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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独坐前轩     狐朋仙友txt下载     狐朋仙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 奇琴异蛟(6)

    上回书说到被李员外强拉来赴宴散心的伍文彪正在席上一杯接着一杯得喝闷酒,不意从一个应局奉承的歌女口中得知楼下的雅间中有两个秀才正在那里谈论一把琴。

    在书房失火,自己那柄能匣中自鸣的宝琴被毁之后,伍文彪是大发雷霆,当即下令院公禁闭大门,一干人等概不得出入,他伍文彪要挨个查问,定要抓到那个在自己书房纵火的恶贼。

    然而审来审去,书院上下三四十号人的嫌疑竟然都被洗脱了。

    秀才和塾师都在学堂中读书,做杂役的下人们全都三两成堆得一起干活,而剩下的院公家人全都凑在一起纳鞋底说闲话……

    总之就是一句话,大家相互之间都是证人,全都有不在场证明。

    虽然抓不到纵火犯,但伍文彪他作为书院的山长,摆一摆官威,喝令大家各自回房,彻底清查书院当中一切可能导致火灾隐患,不清查完毕就全都不许外出的权利还是有的。

    就像豆包是货真价实的干粮,那书院的山长也是正经八百的学官。

    至少对书院中就读的秀才们来说,得罪山长纯属给自家将来的仕途找不痛快。

    虽然大家都认为伍文彪他是在小题大做,但却没有人敢于当面顶撞,大家都是抱着权当回屋睡个懒觉的心思,答应一声,就各自回屋打瞌睡去了。

    就在这时,李员外他差一个下人拿着大红拜帖来请伍文彪去城中捧月楼赴宴。

    情知继续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结果的伍山长,也只好趁此机会借坡下驴,苦着一张脸出来赴宴。

    方才伍文彪他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难道真是自己早晨起来用火不慎,这才一时走水毁了宝琴?

    不应该啊,为啥这走水只烧毁了宝琴,房中其它书本什物全都安然无恙呢?

    正闷头想着,那伍文彪突然听到对面那个歌女提到楼下有两个秀才正在谈论一柄琴!

    乍一听,伍文彪顿时一呆,心说:“这不对啊,我可是走水之后第一个离开观柳书院的人,而且我是跟着李员外接人的车子直奔捧月楼,怎么可能会有人比我先到?”

    这时,伍山长他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情:在今早还没开学授课的时候,负责点卯的塾师前来禀告,称有两个秀才昨夜泻肚下痢,今晨一早就请假外出求医去了。

    只因这俩人中有一个姓杨的秀才是自己的冤家对头,所以伍山长他巴不得杨从循他能拉出个好歹来,先是心中暗道一声“活该”,接着对塾师点头说一声“知道了”,就将整件事抛之脑后。

    方才审查书院众人之时,伍文彪他只当孙杨二人一早就离开了书院,因此压根没怀疑到这俩人的身上。

    这下伍文彪他才猛然间醒悟过来:“这塾师又不是医师,他怎么能确认这俩人一定是外出请医看诊去了呢?”

    想到这里,伍文彪他“噌”得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那俩秀才在讨论一柄琴?他们是什么人?!”

    见伍文彪他居然这么大的反应,暮婉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心说自己方才这记马屁可真是拍到了马腿上,连忙赔笑道:“许是婢子一时耳背听得差了。

    不瞒山长,那秀才满嘴外地口音,而奴家打小就在莳花馆里讨生活,绝少得见外客,就算真得听差了也不稀罕,你说是不是啊,朝云姐姐?”

    说到最后,暮婉秋故意装作十分委屈的一瞥小嘴,同时冲着花朝云猛使眼色,求她在一旁插科打诨,帮着自己赶紧将此处揭过去。

    谁知,花朝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伍山长他将手中紧紧攥着的酒杯“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好你个姓杨的,果然是你干的,这下痢都下到酒楼里来了!”

    这不倒霉催的吗?

    整个观柳书院三十来号秀才几乎全是本地人,就他杨从循一个是外地口音!

    一想到是杨从循弄坏了自己的宝琴,伍文彪顿时就恨得眼内生火,抬脚就要迈步出门去寻杨秀才理论。

    然而刚走出去两步,伍文彪这心里忽然一动:“那杨聿之前处心积虑得伪称自己害病下痢,提前跟点卯的塾师请假外出,半道上却偷偷返回书院来毁我宝琴。

    眼下书院中并无人亲眼见他翻进我的书房,届时他再随便将出一张郎中开出的止泻方子就能证明自己的确来过城里求医问药。

    仅凭这个歌女在酒楼里见过他杨从循的一面之辞恐怕不足为凭,若是对方矢口抵赖,我又能拿他如何?”

    想到这里,伍文彪立时驻足站定,用手捻着下巴上的一缕胡须,恨恨得琢磨起来。

    想着想着,那伍文彪口中突然“噫”了一声,扭头冲着坐在主位上正盯着自己发呆的李员外狞笑。

    “李兄,方才两位姑娘刚去楼下雅间里转过局。按礼李兄你这做主人的,此刻应该领着朝云婉秋两位姑娘前去敬酒谢局才是啊。”

    那李员外也是心思运转如电的人物,一听伍文彪他居然开口让自己领着歌女去给两个秀才敬酒谢局,登时就反应过来,用眼在朝云婉秋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一番就点头。

    “此事甚易,一切都包在李某身上。”

    之后,李员外伸手一指桌上的酒壶,示意在桌旁侍立的花朝云与暮婉秋去寻楼下的伙计讨一副托盘并干净酒盅等物,好为接下来谢局敬酒一事做准备。

    姑且将李员外他们几个如何收拾准备之事放在一边不提,回头说杨从循这边。

    在云秋二人告辞离去之后,就听酒桌下方传来“呼”得一声,像是有人猛地喘了一口粗气,紧接着一道火红色的影子从桌下翻了出来。

    “可算是走了,倒吊在这桌子底下真是累死个人,都快把三爷我的尾巴给扯断了!”

    再度跳回桌上之后,小狐狸他先是使劲甩了甩自己的大红尾巴,接着就双爪一伸,从盘子中拽起一大块鸡胸脯肉,填进嘴巴里“啊呜啊呜”的嚼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奇琴异蛟(7)

    看着小胡三一副馋痨上身的样子,杨从循顿时就咧嘴苦笑道:“三弟你这也太急些个,孙兄他方才不是把整个捧月楼里的烧鸡都给你包下了么?

    先不忙吃,我且问你。这匣中之琴既然被你烧掉也索罢了,反正这琴头也裂了,干脆一把火烧个干净,只当你在帮我等遮掩过错。

    可你为何还要从火中将琴上的雷击木取回来呢?将来这件事要是被山长他知道了,怕是难以善罢甘休啊。”

    没想到,小胡三他一听杨从循这番话顿时就翻了一个白眼。

    “哥哥却是好痴。这雷击木乃是天雷击打树干起火后烧剩下的部分。就连天火都不曾烧去分毫,我放出的普通狐火又怎能烧得动它?”

    说罢,小狐狸冲着若有所思的杨孙二人摊手道:“要是这块火化不去的雷击木剩在火堆之中,那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

    届时少不得有懂得阴阳五行之术的奇人异士要来追查这块雷击木的来龙去脉,到那时……”

    说到这里,胡三他扭头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孙益亨:“到那时,先前曾四处打听这柄琴消息的孙秀才你一定脱不了干系。”

    就见小狐狸他冲着满脸堆笑不停拱手的孙益亨一摆爪子:“行了,孙秀才你也不要太在意这些,我胡三既然吃了你的烧鸡,自然就要想方设法护你周全。

    不过我胡三也没占你多少便宜,这块烟墨蛟虫借以躲避天劫的雷击木,咋说也是个十分罕见的宝贝。”

    当听到小狐狸笑嘻嘻得从嘴里吐出‘烟墨蛟虫’这四个字,对面的杨从循顿时一呆:“什么?三弟的意思是说那个被你吓走的大蠹虫,竟然还是龙种?!”

    原来这龙性最淫,天地间万物不拘种族分际,皆能与之欢好配对。

    若配牛,则生驳。

    《世说新语》既载,晋王恺有良牛,可日行八百里。

    后请相士观之,答曰:“此非牛也,乃龙与牛配后所生之龙种也,名驳。

    此外更有特驴、猖猪等神异之畜,皆龙种也。”

    简单点说,这龙简直就是神仙界的隔壁老王……为啥又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行吧,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是啥意思。

    听小狐狸说,在众多龙种之中,就属龙与蛇匹配所生之子最奇,世人皆称此物为蛟。

    这蛟虽有龙形,但鳞爪身躯皆较龙为小,其性与龙最为相近,亦好淫配。

    这烟墨蛟虫,正是蛟与蠹虫所配而产之龙种也。

    “烟墨蛟虫虽然没啥大本事,但其祖上却非易与之辈,故而我胡三深明大义,三言两语就将其吓跑了……”,

    正说话间,小狐狸胡三突然眉头一皱,先是嘀咕一句“怎么又来了”,接着就冲着杨从循一点头:“此处人多耳杂不是说话的去处,我先回书院等你们。”

    接着胡三又扭头冲着孙益亨咧嘴一笑:“不要忘了许给我的烧鸡”,说罢就将身一弓,嗖得一下攀上两人头顶上的房梁,一转眼就不见了。

    就在这时,从雅间门口传来几下轻轻扣动门扉的剥啄声,紧接着一个中年人用一副温吞吞的嗓音开口。

    “此番冒昧打扰,在下乃是楼上请局听曲的李煦彬。

    适才在楼上听朝云姑娘提到二位,这言谈中颇多钦佩敬服之言,在下因此就起了相识结交之意,这才带着云秋两位姑娘二度登门。

    尚不知两位秀才能否赏光,与在下一同吃杯水酒可好?”

    一听对方居然是跟着先前那两个离开的歌女回来谢局的,房内的杨从循和孙益亨顿时是面面相觑,心说方才我们不是把那两个歌女给轰走了吗?

    这请局主人怎生这般不识趣,明知我俩不是生意场上的买卖人,仍然要厚着脸皮端着酒壶,过来谢局结交?

    不过这想归想,眼下这李员外正端着酒站在门口,咋说也得开门请他进来,再婉言拒绝人家才是。

    然而出乎孙杨二人意料的却是,这个李员外进门之后,只端起酒杯恭维一句:“二位公子都是青年才俊,他日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然后这李员外端起身旁花朝云所递上的酒杯一口闷掉,接着就拱手致歉说自己眼下还有俗务缠身,之后若有闲暇,定当去书院拜访两位公子。

    说罢李员外就转身领着两位姑娘上楼去了,只留下摸不着头脑孙杨两人冲着其离开的方向愣愣得发呆……这人眼巴巴得赶来,最后却喝口酒便致歉告辞,有病?

    转眼间又过了两日,这天杨从循和孙益亨一起在学堂中攻读,突然见一个在书院门口迎门洒扫的杂役进来冲着学堂领读塾师施礼道:“启禀先生,小人是大门口应奉洒扫的孟五,此番是特地来请杨从循杨相公。”

    说到这里,这孟杂役突然就神色尴尬起来,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支吾道:“有,有客拜。”

    见那杂役说话遮遮掩掩,被其打断诵读的领读塾师顿时就焦躁起来:“孟五!你今日为何一直掖掖藏藏得说话?到底是哪里的客,所为何事来拜见杨秀才?

    你去跟那人回复说杨秀才他正在学堂攻读,此刻不便惊扰。让来人在门口耐心等上半个时辰,待杨秀才散了朝学,再去门口相见。”

    却没想到,塾师这番话一下让书院看门的孟五跳了起来:“万万不可,先生,这可真的使不得。您还是让杨秀才快去大门口一趟吧!门口来的那人是,她是……”

    那看门的孟五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一跺脚道:“先生,那来人自称是莳花馆的花朝云姑娘!现在已经有二三十号起哄架秧的闲汉围在咱们观柳书院的门口等着瞧热闹了!”

    那领读塾师虽然为人方正,一辈子从未踏足过风花雪月之类的场所,但‘莳花馆’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院落瓦舍之类的去处。

    让一个这样出身的女子堵在大门口求见书院里的秀才,这种事一旦传扬出去,观柳书院一定会成为附近百姓口中的笑柄。

    这下那塾师也急得连连跺脚道:“杨从循!你还不快到书院门口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五十九章 奇琴异蛟(8)

    见塾师作恼,杨从循也不敢怠慢,匆匆行礼告罪之后便跟在孟五的身后,快步向书院门口赶来。

    话说这杨从循一行气喘吁吁得跑到门口,抬头拿眼一张,就看见离书院大门一丈来远的地方停着一乘双人抬的绿呢小轿,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手捧着一只蒙着缎面盖布的托盘,紧挨着小轿站住。

    见杨从循等人出门,那丫鬟连忙附身靠在轿窗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就见绣帘一挑,从轿内走出一个身穿大红云头外饰混色掐牙的暗纹氅衣,外罩一件牙黄绣花肩垂金丝绦头坎肩的年轻女子,正是前几日在捧月楼有过一面之缘的花朝云。

    只见那花朝云从身旁丫鬟手里取过托盘,揭下盖布,用一双素手捧着木盘,款款行到杨从循面前,将盘子俯身递上。

    “杨公子万福。上回公子离开之时,不慎将这把折扇落下了。那捧月楼的下人拾获之后,还以为这是奴家的东西,就将此物送到莳花馆去了。

    偏巧奴家身旁这个伺候丫鬟又不识字,她见奴家一时不得空,就自作主张将这把折扇收在奴家的箱笼之中。

    要不是奴家今早在箱笼之中翻找花钿,还不知道要耽搁几日才能知晓。奴家怕公子失却折扇心中焦急,这便给公子送上门来了。”

    当瞧见那些围在不远处,一边用手指冲这边指指点点,一边嘻嘻哈哈交头接耳的街头闲汉,杨从循他顿觉自己脖子上这颗头颅“嗡”得一声大了起来,连忙冲着面前的花朝云接连摆手。

    “姑娘此言差矣,小生不过是前些天偶然与姑娘朝了一面,连话也未曾说上几句,又怎会有东西落在姑娘你那……咦?”

    谁知那花朝云却对杨从循接连挥手推拒的动作视而不见,只是笑盈盈得凑上前来,一个劲得将手中木盘递将过去。

    见木盘一直递到手边,杨从循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将其接了过来。

    然而这木盘刚一过手,杨从循他却猛得一呆,口中“咦”了一声,伸手从盘子里取出那把题字折扇:“怎,怎么真是我的扇子呢?”

    一听杨从循脱口承认,花朝云脸上的笑意更浓:“自然是公子之物,这点奴家是不会搞错的。如今这扇子公子已经收下,那奴家就……”

    那花朝云刚笑意盈盈得说到一半,突然就听见观柳书院中传来几声怒喝:“荒唐,真是荒唐!!”

    杨从循他下意识得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扭头,这才发现一个身穿海青色鸂鶒织纹补服,头戴素金顶赤线白面竹笠的官员,正面色铁青得领着一帮人沿着书院走廊,急匆匆得快步赶来。

    原来是易城县李德崧李县尊大人到了。

    那位李大人怒气冲冲得赶到观柳书院门口,抬头一望远处围着看热闹的闲汉,顿时从鼻子里重重得“哼”了一声。

    “都是怎么办差的?就这样让那些泼皮无赖围着书院瞧乐子,这成何体统?!还不快与我都轰开了。”

    说罢,那李大人又恶狠狠得瞪了身后跟着的伍山长一眼:“好你个伍文彪,瞧瞧你教的好书!此番你真是给本官长脸!”

    见上司呵斥,伍文彪忙不迭得施礼请罪:“都怪卑职无能,给大人面上抹黑了。只是今天这事生得蹊跷,还望大人您详加查问个中缘由,这其中千万不要有什么误会啊。”

    听了伍文彪的解释,李县尊微微得点了点头,扭头转向面前的花朝云:“这位姑娘,可否告知本官你的姓氏芳名,家住何处,到这观柳书院所为何事?”

    见是李县尊亲自问话,花朝云立刻敛裾行礼道:“启禀大老爷,奴家名叫花朝云,是城中莳花馆中王妈妈手下的养娘。

    奴家自幼父母双亡,承蒙王妈妈的恩情才没有流落街头,平日只靠给各路员外老爷唱曲应局糊口。

    前日里奴家跟着妈妈手下另一个名唤暮婉秋的养娘在城中捧月楼上应米粮行李员外叫的局。

    在下楼转局之时,奴家结识了这位杨公子,之后又受捧月楼伙计所托,前来给杨公子送他前日遗失的折扇。”

    说完,花朝云伸出一根雪粉也似的葱指往杨从循手中的扇子上轻轻一点:“而今此扇正在此处,还请县尊大人明鉴。”

    闻听那花朝云轻言细语得禀明来意,李县尊一伸手从杨从循手中拿过折扇,待打开一看就是几声冷笑。

    “岱宗夫如何?……本官真是孤陋寡闻,这还是今生头一遭见到有教坊女子喜爱少陵野老的诗句,还把诗作题写在扇面上的。”

    说罢,李县尊又恶狠狠得一瞪旁边低头默立的杨从循:“这把描绘泰岳山水的精工纸扇究竟是怎样飞到一个离东岳几百里开外,一辈子就没出过易县县城的教坊女子手中呢?

    杨生员?你不妨给本官解释一二?”

    见李大人起了疑心,杨从循顿时就叫起撞天屈来:“县尊大人明鉴,学生之前并未见过这位朝云姑娘,实在不知小人这把扇子又如何到了她人手中……”

    “住口!”

    杨从循才刚说了两句,就被李县尊一声怒叱打断了话头。

    “好你个杨秀才,事到此时犹然强自狡辩!本官且问你,你面前这位姑娘方才自承前日应奉转局之时,与你在捧月楼上朝过面,此事是否属实?

    你杨生员只需回答本官一个‘是’或‘不是’,休再掰扯其它辩解之辞。”

    见李县令他咄咄逼问,杨从循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回了一句:“不错,确有此事。”

    见杨从循开口确认,那李县令怒极反笑,用手一点杨从循的额头。

    “呵呵,好你个浪荡无行的杨附生,这才来我易县几日,就已经与本地教坊女子打得这般火热,连酒醉遗下的扇子,人家都给你眼巴巴得送上门来?

    亏得你们伍山长方才还在书房中禀请本官择日主持考核你等学优附生的核准试。

    眼下你既有闲暇去酒楼里叫局吃酒,这书想必早就攻读熟了!”

    说着,李县令扭头转向一旁的伍文彪:“还不快些去布置号房?本官今天要亲自出几道策论好生试一试这杨附生腹内的才学。”

    说罢,李县令再度扭头冲着杨从循一声冷笑:“若是答得上来,今日之事本官就放你一马;可要是答不出来,却休怪本官具本礼部,革去你杨生这个附生的功名!”

第六十章 奇琴异蛟(完)

    “十载寒窗一夕乌有,此恨委实难平!”

    随着一声喑哑的嘶吼,一个鬓发散乱的年轻秀才“咕咚”一下俯身趴在一张不甚宽大的方桌之上,全然不顾此举让桌上杯盘中的各色汤汁淋漓了自己一脸。

    “杨兄,你且振作一些,或许还有别的补救方法。”

    见杨从循他趴在桌上不停得抽泣,无论自己如何解劝也不肯起来,一旁不住拍肩苦劝的孙益亨只得扭头冲着旁边那只两尺来长的小狐狸苦笑着解释。

    “具体情形差不多就是这样,那李县令一连出了三道策论让杨兄作答。虽说不用全部写完,仅以破题起股裁定优劣。

    可李县令那三道策论出的既偏又怪,且不肯多给时间,只给了杨兄他一柱香的时间(约半小时)作答。

    最后杨兄他绞尽脑汁才勉强将三道策论的破题写就;可李县令拿起杨兄的文章一看,不是嫌弃这个立意太偏,就是怪那个文字不佳,当即一拍桌子革去了杨兄的秀才功名。”

    说着说着,孙益亨一声苦笑:“就连小弟也因为与杨兄同在捧月楼饮酒一事被县令怪罪责罚,将这增生的功名直降成了附生。”

    说到这里,孙益亨的脸上兀得现出一丝怒色。

    “得知小弟被县令责罚,家父连夜托人使钱去县衙寻可靠人套问口风,

    这才得知昨日那李德崧原本知会说要下衙内三班六房考校诸县吏抄写保管的各部卷宗,后来接到观柳书院杂役送来的一封书信,才急急忙忙得出门。”

    孙益亨话刚说到一半,原本蹲在旁边一直用爪子挠脑门的小狐狸顿时就“啊呀”一声。

    “敢情这李县令居然是被伍文彪给请来的?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伍文彪他不是也被李县令顺道以管教不严的罪名罚去三个月的月俸银子么?”

    见小狐狸仍旧不明就里,孙益亨他只要继续苦笑着解释。

    “上仙您有所不知,李县令他责罚伍文彪是故意做样子给外人看,堵人家嘴的。

    在这易县城中,谁不知道李德崧他和伍文彪是同科贡生,平日里交情最是要好?

    这罚俸归罚俸,最后是否当真上缴罚银还不是人家县令一句话的事情?端的使得好心计!”

    那孙益亨气哼哼得说了几句后犹不解气,兀自忿忿道:“再说这伍文彪为人掯吝小气,仆一赴任便使计排挤走书院的账房。

    现在观柳书院一切粮菜烧柴修葺塾师月例等开支公帐,不论数额大小都要从他那里过,不外乎就是为了从中下手方便罢了。

    难道这山长就指着每月二两银子的月俸吃饭么?他伍文彪全家上下连妻带妾四五口子,靠这点钱也不怕给饿煞了!”

    “竟然会是这样?”

    胡三他听了孙秀才的解释,皱着眉头,双爪合抱胸前,在案桌上来回踱了几步,这才若有所思得扭头冲着孙生问道。

    “胡三我在家时曾听人说这人世间钱可通神,只要肯花钱就少有办不成的事情。

    这伍文彪一听就是个爱财如命的,那李县令既然与其交厚,想必也是个贪恋这阿堵之物的。

    孙秀才你家人头熟门路广,何不替杨兄他想办法上下疏通一下?你方才不也说还有补救的方法么?

    只要能保住杨兄这秀才的功名,花上些钱也是值得的,还请孙兄你替杨兄他暂支一二。

    只要先过了眼下这关,杨兄他自会安排杨四哥回家去取银子,绝不让孙兄你亏了便是。”

    小狐狸话一脱口,孙益亨的脸上顿时就红白作色。

    “上仙您这话可就将孙某瞧得忒也小了!朋友遭难,仗义施援乃是天经地义之事,纵使两肋插刀也在所不惜,何况几个糟钱乎?”

    然而这番话刚一脱口,孙益亨的脸上又现出一丝惭然:“只是……只是如今花钱疏通这条路却是走不通了。”

    听了孙生的解释,胡三这才了解到,原来就在昨天李县令怒称要重重责罚孙杨两人之后;

    在当地也算有些人脉门路的孙家就赶紧托人去县衙套问知县大人的口风,看革除功名这件事能不能大事化小。

    结果这位平时还算给人面子的李县令,竟然一反常态得声称这两天不见外客,任谁来都是一碗闭门羹伺候。

    最后孙家委托人费了好大周章,才从李知县幕内一个专管递送公文书信的书启师爷那里了解到相关内情。

    谁能想到,那李县令居然一回到县衙就立刻将自己因生员品行不端荒疏学业而从重处罚孙杨两人之事写成公文,然后混在向上递送的邸报之中,一起发给了上一级的直隶学政。

    算算路上耗费的时间,此刻这封公文怕是已经到了直隶学政的手中。

    事情到这一步就很难挽回了,任你花再多的银子也很难追回这封已经发给上级学政的公文。

    这样一来,孙、杨两人就算是在学政衙门里留下了污点,今后想在直隶地方中举可就难了。

    要知道,这直隶一地可是有汇聚天下学子的国子监;

    每年直隶学政都要发愁该如何刷掉几个其他书院的贡生,好给国子监的监生多腾出几个中举的名额。

    在这种情形下,像孙杨这样身上曾经沾过污点的秀才,一定会被学政第一时间刷下来,今后若想科场扬名却是难了。

    “昨夜家父与我彻夜详谈,最后他老人家给小弟指了一条明路。”

    说着说着,孙益亨他脸上突然一红:“好叫杨兄得知,我们商贾人家做事,向来只重结果,这讲究避讳确实是比其他人家要少一些……”

    说到这里,孙益亨他突然就用袖子掩住了脸,站在那边,支支吾吾得和自己较上了劲,最后终于一跺脚。

    “唯今之计,你我二人只有将名姓全部换过,然后去外省冒籍再考,如此从头来过,他日方能有科场出头的指望。

    如果杨兄你真的有意,我家在山西太原处还有一些可靠亲戚当着里正保长。

    要是能走通他们的门路,这改名冒籍一事虽是要担天大的干系,也不是办不到。”

    孙益亨他话音刚落,刚才还趴在桌子上啼哭的杨从循顿时一下子跳了起来。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私自改掉爹娘给起的名姓,如此猪狗不如的行径岂是人子作为?”

    只见杨从循从脖颈上扯过一只被红绳系着得长命金锁,瞧着那锁身上刻着的一个隶体的‘聿’字,一下子就泪流满面:“娘……”

第六十一章 黄仙佳偶(1)

    孙益亨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一提改名冒籍的事情,杨从循他居然就有这么大的反应。

    虽然改名换姓的事情自古就不太受人们待见,但历史上亦多有个性刚强之辈在势穷之时隐姓埋名,徐图将来东山再起。

    忍人所不忍,能人所不能,这也是君子修心的标准之一,如果能用更名冒籍这件事换来他日在科场上扬名,由此一展胸中的抱负,似乎也不是没有商榷转圜的余地。

    想到这里,孙益亨嘴唇微微翕动,双手冲杨从循一抱拳。

    “杨兄还请三思,这更名冒籍一事虽为下策,但却是唯一可以破局的办法,总好过这十余年寒窗时光虚掷。”

    孙益亨这番劝解之言刚刚出口,就见杨从循瞪着一双通红的眸子,连眼角都挣得开了,冲着自己恶狠狠得咆哮。

    “孙兄若还当我杨从循是兄弟,此事就勿要再言,杨某说什么也不能改了自家的名姓。”

    这时,有两行清泪从杨从循消瘦的脸庞徐徐上滑落:“杨聿这个名字,可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孙益亨他事前绝没有想到,杨从循他这个名字居然和杨聿早年谢世的亲娘关联颇深,这才会引起杨从循方才那么大的反应。

    孙生他见杨从循身上隐隐已有心伤疯魔的影子,慌忙和胡三一起上前出言解劝。

    两人费了好大功夫,这才劝得杨从循暂时放下心结。

    待到杨从循情绪平稳,孙益亨连忙上前拱手请罪:“先前都是小弟猪油蒙心迭出昏招,这才唐突冒犯杨兄先妣,小弟这厢给哥哥赔不是了。”

    这时杨从循也已从先前的芥蒂中走出,见孙生态度恭敬向自己请罪,连忙上前搀住了孙益亨。

    “兄弟这就见外了,常言‘不知者不怪’,方才兄弟也有冒犯得罪之处,还望孙兄你海涵。唉,孙兄你有所不知,小弟我这个聿的单字,乃是家母当年亲起的。”

    之后杨从循就把杨家当年一段隐秘的往事,讲给了孙益亨与胡三。

    听了杨从循的解释,孙生与胡三两个这才了解到,原来杨从循的亲生母亲并非出身当地人家,而是杨从循他父亲当年外出贩卖丝绸之时,从官道上捡回来的。

    当年杨家的丝绸生意远没有后来做得那般红火,仅能靠着祖传的一家绸布庄子勉强维持。

    话说杨父名叫杨新笃,自打从上一辈手中接过这家绸布庄子后,就一心想要祖传的生意发扬光大。

    只是这生意场上的事情终归还是要靠实力说话,不论要干何事,这短缺了本钱总是不成的。

    好在此时已是乾隆年间,关墙两边的边禁早已没有清初时那么严苛,只要能拿出一笔银子贿赂守关的旗军,就能将紧俏的棉布丝绸等货物贩售到关外牟利。

    因此杨新笃就打定主意,决心把自家庄子里囤着的上好绸布带到关外,回易成山参鹿茸等名贵山货带回关内。

    这趟生意要是真的做成,那杨家可就不缺另开分号的本钱了。

    之后杨新笃重金请来一位曾闯关外的老客担任向导,然后将家中存着压箱底的好绸缎都拿出来封箱装车。

    那一回,杨新笃在老客的指点下,顺顺利利得将手中大部分丝绸在关外集市上交换成产自当地大山中的名贵山参。

    因为生意做得比想象中的顺利,所以杨新笃和老客一番商议之后,决定不再按原计划继续北上宽城,而是改道向南,去铁刹山附近一处山货集市上将剩余的丝绸脱手。

    之后两人带着回易来的山货启程返家,免得路上夜长梦多,回头再出什么纰漏。

    那一天,杨新笃和老客正赶着满载山货的车子赶路。

    突然,那赶车的老客“吁”得一声,用缰绳勒住了走马,伸手往路边草丛深处一指:“东家你且看,那路旁草丛里躺着的,可是个人么?”

    顺着眼尖老客手指的方向,杨新笃这才发现,在山道旁一丈来远的荒草丛中,一动不动得趴着一个人形物事,也不知那人是死是活。

    当年关外不靖,山路上时不时就有劫道的恶匪在官道上拦路伤人,因此常走关外的老客中间一直有行善积德的讲究。

    一来是老客们于心不忍,既然这人能从劫道强人手中逃得性命,那就别让人家再屈死在自己眼前,尽力拉这遭难的客人一把;

    二来也是希望将来自己不幸遭难之时,也能有他人仗义伸手施援。

    见路边荒草丛中有人倒卧,老客连忙以手勒缰驻车,再三叮嘱杨新笃待会儿行事时一定要多加小心之后,就让其下车去察看倒卧那人的情形。

    待杨新笃下车之后,那老客从腰中抽出一柄熟铜打就的大烟袋杆子,倒转过来抄在手中小心翼翼的四下戒备,以防附近有强人潜藏。

    原来这被杨新笃高价请来帮衬的老客久走关外,心知这关外多匪,不但有大股绺子当路劫道,时常还有三五成群的小伙蟊贼在官路上四处为恶。

    这些小群蟊贼人数不多,没法将宽阔的官道两头截住,因此就会提前派人趴在路旁荒草之中低声呼救,以此作为诱饵来蒙骗那些在官道上赶路的客商。

    一旦来人上当,将自己所驾的车马停在路旁,过来查看呼救之人的伤势,那些暗中潜藏在一旁的蟊贼就会拥上来抢夺这些暂时无人照管的马车财物。

    因此在惯走关外的老客当中都要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将马车独自留在路旁,必须要分出人手在车上控着缰绳时刻警戒。

    那老客担心杨新笃头回行走关外不知其中深浅,担心他年轻气盛再吃了贼人的亏;

    这才亲自留在车上警戒,同时又再三提醒下车救人的杨新笃要多留一个心眼。

    其实老客拎在手里当武器的铜烟袋杆也就是个聊胜于无的样子货。

    真要是那种能前后包抄,彻底截住马车去路的大伙土匪,就算老客手里拿得是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也是白送。

    要是运气不好撞上了,还不如趁早举手投降,哀求对方只劫财不害命。

    老客这条抄在手里的铜烟袋杆防得就是那些想要抢夺车马的蟊贼。

    只要提前发现附近的情形不对,老客就会立刻催动身前健马,在驾车夺路飞奔的同时,抡起手中这条三四斤沉的烟袋杆子冲着来人伸过来的膀子狠狠抽上一记。

    这一下要是挨的实了,少说也能疼得来人抱着膀子跳脚呼痛,之后只要接应上方才下车的杨新笃,届时两人就可以驾车扬长而去。

    就在老客在车上全身戒备之时,他忽然听到杨新笃冲他大声招呼。

    “马爷,这人是个女的,她背上有两处刀伤,这身体还是温的……哎呦,好大一条黄鼠狼!”

    (注:宽城即今吉林高官春市,古称隆州白龙府,清代改名宽城,嘉庆五年始设长春厅。

    当时该地设有清代关外最大的山货集散交易市场。)

第六十二章 黄仙佳偶(2)

    当听到杨新笃惊呼“好大一条黄鼠狼”的时候,这驾车老客的心头登时悚然一惊,当下就跳下马车,冲着杨新笃的方向大声招呼。

    “黄大仙慈悲,我这伴当一心只为救人,并无唐突冒犯尊驾多尼弟马之意,还请大仙谅解。”

    也许上了年头的黄鼬当真能通人性。

    这只跳到那个倒卧女子背上,正不停呲牙咧嘴得吓唬杨新笃的黄鼠狼,听了老客大声招呼后,居然真的冲着杨新笃点了点头,之后就默不作声得跳到一边。

    见那只大黄鼬让到一旁,杨新笃连忙伸手在那女子的鼻间一试,惊喜得发现这人仍有微弱的呼吸,立即起身招呼老客过来搭把手,和自己一道将这个背受刀伤的女子抬到马车上敷药救治。

    在给那姑娘包扎好伤口之后,杨新笃和老客重新收拾整理了一下车上的货物,在车厢里给那位姑娘以及那只一直守着她,寸步不离的大黄鼠狼腾了一个位置出来。

    忙完这一切后,两人再度催动车马登程赶路。

    也许是擦觉到赶车的两人并无恶意,那只守在女子身旁的大个儿黄鼠狼终于抗不住接连袭来的疲意,张嘴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之后,就将头一歪,靠在那女子的肩头,“呼呼”得打起了呼噜。

    见这只品相不凡的黄鼠狼终于睡熟,杨新笃悄悄将嘴附在老客耳边。

    “李爷,您说车厢里这个女子和那只大黄皮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谁知杨新笃口中那‘黄皮子’三字,可将赶车的老客惊得不轻,再回身瞥了车厢一眼后,才小声跟杨新笃埋怨。

    “东家切莫混说。这只可不是寻常的黄鼬,而是已经修成人性的黄仙儿。

    关外这几大仙家里就属黄仙的心眼儿最小,东家你今后可得言语恭敬,千万不要开罪了黄仙儿,免得再被他们寻机报复。

    哎,真是作孽啊。”

    原来这山东民间自古就多有黄精狐怪修成人形后,在人世间行走逍遥的诡怪玄谈。

    在康熙年间,山东淄博还出了一位自称‘异史氏’的高人。

    这人靠每日在官道旁给过往客商提供解渴茶汤的方式收集各类鬼狐玄谈,后有编纂出一部《聊斋志异》传世。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山东人,杨新笃一早就对各式黄鼬成精的传说了然于胸,也对黄仙家素来心眼小的传说有所耳闻,唯独对老客最后那句“作孽”惊诧莫名,连忙动问老客,这作孽一说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这出手救人还能有错?

    听了杨新笃的诘问,那李姓老客“嘿然”一笑:“东家你想得差了,这救人一命是胜造七级浮屠的好事怎会有错?

    这作孽的,正是世人那颗贪狠逐利的心啊。”

    原来这关外之地多山,尤其以大小兴安岭、长白山等地的深山老林中,盛产出产一种毛皮水润光滑的大鼬鼠,也叫林貂,当地人俗称其为‘大叶子’。

    这林貂的毛皮因为尾长蓬松,尤其受关外旗人贵族的追捧,甚至有‘穿衣不穿貂,富贵全不靠’的说法。

    一领由林貂皮缝制的皮袄在关外轻轻松松就可以卖到千金的价格,就这样往往还是有价无市。

    “东家你有所不知,林貂这东西长得就和关内那边的黄鼬一般模样,只是毛皮的颜色更深,这尾巴也更长一些罢了。

    林貂这玩意儿每逢春夏之交要换一次毛,这新长出来的毛也要比换下来的旧毛颜色更浅一些。

    这位姑娘身旁那个大黄仙就是被眼力差的外行人错当成是刚换了毛的林貂。

    这才引得那些小人贪财起意,从背后偷袭这位姑娘,为得就是要杀人夺貂……真是作孽啊。”

    听了老客的解释,杨新笃这才明白车上那姑娘被袭的原因,忍不住跟着老客一道出声怒斥这背后下手偷袭的贼人卑鄙无耻。

    过了一会儿,杨新笃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李爷,方才我听您称呼这个女子为多尼弟马,这里面又有什么说道?”

    “奥,这‘多尼’其实是句女真话,意思其实就是咱们那边请仙出马的出马弟子,俗称跳大神。”

    根据关外当地的传说,先代部落首领谢世之后,会继续用灵魂来守护自己的族人,并通过附身并操纵某种山林间的动物跳舞的方式向自己的族人传达喻示。

    凡是能看懂这种舞蹈,并能随之应和起舞(谓之‘请神舞’与‘送神舞’)的人就是神婆。

    听老客说,在关外,几乎所有交易山货的集市上都能找到请仙出马替人驱邪治病的神婆。

    然而除此之外,在当地还有一种来历更加神秘的神婆,这便是‘多尼’神婆。

    在传说中,这种神婆全部来自一个莽莽群山中一个十分古老的部落,而且这‘多尼’神婆无一例外,全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

    “能够证明‘多尼’神婆身份的,便是她们镇日都与一只修得人性的仙家形影不离。

    只有身份尊贵的‘多尼’神婆才能与仙家平起平坐;其她的神婆都是给仙家供奉牌位,直到有事需要仙家出马帮手时,才点香请仙上身。”

    说到这里,老客回身又瞅了车厢一眼,见车板上躺着的一人一鼬仍在呼呼酣眠,这才继续低声开口。

    “东家,这‘多尼’神婆在关外地位尊贵,常人都对其推崇有加,莫说是背后下手加害,就算是当面行礼不恭敬都是错处。

    依我看,这女子背上所受刀伤,恐怕不止起意夺貂这么简单!

    东家,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还是在前面的大烧锅(关外一种小型镇子,镇上开着蒸煮烧酒的店铺)上寻一处人家将这个女子放下,豁出去给那寄顿之家多留些使用银子也就是了,免得招惹麻烦上身。”

    杨新笃一听老客建议自己将这个受伤的女子抛在前方镇店,这心里立即就犯起了嘀咕。

    平心而论,老客他给出的建议才是正理,毕竟杨新笃两人与这姑娘非亲非故,能在路上出手救一个遭难的陌生人已是天大的情分。

    如今自家这车上还押着价值不菲的山货,绝没有将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带在身边的道理。

    只不过杨新笃此时乃是头回离家,这一路上又在老客的护持下,没有撞见盗匪拦路行劫的惨事,委实做不到老客那般杀伐果断。

    再加上他先前和老客一起给姑娘处理背上刀伤时,见那几道伤口入肉颇深,此刻心中正记挂人家姑娘的安危。

    杨新笃他明知老客见多识广,适才所言皆是正理,可真要让自己来拿这个主意,那抛下姑娘自行离开之语,实在是说不出口。

    正低头沉吟思索之时,杨新笃他突然觉得肩膀猛得一沉,心头巨震之下往左边一扭脸,这目光正对上一张满是黄毛的怪脸……一对黑豆大小的小眼睛,此刻正骨碌骨碌转个不停。

第六十三章 黄仙佳偶(3)

    “想我爹当年只是一个没有见过市面的小布商,如不是赶车老客的提点,他又怎能得知这些隐秘之事?

    然而就在我爹在心头天人交战,仔细斟酌到底要不要听从老客的建议将车上这名女子寄顿在前面歇脚的镇店时,他忽然觉得左肩膀一沉。”

    待杨新笃顺势扭头一看,这才发觉这个无声无息间攀上自己肩头的东西原来是那个姑娘所养的大黄鼠狼。”

    见自己方才低声谈论之事竟然全被这只假装酣睡的大黄鼠狼听了去,杨新笃和老客均在心中暗道一声要糟,

    心说这通了人性的黄皮子果然更加狡猾,竟然还知道假装睡觉来蒙人。

    故老相传,黄鼠狼这东西素来心眼小,向来有仇必报。

    如今见杨新笃和老客正在商议如何抛下它的多尼,多半要想法儿来磨他们了。

    就在杨新笃和老客战战兢兢得思索对策之时,那只趴在杨新笃肩膀头上的大黄鼠狼却突然开始口吐人言。

    “两位恩公不必惊慌,小女子重伤之后能得两位相助已是天大的福缘。前方十里许有一十字分岔,北投五里既是岗子营。

    村中有一陈李氏是我黄家的弟马,两位恩公只要将小女子两人送到岗子营陈李氏处,届时我黄家必有一份心意送上。”

    这下可将老客与杨新笃吓得不轻,这只大黄皮子既然能不借助弟马神婆的身体就能直接口吐人言,

    可见其已经练成仙体,彻底脱离了畜生道,这法力修为也要比寻常黄仙高上不少。

    况且听这黄仙话中之意,貌似她还能随意给岗子营陈李弟马家烧香供奉的黄仙支活派差?

    自不必说,面前这只大黄鼠狼的辈分定然要比那只在岗子营村出马的黄仙高上不少。

    像这种大辈的黄仙祖宗可千万不能得罪,因此杨新笃和老客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匆匆给那只黄鼠狼拱手告罪之后,就一门心思驾车赶路,终于抢在天擦黑前赶到了那个黄仙口中岗子营村陈李弟马的住处。

    这时更令杨新笃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这马车刚在那个陈李弟马居住的土坯房门口停下,还没等驾车的老客开口通报,登时从房门里涌出四五个手脚利索的婆娘媳妇。

    大家一窝蜂的抢到马车前面,先是乱纷纷得向着那只立在车板上的黄鼬行礼问好,

    接着就七手八脚得冲上前,抱起那个仍然在车上昏睡的姑娘,送到里屋去了。

    这时,有一个身着丝绸长袍的圆脸汉子笑呵呵得凑上来给老客和杨新笃行礼道。

    “两位贵客一路辛苦,那位姑奶奶自有拙荆领人在屋内伺候着,一切不劳贵客费心。

    这饺子已经下好,上好的烧锅也在酒插子里温得了,眼下炕头正热乎,两位贵客快些随我上炕吧。”

    多亏有老客在一旁低声解释,杨新笃他才没有“嗷”一嗓子蹿出去。

    一个大老爷们上前来一把拖住你的袖子,一个劲得招呼你跟他上炕,除了东北关外,别的地方真没见过这种阵势。

    原来这关外人烟稀少,又兼漫长冬季里天寒地冻,因此聪明手巧的灶工在给人修灶盘炕时,别处心裁得将柴火灶的烟路盘旋曲绕得砌在睡人的土炕里。

    这样在日常煮饭为炊之时,柴火灶排出的火热烟气就能顺着烟道加热整个土炕。这就是东北火炕,是关外人民对抗东北寒冷气候的利器。

    简而言之,在东北招呼进门的客人上炕是一种特别尊重来客的风俗;

    而且这种招呼并不拘来客性别,常有大老爷们殷勤得招呼女客:“他大妹子来啦?快进屋脱鞋上炕。”

    嗯,只要不想歪,其实还是挺好的不是么?

    只不过杨新笃他当年和老客一起闯关外的时令还不到初秋,这关外夜间的气温虽低,却也没有到需要烧火炕程度。

    所以杨新笃他虽然在关外待了二十几日,却一直没有见识过这种主人强拉着客人上炕的情景,直到今日方才大开了眼界。

    按照杨新笃后来给杨从循的转述,这火炕的炕头好是挺好,就是坐上去实在有些煳腚。

    人在炕头上坐着得不时倒换地方,一旦一个地方坐久了,这臀部大腿就烫得厉害……

    然而杨新笃他心下很清楚,自己和老客不过驾车赶了十几里山路,这岗子营替黄家出马的陈李弟马,

    不但一早就带着三四个妯娌在门口迎候,还准备好了饭菜酒水,甚至连火炕都提前烧热了。

    看来那姑娘随身带着的黄仙本领非凡,竟然还有隔空传音的本事。

    果然,在稍稍客套几句之后,那圆脸汉子就一脸讨好之色得端起酒杯,恭敬得奉给杨新笃。

    “尊驾年轻有为,将来前程必定不可限量,但不知两位仙乡何处,和黄二仙姑她老人家怎么称呼?”

    杨新笃正想照实回答,不料那赶车的老客却在炕桌底下悄悄用膝盖顶了杨新笃他的大腿一下,抢在头里把话头拦了过去。

    “主人家不必如此客气,我主仆二人是关内贩运布匹的客商,先前无非是替黄家跑过几回腿,彼此间有这么一点微末情分罢了,实在不敢直呼大仙的名姓。”

    杨新笃一听老客的回答,登时就在心里暗喝一声彩。

    老客这一番话居然在不经意间将那个圆脸汉子藏在寒暄之中的话头全都堵了回去,而且还没有吐露半点实情给他。

    这山东是关内,河北也可以是关内;给黄二仙姑办事自然是给黄家跑腿,帮其他黄仙做事也是给黄家跑腿。

    说是不敢直呼大仙名姓也是自谦的托词,能让黄二仙姑亲自交待陈李弟马准备饭菜招待的情分又怎么可能是微末?

    所以老客这番话的用意就是告诉那个圆脸汉子,有话就放在桌面上摊开了明说,不要弯弯绕绕得跟我们打哑谜。

    那圆脸汉子也是个精明人,一下就听出老客话中的深意,连忙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

    “小人如此唐突贵客,真是猪油蒙了心,先自罚一杯,给两位赔个不是。”

    要知道这关外天气寒冷,为了活血驱寒,这烧锅酒劲甚是猛烈。

    一杯烈酒下肚,那圆脸汉子的脸色猛地红了几分:“尊客休怪,小人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

    只因这村镇之中日子清苦,只靠拙荆替人出马换取衣粮实在是有些熬不得了。

    两位近来若是有意动身去找这铁刹山上的黄金洞,能否提携小人在一旁替尊客牵马提镫?

    不是小人夸口,李某打小就在这铁刹山附近讨生活,如有小人在一旁向导,准保尊客不会在山上迷路。”

第六十四章 黄仙佳偶(4)

    世人皆言这黄仙心胸狭隘,有仇必报,却不知这黄仙也是有恩必谢,报起恩来丝毫也不含糊的仙家。

    时至今日,鲁中地方犹有俚俗,若家中鸡禽被黄鼬所伤,皆于屋外焚香祷告。

    其祝曰:“某室家贫,实赖鸡鸭孵蛋糊口,委实难以招待贵客,还请大仙令投别处”,祷毕再将焚香所余之灰洒在禽舍四周。

    故老相传,此举可令前日偷嘴之黄鼬惊惧远遁不再为害,后人验之,常有奇效,可称行善互谅之典范矣。

    那一年杨新笃和老客在关外山路上搭救了一名与得到黄仙相伴的年轻姑娘。

    之后两人又在黄仙的指点下,将这位姑娘送到一个名叫岗子营的小山村,将其交给一个替黄家出马维生的女弟马家中。

    与那位女弟马的丈夫一番寒暄之后,杨新笃这才得知那只被自己和老客用板车载回来的黄仙居然是铁刹山一带十分有名的黄二奶奶。

    听说这位黄二奶奶在黄家辈分极高,连女弟马家中供养的黄仙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得喊上一声“二奶奶”。

    在嘱咐女弟马领着几个女眷帮这位‘多尼’神婆擦身更衣换药之后,黄二奶奶又通过传音法知会这家供养的黄仙,声言自己这回欠了外间屋那个正在坐席的杨新笃好大恩情。

    黄二奶奶告诉这家供养的黄仙,黄家向来有恩必酬,但她这会儿必须寸步不离得守在‘多尼’神婆身边。

    因此黄二奶奶给这个黄仙派了个差事,让她次日天明将杨新笃两人领到附近铁刹山山上黄家储藏金子的藏金洞去取金谢恩。

    这黄仙虽有驱邪抓鬼的法术,但却没有凭空变出大米白面的本事,这岗子营距离黄家藏金洞足有三日山路,不带齐吃喝就上山,非得饿死在山上不可。

    所以这位黄仙就以传音之术知会了那个供养自己的女弟马,让她想办法帮自己和杨新笃两人准备足够吃喝十日水粮。

    这位黄仙和岗子营中的女弟马平时是工作上的合伙人关系……又有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来了,不过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因此这位黄仙在传音交流的最后‘不经意’得多了一句嘴:“只管放心去准备,黄家不会白拿你家的东西。

    等我们从山上的金洞里取了金子下来,捎带手也给你家多带一块当做报酬。”

    有道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关外民间一直有传言说这大山之中的黄金都是黄仙家的宝贝。

    那些在白山黑水中淘金的淘金客对此更是深信不疑,每日在河边山涧里淘金回来,就算累得不想起锅做饭,也不敢断了黄家神位前的香火。

    说来真是巧了,这陈李弟马的丈夫年轻时就做过淘金客,后来年纪大了,实在干不动这种出大力的苦活才在岗子营定居。

    当初做淘金客的时候,这人曾听一个年长的淘金客讲过铁刹山上的黄仙在山中一处山洞中藏金的传说。

    听这个淘金客讲,黄仙们专门在铁刹山上掏挖出一个山洞。

    黄仙们不但在山洞里堆满了黄金,还把老黄家世代相传的宝贝,一块能点石成金的点金石也藏在了金洞之中。

    在这块点金石的日夜渲染之下,这个山洞的洞壁岩石,甚至洞中的石柱石牙都变成了黄金!

    从此之后,但凡黄仙们碰上需要重重酬谢的大恩人,就会把那人领到这个藏金洞来报恩。

    而黄仙报恩的方式就是这人可以在事后帮助黄仙把这个藏金洞彻底封好的前提下,从洞中挖走所有他拿得动的黄金!!

    那个女弟马的丈夫冲着杨新笃和老客信誓旦旦得保证说,自己不但熟悉附近山中的环境,这年轻时做过淘金客的经历也能保证自己是个掏洞挖石的行家。

    只要杨新笃可答应带着自己上山,绝对能顺顺利利得从那金洞里多背回一百斤的黄金。

    届时他只需从中分去够自己两口子这辈子吃喝享受的五十两黄金就心满意足,剩下多背回来的黄金都是杨新笃的。

    杨新笃这趟冒着天大风险来关外贩货,为得就是能博取一个壮大家声的本钱,这利钱自然是多多益善。

    他在心里盘算一番,觉得这圆脸汉子说得在理,心想这一个人再如何不济,三四十斤的重物总是背得动的。

    这五十两黄金才合三斤多一点,人家辛辛苦苦得跟着你上山下洞的忙活,分他这些不算多,就准备开腔答应下来:“此事您说得确实在理,依我看……”

    杨新笃刚说到一半,冷不丁赶车的老客又在炕桌底下悄悄用膝盖顶了他的大腿一下。

    杨新笃心中一动,本来想就此答应下来的话语一脱口就变成了:“依我看,兹事体大,容我等今夜考虑商议一番,明日一早再给您答复可好?”

    那人一见杨新笃脸上神色有变,不免就暗道一声“可惜”。

    不过他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当下把话头顺势一转就将此处揭了过去:“这是自然。来,咱们接着喝酒。”

    等到酒足饭饱,杨新笃借口赶路辛苦此刻渴睡思眠,让那圆脸汉子给自己与老客准备一间干净客房歇宿。

    待几个收拾房屋扫炕铺被的婆子一走,杨新笃先是紧紧的栓上门窗,接着用嘴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压低嗓音询问老客:“马爷,您看今晚这汉子是什么路数?”

    谁知那老客却不答话,只是伸手扯了扯杨新笃的袖子,接着就从老客嘴里传出一阵“呼噜呼噜”的鼾声。

    杨新笃立即心领神会得往炕上一倒,跟着老客一道打起鼾来。

    过了两袋烟的光景,这老客的鼾声突然一断,接着杨新笃就感觉有人凑到自己耳边低声耳语。

    “东家,我看这个圆脸汉子不是个实诚上道的人,话里话外给咱们打了不少埋伏。

    依我看,咱们明天千万不能带着他上山,最好连这山上的藏金洞都不要去,跟那个黄二奶奶告一声罪,即刻南下回家方为上上之策!”

第六十五章 黄仙佳偶(5)

    一听老客说千万不要上山挖金,杨新笃顿时就一呆。

    “马爷,这又是何故?难道那个黄二奶奶报恩是假,其实是想找机会害了咱们?”

    谁知,杨新笃他话刚脱口,那老客就一把掩住他的嘴。

    “我的爷,你怎么敢在黄家的地盘上这样诋毁人家黄二奶奶?这话要是让黄仙听去了还得了?可不敢再说了。”

    见杨新笃领会得上下晃了晃脑袋,老客这才松开了手。

    “东家你有所不知,那黄仙虽说心眼小,但在报恩这种事情上却从不含糊。

    她黄二奶奶既然明说是报恩,那就不会下手害咱们,不过我却觉得那女弟马的丈夫不像是个实诚人。”

    说完,老客就低声在杨新笃耳边解释分析起来。

    “那五十两金子也许看上去并不多,可咱们俩人都不一定能从山上背下这些金子来。”

    原来这个被杨新笃高价雇来的马姓老客惯走关外,知道这关外莽莽群山之中多有金矿,自古就是产金的好地方。

    然而这关外的“黄金”却有一点与关内不同!

    原来这关外虽多有金矿,却极度缺乏能开炉化金的金匠铺子,尤其是炼化提纯黄金的手段。

    所以关外人口中的黄金,并非是钱庄炼化提纯后铸造成形的金条金锭,而是从河床淘洗或矿脉上采掘矿石,最后再筛选出来的沙金!

    “东家别看那从山洞里挖出来的金矿石一块块都是金子般黄澄澄的颜色,其实那黄色的基本都是铜,真正的金子很少。

    就算是筛选出来沙金的含金量也不高,一般只有一成的纯金!

    虽说这趟咱们三个能从山上的金洞中背出来几十斤的‘黄金’,实际上这些金矿石里边能有七八斤的纯金就很不错了!

    那人是干掘金工出身的,岂会不懂这里边的道道?

    要是按照五十两纯金的比例来分咱背下来的矿石,少说也要分给他一半的矿石不可,这却是咱们给他背金子下山了。”

    老客他告诉杨新笃,这个干过掘金工的圆脸汉子既然能在接到黄二奶奶命令后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就备好了迎客的火炕和酒席,可见是本地一呼百应的头面人物。

    “谁知道这种人和附近山上拦路劫道的绺子有没有联络?

    万一他见咱们不肯分给一半的金矿石,保不齐就会暗地里把咱们的行踪卖给附近的绺子。

    东家,这载着三四百斤货物的大车根本就跑不快,一旦咱们被绺子前后包围得堵在山道上,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那老客他还告诉杨新笃,就算能侥幸逃出土匪的包围,在车上拉着上百斤矿石赶路也是件极不安稳的事情。

    只因这赶路之人不可能一直在道上赶路,总得寻客店停车休息打尖。

    那车马店迎来送往的伙计眼睛都毒!

    只要一看这大车碾过的车辙深,马匹拉着费力,就知道这车上拉得不是什么药材毛皮,在上面盖着的掩饰之下一定是金银。

    万一那些伙计要是见此起了什么歹心,在端上来的饭菜茶水之中下了蒙汗药,那杨新笃他们还是不能把这些金矿石平安得拉回关内去。

    “东家,小人这里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关外莽莽大山上有的是金银,只不过这里边却有一些金子是被人用药水煎过的!

    这些金灿灿的金子看着固然喜人,可千万碰不得。

    再说咱们这趟已经得了好大一桩富贵,就不要节外生枝,能安安稳稳得把这个包袱带回家比什么都强。”

    一听老客提到“包袱”二字,杨新笃立时就如梦方醒般连连点头。

    “李爷你说得不错,咱们这趟出来能不能有所收获,可全都系在这个包袱上了。”

    原来杨新笃用家中留下来压箱底的好绸缎,跟关外一个贵胄之家的老夫人换到了一棵五品叶的山参。

    据老客辨认,这棵大山参少说也有一百年往上的年头。

    这棵参要是能成功带回关内,少说也能从京城豪富之家中换回二三百两金子。

    老客担心路上这棵山参一旦在外人面前露了相,很容易招来宵小的窥伺,因此特地准备了一个包袱,并在包袱里塞了两件棉袍和几斤干粮作为掩饰。

    老客先用红布将山参小心翼翼得包裹好,之后拆开一件厚棉袍,掏出一部分棉絮,再将用红布裹好的山参藏在棉袍缝好。

    做完这一切,老客才冲着杨新笃低声解释。

    “东家,万一咱们在路上碰上劫道的绺子,一定记得不要动手反抗,立即乖乖得把车上的东西还有身上的银两都交给劫道的好汉爷们,这样咱们才能指望他们放咱俩一马。

    常言道,‘总在河边走,谁能不湿鞋’。

    老客他虽然熟知关外路径,这趟带着杨新笃出来闯荡,也只挑那些绝少有强人剪径的安全道路行走,可就算这样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碰不上劫道的土匪。

    不过老客他在吓了杨新笃一跳之后又安慰他说:“东家你也不必太害怕,绝大多数劫道的绺子都很讲规矩。

    这道上的规矩就是‘拿七留三’,多少能给咱剩下点东西,而且只要咱不动手反抗就不害咱的性命。”

    老客他告诉杨新笃关外土匪之所以有一个‘拿七留三’和‘不主动害人性命’的规矩,主要还是为了自己这碗剪径劫道的饭能吃的长久。

    像老客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闯关外的主儿都是奔着去关外倒腾紧俏山货贩运回关内赚大钱的。

    如果有一条商路,不论谁去走都是有去无回,久而久之这条路也就没人敢走了。

    就算路那头有金山银海,这有命赚钱却没命带钱财回来享受也是白搭。

    因此这些剪径的绺子不但不能主动害这些跑商客人的性命,相反多少还得给人家留下一点货物,让人家就算被土匪抢了,回关内也能赚出一个糊口稀饭钱才行。

    被抢了,还可以保本糊口;侥幸没碰上土匪就能血赚上一笔,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商人前来赌运气

    如果这跑商的客人因为被土匪抢劫而亏蚀了本钱,那他以后肯定不会再来这边跑商,最终砸的还是土匪自己的饭碗。

    正是因为有这条‘拿七留三’的行规,像老客这样经常往返关内外的客商开始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在被土匪抢劫之后,将损失降到最低。

    比方说,那个包袱……

第六十六章 黄仙佳偶(6)

    那一天,老客特别跟杨新笃交待,一旦碰上土匪劫道,别的钱财货物全都一古脑丢给土匪,只要能留下这个装干粮寒衣的包袱即可。

    老客告诉杨新笃,除非是有人故意走露消息,否则劫道的土匪轻易不会碰商客们的干粮袋子。

    因为关外商路的环境恶劣,有时相邻的两处村镇可能要赶上一天一夜的山路才能到达。

    劫了人家的干粮袋子,那就是诚心想让这人饿死在荒无人烟的山路上。

    你要敢动人家的干粮袋子,那人就一定会和你舍命相拼,反正他也没有了活路。

    现在杨新笃他们所赶的大车上装的鹿茸药材都是老客在山货市场上随手收来的普通货色。

    虽说这些东西运回关内,多少也能值俩钱,但老客主要还是用它们来掩饰那个藏有老参的包袱。

    只要那个包袱还在,别的东西在不在都无伤大雅。

    “所以东家,咱们这回千万不要见财起意,上山去挖那洞里的‘金子’。

    这黄二奶奶的恩如果报不上,那就算欠咱一个情。

    她们黄仙做事向来一钉一铆,没报过的恩情绝对不会忘。

    咱们这趟已经得着一场天大的富贵,此时不宜为了几块笨重累赘的矿石节外生枝。

    能就此留个人情给黄家比什么都强,将来真要是有山穷水尽的那一天,咱们再回来找黄二奶奶讨要这个人情也不迟,不知东家你意下如何?”

    听了老客的解释,杨新笃点了点头道:“还是马爷您眼力准,事情见得明白。

    只是咱们就这样直接开口回绝那女弟马的丈夫会不会被这人怀恨在心,日后找茬报复咱们呢?”

    只听那老客咧嘴一声轻笑:“东家您这话说得在理,咱们要是直接开口肯定会被小人记恨上。

    不过咱们惹不起他,却不代表就没人敢惹他,而眼下正巧就有这么一位。”

    说罢,那老客将嘴巴贴在那老客耳边轻声道。

    “那个黄二奶奶之所以要托这岗子营中出马的黄仙带咱们上山挖金,肯定是因为她要亲自去散布迷烟,以此引走在附近寻找她和那位被打伤的多尼神婆的对头。

    所以咱们明天一早要这样跟黄二奶奶说……”

    第二天一早,杨新笃按照老客昨夜的指点,叩门拜访那位替黄家出马的陈李弟马,说自己有要事求见黄二奶奶。

    等见到黄二奶奶,杨新笃偷偷将一捻儿从干粮袋子里摸出来的辣子粉抹在自己眼角,顿时这眼泪就和开闸的河水一样哗哗得流个不停。

    那位黄二奶奶登时被杨新笃这招突然袭击唬了一跳,干嘛凑上前来动问。

    “那后生,你这是怎么了?要是碰上事情了,就跟奶奶直说,看奶奶能不能帮你。”

    杨新笃故意装出一副哭腔,哭哭啼啼得开口。

    “黄奶奶您明鉴,只因家中老母身子骨弱,一到天寒地冻的时节,这咳喘就会发作,整夜整夜咳得无法安眠。

    小生这才跟人来关外,以关内的丝绸回易山参回家给老母调理滋养。

    眼见这天气一天天得寒了,小生恨不得肋生双翅,带着山参飞回家中。

    昨夜小生又梦见老母咳喘发作,眼下这心内正焦急如焚,因此想动问黄奶奶,您在这附近路头熟,不知可有返回关内的便捷山路?”

    好个老客,这一招‘欲擒故纵’使得果真了得!

    这关外深山林子里的成形老参,是天底下头一号补元气的宝贝!

    这患了寒咳的人吃了能克咳平喘,那受了重伤的人吃了能吊命回春!

    像岗子营这样贫穷闭塞的小山村根本存不住山参,一旦上山采摘山货的村民偶然间发现一棵参,立刻就将其拿到附近的山货集市上换成日常生活亟需的油盐去了。

    昨个黄二奶奶已经为附近找不到什么补元气的东西而伤了一个晚上的脑筋,这时却突然听到杨新笃自承手里有山参,一对黑眼珠子直接就瞪圆了。

    “那后生你说什么?你手里有山参?能匀给奶奶一棵不?奶奶用金子跟你换!”

    原来杨新笃这趟来关外,除了那棵五品叶的成形老参之外,还顺手收了不少‘三花’(二年生)、‘马掌’(三年生)之类的小人参。

    这样的小人参虽远不如成形老参值钱,却胜在这种小参在关外极多,甚至已经多到连劫道土匪有时都不稀罕去抢的地步。

    可另一方面关内的药铺又急需这种小参熬煎合药,毕竟需要人参补元气的人多,可真正吃得起成形老参的人就太少太少了。

    这样的小人参在关内是根本不愁卖的俏货,一旦能成功运回去,这参的价格能一下子就翻几个跟头。

    为了能给自己这趟关外之行上个双保险,杨新笃在老客的建议提醒下用两匹缎子跟人换了二三十棵小参,此时正好拿出来跟黄二奶奶讨个人情。

    “不瞒黄仙奶奶,小生手里确实有不少‘三花子’,送奶奶两棵也不打紧,并不敢要奶奶的金子。

    只是小生现在思归心切,还望奶奶能早日为小生指点方便路径,拜求奶奶!”

    这下可把黄二奶奶给难住了。

    铁刹山的黄仙们守着藏金洞,也许手中并不差黄金,可这世上却有一些东西是金子无论如何也买不来的。

    当时那黄二奶奶已经被如何寻找给多尼神婆滋补元气的人参愁得眼内生火,乍一听杨新笃手中有人参,顿时就和落水之人捞到救命稻草一般,心想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让这个后生让出几棵人参来。

    说实话,要是杨新笃之前和这个黄仙没什么交情,那此时黄二奶奶她说不得就得用些手段,想方设法得把人参诳了来,大不了事后多给几块金子赔补。

    眼下黄二奶奶已经欠了杨新笃好大一个人情没还,如何能对着恩人使手段?

    可是这杨新笃又坚称不要黄仙家的金子,这却如何是好?

    那一天黄二奶奶思来想去,终于狠心咬牙道。

    “想要指路却是不难……那后生,奶奶看你这人秉性上佳,乃是谦谦君子。

    那奶奶再托你个事情行不?奶奶这几日要去寻一个对头报仇,实在无暇分身照顾后院那位受伤的年轻姑娘,能不能先请后生你把她带回关内,请医生好生调理。

    等奶奶这厢事情了结,自然回去关内寻你们,届时后生你想要多少金子,只管说个数,奶奶一定分毫不差得给你带过去,如此可成?”

第六十七章 黄仙佳偶(7)

    “后来我爹跟我提起这段过往时,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找借口推掉了‘上山挖金’的事情,却又来了个‘携美返家’。

    不过他和老客当年急着把山参带回关内,再加上也不忍那个姑娘因为留在岗子营里缺医少药,回头再为此贻误伤情,于是就点头答应了黄二奶奶。

    在返乡途中,那位姑娘因为和我爹天天接触,这时间一久就互相生了情愫,最后她就嫁给了我爹。”

    “哇,杨兄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令尊当年从关外救回的姑娘就,就是令堂大人?”

    “正是。”

    说到这里,杨从循叹了口气。

    “然而我娘到底因为当年在关外所受的伤势太重,在生下在下之后,这身子一直都没有调养过来,最后在我五岁那年过世了。”

    说到这里,杨从循伸手抹了抹眼泪:“我娘在咽气之前,把我爹唤到病榻之前,将我的乳名四保改成杨聿。

    我爹后来找识字的先生问过,这‘聿’乃以手持笔之姿。

    看来我娘定是希望在下异日能够金榜题名,因此那先生建议给在下取一个表字‘从循’,意为握管临帖的之状。”

    一听杨从循提到其生母早年撒手人寰的内情,孙益亨忍不住也陪着他一起唏嘘起来。

    然而就在孙益亨想要出言开导杨从循的时候,后者嘴里却冷不丁突然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不但要考功名,还要用我娘留给我的名字堂堂正正得考一个功名出来,绝对不能让我娘死的不明不白!”

    孙益亨顿时让杨从循这句不着边际的话给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在杨从循他很快就自言自语得解释起来。

    “孙兄你你相信吗?在我娘谢世之后,我还见过她一次!”

    听杨从循讲,亲娘故去那年,他只有四五岁的年纪,根本不知生死之事,因此这家里人都哄骗他说其亲娘到关外回门去了。

    杨从循只记得那几天他爹每日都在无人的角落中悄悄抹泪。

    甚至有一天整个人都扑在一个黑漆底的大木箱子上大声嚎啕,似乎那个木箱子里面有一件不得了的宝贝,十分不舍得似的。

    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几日,那天杨从循正在后院的草窠里扑蟋蟀。

    这一天杨从循的运气格外得好,刚翻了两处草丛,突然就听到后院墙根的砖缝里,传来两声清脆洪亮的鸣叫。

    杨从循小心翼翼得凑过去一看,发现那里竟然趴着一只铁头将军,从青黑的砖墙缝隙间,冒出两根又黑又粗的须子。

    见那蟋蟀声宏身壮明显不是凡品,杨从循一下就乐得找不着北。

    然而就在杨从循正竭力思索该如何抓到这只大蟋蟀时,突然从脑袋顶上的墙脊处传来一声柔柔得呼唤:“我的孩儿,是你在下面吗?”

    一听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娘亲,杨从循顿时顾不得再去抓什么‘铁头将军’,立时就扬脸冲着墙头喊到:“娘亲,可想煞孩儿了,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

    据杨从循说,虽然当晚月色明亮,但他家的后院院墙却有一丈来高,因此这墙头之上的情形他也看不分明,依稀觉得好像有一个梳着云鬓的女人将脑袋从墙那边探了过来。

    “虽然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但她的声音的的确确是我娘的嗓音,因此我立刻就高兴得冲墙头那人伸手问道‘娘亲你这是从关外回来了’?”

    这时出乎杨从循意料的一幕出现了。

    无论他在墙下如何冲墙上那人伸手招呼,那人却始终不肯把身子探过墙头,只将小半张脸从墙头上探出来,一个劲得催促杨从循快些从墙上爬过来,说自己有新奇的玩意儿要给他。

    可想而知,这堵一丈来高的砖墙对一个只有五岁年纪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不可翻越的崇山。

    这下可让杨从循做了难,于是他就一屁股坐下开始在地上左右打滚耍赖。

    “娘亲你好坏,明知四保爬不上去还要让四保去爬,娘亲你快来抱四保,不然四保就坐在地上不起来。”

    看见杨从循坐在地上开始耍赖,那个伏在墙头的女人顿时就焦躁起来。

    “四保你快些出来,你再不出来娘亲可就要生气了,到时娘亲要用藤条狠狠得打你的屁股。”

    一听娘亲动气要打,杨从循连忙慌慌张张得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打自己身上的土渍,一边讨好得仰起脸往墙头上看去。

    然而这一看,杨从循顿时就大张着嘴巴呆怔在原地。

    原来方才杨从循在地上打滚时,一下子滚到了紧靠墙脚的这一边。

    那个原本紧贴着墙头趴着的女人因为看不见杨从循的踪影,于是就伸长了脖子,将脑袋整个得探过墙来。

    这时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女人的脑袋下面连着的根本不是人的脖子。

    而是一根仅有车把粗细,上面还满满当当覆盖了无数正闪着寒光小疙瘩的长杆子!

    远远看去,就像是墙外有人正用一根棍子挑着一个女人的头颅在跟自己说话。

    这时那个探出墙头的女人头见杨从循呆一直立在墙下不肯挪窝,便发怒训斥。

    “你这顽皮的孩子,现在居然连娘亲的话也不听了吗?难道真想在屁股上吃一顿笤帚疙瘩么!”

    “当时小弟心里来来回回得只转着一个念头,墙头上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我娘!

    因为我娘从来不说笤帚这个词,她一直管扫帚叫扫把,为此经常被妯娌们偷偷取笑。

    它一定不是我娘,多半是什么妖怪见我娘离家回门,故意变成她的样子来欺骗小弟。”

    当时杨从循是越想越害怕,这两条腿筛糠似的来回打晃,终于“咕噔”一下坐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杨从循他听到从背后传来几声愤怒无比的“唧唧唧唧”的声音,接着就觉得黄光一闪,从自家头顶上跳出一个一尺多长黄影子。

    那个黄影子一个筋斗翻到墙头之上,接着便张嘴冲着那个细脖女人吐出一道寒光。

    这时杨从循他才借着月光看清楚了那个黄影子的真形,原来竟然是一只大黄鼠狼?

    对面那个女人头似乎十分惧怕这只大黄鼠狼,在十分狼狈得偏头躲过那只黄鼠狼吐出寒光之后,这个女人头‘唰’得一下从墙头消失不见了。

    “在惊走‘女人头’之后,那只跳上墙头的大黄鼠狼又扭头看了看小弟,最后还人立起来,十分郑重得冲小弟点了点头,接着就纵身朝着墙外边跳了下去。”

第六十八章 黄仙佳偶(完)

    “待到次日天明,小弟将昨晚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得告诉我爹。

    得知我昨晚在后院碰见妖怪,最后是一只大黄鼠狼跳出来救下我之后,家父他突然紧紧得一把抱住在下,口中不错口得重复着‘黄二奶奶保佑’六个字。

    小弟这才知道昨夜现身救命的,正是那个当年和我娘形影不离的黄仙黄二奶奶。”

    说罢,杨从循他居然冲着已经听得呆了的孙益亨与胡三颇为羞赧得一笑。

    “自打那一刻起,兄弟我就算是坐下了病。这心中来来回回得只转着一个念头,当年那个和黄二奶奶在墙头上争斗的‘女人头’到底是什么怪物?

    为此,兄弟几乎想尽所有的办法,甚至还冒着被先生打手板的风险在学堂上偷看《子不语》、《夷坚志》。

    只可惜这些年杨某看了许多述异志怪的书本,也央着杨四他们讲了更多神鬼异怪的故事,始终不知这个神秘‘女人头’究竟是何妖怪,真是颇为抱憾啊。”

    “竟然会是这么一回事?杨兄少时这番经历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杨兄你想过没有,当年那位出手救你的黄二奶奶一定识得这怪物的真身,这才将其一击驱走。

    不知杨兄你可曾去找黄二奶奶查问究竟?”

    谁知,杨从循他听罢是一声苦笑:“多谢孙兄关切。

    这法子杨某也曾想过,但家父担心那怪物去而复返,没过几日就带着小弟搬出了祖宅。

    这些年,兄弟不但没有再见过这位黄二奶奶,甚至连家父当年在关外闯荡经商的故事都未曾囫囵听过,只有趁着家父偶尔酒醉酩酊之时,方能从家父口中套问出只字片语。

    说来真是惭愧,杨某长这么大,只知道当年家父是在关外铁刹山附近碰见家母和黄二奶奶。

    然而究竟在铁刹山上何处碰上,那岗子营村又在铁刹山的南北东西,在下就一概不知了。”

    “窃以为杨兄你不必介怀,请杨兄放心,小弟家中长辈颇识得几位常走关外的老客,小弟这就返家央人去打探这铁刹山与岗子营的具体位置。”

    然而孙益亨这番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杨从循笑着挥手打断了:“身为人子而不知其母生身之地,杨某岂不愧煞?

    说来也巧,前些年那位曾陪家父关外闯荡老客的儿子偶然过府与家父叙旧。

    既是故人之子前来,家父自当排宴款待。

    趁那人酒酣耳热之际,小弟假借给尊客奉酒的名义,凑上前去用言语套话,这才得知那铁刹山正在关外辽阳州的治下。”

    “原来如此,那杨兄你为何不去这辽阳州走上一遭呢?”

    就听杨从循一声叹息:“孙兄你有所不知,当日家父一听那人无意间将铁刹山的方位吐露出来,立时就将脸一板,训斥在下行为荒唐孟浪,还警告在下说这关外可不是寻常人随便去得的地方。

    孙兄,你可知什么是清边墙么?”

    原来这清廷视关外为‘祖宗肇迹龙兴之地’,为保关外‘参山珠河’之利,自大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开始,自盛京开原县威远堡向西南直到山海关,兴建一条插柳结绳砌土掘壕,总长逾两千余里的土堤,是为柳条边墙。

    此墙以北,即为满清龙兴之地,寻常人等不得擅入,否则格杀勿论。

    尤其在乾隆朝时,朝廷厉行边禁,动辄出动关外八旗军扫荡边墙以北的流民聚集村落,是为‘清扫流民’。

    一旦碰上清扫流民的官军,若无大笔财物献上,这小命是顷刻便休。

    为了能从官军刀下活命,关外各村落的流民纷纷上山落草,终于成为关外多如牛毛的绺子最大的人力来源,关外局势也由此越扫越乱……

    只听杨从循他恨恨不已道:“当日家父郑重警告在下,莫看现在私出边墙的老客越来越多,就以为那关外各处都可任人自由来去,那便大错特错。

    若无熟悉路径的老客带领,外人十有**要在官道上撞见出来清扫流民的官军。

    须知撞见土匪尚可指望‘拿七留三’,要是撞见官军,能保全性命已是意外之喜。”

    说着说着,杨从循猛地一拍桌子:“当日家父再三叮嘱在下,要想在关外长时间自由来去,要么上山为匪,要么进城做官。

    像兄弟这副身架,这落草为寇是无论如何都做不来的。只剩下进城做官一途。”

    说完,杨从循冲着孙益亨和胡三重重一点头:“这便是杨某如此热衷科举功名的原因了。

    想我杨家现在是后母许氏当家,她连在下外出就学的银子都要掯吝再三才肯拿出来,这捐班买花样的大笔开销她又如何肯给?”

    说罢,杨从循又是一声长叹:“想要前往铁刹山拜见那位黄二奶奶,杨某就得想方设法进入辽阳州的州衙,从朝廷登记造册的账簿上查到这个岗子营的具体方位,然后请那位在岗子营出马的黄仙代为引荐才成。

    只要见到黄二奶奶,杨某就能查出那个当年在官道上打伤我娘累她积伤成疾撒手人寰的凶手!

    为了能给娘亲报仇雪恨,杨某必须先考上举人去吏部排班,然后再想办法贿赂吏部负责抽签选官的小吏,将在下指射到这无人肯去的关外辽阳州去!”

    只见杨从循眉头紧皱:“孙兄不是外人,依你看杨某可是那贪欢好色之辈?

    再说杨某囊中羞涩,并无宿馆度夜之资,可杨某那把扇子又是怎么跑到花朝云姑娘的手里去的呢?

    若是没有这把扇子作为凭据,任谁也不能将眠花宿柳的污水泼到你我二人的身上!

    到底是谁趁杨某不在,进到杨某房中偷走这把扇子的呢?!”

    听杨从循这么一分析,孙益亨顿时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书院的生员宿寓都有专门院公负责照料,一旦院公清扫完毕,即刻便会上锁,直到寓房主人自行返回开锁……

    想要不声不响得潜入寓房盗扇,这点绝非易事!”

    孙益亨话音刚落,先前一直在旁边默不吭声的杨四突然“哎呦”一声。

    “瞧小人这记性,竟然忘到九霄云外了。

    在我刚来书院马厩当值之初,有一个专门在后院负责打扫清理的于二瘊子专门跑来马厩套我的话,向我打听少爷您的家世背景。

    小人见他来得蹊跷,就假意用言语试探,这才得知这人嫌弃每日打扫院子的活计既累又没甚出息油水,就想通过少爷您的门路疏通打理一下伍文彪,给自己换个差事。

    小人见这人为人刁滑,也就没再搭理他。

    现在想来,这观柳书院这么多就学攻读的秀才生员,那于二瘊子为啥单单觉得少爷您能在伍文彪面前说得上话?难不成这人知道什么隐情不成?”

第六十九章 师徒反目(1)

    “伍文彪!你这人好毒的心!竟然用盗扇这种阴微的伎俩算计于我。我杨聿誓报此仇!谁也别想挡住我去关外调查我娘的死因!!唔……咳!”

    一幢空旷寂静独门小院中突然传出几句愤恨至极的怒吼。

    然而紧接着刚刚还在愤怒叫嚷的这人就像被什么人猛地捂住了嘴巴似的,把后半截话全都一下子吞回了肚子里去。

    这下刚有一点人声的小院转眼间就再度沉寂下去。

    让时间倒回到一天之前。

    自打杨四想起观柳书院中有一个叫于二瘊子杂役竟然想通过杨从循的门路和伍文彪拉上关系后,杨从循是越想越觉得这其中有古怪。

    扪心自问,杨从循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与伍文彪之间有什么近乎可套,俩人之间的关系真可以算是在路上面对面撞一个满怀,都能一声不吭得爬起来继续往前走的那种。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给了于二瘊子这个错觉,认为他杨从循和伍文彪关系融洽呢?

    既然发现问题,那就要解决问题,而想让于二瘊子开口这件事简直不要太简单。

    于是杨四就在杨从循的授意下,提着一个肘子两瓶好酒去寻于二瘊子套话。

    在白酒还剩一瓶半的时候,杨四就从于二瘊子嘴里把他曾看见伍文彪拿着一把折扇从杨从循的屋里出来这件事给掏了出来。

    这下可把杨从循气了个七窍生烟,再联系到这回县太爷李德崧因为一个在酒楼转局的清倌人跑来书院给自己送扇子的事情就大发雷霆。

    最后李县令二话不说直接给直隶学政上折子革去自己秀才功名,连个事后送礼递人情补救的机会都不给,明显是有违常理。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该反应过来,这肯定是观柳书院山长伍文彪在背后给杨从循使绊子下眼药。

    于是,平素还是温文尔雅的杨从循登时就给气炸了,张口就是一连串的喝骂咆哮。

    然而杨从循刚大声嚷嚷了两句,这嘴里就被一旁手疾的小狐狸瞅准空子,猛得一下子塞进去一大块干面饼,顿时就被噎得直翻白眼。

    只见胡三他十分无辜得将双爪一摊:“不是做兄弟的说你,就像杨兄你这般咒来骂去,他伍文彪身上就会少一根汗毛不成?

    既然想要报仇,那就赶紧商量出个道来,这样咱们也好见机行事不是?”

    就连一旁的孙益亨也给小狐狸帮腔。

    “杨兄,胡大仙他这话说得在理。这伍文彪毕竟是有正经官位在身的书院山长,且又与本县太爷李德崧交厚。

    咱们要是直接去衙门告他伍文彪入室行窃盗扇,多半是要竹篮打水。

    再说咱们手中也没有白纸黑字的凭据,单凭于二瘊子酒后吐露的几句口供是做不得数的,人家随时可以在伍文彪暗地威胁下当堂翻供。

    届时咱们不但官司告不赢,反而很可能会再多一条诬告师长的罪名在身上。”

    听了孙益亨的解劝,杨从循好歹算是冷静下来,先是“呸呸”两下吐干净嘴里的面饼,接着就用手揉着下巴,跟胡三孙益亨一道思索对策。

    常言道‘人急生智’,杨从循恨恨得揉了两下下巴,还真让他想出一条计策出来。

    “既然咱们这回是吃了没有凭据的亏,那咱们就想办法找一条凭据出来!”

    说罢,杨从循扭头冲着胡三一声冷笑。

    “兄弟,做哥哥的见你平素腿脚伶俐,穿窗钻户攀爬房梁诸事皆如履平地,如今哥哥请你帮忙去别人家中寻一件物事可成?”

    一听杨从循让自己去别人家里‘借’一件东西,小胡三眼珠一转。

    “若只取一件东西,那倒没有什么困难的,但不知哥哥你让小弟‘借’的这件东西到底有多大?

    不瞒哥哥,小弟我虽有缩骨之术,穿洞钻窗都不在话下,一向少有房子能难得住我。

    可我这缩骨术仅能用在自身,并不能带着那件‘借’来的东西一起钻洞,所以……”

    小狐狸刚解释到一半,杨从循就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

    “兄弟你不必担忧,哥哥让你‘借’的东西是一只鞋,就算全展开也只有大半个手掌这么大。

    而且这种鞋是不纳底的,通身就是两层绡薄的布料,要是团起来就只要核桃大小,兄弟你完全可以把它卷起来绑在身上带出来。”

    听到杨从循竟然让胡三去‘借’一只听上去样子特别奇怪的鞋,一旁的孙益亨顿时就起了兴致。

    “杨兄,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不纳底的鞋么?这鞋就是为了穿在脚上走路,若不纳鞋底,岂不磨坏了自家的脚掌?”

    谁知孙益亨这番发问仆一脱口,杨从循一张白净的脸庞登时就涨得通红。

    “孙兄你尚未娶妻,自然不晓得此节。兄弟让胡三去‘借’的这种鞋,并非用来走路,而是穿着睡觉的。”

    然而杨从循他不解释还则罢了,这几句解释一出口,胡三和孙益亨两个都上了兴致。

    “杨兄你莫要玩笑,这上床睡觉之时还要用个布袋套在脚上岂不憋气,天下岂有这般不爽利的睡觉法儿?”

    这下杨从循脸上的窘意更盛,欲言又止得张了好几回嘴,最后终于一跺脚道。

    “兄弟你们有所不知,这种睡鞋是专供那些裹小脚的女人晚上睡觉时遮丑掩臭用的!”

    原来这裹小脚乃是旧时凌迫摧残女子身心的一大残酷陋习。

    要想把常人动辄八寸往上的脚掌弯曲到仅有三寸来长,这足部骨骼畸形甚至断折是一定的。

    这‘三寸金莲’根本就走不得长路,一迈步,那些断折的足骨就会不停刺磨足部的肌肤皮肉,这种苦楚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然而这裹脚的女子又不可能在裹脚之后一步路也不走,过去不让后宅女眷出大门也就罢了,可这人也不能天天都坐在床上不下来吧?

    因此那些女子哪怕下地走路再疼,也只能硬咬着牙,在地上一步一步得挪!

    这样时间久了,那些裹脚女子的小脚上就会遍布各种茧疮。

    一旦旧疮长好之后二度磨破,就会发炎溃烂甚至从疮口淌出黄色脓液,散发出一阵阵熏人欲呕的恶臭!

    这用两层绡布做成的睡鞋就是过去缠小脚的女子专门用来在解开缠足布上床之后遮掩那些从自家小脚上散发出来臭气的鞋。

    有时还要在睡鞋两层布料之间塞入一些消炎压味的药粉香料,以起到掩臭镇痛的作用。

    像这种女子贴身穿着的私密物事,向来都是秘不示人的,就算是自家亲戚也绝无例外。

    因此像孙益亨他这样一个未曾娶妻纳妾的青年男子是很难知晓其中究竟。

    自不必说,杨从循他之所以能额外知道这些,还是他那个绸缎庄少东家的身份在起作用。

    这缝制睡鞋的绡布以及填装在睡鞋夹层之中的药香粉都是旧时裁缝铺兼卖营收的几项内容之一。

    “如今兄弟我让胡三你借的不是旁物,正是莳花馆头牌清倌人花朝云夜间脚上所穿的一只睡鞋!”

第七十章 师徒反目(2)

    古人有云:今日之事,皆是前事之果,亦为他日之因;因果轮回,莫不如是。

    种善因则得善果,种恶因则遭恶报。

    杨从循前些日的所作所为,亦为后日之事种下诸般因果。

    至于这般因果将来到底要如何展开,一时半晌尚见不分明,且待后文中再为诸公细细道来。

    书接前文,当听杨从循口中道出,今日欲让胡三使出神通,穿宅入户去借的物事正是花朝云脚上的睡鞋时,胡三顿时就是一呆。

    “杨兄,这天底下裹脚的女人比比皆是,就连伙房陆大舌头他媳妇也是个裹小脚的,想必这睡鞋也是不少。

    依我看,咱们不如就近随便寻一户人家,随便向其女眷借一只鞋罢了,干嘛非要大老远得跑到城中莳花馆中去呢?”

    只听杨从循他一声长叹:“兄弟你有所不知,如今若想真正报伍文彪他这个窃扇栽赃之罪,就非得有花朝云她的睡鞋不成!”

    前文讲了,这既然为缠足女子夜间贴身穿着掩臭镇痛的物件,自然就是闺房中最私密的东西,向来只有这女子最为亲近之人才有缘一见。

    因此这睡鞋必须得妥善收拾保管,一旦落入外人,特别是那些游手好闲的登徒子弟手中,让这人举着鞋上门搅闹,是会惹出一场大乱子的。

    甚至当时市井间还专门有这么一路闲人,整日就在城中各处大户人家后门僻静处转悠,专门捡拾这种被主人晾晒在阁楼窗头,只因一时收纳不慎而被风吹落墙外的睡鞋。

    这类闲汉但凡有所斩获,转日就怀揣这只睡鞋去敲那户人家的后门,以此登门讹诈,最后定要讹去人家女眷好大一笔钱财才肯罢休。

    因此在当时人们眼中,一个怀揣女人睡鞋的男子多半都是品行不端之辈,不是和哪家女眷有了私情,就是要以此登门讹诈勒索。

    如今杨从循正是要用这点反过来嫁祸伍文彪!

    一旦伍文彪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发现其竟怀揣着一只女人的睡鞋,那这顶‘品行不端,怎可为人师表,继续担任观柳书院山长一职’的大帽子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摘掉了。

    此外还有一点,那便是普通女子的睡鞋都是青黑缎面,那上面也不绣什么花样。

    唯独行院女儿的睡鞋却个个都是大红织锦的缎面,那上面还得满满得绣上照影鸳鸯、并蒂荷花之类添情助趣的绣面,与寻常人家的款式大是不同,明眼人一下就能瞧出区别来。

    杨从循这条栽赃嫁祸的计策毒就毒在这里!

    若是在伍文彪怀中塞一只青黑缎面的睡鞋,那他还有可能强项混赖这是自家妻妾穿着之物。

    反正这睡鞋都是人家女眷闺房内不示外人的私密物件,一旦伍文彪强项硬说此物就是自家妻妾所穿的睡鞋,外人在明面上也挑不出理来。

    最多只能在背后腹诽一句:“想不到这伍山长人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背地里居然还颇识这闺房之乐。”

    然而那得自行院女子的大红缎面睡鞋可就没法如此混赖了!

    “那伍文彪若舍不得这山长的位置,想要了过这一关,就必须亲自登门来求我杨聿,让我出面替其顶下这一桩丑事!

    让杨某在人前自承这清倌人的睡鞋本为我所有,只是先前在学堂上私下把玩之时不慎露了行迹,这才被伍山长当堂收走。

    如今伍山长他怀揣这只睡鞋,正是要以此为凭据,去李县尊那里控诉杨某这个浪荡薄行的狂生!”

    只见杨从循他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咬牙切齿道。

    “反正杨某已和那花朝云有转局赠扇之谊,而今再多一条怀揣清倌人私赠睡鞋定情的‘恶’行,也不过是再多一顶狂生悖谬、浪荡无行的帽子罢了。

    大不了杨某即刻修书回家,跟家父索要些银两,再央孙兄你出面寻个人情熟络的媒人上莳花馆登门提亲,就此纳一个未曾适人的清倌人做小就能堵上旁人的嘴。

    可他伍文彪如想要杨某出面戴这顶脏帽子,就必须得和那李德崧想办法在学政大人那里保住咱们兄弟二人的秀才功名不可!”

    当听到杨从循将整条计策和盘托出,孙益亨蹭得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此事万万不可,杨兄你怎可出头去顶这个污名?

    一旦此事传扬开了,届时世人又该怎么用何种目光看待杨兄你?今后这科场名声还要不要了?

    依兄弟浅见,你我还是另行计议一条稳妥些的道路才是。”

    谁知那杨从循却冲着孙益亨惨然笑道。

    “丈夫立世当有所为,如连生母大仇都不能亲手去报,那还有何面目自称人子?

    区区一个荒唐无行的恶名罢了,反正杨某也不想在官场上混出什么成色来,还计较这一个虚名作甚?

    此番杨某计较已定,孙兄你莫要再劝了。”

    说罢,杨从循仰脸望着空荡荡的房梁,有两行清泪从眼角处悄然滑落。

    “倘若孙兄你再开口解劝,杨某便要疑心孙兄你是在嫉妒杨某的艳福了,哈哈哈哈……”

    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孙益亨心知再说什么也无法劝得杨从循回心转意,只得拱手冲着杨从循郑重行礼。

    “此番真是生受杨兄,那兄弟这个小小的增生功名也要拜托杨兄了。

    还请杨兄放心,小弟这就回家安排人手。

    只要胡大仙能成功取到花朝云姑娘的睡鞋,然后再人不知鬼不觉得将鞋放入伍文彪的怀中。

    小弟便让家中的佣工伙计全都歇了买卖,只在观柳书院左近翘首等候。

    只要他伍文彪一出门,小弟就命一眼疾手快的伙计低头走上前去与他撞个满怀,让周遭众人眼睁睁得看着这只睡鞋从他伍文彪的怀中掉出来!

    届时小弟再让其余伙计混在这人群当中,充作看热闹的闲汉群起而哄,定要将此事搅闹到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不可!”

    孰料杨从循他却苦笑着摇头。

    “先谢过孙兄好意。然此事还须做得再机密些,如用贵店的伙计,一旦在街上被相熟之人认出,反而不美。”

    说完,杨从循再度将头转向胡三方向。

    “胡三兄弟,此番还须要借你那宝贝虫儿一用!”

番外之三 从睡鞋和缠足陋习说开去

    在本书第七十话‘定毒计睡鞋嫁祸’中曾提到过去那些缠足的女孩在夜间解开裹脚布后,会在三寸金莲上套一件双层绡布做成的睡鞋。

    “睡鞋”,顾名思义,就是睡觉时穿的鞋。

    除了能防脚趾松弛和使小脚上的恶臭味不易泄露外,睡鞋作为中国古代妇女缠足行为的一种副产物,一直被寄予了比实际功用更多的想象意义。

    一些叙述古代情爱史和关于古代妇女缠足的著作但凡提及睡鞋者,皆提到这双既窄又小的睡鞋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巩固男性的宠爱功用。

    在四大名著《红楼梦》中就提到贾府的丫鬟中晴雯是裹脚的。

    在《红楼梦》第七十回中,宝玉清晨看房中几位服侍他的姑娘嬉闹,见“那晴雯只穿葱绿院绸小袄,红小衣红睡鞋,披著头发,将宝玉看得痴了”。

    也许正是晴雯她爱穿旧时只有行院女子才偏爱的红缎睡鞋,这才为王夫人所不喜,处处称晴雯为‘狐媚子’。

    这睡鞋因为是女人晚上睡觉才会穿的鞋,所以极具私密性,甚至要比肚兜小衣这样的内衣还要私密。

    然而鲁迅先生曾提到,中国人“一看到白胳膊……就会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象力惟有在这里如此先进”(摘自《鲁迅文集.而已集.小杂感》……没错,这话是先生说)

    不幸被先生一言而中,旧时的中国人在睡鞋这方面,简直将想象力发挥到骇人的地步。

    在清代孤本小说《情梦柝》第19回中,秦小姐掀开锦衾一看,那床里边席下,似有垒起。

    等取出看时,却是一双红睡鞋,尖尖可爱,又是穿过的。

    那(秦小姐)心内惊疑。暗想道:他莫不是娶过了?去冬在我家里,一时却说未娶。

    见到一双穿旧的女人睡鞋就立时疑心意中人背着自己偷娶妻室,全然不顾是不是有人故意拿她人的鞋子栽赃。

    这种事现代人看起来可能觉得滑稽可笑,然而古人却不这么想。

    要是后宅内眷不慎弄丢了睡鞋,被自家夫君疑心偷人都是有可能的。

    套用今天的观点,这睡鞋差不多就相当于今天那种高腰绑带镂空蕾丝的黑丝袜,如果在老公男友床垫底下发现这么一双不是自己的袜子……哇,接下来怕不得有几十万字的家庭情感大戏。

    咳……接着说这个睡鞋。

    在明代那本著名三俗小说当中,潘金莲在嫁给西门庆之后,一日不慎弄丢了自己的睡鞋,竟然用棍子打着几个丫鬟替自己出门寻鞋。

    后来有一个叫陈敬济的闲汉拿着潘金莲的睡鞋上门讹诈,在潘金莲许出一对金圈子(金手镯)的贿赂也不肯交还睡鞋,反而向潘金莲索要那块掖在胸口的汗巾,以此来调戏勾搭。

    从这里可以看出,就算是那位足可称反面典型的潘金莲眼中,弄丢了睡鞋也是天底下第一号的祸事,遑论寻常女子了。

    对了,这睡鞋既是用来遮掩小脚溃烂创口散发出的臭气,自然就要往夹层里填进一些杀菌的药粉和香料。

    如《红楼梦》第22回:彩云接过鞋来细细的看,只是‘咭咭咭’的呷嘴,一面说道:‘真正爱杀人。’

    (彩云)又闻闻说道:‘好香!’

    平儿笑道:‘那你拿去当香包子挂罢!’

    彩云问轻云:‘你家奶奶、姨娘们的鞋子里装的什么香?’

    轻云说:‘我不知道,问她们做的。’

    周妈道:‘咱们做鞋,只道要放白矾粉,那香的方子不肯传人。’”

    这香料的方子没能就此传下来,真是可惜。

    不过除了这香粉的方子,还有一点是我非常感兴趣的。

    同样是在这一回当中,作者借彩云的嘴询问贾府当中专管制造睡鞋的周妈:“咱们府中一年要做多少双这样的鞋子。”

    而周妈的回答则是:“一年当中有个二三十双的鞋子就足够用了!”

    你吃惊吗?

    就连贾家这样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豪富人家,一个住着有名有姓的女眷丫鬟足有上百人的大观园,竟然就只有不到二十个人缠足。

    以至于周妈一年做个二三十双睡鞋来更换就很足够了,最起码上文那个彩云她就不缠足。

    所以才会一边呷嘴,一边夸周妈做的睡鞋说:“真正爱杀人”。

    就连专门拨出来伺候未来贾府第一人贾宝玉贾二爷的几个丫鬟,也只有晴雯是裹小脚的,以至于被王夫人处处针对,暗地里直喝骂:“这狐媚子!”

    不妨爆个猛料吧。

    其实在清代,不光大户女眷不怎么裹脚,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的豪门贵妇都不裹小脚。

    这一点是有考古证据佐证的,根据现有墓葬发掘记录,清代全部夫妻合葬墓中,这女性缠足比例不足10%!!

    这是为啥呢?

    答,为了能领受诰命!

    当朝皇帝有时候可能会因为你家老公替皇家办差得力而一高兴赐你一个几品命妇的衔头。

    按照清例,被赐命妇衔头的贵妇要着一身整齐的旗装进宫面圣谢恩(不进宫也得跪谢册封圣旨),而清代宫廷旗装中最特殊的,便是那一对犹如在踩高跷一般的旗盆高底。

    这种旗盆高底连天足的女子踩上去都走不稳当,若是被小脚妇人穿了,那走不了两步就得摔一个嘴啃泥!

    这君前失仪是什么罪过,不妨自家去想吧。

    为了女儿将来的诰命,过去的大户人家一向不支持缠足,比如《聊斋志异》当中,就很有几个当家的男主人不舍自己姑娘因缠足受罪,要求她从此放脚不再缠足的故事。

    其实啊,过去这种裹小脚的缠足行为的确是一种严重伤害妇女同胞身心健康的陋习,确实应当扔进历史的垃圾堆。

    但缠足实际上是过去人们一种畸形病态审美观的体现,不光古人这样,现代人踩进这个病态审美观坑的也不少,甚至数量有过之无不及!

    试想一下,当一百年后人们再次审视今天那些往脸上打玻尿酸、向胸脯上注射硅胶、往鼻梁上填充塑性材料、冒着感染毁容的风险去割眼皮、削下巴、甚至还要切去部分颔骨之类的高风险整容手术,会不会由衷感叹一声,说一百年前人们的审美观真是畸形病态呢?

    这和我们现在看一百年前那种用铁棍将稚嫩的脚骨敲折后再掰弯后用白布缠绕的缠足陋习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真的很好奇,这些对整容手术趋之若鹜的爱美女孩背后,真的有一个举着刀枪的男人逼迫她们去这样做么?

    我只希望一百年后的人们再谈论起今天那多如牛毛一般的整容手术时,不要再动不动就往上扣什么男权压迫女权,女人在男人压迫下被逼用摧残自己身体的方式来取悦男人的大帽子,而是能以第三方的角度,真正开明公正得看待这件事情。

    一言以弊之,人都是会变的,特别是审美观!

    有可能两百年世俗公认的大美女会吓得现代人晚上做噩梦!这绝不是玩笑!

    好想问大家一句,正捧着手机,读得津津有味的你,又是怎么看待缠足、整容这件事情的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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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仙狐胡三发现一个遍身白毛的尸犼正扑向满脸惊惶的青年秀才,转眼间就被后者用一本线装书给砸倒了……欢乐向捉妖文且看一只首次独自外出历练的小仙狐是如何在一个满口周易八卦的‘呆’秀才帮助下,愉快得闯荡江湖,斩妖破邪……吸溜。狐朋仙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狐朋仙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狐朋仙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