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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独坐前轩     狐朋仙友txt下载     狐朋仙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骨陶虻蛊(3)

    丘二小心有余悸得抬起头来看了看墙壁上那个新近才用木料补好,瞧上去足有五尺方圆的大窟窿。

    “我的亲娘嗳,这三老板娘真是好大的力气!那李大脖子一身的腱子肉都能打成结,少说也有百十来斤的份量,那天咋就让三娘轻描淡写得一扣腕子,反手拧着胳膊一抡就给甩到一边……弥陀佛,那李大脖子大半个人一下就从这木板壁上撞了出去,不上不下得卡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得惨叫,简直就像是在杀猪。”

    想到这里,丘二小不禁就在自家大腿上狠狠拍了一掌:“那李大脖子,成天仗着自己有一身蛮力,就在店里作威作福,还动不动就要扣俺的辛苦银子。那天李大脖子胸前挂着两吊铜钱,夹着尾巴臊眉搭眼得离去……这三娘可算是替俺丘二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

    就在丘二小正低头想心事的时候,里间伙房里突然传出一句女子娇滴慵懒的招呼:“丘二你这小子又去哪里躲懒了?还不赶紧进来把这些切好的烧鸡卤鸭用荷叶包好,给外厢那些饿不死的送去……想起这节,老娘我就心头火大!都已经吃了十只烧鸡下肚,这帮人居然还要再点八只带走?老娘家里头那些永远都填不饱肚皮的饿鬼都没他们几个能吃!”

    话音刚落,就见伙房的门帘猛地往外一掀,一个身穿牙白长裙,外罩天青斜襟小褂,头上松垮垮得挽着一个编罗髻的年轻女子轻轻摇晃着雪粉也似的皓腕,另一只手斜挑着门帘,先是用着两片绛色朱唇点了点外间屋小伙计,接着就冲身后一努嘴。

    这一声差点把正魂游天外的丘二小吓尿了裤子,赶忙站起身来叉手行礼,接着就快步走进伙房去收拾。

    结果丘二小一抬头,差点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见一对明晃晃的雪练钢刀左右交差着插在满是碎骨肉渣的厚砧板上。

    就在此时,从他身后又传来方才那女子的声音:“丘二?”

    丘二小登时浑身一激灵,连忙满脸堆笑得转身:“小的在,三娘您有话吩咐。”

    “外面这帮饿不死的是什么来头,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能吃?老娘后厨备下用来过节的鸡鸭都快被他们吃完了!”

    “回三娘的话,外面那七八口子看样子像是去关外跑商的客队,此外还有一个养着一头红毛狐狸的年轻道士,是与他们拼车搭伙儿的。方才这八只鸡鸭就是那个道士点下的……瞧他这意思,这些包好的鸡鸭八成是带着去‘双间房’投宿时当宵夜点心用的。”

    谁知这丘二小不答话还罢了,那个正左右手交替揉腕子的小娘子一听‘双间房’仨字,登时就柳眉倒竖,将门帘一撒,上前一把就薅住了丘二小的衣领。

    “丘二你个没有记性的东西!老娘不是让你告诉过往行路的客商,这‘双间房’如今闹鬼,形势十分凶险,万万去不得么?你的脑子在哪里?!”

    那丘二小顿时就叫起了撞天屈:“真不赖我啊,三娘!天地良心,适才我真是将三娘你教我的话一五一十得学给那个道士听了……谁知,谁知他不听还好,一听‘双间房’闹鬼就喜上眉梢,接连拍巴掌说‘可算抄着了,抄着了’……三娘,若是二小说了一句假话,您就撕了我的嘴去!这事儿它真不赖我呀!”

    听了丘二小的辩解,那个仅凭一只手就把比自己高了快半个的店小二薅起的年轻女子顿时就是一怔,接着就悻悻松手将小二的衣领撒开,回身冲着外厢屋恨恨得啐了一口。

    “真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仗着自己身边有一位狐仙保驾,就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了?瞧你那个狐皮子也不像是个多有本事的,等晚上到了‘双间房’,有你小子哭的时候!”

    话说这女子话音刚落,从伙房一侧的里屋中又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嗓音:“三妹,你又在那厢恨恨得念什么经,究竟是什么人惹你发这么大的火儿?”

    就见里厢屋的门帘一挑,两个与先前那位三娘一般打扮,只是年岁稍长的年轻女子婀婀娜娜得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回头一见是两位姐姐出来,那个三娘脸上的怒容顿时消逝无踪:“没啥大事,倒是惊动姐姐了!”

    说着,这位三娘抬起粉嫩雪白的下巴冲着屋外一点:“外厢有一个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道士,刚灌了几杯黄汤,就想去撩拨那帮盘踞在‘双间房’的邪派妖人……不劳姐姐们费心,我这就去打断那个道士的两条腿,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坏了咱们的大事!”

    这三娘话音刚落,对面那个稍微年轻一些的小娘顿时就佯怒嗔怪道:“三妹,我和姐姐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动不动就打坏人家的手足……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谁还敢来咱家吃饭?你就不会趁他们扬鞭赶路时,伏在路旁的草丛里,用飞镖打断他们的车轴吗?”

    只见那个三娘吃了两句说后,用手将脸一抹,接着就飞奔两步,跑到年龄最大的那个女子身旁,用手吊着她的一只膀子,跺脚撒起娇来。

    “大姐!你说咱姐妹三个为了追捕那些作法弄邪的妖人,这半年多来,前前后后一共吃了多少苦头?现在二姐还要出这般馊主意,让人家趴在草丛里受那蚊虫叮咬之苦……大姐,人家不依嘛!”

    许是让这三娘给缠得烦了,那个被唤作大姐的小娘子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依我看,让这个年轻道士在前头撩拨一下那些邪派妖人也是好事,届时咱们正好从一旁施展霹雳手段,一举将其一网打尽,免得再有几个机灵些的,提前嗅出什么不对来再脚底抹油溜掉……季儿,你就不必去教训他们了。让这个年轻人就此吃些苦头也好。这江湖,岂是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好耶!哎,大姐,我看外面那个凯子貌似挺有钱的,居然喂他养的那只狐狸崽子吃鸡吃鸭……要不小妹我就吃点亏,等动起手来的时候也暗中照拂下他,从那些妖人手底下抢回他一条小命儿,正好以此为借口将其带在身边的金银卷包烩了,拿回来花差花差!”

    “好,好,依你,都依你。”

    “三妹,你要是得手了,可不要忘了二姐啊……姐姐我也不贪心,有一条赤金凤头钗就算打发了!”

    “才不咧!人家在京城早就相好了一对羊脂玉镯子,拢共要三百两银子呢!”

    此时,在三娘饭铺前厢享用酒饭的杨从循与胡三一行,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人还没到那‘双间房’,就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凯子,正被反复盘算究竟能刮下多少油水……

    小子,你倒霉了!

第一百五十章 骨陶虻蛊(4)

    “啊呜……呸……呸……呸呸,杨兄,你这买的什么烧鸡啊?一口鸡肉里面竟然有三块骨头??胡三我只听说山东德州出产的烧鸡是被高手厨子提前用利刃卸去鸡身上的骨头,做成这去骨的扒鸡,难不成这世上还有往鸡肉里使劲塞骨头的加骨烧鸡么?”

    杨从循闻言顿时就咧嘴一乐:“胡三,你就闷头啃你的烧**,这香喷喷鸡肉都堵不住你那张大嘴……这有的吃就不错了,下一顿烧鸡可不知道何时才能吃到。”

    说着,杨从循举起手里青钢宝剑,轻轻得在车篷上敲了敲:“你说是不是,王管事?”

    杨从循才刚刚放下手中的宝剑,车篷的门帘就被人从外猛地掀开,紧接着正在前面赶车的王管事就把那张堆满笑容的脸探了进来:“东家,原来您也看出来了?”

    “你,你们都看出什么来了?杨兄你快点说啊……啊呜。”

    杨从循登时就被小狐狸请教问题时,还不忘低头啃上一大口鸡肉的惫懒模样给气乐了,竖起食指在小狐狸头上轻轻点了点:“你啊……中午就顾着捧着鸡腿啃肉!胡三你可曾注意过那盛放烧鸡的盘子?”

    “盘……盘子?我没来由得注意哪个干嘛?再说这天下的杯盘碗盏不都一个样么?”

    杨从循闻言笑了笑,还未应声就听前面赶车的王把式赔着笑解释道:“胡大仙,话可不能这么说……虽说紫禁城里的皇上也不用什么金盘子金碗,但宫里日常使得杯盘碗盏,件件都是钧窑工匠用心烧制出来的精品,一件就能顶寻常人家百件千件!”

    这时,杨从循也在一旁开口解释道:“中午这家三娘饭铺身上最大的破绽就是那些盛放烧鸡的盘子,这碗口盘缘多有缺口破损就不用说了,其中两只盘子底上还有几块墨色的黑沁,也不知曾经盛放过什么臭鱼烂虾。”

    说完,杨从循冲着王把式点头一笑:“适才听管事讲,这能做烧鸡卤鸭的馆子,都是官路上数一数二的人家,但这家三娘饭铺的餐盘盛器为何就如此不上台面呢?”

    只见王把式一脸钦佩得冲杨从循一挑大拇哥:“杨爷您真是好眼力!不瞒杨爷,小的兄弟几个都是跟着马爷跑商混饭吃的,这关外少说也去了十来回,常打交道的那几家,个个主人都和咱拍过肩膀,称一声兄弟……如果小人没记错,这家三娘饭铺半年前还叫李家饭铺,而且是家专做苦力吃食的下等铺子。”

    “也就是说,有人出面用钱顶下了专卖面糊汤的李家饭铺,转而开起了卖烧鸡卤鸭的上等铺子,只不过一时忙中出错,所以才把原先使过的旧餐具给端了出来?”

    “是么?杨某倒觉得像是那个三娘故意拿饭铺做幌子,在这官道上等着什么人……王管事,你的意见呢?”

    “还是杨爷的目光毒!不过小人也觉得这个张罗开饭铺的三娘的心思并不在招揽客人身上,更像是在过往打尖的客队里寻什么人……不知杨爷您注意到咱桌上那壶酒水没有?正宗的衡水老白干,还是原浆的老泡子!”

    “这,这里面还有什么说道?还不兴人家店家尊敬咱,给咱上好酒么?”

    “三弟,这可不一样。须知做生意的人家讲究将本逐利,这酒水能自家酿造,就绝不用外面买的,更不用说用那未曾勾兑过的原浆了……简而言之,这些酒水和烧鸡卤鸭,都是那个三娘从外面买回来的。”

    “杨兄,你越解释兄弟我可就越糊涂了……咱能不能别再兜圈绕弯子了?”

    “三弟你别急啊……先前说过,家严当年也跑过几回商路,杨某虽不才,年少之时也曾听家父说起过这跑商路上的门道。”

    听杨从循讲,这独自行走商路的商人,最忌讳在外人面前露富,以免被小人觊觎,引来杀身之祸;平时入口的饭菜更是要时刻留神,以防被人暗中下药谋害。

    然而老话说得好,‘只要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不光要时刻留心自己车上的货物,又得小心注意自己吃的饭食酒水,这样时间久了,换谁都受不了。

    所以这跑商的客人有时会主动出击,设法试探自己投宿打尖的客店饭铺是不是黑店。

    “听家严讲,这行路的客人往往会以走路焦渴,急需茶水解渴为由试探那些初回上门的客店……凡是那些端不上茶水,亦或只给上些末子碎叶的客店就要格外留心了。”

    其实道理很简单,这开黑店的歹人就算想用迷药暗害过路的客商,那也得把药下在人家吃的酒饭之中,不能直接上去捏着人家的嘴巴硬往里边灌……

    可问题是,如果过路的客商嫌弃你家的酒饭质量低劣,刚尝一口,就把嘴里的饭菜‘呸’得一声吐掉,那怎么办?

    但凡身边有钱的客商,这口舌想必也比一般人的刁,绝不是什么饭菜都肯入口的;而那些开黑店的歹人,这杀人下药在行,真让其烧菜做饭,多半都不是那个材料……真有那个本事,他们就改行做正经买卖了。

    “所以,这些开黑店的,往往回去附近村镇上沽酒买肉,整一些人家现成做得的烧鸡熟肉回来搪塞客人。然而事情往往百密一疏,这些歹人弄回来的酒肉也许还上点档次,但到了茶水上面,这些人就不甚了了了。就算给他们上好的茶叶,这些人也不懂什么焙火冲泡之道,端上来的茶水必然低劣不堪……杨爷,小人服了,令尊真是一位惯熟商旅之事的老客,难怪马爷这些年一直对令尊大人赞不绝口。”

    “不敢当,不敢当,马年伯真是过誉了。”

    眼瞅赶车王管事和杨从循你一言我一语得互相吹捧起来,小狐狸顿时就一蹦三尺高,然后就不出意外得一头磕在车篷顶上。

    就见小狐狸呲牙咧嘴得用爪子不停得揉搓自己的脑门:“说了老半天,那三娘饭铺到底是不是黑店,还有那个什么鸟三娘是不是瞧上咱的货物和银子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骨陶虻蛊(5)

    上回书说道,杨从循和胡三一行在赵家集上三娘饭铺打尖用饭之后,就赶起车马,奔着西北方一处唤作‘两间房’的小乡镇疾驰而去。

    在路上,小狐狸胡三耐不住嘴馋,又把黑爪伸向车厢之中的荷叶包……之后,胡三、杨从循和王管事就围绕‘黑店、茶叶以及餐具’等问题展开一场友好而热烈得学术交流大讨论。

    说真的,小狐狸胡三从头至尾都没听懂几句,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得出一个‘这三娘饭铺的三位老板娘不好惹’的结论!

    在学术交流的最后,小狐狸终于忍耐不住了:“杨兄,你就直说,那个开饭铺的三娘是干啥来的吧!”

    只见那杨从循信手伸两指从车厢中那个摊开的荷叶包中夹起一块鸡肉,而后手指一并,用力得来回捻了捻,最后盯着那块被自己挤得碎烂的鸡肉咧嘴笑道:“如果杨某没有看错,这些碎骨根本不是正常的鸡骨,而是被真正的武功高手用内劲生生将整块鸡骨震碎……看来杨某适才狂点饭菜的举动真是得罪人了,这哪里是切鸡?分明是用阴劲将整只烧鸡硬生生得扯成几截。”

    说完,杨从循随手将那块鸡肉丢到车窗之外:“依杨某浅见,若是手上有这等功夫,似乎就不必干黑店之类的买卖了吧?反正杨某是决计敌她不过,此人如要跳出来为难,杨某也只有将身上的财物都托出献上这一条路好走。”

    说到这里,杨从循抬头笑吟吟得望向赶车的王把式:“敢问王管事,前面那个‘两间房’到底是什么去处,为何连这等人物都惊动了?”

    见杨从循出言询问,赶车的王把式顿时就把一双眉毛拧成一个大疙瘩:“可说呢,这位三娘子自家吃得是京口八作出的上等烧鸡,饮得是正宗原浆白干,连仓促间端上来茶汤里面都放的上好的铁观音……有这等身家居然还要依靠打劫过活,王某少说也在这条商路上混了二十年,这等新鲜事真是闻所未闻!”

    “也就是说,这个开店卖饭的三娘并非是觊觎我等钱财货物!”

    “回杨爷的话,小人确实觉得这个三娘在此开店并非图财,也不像是专门冲着咱来的……就咱们方才结账时放下的银子,可不够人家的茶汤酒水钱,真要动手,方才在店里就该动手生事了。”

    说完,王把式不禁用手挠起了光溜溜的头皮:“小人倒觉得那三娘是在等什么人……真是奇了怪了,她要等人为啥不选京城或承德这样的大城市,非要窝在这小小的赵家集呢?咱脚下这条官道是一路着奔承德去的,过了前面的‘两间房’,连十来户大小的村子都没几处啊!”

    说着说着,王把式突然双眉一展:“难道她是在等送骨瓮的车子?!”

    “送骨瓮?这,这是什么东西?”

    “大仙容禀,这骨瓮就是专门盛放尸骸烧化后所余骨灰的窄口黑陶瓮……说来也巧,咱今晚要停歇的‘两间房’就是一处专门烧制这种骨瓮的镇店,那个‘两间房’的诨名,说的就是这镇上除了有专门住人的客房,还有烧造这种陶瓮的陶房!”

    听王把式一解释,杨从循和小狐狸这才明白,原来这四城九门的京城,除了繁华甲于天下之外,还有一点是与别处不同的,京城里格外见不得路倒饿殍!

    这点说起来,实在是有些滑稽……甭管多圣明的天子当朝,都不能阻止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倒毙街头,尤其是腊八前后那几天,真可谓‘冷煞叫花’。

    搁在寻常城市,如果出现不幸在寒夜殒命的路倒儿,无非就是安排几个义工衙差,天明起来用薄草席将尸首一卷,扛到城外的乱葬岗子上一丢拉倒。

    然而在京城左近,你可找得着一处尸骨狼藉的乱葬岗子么?再说要是任由尸体在烈日之下暴晒腐烂,回头再起了尸瘟,一旦伤到皇城里的贵人可怎么得了?

    因此这京城之中,一旦巡街的兵丁衙役们发现街头路倒,就会立即安排人手,将死尸扛到布设在城郊的善堂之中,由专人组织砍柴烧化,最后再将剩下的骨灰装入专门的骨瓮中掘坑掩埋。

    这种将死尸烧化装坛的做法好是挺好,但却带来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京城里找不到几个愿意干这行买卖的人家,因此这装骨灰的黑瓮必须从外面贩运!

    你想啊,这里毕竟是寸土寸金的京城,在街口随便支个摊子,卖点焦圈豆汁馄饨爆肚炒肝卤煮之类的小吃食都能糊口养家,谁会去干这种既需要制陶手艺,又有些犯忌讳的行当呢?

    然而‘西方不亮东方亮’,京城百姓的避讳恰好成就了‘两间房’,这个原本只能依靠过往商队投宿才能赚几个稀饭钱的小镇子……自从干上烧造骨瓮的行当,小镇居民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王把式一行才会对丘二小口中关于‘两间房’闹鬼的传闻嗤之以鼻:你们赵家集见不得人家‘两间房’日子红火就实说,有本事就自家也学学这烧造陶瓮的手艺,真能呛了人家的行也算你们的本事,‘吃不着葡萄倒嫌葡萄酸’算怎么回事?

    “大仙您有所不知,这骨瓮虽是京城里绝少不得的物件儿,可那负责烧化死尸的善堂却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去处,因此这骨瓮都给定死了价钱,四百钱儿换一个瓮,想多一文都没有……好在他们善堂倒还守规矩,只要能把骨瓮囫囵个得送去,那就见一收一,绝不压货!这才有人肯向善堂贩运骨瓮。”

    听王把式讲,这贩运骨瓮的活计虽不是没人干,却没有人专门去干,大家都是碰到货不满车的时节,才顺道从‘两间房’拉上几个骨瓮,反正大车空着也是浪费,塞上些骨瓮多少也能赚回几个零花钱。

    打个比方,王把式他们要从京城向四百里外的承德贩运三大车绸缎布匹;等卸了丝绸,再装三大车紧俏的关外山货回京城,如此一来一去,这利润足可算丰厚。

    然而凡事总有不按套路来的时候,等王把式一行将车赶到了承德,才得知最近关外有股土匪闹得很凶,很多贩山货的商队都被堵在了路上。

    关外的应季山货进不了关,连带着承德山货市场上的货源也一下子匮乏了起来。

    话说王把式一行在集市上反复搜检,最后也只装满了一车山货,可剩下的两驾马车总不能就这么空着拉回去吧?

    于是,王把式他们就会往那两驾车上胡乱装一些米面粮油盐酱之类的日用货物;然后将这些东西带到‘两间房’贩售给当地的居民,最后再装上两车骨瓮,连同那车山货一起拉回京城去。

    这样虽然赚得没有之前多,总好过往回拉空车赔本钱。

    “依小人看,这开饭铺的三娘一定是想找某个在‘两间房’制作骨瓮的陶匠晦气,怎奈那陶房的门禁森严,这个三娘的眼线混不进去,因此才在距离‘两间房’不远的赵家集上开了一家饭铺子,找那些运送骨瓮的商队寻机套问陶房里的情形!”

第一百五十二章 骨陶虻蛊(6)

    “慢着,慢着,让三爷我先捋一捋啊!听王管事你的意思,是那个开饭铺的三娘盯上了一个在‘两间房’镇上陶房里烧制骨瓮的陶匠,却不能直截了当得将此人搜出来问话,所以才在这赵家集上开了间饭铺找过往的商队套词??这,这是何苦来哉?就凭她那两手功夫,就不能直接打上门去抓人么?”

    “大仙容禀,那两间房并非是一般的去处!”

    听王管事讲,这‘两间房’镇正位于赵家集与承德府城的正中,此镇周遭四五十里都没有什么大点儿的村社,除了过往的商队必须在此歇宿打尖之外,绝少有外人无故到访此处。

    小镇地处如此荒僻的所在,加之本身又不是什么人口众多的镇店,自然就掘不得深壕垒不得高墙,这点使得小镇的城墙防御……几乎为零。

    为了防备周围野兽以及流窜盗匪的袭击,‘两间房’镇上几乎家家都挖有藏身防盗的地窖,甚至有些关系较近的人家还把几家的地窖相互挖通,这下更是四通八达来去无踪。

    正是这一点,最终导致‘两间房’镇与其它小镇不同:有很多因与人结仇而走投无路的人纷纷进入‘两间房’来挣扎求活。

    而‘两间房’的镇民也对此双眼一闭佯装不知情,绝不轻易在外人面前吐露他人的居所行踪……当然前提得是被追逃的那人别在镇子里面惹事,此外他还得去镇上的陶房里做苦工。

    须知这打土制坯是真正的技术活儿,非得正经八百的陶匠不可,然而操持诸如砍柴烧窑搬运之类杂活的工匠学徒可就没有什么技艺要求了,有膀子力气就能干这活儿。

    “因此,这‘两间房’的陶房里就容留了大量身家不清白的三教九流之徒务工。想来应是哪个不开眼的扒手,一时见钱眼开扒了人家小娘子的荷包,这才触动那位三娘的逆鳞,被其一路追杀至此……东家,王某说句不中听的话,甭管那个声言‘两间房’闹鬼的小二是不是在吓唬咱,这件事都和咱没关系,也没必要去招惹那三娘,从中趟这个浑水。”

    没等小狐狸开口,杨从循就抢着连连点头道:“恩,王管事所言极是。何况杨某此时尚有要事在身,怎能在这等小事上分心……王管事,眼下天色已然不早。依我看,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免得再误了宿头。”

    “东家尽管放心,赶路这等小事就包在小人身上,还请东家和大仙坐稳了!”

    说罢,原本扭头斜靠在车架上的王把式猛地一挺腰,撮起中食姆三指在嘴边,‘吁’得一声鸣哨。

    待后面数车的车把式纷纷以口哨回应之后,王把式在车辕上端正了架势,将辫子在脖子上缠了几圈,一抖缰绳,张口暴喝一声‘驾’,原本正闲庭信步的驾车骏马顿时就仰脖呼啸,接着就在‘咴咴咴’的鸣叫声中,甩开四蹄,向着西北方奋力奔驰而去!

    只是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想不管就能置身世外的,杨从循和胡三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前面那个名唤‘两间房’的小镇上正有多大的一场乱子等着他俩……到了地头却不惹段事出来,你让咱这样的说书人吃啥?

    咳,那个闲言少叙,却说杨从循一行一路车马颠簸,终于赶在日傍西山之前,赶到那个名叫‘两间房’的小镇之外。

    然而就在远处那一片黑压压的低矮砖瓦房已经清晰可辨的时候,赶头车的王把式突然发出两声短促尖锐的鸣哨,接着就“吁吁”连声得喝住正在飞奔骏马。

    待马车渐渐止住趋势之后,王把式一甩手中的缰绳,蹭得一下蹿了起来,两脚分立得踩在车辕上,冲着车后猛得一抡胳膊:“摆盘子,亮腕儿!二德子,大手李!你们两个去镇上转转,小心在意些!”

    当杨从循从东北事成返回时,才从马老客的口中得知,这个负责押车带路的王管事,之前曾是在关外老熊岭上剪径落草的胡子,还有个江湖绰号叫‘眼儿好’。

    后来这个王管事所在的绺子在和另外一路土匪抢山头时被打死了大当家,队伍也给打散了。

    天幸,这王管事最终带着几个过命的弟兄,浑身是血得从人堆里杀了出来。

    再后来,王管事一行六个就被带队跑商的马老客在山道上给救了,从此金盆洗手,在马老客手底下安心当起伙计来。

    这‘摆盘子,亮腕儿’就是绺子里的黑话,意思就是把马(车)都按顺序拢起,方便随时听指挥突围,同时还要拔出腰里面掖着的家伙!

    “杨兄,王……王管事他整这一出儿是要干啥啊?哎呦!”

    只见头车车篷的窗户上钻出一个火红毛色的三角脑袋,然而顶上那对黑眼珠刚骨碌碌得转了半圈,整个脑袋就被人用手一下子拽回进车篷中。

    “嘘,胡三你看,现在正是开伙做饭的时节,但咱们面前这个镇子……它没有炊烟!”

    诚如杨从循所讲,此刻已是日薄西山,正是筹备晚炊的时节,但在黑压压一片的‘两间房’镇上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连一丝炊烟都不见升起。

    这……不应该啊!

    就在杨从循一行正对着静悄悄的镇子惊疑不定的时节,先前被王把式安排哨探的两个矫健汉子一路小跑的蹿了回来,这人还未到跟前,声音早已远远得传了过来

    令人咋舌称奇的是,这俩汉子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得描述起镇子里的情况,明明不同的嗓音前后交叠在一起,却没有一丝冲突违和的地方:“当家的……镇里没人……客店门半掩着……檐下缸里有水……伙房囤里有米……锅未刷……灶尚温……人、牲畜、家禽,但凡是喘气的连个影子都没……肯定是下到地窖里藏起来了……当家的,咱咋办?”

    就见被手下催问办法的王把式眯缝起一只眼睛,来回瞅了瞅静寂无声的小镇,接着就咧开嘴微微一笑:“既然半掩着门,那就是留门待客。既如此,那咱们兄弟就却之不恭了!弟兄们,赶上车,咱们住店去!”

    大声吩咐完毕,王把式又悄悄伸手向派去哨探的两人轻轻一招。

    待两人会意上前后,王把式附耳轻声叮嘱道:“悄悄提醒弟兄们,今天晚上都给我仔细些,既不要动伙,也不要点灯!还有,把马都解下来,全部套上鞍辔赶进一楼的大厅。一旦有情况,骑上马带着人就跑!”

第一百五十三章 骨陶虻蛊(7)

    “啊呜呜呜……呸!这些跑商路的一个个都什么讲究啊?晚饭吃干面饼凉鸡肉也就罢了,怎么连灯都不点一盏呢?要是因为看不仔细,回头再吃到鼻子里算谁的?”

    只听不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传‘哧’得一声轻笑,紧接着周遭这一切便又再度归于寂静,似乎是有人正暗中用手捂嘴,拼命强忍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从刚才传来笑声的方向再度传来杨从循那刻意压低三分的嗓音:“胡三你且将就一下吧。适才你没听王管事说,这镇上一应日用杂货连通米粮都是俱全,且锅灶尚有一丝余温,唯独不见一个会喘气的活物,可见镇上的人们都已携带家小躲入自家藏身地窖。毕竟咱们远来是客,既然主人家避不见面,那就不要凑过去自讨这个没趣了……最好到了明天早上也不见什么人影,那样咱们就省下这一晚的店钱了。”

    “呵呵,要是钱财要靠夜里摸着黑吃饭的方式来省,那胡三我宁愿起早贪黑得去赚那些辛苦钱……行吧,不让点灯就不点吧,我打开窗户,照照月亮总可以吧?”

    猛听得‘吱呀’一声响,两扇漆色陈旧,瞧上去很上了一点年头,窗格上还糊着厚厚泛黄窗纸的老旧木栅格窗被人从内一把推开。

    只见一个火红色的毛脑袋从黑洞洞的窗口中猛地探了出来,接着就咧嘴扬鼻,在清冷的月辉下无声得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可算是能看见东西,杨兄……吸吸吸?!却是作怪,为啥三爷我突然间闻到一股肥鸡的味道?杨兄你且在房中少耐,兄弟去去就来!”

    还没等杨从循回过神来,小狐狸胡三一个箭步从洞开的窗户中蹿出,无比轻捷得在房檐屋瓦点了几下,跐溜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哎,兄弟小……算了,看胡三你这副身手,一般人想抓住你怕是得费一番功夫了。”

    就见杨从循苦笑着摇摇头:“也罢,莫要辜负了今夜这一场晴空明月,干脆就将胡三传我那套呼吸吐纳之法拿出来练练。

    说罢,杨从循便再不吭气,闭目盘腿而坐,将双掌合抱拢在丹田之前,眼观鼻鼻向心,口鼻之间隐隐还有悠长不绝的呼吸吞咽声传来,竟然就这般打坐冥想起来。

    然而杨从循他刚刚打坐了小半个周天(含息不吐,吞气入腹,过丹田而游全身,称一周天),耳边就传来胡三略带一丝惶急的低语:“杨兄,事情怕是有些不对头,你快些随我来!”

    杨从循闻言登时从冥想中惊觉,一睁眼就见胡三双爪之上的爪尖深深得插在窗棂之上,还用那条大红毛尾巴卷住窗扇上的木栅,将身子倒挂起来,把一颗毛脑袋凑在自己耳边,神色焦急得左摇右晃。

    杨从循见胡三面上的惶急之色不似作伪,当下也顾不得深究胡三为何要用如此一副怪模样来和自己打招呼,略一点头,就腰板用力,使一招‘旱地拔葱’,‘唰’得一下站了起来。

    只听‘呛啷’一声轻响,杨从循拔出腰间的青钢宝剑,就着满屋的清辉,曲两指轻轻一弹剑身,就见森寒的剑芒如一泓潋滟的秋水,从轻轻微颤的三尺青锋上一圈一圈得荡开。

    见此情形,杨从循满意得点点头,接着转向已经看得呆了的胡三:“三弟,你可打探清楚了?到底是何物在镇上作妖为怪?”

    “恩,拔剑的样子很帅,可是杨兄,我没说自己看见妖怪了啊,我只是说有件事不太对头,想让你同我一起去确认一下。”

    “我……没见着妖怪胡三你急什么?”

    “那个,啥,跳回来的时候略急了些,结果指甲插在窗棂上拔不出来了,我正试图借力脱困呢……要不杨兄你给搭把手?”

    杨从循一脸黑线得还剑入鞘,哭笑不得走上前去一把将胡三从窗棂上‘拔’了下来:“胡三你闹够了没有?还不赶紧带路?”

    “嘘,杨兄你不要出声,小心跟着我。”

    在胡三的带领下,杨从循提住一口气,整个人轻轻得从二楼这扇窗户钻了出去,之后又手脚并用得把着房头露出的椽子,翻到屋顶之上。

    却说那胡三引着杨从循在客店房顶上兜兜转转,最后来到客店西北角上伙房的房顶之上。

    忽然,在前面四爪着屋埋首带路小狐狸猛地止住蹿蹿跳跳身形,将头从屋顶檐瓦边缘探了出去,还伸出一只爪子,冲着伙房屋后的干柴堆轻轻一指。

    就听一个尚带五分稚嫩的孩童嗓音轻轻得从下方传来:“黄黄你真是不乖,大半夜不老老实实的睡觉,非要闹着出来找食儿吃……就这些了,黄黄你快些吃吧,要是吃饱了,就快些跟我回地窖去,不然小心白老太回头把你抓去吃掉。”

    在一片死寂的小镇客店中,突然听到活人的声音,杨从循不禁也是心头一震,连忙学着小狐狸的样子,轻轻俯身趴在屋瓦之上,将头探过檐瓦,凝神向下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灰布对襟小袄,下穿淡紫掐边绣花小棉裤,头顶上还用红头绳系着一对油亮丫髻的小女孩,正并膝蹲在地上,这手里还拿着一个盛了一层白米的小簸箩,一点一点得将其中的白米洒在地上……在这个小女孩身前,是一只约莫有半岁大的母鸡。

    此刻那只小母鸡正卖力得点头啄食着由小女孩手中簸箩里撒出的白米,看来先前小女孩口中那个‘你真不乖’的黄黄应该就是它无疑了。

    见此情形,杨从循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嘀咕:“却是作怪,都说这鸡禽入夜则眠,这女童为何要在夤夜时分筛米喂鸡呢?”

    然而就在杨从循正皱眉沉吟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胡三那不住吸溜口水的嗓音:“吸溜……喂,那边的小姑娘,你的小鸡体内生了鸡黄,再也养不大了,正巧三爷我现在正饿着,不如就便宜三爷我如何?”

    乍听闻胡三的声音,小姑娘先是一怔,接着就把筛米的簸箩一下子反扣在自己的头上,同时哇哇得号哭起来:“妈呀!鬼……鬼啊!妈妈!快来救命啊!白老太来抓我了!……黄黄你倒是快跑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骨陶虻蛊(8)

    “杨道长,胡大仙,王管事还有诸位爷,还请看在咱以往有些交情的份上,宽恕吕某未能亲迎招呼之罪。非是小老儿有意怠慢几位,实在是,哎……”

    随着烛火逐一转明,厅堂里渐渐显出几个或坐或立的人影,其间有一位身穿青布衣袍,须发已现银丝,这面上更有不少丘壑的五十岁上下男子。

    此刻,这人正满脸赔笑得冲着四下拱手团稽,听其适才话中所言,此人竟是这间客栈的店东,吕掌柜!

    “老吕,你我都不是外人,这些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镇上这是怎么了?不过才两三个月没来,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幅鬼样子了?”

    谁知王把式的问话才刚脱口,厅堂中顿时就响起一个带着五分哭腔的女孩惊叫:“阿爷不要讲……娘,娘说,白老太的耳朵最灵了,谁要是敢提它,晚上就出来把谁拖了去……呜哇,我怕!”

    见女孩哭泣,那位吕掌柜赶忙回身将其搂在怀中,轻轻得抚背哄道:“囡囡乖,阿爷只是和这位王爷爷叙叙旧聊聊家常,囡囡乖乖得跟着娘去地窖里睡觉,等明早起来爷爷给囡囡煮糖芋圆儿解馋。”

    一听明早可以打牙祭,小女孩顿时破涕为笑,答应一声,笑嘻嘻得抱起身旁的小母鸡起身就走。

    谁知小女孩才刚迈出去两步,却就像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猛然转身一指正趴在杨从循肩膀上打盹的胡三:“阿爷你同王爷爷讲,千万不要让这条大红狗偷偷溜走了……这条狗狗好坏的,老想打咱家的黄黄主意!”

    小女孩的这一番话登时就让在场众人全都脸色大变,有赶紧拉着小女孩往屋后走的,也有立刻冲着胡三躬身赔罪的,就连杨从循都立即用手紧紧攥住趴在肩头上的胡三的嘴巴。

    就算是这样,依然有多半句话从胡三那张又宽又长的毛嘴巴里漏了出来:“狗你妹啊,你们全家都是……”

    好在胡三他是咱这本书帅气潇洒的两大男主之一,这心境肚量自然得符合主角的身份,外加吕掌柜还拍胸口许诺将来杀鸡之时,定然会将小鸡(黄黄)腹内那块价值不菲的鸡黄送给胡三,这才换得小狐狸松口,轻飘飘得丢下一句,“三爷咱不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总之,就是厅堂中乱纷纷得搅扰了好大一会儿,这话题终于回到之前老路上,这时就听吕掌柜皱着眉头一声长叹:“唉,我吕家镇(两间房是外人给起的绰号,人家自己肯定不这么叫)这究竟是冲撞了哪路凶神,为啥就一直不得太平呢?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拦着那帮年轻的小娘!”

    听吕掌柜讲,大约是在两个月前,这吕家镇上突然来了一行三个年纪最大都不过二十四五的年轻女子,而且张口就要吕家镇交出她们三个一直在追踪的梁猴子。

    要知道,这吕家镇虽不是什么土匪山贼盘踞的龙潭虎穴,却也并非京城那等的太平去处,能在野外荒僻之处扎下根来,若没有点镇场子的手段,说出来谁人能信?更不必说这吕家镇上还开着一处不足为外人道的陶场!

    前文中提了,这陶场当中出力流汗的学徒小工,其中多有在外间混不下去的三教九流之徒。

    对待这些人,吕家镇的镇民向来是坚持三点原则:‘想来我们欢迎,想走绝不拦着,只要别在镇上惹事儿,吕家镇就有你一碗安稳饭吃。’

    这些年来,吕家镇的镇民已经见识过太多来镇上讨人的人,有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的,也有一掷千金慷慨许诺的,更有翻脸作色拍桌耍狠的,甚至还有打着官家旗号的衙役兵丁,但到头来,没有一个人能成功从吕家镇上带走他们想找的人。

    痛哭的不管,许钱的不贪……俺们吕家镇做得是江湖人的买卖,讲得是江湖上的信义!要是出卖了朋友,往后哪个还敢来住俺们的客店?

    居然还敢在俺们吕家镇上拍桌子摆谱?你算哪根葱?你若肯好言听劝乖乖离去便罢……要是不走,且仔细你在镇上吃的每一口饭,喝得每一滴水,休怪俺们下药麻翻你,再用车拉到荒郊野外一丢!

    就算官面上的人实在惹不起,俺们还不能躲进地窖里避一避么?

    届时你这官差如果识相,肯乖乖离去还则罢了,要是敢在俺们镇子上生事,且休怪俺们在你回城的路上下黑手!

    须知这吕家镇离着承德府城足有五六十里,大半天都不见几个行人的荒僻路程,这条路上就算‘丢’上个把人,那再平常不过。

    “那天小老儿不忍心见这三个小娘真的惹下事端,免得回头再为此遭了镇上那些不肖后生的黑手,因而就出面解劝了几句,一面悄悄遣人去陶房里通风报讯……不承想那位最年轻的小娘竟然是个一点就着的炮筒子,她先是厉声警告小老儿不要趟浑水管闲事,接着就一掌劈断了我家闩锁顶门的门闩!”

    说到这里,吕掌柜下意识得转头向厅堂外面一瞅,在场众人不由得顺其目光一看,登时就有几人倒喝一口冷气:只见厅堂正对的院门后面靠墙立着一根足有酒壶粗细的多半截门闩!

    一见那根门闩参差不齐的断茬口,杨从循顿时目光一凝,接着就转身看向王把式那边,这一扭头,才发现对方正好也冲自己看来。

    两道目光在空中一撞后,王把式顿时就将自己的视线一收,同时下巴一沉,冲着杨从循微微的点了点头:看来今天中午不去撩拨那个开饭铺的三娘真是明智之举,这个小娘当真是一条大虫!

    这时就听那吕掌柜微微颤抖着继续开口道:“那日这小娘子当众显了如此俊俏的功夫,小老儿心知无论如何都劝她不住,更不敢再去趟什么浑水,连忙带着家人与帮工悄悄躲进自家地窖里避难。后来小老儿听人说,这三个小娘在镇上陶房里扑了一个空,想找其他人打听消息时却发现所有人都已经藏进了地窖。那天这三个小娘在镇上一无所获,最后气不过就放了一把火,烧塌了陶房两间盛放骨瓮的房子后就扭头离开了……谁知,这仨小娘一走,转过天来,我们吕家镇上就闹起了吸血的白老太太!”

第一百五十五章 骨陶虻蛊(9)

    “白……白老太太?这又是什么?一户姓白的老妪?话说胡爷我为啥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呢?奥,是了,貌似济南府的一处烤肉坊就叫这个名字!”

    眼看小狐狸他是越解越歪,那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王把式强忍着满头的黑线,出言打断了小狐狸:“大仙您误会了,这白老太太是咱关外流传甚广的一路妖仙,传言其行事忽正忽邪,那些受其恩惠,在家为其供奉长生牌位称其为白仙;而遭了祸害的人家就称其为白妖!”

    听王把式讲,不管是白仙还是白妖,这个白老太太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爱喝生血,尤其是鸡血!

    听说在关外那些位于大山坳里的小山村,有时会有一位村里谁都没有见过,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瞧上去年岁很大的老太登门,口称走路走得口渴,想向这家人求些喝的解渴。

    然而当这家人真的给这老太端来一碗水时,这个老妪却接连摇头,不但不愿喝这碗水,反而还饶有兴趣得用双眼直大量这户人家养在自家院子里的鸡禽。

    这要是碰见懂行的人家,立马就知道这是白老太幻化上门,应当赶紧从鸡群中抓出一只大肥鸡,再取过利刃将肥鸡一刀割断气管,最后用盆将肥鸡断颈中流出的鲜血尽数盛了,趁热端给那个形貌古怪的老太。

    这时那个嘴称口渴却不肯喝水的老太会兴高采烈得接过盛满鸡血的菜盆,把嘴伸到盆中,将整盆鸡血一饮而尽,末了还会伸手擦擦沾满鲜血的嘴唇,说一句“后生做得不错,奶奶赏你。”,说完,就一拍屁股走人了。

    过不了几天,这家人就会在自家门口或者院中捡到几颗碎金豆子,这就是白老太太报前日的鸡血之恩来了。

    可要是这家主人不明白事,见那口渴的老妪不肯喝水就开口骂一句“糟老婆子,我家就这一碗水,你爱喝喝,不喝滚。”,那就算是作下祸了,这老太太会阴阴一笑,转身就走。

    之后,这家人养的鸡禽隔三差五就会无缘无故得丢失一只,等转过天,还会在自家附近发现一具被活生生吸干身上血液的死鸡!

    “这么说,吕兄你怀疑近来是白老太太在贵镇作祟?”

    “开始小老儿的确是这么认为,毕竟只是后街三华嫂子家一只产蛋换盐的母鸡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身上的血后丢在房后的柳树窠里……其实小老儿一开始都没想到白老太太身上,只以为是最近镇外闹黄狼子,只嘱咐大家将自家的鸡窝篱笆都扎牢,也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然而,这件怪事背后的黑手显然不想就此放过吕家镇的人们。

    从那天开始,几乎每天都能从小镇上发现被吸干血的动物尸体,起初还是些老鼠野猫青蛇麻雀之类无主的小兽。

    渐渐的,镇民自家养的白鸡花狗黄鸭也逐渐出现在不幸者的行列之中,这时吕家镇的镇民们才一下子惊慌起来,纷纷互相打听,看是谁家一时不慎,怠慢了上门求帮的白老太太。

    可是打听来打听去,别说白老太太了,除了前些天离开的那三个年轻小娘,这些天镇子上连一个陌生女子都没来过。

    须知吕家镇地处荒郊野外,平时只有过路的商队会在镇上投宿,而商队是不会带着女人一起出来跑商的,成天要躲那些企图剪径劫财的绿林好汉就已经够提心吊胆的了,要是再碰上出来抢压寨夫人的土匪,那就真的不作不死了。

    这下镇民们都坐不住了,大家闹哄哄得聚在吕掌柜的客店里商议了一整天,可到头来仍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就在这时,整件事情又起了新的变化。

    就在那三位年轻小娘离开以后的第十二天,镇上一户唤作吕大邙的人家里的一匹拉磨磨面使的驴子被发现死在自家驴棚之内……那头驴子同样也被吸干了血!

    这下,那个吕大邙可坐不住了,他一口咬定镇上最近这些个吸血死亡的案子都是那三个年轻小娘偷偷使妖法做下的。

    “说什么白老太太降罪!这分明就是那三个妖女在背后偷偷施展妖法祸害俺们!要不然一个弱不禁风的娘们凭啥一掌就把碗口粗细的门杠子给劈断了?!说到底,还不是镇上陶房要修那两间被她们烧毁的库房,这才借俺家的驴子去拉了两天砖木!这件事吕掌柜你要是不出面,那俺吕大邙就自己出钱去寻个先生来破这些妖女的妖法!”

    “那一日任小老儿百般解劝,可大邙他却铁了心得要出面和那三个小娘做一回对头。小老儿见实在是劝不住,也就只能听之任之,后来这吕大邙就纠合了几家后生,一起凑了二十两银子,从外边请了一个据传很有道行的先生回来破这三个小娘的法。谁知……”

    听吕掌柜讲,那个被吕大邙重金聘来的先生举着罗盘在镇子周围转了转,就一口咬定小镇上发生的怪事都是有人在暗中施展妖法作祟。

    于是这位先生就在小镇中开坛做法,还反复警告小镇居民当夜都得在自己房子里藏好,切不可私自外出,言称自己要好生会一会这施妖法吸血害命的妖女。

    据胆大者称,那一夜法师正在月下持剑摇铃,疾步绕着法坛作法,这脚下还踏着罡步,做出魁星踢斗之状。

    然而就在法师作法作得正嗨之时,忽然就从镇外飘来一朵黑色儿的云彩,一下子就将手持法剑法铃的法师罩了进去。

    只听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那法师手中的铜铃法剑‘当啷’两下就落在了地上,整个人裹着那朵诡异的‘黑云’,在地上不停得抽搐翻滚。

    任凭那胆大者平日里如何夸口胆大包天,此刻都没了继续往下看的勇气,急急忙忙得跑进自己房里,将门窗死死得掩住,连气都不敢再大声喘了。

    第二天清早,这位术法高强的法师被人们发现趴在那法坛之前,不但同样被吸干了身上的血液,那身上穿的道袍都被他自己撕扯得满是大大小小的口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骨陶虻蛊(10)

    “王兄你也知道,俺们这个镇子一向就不受衙门待见,眼下搞出了人命也不敢去向官府报告,只能悄悄捡拾些柴火,将那道士的尸首架在火上烧化了。”

    虽然前来降妖的法师死了,可那吸血作妖的黑云却不肯放过吕家镇上的镇民。

    好在是这朵吸血害命的‘黑云’似乎十分忌惮天上挂的日头,白天从不出来生事。

    于是,吕家镇的镇民从此就只能每天趁着明日高悬的时间,匆匆操持自家的晚饭;待全家人都吃饱喝足后,再钻入自家防备土匪强盗的地窖躲藏。

    可是有一点,这人是可以钻进地窖一躲了事,家里那些大牲口可钻不进去地窖的口子啊!

    眼看自家饲养的骡子牛马毛驴是一天比一天少,镇民们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旦镇上所有的牲口畜禽都被那‘黑云’吃了,接下来不就该吃人了么?谁能保证这地窖就一定防得住那朵鬼云彩?!

    再者说,这自家辛辛苦苦才喂养大的牲口就这么死了,不心疼么?

    就算那朵黑云吃完镇上全部牲口就会走,这家里的大牲口全都死了,今后大家还怎么过活?

    “就这样,小老儿带着全镇人又凑出了二百两银子,找腿最快的吕三顺带着银子,求附近山上法俨寺的大和尚妙谛禅师下山。谁知……谁知……五天后,一个过路的商队却用板车载来了被吸干血的吕三顺与妙谛禅师的尸体!!”

    说罢,那吕掌柜仰天长叹道:“这都是命啊!见吕三顺与妙谛禅师都死于非命,当日这镇上就有四五户人家匆匆收拾行装离去,然而第二天,就有人在官道上发现他们被吸得干瘪的尸首……这下真是将最后一条活命的指望也给断了!”

    说完,吕掌柜抬手用袖子拭了拭眼眶:“王老弟,咱们咋说也打了七八年的交道,听哥哥一句劝,如果今夜你们一行能平安无事的话,明天一早赶紧舍了车子,骑上快马离开,今后再也不要来吕家镇了!”

    谁知吕掌柜的忠告才刚脱口,趴在杨从循肩膀上的胡三顿时就一窜而起:“跑?三爷我为啥要跑?爷爷地,忍了一百五十多章,终于碰见个像点样的小boss,你却让三爷我要跑?这是何道理?!”

    小狐狸这一跳着实将吕掌柜吓得不轻,愣怔怔得开口问道:“大仙在上,这……这位肖包四又是何方神圣啊?”

    只见小狐狸冲着吕掌柜咧嘴一笑道:“肖包四是谁你就别管了,总之这朵吸血害命的黑云,我和杨兄就受累帮你们除了。”

    说着,小狐狸一甩他那条大红毛尾巴:“酬劳的事过后再谈,先借你家那只名叫黄黄的宝贝小鸡一用!”

    看来今夜注定是不眠的一晚!

    半个时辰后。

    “三弟,你……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看着不远处那只被牢牢栓在楔木桩上,此刻正在明亮的月光下瑟瑟发抖的小黄鸡,埋伏在墙角的杨从循忍不住就将嘴巴埋在旁边那个正聚精会神盯着小鸡的胡三头边,与小狐狸轻轻得咬起了耳朵。

    就见胡三先是‘咕嘟’一声咽下一口唾沫,接着就将脑袋左右摇晃起来:“若是问是否能将此黑云怪一举擒获……说实话,三弟我并无什么把握,但我却坚信那边那只小黄鸡一定会将这个黑云怪给引出来,因为……它和我是一样的!”

    “什……什么意思?”

    只见小狐狸转过头来冲着杨从循狡黠得一笑:“杨兄你可知道这天地间的仙魔妖怪本无分别,本质都是一群想要突破自身先天命数的精怪?”

    果不其然,胡三的这一石破天惊的论调登时就将杨从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听小狐狸嘿然一笑,自顾自得继续讲道:“自古以来,我们狐精一族既出狐仙,也出狐妖!其实狐仙也好,狐妖也罢,本身都是一群想要摆脱本身精怪命格的狐精,不过就是彼此走的修炼之路不同罢了……凡是秉正而行,与人相善的就是仙家,反之则堕入妖魔之道。”

    说罢,小狐狸双目聚精会神得注视着面前的小黄鸡:“这只鸡体内生了一块犹如牛黄狗宝之类的天地奇珍,对修炼中的精怪大有好处,只要是修炼到一定程度的精怪就会自发得对其有感应……这也是胡三我为啥能一下就闻到这只小鸡的原因,我相信那只黑云怪必定也被这只小鸡勾引得蠢蠢欲动!”

    说着,小狐狸举起左爪,将其中一枚指甲塞进嘴里使劲得吮了吮:“方才绑鸡之时,兄弟我顺手在鸡翅膀下面轻轻划了一道,想必这带着鸡黄味道的新鲜鸡血,已经让那个黑云怪心痒难耐了!”

    “可是这个黑云怪为啥不抢在咱们到来之前就对这只小鸡下手呢?”

    听了杨从循的疑问,小狐狸笑嘻嘻得点了点头:“自然是因为这只黑云怪是有主人的,而这个主人并不真正了解黑云怪的脾气秉性,只是一味按照自己的意愿来驱使这个黑云怪行动。”

    说完,小胡三神采奕奕得扭头看向杨从循:“杨兄你且说,那捉妖道士被黑云怪吞噬之时一刻不停得挣扎惨嚎,而之前受害的驴狗猫鸡之属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以至于驴子的主人直到天亮才发现自家的驴子死在驴棚之中……这又是为什么呢?”

    “三弟你是说……这个控制黑云怪的人有意让捉妖道士丧命惨嚎不止,以此来警告吕家镇的镇民不要多管闲事?!”

    “正是!确切点说是那个控制黑云怪的人眼下正在不断训练这只黑云怪攻击狩猎猎物。先前变着法儿折磨那个捉妖道士,也是在警告吕家镇的镇民不要多管闲事,只要彼此相安无事,他就不再伤害人命,只挑些牲畜家禽下手,待其将黑云怪练熟之后,就会自动离开。”

    “可……可吕家镇的镇民不这么想啊!再说,你杀了人家辛辛苦苦饲养的牲畜家禽,又怎么叫彼此相安无事?!”

    “所以才说,修炼邪道者往往都会被天道所诛,因为他们就是这样一帮自以为是的家伙!他们自以为这样已经是做出很大让步,殊不知他人早就将其恨得入骨!”

    说完,小狐狸扭头定定得注视着杨从循:“杨兄,不妨将话挑明了吧,以你我目前的实力,真对上这个黑云怪都是死路一条,但……”

    “但那个背后操纵黑云怪的邪道妖人却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只要用鸡黄将黑云怪勾引出来,咱们就给他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好!”

第一百五十七章 骨陶虻蛊(11)

    “不愧是胡三兄弟,果然用的好计策!那咱们就在这里继续等着?”

    “恩……总之先等等看吧,兄弟我也不太确定那片鬼云彩一定会被引诱出来。

    但在这里等无疑是最稳妥的法子,我可不想一会儿迎头撞上那朵鬼云彩。”

    “迎头撞上?”

    话说那杨从循就像好奇宝宝一般虚心求教,但是这次小狐狸却没立即开腔回应,而是先心事重重得用爪子在地上扣划了半天,这才扭头看向杨从循。

    “杨兄,你觉得方才那开客店的吕掌柜为啥要劝王把式他们明天一早把货物抛下,赶紧离开呢?”

    “这个么,自家的性命自然要比货物重要。

    不对,那也没必要一定要把货物都丢下!

    王把式他们赶得都是拉大车出长力的驮马,这种马驾车还行,纯当坐骑其实跑不多快的。”

    “这就是了,连咱们这种外行都知道道理,吕掌柜他作为一个专门做商队打尖生意的客店掌柜是不会不知道这点。

    哼,我看这吕掌柜是想要携家带口得逃离这吕家镇。

    所以才提议王把式把货物卸下一部分,也好给他们一家子在大车上腾些地方。”

    “可那吕掌柜咋就这么肯定王把式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呢?”

    “我的哥哥哎,王把式他是一个商队的头儿!

    这些跑商的肯冒着被土匪劫车的风险前往关外跑商,说到底图的不就是财么?

    只要他吕掌柜舍得出银子,说动王把式他们松口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有道理!再说吕掌柜他们只要离开这吕家镇就万事大吉,并不用一路跟着商队去关外。

    王把式他们完全可以把吕掌柜一家扔在承德府城,再在当地重新购置货物运去关外!”

    “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说着,小狐狸就咧嘴嘿嘿得笑了起来:“我说今晚王把式他们怎么稍稍劝了两句,就不再干涉咱们除妖犯险了。

    要是咱们今夜搞不定那朵鬼云彩,明天王把式他们八成就会多一批拼车的新乘客了!”

    这时,杨从循突然忧心忡忡得开口道:“三弟,你说今晚王把式那边会不会出什么状况啊?”

    “这个嘛?我觉得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八成有机会睡个好觉了。”

    “奥?愿闻高见。”

    “哥哥可还记得那个把吕三顺与妙谛禅师尸体送回镇上来的商队么?

    你觉得这个商队后来是平安离开还是被半路上鬼云彩给害了呢?”

    听了胡三的问题,杨从循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重重一点头。

    “看来他们应该是平安离开了,马老客和王把式都是手眼灵通之人,而且这条通往关外的商路还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如果一整只商队突然莫名其妙得消失了,一定瞒不过他们的耳目……就是说,这朵鬼云彩不会袭击商队?”

    “确切得说,是操纵这朵鬼云彩的弄鬼妖人不会主动袭击过往的商队。

    哥哥应该还记得王把式他对赵家集那个开饭铺的三娘下过什么论断吧?”

    听小狐狸这么一提,杨从循顿时省起,就在今天下午王把式扬鞭赶路之时,他把自己对于那个开饭铺三娘的一些判断与杨从循与胡三做了分享。

    在王把式看来,这个三娘显然是个绝顶精明的人物。

    她故意在人前做出一副逢事就喊打喊杀的模样,以此来误导他人,令其以为自己有勇无谋。

    然而只要往深处想一想,这三娘居然能够在进入吕家镇寻人无果后,第一时间就想到去几十里外的赵家集开一间专门做过往商队买卖的饭铺,以此来暗中监视目标!

    说到底,这个能操弄吸血怪云的妖人尽管本事比较邪门,但他并不是能刀枪不入喝风屙烟的神仙。

    吕家镇野外那些磨牙吮血的毒虫野兽,快马弯刀的土匪山贼,还有自家身上随时可能短缺的干粮饮水,哪一样都可能要了这妖人的小命!

    那人想走,就得混在那些离开吕家镇的商队里边,借由商队的庇护平安离开。

    可是这人好藏,他手里那朵嗜血如命的鬼云彩却没地方藏!

    谁也不能保证那云彩会不会在半路上因饥饿而狂性大发,将整个商队吃得一个不剩。

    除非……能找到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子,将这朵云彩塞进去装起来!

    还有什么能比吕家镇陶房出产的骨瓮更适合干这种事情呢?

    毕竟是装骨灰用的骨瓮,这么不吉利的东西,怕是连京城巡检的兵丁也不愿挨个打开查验吧?

    现在知道三娘开饭铺的真正用意了吧?

    光是这份谋划与眼力,就绝非寻常人所能!

    吕家镇也许是亡命之徒暂时栖身喘息的避难所,但它也是一座关押这些匪徒的囚笼。

    想要依靠卖苦力在陶房里混碗饭吃不难,但别想从吕家镇居民手里得到任何可以离开这里帮助!

    有些时候,半包蒙汉药,一柄快刀就足以让一个人在不知不觉间消失!

    幸好吕家镇同时也做过往商队的生意,不可能为了一两个无足轻重的亡命徒,就来和商队做对头,平白坏了自己的名头。

    只要商队主人肯松口点头,那么这个妖人就可以堂而皇之得跟着商队一起离开。

    而操纵诡云攻击商队,那就是给自己挖坟坑!

    至于那妖人会用什么东西来收买商队主人,自然就是财帛动人心了。

    你想想,吕三顺,妙谛禅师,还有吕家镇那四五家结伴出逃的镇民,前前后后有十来个人死在这朵诡云的嘴下。

    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是带着盘缠财货的,要是这都能忍住贪欲不摸尸,那他就不是妖人而是圣人了。

    这一点涉世未深的小狐狸与杨从循能够想明白,人情世故老道的吕掌柜不可能弄不明白。

    光是妖人一直对这吕氏客店秋毫未犯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于是吕掌柜今天兵行险招,赌这妖人今天晚上不敢袭击王把式他们这只路过的商队!

    “如果今夜王把式一行横遭不测,那就算吕某人棋差一招,反正我们全家都藏在自家的地窖里,大不了再等下个机会。

    但要是让吕某侥幸博中,等到天色一明,我们全家就跟着车跑了。

    就算这妖人明日血洗了吕家镇,那也不与吕某相干!”

    然而有些时候,老天偏不爱遂人愿。

    谁也没有想到,整件事情里边会出了杨从循与胡三这个变故。

    于是事情开始往所有当局者全都始料未及的方向急奔而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骨陶虻蛊(12)

    上回书说到小狐狸胡三与杨从循在路过吕家镇之时,惊闻此地竟有一只肆意伤人为祸的黑云怪,经过一番计议,兄弟两人决定用一只罕见的鸡黄鸡做诱饵,来给那个背后操纵控制黑云怪的邪道妖人施展一出螳螂捕蝉之计!

    就在杨从循和胡三,一边盯着那只被当成诱饵的鸡黄鸡,一边窃窃私语咬耳朵的时候,小狐狸右边那只毛茸茸的耳朵突然自发得抖动了上下起来。

    于是小狐狸赶紧将爪子竖在嘴边,冲着杨从循轻轻得嘘了一声,接着就把脑袋转到右边,冲着远处微微得冷笑起来。

    见鱼儿上钩,杨从循顿时也屏气凝神得扭头顺着小狐狸的目光看去……那里什么都看不见,连头顶上皎洁的月光都被长长的屋檐给挡住,更显得黑咕隆咚的一片。

    又盯好一会儿,仍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异常的杨从循正想举手揉一揉发酸的眼角,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前方街角屋檐下那片凝实如墨的黑暗,竟然……动了?!

    实在很难形容一片漆黑却突然间‘动了’,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但杨从循发誓他现在正前方八十步开外屋檐下的那片黑暗,绝非半刻钟前的那种样子。

    然而就在杨从循正在皱眉苦思到底哪些地方不一样时,他身旁的小狐狸突然伏地躬身,接着就一个箭步朝着正前方那只正倚靠在木桩上瑟瑟发抖的小黄鸡冲了过去!

    只见胡三他举起寒光闪闪的爪子,冲着那条绑在小黄鸡与木桩之间的绳子一挥,待将其分为两段后,再大嘴一张,一口将整只小黄鸡衔在嘴里,接着扭头冲着杨从循左手边拔腿跑去。

    被小狐狸莫名其妙的举动惊得一怔的杨从循刚想起身去追小狐狸时,这眼角突然扫到一副令他浑身寒毛倒竖的情景……右前方那片屋檐下的黑暗先是左右一扭,紧接着就从‘嗡’得一声,从墙壁上猛地飞了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屋檐下的黑暗,分明是一大群黑压压得趴在墙上的虻虫!!

    怪不得那些倒在黑云下的死者全都是一副浑身血液被活生生吸干的惨象,莫说是人了,就是一头成年大牯牛,一旦在野外被这种大群虻虫围住,那也是变牛肉干的下场。

    说时迟,那时快。

    就见正衔物疾奔的小狐狸猛得用牙一咬嘴里叼着小黄鸡,顿时有一串鲜亮的血珠从胡三嘴角洒了出来,同时那只半大母鸡也在剧痛的刺激之下,“戛戛”得哀鸣起来。

    恰好似一滴清水点入了正开锅翻花的沸油,在鲜血气味外加垂死鸡鸣的刺激之下,那群飞在半空中,像是一床张开的黑色帐子的虻虫顿时就是一阵上下来回翻滚。

    突然,从帐子中探出一只漆黑的‘蛇头’,拖着犹如怪蟒一般的身子,奔着百十步开外的胡三直冲而去!

    好个胡三郎,碰上危机关头却丝毫不惧,竟然在向前疾奔的过程中,蓦地将腰朝上一拧,借着往前的冲势,生生地拔地蹿起,四只脚爪轻轻得在青黑色的砖墙面上来回数点,就这样蹿到了一户人家的外墙头上。

    那条由虻虫组成的‘黑蟒’虽然前进的速度比胡三快不少,但其在空中的转向变道就没有胡三那么灵活。

    就见那条‘黑蟒’一头重重得撞在胡三方才起跳前立足的那块墙壁上,‘嗡嗡’得变成一面摊开的黑色被单,散布在整个墙面之上,同时还有一阵‘噼里啪啦’的细小脆响传来。

    看来有不少虻虫在这场‘变道超车’比赛中没有来得及‘踩刹车’,直接在砖面上撞碎了身子,变成一团团稀烂淌汁的‘虫饼’,掉下墙来。

    就在这时,突然从远处射来一道白光,‘嘭’得一下打在胡三脚下的砖头上,迸开一团浅白色的烟雾,在胡三的四只脚爪上留下无数白点!

    在那团白雾出现的同时,那群正扒在墙面上来回爬动的虻虫就像得到命令一般,再度‘嗡’得一下飞了起来,紧接着就朝着墙头上口衔黄鸡,此刻正冲着自己脚下那团白雾‘发呆’的胡三狠狠得罩了下去!

    吃了这一吓,胡三再也不敢托大,连忙将头一摆口一松,凌空将嘴里衔着的黄鸡甩向那团由虻虫构成的黑云之中,然后趁着虻虫们争先恐后得叮在那连连惨鸣的黄鸡身上吮吸鸡血而闪出的空当儿,在墙头上发力疾奔,总算是冲出了虻虫的包围!

    就着这时,又有一道白光凌空向着胡三的脚下射来!

    然而这道光却没有像先前那道白光一般射中胡三,才刚飞到一半,就有一道金光从下方仰射而至,在空中将白光的去路兜头截住,‘嘭’的一声,在半空中爆开一团白烟。

    只听远处传来‘哎呦’一声惊哼,接着就有一个气急败坏的尖细男子嗓音从黑暗角落里响了起来:“到底是哪家的小贼,竟然敢躲在暗处,用暗器算计你家梁爷?!”

    这阵叫骂刚刚停歇,就听小巷东边突然传来一阵‘噔噔噔噔’的足音,似乎是有人正转身向正东方奋力跑去。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锐利的金光划破浓浓的夜幕,径直射向小巷一边墙根处一堆在夜色中十分不起眼的黝黑影子。

    这道金光才一钻入,那堆黑影登时就爆发出一声痛苦无比的惨叫,接着就在地上疯狂扭动起来!

    却说那地上的黑影在一阵疯狂扭动之后,就像一个含珠欲吐的河蚌,将上面这侧的‘贝壳’猛地向上一张;紧接着,一个五短身材,精赤着上身,下身穿一条破破烂烂的半截补丁裤子,看上去一身长工苦力打扮的矮小汉子从中跳了出来。

    只见那汉子先是哼哼唧唧得揉了两下肚子,之后就恨恨得将手中那块先前披在背上用作伪装的黑布丢在一边,伸手向身前重重一点:“究竟是哪路的朋友要出头坏我梁崇儿的好事?既然铁了心要和梁某做一个对头,何妨现身一见,这般藏首遮尾的做派,岂是好汉所为?”

    那汉子气哼哼得一席话说完,停了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人搭腔,忍不住就有些焦躁起来:“朋友,不过就是搞出几条人命罢了,这吕家镇镇民的屁股本就不干净,你又何必替他们出这个头?”

    就见那汉子用手重重一拍胸膛:“那些人怂恿朋友你来和梁某做对头,无非就是将出几个糟钱而已,朋友你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不瞒朋友,咱现在这手里倒也还有个百八十两银子……爽快点说吧,咱这些钱,可否从朋友这里换到一个高抬贵手?”

第一百五十九章 骨陶虻蛊(13)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和小狐狸胡三在吕家镇上用一只腹有鸡黄的小黄鸡将连日来数次在镇上吸血害命的虻虫群连同背后主使梁崇儿一起从暗中引了出来。

    却说那梁崇儿见胡三他身手敏捷,单依靠在墙头上蹿来蹿去就将虻虫群耍得团团转,一时按捺不住,就以一种可以炸出引诱虻虫粉尘的小白丸接连向小胡三出手。

    怎料此举一早就被从旁潜伏的杨从循窥破,登时就在掌心扣住几枚钱镖凝神戒备,这才在梁崇儿二度打出粉丸时,一举将那丸子当空截下。

    那梁崇儿见有他人在旁埋伏自己,立时就想使诡计脱身。

    他见小巷中昏暗不明,便顺手摸起一块碎砖向远处的砖墙一丢,以此弄出些声响,装出一副自己已经向远处逃去的样子;同时却将身上披着的黑色斗篷扯下,蒙在头上往墙角处一趴,妄想以此蒙混过关。

    然而杨从循和胡三早就将这梁崇儿的弱点研究得透了:那一群吸血虻虫的确是梁崇儿最为依仗的杀手锏,同时却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虻虫是没有头脑的!

    失去梁崇儿的指挥,虻虫们只会猎食本能的驱使下攻击其视线范围内一切可以被吸食血液的动物;一旦虻虫们吃饱,便会静静得趴在墙面上休息,只要没人主动去招惹它们,这些虫子就对身边的活物不理不睬。

    今晚的虻虫是已经吃饱了的!!

    为了避免虻虫因为过度饥饿而疯狂袭击王把式他们带进吕家镇的驮马走骡,从而坏了自己混进商队出逃的计划。

    梁崇儿今天一见有商队进驻吕家客店,就赶紧带着虻虫从藏身处悄悄离开。

    之后他带着虫群在小镇附近胡乱猎食一些野鼠山雀,将其匆匆喂到半饱,总算是让那些因嗅到骡马身上的‘新鲜’气息而骚动不安的虻虫群暂时平复了下来。

    然而是夜二更刚过,本来已经平静的虻虫群却再度骚动起来,并且这股骚动还有越演越烈之势。

    眼瞅这群虻虫就要炸群,已经使出全身解数压制的梁崇儿只能再度将那群已经在四处乱飞,‘砰砰’撞墙的虻虫全都撒了出来,惶恐不安得尾随其后。

    当小胡三冲着虻虫群丢出那只被当做诱饵的黄鸡之后,早就按捺不住贪餍之欲的虻虫顿时就疯了一般扑在小黄鸡的身上。

    见此情形,梁崇儿顿时心中一沉,暗道要糟,看来是有高人看破了自己的虚实,特地带着能吸引虻虫的鸡禽来勾引自己上钩。

    一旦虻虫满足了嗜血之欲后寻地休憩,两瓢火油一个火把就能将这群虫子全都变成飞灰,那时被拔去爪牙的自己(梁崇儿)还不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于是梁崇儿顾不得继续在暗处潜藏伪装,扬手冲着小胡三打出一粒白丸,而这一切都被黄雀在后的杨从循看在了眼里!

    黑色的斗篷固然可以帮助主人在浓浓夜色中潜藏身形,但是别忘了,这斗篷底下的衣服可比斗篷的颜色浅多了!

    更何况这身黑色的斗篷根本就不是梁崇儿自己的衣服,而是陶房发给他的工衣……这身衣服实在太大号了,披在梁崇儿身上都能兜住风,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

    (时常烧窑的陶房温度高,窑工们穿不住衣服,往往会赤着身子,只在胯下穿一条犊鼻裤遮羞,再在身上罩一件大斗篷;一来是在往屋外搬运出窑陶器时护体防寒,二来也可以防止窑中火星溅到自己身上。)

    本来一团漆黑的地方,却突然间闪过一大片白;待再度转黑之后,又像是兜着风的布单一般来回颤巍两下,这要还看不出有鬼,那杨从循就该找大夫看一看眼睛了……着家伙!

    话说那胸口重重挨了杨从循一镖的梁崇儿见自己的行藏已经被人看破,只好乖乖得掀开身上的斗篷,站起身来冲着身在暗处的杨从循讨饶,为求活命,还一口许下百两纹银的天价酬劳。

    就在梁崇儿他说得吐沫横飞之时,突然从其右前方的黑影中传来一句冷冰冰的命令:“扔到斗篷,两手互扣,慢慢举到胸前,走到有月光的空地上。”

    那人话音刚落,就有一枚钱镖‘铛’得一声射在梁崇儿,咋的满地尽是细小的火星:“别想搞什么花样!不然下一镖就会冲着你的那对招子招呼!”

    梁崇儿见对方的戒备心很重,也不敢再多说旁的,赶忙点头应了两句好,就将按那人的命令,将十指相叠扣,就这样举着双手,点头哈腰得慢慢走到一块洒满月光的空地上:“英雄,好汉!您的吩咐咱都一一照做……就请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吧!”

    却说梁崇儿刚战战兢兢得按那人的吩咐做完,就见那片黑影中猛然有一道寒光闪过,于此同时还传来‘呛啷’一声利刃出鞘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身穿青布道袍,头绾牛心发纂,手持一柄清霜宝剑的道士,打暗处缓缓迈步而出……不是本书第一帅气男主杨从循,又是哪个?

    见杨从循现身,梁崇儿脸上的谄媚之色更盛三分:“道爷,道爷,小的一向敬重冲虚羽士,但凡路过道观,那是一定要进去供奉几注清香的……那些旁的虚的姑且不论,但说道爷您行走江湖之时,又如何能短少得了盘缠?小人这就举手奉上百两纹银,还请道爷您高高手儿,放小的一马。”

    杨从循一听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拿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崇儿精赤的上身和那一条绡薄单裤:“百两纹银?就你?你准备怎么给我?”

    只见梁崇儿分外讨好得赔笑道:“道爷您别看小人一副身无长物的模样,就眼下这时节,谁又会随身带着百两纹银走路,那些银子都被小的藏在下处的土炕中了……道爷您若信不过小的,小人这裤兜里尚有几块零碎金子,道爷您伸手一掏,便知小人绝没有说谎。”

    说罢,那梁崇儿就用右手的胳膊肘冲着裤裆正中偏右的地方轻轻一划,接着将嘴再咧开几分:“那装金子的暗袋就在这里……要是道爷您嫌脏,那就让小人自己掏出来如何?”

第一百六十章 骨陶虻蛊(14)

    “你要自己掏出来?好,那你就掏吧。”

    说话间,杨从循手腕一挺,挥舞着手中宝剑挽出一个剑花,而后将剑尖斜向下收在身体一侧,似笑非笑得用下巴冲着梁崇儿一划:“行,那你就快掏吧。”

    “好咧,道爷那你擎好吧!”

    然而就在梁崇儿活动手指,将一双手掌刚刚分开之际,杨从循突然伸手冲着梁崇儿背后一指。

    “你背后白着一张脸的人是谁,他可是你的同党么?”

    饶是梁崇儿平素干惯夜里来去的勾当,乍一听有个面色惨白的人站在身后,也是心头一惊,下意识就扭头朝背后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杨从循见那梁崇儿扭头,立刻就将脸上笑嘻嘻的模样撤去,猛一挑手中的宝剑,这剑锋上白芒暴涨,‘唰唰’两剑直奔梁崇儿的手腕刺去!

    耳听得一声高声惨呼,那梁崇儿双腕见红,接着就爆开两团血花,那身子就像一截枯朽至极的树木般整个‘噗通’倒下,在地上不住的抽搐哭嚎咒骂。

    “疼,疼死爷爷了!臭,臭道士,你好毒!竟,竟敢坏了你梁爷的手筋!

    肆意加害一个手无寸铁且举手投降之人,亏你也有脸自称江湖正道!”

    这时,杨从循又换上之前那种嘴角微微上扬的‘假笑’(恩,就是假笑,职业的),笑吟吟得望向那个仰面躺在地上的梁崇儿。

    “杨某一届方外云游之人,何德何能以江湖人士自居?

    况且杨某方才是让阁下掏金子,并没让阁下掏其他别的东西,阁下却为何如此调皮?

    这私塾里的学生调皮,难道先生就不用戒尺打手板的么?

    哎呀呀,这黑灯瞎火的,却让杨某去何处寻找戒尺呢?姑且就用这柄青钢宝剑暂代一二吧。”

    只见杨从循将眉头微微一皱:“来,让杨某看看,梁爷你裤兜里的金子,到底是什么成色!”

    说罢,杨从循将手里宝剑一挺,将剑尖轻轻点在梁崇儿的裤子兜裆处,而后用力向下一拖。

    就听‘嗤’得一声轻响,那裤裆应声齐刷刷得分成两半,从中滚出一只两寸来长,头身色若红丸,下半截却黑褐发乌,举着一对赤色大钳,蛰尾弯钩处还闪着幽幽青光的大毒蝎!

    曾有博物多才的老人讲过,这蝎子身上的色彩越多越艳,这人蝎毒的毒性就越强。

    眼下这只蝎子身上的颜色已过三种,其毒性猛烈,可见一斑!

    好在杨从循他早有准备,方才划开裤裆的那一剑,顺势也将这只蝎子从左下到右上,脆生生得斜劈作两半!

    那蝎子在地上只滚了两滚,这身尾就已分家,一条蛰尾来回抽搐扭动了两下,就彻底不动了。

    见此情形,杨从循顿时就尖起嘴来,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吁,真是好险!地上那位梁爷,这便是你要给杨某掏的金子了?

    真是奇哉怪也,为何杨某却没从这只蝎子身上看出一点金色来?”

    说罢,杨从循颇为戏谑得举起空着的那只手,伸出食指一点自己的耳朵。

    “杨某少时甚是顽劣,最喜欢在墙脚砖缝等处掏摸大个蟋蟀,好与邻家伙伴作此相扑角斗之戏,因此对这类蝎虫爬行搔动之声最是敏感。

    方才梁爷你缓步行出之时,杨某并没有从你身上听到什么金块相互撞击的声音,反倒隐隐听到一丝蝎虫爬动的动静儿。

    我想梁爷你应该没这么好兴致,随身带着一只蟋蟀吧?”

    只见杨从循冲着梁崇儿戏谑得一笑:“不知梁爷你知不知道,这全天下的蟋蟀非止一种。

    《促织经》中就记载山东宁津县出产一种斗蟀,其性甚凶,常伴蛇蝎居而不怯。

    就是因为这一句,杨某当年可没少让蝎子蛰了,每回都是娘亲用缝衣的大针帮咱挑创吮毒。

    这被蛰得多了,好歹也得长点记性不是?”

    说着说着,杨从循忽然幽幽一叹:“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梁爷你就受累再吃点零碎苦头。

    放心,待挑断梁爷你的脚筋琵琶骨后,杨某自会寻觅一辆车儿,载着梁爷你去衙门销号了账!”

    说完,杨从循持剑在梁崇儿的肩中脚踝等处轻轻比了比:“事到如今,梁爷你还有什么要需要交待事情么?比如你的同党都藏在何处?

    :若肯照实讲,你每供出一人,杨某就少出一剑!”

    万万没想到,那个重伤倒地的梁崇儿听了杨从循的威胁,非但没有浑身筛糠般哀号求饶,反而从双眼中射出两股怨毒狠戾之色。

    “姓杨的,你既不仁,就休怪梁爷不义!那就和咱一起去地府报道吧!”

    就见那梁崇儿猛然间尖起嘴来,紧接着便有‘嘟嘟’两声尖锐的哨音从其口中传出。

    杨从循见状顿时一怔,还未及细想,就听身后传来小狐狸十分惶急的声音:“杨兄,快躲开!”

    在小狐狸的提醒之下,杨从循双足在地上狠狠一蹬,而后身形暴涨,就这样原地跳起五尺来高!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黑压压的‘凶龙’裹着刺耳的嗡嗡声从杨从循脚下疾掠而过,直直得撞向那个躺在地上的梁崇儿。

    然而,这梁崇儿似乎在自己身上提前涂抹了一种防止虻虫叮咬的药膏。

    那些凶神恶煞的虻虫并不敢紧贴梁崇儿的身体。

    整个虫群悬停在其身一尺来高的地方上下翻滚一圈,就再度‘嗡嗡’得散开,形成一层丈许方圆的‘虫布’,浮空铺在梁崇儿的身体之上。

    其时,刚刚一跃而起的杨从循在空中已升到最高,一片虚空中又寻不到任何可以踏脚借力之处。

    眼瞅这人就要直直得落入正下方那一群正不断磨牙振翅,且吮吸鲜血后连头上复眼也隐隐泛红的凶虫口中!

    就在这时,突然从小巷东边传来两声尖锐的口哨声,竟与先前梁崇儿口中所发的哨声一般无二!

    那群正在悬停翻飞的虻虫得到信号,忙不迭得组成一条墨色的黑带,冲着哨声发出的方向猛冲过去。

    就听一阵炒豆般噼啪爆响从正东方那面砖墙上响起,接着就有无数在砖墙上狠狠撞晕过去的虻虫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簌簌得飘落下来。

    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透过那层虫幕幽幽得传了过来:“甚咸,味不佳……说不得,羞煞人……妈妈娘你好偏心……四郎,随俺探母去休!”

第一百六十一章 骨陶虻蛊(15)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在用剑刺伤纵虫行凶的梁崇儿之后,不意被其使出杀手锏——利用口哨声唤来大群虻虫围攻。

    原来是小狐狸见蹬地而起杨从循行将落入虫口,情急之下一把将那只藏在自己尾巴里的空竹管扔了出去,同时命令那个一直教授应声虫唱戏背词的王士廷逼着竹管中的应声虫学梁崇儿吹口哨。

    要说这应声虫,那着实是一个‘战零渣’,不管是打输出还是刚正面,全都一无是处。

    然而天道公平,若有一短,则必生一长。

    那应声虫虽不能打,也无甚头脑可言,但其学舌拟音之能却是出类拔萃,于世间罕逢敌手,一时间竟将梁崇儿的口哨声学得惟妙惟肖,这才骗过大群虻虫,救下了杨从循。

    却说那躺在地上的梁崇儿发现自己豢养的虻虫竟然被人用口哨声引去,一时惊骇失措,赶忙张嘴吸气,想再发哨声将虫群召回护己。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道红色的影子从天而降,正跳在梁崇儿的脸上……就听‘吥’得一声,那道红影身下突然冒出一股浓浓的黄烟,将梁崇儿的脑袋完全笼罩了进去。

    自不必说,这是本书英俊帅气的第二男主(公),施展护身绝技,搭救自己的好搭档来了。

    这胡三爷的屁,但凡领教过的,诸如杨四、杨从循、陆大舌头之流,那都是翻身就吐,连称臭不可当。

    即便是被仙屁轻轻擦过就有如此恐怖的杀伤力,现在这梁崇儿可是近距离被胡三的屁股正对嘴喷了个正着,又赶在其吸气入喉的节骨眼上……

    那胡三一撅屁股放出的浓屁,倒有一大半被梁崇儿吸入腹中,登时就被呛得涕泪横流,这口中还一个劲儿的往外泛白沫……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儿怕是缓不过来了。

    这时,从一旁走过来一个走路一瘸一拐,一手举着钢剑,另一只手使劲揉搓屁股,冠歪发散外加呲牙咧嘴,羞怒不已的道士。

    你想啊,他杨从循之前是个只知道闭门读书的秀才,后来上山求道时才拜在青阳子的门下,跟着师傅一边修道,一边习武。

    仅靠短短几年时间就想把剑术、暗器还有轻功全都练出火候来,哪怕他杨从循是百年才得一见的武学奇才,那也是办不到的。

    到头来,杨从循就只把暗器一门练得有些火候,就这还多亏其孩童时期成天趴在草丛中借着月光逮蟋蟀练出来的好眼力;除此之外,其余两门功夫都给他练得稀松平常……刚够能克制那些不通拳脚的市井流氓,要是碰上真正的行家里手,不出十个回合就得败下阵来。

    因此,杨从循他在情急之下,借助扎马步时练就的好腰腿,在平地一窜而起五六尺……这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待会儿该怎么下来就是个大问题了。

    于是乎,杨从循以一招十分优雅的‘平沙落雁’,让自己的屁股与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之间来了次亲密接触……

    揉搓了好一会儿,杨从循才狠狠放下那只揉屁股的手,咬牙切齿得走上前去,用宝剑一指躺在地上梁崇儿。

    “好个妖贼,竟敢私蓄恶虻行凶害命!若不是杨某平素机警,方才险些就要着了你的道儿……今日杨某就要为那些无辜丧于你手的人们讨还一个公道,且纳命来吧!”

    说罢,杨从循一抖手中的青钢宝剑,想要奔着那妖人的心窝用力刺下。

    就在此时,忽然从其背后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女子‘娇’喝:“兀那道士,刀下留人!”

    在这声‘娇’喝响起的同时,还有一道呼啸的劲风,直直得奔着杨从循的后背袭来。

    感觉到那道劲风携着一阵罡风,如同尖锐的麦芒一般透过身上的道袍,狠狠得刺在后背的肌肤之上,杨从循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回身举起宝剑,迎着劲风袭来的方向就格。

    耳听“叮”的一声巨响,杨从循就觉得手中的钢剑像是被人用铁锤在剑锋上重重得敲了一记,手中这剑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见宝剑脱手,杨从循心中一沉,连忙弯腰去捞地上的宝剑;就着这个当口,他看见一枚蹦出好大缺口的方孔铜钱骨碌碌得滚过自己脚边……难道方才袭击自己的劲风就是它?

    这时,小巷口又想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三妹,你且些慢动手……杨公子,妾身等并无恶意,尊驾可否听我一言?”

    原来却是那个在赵家集上开饭铺的三娘到了!

    两柱香后。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二姐!你说这叫怎么一回事吗?咱们姐妹仨一路将那梁崇儿从口外赶到这里,又是开店又是卖菜得吃了无数辛苦不说,到头来,这个比泥鳅还滑三分的妖人竟然被这个姓杨的三拳两脚就给放倒了……”

    三娘的这番话登时就让小胡三一蹦三尺高:“呔,三爷我劝那边那个小娘你口中积德,我和杨兄也是经历一番殊死搏斗,才擒下这纵虫吸血的恶贼,怎么到你口中成了三拳两脚了?”

    谁知那三娘只是用眼轻轻歪了胡三一眼,就将嘴一瘪:“奥,差点忘了,还有一只乳毛都没换齐的半大狐狸精……这都算怎么一回事呀,二姐!”

    “你……!!”

    眼看越说越僵,一旁那位看上去稍微年长些的二娘连忙开口圆场:“还请两位海涵,我这妹子一向不怎么会说话,不过她这人心还是很软的。中午她见几位执意要来这两间房过夜,于是就吵着要跟来援手……现在看来,杨公子你吉人自有天相,倒是我们姐妹多此一举了。”

    说完,那位二娘冲着杨从循展颜一笑:“方才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了。不得不说,这位狐,那个三爷,真是妙招迭出……眼下妾身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杨公子能够海涵一二。妾身观杨公子这一手打暗器的功夫可是相当的俊俏,似乎与妾身姐妹所使的功夫同出一脉……但不知令师为何方高人,杨公子可否为我等解惑。”

    见对方开口询问自己的师承来历,杨从循赶忙扶冠正襟,而后收剑,冲着对面两个年轻女子抱拳为礼。

    然而还没等杨从循开口,一旁的胡三就蹦蹦跳跳的插嘴道:“我知道,我知道,杨兄他师傅是昆嵛山烟霞洞中的陆道人,还有个道号叫青阳子!”

    孰料小胡三这一声‘青阳子’脱口,对面那两个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几乎同时用纤丽白嫩的手掩住自己微张檀口,莞尔一笑道:“我还当是谁,原来竟是小陆!难怪,难怪。”

第一百六十二章 骨陶虻蛊(16)

    上回书说到,杨从循在胡三仙屁的大力协助下终于将梁崇儿彻底制服。

    就在对方口吐白沫神智不清之时,杨从循决定趁他病要他命,举起宝剑想来个一剑穿心,然后……然后就被那个在赵家集开饭铺的三娘一镖缴械,打飞了手中的宝剑。

    好在这个三娘她们姐妹和那梁崇儿也是对头,之所以要打飞杨从循的宝剑也是想要抓个活口当舌头……奥对了,这三娘的意思其实是娘三,也就是姐妹仨,听年岁稍长的二娘说,她们还有个本领最大的大姐在镇外埋伏撩阵,以免被梁崇儿趁乱逃了。

    既然这本领最低的小妹都将己方吃得死死的,杨从循和胡三都觉得最好还是别去撩拨她们仨了,正所谓‘彼可用为援,而不可图之’。

    于是,在一片还算‘和气’的氛围中,几人展开了一场应该算‘融洽’的交流,最后不出意外得谈出了岔子……从谈论内容上看,杨从循应该从此多了仨大辈份的师奶,要不人家怎么敢管杨从循的师傅青阳子叫小陆呢?

    “两……两位姑娘切莫玩笑!恩师已经是四十许岁之人,而两位青春少艾,怎……怎能……总之,杨某不信!”

    听杨从循话里的意思,不外乎我师父已经四十挂零,而你俩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这要是都能成我师父的长辈,那咱派的辈分未免也太乱了些吧?

    然而更令杨从循瞠目结舌的事情还在后面,当他皱着眉头说出‘杨某不信’这四个字后,对面那个三娘竟然一脸惊喜得用手捧着双脸,扭头看向一旁的二娘:“阿姊,已经有多久没人夸过我年轻少艾了?是七十年还是八十年?”

    莫非真是世人长短相应,这三娘有一身恐怖的蛮力和惊人的武艺,所以这头脑就有些……那句广东话怎么说的来着,秀逗?

    就见她身边的二娘轻轻推了三娘一把,微嗔道:“就你这成天见到谁就要上去和他切磋两手的脾气,就算一百年没人敢凑上来夸你也不稀罕。”

    说罢,那二娘转身冲着杨从循点头示意道:“正如君等所见,我们姐妹之间时常会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此举倒让杨公子见笑了。舍妹她虽然为人顽皮了些,方才却并没有在杨公子面前说谎。我等武艺的确和令师陆青阳同出一源,不过也确实不在同一条支脉,之间并没有上下师承关系……依我看,从今往后咱们之间的辈分不妨单论好了。”

    说着,那二娘又一推身边的三娘:“如果杨公子仍然不肯相信,方才舍妹发射钱镖的手法和公子是大同小异,不如就让她当面再演练一遍,公子一看便知我二人所言不虚。”

    这时就见旁边那三娘一拍巴掌笑道:“妙极,妙极!这姓杨的小子方才夸得三娘我开心,总算是有点喜欢你了。毕竟这梁崇儿确实是你等亲手擒下的,三娘我不能平白占你们的便宜,不如就点拨几招发射钱镖的手法当成回报好了。小子,不是三娘我说你,你这钱镖的准头是有了,速度也还凑合,就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这外放的暗器不能伤敌,难道是为了好看的么?方才你要是能一镖将那梁崇儿打个对穿,不就没有后面那些事……也不行,你要真打死了他,我们怎么逼问口供啊?”

    那三娘说着说着就用手一拍脑门:“怎么有这么多方方面面的问题需要考虑,真是烦死人了……行吧,反正我只管教你有力度的方法,今后该怎么用你自己考虑吧。”

    说完,那三娘用左手恏住右手的衣袖,然后用力一扯,随着一声清脆的布帛裂响,一整只衣袖就这样被她整个撕了下来,露出一条粉雕玉砌的胳膊出来:“喂,你看清楚了,要这样发力!”

    杨从循做梦都没想到,对面那个三娘居然自说自话得就在自己面前打了个赤膊……尽管只露到肩胛,那也得算赤‘膊’不是?

    “哎,姑娘你这,你怎么就,哎呀,那个圣人说‘男女授受不亲’……不对,是‘非礼勿视’,总之杨某不能看。”

    说完,杨从循就赶紧闭上了眼睛。

    万万没想到,杨从循刚一闭眼,对面那个三娘就跳起脚了:“你这人!你不看我咋教你发镖的手法啊!”

    “你教就教吧,干嘛还扯衣服啊!”

    “你以为我愿意扯袖子啊,这件衫子值五两银子呢!发射钱镖需要按照顺序往胳膊上的特定穴位中灌注真气,不把这窄袖扯了,我给你表演袖里乾坤啊?不就露了点肉么?我一个女的都不在乎,你一个男的怎么这么啰嗦啊!”

    见三娘气眉瞪眼得又要和杨从循呛嘴架,旁边的二娘赶紧跳出来打圆场:“行了三妹,杨公子既不愿睁眼,那我们也不好勉强……”

    说着,二娘她突然用手伸二指在杨从循右肩外侧正中一点:“想要镖发有力,需要用到阳明大肠经的几个穴位。公子可先将真气注入此‘肩俞穴’,而后将真气沿经脉一路倒灌,依次经肘后‘曲池’,掌外‘合谷’,与(食)指尖商阳,最终外放于钱镖之上。这真气每经一穴,钱镖外放的劲力就会大上一倍,所以……咦?”

    只见那二娘双指运转如电,在杨从循的右臂上连点了两下,然而等她点到杨从循右掌拇指根部外缘时,却突然发出“咦”的一声,盯着杨从循的手掌,轻轻得咬起了嘴唇。

    俄而,这二娘的眼珠突然骨碌一转,接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说为何杨公子的经脉之中不见有丝毫护体真气的劲力反击,原来杨公子还未曾学过本门的内功,难怪这射出去的钱镖半点劲力也无。”

    说着,那二娘突然柳眉倒竖,转身冲着三娘怒道:“方才你差点就惹出大祸了知不知道?!这杨公子身上半点护体真气也无,他要是没能用剑格下你射出的钱镖,这身上非得让你给打出一个透明窟窿不可,你到底是来救人还是来害人的?!”

    就见那三娘挨训之后,竟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般低头双手揉搓起衣角:“这姓杨的表面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样子,谁知道内里这么稀松啊……人家就只用了不到半成的功力!”

    说着说着,那三娘突然瞪起一双妙目上下打量起杨从循:“虽然你这人本事了了,可胆子真是不小,居然敢去撩拨苗疆黑蛊,来和这些放虫制蛊的妖人做对头?你小子究竟有几颗脑袋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骨陶虻蛊(17)

    上回书说到,从杨从循的暗器功夫上看出端倪,从而出面询问杨从循师承渊源的三娘姐妹俩最终搞清楚了两点:第一,杨从循是陆青阳的徒弟;第二,杨从循的本领很烂……

    当听对方自承打自己的那一镖根本就没有使劲儿时,杨从循登时就冒出一脑门子冷汗:好么,才半成功力就和被铁锤砸中一般,真要使足了劲头,那整个人还不给打得飞起来啊?!

    耳听得二娘一句接着一句得数落三娘:“我早就让你一镖打伤那个梁崇儿你偏不听,非说好不容易才将其引出藏身处,不可再打草惊蛇;等杨公子身陷险境之时,又说什么彼既然敢出头招惹这些黑蛊巫师,就一定有护体防虫的法宝灵药,非要等等再看;等到人家俩合力擒下这梁崇儿,你又不爽他俩抢了你的风头,非要出手试试人家杨公子的本事……你自己说,这都闯多少祸了?我是真管不了你了,一会儿自个去镇外找大姐领罚吧!”

    这一番话听得杨从循哭笑不得,感情自己刚才是在鬼门关前来回打转悠来着?

    “好嘛,好嘛,反正这个姓杨的也没有缺胳膊断脚,大不了我赔他点东西意思意思总行吧?”

    说完,那个三娘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绣线的香荷包,托在手上摊开,伸手指拨弄翻找起来:“这个要攒着以后卖镯子;那个是上个月新卖的花钿,我还没有带够;这个钗子可以拿去跟大姐换她那个我一早相中的戒指……”

    三娘的这番举动让杨从循看得目瞪口呆:这天底下怎么能有比胡三还财迷的人?

    “那个三……前辈,您就别翻找了,杨某此刻身边还有千把两银子傍身,当真不缺这等财物。”

    谁知对面那个三娘一听杨从循的答话,顿时就眼冒小星星得看向杨从循:“都上千两身家了?你咋这么有钱呢?这钱都是正路来的不?要不你干脆拜我为师算了,我保证不出三十年就让你学到我五成的本事!”

    “咳嗯!!”

    “好嘛,好嘛,二姐你别在一旁扯我袖子了,小心把这只也给扯脱了……江湖规矩,先到先得,我懂!算他小陆运道好,这回居然让他误打误撞得蒙着个阔气徒弟……我乐意送他徒弟一本书,这总没人管着了吧。”

    说着,那个三娘从荷包里掏出一本三寸长两寸宽的小册子,那封面上依稀能看见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将其劈手轻轻丢向杨从循:“你身上半点真气没有,真给你武功秘籍也练不出来……这里面记得是三娘我这些年行走江湖时总结的一些心得体会,包括一些江湖下三滥害人时使的阴招及防备应对的策略,读熟了它,可以让你有机会保住自己的小命儿。”

    见三娘主动向杨从循传授江湖心得,二娘满意得点点头:“这还像那么回事儿。”

    说完,这二娘又转身郑重其事得冲着杨从循一拱手:“杨公子有这颗救世济人的心是极好的,但有些时候,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从那些妖魔邪道手中救下更多的人,妾身这里说句不中听的话,今天这件事公子做得的确孟浪些个。”

    听二娘说,她们三个这回是结伴到口外(作者注,口外即张家口,当时是国内最大的皮货交易市场)替‘家’里采购皮具时,发现市场上的皮毛都是陈年旧货,当年的新皮子绝少。

    一打听,才知道这半年来口外各大草场上时常无缘无故得闹起虻灾,导致很多牛羊都死在这种小虫的口中。

    这牛虻,是过去牧民最为头疼的敌人;这种小虫不但会吸食人畜血液,还会吸血过程中传播各种疾病,经常会让一个牧场的牲畜大面积流行瘟疫!

    因此绝大多数牧场都会建立在没有虻虫的草场上,一旦某个草场出现虻虫,牧民就会连夜赶着全部牲畜转场,照理说不该发生这种多个草场先后出现虻虫灾害的情况。

    于是三娘她们当时就多了个心眼,在那几个闹虻虫的草场转了转,果然发现有人在暗中鬼鬼祟祟的饲养虻虫,而且这些人用的似乎还是苗疆黑蛊巫师独有的养蛊之术!

    二娘告诉杨从循,在云湘贵三省交界苗疆居住的苗人部落历来有养虫育蛊的传统,不过苗蛊大多都是用来治病救人,素有‘养益蛊,克害蛊’之说。

    然而这苗蛊既能救人,亦能害人。

    于是有极少数心术不正的苗人蛊师利用虫蛊隐蔽性好、爆发性强的特点,专门培养可以毒害人畜的毒蛊,以此谋取私利,这一类蛊师就被称为‘黑蛊’。

    据说这‘黑蛊’一脉时常炼制毒蛊害人,因为担心被仇家按照名姓查到乡里报复家族,所以向来都不以真名示人,多取一个与虫有关的化名当做代号。

    比如这次被擒的梁崇儿,显然就是梁虫儿的谐音,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本名!

    二娘告诉杨从循,半年前她们在口外草场上发现梁崇儿一伙儿的踪迹后,就直接杀了过去。

    在拼斗过程中,那个指挥手下养蛊的黑蛊巫师因为不敌三娘几个,当场就引爆身上暗自种下的蛊毒,想要和三娘几个同归于尽。

    “老娘自个儿独自出来行走江湖的时候,这个蛊师还不知道在哪条缝里趴着呢,更不用说大姐二姐她们了,当时我甩手三枚铜钱就把那个启动蛊毒的巫师打得头下脚上得飞出了蒙古包!”

    然而三娘她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黑蛊巫师种在自己身上的蛊毒竟然不是常见的待孵虫卵,而是一种类似尸瘟的瘟毒!

    这也许就是他们这伙人会大量饲养牛虻的原因,他们需要那些被牧民丢弃的牛羊死尸来大量培养瘟毒!

    那个黑蛊巫师的身体在飞出蒙古包后就迅速膨胀爆炸,将其体内的瘟毒几乎洒遍了他们那伙人藏身的七八个蒙古包。

    这一点是三娘她们始料未及的,再加上她们几个并不清楚这种瘟毒的成份,手头也没有携带可以克制瘟毒发作的药物……虽然三娘她们几个依靠自己强大的护体真气,将体内的瘟毒逼了出来,但是那个黑蛊巫师的手下却在这场尸瘟爆发中死了个干净。

    那一伙人最后就只剩下一个活口,就是这个本领最低,因此被黑蛊巫师指派去附近集市上采购口粮衣被等日用物资的梁崇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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