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荒坟兔精(3)
上回书说到陆大舌头的媳妇在树林内解手时不意丢失了自己的月布带,这一时慌张不由得张口一声惊呼。
她这一呼不要紧,在树林外等候妻子方便的陆大舌头登时就被惊动,赶忙跳下车走到树林前询问缘由。
这月布带毕竟是妇道人家下身穿着之物,光天化日下却丢了这种见不得外人的私密物事,这却让陆家媳妇她如何隔着林子跟自家夫君扯着喉咙叫喊解释?
此外还有一节,那便是陆大舌头此人平日有些抠门小气,一旦得知自己媳妇丢了月布带,多半又要念叨埋怨一番。
因此这媳妇就寻思不若先诈称被蛇所惊,先将陆大舌头搪塞过去,自己先在这树林里左右寻找一番,兴许这月布带是被风刮去也未可知。
就算到最后寻不着这丢失的月布带,也不可对陆大舌头明言。
大不了今夜先以自家身上不干净为由将其赶去外间屋居住,夜里先用草纸胡乱对付一宿,等明日去邻里相熟的妯娌那里暂借一些钱来买一条月布带应急。
却不想那陆大舌头今日往来奔波了数十里,这身上实是倦了,眼下只想摊开床铺倒头就睡,哪里肯去外房现支床铺?
这人登时就焦躁发作起来,不依不饶得扯住自家媳妇,定要她说出个因为所以来。
这媳妇被逼不过,一赌气就哭着将自己是如何在解手时不小心遗失那挂在树梢枝头的月布带,之后又是如何在树林中遍寻不得,没奈何只能谎称被蛇所惊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下陆大舌头他可是彻底炸了。
“好你个没有廉耻的**,亏我还信你是回娘家给舅子整理新房,却不想你暗地里竟敢与人私通!
明明是你与人幽会私通之时,将这丑物不慎落在奸夫的床上,如今却用被风刮去这等借口哄骗于俺!
我且问你,这月布带既是被风刮去,那为何我在林外等候之时却不见有风?难道这风偏偏就起在那小树林中不成?”
那陆家媳妇失了月布带正自懊糟,却不想自家夫君却将心思想得差了,竟然疑心自己与旁人有私情,登时也大哭大叫得发作起来。
“当家的你怎能平白将良心昧起污人清白?这天底下岂有来了月事身上绑着月布带还去和人私通的道理?
好你个昧良心的陆大舌头,这么多年夫妻情分全然不顾,居然连这种与人私通的脏水都泼到我这清白人家的身上!”
那陆家媳妇先是坐在床边捶胸顿足得嚎啕,痛哭自己遇人不淑,之后破口大骂陆大舌头他是瞎了双眼,居然往自家媳妇身上泼脏水,自己抢一顶绿帽子来戴。
末了,这陆家媳妇用手指着陆大舌头咬牙切齿道。
“你陆大舌头口口声声说我私通了旁人,那好,你且说,这奸夫为谁?你可曾当面撞破奸情,将我与那奸夫捉奸在床?
我告诉你,今日之事断不能就这样结束,天明我就去衙门敲登闻鼓,到时请县尊大人来我主持公道。”
见媳妇真得大吵大闹起来,陆大舌头反倒虚了下来:“疯婆娘你叫唤什么?还怕旁人不知道咱家的丑事不来笑话咱?难道被人质疑偷汉子,婆娘你的脸上就很光彩么?”
总之这一晚上,陆大舌头就是在跟媳妇吵架拌嘴中渡过的,直到天色微明才哈欠连天一摇一晃得去伙房准备早饭。
陆大舌头好不容易做熟了早饭,又见碗筷杯盘连同做得的饭菜一起装进食盒,吩咐送饭仆役小心送进前院。
忙完了这一切,陆大舌头他用手锤着酸痛的腰眼,另一只手拿出一杆旱烟袋并一小袋切碎的烟叶丝,准备抽上两口烟解解乏。
就在陆大舌头掏出火镰准备打火之时,杨四的脑袋从伙房窗外探了进来:“陆师傅好自在啊,昨天去接媳妇,这路上走得还顺利么?”
昨晚陆大舌头跟媳妇吵了一夜的架,眼下正生着一肚子闷气,见来人是杨四,顿时大喜过望:“哎呀兄弟,你来的真是时候。快些坐下,陪我一起喝两口解解闷。”
常听人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过官帽如何压人也比不过那绿帽子……这玩意儿真是能压煞活人。
其实陆大舌头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家的媳妇会私通旁人,但那条不翼而飞的月布带到底是心头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只因为陆大舌头他心中有事,这本为解闷的小酒就越喝越闷。待到酒意上头之后,陆大舌头一时没把住嘴上这扇门,终于还是把自己媳妇林中解手时丢失月布带一事跟杨四说了。
喝道最后,陆大舌头他满腹惆怅的一拍桌子:“其实这玩意儿要真是丢在那树林里也就罢了,现在我就怕媳妇她还有什么隐情瞒着我。”
说完,陆大舌头他长叹一声:“我就担心这条月布带是媳妇她在清洗晾的时候不慎丢了,又怕我会埋怨她,这才推脱说是在林中丢了。
哥哥我现在就怕她这件见不得人的东西落在什么登徒浪子的手里,回头要是那些浮浪子弟再拿着这条月布带寻上门来生事,那时哥哥我这张老脸又该往哪里搁?
杨四贤弟你见多识广,你说哥哥我现在该怎么办?”
陆大舌头他毕竟一夜不曾合眼,眼下又为了浇愁,自家灌进去二两烧酒,没过多久就“扑通”一声,歪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发现陆大舌头不胜酒力醉倒,杨四赶忙起身过去搀扶,结果上手一拉才发现这陆大舌头虽然身材不甚魁梧,但却生得头大颈粗,这身上的肉也长得格外瓷实。
杨四费了好大劲才把醉的人事不醒的陆大舌头扶到案桌上趴着。
杨四他心说:“怪不得老话说‘大旱三年也饿不死厨子’。这伙夫真是个个都够肥实!
得咧,就让大舌头他先趴在这里醒醒酒吧,桌上这些没吃完的酒菜也别糟践了,我卷包给少爷拿回去打打牙祭。”
就这样,杨四他把桌上剩下的大半盘炒蚕豆还有一只卤猪耳朵用油纸包起来,揣着怀里给杨从循拿来了。
不过这个杨四是个不怎么积口德的主儿,他压根就没想替陆大舌头保密,这进门第一句就是:“少爷,你说好笑不?有人被自家媳妇戴了绿帽子都不自知。”
第二十八章 荒坟兔精(4)
上回书说到,杨四他将喝高醉倒的陆大舌头一个人撇在伙房,自己怀揣着用油纸包好猪耳蚕豆等下酒菜,回书房来找杨从循八卦说嘴。
等杨四他一五一十得跟杨从循学完舌,杨秀才顿时好一阵捶胸大笑。
“好你个嘴敞的呆才,这种闺帷私密之事如何能大声嚷嚷的人尽皆知?
那陆大舌头毕竟与杨四你兄弟相称,再说咱们这些日子又确实跟着人家享了不少好处,有些事情总得给留个台阶下才好。
杨四你快些闭了口,今后再也不许出去胡乱嚼蛆了。”
然而杨四他却十分不以为然:“少爷你也是太慈心,这件事分明就是陆家那个媳妇与人私通。
那月布带不就是碎布头攒起来的东西么?这种东西又有甚难得之处,那陆大舌头赶回书院后就急急忙忙去伙房做晚饭,中间得有大半个时辰都未曾回家。
那媳妇既然在树林中丢了月布带,此刻更应该抓紧时间给自己备上一条夜晚使用。
就算用碎布头现做来不及,可俩下里毕竟隔着这么长时间,就算央一个熟识的婆子上街去买也买回来了,怎会直到晚间都不曾背齐,这才在起了疑心的陆大舌头连番逼问下说出实情?”
只见那杨四居然一脸大义凛然的表情开口道:“依我看,定然是大舌头他那媳妇与旁人私通时,不慎将那羞人的物事落在情夫家里了,直到在林中解手脱裤时才发现那东西掉了。
那媳妇定然是怕陆大舌头由此撞破自己与人通奸的实情,这才心神不宁得躲在房内盘算该用什么借口来搪塞陆大舌头,一时不慎就忘了托人去买一条月布带回来充数。
杨四我现在出面揭露那个媳妇的嘴脸,也是为了他陆大舌头,省得再吃了人家的哄骗。”
不料想杨四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语刚一脱口,对面的杨从循顿时就以掌抚额,捶胸大笑道:“好个不懂装懂的呆才!
你可知那月布是要紧系在腰间方能起效的物事?
莫说是掉了,就算绳子松了也是登时就知,岂有等林中解手脱裤时才发现东西掉了的道理?
再说这月布带又岂是寻常碎布能攒的东西?就算将出银钱去买也不见得一定能够买着,这仓促之间却让陆家媳妇到哪里去买?”
杨四他闻言自然不服:“少爷你又来哄我,你又不曾娶过妻妾,这女人私密之事怎能知道得如此备细?定然是在哄骗俺。”
杨四他这番话把杨从循逗得更乐:“你这呆才兀自犟嘴,那年爹爹带你我几人一同去绸缎庄向老师傅讨教手艺诀窍,又是那个呆才躲懒,借如厕之机跑去纵马遛弯?”
见杨从循提起昔年旧事,杨四他闹了一个大红脸,跟着杨从循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这月布带虽是用绸缎庄里那些裁剪衣服剩下的布头碎料攒成,却并非什么料子都能使用。
毕竟这是裹上草灰砂土后,紧紧贴着下身吸纳月信污渍的东西,那月信若是不绝,这月布带就不可解下。
一连七八日都贴肉穿着,还不能漏出里面包裹的草灰砂土,
寻常布料怎能担此重任?
能攒月布带的布头都是专门挑拣出布纹最细密的厚布,之后更是要多次淘洗,彻底洗去布上沾的布浆,再用石灰和着烧酒在盆中反复揉搓。
一直要用手揉搓到布纹更加细密,这手感也更加柔和之后,这布料才算基本处理完毕。
最后还要拿香料熏过,才能用锦盒盛放起来,等着旁家的女眷上门来购买,也算是过去绸缎庄开源节流增加收入的一种方法。
经历这么多道工序处理出来的布料,其价格可想而知,别看只是些长宽半尺几寸的碎布,一条几乎抵的上寻常布料两三尺的价钱。
因此旧时一条月布带的价格十分高昂,不是那种豪门大院出来女眷,多半都无钱给自己多备几条月布带。
大多都是这回用完就赶紧清洗晾干,好等着下月再用。
甚至有那贫寒一些人家,一条月布带竟然要在两辈长幼之间你传我我给她这样传代使用,想要贴身干爽超薄舒适夜间翻滚不侧漏,还得再等上个两百年才行……
貌似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算了,能理解具体意思就好,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言归正传,话说那一日,杨从循借着昔日从绸缎庄专门揉制月布带布料的老师傅那里长的见识,在杨四面前好生卖弄了一番,末了更是一拍杨四的肩膀。
“这惫懒的呆才,如今可晓得其中的厉害,还不放下这猪耳蚕豆速去?”
谁知那杨四被杨从循拍了一把却不肯走,反而一直站在那里,用手挠着后脑勺,看着他杨从循不停的谄笑。
杨从循这才明白过来,摇摇头用手从怀中摸出一大块碎银子劈手丢给杨四。
“好个刁奴,这故事讲得如此无趣竟也有脸来讨赏钱?还不快去打上两斤烧酒再称上一斤酱肉。”
见银子丢来,杨四他就像树上的猴儿一般,用手在身前一抄,顿时就将杨从循丢过来的银子接在手中,转身嘻嘻哈哈得就往外走。
那杨从循却还不放心得在身后高声叮嘱道:“杨四你可一定要去那间齐家酒肆沽酒卖肉,这回休要再拿从陆大舌头那里蒙回来的酒肉哄俺。
回头要是让俺尝出什么不对来,且仔细你杨四身上那张皮!”
见杨四他拍着胸脯,杨从循这才放下心来,回到书桌旁拿起那本《中庸》继续往下诵读。
就在这时,横梁上突然“刺溜”一声,滑下一只火红蓬松的长毛尾巴。
只见小狐仙胡三他翘着双腿坐在横梁上,用一只爪子托着下巴,紧皱起眉头,冲着杨四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得喃喃道:“月布带……月事?
《素问.上古天真论》载,女子年二七,天葵至而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产焉……
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事情呢?这天葵不就是那种可以躲避雷劫的秽物吗?难道……?!
不行,我得赶紧查查去!”
第二十九章 荒坟兔精(5)
书接上文,那一日杨四拿着从杨从循那里讨来的四钱碎银去齐家酒肆沽了二斤好酒,又买了一个酱肘子提回观柳书院。
然而出乎杨家主仆二人意料的是,一向只要酒肉刚摆上桌,就立即蹦蹦跳跳得现身出来,咧开一张流着馋涎嚷着要分上一嘴的小狐仙胡三竟然不见踪影,直到这酱肘子都凉透也没有出现。
杨从循见状只好让杨四把酱肘子用荷叶重新包扎起来,主仆二人就着杨四早晨从伙房顺回来的猪耳蚕豆等物,总算是把晚饭对付了过去。
第二天天色刚亮,正在床上伸懒腰打哈欠的杨从循就听见从房梁上传来胡三他一边抽动鼻子一边还抹口水的声音。
“吸溜,这老齐家秘制酱肘子的味道就是正宗……好啊,杨秀才你又躲着三爷我一个人偷偷吃独食儿!”
听了小狐狸的抱怨,杨从循哈哈大笑着坐起,顺手就把脑后枕着的木枕抄在手中,反手一甩冲房梁上扔去。
“好个毛团,居然都学会恶人先告状了?昨日你这毛团又跑到哪里胡闹去了?害得我和杨四守着这喷香的肘子苦等一夜!
毛团你看见桌上那个荷叶包没有?只能怪你没有这个口福,昨日还香气扑鼻的肘子现在已经凉透了,等会我让杨四他将去伙房里热……”
话刚说到一半,杨从循他就见一道火红色的影子从房梁上“嗖”得一声蹿了下来,在空中骨碌碌得翻了几个空心筋斗,轻飘飘得落在房中案桌之上。
只见胡三他高高举起左爪,在空中“唰唰”得虚挥两下,接着就见那紧紧包着酱肘子的荷叶想被人用一把无形的钢刀割了几下似的,哗啦一下就像绽放的花瓣一样散开了。
接着小狐仙用右爪抄起荷叶中的酱肘子,高高得举了起来,这嘴里还念念有词得嘀咕道:“好肉哇好肉,想煞我的肚,昨夜甚无缘,今朝恰有份,金风逢玉露,朝朝又暮暮……日昃之离,鼓缶当歌,疾!”
当听到小狐狸那几句狗屁不通的歪诗,杨从循“哈”得一声笑了出来,谁知就在胡三他那一声“疾”字脱口的一瞬间,一团足有桃子大小的火球突兀得出现在小狐狸向上摊开的左爪之上。
只见胡三他就像托着一个熟透仙桃一样,用爪子托着火团,绕着右爪举着的酱肘子前后上下转了两个来回,然后就一甩左爪抖灭了爪上的火团。
就见胡三他吸溜着口水,将鼻子凑到酱肘子前使劲一吸:“呼,火候刚刚好,真是喷喷香啊。”
说罢,胡三他得意的扭头冲着一旁目瞪口呆的杨从循嘿嘿坏笑道:“哥哥方才让杨四去伙房中热什么?是去热几个馍馍,来给咱们就肘子么?”
过了好半天,杨从循他从极度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上去一把就攥起小胡三的爪子举到眼前:“兄弟你方才这一手真是绝了,这是什么招数?方才那火团可是一种惑人眼目的障眼法?”
胡三他得意的一挺胸脯:“哥哥这是说甚话来,胡三我可是赤烟洞响当当的狐仙,既然敢出手降妖伏魔,身上岂能没有一技傍身?
那火球自然是货真价实的真火,哥哥眼前这喷香扑鼻的肘子就是明证。”
听了胡三一番解释,杨从循这才明白,原来这世上不只有人类修仙向道,一些福缘深厚受日精月华滋润,可以由此感受到天地大道运转之机的动物也能修炼成仙。
有种说法是一种动物若是面生有窍即能修炼大道,而且这面貌轮廓越与人相同,就越容易修炼出成绩来。
说到与人相同,这首屈一指的自然是猴属精怪,就算只是石卵托生,也出了孙大圣那样了不得的仙家。
在猴精猿怪之下,又有五类动物精怪最容易在修炼之路上崭露头角,这些动物统称‘五大仙’,也称‘五大家’,有胡黄白柳灰之分。
胡三他出身的胡家胡仙自不必说,这剩下的黄家黄鼬仙,白家刺猬仙,柳家蛇仙,灰家鼠仙。
听胡三说,这五仙家子弟同以家族出身为姓,而以身手优劣高低排行为名。
他胡三并非当真名三,而是夸他身手颇佳,在同年五仙子弟共较技艺的五仙大比上摘取探花之意。
“从今往后,江湖朋友一听咱胡三爷大名,即由衷而生钦佩之情,这说话做事都要多给几分面子。”
“居然是这么个胡三,哥哥此番真是大开眼界,但不知兄弟你在那五仙大比上都赛得什么技艺?可是方才那团仙火?”
“哥哥真是好见地,却不是怎地。”
听胡三讲,这五仙子弟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别,各有自家的本命仙术:黄家爱金,白家会水,柳家善木,灰家能土,而胡家最为擅长的正是这离火之术。
“方才小弟口中那个‘日昃之离,鼓缶当歌’就是我胡家调遣运用仙火的诀窍,典出《周易.离卦.九三》一象,言称日昃之离……”
胡三他正在侃侃而谈,突然就看见对面杨从循他冲着自己接连苦笑,又一摊手将头拨浪鼓似的摇了起来,这才恍然大悟得一笑。
“瞧我这记性,自家一时说的兴起,居然忘了哥哥你不善……那个不攻《周易》。反正哥哥你就知道我胡家这调遣运用仙火之法尽是从那《周易.离卦》之上得来就是,哥哥日后如有兴趣,兄弟我再详加解释不迟。”
说完,小狐狸就将爪上举着的肘子放回散开的荷叶之上,接连催促杨从循赶紧起身梳洗,也好趁热分食这喷香扑鼻的的肉肘子。
那一日小胡三在杨从循房里运用仙火热熟了昨日卖回的酱肘,就在他俩分持木筷将热气腾腾的肘子分割成方便入口食用的小块之时,突然就听见卧房门口有人大呼一声“好香”。
接着这木质房门“吱呀”被人从外面推开,却是杨四他提着食盒,来给杨从循送早饭了。
之后就无甚要紧值得叙述之处,三人在房中一起分食了肘子之后,杨四收拾好食盒碗筷就去马厩应值,杨从循自去学堂读书。
而胡三他……自然是去找他在书院附近新结识的犬朋狗友们一起玩耍。
这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四五日,这一日杨从循刚从学堂散学回来,刚进卧房小院,就看杨四正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自己房门口来来回回得兜圈子。
见少爷回返,焦躁不安的杨四顿时就是大喜过望:“少爷你可回来了,你快请胡三爷去看看陆大舌头他吧,出大事了!”
第三十章 荒坟兔精(6)
书接上文,那一日杨从循刚刚散学回房,在卧房小院中正撞见坐立不安的杨四:“杨四你这是为何?陆大舌头他到底有何事要寻胡三相助?”
“哎呀,我的少爷,大事不好了。”
见是杨从循动问,杨四他连比带划,将整件事情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从头到尾细细得说了。
原来那一日杨四他见陆大舌头不胜酒力醉倒,就急急忙忙得将桌上剩下菜肴用油纸一包,拿回来讨好杨从循。
之后四他果真如愿以偿,从杨从循那里得到一块碎银子,拿去买些滋味上佳的酒肉回来打牙祭。
这时却出了一个令杨四他始料未及的变故:往常只要在杨从循房中一拆开下酒菜外面包裹的荷叶油纸,不出片刻小狐狸胡三就会甩着他那条大红尾巴,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然而那一天,杨四和杨从循在房里足足等了胡三大半天,直到掌灯时分,胡三他也没有来,也不知这位小狐仙到底干什么去了。
见胡三迟迟未至,杨从循他不免有些意兴阑珊,伸手取过几张荷叶将将酱肘子原样包好,之后与杨四一道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填了填肚子,就打水洗漱,准备卧床休息了。
被那个喷香的酱肘子馋了一白天的杨四见状只好偷偷咽了一口馋涎,冲着杨从循行礼,转身带上了房门,撇着嘴回自己住的下人房歇宿。
走着走着,杨四他突然一拍脑门,道一声:“不好!”。
整个下午,杨四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那个老齐家秘制酱肘子上面,把伙房里酒醉不醒的陆大舌头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原本杨四是打算吃完杨从循犒赏的酒肉之后再赶回伙房叫醒陆大舌头,免得耽误其为书院众人准备晚饭。
哪承想这事情一耽搁就到这时节,此时陆大舌头他就算仍未睡醒,也会被前来伙房取食盒的夫役叫醒。
在杨四想来,耽误了做晚饭的陆大舌头多半会被为人严苛的伍山长叫过去毫不留情得狠狠训斥,说不定还会被伍山长扣罚月例的工食银。
这件事或多或少都与他杨四有关,谁让他上午与陆大舌头一起喝酒来着?
杨四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此刻还是别去伙房撩拨那个正在气头上的陆大舌头,先耐着性子等上几日,待陆兄他的火气消得差不多了,再上门赔个不是不迟。
一连几天,杨四他都未曾踏入伙房半步,这一日杨四他早晨起来打扫完马厩,又给牲畜备好了草料,一天的活就算忙得差不多了。
这时,杨四他又想起陆大舌头来了,心说都这都过去四五天了,想必陆大舌头心里的火气也该散得差不多了。
我今天何不去置办些礼物,拎上门找他陪个不是呢?这陆大舌头做饭的手艺虽说不怎来的,好歹也能蒙点荤腥解馋不是?
主意打定,杨四他转身出门,将出自己的私蓄,打了一瓶上好的白酒,兴冲冲得提到伙房来寻陆大舌头了。
谁知,杨四他却未能在伙房找到平日多半在此的陆大舌头。
见自己竟然扑了个空,杨四他赶紧去寻那个每日负责往学堂送饭的杂役询问陆大舌头的去向。
杨四他从那个杂役口中得知,这几日陆大舌头他每天忙忙火火得做完早饭后,就赶紧收拾整理伙房,之后就急匆匆得离开书院不知去向。
一直得等到日头偏西,陆大舌头他才会得急急忙忙得赶回来做晚饭。
得亏陆伙夫他做饭的手艺虽然不高,这做饭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总算是抢在书院散晚学前做得了晚饭,没耽误书院师生用餐,不然严苛的伍山长多半又要怪罪下来。
见那夫役也不知陆大舌头的去向,杨四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陆大舌头所住的下人小院,看能不能从陆氏口中问出他的去向。
谁知杨四他才刚敲了几下门板,就听门后脚步声响,显然是房内正有人急匆匆得赶来应门。
只听门板“吱呀”一响,左半扇门扉向后轻轻一启,门板后面露出那哭得两眼通红的陆氏。
一见门口站得居然是杨四,那陆氏猛得一呆:“杨四哥,怎会是你?”
还没等杨四他开口表明来意,对面的陆氏猛得一拍巴掌,一下子拉开了屋门:“四哥快些请进,谢天谢地,我那家口子总算是有救了,四哥您快些去救救陆大舌头他吧!”
这下轮到杨四他发呆了:“陆大嫂你这是何意?陆大哥他到底怎么了?”
见杨四出声询问,陆氏她脸上顿时一红,扶着门支支吾吾了半晌,这才双手掩面:“唉,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你陆大哥他在外边……哎,真是羞死个人!”
原来那一日陆大舌头他因为在伙房酒醉不醒,一下子就耽误了做书院师生的晚饭。
因此事大发雷霆的伍山长不但派人将陆大舌头叫过去劈头盖脸得训斥一顿,还扣了他半个月的工食银子。
被山长扣了月银的陆大舌头心中自是一万个不如意,晚上回到家后,又因一些琐事和自己媳妇大吵了一架,当晚就卷起铺盖,一个人搬去伙房睡了。
等陆氏第二天起床之后,这腹内的火气也消散了不少,心说这夫妻间没有隔夜之仇,夫君他挣钱养家不易,如今又被山长扣了月银,正是怄气窝火之时,我也该多多迁就体谅他才是。
于是陆氏就动身去伙房去寻那陆大舌头,准备向陆大舌头低头服软,请他搬回家去住。
结果陆氏赶到伙房时,却发现门板上一对铁将军把门,陆大舌头他居然一早就出门去了。
见陆大舌头恰巧不在,陆氏也不疑有它,转身就回家去了。
只因整个观柳书院,除了杨四和杨从循,就没有不取笑他陆伙夫这个‘大舌头’的诨名的,大家和他陆伙夫之间的关系可不算融洽。
在杨四没来书院之前,陆大舌头他就算得闲也不喜欢在书院之内溜达,都是去马厩借一匹走骡套上车子,出城去赏景散心,顺便也能为伙房采买一些既新鲜水灵又价钱便宜的菜蔬。
见是陆大舌头出门,陆氏她叹一声来得不巧,心说郎君这一出门就不知何时方能返回。
若是回得晚了,还得抓紧时间操持书院师生的晚饭,多半今天是抽不出时间同自己叙话,看来只能明天再来伙房寻他了。
陆氏她一面想一面长吁短叹得转身回家去了。
等到第二天早饭过后,陆氏她再度前去伙房寻陆大舌头赔话。
一进伙房小院,陆氏她登时就是一怔,只见伙房两扇门板依旧紧紧闭着,上面还是那一位将军把门!
第三十一章 荒坟兔精(7)
上回书说到,陆氏第二天又去伙房寻陆大舌头回家,结果刚走到伙房门口,远远就望见一把铁锁将伙房两扇门扉锁得严严实实。
这下陆氏心里可犯起了嘀咕,心想昨日丈夫一早出门还可以说是出城买菜,可为啥今天又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这观柳书院连塾师学生带院公杂役一共就二三十号人,怎用得着天天出门买菜?这新鲜的菜蔬要是一时吃不完,放得久了岂不就蔫吧了?
当时陆氏就有心出门去寻陆大舌头,只是这裙下的一双小脚实在走不得远路,就算强撑着出门也追不上那拉车的骡子。
于是陆氏将心一横,回家取来一张小条凳,就这样坐在伙房门口等了起来,一直等到日傍西山,陆大舌头他才哼着小曲儿,打院外晃晃悠悠的回来。
见是丈夫回来,陆氏赶紧从小凳上站起,迎上前去截住陆大舌头,说自己这趟是专程请其回家去住。
据陆氏她回忆,那一天陆大舌头他看上去心情很好,也没有再提前天与陆氏合口吵架的事情,只是说自己眼下得抓紧时间准备书院众人的晚饭,等一会儿做中了饭就会回家。
说完陆大舌头就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伙房门上的锁头,让陆氏先行进伙房把自己的铺盖卷抱回家去。
见陆大舌头言谈和蔼,陆氏她心中枯等一天的苦闷一下子就甩到九霄云外,心说别看大舌头他做饭的手艺不怎么样,这心胸倒真是宽广。
短短两日功夫就将之前所有憋闷不快全都抛之脑后,绝口不再提前天夜里那些不愉快了。
而且瞧他现在这副开心高兴样子,兴许是这两天在外面又找到什么挣点小钱的门路,能将前些日子伍山长发怒扣下的月银挣回来。
天可怜见,如今我家虽不说等米下锅,这日子也过得不宽裕,大舌头他如能再多一份进项,那真是再好不过。
于是陆氏她高高兴兴得进伙房抱起陆大舌头的被褥铺盖,转身回家去了。
等回到家中,陆氏她又将前些日子从娘家带回的一瓶喜酒取了出来,心想等陆大舌头他晚上回来,夫妻俩一起对坐着喝上两口,也好庆贺庆贺。
谁知当晚陆大舌头依约回到家后,一见媳妇端出的喜酒,这历来好酒的陆大舌头登时就皱起了眉头,冲着媳妇接连摆手说自己白天已经和人喝过酒了,如今倦极思眠,说罢就脱鞋上床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见陆大舌头他果真累得不轻,陆氏登时就是一阵心疼,连忙上前给夫君盖上一床薄被,又四下里轻轻给掖了掖被角。
望着鼾声大作的陆大舌头,陆氏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心想郎君白日里累得不轻,夜里可能会起身索水,连忙转身去灶下取过一个灌满温水的高腰茶壶放在案桌上。
忙完这一切,陆氏她这才俯身吹熄桌上的油灯,拉过一床被,在陆大舌头的身旁阖眼躺下,同时心想自己夜里一定要睡得惊醒些,千万不可耽误了郎君喝水
只因陆氏临睡前心里有事,这一觉就睡得很不安稳,就在迷迷糊糊之间,陆氏她突然听见身旁的陆大舌头鼾声一听,开始“咿咿呀呀”得说起话来。
一听到陆大舌头开口索水,陆氏她登时就清醒过来,连忙从床上坐起身来,伸手去案桌上摸索那个灌满水的茶壶。
然而这茶壶仆一入手,陆氏她心下顿时悚然一惊,这时她已经听清了陆大舌头口里喃喃念叨的说辞。
据陆氏事后回忆,当时陆大舌头嘴里那套说辞的上下句之间内容完全不搭,而且不时还要“咿咿呀呀”得捏着嗓子凑腔调。
这绝不像是口渴要水,反倒像是他陆大舌头正在和什么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对唱小曲儿。
陆氏在一旁越听越是害怕,她担心陆大舌头白天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冲着了,如今那脏东西正变着法儿魇着自家的夫君。
想到这里,陆氏连忙用手去推陆大舌头。
谁知她这一推之下,陆大舌头立时住口不再唱小曲,稍稍沉默片刻后就换上一种十分惶急得口吻大声呼喊:“静官,静官?你这是要去哪里啊,静官?静官你等等我!”
只听陆大舌头他口中“静官,静官”得大声呼喊了两回,就十分失望得住了口,不一会儿,先前那阵呼噜噜的鼾声就再度响了起来。
见陆大舌头他再度沉沉睡去,陆氏也心事重重得躺下:“静官?这又是谁?听上去像是个文绉绉的男人名字,可自家夫君一个烧菜煮饭的伙夫为啥会认识这样的文人,他是书院里的秀才么?”。
等到陆氏她再度醒来之时,窗外的天色已经透亮,而原先在自己身旁躺着的陆大舌头也已起身去伙房烹制书院众人的早饭。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可一想起昨晚那诡异的一幕,陆氏她登时就觉得心内一紧,连忙披衣起身。
在房外水缸里舀了些水匆匆梳洗一番,陆氏她掩上房门,离开了自家居住的小院。
陆氏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思忖,心想待会儿自己一定跟书院里那几个杂役婆子多赔些小心,一定要问出那个静官到底是哪个书生!
谁知陆氏她一连问了几人,大家都摇头说并不认识一个名叫静官的书生。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书箱,一边急匆匆得赶往学堂还一边不停打哈欠揉眼角的秀才从一旁经过。
一听陆氏她不停向众人打听谁是这个静官,那个秀才顿时就停下了脚步,一脸诧异得询问陆氏。
“陆家娘子,方才听你讲,你正在找寻一个名叫静官的秀才?
这就怪了,据我所知,整个观柳书院都没有一个名叫静官的秀才,倒是易县城西有家专门唱河北梆子的赵家戏班,那班子里有个唱旦角的小旦是叫静官的。”
当听到这个秀才说,这陆大舌头夜里喊的静官竟然会是一个唱河北梆子的小旦,陆氏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原来自家夫君整日早出晚归并不是出门兼差挣钱,而是学人家有钱的大爷们捧角儿,竟然傍上一个戏子!
第三十二章 荒坟兔精(8)
书接上文,当陆氏从一个匆匆过路的秀才口中得知陆大舌头昨夜在梦中呼喊的名字竟然是一个唱河北梆子的小旦,还以为是陆大舌头学人家浮浪子弟去傍了戏子,一时间都羞惭的抬不起头来。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秀才又在一旁颇为疑惑得开口:“可是陆家娘子你又是为何去寻那静官?
据我所知,八天前这个静官因为在唱戏时不小心踏错了台步,被台下的闲汉们起哄喝了倒彩。
最后是戏班班主领着全体戏子上台作揖赔情,这才了结首尾。之后静官他就被老班主绑在后台,用竹棍没命得抽打。
后来老班主一时失手,这一棍正敲在静官的太阳穴上,一下就给打死了”。
闻听那秀才说这个静官如今已是个死人,陆氏浑身上下顿时就筛糠似的颤抖起来,战战兢兢得冲那个秀才行礼。
“相公切勿跟民妇玩笑,这静官既然在八天前就死了?那为何我夫君这两天天天白昼出门去寻这个静官?”
听了陆氏的询问,那个秀才笃定得摇头道:“陆家娘子休要与学生说笑,那戏班的老班主见失手打死了静官,生怕有人再走露了风声,当天夜里就来我家开的木器作坊里砸门置办棺木。”
听那个秀才说,只因他家铺子里并无现成寿材,而那老班主又急等着给静官出殡下葬,最后用多一倍的价钱将城东王村一户人家新订的一口连外漆都未曾走完的薄木棺材抬了去。
最后那个秀才冲着陆氏一拱手:“还请陆家娘子熟思,如不是打死了人急等着下葬,那老班主怎会如此匆忙得置办寿材?”
见那秀才信誓旦旦得保证那个唱河北梆子的静官确实已死,如今连尸首都下葬了,陆氏这才相信自家夫君是被鬼魂纠缠上了。
只是陆氏她乃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就算得知实情也无计可施,只能行礼谢过那秀才据实相告之恩,之后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得回家了。
等到晚间陆大舌头从伙房做得晚饭回来,陆氏她先是打开房门将陆大舌头迎进门来,之后就站在一旁伺候他陆大舌头解衣脱靴。
趁着这个机会,陆氏她旁敲侧击得询问陆大舌头这几日白天到底外出做什么去了,是不是去见了一个人?
不料想,陆大舌头他一听陆氏动问他白天行踪,登时就焦躁了起来,扭身甩开身旁帮助解衣脱靴的陆氏。
这嘴里还气哼哼得宣称自己白天外出自有要紧事做,无论干什么事见什么人,都与陆氏你这个在房内操持内务的妇道人家无关。
见陆大舌头发怒,陆氏她也不敢继续追问,只能假意冲着陆大舌头笑称自己只是一时好奇,既然夫君你不让过问,那为妻今后就不问了,这才勉强安抚住那个火冒三丈的陆大舌头。
这一晚,陆氏她依旧满腹心事得躺下歇息,果然又在半夜时分听到陆大舌头捏着唱腔咿咿呀呀得说梦话。
见自己夫君当真是被鬼物迷惑,陆氏她心里是既怕又惊,可又不敢当着鬼物的面哭出声来,只能悄悄得躲在被子底下偷偷抹泪。
好容易熬到天明,陆大舌头就和没事人一样翻身起来,照常去伙房做早饭。
这陆氏正在家中抹泪哭泣,忽然就听到门口有人拍门询问陆大舌头是否在家,陆氏赶紧收拾打理一下仪表走出来应门,这一开门才发现是杨四他提着礼物,满脸堆笑得站在门外。
这下陆氏是喜出望外,赶紧敞门将杨四往屋里让:“四哥快些请进,谢天谢地,我家那口子总算是有救了,四哥您快些去救救陆大舌头他吧!”
原来陆氏她一早就从陆大舌头的口中听到过杨四的大名。
前些日子,杨四他经常与陆大舌头一起喝酒聊天。
有一回,陆大舌头他借着酒意,张口询问杨四。
“兄弟莫嫌哥哥多嘴,有句话哥哥一直藏在肚子里多时了。记得初见兄弟那回,上午还是被人用板车气息奄奄的载来,怎么进了杨秀才的房中还不出两个时辰,兄弟你就能自由下地,健步如飞了呢?”
那时节杨四也喝了不少酒,于是乘着酒兴,杨四就把他路上是如何用尿水泚了一个古瓮,以至于惊动了藏在古瓮中的鬼虫,被其一路尾随相害,最后动弹不得的事情添油加醋得说了。
末了,杨四他还得意洋洋得一拍胸脯,跟陆大舌头吹牛。
“多亏了我家杨少爷在来易县路上结识了一个十分有本领的法师。这胡三法师一出手,登时就降住了那个附在我杨四身上作害的骷髅鬼虫,这才保住了我的一双腿脚。”
不得不说,杨四他这人很有说故事的天赋,这个‘胡三勇斗骷髅虫’的故事经他的嘴一演绎,把个陆大舌头听得是如痴如醉,之后更是得空就跟旁人吹嘘卖弄,就连向来足不出户的陆氏都从邻居婆子那里听了一耳朵。
得亏杨四他始终牢记着杨从循的告诫,并没有在人前把胡三他其实是一头红毛狐狸的事情说了出来,这才没有在观柳书院当中引起轩然大波。
从始至终,陆大舌头他一直认为这个胡三是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高人所使用的化名,决计想不到胡三竟然会是狐三!
这一日,陆氏她听门外来人居然自承是那个经常和自家夫君一起喝酒的杨四,登时就开门冲着杨四深施一礼,开口拜求杨四他去请这位本领高强的胡三法师出手收了陆大舌头身上的鬼物。
听了陆氏的恳求,杨四他先是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接着就一拍胸脯冲陆氏大包大揽道:“嫂嫂切勿担忧,此事就包在杨四的身上,小人这就去寻胡三法师来降妖捉鬼。”
说完杨四他冲陆氏施礼告辞,接着就转身出门了。
然而杨四他一边往回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寻思。
“陆大舌头他要真是被鬼物缠身,请胡三出手降伏多半不难;可要是陆大舌头嘴里这个静官不是什么鬼魂而是好端端一个大活人,那让胡三他如何下手收伏?
再说那个戏班班主失手打死了人,这都惹出了人命官司,而那戏班之中一个报官的没,居然就这样眼睁睁得看着班主将静官悄悄盛殓下葬,难道这些人就不怕将来东窗事发,与失手伤人的班主一起吃挂落吗?
这分明与常理不符!不行,此事万万不可莽撞,待俺杨四前去,先摸一摸这个静官的底细再说。”
主意打定,杨四他转身去了书院学堂,按照陆氏的描述找到那个家里开着木器寿材铺的孙秀才,之后又在孙秀才的指点下,找到了那个静官生前所在梆子戏班。
谁知杨四他这一去,竟惹出好大一场风波,有分教:陆伙入魔,泥叶翻成酒菜;胡三降妖,烟火直冲坟窟。
预知后事如何,须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章 荒坟兔精(9)
上回书说到杨四他为了祛除陆大舌头身上的鬼物,一路辗转打听,终于寻到了那个静官所在梆子戏班。
杨四他打小就喜欢在下役使仆之间打探稀奇古经,这如何引人打开话匣,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和盘托出的本事自是练得精熟。
那一天,杨四他没费多少力气,就用一壶好酒外加两个炒菜的代价从一个帮戏班子看棚喂马,操持诸般杂务的小厮嘴里问出了事情的原委。
然而出乎杨四意料的却是,据这小厮所言,那个唱小旦的静官前些日子真的是被老班主失手打死。
如今就埋在城外的一处乱葬荒坟之中,若是细论起日子,应是刚刚过了头七!
杨四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瞧上去年岁不大的小厮不但对静官的死因知之甚详,甚至根本就不把静官之死当成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仿佛前些日子老班主失手打死的不是什么活生生的人,而是戏班子里一头拉车驮箱的驴子一般,说一句‘视人命为草芥’都不为过。
杨四他心说这戏班众人难道尽是些劫道拦路的土匪强盗托名伪装不成,要不然怎会如此得草菅人命?
就在杨四他私下里疑神疑鬼之时,那个小厮却自己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得讲了出来。
“说起来那静官也是个苦命人,只因他家乡遭了一场旱灾,地里颗粒无收,那静官的爹娘实在无力养活他们兄弟四人,这才将静官他卖给俺们班主做徒弟,换了十两银子挣扎求活。”
原来这花钱买来的徒弟却与寻常那些行过拜师之礼,蒙恩师收录门墙的徒弟大有不同。
只因这唱曲做戏的班子,向来讲究‘念唱坐打’诸般功夫,这‘念唱坐’还则罢了,可‘打’字流的功夫却十分考校一个戏子的基础功架。
若想扎得一身好功架,这学艺的徒弟从小就得忍着莫大的苦痛,天天一丝不苟得练习扎马下腰,就算疼得涕泪横流也不敢稍懈。
只有趁着年岁尚轻筋骨酥软骨缝未曾完全长合之时将一身筋骨全部拉开,这身功架才扎得出来;若是徒弟年岁大了筋骨一硬,这功架可就扎不出来了。
这孩子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能有几个能忍心看自家孩子吃这般苦楚?
因此在旧时戏班之中,真正磕头拜师的徒弟绝少,绝大多数徒弟都是年纪轻轻就被师父使钱向其父母买来。
在银钱过手之时,做师父的会同徒弟父母写明一纸生死契,上面注明从今往后,师父不但教授徒弟一身艺业,就连今后的伙食衣衫也全一力全包。
而当徒弟的也要把师父当成至亲长辈一样孝养,在学艺途中生死各安天命,纵使挨打挨骂也不能有半句怨言。
那静官当年在拜老班主为师之时,也曾签押过生死契,所以这老班主见自己失手打死了人,也只是买了一副棺材,将静官盛殓发送之后就不闻不问了。
有那张生死契护身,这种人命官司就算是闹到官府衙门,也判不了戏班班主的罪责,因此戏班众人混不把此事放在心上,让杨四一问就全盘托出。
杨四他却不料这静官之死一事确实属实,那一日站在戏园门口呆怔了足有半晌,最后恨恨一跺脚。
“如今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唯今之计,也只能按照那戏班小厮的指点,去城外静官的新坟上走上一遭再说。”
话说杨四他翻身上马,不多时就在城外十里一处荒坟乱葬的土丘上寻到了静官的新坟。
然而当杨四他赶到坟茔之前却大吃一惊。
只见一辆由一匹健骡套着的马车随意得停在离那座新坟十几步远的地方,这拉车的骡子被一条缰绳松松垮垮得系在旁边一口还没来得及入土的陈旧棺材的棺盖上。
而陆大舌头他正满脸堆笑得斜倚着那个既无碑铭也未栽树的新土堆,这嘴里一直“咿咿呀呀”得唱着小曲儿。
陆大舌头他不时还从身前一个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只破花碗里抓起些用烂草树叶黄泥裹成的团子,塞入口中就是一阵“咯吱咯吱”得大嚼,就好像正在吃什么珍馐美味一样。
见陆大舌头他当真被鬼物迷惑,杨四就觉得额头之上冷汗汩汩而出,再也不敢托大,拨马回身冲着观柳书院的方向就跑。
这才有了之前杨四一见散学回房的杨从循就大喜道:“少爷你可回来了,你快请胡三爷去看看陆大舌头他吧,出大事了!”
听了杨四的叙述,杨从循也是额头青筋乱跳。
“这陆大舌头竟然真被静官的鬼魂给缠上了?那泥土树叶岂是人吃的东西,再这样下去,陆大舌头他岂还有命在?只是这胡三弟向来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眼下你我该去何处……”
就在杨从循皱着眉头说到“该去何处”四字时,只听背后传来胡三他三分慵懒七分促狭得声音。
“既是不知何处去寻,那哥哥你也不必费这个劲了,小弟这就前来就教便是。”
杨从循和杨四闻声顿时转身向身后看去,就见小胡三正一脸贱笑得立在杨从循身后两尺来远的地方,这爪上还一上一下得抛着一枚蚕豆大小圆滚滚黑溜溜的物事。
见杨从循他俩转过身来,小胡三笑嘻嘻得举起那只空着的爪子,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事情的原委胡三我业已知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进屋详谈为妙。”
说着小胡三扭身一甩大红尾巴,蹦蹦跳跳得闪身钻进了杨从循的卧房。
片刻之后。
“哥哥你先稍安勿躁,想驱除那个附在陆大舌头身上的鬼魂不难,只不过此时这陆大舌头身边却有一个成了气候的妖物颇为棘手,想要一并料理它就得从长计议,多准备些措置才行。”
说完,胡三就把先前在爪子上下抛掷的‘黑丸’丢到案桌之上:“哥哥你且看,这又是何物?”
“这是?”
杨从循他依言上前用手指轻轻得捻了捻那‘黑丸’,结果发现此物外松内实,这表面摸上去似乎还颇有些坑洼不平之处。
杨从循他皱着眉头苦想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摇头放弃,扭头用求助的眼光望向杨四。
见是少爷动问,杨四他走上前去,用三根指头将那‘黑丸’稳稳得捏了起来。
只见杨四他用手指稍稍一捻那枚‘黑丸’,这脸上神色登时就是一动,连忙又举起那‘黑丸’,送到鼻前轻轻一嗅,接着就一甩手将那‘黑丸’扔到了地上,嘴里“呸呸”连声,伸手一指旁边那抱着肚子,正嘻嘻哈哈得在地上打滚的胡三。
“好你个毛团,恁地作耍戏弄俺们,这分明是一粒晒干了的兔子屎!”
第三十四章 荒坟兔精(10)
“哈哈哈哈哈,杨四哥说得极是,这就是一枚干透了的兔子屎。
如果我胡三所料不差,那个在背后‘作弄’陆大舌头的妖物,正是一个成了精的大兔子。
不过要说是‘作弄’也有些冤枉它了,依我看,那个大兔子之所以会找上陆大舌头,八成是想报恩!”
一听胡三说那个藏在一旁弄鬼的兔子精居然是找陆大舌头报恩,杨从循主仆登时就瞪圆了眼睛。
“兄弟你休要玩笑,这报恩哪有喂恩人吃黄泥树叶的?如果这样都能算是报恩,若是要来寻仇,那又该是何等动静?”
听了杨从循的疑问,胡三一骨碌从地上坐了起来,脸上这嬉笑玩闹的表情也一扫而光,以一种十分罕见的严肃口吻向杨从循解释。
“哥哥这话说得不错。只是那世间万物,但凡面生有孔窍者都因向往天地大道而刻苦修炼,指望能有一天得脱凡蜕身登仙界。
这其间难免有一些既不通人情而又自以为是之辈胡乱修炼一通,到头来不但坑害了别人,自家也会就此走上歧路。”
听胡三讲,这修炼登仙一途,向来分正邪两途,像他胡三这样入世修炼,在人世间寻觅天赐的机缘,临机处事之时处处与人为善的精怪都是走正途的精怪,将来若能成功,便是地仙。
而那些为一己私利,行事全无规条布勒,为得利不惜害人性命,甚至还有躲在坟茔之中,靠吸取尸骸上附着的幽怨戾气修炼的精怪,就是走得邪途,将来炼成的就是鬼仙或者邪仙
听胡三所讲,这凡间之精怪若想登仙飞升,无论正邪,都必须经过‘三劫’考验,也称‘三灾’。
原来这修炼登仙之道,乃逆天非常之举,需侵夺世间之日精月华方可成功,故修炼者多为天地大道所不容,往往有重重考验颁下,渡过者考验方得登仙证道,渡不过者就此绝命。
或言,精怪成形修炼后凡三百年,自天上降下九天玄雷劈之,为三灾之首,曰‘雷劫’。
渡劫者须得明心见性,提前寻妥善之处避过,方得万全。
‘雷劫’后五百年,有‘阴火’自足底涌泉穴下烧起,沿经络直达中腹泥垣宫,为三灾之二,曰‘火劫’。
渡劫者须提前于丹田泥垣宫处凝出金丹,而后沿‘阴火’所经之脉络,以金丹之力反复淬炼,方能在‘阴火’燃起之时,运起金丹之力相抗,以免焚身之祸。
再五百年,又有罡风自囟门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受劫者骨肉就此消解,无法硬抗,曰‘风劫’。
渡劫者须在此前将精魂凝做神胎,于罡风起时,使神胎自额顶天目处脱出,自此抛却凡胎,方可渡劫登仙。
听胡三讲,这‘三灾’中的火风两劫皆从渡劫者自身体内而生,故避无可避,须得使出真功夫全力相挣才有一线生机。
而‘三灾’之中‘雷劫’却是自天上降下天雷劈打,这劫必从天上而来,故而有一些取巧避劫的法子可想。
“而这些取巧避劫的法子之中,最有可能也最容易实现的法子,正是那沾了天葵的骑马布(月布带俗称)!
故老相传,这天上雷部正神最恶这等秽臭不洁之物,炼妖之怪若能在雷劫来临前寻一块粘上天葵的骑马布顶在头上,天上的雷神恶脏,这雷就劈不准了。”
听了胡三的解释,杨从循两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胡三口中的报恩,正是那修炼邪道的兔妖为避即将到来的天劫,而借去陆大舌头媳妇在树林中方便之时解下的月布带!
“那一日,我听杨四哥说那陆氏在林中小解时丢失了换下的骑马布,就疑心是有妄图渡劫的妖精将其悄悄借去,因此胡三我连夜就动身去那片小树林中查看。
天幸此时距离陆氏解手方便之时不长,而我胡三又生得一只好鼻子,这才在树林中找到陆氏她白天方便之处,而后我就在附近发现了不少这东西。”
说着,胡三用手指了指方才被杨四丢下的‘黑丸’。
“那附近既然有这么多兔子屎,显然就是一只成精了的大兔子偷走了这条月布带。
而兔妖正是那些喜欢打洞躲在坟茔中吸取怨戾之气修炼的精怪之一。
依我看,这只兔妖八成是将自己躲避天雷的地方选在了静官他的坟丘之内!”
听胡三说,那兔妖既然借了陆氏的骑马布,又选静官的新坟来藏身,那陆大舌头和静官都可以算作是这兔妖的恩人。
那兔妖不来报恩还则罢了,如要报恩,就必须将陆大舌头和静官的恩情一起都报了,而整件事情的问题都出在这里了!
陆大舌头的恩情比较好报,那兔妖常在坟丘之中钻来钻去。
只要在地下悄悄打洞,拱破一处陪葬品丰厚的大户人家祖坟,从陪葬的金银财宝之中,随意拣选几件丢在陆大舌头家中,就算还上了这借骑马布的恩情。
问题其实出在静官身上,这个含怨而死的小旦的恩情十分难还,无论兔妖给他衔来多少金银陪葬都无济于事。
好巧不巧的是,那几日陆大舌头正因陆氏她在树林中丢了月布带,而疑心自己媳妇与别人有了私情。
然而这种见不得外人的猜疑又无人可以诉说,就只能悄悄憋在他陆大舌头的心里。
那个静官又是一个从小就被父母卖给班主做徒弟的苦命人,动不动就要因功架扎得不好而受班主的呵斥责打,也十分想找一个能认真倾听自己心声的听众。
于是这只兔妖就奔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从中间帮心中有话却找不到人倾诉的陆大舌头与静官牵线搭桥。
在那兔妖看来,经过自己从中这一番操持,这陆大舌头和静官都找到自己渴求的那个可以倾吐心声的对象,这两人的恩情自然就算是报了。
就算陆大舌头他最后因静官的附身而死……那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他俩今后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互相倾诉知心话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只兔妖的确是在报恩,不过这恩它显然是报错方向了,其如此报恩的后果也是灾难性的。
第三十五章 荒坟兔精(11)
书接上文,经过胡三的一番解释,杨从循与杨四两人这才知道陆大舌头迷情入魔的根源居然是一只抱着报恩之心,好心办坏事的大兔妖。
然而眼下并非继续纠缠那兔妖为何要如此报恩的时机,再这样拖延下去,陆大舌头他就要被自己吃下去黄泥树叶给涨肚坠死了。
这时就见小胡三他胸有成竹得一挥爪子。
“人说谎,鬼吃泥,非是胡三我故意见死不救,而是陆大舌头他如今入魔已深,如不能令其哇哇大吐出几口黄泥,他是不会相信我等所言。
如今陆大舌头他泥也吃了,该我们出手捉妖救人了。”
说完,胡三他猛地一抬头,交叉揉搓着爪子冲着杨从循:“嘿嘿”贱笑道:“只可惜胡三我眼下还有几样得用的东西不凑手,怕是要劳烦哥哥你多多破费。”
说罢,小狐狸又扭头看向杨四:“如要一举成功,非得杨四哥一起跟着出一把子力不可,不知……”
胡三他话刚说到一般,杨从循就佯怒开腔道:“好个毛团,恁地狡猾,话里话外都想骗哥哥我的银子!”
然而这一句脱口后,杨从循自家却绷不住了,只得摇头大笑。
“行了,哥哥我也不跟胡三你搞这些弯弯绕了。你我既以兄弟相托,今后有话且当面直说不妨,再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就是自外了。”
“嘿嘿嘿,多谢哥哥体谅。那我们就先这样……再那样……”
一个时辰后。
在易城西北十里一处方圆二三里大小的乱葬岗子上,正有两人鬼鬼祟祟的躲在一处老坟丘后面,探头探脑得向外张望。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就在其中一人背后,还趴着一只两三尺长,哈巴狗儿模样的红毛狐狸。
此刻那狐狸用后腿踩着这人的脊背,两条前腿搭载他一侧肩膀上,将脑袋从这人的头顶上方探出去,贼兮兮得左右张望,屁股后面那一条火红大粗尾巴就像荡秋千一样,一左一右得甩来甩去。
“甚好,甚好。既然陆大舌头他还没有套车返家,那就说明那个兔妖眼下正躲在坟洞中替他和静官两个沟通阴阳牵线搭桥,眼下正是将其一网打尽的时机,待会儿哥哥你们按原定计划行事即可……动手!”
这“动手”两字一脱口,趴在杨从循肩头的胡三将身子猛地一缩,而后双腿在杨从循背后狠狠一蹬,一个空心筋斗蹿向两丈开外那个正咿呀哼唱小曲儿的陆大舌头。
那陆大舌头正倚着身下土坟,迷迷糊糊得唱曲儿,忽然就觉得左前方一个大土堆后面突然蹿出一个火红色影子,奔着自己的脑袋直直的飞来。
还没等陆大舌头他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的脑袋猛地一沉,似乎有一个沉甸甸毛茸茸的口袋挂在自己的脑袋之上。
陆大舌头他一惊之下,正想开口喊叫,就听“吥”的一声,这大张的口鼻之内,突然就涌进一股熏人欲呕的臭气。
陆大舌头他吃了一吓,下意识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登时就将这股灌入口鼻的臭气原封不动得吞下肚去。
自不消说,这是小狐狸胡三再跳到陆大舌头头上时,临机应变,放出一个克敌制胜的臭屁。
想那胡三之屁,岂是寻常之气可比?之前杨四只是让这屁从脸前擦过,既已熏得扶床起身哇哇大吐。
如今陆大舌头他可是将这屁原封不动吞下,登时就呛得他一翻白眼,满口白沫得翻倒在地。
话说胡三他一个屁灌倒陆大舌头之后,立时从其身上翻身跳下,绕着陆大舌头身后那个新土堆,疾疾得兜了一圈。
就听小胡三他兴奋得大喊一声“有了”,接着俯身探爪在新坟一侧离地四五寸高的地方轻轻一拨,随着一层薄薄的浮土落下,那里显露出一个碗口大小的黑洞!
见是兔妖藏身的坟洞已被胡三找到,杨从循和杨四两人连忙从藏身的坟包后面跳出,这手里还提着先前胡三吩咐准备的一大堆铁制物事,就这么滴沥桄榔得赶了过来。
见胡三一举成功,两人都是兴奋不已,杨四他更是主动请缨道:“胡三哥,这便是那兔妖藏身的妖窟么?且待小人去寻一把铁锨挖它出来!”
却不想,胡三他闻言顿时大笑摇头:“杨四哥莫要心急,常听人言这‘狡兔三窟’,依我看,这坟包附近必然还有其它出口,这要是一一掘开,那得挖到什么时候去?”
说着,小狐狸回手在自己的红毛尾巴里摸索一阵,掏出一截三寸来长,上面还钻了几个线香粗细小眼的竹管。
就见胡三他拔出竹管一头的塞子,倒转竹管向爪上轻轻一磕,控出一截通体焦黑的炭块。
只见胡三用塞子塞好竹管,俯身捡起那截炭块托在爪心,而后嘴中念念有词,顿时就有一缕麻线粗细的青烟从炭块上飘出。
杨四先前曾听杨从循讲过其与胡三在内王村捉缢鬼博花红一事,心知从寄魂木上飘出得这股青烟定然是那个内王村的缢鬼王士廷无疑。
就见那股青烟从炭块上飘起后,居然像一条昂首吐信的毒蛇那样直立起来。
在冲着胡三‘点了点头’之后,那缕青烟向下一弓,顺着胡三方才掏出的黑洞,钻了进去。
“哇,这里面弯弯曲曲的,看来有不少名堂啊?
……呦呵,居然把骑马布铺在棺盖上面,而后在棺材板子上啃出一个洞来躲在里面?这方法亏你想得出来!
……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有后门吧,幸亏我早有准备!”
只见胡三他闭着双眼,用爪子托着那截不停往外飘出细缕青烟的炭块,这嘴里时不时就会嘻嘻哈哈得点评几句,就像是正在看一场实景视频vr秀一般。
我说这篇灵异小说还能不能行了?成天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来,说好的吓人一跳在哪里?
话说胡三在缢鬼王士廷的大力协助下,将坟丘内部盘旋曲绕的洞窟挨个趟得明白。
而后让杨四把几个新从附近猎户那里买到的捕兽夹子(杨四手里那些铁制物事)逐一下在那些王士廷探出的坟洞后路之上。
之后胡三将炭块原样放回竹管中收起,接着就伸爪入口,将嘴里噙着的火灵石摸了出来,再从杨从循手中接过一把干草,用指甲来回抠唆那块火灵石,将扣下来的赭红色粉末细细得逗在干草之上。
最后,小胡三一晃爪子,喝一声“起”,只听“嘭”得一声,一个核桃大小的火团从胡三爪上的干草把上蹦了出来。
胡三他见状满意得点点头,将燃着的草把放在自己最先掏出的洞口处,而后倒转过身,抡起身后那条又粗又蓬的红毛尾巴,像把蒲扇一样一左一右得冲着草把扇了起来。
只见一股红褐色的浓烟从草把上冒了出来,“呼呼”得灌进那个黑幽幽的坟洞之内!
第三十六章 荒坟兔精(12)
“兵法有云:凡火攻,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火生于内,早应之外;火起于静,待观勿动;火形于外,候时乃发;火尽其力,可从乃止;上风助势,下风相害。”
只见小胡三他脊背向天四肢着地,这身后的红毛尾巴就和被人全力蹬动的水车叶轮一般,呼呼得转个不停,直催的那草把上冒出的浓烟不间断得往坟洞之内猛灌。
胡三他一边运尾催烟,一边在嘴里嘻嘻哈哈得吊着书袋。
“又云,月在‘箕,壁,翼,轸’四宿,皆风起之日。今天是七月初五,月在翼宿,且有我胡三亲自扇出的仙风助势,必可烟火破敌!”
胡三他话音刚落,就听新坟背后“哗啦啦”一阵土响,紧接着就是“咔”得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顿时有一阵“咕咕咕咕”得哀鸣声远远的传来。
小胡三闻声立时就从地上蹿起来,先是欢呼道:“逮住喽!”,接着就纵身向土丘之后蹦去。
见逮住了坟内炼邪的妖物,杨从循和杨四也起身紧随胡三往坟丘后面抄去。
刚刚转过土丘,就见一只双眼赤红,从头到尾一水纯色白毛的大兔子被先前杨四设下的一个捕兽夹子夹中了右后腿,此刻正蜷缩在地上“唧唧咕咕”的嘶鸣。
这时就听胡三一声欢呼:“哥哥你快看那里!”
杨从循他闻言顺着胡三指出方向定睛一看,只见一条污秽不堪的月布带,正静静得扔在离那个踩中陷阱的兔妖三尺远近的地方。
“好极,好极。眼下陆氏丢却的骑马布也找到了,这下可是兔赃并获,敢问你这只躲在坟窟窿里吸阴炼邪的大兔子还有什么话好说?还不速速授首入锅,给我胡三当一顿美餐?”
说完,胡三他流着口水,扭头望向杨从循:“哥哥你待会想怎么吃?咱们是冷切还是红烧?”
还没等杨从循他回过神来搭腔,从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细声细气的男子声音:“诸位朋友且慢动手,我胡天保有话要说。”
杨从循闻言转身,就见身背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身穿绣花锦袍,头戴一条挑花点翠上饰一颗蚕豆大珍珠抹额,面容生得唇红齿白,这模样颇为动人的俊俏男子。
只见那名男子抬手一指那只蜷缩在地上的大白兔子:“这本是小神养在身边摩挲把玩的一只白兔,不意小神前些日子一时贪杯醉倒,被此孽畜趁机逃出府邸,躲在此处炼邪为妖。
小神本欲亲自出手清理门户,只是可怜这孽畜已跟随我百十余年,这一身修为积累不易。
且喜此番幸未曾铸成大错,故而恳求上仙看在它是初犯的情形上,高抬贵手放其一马,就此卖我胡天保一个面子可好?”
小狐狸胡三听了来人一番话语,抬起一只爪子挠了挠下巴,这眼珠骨碌碌一转。
“居然还是咱胡三的本家?那就不妨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吧。只是这回为擒此兔精,我们哥几个着实花费了不少,不知尊神你可否……”
胡三话刚说到一半,对面那个华服俊俏男子一声轻笑便接过了话头:“这是自然,小神岂有空口向人讨人情的道理?”
说着,那男子举手解下额头上系着的珍珠抹额,一抬手远远得抛给胡三。
“小神此行来得仓促,未曾随身多带什么人事。
这条珍珠带子随我多年,粗粗算来也能值得几文,更兼有一点増情固爱的好处,若是将此物与那心仪的人儿佩了,假以时日便可种下情根,终可盼两情相悦之日。
今日小神就将此物赠与上仙,以此换那孽畜一条命可好?”
见那人随随便便得将头上的珍珠抹额丢了过来,胡三他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双爪齐出接住那条扔过来的抹额,将其小心翼翼得托爪上仔仔细细得察看。
小胡三他一脸严肃得捧着那条珍珠抹额来回研究了片刻,末了又将鼻头贴在那抹额上深深一嗅,紧接着就是一声兴奋得大吼:“赚了,赚了!居然是真东西?这下我胡三可发大财了!”
据事后杨从循回忆,就在小胡三他大吼“赚了”得那一瞬间,杨从循觉得自己眼前猛然间蹿出一条左右摇着尾巴的哈巴狗,正绕圈围着对面那个华服男子不停得拱手讨好。
只听一阵三分肉麻七分谄媚的声音远远传来:“老板您真大方,这出手!这风度!
没说的,我胡三对您扁扁的服!
都怪我那人类伴当不知轻重,一时失手,这才误伤了兔兄,要不要我胡三去给兔兄找一位专治刀枪棒伤的大夫?”
小胡三正说得唾沫横飞,却见那华服男子举起一只白皙光滑的手轻轻一摇:“些许小事就不用烦劳上仙了,天保自家料理得。”
说罢,那男子仪态优雅得一掸袍袖,款款行到陷阱一旁,俯下身子用手轻轻一拂,那夹在兔妖后腿上用精铁打制的夹子登时像是被削铁如泥的宝剑砍过一样,“哗啦”一声碎成两半。
接着,那男子再度躬身抄起那只兔妖,又用另一只手在兔妖被兽夹夹出的伤口上轻轻得一揉。
正在不停“咕咕”嘶鸣的兔妖顿时就像被一团棉絮塞住喉咙一样安静了下来。
这时小胡三谄媚得声音又响了起来:“老板您这手正骨疗伤术使得真俊!老板您现在就带兔兄走吗?
需要我用快马套车帮您送回家么?胡三我在本地颇识得几位菜农,敢问兔兄他可是想吃本地最好的胡萝卜么?”
就见那男子怀抱白兔,回身冲着一脸殷勤之色的小狐狸轻轻笑道:“区区小事,上仙不必如此挂怀。”
说完“挂怀”二字,那男子还特地两手交替得抱着白兔,分别冲着胡三抖了抖两只空荡荡的袖子。
“如今天保身上已是两袖空空,实在拿不出半点能入上仙法眼的人事,上仙就是继续缠着天保也无更多好处,还请上仙放天保与这孽畜自去安置。”
说罢,那男子扭头冲着杨从循和和杨四分别点头致意道:“多谢几位言出法随,小神这便携此孽畜去了,你我他日有缘定当再会。”
说完,那人一甩袍袖,就这般飘飘然去了,只留下看得目瞪口呆的杨从循主仆以及一个正一脸贱笑抚摸手上珍珠抹额的小狐狸守着身旁地上那个双目紧闭正不停吐着白沫的陆大舌头。
第三十七章 荒坟兔精(13)
“嘿嘿嘿嘿,居然是胡天保的结缘宝带?发了,发了,这趟从家里出来,居然得到这么有来头的宝贝,这下回家可有东西可以交差了。”
话音刚落,小胡三的眼珠骨碌碌一转,转身谄笑着捧起那条珍珠带子凑到杨从循身边。
“按照我们仙家的规矩,这趟所得的收获,咱哥俩一人一半儿。不知哥哥你可有想表达心意的可心人儿?需不需要胡三我戴着这条带子去帮哥哥你跑这个腿儿?”
谁知小胡三他不说还好,这话仆一出口,杨从循顿时就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蹭得一下往后跳出三尺来远,两只手直摆得扇风也似。
“多,多谢兄弟美意,哥哥着实用不上此物,你我兄弟之间还分什么一半?这东西全归胡三你就好!”
见杨从循绝口不要这结缘宝带,胡三脸上的笑意更浓,当下就美滋滋得将这带子比照方才胡天保佩戴时的模样,往自己头上扎去。
只不过胡三他的脑壳较之胡天保可足足小了三圈还多,人家戴上是抹额,他戴上好似一顶方巾,真是有说不出的古怪。
这时就听杨四他在一旁气哼哼得开口:“少爷你倒是大方,就算少爷你用不上这条带子,先从胡三爷那里借过来,让我杨四用用它可好?
这家里人谁不知我杨四对来凤儿的心意?只是来凤儿她一向在奶奶房里当值,而杨四我又在外房里忙活,两下里绝少见面,这才好事难谐。如能有这条带子为媒,那就不愁……”
杨四他正絮絮叨叨得抱怨,突然就听杨从循大喝一声:“住口!”
接着杨从循他用手一指杨四:“好个蠢呆才,你可知道那胡天保是甚人,就敢用他的东西?
你杨四要真有这份真心,我就替你出面求我爹寻个可靠的婆子去探一探那来凤丫头的口风。
若是人家也有此意,我家就豁出去倒陪些嫁妆,将那丫头嫁与你杨四,也算成全一桩好事。”
说着,杨从循突然恨恨得在地上跺了一脚:“你杨四要真用了那胡天保的结缘宝带,那才是自家挥刀斩断这与来凤儿之间的情丝!”
杨四不意杨从循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登时就是一呆:“听少爷你的意思,方才那胡天保竟是个胡吹大言之辈,这结缘宝带其实并无结缘之能?”
“却也不是,只是用这条带子结下的缘分……唉,我还是跟杨四你从头解释吧。说来也巧,这也是我从那本《子不语》上看来的故事。”
据说此事约莫发生于顺治年间,话说那年有一位姓李的年轻御史按例巡行福建。
谁知当地竟有一名唤作胡天保的男子,因为喜爱这位李御史的相貌,多次在御史升堂查案时,混在堂前旁听的百姓当中悄悄窥视。
直到有一天,这个胡天保想去衙门后院的厕所中潜藏偷看御史如厕时,被附近巡逻的官差捉住,之后扭送给御史亲自审问。
在大堂上,胡天保不但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甚至还当众吐露其爱慕御史的心意。
因此,胡天保被大发雷霆的李御史以‘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分桃之情,皆逆人伦;而今又现窥厕之嗜,此等劣行,耸人听闻,伤风败俗,其罪当诛,绝无可赦’的罪名吊死后衙一棵枯树之下。
过了一个多月,居住衙门附近的乡民在夜里梦见一个怀抱白兔的年轻华服男子对自己拱手施礼,口称有重要事相托。
那个托梦的男子自称胡天保,还说自己因为追求同性之间缘分与爱意而被处死一事,而被阴间阎王敕封为兔儿神,从此专司保佑人间同性相恋之事。
那个男子在托梦最后恳求乡民为其筹建一间兔儿神庙,并许诺称:“从今往后,凡是心中有与我同等难于人前明言之心意者,皆可来此庙敬献香火,我必保佑其心想事成。”
当时福建省某些地方有聘请同性男子为契兄弟的习俗,这些人在听到乡人转述胡天保那段托梦之语后,就争相前来捐资建庙。
据说这间兔儿神庙十分灵验,前去敬献香火之人十有**最后都能得遂心愿。
到后来,只要有相互爱恋却不受他人赞同者,都会偷偷前往兔儿神庙祈求庇佑。
渐渐的,兔儿神的香火越来越盛,这供奉胡天保的庙舍也越来越多,不再只限福建一地。
“所以我才说杨四你借这结缘宝带去讨来凤的欢心一事是在亲手毁掉自家好不容易才缔结的缘分。那胡天保不会遂了你与来凤的心意,反而会给杨四你找一个……反正就是那种人回来。”
说完,杨从循又气哼哼得瞪了头戴结缘宝带的胡三一眼:“还有毛团你!你要这伤风败俗的东西作甚?难不成你胡三也起了这等伤风败俗的念头?”
杨从循那一番话将胡三逗得哈哈大笑,骨碌一下就翻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哈哈,不成了,可乐死我了!”
直到杨从循他脸色发黑快要爆发之际,小胡三才从地上爬起来,甩了甩身上粘着的土屑开口。
“哥哥你有所不知,这胡天保的确是保佑同性姻缘的神明,不过他手上这条结缘宝带却是由月老亲自赐予的上佳宝物,不但能在同性身上起效,用在异性身上也是同样好使的。”
说罢,小狐狸一吹胡子,倒背双手一板一眼得解释。
“想那胡天保,本是一因罪获刑的罪囚,就算其痴情可悯,又有何等法力,敢夸口能保佑天下有同等心思之人得遂心愿?若无神迹降下,如何彰显神力,令其庙舍香火不绝?”
见杨从循等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狐狸更是得意,将头一点继续解释
“胡三我在家时曾听一位能走阴通冥的前辈提到,当年胡天保刑伤之魂被鬼差押解到地府交由判官聆讯之时,有一位阎王甚是可怜他胡天保一片痴情,不但力主封他胡天保为阴神(兔儿神由地府所封,故为阴神,如由天庭敕封则为天神),还亲自出面,替其从月老那里求来几件能种情结缘的宝物送给他胡天保,助其招揽兔儿神庙的香火。
这结缘宝带虽为胡天保所有,实则是专司男女姻缘的月老之物,故而同样能在异性身上起效,哥哥你们尽管放心使用就好,哈哈哈哈哈……”
(注,胡天保为兔儿神掌同性姻缘一事并非杜撰,确实为正史所载,如道光年间福州知府帐下幕僚施鸿保所著《闽杂记》中既有胡天保一则,其相关记载与《子不语》中所录皆同。
今台湾省台北市永和区犹有一间清末所建之兔儿神庙遗存,正殿即供奉胡天保之牌位,其香火至今未绝。)
第三十八章 荒坟兔精(完)
“竟然会是这样?敢情是杨某自家想得差了,这珍珠带子还真是个宝贝?”
“却不是怎地?”
头扎珍珠宝带的小胡三得意洋洋道:“自打前些日胡三我踪上这只躲在坟包子里头的大兔子,立刻就发现这只兔妖它有点不太寻常。
如果这真是一只炼邪有成,已经到了需要依靠骑马布来躲避即将到来天劫的程度,那它身上的妖气未免也太稀薄了。”
按照胡三他们赤烟洞世代流传下来的说法,这修炼飞升的第一道门槛,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雷劫,并非一定卡着那个三百年节点到来。
听胡三说,胡家的上几代长辈们已经在世间见过太多一个才百十来年修为精怪让一道从云端降下的惊雷给劈成一团青烟的例子。
这身体都给劈成青烟了,那精怪自然也是死得不能再死。
作为全家成员个个都有志修炼飞升的狐仙一族,胡家自然对这些倒在第一道门槛上的倒霉鬼特别感兴趣,十分想从它们身上挖掘出为啥这些倒霉蛋儿会提前一百多年就遭遇到雷劫的原因。
然而很可惜的是,除了这些倒霉鬼都是炼邪的妖精之外,胡家并没有再找到其它的相同之处。
换句话说就是走邪道的妖精要比走正道的仙家更容易被雷劈,没人知道为什么。
“所以我们家前几代的一位传奇老祖宗就破天荒得提出一个猜测,那就是走邪道的妖精要比走正道的仙家修炼速度更快,因此也更容易达到经历雷劫的门槛。
这修炼不论正邪,只要摸到了这重门槛,就得挨雷劈。”
听胡三说,他的这位老祖宗被后代子孙尊称为‘疯魔大仙’。
自打这位爷在其一百三十岁时提出‘修炼到第一重瓶颈门槛就会挨雷劈’的奇怪理论之后,他就天天都吊儿郎当得四处闲逛,再也不在家里打坐闭关修炼了。
然而不得不说这位爷的奇怪理论或许真有可取之处。
除了他‘疯魔大仙’这个特例,别人基本都在自己三百岁之前就遭了雷劫。
而且这位爷一直活到四百多岁时才挨了雷劈,最后居然还成功从雷劫当中活了下来,成为赤烟洞少数几个能成功挺过雷劫的大仙家。
“尽管大家都知道‘疯魔大仙’的法子很可能有效,可问题是谁也不敢去仿他的例子。
毕竟能多修炼出一分本事,就多一分能从雷劫当中挺过去的指望。
万一你学‘疯魔大仙’那样天天吊儿郎当得四处闲逛,结果你的雷劫还是卡着三百年的点来,那就真的是不作不死了。”
说完,小狐狸慵懒得伸了一个懒腰:“除了这位听上去就不太靠谱的‘疯魔大仙’,我们家其他的老祖宗也在研究如何平安渡过雷劫的法子。
最后他们总结出一套可以通过感知对方身体周围仙气或邪气的浓郁程度来大体上感知其到底能有几把刷子的‘望气之术’。
除了可以预测自己大概还有多久遭雷劫之外,还可以用来预估对面那点子,自己到底是惹得起还是惹不起。”
按照小狐狸的说法,如果这个躲在静官坟里悄悄吸收怨气修炼的兔妖已经到了快要遭天劫的地步,那它身上的邪气至少也得让胡三他怕到恨不得一溜八丈远的地步……
显然这次的对头还没有厉害到这种程度。
可一个修为平平的兔妖为啥现在就急着四处去寻找新鲜的骑马布回来避雷劫呢?
那骑马布上沾的可不是颜料,而是经过草灰沙土初步吸滤之后极少量已经干涸的月信!
这玩意儿时间一久就会变成渣子从布上掉下来。
用不了二十年,那条骑马布上沾的绝大部分天葵就风化成碎渣,到那时这条骑马布就没有用了!
“既然这个本领平平的兔妖也急着四处去找可以助其躲避雷劫的东西,那就证明它已经到了快要挨雷劈的岁数了,现在至少也得是二百岁开外。
说实话,就凭它那俩下子,连人间一个寻常的猎户都能轻轻松松抓了它去下酒。
那么请问,这只肥兔子又是如何在这危机重重的人世间活到二百来岁的高龄呢?”
“兄弟你的意思是?”
“这不明摆着吗?人家肯定是有后台罩着的,而有这份闲心去罩一只又大又肥还没什么本事的兔子,除了他兔儿神胡天保,也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所以兄弟你一早就知道胡天保他会出面救走这只兔精?”
“我自然知道了,那胡天保还是我托朋友喊过来的呢。
就算这只大兔子不是他兔儿神养的,照他那爱兔如痴的性子多半也会出言向咱们索要这只上了年岁的兔精。
所以这回他胡天保的竹杠,咱们是敲定了,嘣嘣嘣!”
解释到最后,小胡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将那张宽宽的嘴巴一嘬,居然“嘣嘣嘣”得学起人家敲竹杠的声音。
见此,杨从循和杨四两人都是心下一紧,不用自主得伸手按住自己放在前胸内兜里的钱袋,心说得亏那胡天保见事不妙拔腿就溜,要真拖得久了,备不住身上穿的那件织锦长袍都得让小狐狸给扒下来。
“行了,这闲话也说完了,杨四哥且把陆大舌头他扶到板车上,让他脸朝上躺着。等我一会帮他控控肚子里黄泥,这事儿就算完了,咱们也好早点回家庆功去。”
若干年后,已经须发花白的杨四拿着一块高粱饴逗弄着一个用两只肉呼呼的小手撑起自己胖嘟嘟的下巴,此刻正兴高采烈得坐在杨四的膝头听他讲当年那些稀奇古怪经历的小男孩。
突然间,这个听故事入了谜的小男孩问出一个令杨四心惊肉跳的问题:“爷爷,爷爷,当年胡三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帮陆大舌头来控这些已经吃进肚子里的黄泥呢?”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四十多年,可杨四依旧像是被水呛了似的,揉着自己胸口缓了半天气,才心有余悸得跟孙子回忆。
“我的亲娘哎,那个胡三他居然把陆大舌头他肥嘟嘟的肚子当成是蹦床,就那样踩着大舌头他的肚子一上一下得蹦跶了一路。
不光是吐泥了,这一路上大舌头他那吥吥的响屁就没断过,那些脏东西淅沥了一裤裆啊!”
第三十九章 冥官怪事(1)
书接上文,那杨从循和杨四一道驾着板车,将那个在吐完腹中黄泥的陆大舌头运回观柳书院,交给一直在房中提心吊胆守候的陆氏照顾。
经过兔妖和胡三前后两番折腾,陆大舌头他好悬没送掉一条小命。
然世事祸福相倚,经过这一番磨劫,原先面方口阔,这脖子几乎比脑袋还粗的陆大舌头,他居然……瘦下来了,而且这做饭的手艺也提高了不少。
话说杨从循他从杨四口中得知那个不幸殒命在班主藤鞭之下静官的遭遇后,也动了怜悯之心。
于是杨从循又从自家盘缠中取出十两银子,托人在易县左近寻了一块坟地将静官那具埋在荒坟岗子上的棺木迁过去重新下葬。
斗转星移,昼夜交替。
转眼功夫这日子就过去了七八日,这天杨从循他日中散学之后,正在自己房中攻书习字,忽然就听见房门外小院之中,有一年轻男子开口发问。
“敢问杨从循,杨年兄可在否?小弟孙益亨特来拜见。”
杨从循闻声登时一愣,心说我不认识什么孙益亨啊?怎么还有人特地来拜我呢?
杨从循心下虽然疑惑,可嘴上丝毫不敢怠慢:“原来竟是孙年兄到了,只怪小生方才读书入神,竟未能提前出门迎候,真是礼数不周,还请孙年兄海涵。房门没关,还请年兄入室叙话。”
杨从循的客气话刚出口,就听院中那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此番本是小弟不告而来,杨年兄你何故如此拘礼?也罢,既是杨兄诚邀,那孙某就厚着脸皮,当一回恶客了。”
院中那人话音刚落,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响,有一个身穿宝蓝缎文生公子袍,未曾戴帽,手摇一把山水题诗折扇的年轻秀才推门走了进来。
那人见了杨从循,顿时闭上折扇横持手中,冲杨从循拱手行礼。
“不才孙益亨,本地人士,如今正在这观柳书院中入泮。小弟先前听人说过杨年兄的大名,一向甚为心折,故而此番冒昧来拜。
都说这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真是丰神俊朗犹胜所闻,哈哈。”
见对方上来就抬举夸奖自己,杨从循也是赶紧拱手还礼,接连口称:“兄台如此盛誉,杨某实不敢当”之类客套谦让之辞。
之后两人在杨从循房中又是一番吹嘘互捧,这书之无聊,听来无趣,故而闲言尽皆从略。
最后还是杨从循他先沉不住气,终于开口询问。
“杨某一向为人性直,还请孙年兄恕我冲撞冒犯之罪。从循并非本地人士,这书院投师后亦不曾与院中同科生员有太多来往,之前也与孙年兄并未谋面,实不知年兄此来寻杨某所为何事。
孙兄如有用到从循之处不妨直言,从循自当竭力。”
那孙益亨见杨从循主动挑起了话头,先是微微一点头,接着就将先前脸上那副轻松嬉笑的表情收起,这面容一肃,一脸郑重得拱手冲杨从循致意。
“说起来真是唐突,孙某此来只想请杨兄你坦承答我一事,这伙房中早晚为炊的陆大舌头所害的鬼病,可是杨兄你出手治愈的?”
得知对方竟是为了陆大舌头害病一事而来,杨从循他心里登时一怔,接着就摇头否认。
“陆伙夫前些日子罹患恶疾一事,杨某也有所耳闻,只是此人后来痊愈一事却并非是杨某之功。
不瞒孙兄,杨某身边有一自家中携来的健仆杨四平素与那陆伙夫最是要好,对陆家近来发生之事也有所知。
孙兄如有其它想问之事,待杨某唤杨四来一一回禀孙兄就是。”
见杨从循矢口否认,孙益亨笑着摇头道:“此事都怪孙某行事荒唐莽撞,杨兄且不去忙寻杨四哥,请先听孙某一言。”
说完,孙益亨他来了个竹筒到豆子,将自己此番的来意一五一十得讲给杨从循。
听了孙益亨的解释,杨从循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前些日子告诉陆氏,这陆大舌头梦话中提到的静官是一个被梆子戏班班主失手打死小旦的秀才,正是自己眼前这个孙益亨。
就连静官头次下葬,也是戏班主出钱请开寿材铺的孙家出面寻人代为操持的。
因此,这个孙益亨对陆大舌头罹患鬼病一事十分清楚。
他当时见陆氏得知事情真相后一时痛哭失声之状,也动了恻隐之心;心想自家因为靠那寿材纸扎一类活计营生,所以对这等幽冥鬼怪之事也有避讳讲究,也因此结识了一个善于驱邪捉鬼的阴阳先生。
然而事不凑巧的是,就在孙益亨辞别陆氏,匆匆赶回家,想找人去寻那阴阳先生来给陆大舌头驱鬼治病的时候,一个下人却跟他回禀。
昨天下午这位阴阳先生突然匆匆得收拾了一下行装,只给家里人留下一句‘自己有急事要出门,过个三五日就能回来’的话之后,就急急火火得出门了,连个具体去向都未曾告知家人。
这孙益亨一听不免就有些傻眼,但现在谁也找不到这位先生,那就只能说是陆大舌头他命中有此一难,眼下只能替其祷祝,希望他能逃过这一劫吧。
因此孙益亨就吩咐那个仆人,让他这几日,每天都去那先生家里转转,一旦先生回家,就立刻来通知自己,之后就将此事放在一边了。
一转眼就过去了四五日,这天孙益亨刚散朝学,那仆人就跑来回报说那阴阳先生昨日晚间刚刚回家,如今正在家中吃早点。
一听先生回家,孙益亨连忙封了一个红包,径直去那先生家里恳请其出面来给陆大舌头驱鬼治病。
谁知当孙益亨与阴阳先生一起赶到陆大舌头一家居住的小院时,却发现他陆大舌头身上所害的鬼病,早在三天之前就已经痊愈了。
再与陆大舌头打了一个照面之后,那个阴阳先生悄悄告诉孙益亨。
“从面相上看,陆伙他神朗气清阳火充盈,并无半点阴邪侵害之兆。如先前阴鬼入梦为祸之言不虚,则必有高人暗中作法驱邪相助,不然绝难有此之功。”
一听这先生说有一位驱邪捉鬼的高人暗中相助陆大舌头,孙益亨他顿起结交之心,于是就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格外留心起来。
这易州左近吃迁土下葬这碗饭的人家,十有**都和孙家有来往。
所以孙益亨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观柳书院当中有一个叫杨从循的书生居然出了一笔钱给静官移坟迁葬,这才施施然上门拜访结交。
说到最后,孙益亨他冲着杨从循哈哈一笑:“杨兄休怪孙某这个恶客来的唐突,且先听某说一个故事如何?”
第四十章 冥官怪事(2)
上回书说道,家中开着寿材铺的孙益亨孙秀才因为替陆大舌头驱鬼治病一事,而起了与杨从循结交之意,这才兴致昂扬得跑上门来寻杨从循。
为了彻底打消杨从循对自己的疑虑,孙益亨不但将自家来意和盘托出,还主动提出要给杨从循说一个故事。
就像杨从循家里的绸缎庄也兼买一些香料脂粉月布胰子之类杂货一般(过去到绸缎庄买布料的顾客大多都是女子),孙益亨家的寿材铺也不只卖棺材,像纸扎香烛堪舆动土之类的相关营生也是多有涉猎。
而这其中最为特殊的一种,就是‘捐冥官’。
话说当年圣祖康熙爷为平‘三藩之乱’筹饷,首开清季捐纳入官一途,时至今日已成惯例。
世间多有乐求功名出身却无科举出头之能的人争相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前去户部大门前排队捐官,名曰‘谋个花样’。
受此影响,世间一些广有积蓄的大户人家也喜欢给自家新近亡故此时尚未下葬且未曾科举入仕的长辈出钱捐个空官衔头,以求能在下葬时穿一身官礼服风风光光入土。
听孙益亨讲,这官礼服样式与一品文官大员平时所穿戴的仙鹤补服及礼帽相似,但无礼帽顶上所顶的红宝石珠子与帽后翎管中所插的花翎,这项间所挂之朝珠也并非珍贵正品,仅以木珠染色聊为充数而已。
据孙益亨所述,京城户部将这冥官衔头作价高昂,若无百两纹银送出是绝难成事。
可这白花花的银子捐出的冥官其实只是一纸空衔,并无实官补缺,这买官之人将出大把银钱换来的只有那一领虚有其表的官礼服而已。
然而就是‘可以着官礼服下葬’这一纸虚名,却引得世间无数大户如过江之鲫般纷纷追捧,还美其名曰:‘替祖上谋个冥缺’!
听孙益亨讲,他家的长辈在京城贵人中颇有些门路,能以低行价三成左右的价格换到户部加封冥缺的委状,因此就做起了代人捐冥官的生意,而孙益亨他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正与这捐冥官有关。
正说着,孙益亨他忽然冲杨从循一声长叹:“想必杨兄也已从塾师山长那里知悉,孙某并无应举中试之能,之所以要来这观柳书院读书,无非是想少碰家里那些铜臭之事罢了。”
然而孙益亨他是孙家独子,将来这寿材铺的生意,多半还是要着落在他肩上不可。
因此除了每日随塾师同窗一起读书为文之外,孙益亨他隔三差五还要去家里的寿材铺坐镇盘账,而事情就发生在上个月孙益亨前去寿材铺盘账之时。
常言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里说的正是寿材铺这行。
只因过去人家事死如事生,越是富裕人家就越是重视盛殓下葬的棺材。
听孙益亨讲,通常人家能用的最好寿材称‘四角’,即棺材所用的盖板、底板以及两侧边板分别各要用一整根木料切割出来,决不允许用两块同色木板拼凑。
在寿材上底漆之前,购买寿材的人家要专门过来检查寿材是否为‘四角’,来人一定得亲眼看到寿材四板的确各为整根木料切出,这板上绝无木板拼缝以及伤损虫眼等痕迹才会心甘情愿得掏钱。
想要打制一副‘四角’,有时光合适的木料都得找寻一两年才能凑齐。
所以过去寿材铺中的寿材基本都是顾客专程上门订做。
闽俗既云:‘三十付板,看你好大胆’,意思就是说三十岁后都不给自己准备棺材,将来很可能会没有棺材可用,最后光着身子入土。
除非发生意外,很少有顾客会掏钱购买寿材铺现成的棺材,而寿材铺里也不会过多准备现成棺材。
一般主人只在铺子里放上一副现货,既当样品展示自家木匠的手艺,也能帮那些遭遇意外的客人解燃眉之急。
那回孙益亨去自家寿材铺盘账时,一翻账本发现这几日铺子里并没有客人新订棺木,只做了几笔纸扎香烛之类的小生意。
见此情形,孙益亨他不由得喜笑颜开。
毕竟这些纸扎活都不值什么钱,孙益亨去盘点查账也只为查那些订寿材、捐冥缺的大活儿,像这种不值几文的小账不妨就睁一眼闭一眼,让铺里的伙计也可因此私下得上几文好处。
这也是过去东家收拢人心的一种方式。
因此孙益亨他随手将账本翻了翻,就将其阖上交还给柜上当值的账房,同时就开始寻思自己要不要趁着这个空档,去城里的戏园子里听上一场戏,也好乐呵放松一下。
然而就在孙益亨准备起身离开之时,铺子里却来了一个员外打扮一脸惶急神色的中年人。
那人被铺子里专门撂帘应门的伙计迎进门后,就直直得奔着在柜台后面坐着的孙益亨过来行礼道:“敢问掌柜的,这间铺子可否代人捐个冥官花样?”
见是大生意上门,孙益亨他赶紧站起身来招呼客人:“小人就是这间铺子的少东家,不瞒尊客,我家在户部甚有门路,行价九十两纹银即可捐得一个花样,见缺付钱,童叟无欺。”
见孙益亨回答的胸有成竹,来人明显是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位东主,我要捐三个花样,不知需要付下多少定钱?”
孙益亨他闻言登时就一呆,只因这九十两银子并非小钱,想那易县县令一年的正俸也不过才四十五两银子。
这捐一个冥官的银子顶得县尊老爷两年俸禄,不是自家至亲男性长辈,纵使大户也舍不得大把去捐这个花样。
如今这人一张口就是捐三个花样,白花花小三百两银子轻轻松松就给出去,这还不算来日置办寿材风光大敛下葬之类的花费,敢问您家今后这是不打算好好过了吗?
虽然觉得古怪,孙益亨还是冲来人拱手行礼:“行例须纳一成定金,缴定之后十日即可缴付完纳,届时相烦尊客携定契与余款来鄙号取这花样委状官帽补服等物。”
听了孙益亨的报价之后,来人略一沉吟,就从袖筒中摸出三张皮纸银票递上:“这里是三十两官票,姑且算是定钱,还请东主快些为我操办此事。”
见来人真的付了定钱,孙益亨连忙取出纸笔递上:“还请客人留下家中贵人的官讳,以备户部抄录委状。”
然而等孙益亨接过那人抄录的官讳之后,登时就和被雷劈了的蛤蟆一样瞪大眼睛:“客,客人你莫要玩笑!这,这大红、阿黄、白额眼又是何人?!”
第四十一章 冥官怪事(3)
话说到易城禄福全寿材铺的少东主孙益亨在自家铺子盘账之时,有一个员外打扮的客人急匆匆得上门要求给祖上捐冥官,还一甩手就给出了三十两银子的定金。
然而当孙益亨捧出纸笔,请来人留下欲捐花样的贵人官讳时,他却得到了‘大红、阿黄、白额眼’这三个听上去就不像是人名的名字。
孙益亨一时惊怪,这才开口动问那客人是否在与自己开玩笑。
谁知这厢话音刚落,对面那客人登时就面色不豫得怒道:“少东主你才莫要玩笑,这世上岂有开这种到棺材铺里买棺材捐冥官之类玩笑的人?
难道贵号要将我家中贵人到底是谁也查验清楚,才肯去户部捐纳银两,若无同乡京官具保这个冥官就捐不出来了?”
见来人发怒,孙益亨连忙上前不停得打拱赔话:“都怪小人言语失当,客官且休动怒。
诚如尊客所言,这户部捐冥差并不拘家中贵人的名讳,只要银到,即可得缺。
只是户部却甚掯吝那张写着尊长名讳的委状,这一份银子仅能换一份委书,绝无饶赠。
小人方才也是怕尊客日后更改心意,为此白花了银子,这才出言动问,如有不当之处还望尊客海涵。”
听了孙益亨的解释,那人的面色登时和缓,点了点头道:“原是为此,店家适才所言不无道理,也罢!”
说着那人又从怀里摸出三张百两银票递给瞪圆了眼睛的孙益亨。
“这便是三百两银子。如此少东主总不必担心我会反悔变卦了吧?还请东主早些替我操办此事,事成之后还有心意送上。”
那一日孙益亨跟杨从循回忆说,自己当时就像在做梦一样,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要价二百七却还价三百三的主儿。
不过只要敢开店,就不怕豪客来,孙益亨一边伸手殷勤延客入室内看茶,一边悄悄得将方才收下的三百多两银票递给身后的账房,同时冲其递一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找个伙计拿着这些银票找一家银号去验一验真假。
见账房心领神会得点头,孙益亨总算放下心来,将那客人领到自家铺子里摆着当样品的那副棺材前,不错口得夸耀自家木匠手艺如何了得,接着就小心翼翼得动问对方需不需要订做几副‘四角’寿材。
不料那客人并未上前仔细查看棺材的成色,只是抬手拍了拍那副棺木,见用料确实厚实就回身点头。
“不错,眼下我正有此意,但不知少东主能否在花样捐纳下来之前替我办妥三副‘四角’寿材?这价钱任由东主,绝不还价。”
孙益亨当时差点让一口唾沫给呛着,心说客官您这脾气也太急了点吧?合着您当这打棺材和捡木头攒箱子一样,转天就能弄好?
不过这话孙益亨最多也就在心里腹诽一下,当着人家面儿可不敢表露出来。
他站在原地踌躇了半晌,最后还是开口道:“既是客官家中急用,那鄙号就尽力替客官您想想办法,但不知您家贵人这身量长短可否见告,鄙号也好按此筹措棺木?”
话一出口,孙益亨就见对面那人脸上现出一丝难色,连忙接口道:“如客官您一时难以决断,鄙号也雇有一个成衣裁缝,不如就让他随尊客到府上为贵人量体裁衣如何?”
谁知这一番话出口后,那客人脸上的难色更甚,就见他站在原地这这那那得支吾了半天,才举起双手在胸前比了比,十分不确定得开口道:“大概能有这么长?”
这下孙益亨差点给气乐了,心说你这是给自己家人买棺材,怎么具体长短还来问我?
可等孙益亨定睛仔细一看那客人举在胸前的双手,登时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客人双手之间的距离实在太短,充其量就只有一尺四五的样子。
只有未离襁褓的婴儿才是这种身量,且不说这世上有没有人会给没来得及起大名的婴儿捐冥官,这一家又怎么会在短短数日之内,接连死了三个不足周岁的婴儿?
家中婴儿不论哪个妻妾所出,落地即夭亡,你这明摆着是要绝后的征兆啊!
不过这种话孙益亨也只能悄悄藏在肚子里,当下还是强在自家脸上装出一副感伤悲切的神情,问过那客人府邸住址,并约定了上门送寿材的日子。
就在这位客人离去后不久,一个神色紧张的伙计双手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过来回禀。
“少东家,方才那客人给出的银票都是真票,城中钱庄在扣了平准之后,一共兑付了三百一十四两七钱现银。这些银两俱在此处,还请少东家与柜上管事一同过目点验。”
见伙计当真把银子取了回来,孙益亨一下松了一口气。
在交代当值的账房管事抓紧时间安排人手捐冥官打棺材之后,孙益亨就哼着小曲儿离开了自家的寿材铺。
其实孙益亨他一开始是打算找附近其它寿材铺暂借其充当样品的棺材应急。
不过当他从那位惶急登门的客人口中得知其家中贵人的身量长短之后,便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寻常的‘四角’棺材难打,那是因为普通人的身量在这里,这棺木不长个九尺一丈,不宽个三四尺,一般人都塞不进去的。
这一丈长五尺宽的木板必须是那种数十年树龄往上的参天大树才能完整打制出来,而且那树干上还不能有树洞虫孔,这种料子可不好找。
然而今天那客人定的三副‘四角’棺材,只有两尺长多半尺宽。
这种木板随便找一株巴掌来宽的小树就能打出来,所需木料比比皆是,有半天功夫就能凑齐,之后无非是安排铺子里的木匠连夜赶工就是。
不过孙益亨他依然很好奇那个花费重金来捐官买寿材的客人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于是在临走之前,他悄悄唤过铺子里一个机灵些的伙计。
在往其手中塞过一块碎银之后,孙益亨授意那个伙计去方才那客人留下的地址附近打探一下消息。
谁知那伙计这一去,竟引出一段闻之咋舌的异事!
(注:
其实清朝的银票更像是今天的存货单,通常流程都是商户把一定数额的银两存入朝廷官营钱庄,然后由官庄负责盘点这批银两的成色数额之后给存银的商户出具对应面额的银票。
之后这个存银的商户就可以拿着银票去外地做生意,届时可以根据需要去当地的官庄把银票再换成当地铸造的银两取出来。
然而问题是,当时全国各地铸造银锭的成色差异显著!
一般来讲,南京江南藩库铸造的漕平银锭与扬州盐税衙门铸造的盐平锭成色最佳,而关外松原平银锭的成色最差!
这优劣银锭之间的成色有时可能会差出两成还多。
所以当年官庄票号里有俩专业术语叫“升水”和“平准”,意思是根据这张来官钱局承兑银票的开具地所属银库铸造银锭的成色来上下浮动这张银票的票面金额。
好银去孬银的地盘,银票的票面金额要上涨,这叫“升水”;反之,孬银去好银的地盘,银票的票面金额会缩水,这叫“平准”。
三百两银票不一定是三百两银子,知道这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