应人声颇通人性;尊翁或许可以拿一本医书,将书上所列的药名挨个读了。凡是这应声虫不敢回应的药名,应该就是克制此虫的解药。”
说完,那个道士躬身谢过杨勔赠水解渴之恩,一甩衣袖,就这样飘飘然去了。
杨勔他虽然觉得这道士给出的法子不甚靠谱,但为了自家性命着想,无论如何也得照着试上一试。
“这则故事最后只说杨勔他取过一本《神农本草经》,将上面所载的药名一一读了,后来果真找到一味应声虫不敢回应的药物治好了自己腹内的虫疾。
然而那本《夷坚志》并未记载这克制应声虫的药物名称,贤弟你可知其是什么药物么?”
“这是自然。我听爹爹说起过,这应声虫喜阴恶阳,平素最好待在坟包土坑之类阴晦之气聚集的地方吸食阴气。如此阴恶晦败之物当以迅雷击之,所以克制应声虫的草药就是雷丸!”
听胡三讲,这雷丸就是大雷雨过后,林间草堆枯木上长出的一种奇臭无比的灰白色草菇。
《本草纲目》有云:‘雷丸生土中,有恶臭,无苗叶而杀虫逐邪,乃竹之余气所结,故曰竹苓,此苓亦通屎也。’
“依我看来,这个应声虫应该是躲在那个陶瓮中吸收瓮内尸骨上的阴晦恶气,不料却被杨四哥一泡饱含人气的尿水给惊动,这才顺着陶瓮上的破口跟上了杨四哥你。
这应声虫本是阴气十足的邪物,杨四哥你被此物附身,熄灭了护身的阳火,自然就会因寒邪之气侵体而罹患那风瘫不遂之症。
只要及时除了这个附在你身上散阳的应声虫,待到护身阳火转旺,这风瘫不遂自然就不药而愈了。
不过这雷丸就不必去找了,胡三我的屁可是比那雷丸要臭得多哟,啊哈哈哈哈哈!”
说罢,小狐狸他一只爪子举着应声虫,另一只爪子抱着肚子,乐不可支得在床铺上打起滚来,只留下杨从循与杨四在一旁面面相觑。
这正是‘休言世事不公平,是非全系自家身;人间做事天上看,尿肇祸来屁为医’。
第二十三章 玄虫应声(9)
上回书说到小狐狸胡三用一个臭屁治好了杨四偏瘫不遂之症,之后又出手擒下那个躲藏在杨四发辫之下的应声虫。
在床铺上来回翻了好几个滚之后,小胡三他一甩尾巴,从床头上蹦了起来,而后冲着杨从循伸出那只空着的爪子:“哥哥,相烦借你身上一件物事使用。”
这下可把杨从循吓得不轻:“贤,贤弟,我身上也有这种虫子?”
杨从循这句话把小狐仙逗得噗嗤一乐。
“哥哥想得倒美,这应声虫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妖物,那也是相当罕见之虫,怎可能会人手一只?好了,不和哥哥你说笑了,兄弟是想借哥哥怀中那个火折子一用。”
闻听胡三他只想借个火折子,杨从循顿时心神大定,连忙从怀中摸出一个三寸来长一寸来宽的竹管,将其凑到嘴前用力一吹,登时就有一道明亮火苗从管口跃出。
接着杨从循他一脸殷勤得将手中的竹管递到小狐狸伸过来的爪子上:“兄弟你是想点哪里?若是不方便,为兄自当代……”
杨从循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小胡三一伸脖子,将嘴巴凑到竹管口,“呼”得一下吹灭了那道火苗。
接着胡三探爪取过那根竹管,颠倒过来朝着地上“啪啪”甩了两下,控出了竹管里塞着的纸草卷,最后把自己左爪上捏着的应声虫给塞了进去。
只见小狐狸用爪子堵住竹管口,然后将竹管倒着举起来,轻轻晃了晃,接着就眉飞色舞得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大小正合适,等会再找把锥子在竹管身上钻几个细孔,这虫儿应该就憋不死了。”
说完小狐狸眼珠又是骨碌一转,再度冲着杨从循“嘿嘿”笑道。
“尚有一事相烦哥哥,还请哥哥捡起地上那个纸草卷,帮兄弟我截一个大小合适的塞子出来,老是用爪子来堵口,实在有点太累。”
见胡三居然是用装火折子的竹管来装虫,杨从循忍不住就翻了一个白眼:“贤弟奇思妙想,吾不能及也。”
说完,杨从循和杨四哭笑不得的从地上捡起那个被胡三吹灭的纸草卷,用压衣刀从未被火烧过的那端切下半寸长的一段。
杨从循又从杨四前日扯坏的包袱皮上割下一缕碎布,将那截切下来的草卷一圈圈得缠了,终于做成一个塞子递给胡三。
胡三接过塞子,将其塞在竹管口试了试大小,就满意得点点头,伸爪子向身后一掏,将自己那条火红蓬松的大尾巴从背后拽了过来。
只见胡三用爪子小心翼翼的拨开尾巴上绒毛,露出一截寸许长短的焦黑木片。
一见这块焦木,杨从循的眼睛登时就瞪得溜圆。
“兄弟,这,这不是咱们在内王村降伏的那个缢鬼藏身的寄魂木么?之前不是说要找地方把这个缢鬼给超度了吗?怎么你还随身带着它?”
听了杨从循的问题,小胡三一耸肩膀,将先前收下的白眼又还给了杨秀才。
“哥哥你说得轻巧,不是那些名寺大观中出家修行的高僧大德,哪个能有法力化去这缢鬼身上的阴气,超度他往生轮回?
且不说这种名寺大观到底在哪儿,前些日子咱俩身上可一文铜板都没有,就算想找人超度这个缢鬼,也拿不出布施给庙观的人事啊。”
说完,小狐狸用爪子拔出竹管口上的塞子,将寄魂木塞进了竹管内:“幸好这应声虫最嗜吸食阴气,若是没有阴气就养不活它,将这根寄魂木送去跟它作伴不是正好?
既不用发愁如何化去缢鬼身上的阴气,又能省下那笔布施给庙里的人事,这样一来岂不是一举三得之事?”
“可是贤弟,这只有两得啊?”
“奥,第三得就是让那个缢鬼王士廷教应声虫多学两句人话,别成天老是‘味不佳,甚咸’得重复个没完,最好再能学会两句小曲儿,这样咱们以后闲着无聊的时候,还可以听曲儿解闷。”
说着,胡三他一晃脑袋,张开宽嘴巴咿咿呀呀得唱了起来:“妈妈娘好糊涂,东院的姐姐……”
见小狐狸正举着竹管唱得起劲,杨从循他偷偷拿眼瞄了一眼一旁的杨四。
而后者立刻就把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般,瞧这意思像是在说:“胡三爷他是得道的狐仙,这品味与凡人不同可以理解。
我杨四是**凡胎可受不起这个,少爷您可拦住了胡三爷,今后千万别让他当着咱们的面听那倒霉遭殃的虫子唱曲儿。”
又咿咿呀呀的唱了两句,小胡三忽然停下来用爪子挠了挠脑门:“哎,接下来该怎么唱来着,我怎么突然忘词了?”
只见那杨从循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手捏住胡三那只正在挠脑门的爪子。
“既然贤弟一时忘了,那我们改日再领受这雅音不迟。眼下时候已不早,咱们不如先去吃老齐家那顿酱肉席面去?”
一听杨从循提起酱肉二字,小狐狸顿时就乐得牙不见眼,将手中的竹管掖在蓬松大尾巴中,随手挑了几根长毛胡乱一捆:“杨兄说得极是,先吃午饭要紧。”
说完,胡三他又用爪子一擦嘴角流下的哈喇子,急急火火得补充道:“两份酱鸡。”
“一定,一定!”
杨从循他让小胡三馋涎直流的样子逗得是哈哈大笑,连忙挥手示意杨四背上包袱,随手带上客房的房门,三人直奔那齐家酒肆而去。
就在三人离开之后不久,这客房所在的后跨院另一头忽然脚步声响,接着就有一人满脸怒色得从院廊尽头拐角处转了出来,正是观柳书院山长伍文彪!
就在今天早上,观柳书院门口当值的门房在帮着杨从循一道将半身不遂的杨四抬到客房之后,转身就把这件事报给了书院的山长伍老爷。
当伍山长听说杨从循他居然把门口赶车老客送来瘫子扶进自己房中,这鼻子好悬没给气歪了,心说:“好你个杨从循,一个人在我这里白吃白住还不算完,现在又弄了一个瘫子回来,你拿我这里当大客店是怎的?”
于是伍老爷他一甩袍袖,脚步噔噔得来跑找杨从循理论了。
然而当伍老爷他赶到后院客房时,却发现杨从循住得那间客房虚掩着房门,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伍老爷见状顿时一愣,站在房门口略一沉吟,回身窥得四下无人,连忙用手推开虚掩着的房门,闪身进了杨秀才的房里。
第二十四章 玄虫应声(完)
前回书说到,这伍山长怒气冲冲得前来后院找杨从循讨说法,谁知此时杨从循三人早已去齐家酒肆中大快朵颐。
在后院扑了一个空的伍山长本想拂袖离去,却突然发觉此刻小院中并无其他旁人,这伍文彪顿时计上心来,悄悄推门进了杨从循居住的客房。
在伍文彪想来,杨从循他是绝无可能在不惊动书院其他杂役的情形下将今早送进屋内的瘫子再度送出书院去,显然这其中必定有诈。
此刻这客房之内无人,恰恰证明今早送进来那个半身不遂汉子是在装瘫,难道你杨秀才还是个能让瘫子下地走路的神仙不成?!
也罢,如今就伍某瞧一瞧你杨秀才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主意打定,伍文彪就在杨从循的房间里细细搜检起来。
前文讲了,杨从循他本次出门游学之时,并未多带什么行李,仅背了一个内装一套长衫以及四五本经书的书箱而已。
杨从循他眼下亟需的盘缠寒衣等物,此刻都好好得放在杨四肩头背的包袱中。
伍文彪用不多时就将放在床头书箱翻了个底朝天,可那里面除了一个用桐油炸透的猪尿脬和一套换下来的秀才长衫,剩下的都是些笔墨经书纸扇之类寻常书生都该有的东西。
特别是一本崭新崭新的《周易》,居然被压在书箱的最下面,看来这本书的主人也没打算时常翻阅它,不然光从书箱里将其翻出就需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一见这本当日让自己差点下不来台的《周易》,伍院正顿时心头无名火起,反手就把书甩到一边。
可能是院正他恼恨之下使得力气有些大了,那本看上去还挺新的《周易》竟然就在这一扔之下凌空散了架,从中飘出一张朱蓝墨三色套印的皮纸……竟是一张面额十两的银票?
被此吓了一跳的伍院正赶紧趴在地上捡拾满地散落的书页,忍不住就在心下腹诽道:“兀那姓杨狂生倒真是阔气,居然拿银票当书签?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
骂着骂着,伍山长的心中突然一动,将碎书本并银票悄悄塞入怀中,接着又伸手拿起在书箱中换下来的那件长衫。
“这姓杨的将自家东西如此乱放,就算趁乱拿他一些,八成他也注意不到……有了!”
只见伍院正伸手从那件长衫内袋之中,摸出了一张稍微有些毛边的皮纸。
然而这一张却并非伍院正想象当中的银票,而是杨从循老家知县用印核发给他的秀才告身!
大失所望的伍文彪随手将这张秀才告身展开,刚瞥了一眼就用手狠狠砸了一旁床头一下:“好你个杨从循!区区一个附生竟也敢来羞辱于我,真是欺人太甚!”
原来当时科场惯例,每县一科最多可取秀才二十人,称‘正学’(廪生+增生);同时为督促该县童生奋发上进,在‘正学’之外,知县可自行酌情另取秀才若干,称‘附学’(附生)。
这名列‘附学’之人来年必须再考一场,成绩优者可晋为‘正学’,而劣者即时淘汰。
那伍文彪既能以‘副贡’身份入国子监就读,当年自是正学出身,如何能看得起杨从循这样的附生?
要不是当日杨从循提束脩上门求见伍文彪时,没有明说自己是一个附生,伍山长压根都不会去见他,随便指派一个教习出来应付一下也就完了。
见自己这些日子竟然是被一个附生戏耍于股掌之上,伍文彪好悬没有咬碎口中坚牙,顿时就在心中暗暗发恨。
“杨从循你这个狂生既然不知天高地厚,敢拿着《周易》来撩拨羞辱于我,那伍爷爷就让你知道厉害!这本县主持附生试的县尊李太爷可是我伍文彪的同年,我倒要看你杨秀才怎么过这一关!”
然而就在伍文彪咬牙切齿得赌咒发恨时,后院的院门“吱呀”一响,走进来一个扛着长把扫帚的杂役,看样子是来清扫后院中的落叶。
见有人来,伍文彪连忙抄起一把从书箱中翻出来的折扇,又将其余长衫尿脬笔墨经书告身等物原样塞回书箱,接着整了整衣冠,这才从客房推门走了出来。
只见那伍文彪在出门之后,立刻回过身来,斜拿着合拢的扇子,冲着房内略一拱手,故意装出一副正在与房内人行礼告辞的样子。
“此番真是多亏了杨贤弟,这柄折扇伍某甚是珍爱,不意前日误落此处,多谢贤弟替伍某好生收藏。眼下贤弟你还要照料病人,伍某不便打扰,这就告辞,贤弟请留步。”
说完,伍文彪他装模作样的转身,冲着那个扛着扫帚杂役一招手:“于二瘊子,杨秀才房中有病人需要静养休息,你今日就不必打扫后院了。”
说罢,伍文彪他将双手抄在背后,领着那个因不用做工而大喜过望的于二瘊子信步走出了跨院。
与此同时,在齐家酒肆吃席的杨从循正在向吃得满嘴是油的杨四仔细打听杨家近来的情况。
当得知自己父亲此番力挺自己外出游学,为此不但从外房帐上支取了二百两纹银,还和一向迁就的杨许氏大吵一架,杨从循他不由暗暗下了决心,心想自己此番一定要抓紧时间刻苦攻读。
就算来年不能考出什么功名,也要先把头上这顶附生的帽子摘下,如此方对得起父亲的大力支持与杨四他这一路上的辛苦。
就这样,杨从循他自己打消了另寻学馆的心思,决意就在这家观柳书院入学攻读。
那自打中午吃完那顿酱肉席,杨从循他回到客房中略微收拾了下衣冠,又从杨四送来的盘缠中取了几两银子,用一只木质托盘小心翼翼得捧着那些碎银子,去前院拜谒伍文彪,声言自己愿在这观柳书院进学读书,如今特来交纳这一年的膳宿馆谷之费。
那伍文彪正愁找不到机会炮制料理他杨从循,如今见他当真捧着学费要求入学,登时就和打瞌睡寻到枕头一般,一口将事情答应下来。
为了能彻底拴住他杨从循,伍山长还当即允诺收留杨四在观柳书院当一个放马修厩的杂役,虽然并没多少工钱开下,但他杨四却可以和其他杂役一同在前院杂事房膳宿。
每天杨四只要忙完这份内那点活计,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正好方便他就近照料杨从循的生活起居。
杨从循不知是计,还以为是伍山长此人面冷心热,如此安排也是为了照顾自己与杨四两个,连忙兴冲冲得点头答应下来。
之后杨从循他拱手辞别了伍山长,正式开始在观柳书院的攻读生活。
有书则长,无话则短。
话说这一日,杨从循他散了朝课,正在自己房中捧着《中庸》读到‘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一句时,忽然就听到门外传来杨四他的大嗓门。
“哎呀少爷,真是乐煞我也,有人被自家媳妇戴绿帽子做了活王八都不自知,却不是好笑的紧?”
一听是那些有关男女闺帏的风流韵事,杨从循顿时就咧嘴摇头,开腔冲着门外笑骂道:“杨四你这嘴里嚼得什么蛆?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却不害臊?还不快些滚进来!”
就听杨从循他压低了嗓音,悄声问道:“杨四你且说,到底是谁家的媳妇偷人了?你又如何得知此事?”
第二十五章 荒坟兔精(1)
书接上文,话说那杨从循正在卧房读书之时,忽闻杨四在外厢大声喧哗,言称晓得某家闺帏不修之秘。
杨从循闻言登时出声喝止杨四,稍后以手招其入房低声问曰:“到底是何家后宅闺帏不修,汝又从何处知之?”
只见杨四他一脸贱笑得附在主子耳边如此这般得小声说了一通,杨从循他忍不住也是噗嗤一乐,接连摇首道:“胡闹,真是荒唐!这陆大舌头头上的小帽怕是要碧油油了。”
原来杨四口中这位陆大舌头,正是观柳书院后厨负责烧菜煮饭的伙夫。
此人姓陆,然而他的本名现在已经没人叫了,大家一见面都唤他作‘大舌头’。
这陆伙夫烧菜的本领只能说一般,不过此人一向自命不凡,常以后厨掌勺自居,因此被其他书院杂役起了一个‘大勺头’的诨名。
这‘大勺头’就是在揶揄他陆伙夫本领不济却一直做梦想当大掌勺,身上那点本事就只配给大掌勺提勺子头的意思。
后来也不知怎的,这‘大勺头’传来传去就成了‘大舌头’。
前些日子,杨四从伍山长那里领了一个给书院看厩放马的差遣。
然而这观柳书院的马厩中,拢共只有三匹拉柴运炭的蠢笨骡子,一向不需马夫专职伺候。
要不是杨四他从杨家骑来一匹能走长路的好马,这马厩可以易名作驴棚矣。
杨四原先在杨家干得就是驾马套车的活计,照料这几头牲口还叫个事情么?
不出三日,杨四就将观柳书院中的马厩修葺一新,捎带手还将那几头骡子都给洗刷得干干净净。
这样一来,除了每日早晚给牲口斩草拌料,杨四他就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因无事可做而闲得发慌杨四又不敢去打扰在学堂里刻苦读书的杨从循,就只能在观柳书院里四处闲逛,以此消磨时间。
那一日,杨四他正好逛到书院后厨,走着走着这鼻间忽然就闻到一股酒肉香气。
闻到酒气实在酒瘾难耐的杨四心中一动,连忙蹑足潜行到伙房窗外,踮起脚尖向内一瞅,发现是那位陆大舌头正一个人坐在伙房的案板之前,就着一碟卤鸡爪独酌。
杨四他见状眼珠一转,转身再度蹑足走到离伙房稍远一些地方,闪身藏在伙房院外走廊的拐角处。
之后杨四扯开嗓子,装出一副正与人竭力争辩的样子。
“你们这些村夫蠢汉晓得什么,那陆大厨待在这观柳书院真是屈才,要是依着俺杨四,陆师傅他去城里大酒楼当个掌勺大厨都不为过。”
陆大舌头他原本一个人在房中气呼呼得喝闷酒,突然就听见小院外面有人抬举他陆大舌头,夸他可以去酒楼里当一个掌勺大师傅。
这下陆大舌头心里就和三伏天吃了井里冰镇的西瓜一般,那是别提多美了,登时把手中铁酒壶往炕桌上一搁,站起来大声招呼院外捂着嘴偷笑的杨四。
“外面的是杨四哥么?可否进来吃杯水酒,与陆某一道聊天闲谈可好?”
这下可算趁了杨四的心意,当即就嘻嘻哈哈得推门进了伙房,大模大样得踱到伙房案桌前,寻了一副板凳坐下与陆大舌头推杯换盏起来。
觥筹交错间,杨四他趁热打铁,将陆大舌头好一番吹捧,美得陆大舌头冲着杨四直挑大拇哥,直夸还是这外地来的客人见过大世面,识得真货色,一时间大有知己之慨。
就这样,一来二去杨四他就和伙房的陆大舌头混得熟了,这几天没少去伙房蒙吃蒙喝。
也是合当有事,就在十来天之前,陆大舌头突然去马厩找杨四。
在聊了几句闲天之后,陆大舌头他一脸讨好得冲杨四打拱行礼,问杨四能不能把杨家那匹走马借他一用。
原来前几日陆大舌头媳妇的娘家专门托人捎信来说,下个月家里小舅子要娶妻,让陆家媳妇得空回家一趟,帮着一同布置新房,再做几床结亲用的新被褥。
这小舅子结亲,当姐姐的必须得回娘家一趟,前前后后一块儿帮着忙活几天,说不的得在娘家多住些日子。
可问题是,陆大舌头他这个管着观柳书院上上下下三十来口人每日两餐吃喝的大伙夫……走不开,他要真走了伙房就没别人了,观柳书院那些人都得一块儿饿着。
别看陆大舌头他做饭的手艺不行,在采买书院每日所需粮米菜蔬油盐等物上面,此人是门道多多,这买回的东西不但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里外还能落下不少好处。
这种有大把油水的差事,他陆大舌头怎么舍得轻易放手,万一自己不在书院的这几天,伍山长再请一个伙夫顶了陆某的缺怎么办?
要是那个新厨子做饭比陆某好吃怎么办?
正是为此,陆大舌头明明白白得告诉自家媳妇,这回娘家可以,想住多少天也随你,不过你得自己回去,陆大爷有公事要忙。
那陆家媳妇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把最外面的袍裙一撩,指着露出来的一对三寸金莲说:“当家的,你倒是说说看,我自己该怎么回去?”
奥,原来这陆家媳妇是个裹小脚的,这种脚走不得长路,非得有人送他回家不可。
这下可把陆大舌头给愁坏了,想要送媳妇回家,就必须给她弄辆车子坐着,等自己驾车把媳妇送回娘家,再驾车往回赶。
陆大舌头经常自己驾着板车出城囤菜,这赶车的手艺自没得说;问题是那后院马厩之中的骡子可是书院之物,平时用骡子驾车买菜不打紧,真要是借来私用,一惯为人小气的伍山长未必肯答应。
此外还有一点,那就是骡子的脚程可不比其它牲口,媳妇娘家住得又不近,就算能从伍山长那里借到骡子,当天也很难赶在天黑前,回书院来做这顿晚饭。
就在陆大舌头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之际,他突然间灵机一动。
“杨四兄弟他手里不是有一匹从杨家骑来的快马么?这匹马可不是书院之物,杨四兄弟他又与我知己相交,向他借匹马来拉车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陆大舌头他越琢磨越觉得此法可行:“杨四兄弟那匹走马我也曾骑过,当真是好牲口,双眼有神毛色发亮,一旦跑起来是四蹄生风,这脚程没得说。
大不了我就赶着车去,等送下媳妇,我把那车子也寄顿在媳妇娘家,只骑着马回来,这样就不耽误回书院来做晚饭。等媳妇娘家忙活完了,我再骑马过去,套上车把媳妇接回来就是了。”
就这样,陆大舌头他赔着笑脸,来找杨四借马了,谁知他这一去,可就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祸事!
第二十六章 荒坟兔精(2)
话说那杨四本不愿将马借给陆大舌头,可这些天他跟着陆伙夫在伙房中前后蹭了五六顿小酒喝,更不消说杨四他还在陆大舌头默许之下,从伙房里顺了好些荤菜,悄悄拿给杨从循解馋。
这吃人的嘴短,真要一口回绝陆大舌头,杨四他还真有些抹不开面子。
杨四他转念一想,心说这陆大舌头骑马之时,我也从一旁拿眼瞧过,说实在的,这马上功夫可比他的厨艺要俊俏多了。
而且听陆大舌头他话里那意思,这媳妇娘家就在官道旁,来去都是通行车马的大路,这距离又不算多远,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再说,他陆大舌头如此低三下四得商借马匹,不就是为了能在天黑之前赶回书院做晚饭么?
他既然这么看重自家这伙夫的差事,自然就不可能骑上马跑了,如今自己就担了这干系,把马借给他如何?
真要是不借马匹被他陆大舌头记恨上了,再想去伙房蒙吃蒙喝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主意打定,杨四他呵呵一笑:“也罢,做兄弟的就替陆大哥担了这干系,等用马匹之时,陆大哥只管来言语一声就是。”
之后就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交待的了,转眼间过十几日,到了陆大舌头与媳妇之前商量好,去娘家接她回家的日子。
这一天,陆大舌头特地起了一个大早,跟杨四打过招呼以后,就摘蹬上马,一路小跑赶到媳妇娘家。
在娘家吃过午饭,陆大舌头把前回从书院赶来的车子套上,载着媳妇返回观柳书院。
就在陆大舌头赶车经过一片稀疏的小树林时,突然就听媳妇在车中高喊一声驻车。
正心急火燎赶车的陆大舌头被媳妇这声叫喊吓了一跳,连忙吁住走马,返身钻进车篷询问媳妇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这一问,陆大舌头才发现原来自家媳妇中午吃饭时只顾贪嘴吃喝,这汤喝得有些多了,在路上又被车马一颠,眼下这腹中胀得难受,想要去路边那片小树林解溲。
一听居然是这么个原因,陆大舌头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馋嘴丢人的婆娘,咱家里就没有你吃的么?就知道在外边给为夫丢人!”
这陆大舌头虽然嘴上不依不饶,但自己也明白,这人有三急,有些事情是不迁就是不行的,只得上前将媳妇从车篷中扶出。
“不省心的娘们,还不快些去方便?回头要是屙在这车上,少不得要连累为夫被那伍山长斥责。”
然而就在陆大舌头他蹁腿坐在车上等媳妇解手之时,突然就听见那片小树林中传出一声惊叫,听声音似乎正是自家媳妇。
这下可把陆大舌头吓得不轻,连忙跳下车来,站在树林前,询问林中解手的媳妇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需不需要为夫进去帮忙?
陆大舌头话音刚落,就听媳妇从林中大声回答说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自己一时大意,被草丛中的一条草蛇给惊到了。
只听媳妇在林中接连嘱咐自己安心继续在树林外等候就行,说她马上就方便完了。
见此,陆大舌头只得强耐着性子,抱着马鞭,坐回马车上等候。
又过了一刻钟,陆大舌头的媳妇神色慌张得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这一边走还一边扭头回望,就好像在担忧那林中会突然跳出一个伤人的野兽。
见此情形,陆大舌头赶紧上前搀住媳妇,连声追问方才在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你的脸色如此难看?
然而媳妇她却一口咬定是陆大舌头多心,只是接连催促他驾车上路。
见实在问不出实情,陆大舌头只得先强压下心中的疑云,扬鞭起行,赶奔观柳书院方向而去。
之后一路无话,待到这日晚间,陆大舌头做得了书院上下人等的晚饭,又将伙房收拾停当之后,就带上伙房房门,以手捶腰,慢慢踱回自己歇宿的下人院,准备铺床安歇。
谁知陆大舌头刚进房门,他媳妇就伸手递过来一个早就收拾好的铺盖卷,言称自己不巧来了月信,如今身上不方便,今夜只能委屈陆大舌头先在外间屋歇息一晚。
陆大舌头他一听就有些不快:“这月事来了也好,为夫今日来回两趟奔波,身子也有些倦了,如今只想进房安睡,并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今夜你我一同歇息不妨。”
然而他媳妇依旧不肯让陆大舌头在房内歇息,一个劲得说自己身上来着月事,怕晚上污了被褥不好晾晒清洗。
这下陆大舌头可真急了:“不就是来个月事么?这又不是头一遭了。
既然怕污了被褥,就把你衣箱内那条月布带翻出来,自家再去伙房大灶铁锅底下摸两把锅灰裹在月布中,系在腰间穿上,最后再铺上它几张草纸不就结了。
前遭来月事时,你不就如此操持么?那时为甚没有污了被褥。”
见实在遮掩不过去,陆大舌头他媳妇将脚一跺,双手捂着脸趴在床边,“呜呜”的哭着解释起来。
原来就在今天下午陆大舌头他媳妇进林中解手之时,为图方便,就把自己腰间系着的月布带解下来挂在身旁一颗半人来高的小树上。
可是等她方便完,准备再将月布带系回去时,却惊愕得发现,原先挂在小树上月布带……不翼而飞了!
然而方才蹲下方便之时,这个媳妇并没有听见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再说那棵挂着月布带的小树离着自己也就是一伸手的距离,就算蹲下方便,一抬头也能看见。
要是真是有什么东西偷偷前来拿走这条月布带,自己岂能一点踪迹都无法觉察?
之前自己一直看着那条月布带挂在眼前,只不过是在方便结束后,从怀中取出几张草纸来低头揩拭污渍。
谁知再等抬起头来,那条挂在树上的月布带就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这却不是见了鬼么?
一想到这树林中有鬼,这媳妇顿时就吓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番外之二 捐班知县的幸福生活(为雨过天青云打赏加更)
上一期番外讲了取得秀才功名之后的读书人今后的人生走向,还例举了一个可以投机取巧,以极其微弱代价捞到一张秀才告身的法子。
为啥说是微弱呢?
因为《周易》是五经当中最不讨喜的一科,选它应举的可以说是百中无一,自然书肆里的参考书也少得可怜,更不用说还得带范文,花个一钱银子就能把这样的书一网打尽。
有人说,这一钱银子也是银子,两手空空的穿越者也得有这个钱啊!
不要紧,就算穿越者的兜比脸还干净,家里这过冬的棉被和棉袍总有吧?抱去当铺里抵押了,一钱银子就到手了。
甚至当铺的朝奉(由秀才转职而来)可能看在你也是读书人的份上,怕你将来万一科场扬名前程似锦,故而将东西推辞不收,直接白送你一钱银子,也好就此结个善缘。
等秀才告身一到手,族中长老或者村里的乡老里正就会按照惯例奖励你至少二两的斓衫银子,以此勉励你继续攻读……攻读是一定不会攻读的,赎回先前抵押的棉被棉袍倒是绰绰有余。
现在本钱也有了,那就跑商去休……至于如何用这二两银子来发家致富,那是你的问题,都是无所不能的穿越者了,这点还用我来教么?
再说了,我要是知道怎样做生意可以发财,还会来写书么?
真是,非逼人说实话!
闲言且住,今天就讲一讲想捐班混花样该怎么操作好了;有请本章主人公,捐班陈员外(已取得本人授权),掌声走起!
首先是一些必要的人物设定。
员外爷陈某,祖籍山东省临河县,地道山东老乡一个,家中有那几十亩肥田,在县城内还开有粮米油盐铺一间,这捐官的经济基础终归是有的。
话说陈老爷双亲俱全在堂,在俺们临河县也算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这祖上三代既与瓦舍戏子无亲,也与青楼美眉无关,绝不涉倡伶贱藉,乃是大大的良民一个。
至此,一个捐班所须的前提条件都已具备了。
想要捐官,首先要证明自己不是那块科举做官的材料,不然就可以省下这笔钱了……
话说这陈老爷六岁入蒙学,十六岁首次应童子试,结果一直考到二十五也没考中秀才,这下陈老爷终于对科举之路死心,开始盘算其他出路了,比如……花上点钱。
想捐班,先要证明自己是个良民。
于是乡中里甲给出具的‘籍贯乡引’,村中保长给出的‘户保’以及五户乡邻一起按手印作保的‘邻保’等证明文件都得齐备。好在陈老爷他是当地的大户,开证明这种小事不用花钱,卖卖老脸就成。
接下来是‘捐出身’,虽然陈老爷想捐班,但捐班也要有出身才能捐,纯白身是不行的。
于是陈老爷又花了一百两银子,为自己捐了一个例贡的出身……没错,陈老爷现在可以直接去考举人了,但你觉得他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中的例贡能考上吗?。
之后就是‘上兑捐官’,清例是由户部衙门在各省专门设一捐局收取捐官的银子,你得提前备足贿赂捐局上下大小官吏的抽头,才能把捐官银子顺顺利利送进户部衙门……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去京城户部衙门上兑,不过这样更花钱,个中缘由稍后解释。
捐局收兑之后,会给你出具一张皮纸收据,而你要找三个和你是老乡的在职官员在收据上盖印证明你陈老爷就是陈老爷,而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冒充。
这一点就称为“具结作保”。
也许你会说你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同乡官员,怎么找人具结作保?
没关系,他们都认识钱。
你只要找到一处山东同乡会馆,然后给会馆主人递上一个大大的红封,他就会出面帮你办好这件事。
现在知道为啥直接去京城上兑更花钱么?这京官的胃口大呀!
第三步,户部衙门在收到捐局上缴的捐官银子后会给你上兑的捐局发一份公文……不是陈老爷的委任状,你在想什么呢?
户部衙门会借口眼下正在‘打毛子、打鬼子、打英夷、打法蛮、剿白莲、剿长毛、剿发匪、剿拳民、剿革命党、征准噶尔、征大小和卓、平三藩呆湾、建海防、建陆卫、建绿营、养八旗’等借口跟你再要一笔捐纳……如果你不肯给,那就没有然后。
奶奶滴,不就几百两银子么?给了!
第四步,单双验看。
简单解释一下,缴纳第二笔捐纳之后,户部会给陈老爷建档案,然后档案袋盖印转交吏部分发到各省候缺。
不过捐班在排队候缺的时候比较吃亏,得按档案编号单双分月候缺,这个月抽单数,下个月抽双数。
你不想等了?没问题,再加一笔捐,不管单双,哪个月你都能排队候缺;要是再加点儿,也能直接跳过这一环节,进入下一步,‘验看’。
原来这捐官,按例还要上京城去给旗人王公验看,看你陈老爷到底有没有长民之父母的那张脸。
您要是个职业p手,靠滤镜美颜堆出来的鲜肉小仙女,那还是回家洗洗睡吧,别上京吓着王爷。
不过陈老爷也不用太过担心,虽然他这人长得的确比较磕碜,但这没啥大不了的……反正老子有钱!再捐一笔,免了这验看!
第五步,抽签分缺。
至此,陈老爷你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一届县官,不过这去哪里当官么?还要经过御门前抽签来决定。
当时有这样一种说法:“时运通,抽二东(山东、广东,这俩地方有钱);通又通,抽广东(经济特区,gdp全国第一,鱼翅捞饭oh-yeah!)。时运低,抽四西(陕西、山西、江西、广西,清代著名的穷乡僻壤);低又低,抽广西(不但最穷,境内动不动还老有人造反)”。
当然了,因为乡土回避的原则,陈老爷想回老家山东当官是不可能的。
那就再多出一笔钱,指定地点,去邻居省份江苏(当时江苏的经济条件仅次于山东,现在两省是没法比了)谋一个靠海傍河(有水运船检可以捞油水)的县当县官。
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陈老爷想去江苏上任可不能孤身一人前去,得前呼后拥,打出‘肃静,回避’牌子,鸣锣开道,摆出官架子才可以起行。
以陈老爷现在的条件,这点他肯定是做不到了;不过不要紧,前度帮陈老爷找同乡官员担保的会馆主人再度出场!
在会馆主人一番奔走牵线下,一位从江苏来京城贩运南货的于大官人答应在返乡途中,顺便捎上这位新任陈知县,而于大官人上京时所带的伙计,就是陈知县的鼓吹牌手等随行人员。
这可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于大官人打着陈老爷的官牌可以一路堂而皇之的过卡逃税;而陈老爷则省了雇佣这老些人手的路费开销,而且还可以借着于大官人的人脉结识一下地方乡绅,对日后在当地为官大有好处。
不过陈老爷也得提前打听清楚于大官人的底细;不然到了半路,于大官人一翻脸,从腰间抽出一把雪练钢刀,问你陈老爷是想吃板刀面还是馄饨面,那就全毁了。
根据时人笔记,有清一季,这‘半路绿林官长,陈光蕊与刘洪’之类的故事不知出现过多少次。
有祖上血一般的教训,这一点陈老爷不可以不防。
好在这一回,陈老爷运气不错,祖上的惨事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于大官人他是货真价实的行商大户,而且于大官人再与陈老爷一番攀谈之后,觉得陈老爷是个人才前途无量,于是就把待字闺中的妹妹嫁给了陈老爷。
这下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之后就是风风光光得赴任,不过在赴任路上,还要提前算好日子,要避开正月,五月,九月,这三个月份到任。
为啥呢?
因为这三个月是收税的日子,届时上下大小官吏都能从中捞一票;你要去了还得多分你一份儿,这样显得你不会做人。
此外你还要给前任县官留个离任前再捞一把余地,免得人家到时给你扔下一堆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书说简短,现在终于轮到陈老爷到任了。
那么陈老爷新官上任第一把火要干什么呢?这捐班,自然是捞钱啦。
主要是因为清廷既离不开捐班提供的银子,又嫌这些捐班败坏了官场风气,所以对捐班考核特别严格,一旦当年税收不齐,那就立马去职,绝不轻忽。
因此陈老爷要抓紧时间,抢在被朝廷罢免之前把花出去银子都捞回来,同时还得给自己再攒一个再度捐官或养老的本钱才行。
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按照清例,一个县令的顶子咋也得四五千两银子才能到手,要是再指定要那些富得流油的县,比如两淮江浙一带(盐税漕运)或广州(十三行办洋务)左近,不拿出个一两万银子是别想了。
嗯?侬问捐一个上海县令好多钱伐?
阿拉不要钱,这时的上海还是一处仅有十二三户的小渔村,捐一个村长要什么钱?
言归正传,话说咱们的陈老爷目前身上压的捞钱担子很重啊,那这位陈老爷主要能捞什么钱呢?
答,五味铺与六班房的上供、在税收中上下其手和以及贪赃枉法昧着良心判案子,现各举一例说明。
首先是官属五味铺,酸甜苦辣咸。
即县医馆‘咸’(官办医院吃药材商人回扣)、县学宫‘酸’(不及格附生上交的补考费)、税官‘甜’(不解释),县驿站‘苦’(驿站每年都能享受县财政拨款来迎送各级住宿在驿站的官吏,给知县老爷上供可以多多拨款),县巡检司‘辣’(稽查走私)。
之后是有‘富、贵、威、武、贫、贱’之称的‘户,吏,刑,兵,礼,工’六班房,正所谓‘为官不如为吏,为吏不如从良’。
恩,想想俺们山东郓城县的宋押司宋公明哥哥,他就是六班之首,响当当的县吏之首。不花一文钱就可以白睡一个花骨朵也似的阎婆惜,哇噻!
最后是陈县尊最主要的日常工作:替朝廷征收税粮,徭役,从中上下其手之事自不必说,这里主要提一个耗羡。
如果衙门收上来抵税的银两布匹粮食的成色不足,质量太差,怎么办?答,再多收一部分用作折抵,所谓‘淋尖踢斛,开炉火耗’,不明白的请查字典。
清例这耗羡归公,朝廷要和陈县尊跟据比例分肥;一般来讲,陈县尊一年分到手的耗羡银子,少则数百,多则上千两。
此外陈老爷作为一县长官,按例每月逢三,八日(3,8,13,18,23,28),需要登堂问案,这也是个来钱的活儿,试举一例。
有听香榭头牌红人嫣翠姑娘诉本县首富于大官人,称其与大官人某月某夜春风一度,乃至珠胎暗结。
于今十月期满,开怀得男,欲携其子入于家承袭财产,不意于大官人拒不承认,因此告到陈老爷面前。
想那陈老爷与于大官人有姻亲之谊,本有意回护,因此特传本县医馆坐诊大夫轩某(独坐前轩)问对。
那轩医官见老爷问计,特从容相答:“老爷且安坐。若是一夕之欢亦可种胎得男,那干脆去买彩票好了,须知百万头彩也不是这般中法。老爷您可预先在公堂之上备一海碗,且用蜂蜜和蜡油遍涂碗底。”
陈老爷问曰:“要此碗何用?”
轩医乃答曰;“恐那贱人欲当堂滴血认亲,且先于孩童手上秘涂白矾;如此虽非亲生,其血亦能相融。为破其法,特用蜜蜡涂底,如此血滴绝不能融。”
陈老爷闻之称善,遂依言于堂上试之,其血果不能融,乃当堂重责刁妇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其后于大官人果携重礼来拜,陈老爷与轩医等皆得莫大实惠不提。
然是非福祸难料,来年黄河决口,洪泛千里;是县正当黄泛,因之民生凋敝。
见夏税收不齐整,户部催逼紧急,因去官在即而心急如麻的陈老爷遂招于大官人问计告帮。
孰料于大官人一见陈老爷告帮,当即仰头大笑,称自己有一联句求对,乃出上联云:“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秀”。
陈老爷闻之勃然变色,起身从容整肃衣冠,面南三拜而对曰:“门朝大海,三江河水万年流”。
有道是‘穿清不造反,白来您这回”,陈老爷一拍大腿:“什么狗屁夏税秋税,干脆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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