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师徒反目(3)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他在自己的宿房中与胡三、孙益亨等人一同定下用莳花馆头牌清倌人花朝云的红缎睡鞋来嫁祸伍文彪的计策。
前文说了,这条嫁祸计策的重中之重就是想法弄到花朝云脚上穿的一只睡鞋。
谁让这位清倌人在伍文彪的威逼利诱之下,用其从杨聿处盗来的扇子来嫁祸杨从循在酒楼召女应局的呢?
哎,这位看官问了,那莳花馆与观柳书院又无瓜葛往来,人家行院家的头牌清倌人凭啥会受伍文彪他这样一个书院山长的威逼利诱呢?
这位看官,你可知过去这行院女子当中,并非个个都留恩客在自己房中招待度夜。
其中也有那只陪酒卖唱却不留宿陪歇的女子,而这一类行院女子就被人们称为清倌人。
与之相对,那些陪歇度夜的便是浑倌人。
然而大多数人都不晓得的却是,这些只陪酒卖唱的清倌人的才貌往往要比那些收取恩客度夜之资的浑倌人要高上许多,向来只有一家行院中那些头牌花魁才有可能被老鸨扶成清倌人。
这行院的鸨母之所以会挑选一些色艺双绝的女子专门培养成清倌人,图的就是城中那些能使得起银钱的豪商巨贾看中清倌人的才貌,出重金将其赎回家中纳做小妾。
这档生意若是做成,鸨母她少说也能赚个盆满钵溢。
但凡是使得起银钱的豪富之家,就没有不培养自家子弟登科挣名的。
这伍文彪虽只是个小小的书院山长,却是易县正儿八经的学官,手中掌握着遴选推举全县童生应童子试的大权。
况且其又与负责给童子试出考题的主考官县尊李德崧大人交厚。
只要能和他伍文彪拉上关系,给自家子弟押题画重点之类的事情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那可就等于一只脚踏过考秀才这道拦人无数的门槛了……嗯?貌似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因此,伍文彪他可算是易县当地最受豪商们欢迎,争相邀约赴局的座上宾。
而这豪商做事向来又最重利益,没有人会冒着开罪伍文彪的风险,纳一个胆敢不卖伍山长面子的清倌人回来做妾,那花朝云也是万不敢不听他伍文彪吩咐的。
正是因为知晓了这个关节,所以杨从循他并没有出手报复这个用扇子栽赃自己的花朝云。
不过这不出手报复却不代表杨从循他就不生气:杨聿我的东西那是轻易能动的么?
要知道,这行院女子睡鞋上的绣样可都是这家行院的鸨母亲自挑选,并请裁缝统一缝制。
就差没把‘莳花馆’仨字直接绣到鞋面上,可以说与外人重样的几率极低。
届时一旦有围观看热闹的闲汉认出这只伍文彪怀中掉出的睡鞋是从莳花馆中流出,立时就会有好事者去给莳花馆的老鸨报信请赏。
而一个鸨母得知其手下豢养的女子居然和人背地里有了私情,最后还搞出‘赠鞋定情’这一出时,又该是何等的动静?
怕不是要在莳花馆挨房挨屋的翻箱搜查,看这只睡鞋到底是从谁的手中流出去的。
杨从循的这条计策毒就毒在,其不但能借这只红缎睡鞋让伍文彪无从推脱颜面扫地;捎带手也能借莳花馆鸨母之手好生敲打一下那个花朝云,替自己出一口被花朝云扣上帽子泼污水的恶气。
最好再能让那莳花馆鸨母为此起上疑心,暗中怀疑花朝云她这个清倌人的清白之身都已经被那个有私情的男人得了,不再奇货可居。
杨从循之后自然会出面替伍文彪当众揽锅,自承是自己与花朝云两情相合,所以才扇鞋互赠私定终身,如今特备齐银两来为人家姑娘赎身。
这时,老鸨子就不能再使劲往上抬花朝云的身价了……手底下清倌人与人有私情的事情已闹得满城风雨,还能嫁给别家么?
能就此便宜得捡回一个漂亮媳妇,咋说也是对自己名声受损的一种补偿不是?
然而杨从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这件想来已经十拿九稳的事情,最后还是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可怕变故!
闲言少叙。
话说那一夜胡三在孙益亨的指点之下,轻轻松松得在易县城中找到这家莳花馆,然后又在馆中找到一处灯火沉寂的二层小楼。
要知道,这行院之中的清倌人为重自家的清白名声,绝不能与那些陪夜歇宿的浑倌人住在一处,势必要别楼而居,天一黑就早早得靠枕安歇了。
这莳花馆中的清倌人本就不多,那一日花朝云与暮婉秋两人来孙益亨包下的雅间转局之时,也与当时躲藏在酒桌下的胡三‘朝’过一面。
因此胡三他只要寻到莳花馆中这处灯火沉寂的小楼,再挨户钻进房中,将脑袋探入人家姑娘的绣帐,看一眼这位躺在秀榻之上的姑娘容貌便成。
果不其然,那一夜胡三他没费多少功夫,便探查出这幢小楼二楼东首那间绣房即为花朝云所居。
话说胡三鬼鬼祟祟得钻入绣帐,悄悄溜到姑娘脚边,探爪掀开锦被,用锋利的指甲冲着花朝云的脚上猛得一划,登时就割断睡鞋上的系带。
只见胡三他调转身子,抬起自己那条大红尾巴当做扫帚,一上一下得轻扫两下花朝云的脚心。
睡梦中奇痒难忍的姑娘不由得搅起双脚来回一搓,登时就将那只已经松脱系带的红缎睡鞋褪下来。
见大功告成,胡三他用嘴轻轻叼住战利品,倒转身子,顶开垂苏绣幔的锦帐,长身一纵就跳上窗台,蹑手蹑脚得推开微阖得窗扇,就此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话说胡三他连夜返回观柳书院,将那只窃来的睡鞋展平后悄悄塞入伍文彪日间所穿的长袍内袋之中。
待接到胡三大事已谐的报信后,孙益亨旋即打着父亲的旗号,假意嘱咐家中账房以孙家的名义给伍文彪下拜帖,言称已在得月楼设下便宴,有事求恳拜托他伍文彪!
当初,伍文彪串通李德崧将孙益亨的增生功名罚降为附生,其间想的就是拿孙家一把,好以此勒索一笔贿赂,如今见孙家认输服软,自然会欣然应邀。
届时胡三只要在得月楼前悄悄埋伏,待伍文彪下车登门之时,使一招‘飞火流星’,将一朵红莲悄悄射入他伍文彪的怀中便大功告成。
这样一来,伍文彪他在极度惊骇之下,定会拼命拍打撕扯自己衣襟,势必让那只展平掖在长袍内兜里的睡鞋掉出,届时可就有好戏看了。
谁知……
第七十二章 师徒反目(4)
后来的一切大都按照杨从循他们先前计议的那样逐次发生。
当伍文彪被自己怀中蹿出来的火苗吓得一把扯开衣襟拼命拍打的时候,突然一下子瞪圆了眼珠,两只眼睛直勾勾得盯着一件从自己内兜里掉下来的红缎睡鞋。
这时伍文彪猛然听到背后有人用一种不阴不阳的奇怪腔调哼哼哈哈得戏谑。
“好一只红缎三寸金莲鞋,好一个‘花开并蒂荷搌风’,这山长娘子的绣工好生了得。”
还没等伍文彪回转身来开口怒斥,从他身前左手边传来一个同样不阴不阳的腔调调侃道。
“嘻,你这厮切不可胡说。咱易县阖城百姓,哪个不知这伍山长的妻妾都是大户人家清白出身。
更不消说这伍山长还是个常读圣贤书的士人,自然晓得规矩进退。
人家山长娘子如何会穿这种只有行院女子才会使的大红缎鞋?”
这时又从右手边传来一个故意压低音量的嗓音。
“可说呢,这山长娘子一定得穿那种青黑缎子睡鞋才合乎规矩。
不过小弟却觉得这大红睡鞋上绣的并蒂莲花有些眼熟啊......这不是那莳花馆姑娘常穿的花式么?”
此时先前左边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就你这呆汉晓得多!
自家也不想想,那莳花馆是何等地方,那里姑娘的度夜之资又该要收几何?
岂是你这样一个还没出师的裁缝铺学徒可以去的地方?
你连人家姑娘的秀榻也未曾上过,又是从哪里看来人家莳花馆用的是‘并蒂莲花’的绣样?”
这厢声音刚住,右边那个嗓音就不服气般的响了起来。
“陈甲你这厮莫要拿俺说嘴。俺虽是个不曾出师的学徒,但俺跟的师傅却是咱易县首屈一指的赵三针赵大裁缝!
那莳花馆使的绣样正是俺师傅一针一线给绣的。
当日,莳花馆的王妈妈送鞋样子过来时,就是俺出来迎的门。
师傅绣样子时,俺就在一旁递线穿针得伺候来着。
这只大红睡鞋上绣的就是莳花馆王妈妈当日选的样子,绝对错不了!”
“这却是作怪,那莳花馆姑娘脚上穿的睡鞋怎生就到了伍山长的怀中,难不成……?”
“这有甚看不明白的,不就是他伍文彪昨夜上莳花馆去逍遥快活,早晨临走时还顺手将人家姑娘脚上睡鞋给扒下揣回来了呗。
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得他伍文彪一副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骨子里竟也是个眠花宿柳的货色。”
“这……不能够吧?再咋说伍山长也是观柳书院的山长,天天在孔圣人面前磕头行礼的人,咋可能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呢?”
“我也觉得此事甚有蹊跷。别的不提,咱易县父母太爷李德崧李太爷的年俸才不过区区四十五两银子,他伍文彪一个书院山长又能挣得几何?
这莳花馆可是城中排头号的行院人家,我听人说那里面的姑娘仅仅是和人打一个茶围,就得包一个二两银子的红包,这度夜之资又得要收多少?他伍文彪掏得起这钱么?”
“你这呆汉又晓得什么,那山长学官能有几个是靠应得正俸吃饭的?
你也不想想,就靠伍文彪他挣的这几个子儿,能连妻带妾得养活这一大家子人么?
那观柳书院上上下下一二十号院公杂役连带三十几个塾师秀才,还有骡子马匹每日的吃喝耗费可都是从他伍文彪手上过。
只要在过钱的时候,手上紧这么一紧,还怕攥不出油水来?”
“可说呢,怪不得陆大舌头他每日清早都要赶着车马去城郊四近的村舍购进食米菜蔬。
不消说,定是这书院每日开支的伙食银子被这黑心的伍文彪扣下逛院子去了呗。真是斯文败类,我呸!”
耳听周围的人们像蜂群一样“嗡嗡”得四下议论,那伍文彪纵使心中有万般委屈,一时也找不到可以替自己辩解开脱的言辞。
末了,伍文彪只能用双手将脸一掩,大叫一声:“可羞煞我也!”,转身就往书院方向跑去。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伍文彪他掩面埋头奔逃之时实在太过慌乱,竟然失足踏中一块不知是哪个菜贩丢在地上的烂菜叶子。
这片菜叶子被天上火辣辣的毒日头晒了多时,早已连浆带水的糟烂不堪。
此时又被伍文彪他一抬脚重重得踩在上面,顿时就发出“跐溜”一声,将埋头夺路的伍文彪狠狠得摔在地上。
往往事情就是这般巧法,就在伍文彪滑倒之处,有一块三棱朝上凸起的青石嘴子。
这伍文彪的太阳穴一下子正正得磕在那青石嘴子上!
这一下顿时在其额头一侧的颧骨上就开了一个深不可测口子,紧接着刺人眼目的鲜红就和开闸的河水一样,汩汩得流淌了一地。
眼见伍文彪他磕在石嘴上受了重伤,围观的旁人再也顾不得继续议论,连忙乱糟糟得涌上去,七手八脚的抬起伍文彪往城中药铺里送。
可等送到药铺,那医馆中坐诊的大夫伸手在伍文彪的鼻下一试,又拉过左手的腕子一号,就冲着众人摇头叹气。
这大夫让人们赶紧把他伍文彪送回观柳书院,找家里人赶紧将尸首具棺成殓发送。
话说在观柳书院中咬牙切齿得等候伍文彪前来给自己赔情认错的杨从循,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等来得竟然是伍文彪的死讯。
事情进展到如今这步田地,这大错已然铸成,再如何后悔也晚了。
在万般愧疚之下,杨从循和孙益亨两人只好竭尽所能,将自家的盘缠搜刮了一番,以此凑了些银子,打着弟子孝敬师长的名义,置办了一具上好棺木给伍文彪的家人送去。
之后两人又混在扶棺送丧的队伍里,呜呼哀哉得发送了伍文彪。
然而就在棺木入土,坟头周遭围着的哭坟祭奠者也渐渐散去的时候,一个主持下葬仪式的风水先生却悄悄来到杨从循与孙益亨两人的面前。
“两位公子还请留步,贫道现有一件机密事要说与两位公子知晓,还请两位切勿声张惊怪,速速随贫道这厢来。”
第七十三章 师徒反目(5)
上回书说到,为了报复先前栽赃嫁祸自己的伍文彪,将这顶狎妓宿娼的大帽子扣严实,杨从循他一狠心,让胡三取出那只一直藏在钻孔竹管里的应声虫。
自打胡三把这只喜好在背阴僻静之处吸食阴腐之气的应声虫装在竹管中,这只虫儿竟然一下就迷上了那截装在竹管里能容纳世间游荡阴魂寄身其上的寄魂木。
先前胡三还曾担心这只罕见的应声虫会趁自己不备逃跑。
结果将虫儿取出小心把玩两次之后,胡三他惊奇得发现,只要自己一撒手,这只虫儿动不动就往装有寄魂木的竹管里钻。
别说是寻机逃跑了,就算胡三现在想赶它都赶不走!
发觉这一点的胡三如获至宝,马上就绞尽脑汁的思索该如何开发这应声虫的其它用途,比如……扮鬼吓人。
是不是被小狐狸这比米斗还大的脑洞给惊着了?
你得先想想胡三他的亲爹是谁。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胡三的父亲赤背狡狐,那是云来峰赤烟洞排头号的奸诈狡狐,随便眼珠一转,便能干出用冥纸当银票买粮食的勾当来。
所以不要被小狐狸表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呆萌样子给骗了,这小子肚子里的鬼主意多着呢!
在胡三他看来,今后自己行走江湖时能碰到最危险的情况,就是一时大意被对头前后包抄,里三层外三层得围起来。
这时只要这些包围者当中突然传出一句:“不好,那点子往北边跑了!”
乍一听被围的目标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了,那些围着自己的对头势必会心下一惊,下意识得往北边一瞥。
这时小胡三就会瞅准机会,趁周遭众人分神之机,将尾巴一翘,放出一股熏人欲呕的‘黄烟’,然后就在这股‘黄烟’的掩护下,得意洋洋的溜之大吉。
至于是谁在人群中发出那一句“点子往北边跑了”,这点还用问吗?
完美。
于是觉得自己捡到宝贝的小胡三就开始用心调教这只从杨四身上抓来的应声虫。
然后小狐狸就遭遇到他狐生以来最糗的一次失败——这只虫儿的智力太低,不,应该说它压根就没有智力!
这应声虫虽然会学人说话,却根本就搞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极其机械得跟着别人一个字一个字得重复。
真要让应声虫自己开腔,那这只虫儿就会从自己先前学来的那些话里边,随意挑上几句,拼凑出诸如“鬼啊,甚咸,月亮好圆,味不佳”之类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来。
这样如何能起到扰敌心神的目的?
然而天无绝狐之路,胡三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变相的解决办法。
既然这虫儿没有脑子,那就找一个有脑子的领着它一个字一个字得念不就完了?
正巧那几天,胡三把原本与大兔妖作伴的静官也从坟包子里头扣出来塞进寄魂木里与缢鬼王士廷作伴。
不知是与寄魂木接触的久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狐狸惊讶得发现,只要自己用爪子握着寄魂木想事情,那么寄魂木里的静官和王士廷立即就能知道他胡三爷正在想什么。
然后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只趴在寄魂木上的应声虫居然也知道他胡三爷正在想什么,居然一张‘嘴’就唱。
“这几日口中淡出鸟,到何处去祭五脏庙?吾观那孙生呆头脑,莫不如骗他解腰包……”
(嗯……我争取让小狐狸今后不再这么腹黑,尽量。)
言归正传,在发现寄魂木与二鬼及应声虫之间的微妙联系后,小胡三眼珠一转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首先由躲在僻静角落里的胡三爪握寄魂木,将自己心里所想的事情告诉静官和王士廷。
然后由这俩被胡三以替其超度往生为由强拉做苦力的‘倒霉’鬼领着应声虫忽左忽右的开腔出声。
最后这俩鬼一虫儿愣是把好端端一曲《赵小娘上坟哭郎》,生生得唱出了3d环绕立体声的感觉,将被胡三强邀来,塞进黑屋子里听戏的杨四和杨从循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后来,一向自诩大胆不信邪的孙益亨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跑来听这虫子唱曲儿。
结果曲子还没听到一半,他孙益亨就哭爹喊娘得不肯听了,从酱肘子到卤猪头许了快一车,这才得以从黑屋子里战战兢兢的离开。
有了先前这么成功的预演打底儿,胡三在伍文彪赴宴的必经之路上故技重施,悄悄放出应声虫与二鬼。
只见那二鬼领着应声虫,偷偷跑到人群当中,左一哼右一哈得出言揭那伍文彪的短儿。
这围观之人只听得那议论伍文彪种种丑事的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来,哪能想到这声音的主人竟是一只趴在自己后背上的小虫呢?
于是,一来二去周围不明就里的人们“嗡嗡”得议论起来,而这一点就成了压垮伍文彪心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见周围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得说的火热,伍文彪心知此时再辩解什么都已经晚了,只能先夺路返回书院再做计较。
谁知这一抬脚就踩中了一片烂菜叶子……
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在前文中讲过,这里不再赘言。
单说那挑头料理丧事的风水先生在棺木下葬盖土之后,趁着周遭送丧人等渐渐离开的空子,将人群中的杨从循与孙益亨悄悄拉到一边。
“两位公子,大事不好,祸事发了!”
原来昨晚易县县尊李德崧老爷专门派人将这位风水先生邀请到府内替伍文彪的亡魂超度作法,期间还反复追问这位先生。
“这伍文彪是否含恨冤死,那亡魂之上可有蹊跷?有没有在记恨一个名叫杨从循的仇家?”
万幸的是,孙家早就借着自家经营着棺材铺且京城户部里有门路,能替人捐冥差的有利条件,一统了易县全城的殡葬行业。
现在能在易县吃死人饭的主儿,个个都和孙家有联系。
这风水先生常年和孙家打交道,和孙益亨亦是熟识,自然从孙少东家口中得知其与一个名叫杨从循的秀才交厚,因此有意替孙杨两人隐瞒回护。
于是这先生就跟知县李德崧随口应付了两句,说这伍文彪已经心安理得的转世投胎去了。
“从县尊大人当时的神情上看,明显是不信任贫道。
贫道担心此人今后会对两位公子不利,故来相告。
少东家且听贫道一句劝,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最近还是外出避一避的好。”
那一日孙杨两人先是郑重谢过这风水先生通传告警之恩,接着就把俩人为何要暗地里算计伍文彪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当风水先生获悉杨从循竟然是为了能只身前往东北调查生母离奇亡故原因才对这秀才功名孜孜以求的时候,不禁展颜一笑。
“贫道还当是何事,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依贫道愚见,这捆着世人无数的功名不要也罢,想去那铁刹山的法子多得是。”
师徒反目(完) 为书友20190621015524349打赏加更
闻听那风水先生道出一句“不须科考做官也能平安到达铁刹山”,本已心如死灰的杨从循顿时就精神一振,“咕咚”一声就冲着那先生拜倒:“如蒙指引得报生母大仇,便恩同再造,请受杨聿一拜,还请先生速速教我!”
见杨从循行下大礼,那先生连忙与孙益亨一道将其搀扶起来:“杨贤弟快快请起。请贤弟放心,贫道既与孙少东家交好,自当尽绵薄之力,助贤弟安稳前往这辽东铁刹山。”
听这风水先生讲,原来辽东铁刹山云光洞乃是东北道教的发祥地,为全真派四大祖庭之一(另外三处是山西芮城永乐宫,陕西终南山中的重阳宫,以及……往下看)。
早在大明崇祯三年,全真教下龙门派郭守静真人路过关外铁刹山,因感此处景色秀丽,便于山上乾坤八宝云光洞中静修十年悟道。
后来郭真人终于将东北道教发扬光大,因此就成为了东北道家的开山祖师。
那铁刹山既是全真教的祖庭之一,就没有不让全真道士前来参访拜谒的道理。
此外,与擅长符箓雷法的正一教不同,全真教尤其擅长内修丹鼎与导气调理之术,因此广受历代朝廷权贵的钟爱,不少有名气的全真道长都是京城权贵家中的座上宾。
正是为此,在关外各处横行的黑白两道都十分给全真道士面子,一旦在官道上朝面,不但要客客气气得恭送人家,甚至还有可能开宴摆酒得凑上来套关系。
因为你不知道这位爷背后杵着的是哪位尊神,动了这个道士会不会给你招来灭顶之灾。
因此那位风水先生给杨从循出的主意就是弃学就道,等从师傅手中混到一纸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道牒之后,就辞别老师下山,以一个全真道士的身份,大摇大摆得前往辽东铁刹山!
“说来也是巧了,贫道听杨贤弟你有几分山东口音,正巧贫道与昆嵛山烟霞洞的青阳道长还有数面之缘。贤弟如不嫌弃,就由贫道替贤弟修一封荐书可好?这昆嵛山毕竟离家近些,终究也让家里人放心不是?”
一听那风水先生提到昆嵛山烟霞洞,杨从循顿时一呆:“道长你方才说的可是那重阳真人收录全真七位祖师,后世称其为‘北七真人’,从而将全真一教发扬光大的洞天祖庭昆嵛山烟霞洞么?”
“正是。咦,杨贤弟对我全真教的掌故真是知晓不少,莫非贤弟先前有什么机缘不成?”
“道长真是抬举杨聿,学生不曾有过什么机缘,只是先前偶然曾从书摊上得到一册长春子丘真人(丘处机)著的《西游记》。
这才从中略知一些丘真人昔年西行游历,往说蒙古大汗一言止杀,后来东返创立贵教龙门派的壮举。
说来真是惭愧,小生本来以为这本《西游记》是,是那个《西游记》呢。”
书中代言,南宋嘉定十六年(公元1223年),时年七十又四的丘道长应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邀请,西去中亚为一代枭雄讲道,并好言规谏其止战戒杀,留下‘一言止杀’的典故。
丘道长此趟行程逾三万五千余里,待其讲道结束东归中原后,其随行弟子李志常与尹志平两位道长就将师徒几人一路旅途见闻写成了《长春子西游记》。
(托《神雕侠侣》的福,这位尹道长可比他那个姓李的师兄有‘名气’多了;但在真实历史上,尹道长为人正派,道法修为十分精深,并没有犯过女色之戒。)
然而那本更为人们所熟知的那本《西游记》,则是在《大唐玄奘法师西行见闻录》的基础上,由后人概括整理的话本故事。
说起来真是相当有趣,虽然两本《西游记》是不同时代不同作者写得两个完全不同的故事,这两本书在各自故事情节上,竟然有高度重合的部分!。
比如两本书都提到西域有干旱炎热、千里无雨的火焰山;有满是黄沙、连鹅毛都飘不起的流沙河;以及西域沙漠中有一间只要触动地上的钱物,就会被看守财宝的魔鬼诅咒,永远无法离开的房屋等等。
正是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当时不少人都误以为齐天大圣就是《长春子西游记》的主人公,甚至连那位著有《聊斋志异》的异史氏都是这样认为。
由此一些无良书商有意把两本书相混淆,故意翻印字数章节较少,也无绣像人物的《长春子西游记》来冒充孙大圣大闹天宫的《西游记》,用薄本无配图的书卖厚本有配图书的价,赚些昧良心钱。
当时还不知世间险恶的杨从循就这样上了人家的恶当,用自家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四钱银子换了一本《长春子西游记》回来。
不过世事的是非得失真的很难说,杨从循他虽然没有买到心目中那本《西游记》,但这本《长春子西游记》却同样记载了许多令人耳目一新的奇异经历,成功得让杨从循拓展了眼界,为日后修行之路打下了基础。
更不消说,这本“西游记”还帮助杨从循在那位龙门派外门阴阳先生那里刷了一大票印象分。
当时那位先生就十分赞许得称赞杨从循说:“从贤弟当年妙手偶得祖师爷“西游记”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杨贤弟你果然与鄙派渊源颇深。杨贤弟你若不来做个道士,那真是屈才了。”
于是那位阴阳先生不但亲笔写了一份荐书,还取下一块随身佩戴的桃木符让杨从循当成信物一并送到昆嵛山烟霞洞去拜师学艺。
那一日,杨从循他千恩万谢得辞别阴阳先生和孙益亨,返回书院匆匆收拾了一下行囊,就和小狐狸胡三与杨四一起踏上了前往昆嵛山的旅程。
话说杨从循他这一去,就在昆嵛山上度过了整整三年的时光,而小狐狸胡三在把杨从循成功送上山之后,就在山脚下结庐清修,静静得等杨从循学成下山。
至于杨四?在半路上就被杨从循撵回家报平安去了。
三年之后,成功二转、正式就职道士职业的杨从循终于可以走出新手村,正式踏入外面风谲云诡的世界大地图,由此开启他和小狐狸胡三那一段传奇的冒险经历。
简而言之,第一幕……结束!
幽伶诉冤(1)为书友20190621015524349打赏加更
“嘀嗒”。
一滴晶莹的露珠折映着七彩的晨曦,沿着翠绿狭长的三棱草叶缓缓得爬过竖脉深纹的叶片;
在叶尖晃晃悠悠得悬挂半天之后,终于还是滴落了下来,打湿了草叶下一颗土黄色的小脑袋。
一只在草窠当中蹦来蹦去的山雀满不在乎得晃了晃脑袋,待将这滴突如其来的露珠甩开后,继续低头在草茎上开心得啄食起草籽。
突然,有两道饱含杀气的凌厉目光从山雀身后茂密丛生的草丛深处射来,死死得盯住这只正在饱餐美味草籽的山雀。
紧接着,一个紧贴着地面匍匐爬行的黑影悄无声息得分开面前草茎,一点一点得靠近那时茫然无备的山雀。
就在这时,那只正低头啄食草籽的山雀像是觉察到危险似的猛一抬头,接着就“扑棱棱”得拍打着翅膀,从草窠中疾冲上天。
几乎就在山雀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一道青黄色的寒芒“嗖”的一下掠过方才山雀所在位置,直直得射向远处那个匍匐在草丛深处的黑影!
见那寒芒直奔自己面门射来,那黑影的目光顿时一凝,突然咧开一张露出无数白森森尖牙的大嘴,将那寒芒‘啊呜’一口吞了下去。
紧接着,从草丛中骨碌碌翻滚出一只火红毛的‘毛球’。
这只毛球刚滚出了草丛,就“唰”得一下舒展开来,变成一只红色长尾的火狐狸。
只见火狐狸先是像狗一样将身子使劲抖了抖,借此甩掉了身上粘的水珠草屑,接着就“呸”得一声,从嘴里吐出一只青黄色的方孔铜钱。
然后这只狐狸居然像人一样,依靠两只后腿站立了起来,一只前爪掐在腰间,另一只爪子直直得伸向前方。
只见这个狐狸指着远处一个用右手食中二指夹住一枚铜钱,左手横持一把青钢宝剑护在胸前,身着一身青布道袍,足登一对双耳挂瘩麻鞋,头绾牛心发纂,其上还横别一根桃心木簪的道士,‘破口大骂’起来。
“好你个杨聿!三爷我眼巴巴得在这没吃没喝的穷山沟里等了你三年多,连腰都生生饿瘦了一扎。
结果头回见面,你就坏了三爷我的早饭!
连见面红包都只封一文钱,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见小狐狸他竟然恶人先告状,杨从循顿时就“哈哈”得笑了起来。
“瞧毛团你说话时这副中气十足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没饿着你。
毛团你可知道,自打你胡三来这昆嵛山下结庐静修,这附近村子里原本只要一文钱一枚的鸡蛋,如今涨到三文钱了么?
这些年毛团你可知杨某在你衔鸡离去之后,往那‘丢失’鸡禽的人家扔了多少回铜子碎银,以此替你请客会东么?”
见杨从循他揭破自己的老底,饶是胡三他那厚度堪比鞋底的脸皮都红烫了起来。
“原来我一不小心竟然吃了这么多母鸡么?
那我今后稍微注意一些吧……请减之,日攘一鸡,以待下月而后已,则何如?”
一听小狐狸最后竟然还跟自己吊起了书袋,杨从循他顿时就被惫懒的小狐狸气笑了。
“我都不读这些劳什子多少年了,现在胡三你倒跟我拽上文了。
行了,你也不用再稍微注意了,昨日师傅已恩准我下山,所以胡三你今天就得跟我走。”
说罢,杨从循扭头冲着远处山村的方向摇头苦笑道:“权当是给本地的鸡禽留点种子吧。”
一听杨从循说他终于可以下山,小狐狸顿时乐得一蹦三尺高。
“万岁,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方圆五十里内拢共只有三十五只公鸡,一百二十二只母鸡,还有四百五十五只小鸡的鬼地方了。”
杨从循:“……算了,咱们还是快点走吧。不然再这样待下去,这附近连根鸡毛都剩不下。”
说完他摇摇头,迈步往西边走去。
谁知才刚走出去两步,杨从循又转身折返回来:“胡三,方才我打出去那枚铜钱呢?”
这下好玄没把小狐狸的黑鼻头给气歪了,回身用爪子一掀尾巴,摸出一文钱来扔给杨从循。
“给你给你,瞧你这抠唆样儿!
现在一文钱也看在眼里了?原来那个大手大脚使钱的杨秀才哪儿去了?”
然而杨从循他根本不理会小狐狸的讥讽,喜滋滋得把铜钱掖入怀中。
“此一时,彼一时。就像师父常说的,我们这些当道士的虽不必守僧家那些酒肉戒条,但行脚募化、以勤工换衣食却是一个游方道人必须遵守的规条。
我都已经三年多没下山了,也不知道外边这降妖伏魔的生意好不好做。眼下吃用的还是当年我爹还有益亨他们给的那几百两银子,因此能省一点是一点儿。
再说这枚顺治通宝可是五帝钱,作法时还得一整套五枚钱才好使,要是打丢一个那就不成套了。”
“行,行,行……我真是怕了你了,快些收好你的五帝钱吧。”
待奚落杨从循一番之后,小狐狸又忍不住好奇起来。
“哎?杨兄,听你方才话中的意思,你现在不光能拿铜钱当飞镖使,都会用铜钱做法术了?看来这三年你在山上学了不少么。”
“惭愧,惭愧。为兄驽钝,这些年只跟着师傅学到一些皮毛罢了。恩师青阳道长才是深不可测。
昨日为兄去跟恩师辞行,他老人家在郑重嘱咐杨某几句江湖上的规矩之后,就开始闭目冥修,说是要用元神出窍的法术去苗疆寻一种可以控制身体行动的傀儡蛊虫,回来救一位姓林的道友。
恩师他还说,此番须得一口气寻得三十六枚蛊虫方能见功,事关重大必须即刻起行,说完就闭目打坐了。”
“吓,我听爹爹说,这苗疆远在赤烟洞西南方向,距此少说也有五六千里之遥,青阳道长竟然可以用元神出窍的方式瞬息而至,果然了得!
哎……不对啊,这出窍的只是青阳道长的元神,那他怎么把寻得的蛊虫带回来呢?”
“这……兴许是恩师他老人家还有什么厉害的法术未曾详述吧?恩师他一向是这样,经常跟我交待一些高深莫测的话语。”
“比如咧?”
“就比如这次下山之前,恩师他交待我说,这次下山要一步一步得走到辽东铁刹山去。
路上要是碰上什么妖魔邪祟一定顺手给除了,这开地图迷雾的速度绝对不能快了,一路上踏踏实实得打怪攒经验才是根本。
番外之五 古典名著随意用,我也要当文抄公
话说第一卷结尾那章貌似是挺尬的哈,老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混进来,所以再送一更番外,这样是不是就觉得稍微好一点?
闲言且住,唠点干货。
我知道很多读者都会有这种感觉:我也读过《西游记》,我怎么没见过你文中提到的那个由魔鬼看守的鬼屋子?
恩,这是因为现在网上常见的西游记都是明末刻印的百回版《西游记》(大明万历二十年(公元1597年)出现的《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亦或是该版基础上的绿色删减版。
至于为啥要删减,那是因为这版当中的“遇难盘丝洞”等章节实在是不可描述,不删不行。
啰啰嗦嗦说了这么一大堆,咱其实就是想告诉读者一句。
在绣像版的《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之前,一定有情节完整的《西游记》话本给‘出像官板’的绘图作者提供灵感,这才能画出如此生动的绣像!
只可惜,这些古本西游记已经散轶在历史长河之中了,后人只能从时人笔记当中一窥其风采。
有一本供古代朝鲜人学习汉语的识字课本叫《朴通事谚解》,里面记录了不少有关古本西游记的内容。
朝人甲:‘我两个部前买文书去来。’
朝人乙:‘‘买甚么文书去?’
朝人甲:‘‘买《赵太祖飞龙记》(即《飞龙全传》,描写赵匡胤起兵建立北宋的故事),《唐三藏西游记》去。’
朝人乙:‘‘‘买时买四书六经(比‘四书五经’多了一本乐经,已散轶)也好,既读孔圣之书,必达周公之理,要怎么那一等平话。’
朝人甲:‘‘西游记热闹,闷时节好看,有唐三藏引孙行者……’
又有:
朝人甲:“今按法师往西天时,初到师陀国界(狮驼国)遇猛虎毒蛇之害,次遇黑熊精,黄风怪,地涌夫人(白骨精),蜘蛛精,狮子怪,多目怪,红孩儿怪,几死仅免,又过棘钓洞,火焰山,薄屎洞,女人国,及诸恶山险水怪害,患苦不知其几,此所谓刁蹶也。”
是不是觉得这种甲乙两人一问一答的模式比较眼熟?
李磊韩梅梅……从古至今,学外语都这种套路。
咳嗯……从《朴通事谚解》中不难看出《唐三藏西游记》和我们所熟悉的《西游记》之间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比如白骨精的原型是地涌夫人,此外还多了‘棘钓洞与薄屎洞’这两处妖魔盘踞的洞窟。
很可惜的是,‘棘钓洞与薄屎洞’,这两个是在现存《西游记》中找不到的情节,由于《朴通事谚解》里面也没有相关记载,其内容已不可查考。
虽然《唐三藏西游记》这本小说找不到了,不过由三藏法师门徒编纂的《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也就是‘唐三藏西游记’的原型,仍存于世!
那个只要触碰地上的财物,就永远无法离开的房屋就出自《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
后来在流传的过程中,这个故事慢慢就变成太上老君的青牛精‘私自’下界,用散落在房中地上的衣物钱财为诱饵,困住唐僧八戒与沙僧三人的故事。
哎,有人问了,《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是改自《唐三藏西游记》,而《唐三藏西游记》又改自《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为啥人们老喜欢改前人的书呢?
这是因为‘西游记’是过去说书先生常讲的话本,既然是说书,那么就得随时停下来回答那些好奇听众提出的问题。
话本当中,诸如‘这位看官问了’之类的内容,应该不罕见吧?
然而说书先生也不过是一届凡人,而且受制于个人经济条件的限制,基本不可能有出国游历增长见识的机会。
因此听书人有时问出的一些问题,说书先生根本就回答不了。
话说这有问无答,可是在砸说书人自己的招牌。
于是乎,《唐三藏西游记》当中一些时人看起来实在匪夷所思的内容,不是被人直接删除,就是被说书先生按照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给逐一篡改了。
举个例子,如果你读过查老的《白马啸西风》,就该对书中那个闹鬼且埋有大量财宝的高昌迷宫印象深刻。
没错,这就是《唐三藏西游记》当中记载的被魔鬼诅咒的房子!
看来,查老当年也是从‘唐三藏西游记’当中取得的灵感。
此外,还有流沙河。
首先要指出的是,‘遇难流沙河’这个故事完全是后人凭借想象演绎出来的,在《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只记载了一处满是流沙的‘水潭’。
当年玄奘法师路经此处,还专门领着两个徒弟拐弯过去瞧个新鲜。
对,没有流沙河,也没有河底水府里的沙和尚。
沙和尚的原型是玄奘法师从西天求到真经之后,在通天河边(今越南境内湄公河)收的徒弟。
当玄奘一行因为湄公河中铁甲鼋(实际是亚洲鳄)袭击而落水时,这位格外生猛的沙师弟不但跳入水中猛击鳄鱼,救回师父师兄,还将落水的经书捞起来大部分……后来师徒四个还找石头晒经来着。
行了,回头说这个流沙‘水潭’!
有道是‘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古往今来,多少人读书至此,都下意识的认为三千弱水是一种水,甚至还写什么‘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希望经过咱的解释,你还能正视这句话。
在古地理图书《禹贡》当中,关于这个‘弱水’有很清楚的定义:弱水,专指那些浮力极低,不能承载舟船的‘流体’!!
(……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载舟船而不起)
是不是很吃惊?
在这个世界上,居然真有浮不起木质舟船的‘水’?而且这种‘水’居然还能变成流沙??
没错,世界上真有这种东西,但它肯定不是水!!
介绍一个知识点吧。
如果有大量气体快速通过沙砾之间的缝隙,那么这些沙砾就会在短时间内具备流体的一些特性,从而像河水一般流动起来,而这种现象就被称为‘固体流化现象’!
弱水也好,流沙也罢,真正的流沙河其实根本就不是河,而是地底天然气大量涌出地表时引发的局部土壤砂砾流化现象!
这才是真正的‘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本身重量极轻的鹅毛会在接触到流化沙砾的一瞬间被沙砾间急速流动的天然气裹挟而去,看起来就像‘沉’在流沙中一般。
这是真正‘载舟船而不起’的弱水!
因为在沙砾中流动的是空气,其浮力远小于河水,自然浮不起木质的舟船!
嗯?你问我为啥会知道这些?嘿嘿,因为咱专业!
别打,别打,把你们手里的砖头放下,我真是学这个专业的!
根据后人考证,《禹贡》一书中记载的合黎,就是今天甘肃省张掖市附近的合黎山。
其山横亘于甘肃中部,北面为内蒙古腾格里沙漠,而山南则是著名的河西走廊。
前不久,在甘肃省庆阳市(距离合黎山700公里),发现了一个3.58亿吨探明储量,预测油气当量超10亿吨规模的大型油气田。
很多人不明白这是什么概念,举个例子,中国第一大油田大庆油田储量规模是56.7亿吨,换句话说,庆阳相当于六分之一个大庆!
我有一个同学就在庆阳油田工作,他曾给我发过一段视频,那是他正带队抢修一处穿孔的天然气运输管道(拍视频是为了记录管线实际受损状况)。
在视频当中,管线穿孔附近的土壤砂砾已经在穿孔处高速喷出的天然气作用下彻底流化。
就像是一口被一个看不见的巫婆来回搅动着的炼金大锅,土壤砂石还有草根就像锅中汤药一般上下翻滚,还“咕嘟咕嘟”得往外不停冒着气泡……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事情虽然看似神奇,本后未见得不能用科学来解释。
我敢以自己的专业素养打赌,当年玄奘法师碰见的流沙河,其实就是合黎山下,一处偶然(比如地震)从地下冲破地表而显现流化作用的天然气井!
得亏玄奘法师他没有碰见难以理解的现象就先抽根烟冷静一下的习惯,不然就没有然后了……
闲言且住。
有查老金玉在前,咱也是准备将《西游记》拿过来抄一抄的,不过抄书归抄书,直接生搬硬套……那可就太蠢了。
想知道我会怎么抄西游记么?坚持阅读下去,你自然就明白了。
第七十六章 幽伶诉冤(2)
“好,好深奥!”
“恩,毕竟是恩师他老人家亲自交待的话,深奥玄妙一点是应该的。
就比如恩师他传我的这一手金钱镖吧,有一回恩师他告诉我,这门功夫练臻化境之时,可以同时打出五吊铜钱,一击便有毁天灭地之威。
只是为兄驽钝,练了三年也只能左右开弓各射一枚钱镖出去。
倘若再多发钱镖就无甚准头,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识到这一发丢出去五吊铜钱的威力。”
“一,一次扔五吊?
我劝杨兄你还是莫要再练这门功夫了,好么,一发就是五吊,万贯家财也经不起这种打法啊!”
说完,小狐狸心有余悸得吐了吐舌头:“杨兄,你说青阳道长临走前交待你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为兄昨夜整整思索了一夜,瞧师傅的意思,貌似是在说咱们脚下这座昆嵛山是全真教的地盘。
这附近但凡上点气候的妖魔邪祟都被历代全真祖师给除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些软柿子,我觉得恩师大概是想让咱们先捏这些软柿子练练手?”
“说得有道理,我看青阳道长八成就是这个意思。那依照杨兄你的意思,咱们走哪条路去辽东啊?”
杨从循闻言点了点头:“这点昨夜我已经想过了,如今咱们不妨先投西边的大路回家一趟。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趟要去关外,咋也得先回家禀告父亲一声才是。”
“恩,是得回去看看,正好我也好多年没回家了,也该回去一趟交差了。”
“哎,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兄弟你家这个云来峰究竟在什么地方。”
“嗨,敢情杨兄你一直都不知道啊?说起来,咱俩还算半个老乡呢。我们家就住在你家北边那座大山上。”
说到这里,小狐狸居然破天荒的脸红起来:“其实我们那座山峰不叫云来峰,它叫傲徕峰。
不过我们家初代老祖宗这书读的少了些,傲徕峰仨字的第一个压根就不认识,这第二个字也只认得一半,好歹第三个是全认得了。
可光叫‘来峰’也不成话,正巧那天他见这高高的山头上不时有白云来来去去,于是就自己给起了一个云来峰的名字。
这个,山东秀才他念半边么,嘿嘿。”
杨从循:“……”
然而胡三却没有理会杨从循它那张张得足能吞下一只鹅蛋的大嘴,依然自顾自的说道。
“其实这几年我们家一直在琢磨搬家的事情,毕竟云来峰隔壁山头上还有一帮爱种些花花草草的长虫,奥不,柳仙。
现在这帮柳仙都快把苗圃开到我们赤烟洞的大门口了,万一我家人哪天练习火系仙术时一不小心把门口这苗圃给烧了总是件麻烦事。
可这天底下但凡是宽敞点的地面上都有主儿,我们家人口又多些,一直凑不齐买地皮的钱,所以搬家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办呢。”
一看小狐狸还要继续往下吧啦吧啦得抱怨,杨从循赶紧用手按住了小狐狸的嘴巴。
“贤弟,如今天色不早,你我二人还是早些登程起行,免得错过了宿头,回头还得露宿荒野。”
一听杨从循急着赶路,小狐狸顿时就苦着一张脸揉开了肚子。
“可是人家到现在还没吃早饭,眼下这五脏庙正闹得锣鼓喧天……”
小狐狸话刚说到一半,这爪子上就多了小半张油汪汪的大饼。
“这是为兄早晨吃剩下的干粮,兄弟你先用它垫补垫补,待晚上投宿之时,我请兄弟你开开荤。”
说罢,杨从循一把将胡三从地上捞起来扛在肩上,就这样背着一只啊呜啊呜得嚼着油饼的狐狸迈开步子,投西往下山的大路走去。
得亏是山上行人稀少,再如何折腾也不怕有人瞧见。
不然光是杨从循他这种肩扛红狐赶路的扮相,就足够引人瞩目的。
书说简短,那一日杨从循与胡三甩开步子直奔着西边就下了山。
两人一路上饿了就啃两口大饼,渴了就饮两掬山泉,终于在掌灯时分(晚上6-7点),赶到一处叫岩头夼的小村子。
出乎意料的是,两人面前这座本该家家户户都透出星星点点灯火的小山村却是既黑又静,似乎每一户人家不但紧紧的闭上了房门,还用厚实的黑布将窗户也挡得严严实实的。
除了从各家屋后院落中隐隐传来几声犬吠,剩下寻常山村该有的声音,是一丝也没有。
见这座小山村处处透着诡异,小狐狸率先开了腔。
“杨兄,我知道你们人类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可这村子歇得未免也太早了吧?现在咱们该去何处弄点吃喝来填肚子呢?”
谁知小狐狸话音才落,从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锣响,“咣”。
一听这个动静,杨从循顿时就乐了起来。
“这些年一直跟着师傅师兄们住在山上,竟然都把这茬给忘了。原来今天是七月半啊,这下贤弟你可要有口福喽。”
当听到杨从循提到‘口福’二字,胡三那两只小眼睛顿时就眯成了两条缝,来回得搓着爪子,不停得催促杨从循赶紧解释到底是什么口福。
“嗨,‘七月半,唱鬼戏,鸣锣响镲无人看;香烛粗,元宝大,荤菜席面路边摆’啊。”
接着杨从循便逐字逐句得跟胡三解释起来。
顾名思义,这鬼戏就是专门演给鬼看的戏……是谁说鬼演戏呢?鬼演戏你敢看啊!
旧例是在农历七月中旬,这戏班子每逢双日,就要白天歇演,全体戏伶一起躺下好好养精神;等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才会鸣锣开演,一直要演到明月低垂雄鸡报晓时再撤戏休息。
有传说是这幽冥地府中囚禁的孤魂野鬼太多,所以阎王每年会在七月半的时候打开鬼门关,放这些鬼魂到阳间领受祭品,顺便再看上几场戏,好生放松一下。
也有人说,这戏班子因为老演一些打打杀杀的戏,久而久之就会引来一些不明就里的冤魂恶煞守在一旁。
等台上演到杀人的戏码时,这些凶鬼就会一窝蜂得冲上去祸害那个扮演被杀者的戏伶,有时真的能令人死在戏台之上。
所以戏班要在鬼门关打开这一天上演鬼戏,而且还要演那种钟馗得道,关圣封神之类神魔对打的武戏。
这样可以把戏台周围那些心怀不轨的凶鬼吓得跑进鬼门关去;等鸡鸣天晓,这鬼门关一闭,那些凶鬼就回不来了。
“正是因为怕冲犯了前来看戏孤魂野鬼,所以这村里的乡民才会早早就闭户歇息。
方才传来的那一声锣响,就是代表有鬼戏开锣。
这有鬼戏的地方一定有献给鬼魂享用的供品,不知贤弟你懂我的意思么?”
一听有好吃的可以打牙祭,小狐狸的口中顿时就涎水直淌,用爪子一拽杨从循的绑腿。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去吃东西听戏去呗!”
正巧此时杨从循他也觉得饿了,于是就乐呵呵得跟小狐狸一起去村中打谷场上听鬼戏吃供品,然后……他们可就摊上事了!
第七十七章 幽伶诉冤(3)
“麽啊麽啊麽啊,杨兄,你说这村中的打谷场上,怎么会有两台戏班子呢?
而且为啥光听见班子里的人响镲打点儿,就是不见有人登台亮相呢?吸溜。”
只见一只红毛大尾巴的半大狐狸大模大样得蹲在一个身著青布道袍的青年道士肩头,两只前爪中还各抓着一只油汪汪的烧鸡翅膀,正左一口右一口得往自己那张又宽又大的嘴巴里塞。
临了,那只狐狸还伸出自己的粉红舌头在上下嘴唇上扫来扫去,吸溜吸溜得舔着粘在那上面的油,看上去可不正经了。
不过这只狐狸屁股底下坐着的那个道士的形象也没好到哪里去,此人正两只手捧着一只被扯去两只翅膀的烧鸡,“啊呜啊呜”得埋头大啃。
听到胡三发问,杨从循他才依依不舍得将嘴巴从烧鸡腔子上挪开来。
“奥,这个啊?咱们眼巴前这种情形我先前曾听孙益亨他提到过,好像叫斗戏?”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了,‘同行是冤家’。
尤其是在曲艺界,这种挤兑同行的例子比比皆是。
毕竟一个村里就那么百十来号人,其中舍得掏钱听戏的大户人家更少。
为了能从这点舍得掏钱听戏的大户手中把全班子上下十几口人的糊口钱挣出来,每个戏班子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得招揽客人,哪里还架得住半路杀出一个呛行市的?
人家既然跑去听你的,就不会来掏钱听我的。
一旦两家戏班子在同一个村撞上,那就跟碰见冤家对头一样,谁也不肯主动离开,一定要鸣锣开戏。
之后从登台前的打点叫本到角儿的唱功身段台架无一不斗,你演哪吒搅海,我就演大闹天宫。
无论如何都要压你一头,直到压得你低头服软,灰溜溜得收拾东西走人为止。
“我听孙益亨讲,这戏班子之所以会和红了眼的斗鸡一样,撞见同行就扑上去斗,主要还是跟戏班子里的有太多演出时用的各种家当有关。”
过去戏班当中有各式各样的家当,比如武生背后插的旗靠、手中拿的兵刃、文戏里穿的朝服蟒袍、丑角用的‘颠拢口’。
(拢口就是假胡子。为了能逗观众发笑,丑角的拢口都是特制的;为得是演员走一步,这拢口就一上一下颤动两下,这样才有喜剧效果。)
此外还有旦角兜头的点翠(淘宝报价十好几万),以及勾画摸脸的油彩水粉都得分门别类得收拾齐整。
这些东西在装箱之前得有专人逐一检查过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要是弄丢一样,就有可能在台下碰上挑理较真的听众,那这戏可就没法唱了。
正是因为戏班子收拾封箱时格外繁琐,所以戏班子轻易不会封箱。
除非是本地听戏的人太少,实在挣不出糊口的饭钱才会收拾封箱,然后整个班子启程前往另一个村镇。
“我听孙益亨讲,这装家当戏箱子一封一开,前后加一块儿不整理个四五天就没法唱戏。
这就等于四五天都没有收入,所以才会和同行斗得你死我活……哎,打点的镲停了,后台那角儿要出来了。”
一听杨从循说后台等着打点结束的角儿要登场,胡三顿时连鸡翅膀也顾不得啃了,两只眼眨也不眨,直勾勾得盯着台上挂的那布帘子。
然而当那角儿踏着鼓点,挑开布帘迈二停一,一步步缓缓走上台时,那杨从循和胡三两人顿时就面面相觑。
“白……白脸关公?”
无怪乎杨从循和胡三两人会大眼瞪小眼的发呆,只因这位缓步走上台来的武生身着锦甲头罩青纱,这手中还提着一杆一人高的青龙偃月刀。
整个戏台上,除了关圣老爷,别人没这种扮相。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书上明明写着关老爷面如重枣长髯过腹,寻常的角儿就是脸上的红颜色抹浅了都要被人挑理儿,今儿这位怎么还没画脸就上来登台亮相了?
就在这时,台上那位“关公”迈步走到戏台正中,右手提刀,左手掐二指竖在胸前,突然就“哇呀呀呀”得叫起本来。
待到数声叫过,那人的脸突然一下子‘涨’得通红!
也不知台上这角儿到底使了何种秘术,竟然生生得给自己这张未曾勾画抹彩的‘白脸’涂上一层血红之色!
尤为难得的是,这生生涨红的面膛绝无水彩勾画的死板生硬,恰如其分得描绘出一种好似山枣熟透枝头的酡红。
再配上长髯过腹的拢口,活脱脱就是那关公显圣临凡!
“好功夫!这一手真是绝了!”
见台上扮演关公的这角儿一上场就使出了自家压箱底的绝活,在台下蹭戏看的杨从循登时就大声得喊起好来!
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他看热闹。
此刻站在戏台之下的杨从循与胡三就是看热闹的典型代表。
昔日在易州之时,财大气粗的孙益亨也曾邀请杨从循和胡三一起进园子听过戏。
他俩前后加起来也看了十几场关公戏……谁让关老爷是大热门呢。
可先前看的那些关公戏,虽说也都是武戏,但扮演关公这角儿的武打戏份并不多。
在台上出力打斗的往往都是关二爷手下的将校们,经常是关老爷抬手往敌营一指,麾下一个小校立刻就打着一溜空心筋斗冲了上去。
待其与敌军厮杀几回合之后,关老爷再度抚髯一指,又有一个小校翻着筋斗冲杀出去……
说实话,真看多了其实也挺闷的。
然而今天台上这个白脸关公可就不一样了,叫本涨脸之后,紧接着就来了一折‘温酒斩华雄’。
只见那白脸关公倒提青龙偃月刀,大踏步上前,与对面涂白脸的华雄战在一处。
交锋不及二合,关二爷闪身向右卖个破绽,诱使华雄扬刀砍自己的左肩,那华雄不知是计,顿时就挺起眉尖刀直刺关公的左肩。
就在此时,猛听关二爷发出一声雷鸣似得暴喝,先是一矮身闪过华雄这一刺。
关二爷接着双手一错,两只手交换位置右下左上得握住青龙偃月刀,猛地用劲一绞,凌空将偃月刀的刀头前后翻了一个个儿,露出刀刃迎着华雄空门大开的胸口就是一抹,登时就将先斩两将傲气正盛的华雄砍倒在地!
“好!好一招‘酒尚温时斩华雄’!真不愧是关二爷!”
这场热血沸腾的武戏着实让胡三他看了个过瘾,一见‘华雄’倒地,立时站起就从杨从循的肩膀上站起来大声叫好。
就在这时,对面那个正在与这边斗戏的戏台上突然冲下一个人。
只见此人脚步噔噔,一眨眼功夫就冲到这边的戏台前,“噗通”一声冲着戏台上的白脸关公双膝跪倒,接着就在口中大声喊。
“关圣帝君在上,小人有冤屈要诉!我,我死得冤枉啊!”
第七十八章 幽伶诉冤(4)
关羽,字云长,汉代河东郡解良(今山西运城)人,东汉末年名将,因其节烈义气之名而彰显于世。
自关公去世之后,历朝历代均受到朝廷大力祭祀褒扬。
时至清季,更是获封“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关圣帝君”的神名,随祀东岳大帝,在全国各地都有关帝庙供奉其香火。
除了各地专门供奉关帝的庙宇之外,一些常在江湖上走动的行当,比如戏班,更是每日早晚都要给关圣帝君虔诚得敬献香火。
戏班以此来标榜自己在走江湖时也是秉承关帝做事义气为先的遗风,免得被同行或竞争对手以大欺小。
这人么,活着总要有个精神寄托。
因此很多戏班中人都把每日早晚供奉的关圣帝君当成是精神偶像。
一旦戏班中的某人要是和同一戏班子的其他人员起了争执,当事的双方往往会一同前往关圣帝君神位前“掷茭”来听神裁断。
这“掷茭”用的“茭”,就是两块一般大小的半月牙形的木块。
这种木块一面圆滚滚得向外凸起而另一面则是平的。
占卜时,“掷茭”者须跪立在神像前,将双“茭”平滑的那一面合起来捧在手中高举过头,之后大声将自己的姓名与所求是由大声说出。
待祷祝完毕后,“掷茭”者轻轻松开双手,让双“茭”自由落向地面,最后依靠观察双“茭”各自落在地上的形态来获取神明的喻示。
如果落在地上的双“茭”朝上的那面是‘一平一凸’,这种就叫“圣茭”或“信茭”,代表“掷茭”者所祈求的事情得到神明的认同,可以放心去做。
若是两平面向上,叫“笑茭”,代表……代表这个“掷茭”者刚才祷祝的声音太小,神明没听见或者搞不明白“掷茭”者的意思,所以要大声重复所祷祝的事情之后,重新再“掷”一次。
而两凸面向上,称为“怒茭”或“阴茭”,简单说就是神明不认同或者不许“掷茭”者去做这件事的意思。
杨从循的师傅青阳子当年游历江湖时,就曾听人讲过一个‘关帝怒茭玉簪媒’的故事。
这则故事说得是乾隆朝时余杭县有一个很出名的魏家班,尤其是班中那个姓魏的当红青衣(专门饰演年轻女子的旦角)更是远近闻名,是魏家班名副其实的台柱子。
一旦‘魏青衣’登台亮相,这台下立即就观者如堵。
俟到其唱罢下台,这台下听众更是彩声如雷,掌声经久不歇。
有道是‘人红是非多’,这‘魏青衣’在戏台上身段婉约,唱腔雅致悠扬;一时间竟迷倒了无数富家公子,个个争相往魏家班后台馈送各种时新的头面首饰,全然不顾这‘魏青衣’其实是个十足十的纯爷们……
话说那一日,‘魏青衣’唱罢下台,脱去头面戏服就将身子慵懒的倚靠在躺椅之上,等着后台专门伺候服侍他这种台柱子的丫鬟来为自己打水调胰子,好洗去脸上这一层脂粉与油彩。
就在‘魏青衣’正躺着闭目养神之际,后台门帘一挑,魏家班的老班主满脸堆笑得捧着一只约有巴掌大小的檀木盒子走了进来。
一见‘魏青衣’正在休息,老班主立即就笑吟吟得拱手道了几声辛苦,然后把手中那个檀木盒子掀开盖子,放在‘魏青衣’身前的案台之上。
“这只簪子是方才周府管家周福给送来的,听说是用整块得祖母绿雕成,如今被周府大少爷用一百两银子买下,送来给您放在手头边把玩。”
那‘魏青衣’虽是一个男儿身,压根就用不上那些发簪头面儿之类的东西。
一听老班主介绍说,这根碧玉发簪居然能值一百两银子,‘魏青衣’登时也吃了一惊,心说百两纹银可不是什么小钱,那寻常的玉簪子也就三四两银子,这玩意儿怎么会这么贵?
神使鬼差之下,‘魏青衣’探手伸入檀木盒子,将里面的玉簪子取了出来,拿在手里仔细观赏起来。
就在这时,门帘又是一挑,原来是平时专门服侍这位青衣的丫鬟端着一盆温水并一块合香胰子走了进来。
见此,魏青衣向班主告了一声罪,把手里的玉簪放回木匣中,然后坐在案台前等丫鬟服侍他洗脸。
也是合当有事,那天洗脸休息之前,‘魏青衣’已经一连唱了四折“却扇屏”,一时间感到十分疲倦。
于是他在洗去脸上油彩后,吩咐那个丫鬟去门口应门伺候,不许闲杂人等前来打扰,说自己要在躺椅上小憩一会儿。
然而等魏青衣一觉醒来,竟发现原先被自己亲手阖上的檀木匣子大敞着盒盖。
那枚价值百两的玉簪此刻正静静得躺在盒底……已经断成了两截!
一见这枚价值不菲的玉簪居然还没搁手里暖热乎就碎了,魏青衣顿时就焦躁起来,用手接连重拍案台,迭声招呼伺候的下人进来。
等得知魏青衣的玉簪子居然在匣中碎了,闻讯赶来的众人是你看我我看你,末了还是老班主咳嗽一声。
“魏大班,你休息的这段时间老夫一直带着人都在后台外面点验用具箱子。
其间就只有小蝶姑娘怕你睡醒后口渴,特地端着一盏茶进来过,不过小蝶姑娘她放下茶水,转身就出来了。”
说罢,老班主欲言又止得看向魏青衣:“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旁人进来过,大班你看会不会是……”
其实人家老班主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人家小蝶姑娘在你房里打个转身功夫就出来了,就算想开盒子打碎簪子,这时间也不够充裕。
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人再进去过,所以会不会是你魏青衣在把玩玉簪时,一时失手打碎了簪子呢?
一听老班主话里的意思居然在是怀疑自己贼喊捉贼,魏青衣这下可不干了,当下就赌咒发誓说这玉簪绝对不是自己失手打碎。
为明心志,他魏青衣要去关帝老爷神龛前“掷茭”听判,还要请全戏班自老班主往下所有人等都去做个见证!
见事情竟然闹大了,老班主等人也无从解劝,只好跟着魏青衣一同前往关帝神龛前。
等老班主与小蝶两人分别跪在关帝神龛前禀述事情原委经过之后,那魏青衣走到神龛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捧着茭杯高高举起。
“弟子魏金铭,今日斗胆奏请关帝老爷给小人做个见证,那枚玉簪若是小人失手打碎,请帝君罚下怒茭惩戒。
但要是这事与小人无干,还请赐下一个圣茭!”
说罢,魏青衣撒手将茭杯丢下,在场众人登时全都伸长脖子去看地上的茭杯,只见那对茭杯在地上滚了两滚就停了下来……
竟然都是凸面向上,怒茭!!
第七十九章 幽伶诉冤(5)
见到自己竟然亲手掷出一个怒茭,魏青衣顿时就和蝎子蛰了似的,飞快得用手捡起地上的茭杯,再度大声重复一遍祷词后,将茭杯二度扔了出来。
然而这一回……竟然还是一个怒茭!
这下魏青衣更是癫狂,在抄起地上的茭杯之后,竟然连祷词都未大声禀告就颤颤抖抖得三度丢下茭杯……怒茭!!
就在魏青衣失魂落魄得想要再去捡拾地上的茭杯时,先前在一旁默立的老班主猛然出手按住了魏青衣的双肩,沉声劝道。
“魏大班,掷茭的结果你也见着了,常言说得好,这事不过三,既然关帝老爷他一连给你下了三个怒茭,那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就算你再继续扔下去,也不会有别的结果。依老夫之见,这件事最好就到此为止。”
说罢,老班主又用手重重得拍了拍魏青衣的肩膀,说一声“好自为之”,就转身招呼戏班的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顿时,这关帝神龛前就只留下魏青衣一人像条被抽去筋的龙一样瘫软在地愣愣得发呆。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瘫坐在地上的魏青衣只觉得面前的关帝神像突然间金光大放。
紧接着他就听见有一个声音格外沉稳的人从关帝神像那边向自己沉声发问。
“信男魏金铭,你可对方才掷茭的结果心服?”
见是关帝显圣临凡,魏青衣骨碌一下就地上翻了起来,梗着脖子大声道。
“小人不服!小人一直都在躺椅上睡觉,结果一睁眼就发现匣子里的簪子断成两截,这簪子又怎么会是小人弄坏的!
关帝老爷您为何一连给了小人三个怒茭,直弄得小人像是用碎簪子讹人一般,小人不服,说什么也不服!”
见跪在地上的魏青衣大声抗辩,神龛上那个声音竟然微微得叹了一口气。
“不错,这簪子的确不是你魏金铭打碎的。”
魏青衣怎么也不会想到显圣的关帝竟然会自承说玉簪不是自己打碎的,足足呆了一刻,才怒气冲冲得抗辩。
“既然关帝老爷你明知那簪子不是魏某打碎,为何又在掷茭之时,让小人一连掷出三个怒茭?
关老爷你这不是明知故犯,曲意枉法么?!”
魏青衣这厢话音刚落,就听神龛上那个声音紧接着开口道。
“本官一向在东岳帝君身边当值,这天上公务繁忙,世间又多有官司需要本官出面裁断,因此这凡间之事有时就难以面面俱到。
纵有一时未能照应到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这玉簪被人打碎之时,本官正在千里外替人裁断一桩杀人嫁祸的案子。
因此一时间就疏漏了此处,并不知是何人打碎了这枚玉簪。”
说道这里,那声音略微停了停才继续往下说。
“方才本官已经挨个审视过班主与小蝶姑娘,现在本官只能告诉你,先前此二人在本官神龛前陈诉之事皆是问心无愧的实话。
小蝶姑娘在案台上茶盏后就转身离开了,而老班主也的确未曾见过再有旁人进过你的房间。”
说着,那个声音又停了停,才继续说道。
“如果本官一旦让魏金铭你掷出能自证清白的圣茭,那么唯一被众人目击过曾进入你房间的小蝶就会被扣上一顶盗窃玉簪不成,反而失手将其打坏的帽子。”
只听那声音继续说道:“一旦圣茭掷出,这背负盗窃污名的小蝶自然无法继续在戏班立足。
可她又是个昔日被班主好心收留的孤女,届时无家可归的小蝶姑娘势必会流落街头,最后因无处谋生糊口而冻饿死在街头!
若本官判魏金铭你诬告,最多也只是让你‘平白’损失了一只玉簪子而已。
这一条人命和一根发簪究竟哪个更重要,还需要本官给你继续裁断么?”
魏青衣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关帝老爷竟然能有这样一番说辞,跪在地上支吾了半天,才恨恨得拱手行礼。
“关老爷您说得自然在理,但整件事偏生只有弟子一人吃了大亏,平白赔上一只上好玉簪,小人心里委实冤枉得紧!”
谁知魏青衣话刚出口,那个发自神龛上的声音竟然就呵呵大笑起来。
“哪能让你赔?待会儿你出门找个铜匠,在簪子杆上那断裂处打上一个铜箍,不用花几文就能将簪子接好。
反正都是插在头发里,只要物主人不去张扬,谁能看出来这根簪子其实是断的?
再说这一根女人用的发簪,你魏金铭一个大老爷们哪里用得上?”
说完,那声音又换上了先前那种郑重庄严的语气。
“魏信金铭,本官观汝行年二十有四却孑然未娶,这香烟传代是替祖宗尽孝的大事,万万不能耽误了。
本官看那小蝶姑娘心地善良,就算被你误扯上打碎簪子的嫌疑,依然不停在心底默祷,祈求本官能帮你找出打碎簪子的真凶。
这姑娘如此善良,兼又生得一副益男之像,实在是难得的佳偶。如果你魏金铭也有此意,本官可以替你托梦保媒,不知你意下如何?”
“后来这个魏金铭就在关帝老爷保妁的大媒之下,与小蝶姑娘成了亲。
而那枚用铜箍接好的玉簪就成了魏金铭给下的聘礼,别在了小蝶姑娘的发间。”
说到这里,双手捧着烧鸡的杨从循一脸古怪得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抬头向台上白脸关公大声喊冤的人喃喃道。
“却是作怪!虽然戏班子一向崇信关帝老爷,但也是向着关帝爷的神龛圣像掷茭祷祝,绝没有向着戏台上的关老爷下跪的道理。
大家都是靠这个吃饭的同行,岂能不知那台上的关老爷是做不得数的?
而且一个活得好好的大活人居然还一直大声喊自己死得冤枉,这不是活见了鬼么?”
听了杨从循解释,小胡三他一对黑眼珠转了转,突然就转头冲着地上那人大声喊道。
“喂,那边那个,你凭啥说这戏台上的关公就是关帝老爷显圣啊?”
只听那人言之凿凿得回道:“回胡大仙的话,小人是对面班子一名打杂坐科的丑角。
先前这位关老爷登台之时,小人也从一旁留意看了。
若非关帝附身显圣,哪有登场是白脸,一转身却变成红脸还不褪色的道理?
而且大仙你方才不也亲口夸赞说‘真不愧是关二爷’?”
一听那人的解释,小狐狸登时就捧着肚皮乐了起来。
“原来这事还要怪三爷我喊得那声好了?
那行吧,若你真有冤屈,就不妨直说,大仙我发发善心,给你做一回主。
说吧,你这个大活人,到底哪里死得冤枉了?”
只见那人转身冲着胡三重重得磕了一个头。
“启禀大仙,小人现如今是个无主的孤魂,而您面前这个被小人附身的大活人就是当日害死小人的凶手!
小人是被他在熟睡后在脸上图画油彩而害死的!”
第八十章 幽伶诉冤(6)
上回书说到,小狐狸胡三与杨从循两人离开昆嵛山之后,一路风尘仆仆得赶路,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一处叫岩头夼的小山村。
这时杨从循发现村子里有两家戏班子正在村中打谷场上演出祭祀无主孤魂的鬼戏。
于是,走了一天山路,此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的杨从循与胡三就决定去听听这场不用花钱买票的鬼戏,同时拿打谷场祭台上供奉的福物供品来祭一祭自家的五脏庙。
过去人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讲究忌讳。
像这种摆放在路边,旁边还有大团香灰纸黑的福物供品就很少有人去碰。
人们觉得这种给鬼物享用的东西不吉利,吃了怕再粘上阴魂的晦气。
显然杨从循和胡三两个不在此列。
“吃你一点东西怎么了?识相的赶紧给爷麻溜得滚到一边凉快去。
不然就别怪道(胡)爷拿你开刀,整个囫囵擒下塞进竹管里当苦力去!”
然而古人既然会有这个轻易不碰路边无主祭品的讲究,那多半就有它的道理。
这不,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刚满嘴是油得啃吃了人家的祭品,才一转眼功夫,就有一个武丑打扮的戏子从对面的戏台上冲下来,扑通一声跪在杨从循两人看戏的戏台前,大喊其死得冤枉。
此时那小狐狸胡三刚啃完一对油乎乎的烧鸡翅膀,这肚子里面有了鸡肉垫底,这搞事的劲头也回来了,于是就想找点事由活动一下腿脚。
只见胡三他那一对黑眼珠贼兮兮得骨碌一转,冲着那个下跪喊冤的戏子许诺。
“若有冤屈,但讲何妨?本胡仙自会替你做主。”
哪承想对方一句话就把小狐狸给搞懵了,那个下跪的戏子居然说自己是一个被人使邪术害死的孤魂,如今特地回来附在凶手身上报仇!
要只有这些,那也罢了。
关键是那个下跪喊冤的戏子说自己是被人在熟睡之后,用画脸,也就是往脸上涂油彩的形式害死的。
这真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但凡是从事曲艺戏剧这一行当的人,有哪个是没往自己脸上涂抹过油彩,请人给描脸画眉的?
莫说是那些横一道竖一道,将整张脸涂抹的色彩斑斓的花脸,就算是不怎么使用油彩画脸的生旦两角,也得用浓墨描眉胭脂染腮吧?
真要是让人给涂抹画脸就能害了人家一条性命,那这曲艺行当里面就不会有活人了。
因此,小胡三一听那下跪喊冤的戏子居然诉说自己是被人用画脸的方式给害死的,顿时就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真是荒谬,那画脸的油彩又不是蚀肌腐骨的毒药,就算被人趁熟睡之际在脸上涂了油彩,用水洗去便是了,岂有害人性命的道理?
无非就是同伴一时起意,以此嬉戏相闹罢了,绝非他有意要害你的性命。
本仙谅尔一个新死亡魂,不晓幽冥之道的规矩,姑且饶了这次擅自附身生人的罪孽。
还不趁早自去安置,非要逼得本仙出手将你拿下么?”
一听对面那个孤魂居然用如此荒谬的理由来喊冤诉苦,本来还想借机搞一些事情的小胡三顿时就没了继续听下去的性质。
胡三先是用油乎乎的爪子冲其一挥,接着就面色一沉,开始恶声恶气得吓唬对方。
可哪承想,胡三这唬鬼的谎话是撂下了,可对面那个喊冤的孤魂却依旧不依不饶得冲着胡三磕了一个头。
“小人心知大仙您多半不肯相信小人方才所说的事情,因此不敢奢望大仙您亲自出手替小人报仇。
事到如今,小人只求大仙您一件事。
既然大仙您不信这世上有画脸杀人的邪术,那就请胡大仙您找人给这害了小人性命的杂役涂画一个彩脸如何?
只要大仙您能应承此事,小人立马就从这人的身上离开,前去幽冥阴司勾到销号,绝不在人间多呆片刻!”
听到那下跪喊冤的戏子提出的报仇要求居然是给凶手也画一张脸,胡三他先是和身旁的杨从循对视一眼。
待看到对方微微点头之后,小胡三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应道。
“就光是画脸么?这可就……好像也没啥大不了的。
行,那本仙就答应你这个要求,不过本仙也有话要说在头里。”
“不知大仙爷您有何明示?”
只见小狐狸他蹲在杨从循肩膀上一翘尾巴。
“第一,为防你与同伙提前串通,在画脸的颜料中下毒暗害,这前来画脸之人要去对面那家戏班子请,这件事你可依得?”
“小人生前一向很守本分,绝计不会干出那种在颜料中下手脚暗中害人的阴微勾当,这件事自然依得大仙。”
“第二,在画脸之后,无论这凶手是死是活,你都得立即从这人身上下来,前去阴司勾到往生,这件事你可依得?”
“这件乃是小人先前应承大仙的承诺,岂有不遵之理?
自然依得。
大仙你若还是不信,小人敢对天地发下重誓。
倘在画脸之后,小人仍然找借口,在此人身上迁延不去。
届时就请大仙您出手重重得惩戒小人,纵使为此魂飞魄散也不敢有半点怨言!”
听了那戏子的回答,小胡三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那本仙就遂了你的心愿好了,反正只是画一张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罢,小狐狸一转身,冲着白脸关公所处的戏台后方大声喊道。
“不知贵班班主可在?还请现身一会,小狐有事相求!”
若是寻常人家猛然见到一只狐狸人立起来,冲你张嘴口吐人言,少有那腿肚子不打颤转筋的。
不过好在曲艺这行见多识广,他们都敢大半夜的跑到空无一人的打谷场上开锣唱戏给鬼听,还有什么邪乎事儿是人家没见过的?
一见自家戏台前出了阴魂借阳人身躯口诉冤屈的事情,这戏台上的戏早就停了。
一群在后台打点鸣镲的乐手全都手拎自己吃饭的家事儿,从后台门帘处向外探头探脑得张望。
一听胡三开口要请班主,这厢戏班的班主顿时就急火火得挑开门帘,快步跑到台前,双手抱拳冲着胡三打拱施礼。
“见过胡大仙。小人徐大友,眼下忝为徐家班的班主,不知大仙您找小人所为何事?
可是要将替此人画脸报仇之事着落在小人身上?”
第八十一章 幽伶诉冤(7)
当听到老班主他主动开口将替人画脸的差事揽到自己肩上,胡三他满意得点了点头。
“正是。不知此事徐班主做来可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启禀大仙,这画彩抹脸的勾当就是小人吃饭的本事,如何能有难处?
不过还请大仙您示下,看一会儿究竟该画哪张脸谱,这样小人也好先去后台调合油彩。”
没等胡三答话,地上下跪这个戏子突然出声求告。
“小人尚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狐大仙恩准。
只因小人自幼仰慕关公过关斩将挂印赴汉的忠义之举,今日又有幸能亲见关公在戏台之上彰显白面化红的神迹,此番真是三生有幸。
恨只恨小人生前唱得是丑行,一向无缘扮一回关公。
现如今小人既与关帝老爷有如此深厚的缘分,不如就请徐班主给小人涂一张关圣人的红脸,也好让小人了此心愿,再无挂碍得前往地府投胎如何?”
(丑行都是做出各种古怪动作来逗人发笑的滑稽人物,而像关公这样的正面角色属武生,这举手抬足都要神态庄严。
两类扮相之间差异太大,因此唱丑行出身的角儿很难改成生行,作者注。)
“要扮关公么?”
听了那‘人’的请求,小狐狸先是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下,接着就转头看向徐班主。
“你看此事可成?”
“回狐大仙的话,此事甚易。
这关圣帝君历来在戏台的扮相上就是一脸重枣的纯红,如此还省得小人去勾兑油彩了。
这后台案桌上有得是专门给关公抹脸的大红油彩,小人这就前去取来听用。”
说罢,徐班主又拱手冲胡三行了个礼,转身回到后台去了。
只一眨眼的功夫,徐班主手捧一大盒颜色鲜红的油彩并一只大号毛笔,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只见那徐班主用笔饱蘸了盒中的油彩,从额角开始细细得涂在那下跪喊冤的戏子脸上,足足用了一袋烟的光景才将那人整张脸都涂成一片重枣之色。
就在徐班主想找人去取那蘸着松烟墨的细笔来给此人描画卧蚕之际,那人却突然从地上骨碌一下爬了起来,接着手指在嘴里蘸了些口水,往已经画好的红脸上一抹。
当看见自己手指头上满是朱红之色,那人顿时就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得狂笑。
“好你个郑二孬,你小子也有今天!”
说罢,这人突然就像跟木头桩子一般,“扑通”一声直挺挺得摔倒在地上。
见那附身喊冤的孤魂果然依照约定,在画脸之后立即离去,小狐狸满意得点点头。
“倒是个说话算话的。”
说完,小狐狸扭头冲向几个从对面那家戏班里围拢上来的瞧稀奇的戏子一努嘴。
“还不快把人抬回去?眼下附身闹事的主儿已经走了,算这小子命大,这条命总算是捡回……”
说到这里,小狐狸突然用眼直勾勾得盯着地上躺着那人。
“却是怪了,这附身的鬼既然已经离开,按理说本主儿的魂儿就该自己回来了,可这个郑二孬怎么不口吐白沫呢?”
这里得额外交代一句,小狐狸胡三他并非是心狠,一心盼着人家郑二孬口吐白沫得受罪,胡三他这样做是有根据的。
就像那溺水之人一旦被人从河中救起后,甭管被救之人是否还有意识,一律都得头下脚上得倒竖在大树干上控水,直到把腹中的水全都控干净为止。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防备那被救之人在落水之时,猛得一口水在气管里呛得深了。
因此要在第一时间赶紧倒立过来把这口要命的河水从气管深处给控出来。
要是不这么做,让这口水就此存在肺里,用不了几日就会要了那人的小命儿。
这被鬼附身也是一个道理。
只因那附身之鬼皆是亡故已久的孤魂,早就忘了这生人该如何运腮动喉吐气发声。
为了能让自己尽快回想起该如何像常人一般说话,这些附身之鬼一般都会采用一种比较极端的手段。
比如用手抓起一把东西塞在嘴里,先大口大口得咀嚼后,再“啊呜”一口吞吃下去。
只要多重复几次吞物入喉的动作,这附身之鬼很快就会回想起该如何想常人一般说话发声。
可问题是,一个故去已久的鬼魂又怎会在身边带着只有那有血有肉的活人才会需要的食物?
所以这些附体上身的鬼魂在练习如何用活人躯体说话之时,根本不会去找什么可食之物,往往直接就地取材,将整个人往地上一蹲,从地上抓起那取之不尽的黄泥,一块块得塞入口中。
只要几块泥巴一塞,这个被鬼附身很快就能向常人一般开口说话了。
因此,过去老人们还有一种“哄鬼吃泥说鬼话”的说法。
可一旦这身体的本主儿回魂醒来,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塞了一肚子又腥又臭的黄泥,焉有不张嘴哇哇大吐的道理?
“在家时,我曾听爹爹讲过,这被鬼附身后回魂醒来的人第一时间会张嘴哇哇大吐,将腹内吃下的肮脏恶臭之物统统都吐出来,绝无例外。
这人要是不吐,那就没有回魂……糟了!”
说着说着,小胡三好像突然想到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立即从杨从循的肩膀上“蹭”得一下蹿下来,一个筋斗蹦到那个倒地不起的戏子身边。
只见小狐狸先是回爪在自己尾巴上拔下一根红色长毛,将其团起来丢在那人的口鼻前仔细观察起来。
谁知这一看之下,小狐狸顿时就脸色大变,赶紧伸出爪子,用长指甲一挑就扯开那人的衣襟,而后伸爪探入那人怀中一摸,接着就一脸惶急得冲着杨从循叫苦。
“却是苦也,这人不但没了气息,连心口都凉了!”
但凡是活人就没有不喘气且身体不温热的。
要是碰上一主儿既不喘气这身上又冰凉得冻人……不用多想,一定是死了八成往上了。
一见这给人画脸的闹剧竟然真的搞出了人命,杨从循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冲上前去伸手探查。
待发现那人正像胡三所说一样,浑身上下如同一块寒冰般冻人,杨从循当下就勃然大怒得回身一把恏住那个手捧油彩盒子的徐班主。
“你这班主好大的胆子,竟敢和阴魂串通起来,在画脸的油彩中下毒害人?”
谁知那徐班主登时就叫起了撞天屈。
“冤枉啊道爷!小人与地上躺着这人素不相识,更别说有什么冤仇,小人为何要帮一个阴魂行凶害人?”
说罢,那徐班主伸两指在油彩盒子中一蘸后直接送入口中。
“这油彩是小人亲手用胭脂、清油、蜂蜜外加一点朱砂调的。
虽然不是给人入口吃的东西,但小人敢用自家性命担保,绝无在这油彩中下毒的道理。”
然而杨从循他一听老班主亲口将调红油彩的方子和盘托出,顿时就松开扯住班主衣襟的那只手,捻动着颔下几根胡须自言自语道。
“朱砂??”
第八十二章 幽伶诉冤(8)
一听老班主说这给戏子涂脸的油彩里竟然混了朱砂,杨从循顿时就是一呆:“为啥这里面会有朱砂?”
无怪杨从循他能有此问,实在是因为清代的朱砂……实在是太贵了!
朱砂,一种朱红色粉末状矿物,以产自湖南辰州(今湖南沅陵)者为最上品,故又名辰砂。
朱砂主要用作中药或者颜料,入药则有安神镇邪清毒疗疮之功效;如用作颜料,常见有皇帝在各级奏章上的御笔朱批以及银票上的朱砂印章等。
有清一季,这产自产自湖南辰州的上好辰砂,一两少说也得开价纹银四五两方能买到。
(今天中药铺中的朱砂也得6-7块钱一克,而纯银就只要3块五一克,更何况今天的选矿冶炼技术是清代无法比的。
今天还得‘二两白银一两砂’,可见清代的朱砂得有多么昂贵。)
像徐家班这样已经落魄到不得不来岩头夼这样的小山村唱鬼戏的小班子,怎么会舍得用如此昂贵的朱砂来合油彩呢?
听了杨从循的疑问,徐班主苦笑一声。
“道长您有所不知,若是寻常时节,用来给戏班中的角儿涂抹画脸的油彩中都舍不得用这昂贵无比的朱砂,但今天这日子口它特殊啊!
小人手中这些油彩其实是傍晚给关帝老爷和祖师爷开光时剩下的。”
所谓开光,就是用毛笔蘸着朱砂在戏班神龛中供奉的关帝爷神像脸上点上一点,替关帝老爷上个新妆。
此外戏班子还要用朱砂油彩重新漆涂梨园祖师唐玄宗李隆基的大红牌位。
(唐明皇首设梨园亭,供乐师在其中调音唱曲,因此被后世戏班奉为祖师爷)
这两项内容合在一起,便是戏班子祈求神灵降福保佑的开光仪式。
既然是唱鬼戏,那多半就没有什么人来戏台前边凑热闹,括弧像杨从循与胡三这样既厚脸皮又胆子大的除外。
因此这戏班子一旦开演鬼戏就无法卖票,只能找村中的大户出钱包场
而戏班子为了能从中多要出几个钱,有时会额外从中找点像样的由头借口出来。
比如借口夜半时分,从鬼门关放出的饿鬼亡魂齐聚在戏台前听戏。
如不提前用朱砂给祖师爷抹脸开光,请其到时显威镇服,多半就要惹出群鬼搅闹祸害街坊的祸事来。
所以这给祖师爷开光用的朱砂,大户你得一并付账包圆,不然到时一旦惹出什么祸来,那全都是你这个掯吝大户的锅。
“小人此举无非是想借此多要上个一两几钱银子,也好弄点棒子面给班子中的老少爷们对付着糊口,因此就在账目上多报了三钱朱砂的量。
谁知这村中的李大户却是个仔细计较的人,虽然许给了四钱朱砂,却一定要让李管家亲眼看着小人将这四钱朱砂全都合进油彩中方肯罢休。
于是小人一狠心,将四钱朱砂全都加进油彩里,预备多调出一些油彩等下次给祖师爷开光时用。”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那就难怪了。”
杨从循听了徐班主的解释后,微微点了点头。
“烦请徐班主赶紧安排人去打些水来给这人洗去脸上的油彩,小道要抓紧时间替这人做法招魂!”
一听杨从循提到招魂两字,胡三猛得一拍脑袋。
“管不得这附身的鬼魂离开后,本主儿没有立即醒过来呢,原来是他的魂儿丢了,这样就全说得通了!”
通常情况下的冤鬼附身,都是附身的鬼魂通过施展法术,切断这人魂魄与其身上命火的联系;进而鸠占鹊巢,自己占住这人的命火,最终控制其身体。
这本主儿的魂魄会被附身之鬼施法困在其肉身之上的某处。
一旦附体的冤鬼离开本主儿的肉身,本主儿的魂魄会自动归位,重新与命火建立联系,令其很快清醒过来。
但在极特殊的情形下,本主儿的魂魄会在某些‘外力’的作用下离开身体,也就是所谓的“丢魂”。
一旦发生“丢魂”,就算将附体的冤鬼赶走,这被附体之人也不会自己清醒过来,因为本主的魂儿已经丢了!
现在看来,方才那个附体告状的冤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一定早就发现这个被他附体的郑二孬丢了魂,因此才故意借口想借扮关公了心愿的由头,让徐班主用掺了朱砂的油彩给郑二孬的身体抹脸。
其用意就是拿油彩里阳气十足的朱砂将本主离体的魂魄吓跑到离身体更远的地方,以此彻底断了本主自主回魂的可能。
肉身要是没有魂魄的支配,就会像根毫无知觉的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躺着。
要是没有懂行的人及时为本主做法招魂,继续让其毫无知觉得躺上个两三天,这个丢了魂的郑二孬就得被活活饿死渴死。
“那个附体郑二孬的冤鬼本来就是戏班里唱丑行的杂科,一定晓得戏班唱鬼戏前要调朱砂油彩给祖师爷开光的规矩,这才想出一个画脸杀人的法子。
甚至可能他先前就是被人用丢魂后朱砂画脸的法子给害死,所以才来依样报仇。”
“原来是这样?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见小狐狸发问,杨从循“呵呵”一笑。
“有道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这丢魂的事情找咱这样的道士那就算找对人了。
只要洗去这人脸上的朱砂,再作一个招魂法,使本主的魂魄回身入窍也就完了。”
说罢,杨从循伸手入怀,掏出一个布帛小包,从中取出五枚金针,先在右手食指指尖的指甲缝中扎下一针。
而后杨从循从郑二孬右手虎口开始,在其手掌及右臂上,依次刺下合谷、下廉、曲池、巨骨四个穴位。
只见杨从循所施之针,从指尖呈‘一’字排开,一直延伸至肘后上臂,枚枚露在皮肉之外的长度都不相同,但少说也刺入皮肉半寸来深。
待徐班主取水来洗去郑二孬脸上的朱砂油彩之后,杨从循左手于胸前掐一请灵决,闭目口诵招魂咒
“荡荡孤魂,何处留存,金针招尔,早早归临……三魂先归,七魄再临……过商阳,经合谷,入曲池!”
等招魂咒念完,杨从循双目睁圆,抬起右手,按住郑二孬左臂上曲池穴上所扎之针,猛地往下一刺。
在场众人都被杨从循做法招魂这一幕所吸引,连气都不敢大声喘,几十只眼睛全都一瞬不瞬的紧盯那个躺在的郑二孬。
然而半袋烟的工夫过去了,那个郑二孬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丝毫没有要清醒过来的样子……
第八十三章 幽伶诉冤(9)
当看见地上躺着的郑二孬毫无反应之时,杨从循顿时一呆,像是不敢置信似得在手上加了加劲,将金针又往下刺了三分。
然而当这一切做完时,那个郑二孬依旧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见此情形,杨从循的双眉直接拧成了一个大疙瘩,用左手捏着下巴,绕着地上躺着的郑二孬徐徐得兜起了圈子。
走着走着,杨从循的左眉峰突然一挑,重新从怀中掏出那个装有金针的布包,回身走到郑二孬跟前蹲下。
只见杨从循一抬手脱下了那郑二孬右脚上穿的鞋袜,取出一枚金针在其脚心狠狠刺下。
就在这一针刺破脚心皮肉的那一瞬间,郑二孬整个人就像突然打了个寒颤一样,猛地一抖。
见郑二孬终于有了反应,周围那些看热闹的戏班成员顿时就发出一片“嗡嗡”得惊叹,纷纷称赞这个身背红狐大仙的游方道士果真有两下子。
唯独只有杨从循见了郑二孬的反应之后,这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一声不吭得取出几根金针,依次刺在郑二孬腿弯之后的阴谷、脐下三寸的气穴、胸骨下方的幽门以及脖颈下方的俞府。
做完这一切,杨从循伸手轻轻捻动那根刺在阴谷穴上的金针,待郑二孬的小腿轻轻一抖之后,就撤手去捻气穴上刺的金针。
就这样,杨从循之后依次捻动幽门、俞府上的金针。
就在杨从循的手指刚刚搓动俞府金针之时,一直阖眼闭口的郑二孬突然双眼一睁,接着‘呼’得一下做起,将身子扭向一旁,张大嘴巴冲着空地“哇哇”得呕吐起来。
只见从他郑二孬口中不断涌出一种墨黑色的恶臭污水,里面还掺杂着一团好像碎肉块一般的东西,将围观之人熏得连忙举起袖子遮脸捂鼻,。
而杨从循却像一丝臭味都闻不见一般,站在一旁盯着不停呕吐的郑二孬,静静得不发一言。
却说那郑二孬又吐了小半袋烟的光景,就渐渐止住了呕吐,末了还卷起自家袖子擦了擦嘴巴。
“哎呀,老天爷,可噎死我了……老天!这堆臭烘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眼看郑二孬不但清醒过来,还恢复了神志,围观众人顿时就松了一口长气,个个都冲着杨从循拱手道贺。
就在这时,原本紧紧盯着郑二孬默然不语的杨从循突然“噌”得一声拔出腰间的青钢宝剑,往前疾蹿两步,一抖霜芒,将雪练也似的冰冷剑锋架在郑二孬的脖颈之上,大声喝斥。
“大胆郑二孬,快些与道爷从实招来。你和那群拘魂妖人到底有何瓜葛,又怎生学去那些妖人的移魂上身之术?”
那个郑二孬乍见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架在自己脖颈之上,登时给吓得魂非天外,整个身子都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道,道爷,饶,饶命!小,小的只是一个戏班唱戏的戏子,从,从来不曾见过道爷您说的什么移魂上身的妖人。”
就听杨从循一声冷笑:“好一个奸滑似鬼的妖人,就凭你那两下粗浅的移魂把戏,焉能瞒的过我?
我且问你,方才我口诵拘魂咒时,分明已经拘住了尔的三魂七魄。
然而为何你郑二孬的魂魄却不肯走通常魂魄归体的手阳明经,这魂魄一过指尖的商阳穴就不肯再往里走了呢?”
听了杨从循的质问,那个郑二孬呆了片刻,才哆哆嗦嗦得回道。
“启禀道爷,小人就是个走街串巷四处卖唱的戏子,实在不知道爷您口中那些经脉穴位到底都是什么东西。
不过周遭的人们倒是常说小人这人颇为与众不同,连出娘胎都时是横生,要不是当年给小人接生的稳婆极有经验,险些就要送掉小人母子两条性命啊。”
听了那郑二孬的辩解之辞,杨从循他不怒反笑。
“好个妖人,果然与众不同。你出生之时横不横生道爷不知道,道爷只知道,你连魂魄归体时,都只走那亡魂附体时走的足少阴经!”
原来这人身上有十二条循行往复的大经脉,称作十二正经。
这十二经又分为起止方位分成‘手六经’与‘足六经’,皆是三阴三阳。
这十二条经脉中,有五条经脉的终点穴位都在人的头部,而人额头正中即是勾连魂魄与**的命火。
因此道家在施展这引魂上身之术时,往往喜欢沿着某条可以进入头部的十二经。
再用金针逐次刺入该条经脉上的一些重要穴位,以此来一步步引导那被拘魂令拘到身前的魂魄返回本主身体。
直到魂魄与额头上的命火再度紧密联系起来为止。
因此,这五条可以用来引魂附体的经脉就被称为:引魂五经,乃是‘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手阳明大肠经’、‘足太阳膀胱经’和‘足少阴肾经’。
“这引魂五经,乃是四阳一阴,手一足四。
只不过常人的魂魄属阳,若要归体需走阳路,因此须从四阳经中选一条引魂。”
(其实用不着选,大家都用手阳明大肠经来施针。
因为过去大多数人们的卫生条件都差点事儿,要是脱鞋脱袜得施展针灸……它真心臭啊!)
这时就听杨从循他一声冷笑。
“然而这世上也有一类修炼邪术的妖人,他们时常会让自己的魂魄在夜间时分离开身体四处飘荡,以此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久而久之,这一类人的魂魄就在夜间离体活动时吸纳了太多阴邪之气,连魂魄归体时也不敢再走常人魂魄所走的阳路。
只能顺着引魂五经当中唯一属阴的足少阴肾经归体。”
说到这里,杨从循又将手中宝剑一挺。
“方才道爷用金针在你身上连刺了阴谷、幽门、气穴、俞府四处大穴,而你果然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四处穴道都是足少阴肾经上的穴道。
对此,你郑二孬又作何解释?”
杨从循这一通话逼问下来,那郑二孬脸上顿时就阴晴不定起来。
“小人真的不知道爷你在说些什么。
道爷你既然一口咬定小人是施展邪术的妖人,那就请把小人施展邪术的真凭实据摆出来。
不然光靠一条属阴属阳的经脉可做不得数!”
第八十四章 幽伶诉冤(10)
当听到郑二孬出言跟自己索取证据,杨从循先是冷笑一声,接着便用手一指方才郑二孬呕出的那团呈现墨黑色且腥臭无比的‘污物’。
“若是那些真成了气候的妖人,道爷想找证据也非易事。
可惜你这妖人只粗通了一点皮毛,不能真正随心所欲得施展移魂邪术,所以你每次施术前必须依靠大量吞服阴邪之物的法子才能削弱自己身上的阳气来施展邪术。
若是杨某见得不差,旁边这堆你呕吐出的脏污之中定有一条尚未彻底消化干净的大守宫!”
说罢,杨从循冲着已经抖成一团的郑二孬连声冷笑。
“你倒是说说看,为何你郑二孬的肚子里会出现一条活人根本不敢生吞的大守宫呢?”
那个郑二孬正要继续狡辩,这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怪不得小人时常见到你郑二孬经常入夜时分躲在僻静无人处,偷偷往嘴里塞什么东西。
而后就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到天亮才哈欠连天得从外面回来,原来竟是暗地里施展那害人的邪术!
若不是道爷目光如炬,及时将郑二孬你这妖人识破,险些就要害了我周家班上下十一口!”
话音刚落,从郑二孬身后大踏步走出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越过地上瘫倒的郑二孬,向杨从循抱拳施礼。
“小人周存庐,正是对过这个周家班的班主,见过道爷和狐大仙!”
就见那周存庐回头恨恨得啐了一口地上的郑二孬。
“好你个不学人事的东西!
天幸你今日犯在了道爷手中,事到如今还不赶紧向道爷招认实情,难道是想尝尝这宝剑利刃的滋味么?”
说完,那周存庐又转身向着杨从循深鞠一躬。
“道爷明鉴,只因小人与他郑二孬的父亲是同村故交,我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这才受他之托,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带在身边。
小人一早就发现这小子经常夜半时分不知去向,事后向其追问又一直支支吾吾得顾左右而言他。
小人无法,只得再去班子投宿的村社当中打听,然而村人皆不曾听说村中近来丢失过什么财物,故此小人才对他郑二孬的所作所为睁一眼闭一眼。
天幸今日道长你及时察觉到这个使术歹人。不然等其邪术一成,岂不要害了我周家班上下十一口人的性命!”
见周班主竟然将自己的老底儿都揭露给杨从循,那瘫在地上的郑二孬顿时就用手指着周班主破口大骂。
“好你个周存庐,亏你还有脸提和我爹的总角之情,竟然将自家侄子都卖给了旁人……!”
然而郑二孬刚骂到一半,一个冰凉的剑锋就抵在喉头之上,登时将后半截骂人的脏话都咽回肚子里去。
就听杨从循一声冷笑:“好你个施展妖术的恶贼!
自家不学好反倒有脸去埋怨旁人,你就这么想道爷给你一个痛快么?!”
说罢,杨从循将手中的宝剑微微向前一顶,地上的郑二孬随之发出一声惨呼,这额头上冷汗直冒,顿时就开始大呼小叫得讨饶。
“求道爷饶小的一命。小人的确不认得道爷口中那些擅使拘魂术的妖人。
只是跟同乡李三沓子(山东方言,大舌头,说话不利索的意思),去镇上吃酒耍钱之时,跟一个住在破砖窑里的乞丐学过一点造畜之术。”
一听郑二孬口中吐出‘造畜’二字,杨从循的目光顿时一凝。
“且仔细说,那到底是怎样一个乞丐?他又为何要教你们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造畜之术?”
“这……小人真的说不上来,现在回想起来,只隐约记得对方是个又脏又臭还瘸了一条腿的乞丐。
那一天,我和李三沓子趁着戏班封箱搬家的空闲,结伴去镇上新开的那家赌坊里与人赌马吊(这种博戏后来发展成今天的麻将)。
也不知怎的,那一天我俩的手气特别臭,刚推了几把牌就将身上的钱财输得精光,最后被开赌坊的主家带着一群手下给轰了出来。”
那一日,郑二孬和一同在周家戏班里扮丑科的李三沓子一边互相埋怨对方手气太臭,一边蔫头巴脑得往戏班驻地走去。
然而就在他俩经过一间破砖窑时,突然从中传出一个嗓音沙哑的人声。
“你们两个难道就不想再去赌档之中翻本了吗?”
两人闻声顿时就止住了脚步,转身一看却发现说话那人竟然是一个蹲坐砖窑一侧窑壁下的蓬头乞丐,这一脸黑垢几乎连脸上的容貌都遮住了。
见是个又脏又臭的乞丐,两人十分厌恶得冲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跺跺脚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突然从砖窑里扔出一个既小又沉的布包,“啪嗒”一声摔在他俩的脚下。
接着就听那个坐在砖窑当中的乞丐操着一付沙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得说道。
“只要你们帮我一个小忙,这布包里面的两块碎银子就送给你们去翻本,而且我还可以教给你们一个逢赌必赢的法子。
怎么样?愿不愿意替我去镇上跑一个腿儿?”
郑二孬两人一听,这世上竟然还有天上掉银子的好事,连忙捡起地上那个布包打开一瞧,发现那里面果真如那乞丐所言,有两块重约四五钱的碎银以及一枚方孔铜钱。
正在两人因为突然间得到一笔横财而喜不自胜之时,从身后再度传来那乞丐沙哑的嗓音。
“而花子先前所说能赢钱的法子就是将包中这枚铜钱含在口中去博,届时包你们逢赌必赢……当然,信不信自然在你们。”
说罢,那乞丐先是一阵啧啧的冷笑,笑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
“不过这个包人赢钱的法子却只有一柱香的期限,你们若是想学那长久之法,就得去镇上吴家药铺里寻那药铺的吴掌柜,当面告诉他,你们是来取丐瘸子两月前订下的货。
只要你们替花子我从吴掌柜手中取来我要的东西,届时自会教你们长久赢钱的法子。怎么样?这个交易划得来吧?哈哈哈!”
说完,那个乞丐就和中了魔似的,将倚着窑壁的身子躺倒在地,连续不停得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郑二孬两人才发现,原来那个一直倚着窑壁坐地的乞丐竟然还是个瘸子,在他的左腿脚踝之上有一个茶杯大小皮肉外翻,上面还爬着十几只蝇虫的腥臭大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