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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独坐前轩     狐朋仙友txt下载     狐朋仙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四章 骨陶虻蛊(18)

    “这个梁崇儿别看本事不大,却是那伙人当中最为滑头的一个!”

    说到这里,那个犹自不能解气的三娘扭头扫了杨从循与胡三一眼:“这一点倒是和你俩有点相似,都是本领不大却格外能生事的,难怪他最后会犯在你们手里……算了,我接着说正事!”

    听三娘讲,这个梁崇儿为了躲避追捕,一路上尽找那种人烟稠密的地方钻。

    因为担心逼急了梁崇儿,回头再引爆身上的瘟毒伤及无辜,三娘她们投鼠忌器,一直不敢追得太紧,就这样远远得缀着他,一路从口外追到了吕家镇上。

    有些时候,老天爷做事出奇的公平。

    要是没有吕家镇居民从中作梗,梁崇儿他早就被三娘她们擒获了:这一路八百多里跑下来,梁崇儿已经把他身上藏的最后一个铜板都给花了出去,而没有了钱财,就没有任何一个商队愿意庇护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浪汉,也没有一家客栈民宅会容留梁崇儿投宿。

    只要梁崇儿身边一丈内没有了旁人,三娘他一个照面就能将其制服生擒!

    什么叫咎由自取?这就叫咎由自取!

    “行了,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这个梁崇儿在吕家镇陶房喘息几日之后,就迫不及待得用身上藏的蛊种孵化了一群新的吸血牛虻,接着干起伤天害命的勾当。”

    说到最后,三娘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方才我已经下手查过了,这个梁崇儿身上并没有被种瘟毒……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他们那伙人刚开始着手炮制尸瘟,就被我们姐妹打上们去踩平了场子,没来得及给这种跑腿出苦力的小杂毛接种瘟毒也在情理之中。等明天天亮,把这个梁崇儿捆好带去让吕家镇陶房的管事认认脸儿,把他平日藏身的地方找出来抄了,应该还会有新的发现。”

    说完,三娘她突然冲着杨从循俏皮得挤了挤眼睛:“所有与养蛊制毒有关的东西,杨公子你就别想了,这些我们都要带回去全部销毁。不过要是在那房里发现什么赃款赃银之类的东西,按照江湖规矩,这人既然是杨公子你先得着的,那银子就归你了……方才我好像听那梁崇儿说,他愿出百两纹银赎命?”

    杨从循一瞬间福至心灵,接连点头如啄米一般:“前辈在口外识破他们一伙制毒害命的阴谋,实属劳苦功高……这钱就该归前辈您。”

    瞧着三娘笑吟吟得连连点头,杨从循赶忙又搭上一句:“这回三娘出手救下吕家镇全镇百十口老少,说不得也该让他们一起出点血,就当是为之前胡乱庇护梁崇儿的事情给三娘你赔不是了,这件事也包在晚辈身上好了。”

    “哎呦,你小子还真上道,三娘我真是太喜欢你了!等将来你见了小陆,可别忘了跟他说,季三娘恭喜他收了一个好徒弟。”

    可能是因为即将有大笔银子入袋而心情愉悦的缘故,那个三娘居然在狠夸了杨从循一通后,又转脸看向一旁的正偷偷撇嘴的小狐狸:“喂,那边那只半大狐狸,别臭着一张脸了。小杨他是咱的正经晚辈,有心意孝敬那是应该的……放心,三娘我向来公平,不会贪你的那一份儿。”

    说着,三娘伸出左手,曲起两指冲着远处轻轻一弹,就见一根纤细的银丝从其玉雕般的雪指上一闪而过。

    接着就见三娘将两指收回,将银丝握在掌心里轻轻一拽,顿时就有一只浑身毛羽已脱落大半的死黄鸡落在手掌之上。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只死鸡体内有块下品的鸡黄,对你这种一心想要修炼成仙的狐精确有些好处。不过直接吞服鸡黄的效果不佳,等我将其带回家去,找些会炼药的帮你炼制成丹药。”

    看着一脸惊喜的小狐狸,三娘她一脸戏谑得将手中的黄鸡颠了颠:“具体效果我不敢保证,但老蒋他是神农药鼎一脉的亲传弟子,经他手炼制的丹药,一颗咋说也抵得你勤修四五十年的功力……丹药炼好后,我会找专人捎去昆嵛山,等将来你们见到小陆,直接问他要就是。”

    “谢谢三娘,谢谢三娘,不知三娘你身边还缺个跑腿打杂的小弟不?”

    “这个嘛,我倒是不需要什么打杂的小弟,不过……”

    只见那三娘先是用手捏着下巴仔细想了想,接着就不怀好意得看向小狐狸:“最近我倒缺一条上好的皮围脖,不知你有兴趣没有?……行了,三娘没工夫陪你斗嘴了,这天也快亮了,赶紧动手把地上的虻虫尸体收拾起来用火烧掉,这手脚都勤快些!兴许三娘我一高兴,就破例让小狐狸你在梁崇儿收集的赃物里面挑一样。”

    “好咧,擎好吧,您馁!”

    一个时辰后。

    “好啊,害死吕三顺他们的凶手居然是梁四你?当初是谁衣食无着,一整夜跪在门口苦苦哀求我们赏你碗饭吃……我们真是瞎了眼,收留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快,快给我抽死他!”

    看着梁崇儿在吕家镇男女老少手中得皮鞭柳条底下滚爬哀嚎,杨从循和小胡三两个有志一同得将头转到一边。

    “方才吕掌柜他们颤颤巍巍得抬出来的那个小箱子的份量可着实不轻,怕是有二十来斤的样子,看来这下三娘她日思夜想的镯子许是有着落了……哎,伍佰两?我为啥会知道那镯子值多少钱呢?真是怪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

    “噫,臭死了,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喂,那边那个歪着嘴坏笑的狐狸,还不快替我进去搜搜?”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呦呵,还真发现好东西了嘿!”

    只见那个三娘用手托着一块桃核大小乌黑发亮的椭圆石头仔细颠了颠,就甩手将其扔给一旁正翘首企盼的小狐狸,“算你运道好,这玩意儿归你了!”

    “合着就……就给我这么一块破石头啊?”

    “不想要就拿来!”

    只见三娘用手拍了拍她怀中装银子的小木箱子:“或者我拿这个箱子跟你换这块破石头?”

第一百六十五章 骨陶虻蛊(完)

    见那三娘居然舍得出三四百两纹银的高价跟自己交换,小狐狸“噌”得一下把托着石头的爪子缩了回去:“敢情这还是个宝贝?”

    “废话,这当然是个宝贝。瞧你那没眼力见的样子,三娘我再教你个乖。这东西是先秦时期才有的石木,有吸纳净化毒素的神奇功效。后来各路炼丹方士纷纷用这玩意儿磨粉,混在丹药中祛除炼制过程中生成的丹毒,以至于还没到西汉中期这种树就被人们砍光了。”

    说罢,三娘她颇为懊悔得一跺脚:“怪不得这伙人本领不济却敢下手炼制瘟毒,原来是随身带着辟毒的宝贝……早知道那天在泼油点火前先挨个摸摸那些蛊师的尸体就好了,这下可损失大发了!”

    就在三娘正跺脚懊恼的时候,突然从一旁围观的人群中冲出一个膀大腰圆,这脑袋底下的脖子足有旁人两个粗的恶汉,恶狠狠得奔着三娘抢过去。

    只见这汉子用肩膀左顶右扛得撞开最前边两个正翘首旁观三娘等人搜检梁四赃物的看客,接着劈手将怀里抱着的一个半尺来高小陶瓮扔到三娘脚下:“好你个小娘皮,先前在赵家集当众辱我还毁我衣饭,今日又来吕家镇抓我兄弟,既然你这么想跟李某做个对头,那就给我去见阎王吧!”

    那陶瓮在地上轻轻一磕就摔的粉碎,接着从中蹿出一大群黑压压的牛虻,将三娘从头到脚得笼罩起来!

    这一幕实在是变生掣肘,猝不及防的杨从循和小胡三只来得及发出“哎呀”一声,瓮中的虻虫就已经席卷而出,将站在面前的三娘重重得裹了起来!

    然而就在杨从循伸手去解身上的道袍,想挥起来扑打三娘身上黑压压的那层牛虻时,突然有人在身背后一拽杨从循的脖领与小狐狸的项后皮,将他俩往后拖开四五尺。

    杨从循和胡三万分惊愕得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站着的竟然是与三娘姐妹相称的二娘,而且她居然还好整以暇得冲着三娘那边一努嘴,似乎是让杨胡两人安心得看好戏?

    就在这时,那个身上覆盖一层厚厚牛虻的三娘突然将自己的右手慢慢得抬了起来,就像正在举着一根爬满牛虻的木棍似的,定定得指着身前那个因为极度惊骇而全身僵硬,虽然嘴张得足以吞下他整个拳头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李大脖子。

    也不知那三娘突然使了什么招数,那些正在她举起的这条胳膊上慢慢爬动的牛虻突然身体一僵,接着就噼里啪啦得从上面乱纷纷得摔落下来,露出一条满是蛰叮红点,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的女子手臂出来。

    这时就听黑压压的虫群下面,传出一个咬牙切齿,好似冰块一般冰冷的声音:“既然这么想见阎王,那老娘就受累成全你!”

    说着,那三娘屈指弹出一根银丝,在双目瞪圆的李大脖子重重得缠了几圈,接着就用手猛地一拽。

    那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脖子粗的李大脖子,竟然像只风筝般,轻飘飘得一拽而起,凌空飞到浑身满是牛虻的三娘身边。

    就听三娘先是冷哼一声,接着她身前的李大脖子就传出‘啊呀’一声惨叫,却是三娘用劲一抽那根捆住银丝,顿时就在李大脖子身上割出数道浅浅的血痕。

    那些正在三娘身上蠕蠕而动的牛虻一闻到李大脖子伤口处流出的血腥气,登时就嗡得一声炸了群,争先恐后得扑在其身上,而后将尖嘴往其皮肉上一插,疯狂得吮吸起来。

    更有几十只牛虻竟然顺着李大脖子大张的嘴巴,一路冲喉进腹,顿时就从李大脖子口中传出一阵变了强调的惨呼,同时还将两只大手猛伸到胸前,上下来回疯狂得撕扯抓挠起来!

    这一幕将围观众人看得是寒毛倒竖。

    只见那三娘耸起双肩来回一抖,将身上粘得最后几只牛虻重重得甩在地上,轻咬下唇,柳眉倒竖,恶狠狠得盯着面前那个身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牛虻,此刻已经无力挣扎,只能伴随着虫群吮吸,周身轻轻抽搐的李大脖子……这哪里还是年方二九的美貌佳人,分明就是地府中勾魂夺命的阎王!

    就在这时,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杨从循忽然觉得背后有人用手指轻轻一捅,回身才发现是一脸笑嘻嘻模样的二娘。

    见杨从循大惑不解的回身,二娘抬起粉嫩秀气的下巴,微启檀口,冲人群外轻轻一努。

    后者登时就心领神会得点头,俯身一把抄起地上的小狐狸扛在肩上,头也不回得钻出人群,去寻早早等候在吕记客栈的王把式一行了。

    这李大脖子竟然不知死活得去撩拨那个炮筒也似一点就炸的三娘,看来今天这件事绝难善了。

    说起来,这吕家镇上乡董里老也是够倒霉的,先收下一个被三娘她们追得走投无路的梁四,之后又容留丧家失店的李大脖子,末了还让这俩货在陶房务工时相互勾搭到一起。

    那个脾气暴躁的三娘又如何经得起如此再三的撩拨?看来今日,吕家镇少不得又得再将出一大笔银子来打点那位明显已经动了杀意的三娘。

    就算三娘最后肯收手而去,这吕家镇也得大伤元气,往后这镇上的青天怕是都要比旁处高上三尺……这种两头得罪人的事情尽量别掺和,越早抽身越好。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一个时辰后,北去承德的官道上。

    “杨兄,兄弟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说这三娘她们三个将那梁四一路从口外直追到这吕家镇,中间梁四就没向三娘她们施放过牛虻反击?为啥三娘她直接辣手做掉了李大脖子,最后反倒留了梁四一个活口呢?”

    “我觉得吧,一来是梁四他一早就加入黑蛊巫师一伙,口中的情报明显比李大脖子的更有价值,二来就是……这点我不说行么?”

    “不行,必须要说!”

    “嗨,这女人么,总是格外记恨那些对自己抱有非分之想的人,这李大脖子曾在赵家集上对三娘她们姐妹仨口出不逊,自然就在三娘心中罪加一等了。”

    “可杨兄你怎么知道那梁四就没有对三娘她们口出不逊呢?”

    就见杨从循先是搔了搔头皮,而后有些轻蔑的一撇嘴道:“我自然知道,胡三你又没拿宝剑捅过那梁四的裤裆……他裆里是瘪的,这小子被人阉过!亏我起初还想用这招吓唬他来着!”

    “什么腌过?嗨,杨兄你直接说他被人劁了不就完了吗?怪不得这小子敢把大毒蝎子藏在裤裆里呢,敢情是没那话儿不怕蛰啊!”

    “没那话儿也得怕蛰……对了,这小子身上有石木,他不怕蝎毒!我小时候就被毒蝎子蛰过,直到伤口因蝎毒肿起来的时候才钻心的疼,起初并没啥感觉……哎呦,三弟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被李大脖子这么一打岔,那个三娘忘了教咱怎么用这块石木辟毒了,总不能就这样揣在身上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附身丹宦(1)

    “是啊,不过我可不想再掉头回去找那个正在气头上的三娘求教。

    对了,杨兄你身上不是有那三娘给你的心得册子么?你说那里面会不会有关于石木的记载?”

    “有道理,待我查查看啊。石木,石,啊,在这里……石木,属木之精也。

    其色近黑,其质若石,乃古木卜方根系所结之异种,汉后乃不复见。

    盖因当世好丹丸方术者甚众,皆取其段磨粉置水中,可解百毒。”

    “置水中,解百毒?嘿,我有主意了!”

    只见小狐狸打开杨从循的包袱,先从中捡出一方白纸,而后将石木放在纸上,将头趴在石木上……“吭哧吭哧”地啃了起来。

    “三,三弟!咱包里还有剩下的烧鸡!你,你肚子饿了,也别啃木头啊!”

    “噗,噗……谁肚子饿了?嗨,我在啃扳指呢!”

    说着,小狐狸一爪子托起那块已经被啃出一个坑的石木,冲着杨从循一晃。

    “我打算从这里开一个能通过拇指的洞,待打磨抛光之后,就成了一枚黑色的扳指。

    今后要是再有不知根底的人请咱们吃饭,只要提前将套着扳指的手中往酒水汤汁里一泡,然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甩开腮帮子造了。”

    说罢,小狐狸又伸出一根指甲在牙缝里轻轻剔着。

    “这些磕下来的木粉都是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杨兄你要一包么?”

    “……不了,不了!兄弟你,你留着吧。”

    “对了杨兄,这石木扳指面上光秃秃的也挺难看。你说我该往上刻点什么图案才好呢?”

    “刻点什么?哎,三娘不是说这石木多半是被炼丹方士给砍了么?

    我记得《述异记》中记载上古时期有一种头上长有独角的虺蛇。

    这种毒蛇专好在上品灵芝仙草四周停留,因此被方士们视为灵丹妙药的守护神,多有在丹炉上篆刻虺蛇图案以求吉兆。”

    “一种头上长有独角的大蛇?这造型够霸气,三爷我喜欢,那就它了!”

    既然定下了施工方案,那么一切照着计划按部就班得来就行。

    然而当小狐狸美滋滋得冲着杨从循展示他那枚得意之作时,后者总感觉那扳指上刻得横七竖八左一道右一道的图案不太像是传说当中的虺蛇,反倒像是一群头上肿包的蚯蚓……

    行吧,胡三你开心就好。

    之后一路无话,经过六十余里的车马颠簸后,杨从循一行顺利得赶在关城门前,进入了承德府城。

    照着本书一惯的尿性,接下来肯定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咩哈哈哈哈哈!!

    咳嗯,一不小心真情流露了。总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话说这承德府,原是山戌旧地,后归属燕国北部重镇右北闰郡,其地有燕长城遗址留存。

    清康熙四十二年,皇家将此地征辟为避暑行猎之所,开始修筑筑行宫营台,承德府也随之一天天热闹兴旺起来。

    时至今日(嘉庆六年),承德府已有属民逾四万七千户,共计十一万九千余口,俨然成为辽西官道上数一数二的重镇。

    当真是行商往来,市肆殷闻,怎一个热闹了得。

    过了承德府,下一个市集兴旺的所在便是千二百里外的盛京(今辽宁省会沈阳市)。

    过去出关贩运南货的商队往往将承德当成重要一站。

    商队先将从京城带来的丝绸瓷器等奢侈俏货运到当地市场上销售一部分,再顺便购置些关外市面上紧俏物资,诸如油盐酱醋等货重新装车。

    王把式他们自然不能免俗,需要在此地稍微耽搁个四五日才能再度登程。,

    杨从循和小狐狸胡三既然是跟着王把式的商队一起出关,自然也得客随主便。

    再说这几大车货物,杨胡二人也是有股份的(吉黑将军府除妖给的红封入股)。

    将来这几车货物多卖钱,他俩自然就能跟着多分好处,更没有拦着人家的道理。

    总之就是一句话,王管事你们且集市上忙着,我们哥俩大街上溜达溜达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承德府拢共才十一万人,赶繁华热闹的苏杭福广成等地差得远了。

    因此两天下来,除了那些不敢去的莺歌燕舞之类场所和进不去的皇家行苑,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已经将承德府转一个遍。

    这天清早起来,无所事事的两人离了商队下榻客栈,在街上胡乱寻了些馄饨油馃之类早点填了填肚子,一路溜溜达达地进了一家名叫‘一壶春’的茶馆吃茶。

    顺便也听茶馆里的说书人来上一节话本,权且以此打发时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也是合当有事。

    那一日在茶馆说书的先生明显不在状态,不但说书时讲话吞吞吐吐,等说到一半,居然还开始忘词儿,不得不接二连三地用自个儿扇子拍着脑袋瓜想辄儿。

    如此一来,一整段书都被他说得没甚球意思,赶我说的差远了……嘘,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因此,没等这段书说完,场下的听众就散了一半。

    就算那些坚持听到最后的,肯掏腰包打赏的也寥寥无几。

    以至于那先生托着盘子绕场讨赏时,一圈走下来,这盘子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枚小钱儿。

    就在那说书先生托着盘子不住得摇头叹气之时,从茶馆一角突然射来一道白光。

    只见那道光直直得落在说书先生手中的薄铜盘子之上,将那盘儿敲得‘咚’得一下脆响。

    那说书先生一揉眼睛,这才发觉那道白光竟然是一块四五钱重的碎银子,忙顺着白光射来的方向抬头细看。

    就在茶馆一角的方桌上,端坐着一个正笑吟吟地托茶品茗,同时还冲自己微微点头的青袍道士。

    在这道士身旁还有一只正低头拱着盘子,大块大块往嘴巴里塞萝卜糕的红毛火狐狸。

    见那打赏之人的仪表如此不凡,说书先生慌忙用手托着盘子,一路小跑得冲到杨从循的方桌前拱手行礼。

    “尊驾如此厚爱,让小人如何克当?况且小人今日家中逢事,心下一时慌乱,将一段书说得颠三倒四,实在有辱尊客清听。

    说起来真是愧煞小人,还望尊驾快快将银块收回。”

    只见杨从循伸手一按说书先生的托盘。

    “先生这是说哪里话,谁还没有个山高水低的时候?

    既然先生家中有事,那这块银子权当是稍助先生一臂之力。

    若是先生还嫌少,不妨就说个数目出来,杨某身边但有,自当结此善缘。”

    就连一向贪财如命小狐狸也直起身子,在一旁‘帮腔’道。

    “你这先生也是,既然都赏下了,那就是给你的。

    还不抓紧时间回家买米鬻面,一个劲地站在这厢罗喳干甚?难不成是得陇望蜀?”

    万万没想到,小狐狸这一开腔,登时就令那说书先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着就是一个响头‘咣’得磕下。

    “天,您,您竟是狐仙?大仙既在,那旁边这位道爷一定就是关外的马家!两位请受小人徐绍忡一拜!

    还望道爷您大发慈悲,救救小人的儿子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附身丹宦(2)

    上回咱们说到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在承德一家名为‘一壶春’的茶馆喝茶听书时,因为杨从循打赏时出手格外大方,那说书先生赶忙冲过来不住地鞠躬道谢。

    许是有些心疼杨从循随手丢出去那块重四五钱的碎银子,小胡三开口不阴不阳的刺了那说书先生几句,话里话外得警告其见好就收,倘若贪心不足得陇望蜀,三爷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谁知那徐绍忡一听小狐狸竟然口吐人言,立即就跪在地上磕起了响头,一口一个“求马家仙爷救命”。

    原来,这关墙内外的风俗是迥然有别。

    在关外地界,如果家里有人被精怪妖鬼冲犯迷惑,家里人第一时间并不会找什么和尚道士来超度降伏,往往喜欢求到马家弟子的门上,请其出面瞧上一瞧。

    所谓马家弟子,就是某些人在机缘巧合之下,与一些在山野间自行修炼仙道的动物精怪结下缘分,而后被这些动物精怪通过托梦附身等形式,定下了主从名义。

    从此,这些人开始一心侍奉供养那些动物精怪,而被供养的精怪也会对这些人有求必应,甚至还主动将自己的一部分法术修为借予这些供养自己的人,帮助其解决一些比较棘手的问题。

    像这样的人就被称之为某某大仙的弟马,而被他们供养的某某精怪就是大仙。

    据说,这些人在外人面前统称自己为‘东北马家’,此‘马’乃大仙的徒弟马弁之意,并非其人当真姓马。

    据说关外地界上的各大仙家自有排行辈分,而其中地位最高的仙家,是一位被称为‘胡三太爷’的老狐仙,听说还与清太祖努尔哈赤有些渊源。

    传说,努尔哈赤当年曾在大明辽东总兵(当地卫戍部队总司令)李成梁的麾下做一名亲兵。

    在一次服侍李成梁洗漱涤足之时,努尔哈赤笑问李成梁:“将军可知自己足下有三颗黑痣否?”

    而李成梁则回答:“相士云,此乃‘三环包月’之相,主武曲下界,故而吾今世能得总兵之位。”

    听了李成梁的解释,努尔哈赤一时失言笑道:“将军足踏三星,已是‘三环包月’武曲下凡之贵;若如小人这等足下七颗红痣之辈,异日又该何等之命?”,说完哈哈一笑,就起身端着洗脚水出门了。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原来这李成梁虽为总兵,却极善相面推衍之法。

    他知此‘足下踩七颗赤痣’,乃世间第一等的贵相,此相唤作‘足踏北斗’,主‘紫薇降世,改朝换代’,因此就对努尔哈赤起了杀心,准备秘密召集刀斧手将其一举擒下格杀。

    然而就在努尔哈赤走到室外墙根处将木桶中的脏水一倾而尽,正要转身离去之际,突然从墙根处钻出一个身高不足三尺的白胡子老头。

    只见那白胡子老头一边冲努尔哈赤摆手,一边急吼吼得低声言道:“将军勿惊,老朽乃本地一散居修行的野狐。将军可知祸事发了?适才将军一时失言,将身怀异相的事情告诉了李成梁,现在他正召集亲兵要杀你……将军快随我钻此洞逃跑吧。”

    说罢,那白胡子老头将身一闪,露出身后一个尺许见方的黑洞。

    后来,努尔哈赤就跟着白胡子老头钻洞逃离了李成梁的将军府,回到出身的女真部落,以‘七大恨’之名起兵,最终统一了关外女真各部。

    据说努尔哈赤感念老狐的救命之恩,亲口将其封为胡三太爷,令其统领关外所有修炼仙道的大小仙家(其实应该是胡仙太爷,努尔哈赤口音重,别人听错了)。

    正是因为狐仙一族受了努尔哈赤的皇封,所以关外诸仙家俱以狐仙为尊,不但面子大,说话也管用。

    差点忘说了,这关外马家与关内僧道之流间降妖手段最大的不同,就是马家弟子几乎不怎么出手降妖。

    他们主要是借助自己所供老仙面子出面说合,在主人家里画盘子摆讲茶,和和气气得把对头劝走算完;要是对面还不给面子,那就请老仙上自己的身,对着空地放几个法术来彰显身手,让对方知难而退。

    既然是出面说合,那供的老仙面子越大的马家弟子的本事也就越强……前面说了,关外诸仙以狐仙面子最大,这也是说书先生徐绍忡一见胡三他竟然冲着自己开口说话,就立刻跪下磕头,不住得哀求杨从循和胡三两个出手救命。

    可徐绍忡他并不知道,杨从循根本不是马家弟子,胡三他虽是狐仙,但却是关内长大的狐仙,他在这噶哒没根脚,关外的动物仙家不会给他面子。

    不过,你们觉得杨从循和胡三会是那种碰见事情往外推的人么?

    这买卖有条件咱要接,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接,谁让咱这两天快闲得发霉了呢……总之这件事情,我们哥俩管了,老徐你就直说啥事情吧。

    然而,真当说书的徐绍忡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粗粗一讲,杨从循和胡三的四只眼睛立马就瞪得铜铃也似:

    “啥?徐先生你可是在开小道的玩笑?如果去那乌烟瘴气之地眠花宿柳就算被鬼怪迷惑附身,那天下的鬼怪未免也太多些个!”

    “就是就是,你要想管住自家儿子,就该好生训斥督促其学好,孩子不听话就要打,鞭子不行换棍子,细的不行换粗的,要是还不听话干脆就用大棍子打瘸他的腿好了。”

    原来,徐绍忡告诉杨从循俩人,自己的独生儿子这两天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觅上了,每天天一擦黑就神采奕奕得推门离家。

    等到第二天天色大亮,他儿子才带着一身的脂粉香气回家来;进屋上炕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日头偏西才起,然后就吵吵嚷嚷得喊饿,待吃饱喝足后再次笑嘻嘻得出门。

    起初,徐绍忡还以为自己儿子是跟哪个守不住寡的寡妇偷偷好上了,一到天黑就出门和人去鬼混,所以就悄悄提了根棍子跟在他儿子身后,打算等他儿子一进门,就立即冲进去棒打鸳鸯,以此生生拆散了他俩。

    其实,徐绍忡这是为了他儿子和那寡妇两个人好,天天这样偷情鬼混绝不是个事情,真要是让人家寡妇大了肚子,对方那族的族长非得以他儿子勾搭守寡妇人败坏乡里风俗的罪名,绑了两人去沉塘不可。

    可徐绍忡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儿子非但没有偷偷摸摸得跑到某户人家门口敲门,反而大摇大摆得进了一家门口挑着大红灯笼的‘莺歌馆’!

番外 脏水别乱倒,死人别乱扔

    浅谈中国历史上那些一度领先世界的防疫制度

    最近文中写到一个专门烧制盛殓骨灰陶瓮的两间房,那就顺便延伸普及下中国古代的卫生防疫制度。

    因为古代中国城市,特别是首都的人口密度一直冠绝世界,比如汉代的长安和洛阳都是常住二十万以上人口的大城市,而同时期的罗马帝国首都才刚超过十万人口的大关,就已经被视为欧洲的中心,当地民谚既云,‘条条大路通罗马’。

    直到清朝中期,中国首都人口密度才首次被部分西方国家超越……你知道么,如今被誉为世界香水之都的巴黎,最开始大量制作香水的缘由却让人难以启齿,十八世纪的巴黎大街上实在是太臭了!

    不知你看过传统的欧洲油画没有,那就是画室外肖像的男女贵族往往会人手提一把雨伞?

    尽管欧洲确实多阴雨天气,但也没必要天天拿着雨伞上街,所以这些雨伞其实是为了防止在赶路时,被路边水坑当中污水溅到自己身上……多说一句,这些污水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街边住户倾倒的粪尿……呕!!

    在中世纪,欧洲曾经爆发了一场夺取7300万人生命的烈性瘟疫——黑死病,也就是肺鼠疫。

    这场瘟疫对欧洲影响之大,一直持续到现在,比如黑暗哥特文化中常见的带有鸟嘴面具的瘟疫医生(历史上确实有这种扮相的瘟疫医生,但其实起的效果极其有限,和其所扮演的文化符号极不相称),以及可以操纵死者尸体的亡灵巫师都先后被演绎出来。

    然而耐人寻味的却是,在同时期的中国,无论是都市人口密度,还是灾荒之年就四处掏挖鼠穴寻求粮食,乃至直接食用田间野鼠的生活习惯,都使中国人感染鼠疫的几率比欧洲人更高……可咱为啥没有爆发黑死病级别的大瘟疫呢?

    个人认为,这得益于古代中国十分先进的卫生防疫制度。

    比如早在唐代,长安就实行十分严格的坊市制度,将居民区与市集区分开,并派专人去住宅区挨家挨户得收取盛放粪便尿液的马桶,运出城集中倾倒处理,这就是所谓的‘倒夜香’……我前面写到过,你还记得么?

    倒夜香除了能集中高效得处理日常生活废水,还能有效监控辖区内的疫情……这人活着就得吃喝拉撒,凡是那些敲门却不开门递送马桶的人家,肯定是感染瘟疫全家病倒了,赶紧报告官府医馆来消毒处理。

    到了宋代,不但夜香不能随便倒,乱倒洗脸水都不行……《宋律》中就规定随意往街边倾倒生活废水要笞二十,必须倾倒在有专人疏浚保证畅通的运河里,正所谓‘流香涨腻满晴川’。

    (浣溪沙·端午苏轼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不过光重视下水不行,日常汲水的上水系统也是防疫的重要环节之一。

    时至今日,在南方一些小镇的古水井当中仍会养鱼或龟之类的活物,一旦鱼翻肚,则井填死,这是常识。

    活的鱼龟,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证饮用水源的安全。

    前面说了,敢出门乱倒水就等着挨鞭子,更别说是乱埋死人了。

    城市里是绝对禁止埋死人的,所有的死尸有坟地的拉去城外自家的坟地,没坟地的路倒儿就由义庄敛房统一收敛后拉到城外早就派人选好的人迹罕至的山沟乱葬岗一丢拉倒。

    这些乱葬岗子都是提前找风水先生专门看过的,找的就是那些绝对不适宜开垦居住的凶恶之地……就算将来城市再怎么扩张,人地矛盾再怎么突出,也不可能覆盖到乱葬岗子那边去。

    常看日剧的人们应该对‘罗生门’这个词比较熟悉,反正绝不是什么好词。

    这个罗生门本写做罗城门,是日本奈良时代(710-794)京都南城门的名字。据史料记载,奈良中期,京都爆发了一场大瘟疫,一时间死者甚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调度出了问题,这负责安葬死尸的义工竟然把所有尸体都扔到了罗城门这里,将好好一个大城门给整成了乱葬岗子。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我国,那负责调度的官员就算不被挖祖坟鞭尸也得是灭九族的罪过,但在古代日本偏生就屁事没有,你说作怪不作怪?

    最后由于罗城门这里扔的死尸太多,闹得豺狼野狗大白天都敢在城门附近掏吃死尸,一时间路上行人绝迹,纷纷传说城门这里有鬼怪出没,能摄人魂魄,害人性命,连罗城门附近一座讲授儒经的讲经舍都被迫关了门。

    慢慢的罗城门在日本人心里就和地狱大门等同起来了,那被关门的讲经舍也就成了后世无数鬼校怪谈的重要源头之一。

    话说日本人既然这么喜欢拍小电影,那为啥不拍一部鬼校背景的呢?女高生,制服,教室追逐play,几大卖点一下全都凑齐了……看来还是怕鬼。

    咳嗯,接着往下说。

    等到了清代,由于统治初期满人不习惯中原地区的暑热,每逢入夏就多有患病者,这直接催生承德避暑行宫的诞生。

    此外,清廷还在当时的北京推行最严格的防疫制度,堪称近代防疫隔离制度的典范。

    前文提到过,紫禁城是严禁传染病患者涉足的,就连康熙爷小的时候出天花,都被送出宫去……考虑到当时根本没有针对天花的特效药物,说是丢出去等死也不为过。

    在这种情形下,北京城周遭严禁设立乱葬岗,所有无主死尸必须先烧化再瓮葬的制度也就不难理解了……拜其所赐,北京城在清军入关后的两百多年里,没有爆发过一起感染规模超一万人的瘟疫,也算是得了福报了。

    文章写道这里,本来就该结束了,可是某个老虎脑袋非要我再写一写这个牧民迁徙和草场轮牧的内容……居然有人不知道牧草和一般杂草的区别,竟然以为牛羊能和割草机一样什么草都啃,你能信?话说你这博士文凭是多少钱买的?

    所谓牧草,就是可供食草动物食用的草本植物,主要有禾本科,豆科和阔叶科三类,比如黑麦草、狼尾草、苦荬菜、白三叶、菊苣、蕹菜、紫花苜蓿……这里面有两三样还是可以供人食用的野菜。

    而那些不能被食草动物食用的草本植物就是野草,显而易见,一块草场上的牧草与野草比例是各不相同的……你见过野菜和野草整齐划一一般多的情形么?

    只有牧草丰度达到一定程度的草场才会是牧场,一旦某块牧场的牧草被牛羊吃完,牧场主就会赶着牛羊前往下一块适宜放牧的草场,这就是轮牧迁徙。

    一般来讲,一个正在使用中的牧场不应该突然间爆发牛虻,因为这种小虫专门吸食兽血,所以一片虻虫滋生的草场是绝对不会被开辟为牧场,有再多牧草也不行。

    只要草丛周围没有可以吸血的宿主,牛虻就会很快死亡,因此可以等这群虻虫都饿死了,再搬回来。

    一旦某块牧场因为一些特殊因素突然爆发虻虫,牧民会在第一时间携带所有健康的牲畜迁徙,同时扔掉那些残疾和已经患病的牲畜……因为离开牧场之后,牧草的密度会大大下降,养活不了大规模的兽群,与其让原本健康的牲畜因为没草吃而饿死,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走不动路的累赘扔掉。

    也许有人会问,会不会有虻虫一路尾随牧民迁徙?答案是不会。因为牧民会在丢弃牲畜的同时一刀划开它的气管,届时所有的虻虫都会被鲜血的气味吸引过去。

    等到虻虫吸饱鲜血,牧群早就走得没影子了,怎么尾随?

    这就是三娘她们一听说虻虫爆发就立刻疑心是有人背后搞鬼:一个牧场爆发虻虫都是极其罕见的情况,怎么会几个相互间隔着上百里的牧场同时爆发虻虫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附身丹宦(3)

    “大仙容禀,那一天小人跟在儿子身后,也是一路暗自琢磨,心想日后若是从旁家打听到那姑娘的人品尚好,当真三媒六聘得娶回来当儿媳妇也不错,反正咱徐家就一臭说书的,也挑拣不得人家什么……你说这天杀的畜生咋就抬腿进了那种地方呢?”

    那徐绍忡正要接着发牢骚,一抬眼却发现面前的杨从循和胡三都面色阴沉起来,赶紧一撸那件还算光鲜齐整外袍的袖子,露出一只补丁摞着补丁的旧棉袄袖来:“大仙您请看,小人家里如何是那种去得起花街柳巷的人家?”

    见徐绍忡他内里穿的寒酸,杨从循和胡三顿时就发出‘哎呀’一声,这才想起一个问题:徐绍忡他儿子在外眠花宿柳是没啥可奇怪的,可这花用出去的银子是打哪里来的?

    要知道这院子里的鸨母可不是开善堂的人家,就算来人是财大气粗的富家公子,断也没有容你在瓦子里赊花账的道理……这徐少游一连在‘莺歌馆’里高乐了两个晚上,他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只见胡三他将双手背在身后,来回在茶桌上踱了两圈,就扭头看向徐绍忡:“你儿子他该不会是入了什么帮派,或者是给打家劫舍的强人当下手把哨望风,这才从中分了些赃银回来?”

    “哎呦,大仙爷您有所不知,我那儿子他的右腿有点,有点不灵便,就算真心想要插香入伙,那人家也得要他啊!”

    听徐绍忡说,就在他儿子五岁那年好端端地突然就发起了高烧,一边烧还一边鼻孔流血,那症状可邪乎了。

    当时徐家找了无数大夫给开药也不见好,最后得亏寻着一个举幌游方的大夫给开了一副偏方服下,才烧退血止,险些这人就给耽误了。

    然而徐少游的这场病毕竟被拖了太久,虽然最后保住了一条命,但他儿子的右腿却留下病根……平时的确看不出啥毛病,可一旦步子迈的急了,这右腿就直绊左腿,非得在地上摔个嘴啃泥不可。

    “大仙您说,像我儿子这样腿脚不灵的情况,哪伙强人敢要他把门望风啊?……对了,还有这个。”

    说着,那徐绍忡探手入怀,最后摸出一片约莫有三四钱重的碎‘银子’……瞧这块‘银子’中间钻空,一侧还隐隐镂有细碎花纹的样子,八成是从一把银酒壶嘴上掰下来的。

    “这块银子就是今早那天杀的扔在我家桌上的。那畜生非嫌小人昨天给他吃的饭菜太过寡淡无味,非得支使小人拿这块银子去给他买酒买肉……小人方才在台上说书之时,老是神使鬼差得想到此节,一时魂不守舍,这才将一段书说得颠三倒四,污了大仙您的耳朵……可怜小人家里别无长物,连给大仙您的供奉都拿不出来,只好求大仙爷您大发慈悲,救小人儿子一救,下辈子即使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两位的恩情啊。”

    说着,那徐绍忡又要继续跪地磕头,一旁的杨从循见状忙一欠身,伸手拦住了徐绍忡,接着就扭头看向桌子上的:“有话好说,徐先生你先起来说话……三弟你的意思呢?”

    只见小狐狸颇为无奈得一耸肩膀:“那就去一趟呗,谁叫咱俩都快闲出毛病来了。”

    说罢,小狐狸低头不怀好意得看向跪在地上的徐绍忡:“不过三爷我可没有白替人跑腿的习惯,而且这次也不打算坏了自己的规矩……要是我们兄弟俩出手救了老徐你的儿子,当年那游方医生给你儿子开的那张治疗流鼻血的偏方?”

    就见徐绍忡点头如同啄米一般:“小人省得,省得……这就回家将方子抄出来奉上,还望大仙您千万救我儿子一救。”

    “行了,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杨兄,咱就受累走一趟呗?老徐啊,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带路。”

    姑且将千恩万谢得上台收拾说书家什的徐绍忡放在一旁不谈,等杨从循唤过跑堂的小二将茶钱结算过之后,小狐狸嘿嘿贱笑着将大嘴巴伸到杨从循身边。

    “杨兄,待会儿老徐将那治疗鼻血的方子抄出来之后,你帮着去药铺给兄弟我抓点药回来……近来小弟这屁放得有些勤了,劲儿一使过了,就崩得小弟鼻孔一阵阵得疼……咱也提前弄些药预备着,等将来真流鼻血的时候好吃。”

    要不是小狐狸后面还跟着一句“我瞧那附在老徐儿子身上的多半是个不成气候的游魂,届时兄弟就像当初救陆大舌头那般,凑上去一个屁就让那厮滚蛋走人”,杨从循一准将一把他扔到一边。

    “兄弟你尚未见到那徐先生的儿子,就一口咬定是游魂作祟……这结论下得如此草率,可有什么凭据么?”

    只见小狐狸得意洋洋得冲着杨从循一拍自己的白皮肚子:“凭据就是咱肚子里这套肠胃!那附身的要是像兄弟这般有自个身体的精怪,就绝不会掏银子让老徐他买酒置菜……凭啥我出钱让他儿子享受实惠?这酒菜进了自家肠胃,咋说也能落套好下水不是?”

    说完,小狐狸好整以暇得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所以这回附身得是个没有身体幽魂,而且还是个没有啥本事的新鬼,想要赶走它简直不要太容易。”

    “兄弟何出此言?”

    “我的哥哥哎,这鬼是没有身体的,等死后四处飘荡不曾进食的时间一长,它们自然而然得就会忘了什么是饭菜香气,什么是酸甜苦辣,如何还会孜孜以求得寻什么酒肉来果腹?杨兄你今年尚不满弱冠(二十),敢问你可还记得自己断乳之后吃的第一餐是何物么?自然这幽魂也不记得自己二三十年前吃的东西都是些什么味道……别说三十年了,五十年以内的亡魂都算新鬼,想对付它们简直不要太简单。”

    说完,小狐狸用手轻轻一拍杨从循的后脑勺,之后扭头冲着已经收拾完毕,正满脸堆笑得冲着两人不住拱手作揖的徐绍忡点点头:“杨兄,且走着,早点给老徐他家办完事,咱们也好早点寻一间药铺照方抓药去休!”

    见小狐狸如此胸有成竹,杨从循颇为无奈得点了点头:“但愿一切都如三弟所料那般才好。”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山东地邪’……依咱看,这承德府的地面也够‘邪行’的。

    小狐狸胡三万万没有想到,待自己当头一个臭屁放过之后,那赖在徐绍忡儿子身上的对头非但没有离体而出,反而冲着杨从循两个哈哈大笑,让他俩有什么招式都赶紧使出来,不要耽误自己晚上去‘莺歌馆’寻姑娘快活!

第一百六十九章 附身丹宦(4)

    话说杨从循和胡三两人跟在说书人徐绍忡的身后,出了茶店,在承德府城西的小巷中兜兜转转得走了两三刻钟的光景,终于来到一处虽然院墙低矮逼仄,这门脸倒还算整洁的小院门口。

    却说那徐绍忡掏钥开门,引着杨胡两人穿门过院,径直奔着堂屋西侧的耳房而去

    只见徐绍忡用手轻轻推开耳房的木门,然后一指房内东西向土炕上那个正棉被蒙头呼呼大睡的人形,凑在杨从循耳边低声耳语道:“这就是那畜生,日头过午都不见起身,小老儿一届平头百姓,怎么养出这等四体不勤的孽障出来!”

    见徐绍忡说着说着就要动怒开骂,杨从循赶忙竖起手指在嘴边一嘘。

    待喝止了喋喋不休的徐绍忡后,杨从循扭头冲着正在自己肩膀上晃头扭胯做热身的小狐狸一努嘴,看那意思应该是‘趁他睡,搞他定,赶紧一屁股怼他脸上去,事情早点办完早点走,待会儿这屋里肯定很臭……’

    只见小狐狸带着一脸贼兮兮的奸笑,踮脚潜足得溜到炕上那人的枕边,一撅屁股,正正得冲那人因仰面打鼾而洞开的大嘴,‘吥’得一声,放出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黄烟,接着就转身‘噌噌’几下蹿回到杨从循身边。

    然而令杨从循和胡三大吃一惊的却是,虽然小狐狸放出的一大半黄烟都被炕上这人一口咽进肚子,但那人却像没事人一般,依旧咧着大嘴,仰面向天得打着‘呼呼’的鼾声。

    “哎,哎!不对啊这个!闻了我的屁怎么还能和没事人一样接着睡觉呢?”

    只见小胡三他先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搔了搔头,接着就轻轻一撅尾巴,再度‘吥’得一声放了一个响屁,还特地一弯身子,将自己尖尖的鼻子伸到尾巴下面深深一抽:“吸……这味道没错啊,咋会不起作用呢?”

    然而小狐狸的话才刚说到一半,耳边就传来‘呕’得一声,原来是毫无心里防备,也没有像杨从循那样提前用两根手指堵住鼻孔的徐绍忡,近距离被小狐狸的第二个屁一呛,顿时就趴在地上‘哇哇’得吐了起来。

    就在这时,床上那个正不住打呼的年轻汉子突然间‘鼾’声一停,接着就一个鲤鱼打挺,直直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可算是歇到时候了。那细皮嫩肉的雁翠儿,情哥哥来喽……哎呀,这屋里咋弄得这么埋汰啊?喂,那边那个老头,我不是给你银子让你去给大爷买酒肉么?这酒菜呢?!”

    说完,那汉子又伸手一指杨从循:“还有那个扛着红尾巴狐狸的汉子,爷爷瞧着你面生,你是做嘛的啊?”

    这可能是杨从循转职成道士以后,头一回被对头当面指手画脚得挑衅,登时就是长声冷笑:“好个混不吝的妖魔邪祟,竟敢在杨某面前放肆,且教你好生领教一下杨某人的手段!

    说完,杨从循左手一抽腰间的青钢宝剑,右手掐一个剑诀,劈面一指坐在炕上那汉子:“呔,兀那妖魔,还不速速滚出来受死!”

    这时,就见那汉子如梦方醒般的点点头:“奥,原来是有人请你来捉我的啊?”

    说着,那汉子就一撩身上的被子,也不寻鞋穿袜,就这样穿着薄薄的汗褂睡裤,赤着一双脚站在地上,伸手一指趴在地上的徐绍忡:“是不是这老棺材瓤子让你来的?好你个老不死的,爷爷好心赏给你一块银子让你出去沽酒买肉,就是存心让你个老东西在爷爷吃完后也能跟着一起沾个光,没想到你个老不死的居然敢恩将仇报?”

    说罢,那人居然将右手平摊,掌心向上的冲着杨从循一伸:“兀那道士,快些将你骗爷爷的银子拿出来!”

    这下杨从循的脑子可有点不够用了,不敢置信得用右手点着自己鼻尖,冲着对面的汉子发问道:“我,我骗你?”

    “可不是你骗我么?难道你方才没有冲着这老东西拍胸脯许诺说,待会儿一定能出手将爷爷收了?你敢说没说过这种话?”

    “说……说了。”

    “那就是了,爷爷的确是上了这老东西儿子的身,道士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出手把爷爷从他儿子身上抓出来吧。”

    说完,那汉子返身上到土炕上摸索了一番,之后就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瞧上去足有两三斤沉的绣花钱袋子冲着杨从循一晃:“爷爷就站在这里等着,道士你要是有本事抓住爷爷,这些银子都赏你了。”

    说罢,那汉子反手将钱袋朝炕上一丢,而后双手卡腰,好整以暇得冲着杨从循等人一抬下巴:“抓紧时间!有什么招式赶紧都使出来,不要耽误爷爷晚上找雁翠儿快活。人家姑娘昨夜可是许下今晚要跟爷销金帐中颠龙倒凤,好生高乐一夜呢!”

    对面那汉子脸上这付嚣张跋扈的神情几乎让杨从循咬碎一嘴的钢牙,当下怒极反笑道:“好你个肮脏的游魂野鬼,竟敢冲着道爷口出污言秽语?杨某今儿就先割了你的口条,好生给你净净嘴!”,说着就把手中宝剑朝前一递!

    其实杨从循只是想做个样子吓唬一下对方……这鬼魂又没有自个的身子,就算你割下对面那汉子的脑袋也奈何不了它,只会平白害掉徐少游的一条命。

    只要对面看见杨从循这一剑刺来,下意识得往旁边一闪,杨从循就可以顺势冲上去一掌劈在那汉子颈后,将其一下打晕过去,之后就可以绑起来随便下手炮制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对面那汉子看见宝剑当胸刺来,先是脸色微变,但紧接着就故意挺着胸口往剑尖上撞去:“这条舌头可割不得,爷爷还指望靠它去哄姑娘开心呢!咱胸脯这块儿肉多,道士你要割就割这里吧……不怕弄死徐家他儿子,道士你就刺!大不了老夫再重新换个身子。”

    对面不要命般扑了上来,杨从循顿时就慌了手脚,赶忙将持着宝剑的胳膊往后一缩,这才没有一剑将那徐少游扎个透心凉。

    饶是如此,这宝剑的尖儿仍然浅浅得刺入对方胸口半寸多深,红彤彤的鲜血顺着伤口,往外汩汩得直冒。

    一看儿子胸口中剑,原本趴在地上的徐绍忡“嗷”一嗓子就从地上蹿了起来,赤着双手就去夺杨从循手里宝剑,全然不顾自己的双掌被剑锋割得鲜血淋漓:“杨道长,可千万使不得啊……老汉我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子,我们徐家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啊!”:

    眼瞅那徐绍忡的一双肉掌就要坏在自己的剑下,杨从循长叹一声,撒手将宝剑一丢:“罢了,杨某今番认栽,这鬼我不捉了!”

第一百七十章 附身丹宦(5)

    “喂,那道士,既然你的宝剑被这老货的血给污了,那先前那块银子爷也不准备冲你讨了,权当是送你买些棉布擦剑吧?”

    说罢,那被鬼附身的汉子十分不屑得一撇嘴:“还不快些给爷滚?都拿了银子却还这般磨蹭,可是要跟着爷去那‘莺歌馆’里见见世面么?”

    就见杨从循恨恨一跺脚:“罢了,此番真是输的干净,又有何面目继续赖在此处。”

    说完,杨从循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往地上一丢:“先前给下的银子,杨某愧不敢受,这便原样奉还。”

    说着,杨从循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把血迹斑斑的宝剑,转身冲着徐绍忡重重一点头道:“徐先生护子心切,此番掌上受创不轻,还望先生早些去药铺里赎一贴金创药回来敷治,若晚了怕是双手不保,杨某这就告辞。”

    说罢,杨从循一手拎着宝剑,另一手揪住正不停冲着徐少游呲牙威胁的小狐狸的后项皮,就这样头也不回得踢门而去。

    两个时辰后。

    “……乌云飞了半边天,伸手摸摸额前尖儿,姐的青丝叠云鬓,根根透着桂花香……”

    只见一个摇头晃脑的汉子,一手举着根草棍漫不经心得剔着牙,另一只手使劲一推院门,嘴里哼着淫亵不堪的荒腔小调儿,就这样出门奔着正东,大摇大摆得走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就从小院西边的小巷尽头的角落中站起两个一高一矮的黑影,望着方才那汉子离去的方向不住得窃窃私语。

    “三弟,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哥哥你放心,这行子是兄弟我刚从城北乱葬岗子坟窟窿里掏出来的,正宗钻棺材吸脓血的尸虫,准保错不了!”

    “三弟,你我今番能不能将场子找回,可就全在它的身上了?”

    “哥哥尽管放心,兄弟我白日里也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撒呢!这行子一身的尸毒,方才兄弟还找了一只土耗子试了试。好家伙,这行子一口下去,那土耗子就立刻脚爪抽搐口吐白沫了……杨兄你瞧。”

    说着,那个矮矮的影子突然用一根筷子粗细的树枝挑起一条正来回甩尾摆头,不停上下蠕动的黝黑小虫。

    这时天上风催云动,有一缕清冷皎洁的月光越过云端,从小巷上方洒了下来,正正得照在那条被细树枝挑起的小虫身上——一条约有三寸来长,遍体漆黑,浑身须爪俱全,头上一对带勾的毒蛰爪还闪着幽幽青光的大蜈蚣!

    只见一旁那高个影子伸手接过矮个递过来的细树枝,将毒蜈蚣凑到面前仔细端详了下:“唔,确实是难得的好货……这便好,走,咱现在去房间里布置布置。”

    想必诸位读者已经看出,这小巷中一高一矮两个影子便是白天在徐家碰了硬钉子的杨从循和胡三。

    有句老话说得好,‘吃亏不能过夜’,更何况杨从循和胡三两个自从结伴行走江湖以来,就没吃过像今天白天那么大的亏……居然让一个附身的幽魂给抢白挖苦了,这要是传扬出去,堂堂主角的面子何在?

    于是乎,两人当夜就跑回来找场子了。

    自打被徐家父子联手‘轰’出门外,杨从循和胡三就寻了一个僻静的酒楼雅间,钻进去悄悄得咬起耳朵。

    “杨兄,今天咱碰上的这个野鬼怕不是块滚刀肉?要上手段真打,那个说书的徐绍忡就哭天抢地得扑上来拦着不让动手,说是会打坏他儿子的肉身,万一给弄的残疾了,怕将来不好找媳妇传宗接代……可要不打吧,咱俩加一起还骂不过对面,天知道这个野鬼从哪里学来这老些污言秽语……杨兄,这可如何是好?”

    只见杨从循皱着眉头,闭目沉思了片刻:“三弟,你说那个附身野鬼为啥会主动往为兄的剑上扑呢?”

    “可说呢,那对头明明一句接着一句得骂着起劲,又是扔银子,又是吹牛……等等!”

    小狐狸正挠着脑门发牢骚,突然这心头电光一闪,福至心灵般抬头望向杨从循……正巧对面也正像猛省到什么似的抬头看过来,于是两人互相望着对方一字一顿得说道:“他怕了,他一定是怕了,所以才会主动扑到剑尖上,好让徐绍忡出面赶咱们走!”

    “这么说杨某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把它从徐少游身上逼出来!”

    想到这里,杨从循顿时兴奋起来,蹭得一下站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得脱身上的道袍法冠……反正整个雅间都是他包下来的,也不怕****。

    “铜钱镖囊?这些钱镖就是几枚普通的铜钱罢了……用来画符的黄纸?这驱邪符我还没画呢……刺穴金针?哪家的鬼会怕打针?……《海错图.集注》?这鬼会害怕一本讲述如何捕鱼的书?……季三娘给的笔记册子?不可能……钱袋子?得了吧,那徐少游身上的钱袋子比我的都重!”

    眼瞅杨从循将浑身上下摸了遍,却依旧一无所获,小狐狸忍不住就焦躁起来:“杨兄,你再仔细找找,别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比如那把从吉黑将军府里得到的刑刀?”

    “不可能,那东西带在身上实在太扎眼了,杨某将其留在咱们住的客栈……等等,三弟你说刑刀?!”

    只见杨从循猛地一伏身,一把从身边木凳上抄起那件青布道袍,将手指伸进道袍袖口内侧的小暗袋里:“差点忘了这个。”

    说话间,杨从循再度将手从道袍袖筒里抽了出来:“怎么就忘了这枚压口钱呢?”

    原来杨丛循担心自己在发射钱镖时,一不小心将这枚好不容易得来的压口钱当成普通铜钱射了出去,就将其掖在自己道袍右手袖子内侧那个专门用来放细碎东西的小暗袋里。

    好巧不巧的是,杨从循他是个左撇子。

    白天持剑吓唬徐少游时用的正是左手……现在想来,正是当杨从循他举起右手,想化掌为刀劈向此人后颈时,原本正口吐狂言的徐少游,顿时就脸色微变,而后就合身往杨从循的宝剑尖上扑来。

    见终于找到对头的软肋,杨从循不禁得意起来,将嘴贴在胡三耳朵上:“三弟,你先替为兄去城外找一件东西,等那点子晚上去‘莺歌馆’歇下之后,再辛苦贤弟去馆后的柴房里放一把火!”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附身丹宦(6)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小狐狸为了找回白天在徐家丢的场子,特地跑到城外乱葬岗子上去掏坟窟窿,终于抢在天黑之前,挖到一条专门趴在棺材里吮吸尸体腐汁脓血的‘尸蜈蚣’。

    从这‘尸蜈蚣’的名字上,就不难看出这玩意儿……它毒啊,连季三娘给的江湖册子里都提到苗疆的黑蛊巫师中有一支脉专门用尸体养‘尸蜈蚣’来制蛊。

    对于寻找‘尸蜈蚣’这件事,其实杨从循本来是拒绝的,但架不住他现在特别需要一条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这玩意儿很毒很毒的毒虫!

    这里多说一句,刚到承德府的前两天,杨从循得空儿就会翻阅那本季三娘送的小册子,专门研究册子上那些有关苗疆黑蛊的内容……已经结下梁子了,不提前研究对手,就等着吃苦头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研究,杨从循敏锐得注意到苗疆黑蛊巫师的一个特点……或者说弱点。

    根据季三娘的分析,黑蛊巫师如想给对手下蛊,就必须得用活蛊;也就是说,在下蛊的那一刹那,这蛊虫得是活的才行……别问为什么,人家就这讲究!

    可能是出于就地取材的考量,黑蛊巫师下蛊时常用到的蛊虫,大多是那种喜好生活在苗疆那种温暖潮湿多雾等环境下的毒虫。

    一离开三江四水环绕的湘西,黑蛊巫师的数量立马就少一大半;等过了长江,就算能见到零星几个的黑蛊巫师,其本事也衰退得不成样子。

    要是再过了黄河,不但轻易见不着黑蛊巫师;就算真见着了,对方能驱使的蛊虫一个巴掌就数过来了,不是虻虫蝎子,就是蛤蟆蜈蚣。

    在那本小册子里,季三娘提到自己之前曾在襄樊古道(今南漳县武安镇到宜城市南郑集的古驿道)上碰到一对行事鬼鬼祟祟的黑蛊师徒。

    这季三娘可是个‘见面就打,不服再打’的火暴性子,当即二话不说,冲上去就跟那师徒俩狠狠得干了一架,当场就把那师父给砍了,连徒弟都给卸了一条胳膊。

    见不是季三娘的对手,身上带伤的黑蛊徒弟掉头就跑。

    当时季三娘觉得自己已经吃定了对方,存心作猫戏鼠,于是便没有立即出手取其性命,只是远远得缀在身后,令其不得逃脱。

    然而出乎季三娘意料的是,那个黑蛊徒弟每向湘西苗疆的方向逃一日,这本事就强大一分,手里能驱使的蛊虫也更多更毒!

    见状,季三娘顿时好奇心起,想看看对方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招,于是就没有立刻追上去将其格杀,只是追得更紧了些。

    又过了两日,那个黑蛊徒弟的本事已经明显超过当日交手时被季三娘一举格杀的师父,甚至这本事还有越来越强的趋势。

    这时季三娘才感到大事不妙,再也顾不得看戏,开始埋头赶路,准备次日一早就将其赶上除掉。

    谁知就在那天晚上,原本在季三娘一路追赶下惶惶逃窜的黑蛊徒弟,反而主动出手,在一片樟树林里驱使着像潮水一般的各式蛊虫袭击了季三娘。

    那一回的拼斗真是惊险至极,最后季三娘仗着自己身上有入火不伤的辟火珠,主动用火油引燃了周围所有的樟树,借助滔天的大火才逼退了那个黑蛊巫师。

    有季三娘的前车之鉴,再借俩胆子杨从循也不会主动跑去苗疆撩拨那些黑蛊巫师:“大不了杨某一辈子就在北方混了,有本事你倒是跑过黄河来咬我啊?”

    就这样,杨从循将黑蛊巫师在黄河以北也能驱使的蛊虫挨个研究一遍,并将如何克制这种毒虫的法子一一记牢,就将此节暂时抛之脑后了。

    好巧不巧的是,这几种蛊虫当中,最好寻找且毒性最强的毒虫,就是趴在棺材里吮吸尸体腐汁脓血的‘尸蜈蚣’!

    也许是那个附身的老鬼太得意忘形,他的一句话无意间点醒了杨从循:那个鬼明知自己是主家请来收魂驱鬼的法师,却还敢如此嚣张,就一定有什么法子可以阻止自己的魂魄被人从其所附之身上驱离!

    既然驱不出来,那就只能想办法让他主动离开……那老鬼不是总叫嚣说,‘大不了自己再重新换个身子么’?

    现在问题来了,什么时候这个附身之鬼会主动离开呢?

    答,当他认为自己附着的身体已经无可救药,马上就要蹬腿咽气的时候就会立刻主动离开,绝不会在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被扎个透心凉的人,多半回天乏术,就算有真有救命的法子,也绝不是杨从循和胡三可以掌握的……但要是这人被一只看上去就很毒很毒的毒虫狠狠蛰了一下,因此而身中剧毒呢?

    别忘了,小狐狸身上可有一包进城前才在马车上用牙嗑出来的石木粉,一包可解百毒的石木粉!

    只见杨从循从针囊中摸出一根金针,然后挥动宝剑,将其斩成寸许长短的三截,再用树枝挑着那条不停扭动的毒蜈蚣走到徐家门口,用断针小心翼翼得将蜈蚣钉在门框下方的门板头上,而后又用树枝夹着蜈蚣的身子轻轻得往针尾处拔了拔,使针尾在蜈蚣身体上只浅浅得露出一个头,刚刚好能定住那只毒蜈蚣。

    接下来只要有人使劲推门,那条在门框下不停蠕动的蜈蚣登时就会落在其身上!

    忙完了这一切,杨从循一脸奸笑得冲小狐狸一努嘴:“接下来就得看贤弟你的了……一定要等那厮脱裤子上了炕,再点火!”

    “行唻,包在我身上,杨兄你就瞧好吧!”说完,小狐狸一甩尾巴,循着方才徐少游离开的方向蹦蹦跳跳得追了过去。

    大约过了三四刻钟的光景,小巷一旁的矮墙上突然闪过一道黑影,接着就见胡三他用嘴叼着小半只烧鸡从墙头上探出头来。

    就见小狐狸他用爪子扯下一翅膀和多半截大腿丢给在暗处蹲守的杨从循,然后就将油汪汪得大嘴埋在烧鸡上啊呜啊呜得啃了起来,同时含混不清得嘀咕道:“杨兄,那点子臊眉搭眼的回来了,等着看好戏吧!”

    小狐狸话音刚落,打小巷口走来一个赤着上身,下身只穿一件犊鼻裤衩,露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一脚精光而另一只脚尖浅上浅得套着一只粉紫缎面女鞋,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得趿拉过来。

    只见这人一边哆哆嗦嗦得抱着膀子,一边在嘴里喋喋不休得抱怨着:“活见鬼了,爷爷刚脱裤子想钻被窝,外面就有人咋呼说走了水(失火)。吓得爷爷连裤子都顾不上穿,套上大褂子就往门外跑……就这,半路上还撞见了防范班,不由分说就将爷爷的褂子抢了去,真是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第一百七十二章 附身丹宦(7)

    “吸溜,杨兄,兄弟方才在‘莺歌馆’柴房放火之后就跑去对面伙房去抢救这半只烧……那个兄弟我明明看见他披着大褂子从房里跑出来,咋一会儿不见就成这幅德行了?这是半道撞见土匪了?”

    只见杨从循三两口得啃完那只鸡翅膀和鸡腿,接着将油乎乎的双手在道袍襟子上蹭了蹭,‘嘿嘿’得咧嘴笑道:“土匪是肯定没撞见,不过也差不多了……真是老天开眼,这小子撞见防范救火队了!”

    原来这京城以北的城镇普遍干旱缺水,几乎没有河流能从城镇当中流过,因此居民日常生活用水都要靠吊桶从井里一桶一桶得提。

    照这个给水效率,救火是救不了的,能别一把火烧掉半座城就阿弥陀佛。

    而这防范救火队就是北方城镇普遍设立,用来在火势彻底蔓延开之前,抢先将起火点周围那些容易燃烧的木板棚子拆倒,以此清理出一圈控制火势发展的隔离带的放火机构。

    在林铁崖(林嗣环,字铁崖,福建晋江人,顺治年间的进士)所著《口技》一文中,既有‘力拉崩倒’与‘曳屋许许’之声,这便是在描述拆棚推屋的防范救火队。

    然而有句俗话说的好,这‘趁火打劫’,说的就是火势一旦燃起,身处火场附近的人们往往会第一时间携带先前妥善收藏在家中的珍贵财物逃跑。

    每逢城中起火,这火场周围总是会出现一些假借救火之名而行盗抢之实的不法之徒。

    正是为此,防范救火队除了清理防火隔离带的本职任务之外,还可以临场处断,以霹雳手段将一切出现在火场的不法之徒全部擒下;待火势平息之后,再交给官老爷统一发落。

    这就活该那个附身在徐少游身上的老鬼倒霉了:若是一般百姓,防范救火队没准挥挥手就驱离了;可那些从‘莺歌馆’里慌不择路跑出来的,有一般人家的人么?这等人身上如何没有油水可捞?

    于是乎,那个附身老鬼就这样被匆匆赶来‘莺歌馆’的防范救火队当成趁火打劫的贼人给扣了。

    “瞧你这厮獐头鼠目得不像好人!如今夜色已深,汝为何不在自家炕上安睡,反倒衣冠不整得出现在这火场附近?莫不是瞧上了‘莺歌馆’李四娘的财物?……一边去!你家陈爷爷现在忙着带队救火,没工夫搭理你这蟊贼。左右,与我用索子绑了,待明早章老爷起床升堂之后,交给老爷当堂审问!”

    其实,防范救火队带队的陈班头一早知道这个附身老鬼肯定是被自己冤枉了,但不这样吓吓他,怎么能从其身上榨出油水来呢?

    果不其然,这一番场面话说过,那老鬼就知道自己今日命犯白虎,不狠出点血打点疏通这个陈班头,怕是难过此关,只好唉声叹气得伸手入怀,摸出一把铜钱递到那陈班头跟前:“爷,小人今夜实在钱不凑手,眼下就剩这几文从‘莺歌馆’李妈妈处兑来的花钱傍身,还望陈把总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

    那陈班头一见附身老鬼只掏出一把行院里用的花钱,登时就将脸色一沉:“这厮巧言令色,意图搪塞本官!这花钱又不能在集市上采买使用,岂有人怀揣一包花钱出门的道理?汝为何不在出门之前,寻‘莺歌馆’账房将花钱兑回银子?依咱看,这厮定非好人,这花钱多半是趁乱从‘莺歌馆’柜上偷的。再瞧这身晃晃荡荡一点都不合身的长袍(跑得匆忙,没套里边的棉袄),八成这件大褂子也是顺手牵羊来的贼赃……来人啊,将这厮身上的褂子剥下来轰走!”

    无怪陈班头他会如此作色,须知这行院鸨母手里兑出的花钱是不记名的,一文究竟能换多少银子全由鸨母一言而决。

    所以大多数人都会在一晚高乐之后,转手就将兜里打赏剩下的花钱再原价兑回银子……倘若耽搁时日,那鸨母怕是要嗲声混赖了。

    眼下这‘莺歌馆’里刚起了一场大火,那鸨母李妈妈正是恨得眼内出火的时节,到处找茬弥补亏空的时候,如何肯轻易将银子兑出来?

    这时节陈班头捧着一把花钱上门,怕是那李妈妈见面就要撒娇发嗲:“哎呦,我那狠心的爷,奴家家里走了水都不知道顾惜则个,不过几枚破铜板,就顺手赏给奴家怎样?要不奴家找几个花骨朵似的姐儿好好陪陪您?”

    眼瞅到嘴的鸭子又飞了,陈班头顿时就觉得牙齿发痒:“将这厮身上的褂子剥下来!”

    就听周遭防范救火队的衙役兵丁乱哄哄得答应一声,接着就拥上来,七手八脚得将附身老鬼剥作白条鸡一般。

    那老鬼虽然不怕杨从循和胡三驱魂之术,却没学过半点皮毛武艺,如何是陈班头手下那十三四号如狼似虎的衙役对手?只能恨恨得双手抱着膀子,哆哆嗦嗦得离开。

    “这下却是再好不过!本来我还想找些由头,再往上拱一拱这老鬼的火儿……要是待会儿推门时使得劲儿小了,咱们怕是要白忙一场。”

    说话间,那个附在徐少游身上的老鬼走到徐家小院门外,抬起那只光溜溜的腿,冲着两扇紧闭的院门就是狠狠得一脚踹下:“老不死的棺材瓤子,没见爷正光着么?还不赶紧拿衣服出来,再烧锅热姜汤给爷驱驱寒气……真冻坏了爷,小心没后人给你养老送终!”

    这时就见那木门顶端有道青光一闪,紧接着这个在门口爷五爷六的附身老鬼就抱着自己白花花的右腿,杀猪似得惨叫起来!

    “哈欠,是哪个叫得这么大声,打扰了道爷赏月的雅兴?呦,这不是徐爷么?您也这么好兴致出来赏月?今儿这光溜溜的是唱哪一出儿啊?”

    “吸溜,杨兄,依兄弟我看,徐爷他唱的一定是《莲花落》(乞丐乞讨时唱的赞口),你看那大腿上乌青乌青的,八成是自己拿什么毒虫子蛰的,想以此弄个残疾好同人讨钱……徐爷您当真舍得下本,这手儿高了嗨!”

    只见杨从循笑嘻嘻得走上前去,拔出剑来一戳地上那条正扭来扭去的黑蜈蚣,将其举到附身老鬼的眼前:“哎呦,我的徐爷,您这是打哪个坟窟窿里边儿找的‘尸蜈蚣’啊?瞧着这背盖子(背甲)让尸水脓血养的,都泛青光了嗨!”

    这时就听地上那个正抱着大腿惨叫的徐少游张嘴大声怒骂道:“又是你们这两个疯子!爷爷不过是想借他徐少游的身子耍乐个十七八年,待自在够了,爷爷自己会离开。可你们这两个疯子,宁可用‘尸蜈蚣’毒死他儿子,也要坏了爷爷的好事……行,算你们狠!爷爷走了!”

    说完,那徐少游突然两腿一蹬,双眼泛白的昏死过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附身丹宦(8)

    见徐少游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得昏死过去,杨从循赶紧将宝剑尖上的‘尸蜈蚣’甩到地上一脚踏成肉泥,接着就伏下身子去观察这人的天庭。

    (天庭位于双眉正中,相法认为此处既为人身之命火,而精通相法的人可以通过一个人的命火是否旺盛来判断此人是否被邪祟侵害。)

    就在这时,忽然从杨从循身后冲出一个衣斜衫歪须散发乱的中年男子:“哎呦,我的儿啊,你,你这是怎么了啊?……姓杨的,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原来却是那个在茶馆说书的徐绍忡!

    让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以前。

    就在杨从循和小狐狸两人垂头丧气得摔门而去之后,那个被老鬼附身的徐少游转身就开始恶声恶气得呵斥双掌仍不住流血的徐绍忡,命其赶紧出门替自己买肉沽酒。

    没奈何,徐绍忡他只能哆哆嗦嗦得捡起杨从循临走前扔在地上的碎银子,一路小跑得奔到隔壁巷子中一家药铺里,赎了一瓶刀伤白药胡乱倒在伤口之上,又跟坐诊大夫赔上小心,讨了一条干净绷带,草草将双手掌心那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包扎起来。

    忙完这一切,徐绍忡急急忙忙得跑到附近一家售卖熟肉酱卤的作坊里,先切上半只肘子,又打了一壶烧酒,这才马不停蹄得赶回家中。

    然而就算这样,那个附身的老鬼仍然嫌他回来的晚了,又是摔盘又是砸碗得发了好一通脾气,口口声声得骂徐绍忡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故意要找茬饿着自己。

    之后那个老鬼还恶声恶气得威胁徐绍忡,说今后要是再敢在它面前耍小心眼,他就算不吃饭也会天天都去‘莺歌馆’里逍遥快活。

    反正真饿坏了也不是自己的身体,等将来这徐少游生不出儿子让徐家绝了后,才叫你徐绍忡晓得厉害。

    说完,那个附身老鬼将手中的碗筷朝桌上一丢,甩手就鼻孔朝天得推门扬长而去。

    却说徐绍忡他见附身鬼带着儿子的身体去了,先是坐在门槛上,抽抽搭搭得抹了一会儿泪,接着就站起身来唉声叹气得草草收拾了一下碗筷,就脱衣服在炕上躺下了。

    然而徐绍忡他因为双掌之上的伤口处理的过于潦草,此刻一静下来就觉得伤口处又疼又痒,怎么也不能入眠,一个人在炕上翻过来复过去的烙了好半天烧饼,才略微有了一点睡意。

    就在这时,徐绍忡他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儿子怒气冲冲得喝骂声:“老不死的棺材瓤子……”

    见儿子一反常态得去而复返,徐绍忡顿时一惊,暗自在心内嘀咕:“莫不是今夜‘莺歌馆’中客满了,这个老鬼因去得晚了,没有摊上姑娘陪歇,这才骂骂咧咧得回来?这要是再迁怒到我身上该如何是好?”

    正是因为徐绍忡心下疑惧,这起床穿衣的动作就慢了一拍。

    然而就在徐绍忡心头天人交战之际,院门外突然传来儿子一声变了腔调的惨叫。

    这下徐绍忡再也顾不得再想其他,胡乱往身上套了一条单裤一件棉袍,就下床寻鞋出门。

    待徐绍忡跌跌撞撞得拉开虚掩着的院门,借着月色正好瞧见自己儿子赤身露体得躺在地下,而那个白天在茶馆中一口答应来给儿子驱邪看病的杨姓道士,此身正蹲在儿子身旁,俯身将自家脑袋往儿子的脸上凑去。

    说起来,杨从循他也真够倒霉的。

    像今晚上这种情形,要是搁在一般人家,不得先在心里寻思一下:“我儿子方才走得时候,这身上的衣裳可是穿得好好的;不过就穿衣开门那么一小会儿功夫,他的一身儿衣服到底上哪里去了?”

    但凡是能在心里提前先转这么一回念头的,都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情,然而架不住这说书人……他路子野啊!

    原来当时朝廷为了净化演艺界风气,严禁民间艺人上演诸如《金瓶梅》等涉及男女情事有伤风化的三俗剧本。

    然而‘玩相公’,朝廷不管……

    因此当时有不少话本是专门描写男男之间的特殊感情,像是什么‘幸董贤哀帝……’,‘弥子瑕……啮香桃’,‘安陵君……会龙阳’,都是这样乌七八糟的东西。

    什么,你问我为啥不把话本名字写全了?

    笑话,真写全被封章节算谁的?像这样只写一半还能多水上点字数。

    试问一个说书人在不上台说书时最常干的事情是什么?那自然是熟悉最近时兴流行的话本……甭管这话本内容到底如何,反正台下那些茶客们爱听,不趁着人多的时候来上两个能拿人的段子,待会儿怎么留客讨钱啊?

    所以徐绍忡一见亲儿子赤着身子躺在地上,立马就想得歪了,上前一把就将正仔细检查徐少游天庭命火的杨从循推到一边。

    这下可惹怒了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小狐狸:“好你个徐绍忡!我们哥俩为你儿子的事情跑东跑西得辛苦了一天,一个小钱角子没见着不说,杨兄他还施舍给你两块碎银的创药钱!如今你居然还敢下手将恩公推一个趔趄?先吃你胡爷一记响屁,再说其它!”

    就这样,小狐狸胡三他一个箭步,就窜到正抱着亲儿脑袋摇晃哭喊的徐绍忡头上,而后尾巴一撅,‘吥’得一声放出一团黄烟,将徐家父子的两颗脑袋一并笼罩进去。

    只听徐绍忡发出一声惊骇欲绝惨叫,紧接着黄烟之中就传出此起彼伏得呕吐声。

    “哎,三弟不可无礼!徐先生,你没伤着吧?”

    得亏杨从循他毕竟在昆嵛山上跟着青阳子一起练过三年武艺,虽然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被徐绍忡一把推了个趔趄,刚踉跄两步,这下盘就牢牢得扎住了。

    只见杨从循他以手掩鼻,另一只手往前一探,登时就将满嘴脏物的徐绍忡从胡三制造出来的黄烟里拖了出来。

    然而奇怪的是,这徐绍忡虽然是拖出来了,可黄烟里依旧不停得传出哇哇得呕吐之声。

    见此情形,杨从循先是一怔,接着就面现喜色:“这下好了,如今令郎可算是清醒过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附身丹宦(9)

    “爹,孩儿不孝!这几日孩儿一直都醒着……可,可孩儿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身子,不但出入那种藏污纳垢之地,还,还眼睁睁得对您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爹啊,孩儿真是忤逆不孝!”

    “好孩子,好孩子,你能醒过来就好哇。爹知道我儿的为人,相信我儿不是那浪荡无行忤逆不孝的孩子……这事都赖那个附在我儿身上的野鬼,孩子你别往心里去,爹不怪你。”

    只听低矮的厢房内忽然传来扑通一声,接着就有像是在敲小鼓似的‘咚咚’声传来。

    “杨道长在上,小老儿有眼无珠,方才竟然唐突冒犯了恩公……小人一向自诩知书达理,没想到居然干出这等恩将仇报之举,真是罪该万死。唯今只求恩公重重责罚,否则小人寝食难安!”

    望着面前磕头如捣蒜的徐绍忡,杨从循悠悠得叹了口气:“罢了,既为人父母,岂有不挂心亲生骨肉安危的?杨某也有慈父在堂,自然懂得这舐犊情深的道理,徐先生你就莫要再介怀此节了。只是令郎被那附身怨鬼纠缠了一段时日,命火已为那鬼的阴气所侵,更兼方才又被毒虫所伤……虽然令郎身上所中之毒已为杨某出手化去,可想要身子恢复如初,总还得一个过程。如今徐先生可寻些生姜红糖桂皮等发汗祛邪之物,煮一碗热粥喂令郎服下安歇。待明日天晓,杨某自会再来替令郎切脉开方。眼下天色已晚,杨某不便继续打扰,这便告辞。”

    说罢,杨从循冲着不停磕头道谢的徐绍忡拱了拱手,又转脸冲着躺在床上一脸感激之色的徐少游微微点头,便一把恏住正不停翻白眼兼撇嘴的小狐狸的后颈皮,倒拖着推门离开。

    “杨兄,不是我说你,既然这鬼赶走了,儿子也救醒了,那咱之前答应他徐绍忡的事情就算办到了,就算你徐家家贫无钱酬谢,先前许下的药方子总得给抄一张吧?结果呢?他徐绍忡闭口不提药方的事情,只会一个劲儿得跪在地上磕头,而杨兄你又亲口许下明天一早还来替他儿子号脉开方……杨兄你该不会是想再赏他们父子俩几两汤药钱吧?你说咱这来回忙活一整天,回头不但一文好处没落着,反倒搭出去几两银子,这都图啥啊?”

    就见走在头里的杨从循摇着头微微一笑道:“正如胡三你所见,他们徐家家境贫寒,那瓮中所存之米不过数升,可难得他们父子相互关爱扶持,这才将日子一天天得熬了下来。反正你我现在又不愁吃穿用度,这种事既然让咱们碰见了,咋说也是一场缘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况且……”

    只见杨从循用手轻轻得拍了拍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胡三的脑袋瓜:“这徐家既如此贫穷,那么先前徐少游被鬼附身之时逛窑子喝花酒兑花钱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要是咱俩今天不来横插一脚,那个老鬼可不会就这么离开!”

    胡三听了杨从循的一番话后,先是用爪子挠了挠囟门,接着就双眼一亮:“这银子都是那个附身老鬼提前悄悄藏起来供自己玩乐享受的?那家伙现在还有不少银子藏着?”

    “没错,所以咱们明天借上门号脉开方的机会,要好生盘问一下徐绍忡他儿子,相信有今天这件事情打底,他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备不住咱就能找到那老鬼藏钱的地方,这前前后后得挑费,找个老鬼报销不也是一样么?……差点忘了问,方才王世廷他们抓到那个鬼了么?”

    “早就抓到了,还是杨兄你的点子妙!让王士廷他俩拿着压口钱假扮地府阴差这招真灵,吓得那个老鬼一头钻进我藏起来的寄魂木里,到现在都不肯露头呢!这招‘请君入瓮’真是高了!”

    只见杨从循摇头笑道:“杨某也只是想碰一碰自家的运气,反正就算抓不到那个老鬼,咱们也可以通过徐少游这条线索找到老鬼藏钱的地点。只要能将那些银子尽数挖到,也就绝了老鬼今后再度附在他人身上纵情享受女乐的念想。这手中如没有银子,却看那将一文钱看得比天大鸨母会不会放他进门……不承想杨某这个搏运气的法子竟然一举成功,这却让杨某说啥是好?”

    当杨从循意识到那个附在徐少游身上的老鬼居然害怕自己身上这枚掺有地府阴土的压口钱时,这脑海里顿时就冒出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能不能找人拿着这枚压口钱冒充地府勾魂阴差从旁出其不意得吓吓这个附身老鬼呢?

    小狐狸在听了杨从循的阐述之后,对这个颇为大胆的想法很是赞赏,并郑重其事得向其推荐了两个合适的‘人选’:眼下正寄身在寄魂木上的王士廷与静官!

    虽然王士廷他俩没有身体不能携带杨从循手中的压口钱,但胡三他豢养的那只应声虫……它可以啊!

    于是胡三就授意王士廷与静官两个领着身上用细线绑着压口钱的应声虫,悄悄埋伏在徐家小院之中;待接到小狐狸的命令之后,他们仨就猛得一下蹿出来,好生吓那个刚离开徐少游身体的老鬼一跳!

    当然了,杨从循的这条计策远不止吓鬼一跳这么简单:他让小狐狸偷偷从巷旁边的民宅里顺出一个夜壶,然后把那截寄魂木藏在夜壶之中!

    整条计策设计到这一步,就纯属在赌运气了。

    没人知道那个老鬼在惊慌失措之下会不会往夜壶里跑,但‘杨二姐夜壶救夫’却是一折几乎全天下草台班子都会唱的折子戏。

    这折戏文说的是民妇杨二姐的相公一天吃饭时急了些,被一口干粮饼子给噎死了……真是好别出心裁的死法呢!

    就这么糊里糊涂做了鬼的杨相公因为割舍不下自己的漂亮媳妇,在头七跟着鬼差回魂时,主动提出自己要去卧房里见见媳妇,而负责押送回魂的鬼差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就点头应允了。

    然而这个杨相公一进媳妇的卧房,就一脑袋扎进媳妇经高人指点后,特地摆在房中床下的夜壶里。

    戏文中解释说这地府阴差最怕马桶夜壶这样的腌臜秽臭之物,因此押魂的鬼差不敢进夜壶里抓杨相公,只能围在夜壶周围不断呵斥,让里面的杨相公赶紧滚出来。

    一来二去,这时间就耗到了次日天明,最后徒劳无功的鬼差只能眼巴巴得离开;而杨二姐则等鬼差全都离开后,将床下的夜壶一路抱到亡夫的棺材上打碎,送丈夫的魂魄还魂入窍,就这样救了自己丈夫一命。

    没人知道戏文里演的到底对不对,但既然戏文里都这么演,估计总会有相信的人吧?就是不知道这附身老鬼是不是那个对此信以为真的人呢?

    索性赌一赌吧。

    这都能让杨从循给蒙中,你上哪儿说理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附身丹宦(10)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小狐狸一同定下一个夜壶捉鬼之计。

    古往今来,能亲眼见到黑白无常这对勾魂组合,并且最后还活蹦乱跳地人是少之又少,因为绝大多数见过他俩的人都被这哥俩带去地府阎罗殿上勾到销号了。

    就算有极少数侥幸落网的,也不可能和世人吹牛说自己亲眼见过黑白无常,免得走漏了消息,让两位无常爷杀个回马枪就不作不死了。

    如果没人见到黑白无常,那么民间传说当中‘黑白无常会惧怕马桶夜壶,而且天一亮就会消失不见’的内容又是怎么得来的呢?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没有仔细想过,只是下意识得觉得:既然戏台上都这么演,那应该不会有错吧?

    这就和‘戏台上的关老爷威风凛凛,可刀斩妖鬼,所以戏班子每到一个新地方唱戏,这开场第一出必定得是关公戏,得让角儿扮成关公的模样立立威,吓一吓戏台周围的游魂野鬼,让它们不要戏班唱戏期间生事’是一回事。

    像这样的事情,说起来没什么道理可讲,但偏偏就有不少人信,因此就形成了这么个讲究。

    当时杨从循也是灵机一动,本着顶多白忙活,终归不至于错的原则,和小狐狸胡三等人提前做了一番布置。

    然而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那个附在徐少游身上的老鬼在离开所附身体的一瞬间,就一头扎进小狐狸所放夜壶中的那根寄魂木当中,再也没了其它动静。

    既然对面这么配合,那剩下的事情倒简单了,于是小狐狸趁着‘徐家父子苏醒之后,杨从循忙着给徐少游割创挤毒的空挡儿,偷偷溜到夜壶附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在四周散了厚厚一圈从火灵石上刮下粉末……照这个消耗速度,再来上两回,胡三他就得在寻找新的火灵石了。

    待吩咐王士廷他们守在夜壶旁边紧紧得‘看’牢这个老鬼之后,小狐狸尾巴一甩,蹦蹦跳跳得回到徐绍忡家中,去领自己这趟除鬼驱邪的报酬了。

    前言且住,话说杨从循和胡三两个站在那只旧夜壶前边,大眼瞪小眼得你看我我看你,僵持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三弟,请!”

    “别,杨兄还是你来吧!”

    “此事全仰仗三弟手下之精兵强将才侥幸功成,三弟你莫要再继续谦让,还是你来吧。”

    “我不要!要不是杨兄你的锦囊妙计,那老鬼如何能这么轻易得束手就擒,还是杨兄你来吧!”

    “这夜壶里的寄魂木可是三弟你找到的宝贝!”

    “一根除了能让鬼魂藏身之外,就没啥大用处的烂木头,兄弟不要也罢;然而杨兄你方才可是许下,一旦老鬼就擒,就领着兄弟去挖它之前藏下的金银珠宝,所以这领路带头的活计还是杨兄你来吧……说话不算的是小狗!”

    就这样,兄弟俩又你一句我一言得斗了半天嘴,最后还是杨从循先一步败下阵来,只能硬着头皮,将手缓缓得伸向地上那个壶体上下几乎盖了一层白色碱花的旧夜壶。

    一想到自己待会儿还得把手指伸进这个夜壶里掏摸那根小小的寄魂木,杨从循就恨不得给自己俩大嘴巴:“你这都出的什么馊主意啊?方才藏寄魂木的时候简单,只要把木条顺着夜壶嘴里往内一丢就成,现在可得把手整个伸进去掏,待会儿还不定摸到啥呢!”

    (一旦把夜壶拿出火灵石粉的圈子,那小狐狸设下的锢魂禁制就可能失效,从而让老鬼趁机跑掉,所以不能把壶拿起来往外倒。)

    最后,杨从循还是没有鼓起把手伸进夜壶的勇气,只能拔出腰间的宝剑,在夜壶盖儿上轻轻一敲:“喂,能听见么?听见了吱一声哎!”

    只听那老鬼的声音猛然间在杨从循耳边响起:“听不见!”

    “瓮中之鳖还敢跟你杨爷爷摆谱?信不信道爷一把就将你抓出来?”

    “那你倒是来啊?别以为爷爷不知道这腌臜污秽之物为修道者大忌,碰一下就减你十年的道行;要是再让恶浊阴秽之气走七窍入檀中,污了丹田气海,你这辈子都别想修炼成仙!”

    “休得猖狂,三爷这就用仙火烧了你!”

    “那你倒是点啊,快把这块举世罕见的墨鳞虬松炭一并用火点了啊!”

    “你!”

    “你什么你?爷爷和你很熟么?想认爷爷当祖宗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配么?”

    “气,气煞我也!三爷现在就往这夜壶里撒尿,还要再拉上一泡屎!”

    “那你倒是来呀?别怪爷爷没提醒你,这虬松炭最值钱的就是外面那一层鱼鳞似的墨晶。只要能找到一个识货的丹道,将墨晶一片片得刮下来,一钱墨晶就可换回百两黄金……不过这墨晶上要是沾上了修道之人避之不及的脏污,可就一文不值了!”

    “哎!”

    “爱什么爱!爷爷只爱馆子里那些风情万种的姐儿,不爱你这种又臊又臭的公狐皮子!”

    那壶中老鬼真不愧有滚刀肉的名号,无论杨从循,还是小狐狸,那都是上场不到三句就败下阵来,说一句就被怼一句,尤其是胡三,被老鬼怼得上蹿下跳,那一对大眼珠子都要冒出火来了!

    “贤弟,你,你,消,消气儿,咱,咱,不和它,一,一般见识!”

    “哪个稀罕,爷爷不和你们两个娃娃一般见识!”

    “我……哎,不对啊!”

    这时,已经和老鬼隔空斗了好一阵子嘴的杨从循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这个老鬼既然已经离开徐少游的身体,那它现在只是一个没有嘴巴身体的游魂,咋就能开腔出声呢?

    就在杨从循皱眉苦思之时,忽然从杨从循身后传来那老鬼的声音:“对啊,很对,是爷爷不屑和你们两个娃娃一般见识,有什么不对的?”

    杨从循闻言猛地一转身,就见一个身上有三个不停闪着幽幽荧光的大小白圈,身子底下还用细绳捆着一枚‘康熙通宝’的黑壳双翅甲虫,此刻正挥动着翅膀,悬听在自己身后一尺来远的地方:“应声虫?原来是你在替那老鬼说话!”

    只见那应声虫身上的白圈先是一阵交替闪烁,接着就传出老鬼的声音:“什么替不替的,就是爷爷在说话……等等!你们居然还找到了一只应声虫?!”

    紧接着,那应声虫身上的白圈猛地一阵剧烈闪烁:“两个娃娃,咱们也算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无非就是为了那个徐少游才起了一点儿误会,不妨就哈哈一笑将此节揭过如何?老夫如今却有一个合则两利的法子,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不妨告诉你们,老夫就是嘉靖皇帝敕封御丹房总司,赏挂金面漆腰牌的六品内侍总管刘兆璘!”

    一听对方居然自称是嘉靖皇帝的内侍总管,杨从循可猛得吃了一惊:“你说你是谁?”

第一百七十六章 附身丹宦(11)

    “杨兄你咋糊涂了呢?这老鬼不是说他是当今皇帝身边的伺候人么?叫嘉什么玩意儿来着……对了,那铜钱上不是还刻着他的名字嘛?”

    就见杨从循哭笑不得的解释道:“贤弟,不是嘉庆,是嘉靖!前明的嘉靖皇帝!二百年多前的皇帝!”

    (嘉靖,是大明第十一位皇帝明[1507-1567]在位时使用的年号。

    就算这个刘兆璘是嘉靖四十五年[1566]才净身进的宫,那也是本故事发生的嘉庆七年[1807]二百四十一年以前的事情了。)

    “都两百多年了?这一直说老鬼,老鬼的,没想到这只鬼居然还真老!”

    说着,小狐狸就扭头冲着尿壶中的老鬼饶有兴趣得发问道:“喂,你都死了两百多年了,还成天想着逛窑子找女人?你咋就这么大瘾头呢?”

    小狐狸话音刚落,就见应声虫身上猛得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谁说老夫死了二百多年了?老夫明明一直活得好好的!”

    这下杨从循和小狐狸可不淡定了,自己面前尿壶中的这个刘兆璘咋看都是个没有身子的游魂野鬼,可对方却一口咬定自己还没有死……这不见鬼了么?

    哎,好像杨从循他俩的确是见鬼了。

    见杨从循和胡三再次吃瘪,刘兆璘顿时又得意了三分:“老夫当然没有死,因为老夫已经褪去凡蜕飞升成仙长生不老了!如果你们两个娃娃愿意拜在老夫门下,并立誓今后供老夫驱策,那老夫就把这长生不老术传授给你俩,如何?”

    虽然杨从循和胡三俩人仍然搞不懂这个刘兆璘为啥一口咬定自己没死,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俩对刘兆璘自称已经飞升成仙的说法嗤之以鼻:要是所谓的飞升成仙就是把自己搞成一个没有身子的游魂野鬼,那还不如直接抹脖子上吊来得痛快呢!

    就听小狐狸用一种满是嘲弄的口气揶揄道:“就凭你现在这幅鬼样子也敢自称神仙?好好好,就算你是神仙。这神仙总得会些点石成金之类的仙术吧?这么着吧,你当着三爷的面儿,弄出了万儿八千两的银子出来,三爷就认你是神仙,往后听你的调遣!”

    万万没想到,那刘兆璘一听小狐狸提到银子两字,顿时就破口大骂:“你个狐皮子居然还有脸跟爷爷提银子?!要不是你们混账玩意儿两个半路跳出来坏爷爷的事儿,爷爷至于闹到如今身无分文的地步吗?!”

    这下杨从循也懵了:“你说没钱了?不应该啊,你藏起来的那些银子呢?都逛院子花了?”

    “藏什么银子?爷爷藏谁的银子了?爷爷逛院子的银子是自个儿辛辛苦苦挣来的!”

    “你?就你?还能挣银子?凭啥?”

    “小牛鼻子你不要看不起人,爷爷在进宫之前是全京城数得着的大夫,不是用碧油青璁车子接,任凭给多少诊金,爷爷都不会出门的!”

    (注:牛鼻子是对道士的蔑称,因为道冠反扣过来像牛的鼻子。)

    “你就吹牛吧……既然有这么高超的医术,为啥你不当个大夫,靠给人看病赚钱谋生呢?”

    然而这次,刘兆璘在听了小狐狸的嘲弄之后,竟一反常态得没有出言反驳,沉默良久后,才以一种十分落寞的口吻开口道:“我倒想当一个坐堂大夫,靠着给人开方看诊吃上一碗安稳饭;最好再能讨上一房知道嘘寒问暖的媳妇儿,一家人就这样和和美美得过小日子。可我已经变成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谁还会相信我啊?”

    闻言,杨从循和小狐狸顿时语塞。

    是啊,刘兆璘他早已经褪去当初的**凡蜕,如再想替人号脉看诊,就必须附在别人的身躯之上:“张三?就凭你小子也想学人家大夫坐诊瞧病?我可就住你家隔壁!你小子昨天还搁土里刨食呢,咋一夜之间就学懂医术了?蒙人吧你!”

    就听那刘兆璘垂头丧气得开口道“老夫实在是没有辄,不得不躲在这柳馆花院之中,靠给人售卖些红丸野药糊口。可叹老夫一代名医,最后竟沦落得如此下场,真真是悔不当初啊!”

    听刘兆璘讲,他天天流连在烟花柳巷,就是为了能给自己附身那人挣出一口活命养家的饭来,要是饿死了人家,自己还得做一个四处飘荡的孤魂野鬼!

    由于刘兆璘没成‘仙’以前是一个极善‘望闻问切’四诊之法的名医,所以他迎面一望来人面上的气色,便知此人是否已经被酒色之欲掏空了身子,在床上力不从心起来。

    这时,刘兆璘他便会不动声色得鼓动自己身边那个侍奉应局的姐儿过去转局客套,最后再以端酒谢局的名义过去与那人攀交情套话头。

    等敬完酒起身告辞时,刘兆璘他再假惺惺得递过一个小木方盒:“这其中乃是小弟央妙手名医亲手调治的丸药,有养肾固水强身补气之功效。今日小弟与哥哥一见如故,这一丸药就赠予哥哥了。”

    刘兆璘他本是一代名医,再加上其一惯秉持药行祖训,在合药时,当真舍得下本儿,丝毫不敢掺杂使假。

    所以经他手调出的丸药,不但药效显著,还没有一般红丸服用后那么霸道伤身的后症。

    凡是服用过他这些丸药的客人,不但能在床上重新生龙活虎,这身体还有逐渐好转的趋势,于是纷纷再来找他求取灵丹妙药……当然了,对于那些二次上门求药的客人,这药可就不免费了。

    这里不妨再多说一句,在这坐堂看诊的堂医和打幌游方的游医最大的区别往往不在医术高低,而是在其下药时的讲究上。

    针对同样一种病症,往往会有数种对症的下药之法,譬如‘亡阳盗汗临事不举’,既可以用人参煎汤来固本强元,慢慢调理肾虚;也可以用附子(毛茛科植物乌头的侧根,有剧毒!!!)配姜末(可解除附子部分毒性)送服,以外毒来攻击病患体内的寒毒,达到以毒攻毒逐寒回阳的目的。

    这两种医法都对症也都见效,但到底那种医法更能保病人长远,想必各位读者都已了然于心。

    并非是游医不通此中关节,而是那些要靠游医看诊治病的病患本就身家贫寒,就算方子上真开出人参来,他们一准也不会按方服药的。

    连那些本着治病救人目的开方下药的游医都有此等不可明言的难处;遑论那些更次一等,专门混迹烟花之地售卖红丸的江湖术士(游医也要面子,这种地方轻易不去)……这些人眼中就只认得钱文!

    经那些人之手炼制出的红丸丹药,只要没把人当场吃死就算合格。

    这丹药到底伤不伤身,亲口吃过的人最清楚,于是刘兆璘他所调制的丸药就这样在秦楼楚馆之地畅销热卖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附身丹宦(12)

    上回书说到附体在徐少游身上的刘兆璘被杨从循和胡三两人合力擒在一个被小狐狸在街边人家里随手捡来的旧夜壶之中。

    经过一番‘推心置腹’得交流,刘兆璘发觉杨从循他们两个还算有几把刷子,因此就起了与其做笔交易的心思。

    为了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刘兆璘先把自己的身世来历简单讲过,末了又直承自己之所以会附在光顾行院的人身上,也是想在这烟柳之地当一个贩售野药的江湖游医,指望藉此挣点糊口谋生的银子。

    为了证明自己并无害人之心,刘兆璘再三跟杨从循他们两个强调说自己不但没有在附体之时做什么对身体主人不利的事情,甚至还专门替这人号脉看诊,过后再从药铺里抓些药来调理滋补被他附体这人的身子。

    甚至刘兆璘还冲杨从循和胡三信誓旦旦得保证说,如若不信自己适才所言,大可从承德府城中请一位坐堂大夫来给徐少游把脉,看这人身体元气是否真的有所亏损……若是真损了人家元气,那他刘兆璘就任由杨从循两人处置发落,或烧或骂都不多吭一声。

    不得不说,像‘幽鬼附体’这种事情能弄到刘兆璘他这样地步的情形,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以至于杨从循他们一时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来处置这个刘兆璘。

    这‘幽魂附体’为正道修士所不容,就是因为附体的幽魂会不停损耗宿主的元气,有害其性命之嫌,可人家刘兆璘偏偏没损宿主的元气,这怎么话说?

    最后小狐狸挠了半天头皮,才试探着开口道:“就算如此,那你也不该辱骂他徐绍忡啊!咋说你也是附体在人家儿子身上……要不你去给人家父子俩当面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

    万万没想到,小狐狸不开腔还好,一提‘道歉’俩字,那刘兆璘登时就和见到杀父仇人一样,恶声恶气得咆哮道:“啥?道歉?我没打断这老东西的狗腿就已经是看着他儿子的面子上了,还给他道歉?没门!”

    那一日,杨从循和胡三在刘兆璘那不错口的‘恶毒咒骂’当中强耐着性子忍了小半时辰,才勉强搞懂一件事情:刘兆璘之所以这么痛恨徐绍忡,是因为他竟然让自己儿子去花馆里面说‘私书’。

    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徐家这对父子也是如此。

    说实在的,这徐家父子家境的确比较贫寒,父子俩只能寄居在一处低矮破旧的小院里栖身;但人穷不可以志短!

    纵使身处破瓦寒窑,亦不能绝了向上奋发拼搏的志向恒心。

    前文讲了,刘兆璘他这样一个附体幽魂是没有躲风避雨的去处的,因此他在附体之后,要么回这身体主人家里歇宿,要么就只能流连在秦楼楚馆之中。

    不过,刘兆璘他并不常回身体主人的家里歇宿。

    恩,这位看官问为啥?道理很简单,因为被刘兆璘选中附体的目标,这身上的衣衫得齐楚整洁,别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其兜里得有几两银子才成。

    别忘了,刘兆璘他虽是依靠贩售丹药红丸牟利,但那第一颗被他馈送出去当样品的丹丸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得有去药铺;里购买药材的本钱才成。

    此外,刘兆璘他兜里还得有能凑局打茶围的茶钱才行,不然莺歌馆那个一文钱看得比天还大的鸨母李妈妈可不会放他进门兜售丹药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被附体的那主儿既然兜里面有钱,那多半在当地有家有室,一旦这老爷回了家,家里人和外间店铺的掌柜账房们肯定有一大堆的事情需要老爷逐一出面协商解决,稍不留意就会捅出一个没法收拾的大篓子。

    刘兆璘他上辈子不是大夫就是太监,这些千头万绪的事情他就算想干,那也得会才行啊!

    然而刘兆璘他又不能一直躲在秦楼楚馆里面不出来,这老爷三五天都不着家,人家家里面会派下人来花馆里找的!

    要知道,这衣袍外面可不绣主人的姓名住址,因此刘兆璘他并不清楚被他选中附体这人的底细……除了兜里有点钱外。

    一旦刘兆璘他发现被自己附体这主儿居然是当地的大户人家,那么就得想方设法得在三五天内再跳换到其他人身上,直到换到一个像徐少游这样家世简单没有太多琐事需要处置的人家,才算暂时告一段落,可以舒舒服服得高乐上几年,再着手物色新的下手目标。

    正是为此,刘兆璘才会一上来就对坏了自己好事的杨从循与胡三破口大骂,这其中的辛苦,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

    听刘兆璘讲,在徐少游之前,他就十分不幸得‘跳’到本地一户姓秦的员外身上,而且在成功附体后的第二天,人家秦家的下人就找到莺歌馆的门上。

    那一回,刘兆璘他竭力装出秦大老爷的派头,又是摇头装聋作哑,又是故意动怒作色,好不容易才把秦家下人给轰走。

    然而就在刘兆璘他正躲在那个昨晚陪歇过夜的姐儿房里苦思应对破解之法的时候,那个昨晚上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姐儿却笑吟吟得走过来冲自己道一个万福:“爷,您要是在房里待的闷了,不妨就去附近街上转转?待会儿天黑了,爷再回房来找奴家好好得侍奉你,可好?”

    一听这姐儿居然敢出言逐客,刘兆璘他脸色一沉登时就要发作。

    这时就见那姐儿双膝一软得跪倒,冲着自己“呜呜”得抹起泪来:“我的爷您别误会,您能来给雁翠儿捧场,那是奴家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只是眼下却是说私书的小徐先生来了……奴家这辈子既沦落娼门,如何还敢指望有蒙人搭救脱离火坑的那一天?奴家今生余下的日子就指着眼前这点趣子过活,还求爷放过奴家这一次。要是爷您肯成全奴家,之后的事情奴家一切都听您的。”

    眼瞧那雁翠儿哭得梨花带雨,刘兆璘他不由得就有些心软:“罢了,大家都是在一起逢场作戏,秦某也没有一直霸着雁翠儿你的道理。既是你的相好熟客来了,那么秦某就到街上转转去吧。”

    然而刘兆璘他这番话却将雁翠儿逗得‘噗嗤’一乐,接着就用柳叶似得细眼将刘兆璘轻轻一剜,含笑微嗔道:“我的爷,您都想到哪里去了?小徐先生他是来给雁翠儿姐妹几个说书的……什么熟客生客,好像奴家背着爷您偷人似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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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仙狐胡三发现一个遍身白毛的尸犼正扑向满脸惊惶的青年秀才,转眼间就被后者用一本线装书给砸倒了……欢乐向捉妖文且看一只首次独自外出历练的小仙狐是如何在一个满口周易八卦的‘呆’秀才帮助下,愉快得闯荡江湖,斩妖破邪……吸溜。狐朋仙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狐朋仙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狐朋仙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