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鸭怪奇缘(8)
“喂喂喂,许梦涟!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这叫金兜将军,不叫金头将军!兜,‘年少万兜鍪’的兜!这兜鍪是过去将军头上带的头盔!”
“哼,什么嘛,说了半天,这兜不还是头嘛……杨哥哥,你说这金兜将军它真的后背上长着一对凤凰翅膀吗?人家还从没见过真正的凤凰长什么模样呢?杨哥哥你待会帮我拔一根凤凰身上的五彩翎毛好不好呀?”
“什么凤凰翎毛?那叫凤翅镗!这镗是过去将军上阵时用的一种兵器,这里是用凤翅镗来比喻蟋蟀的翅膀……打住,许梦涟,我不和你继续掰扯这个了,待会等我抓住这只金兜将军,你自己去瞧它的翅膀吧。现在你在一边儿千万不要出声,我要下笼子了。”
……
“什么嘛?就这只黑不溜球的小虫也好意思叫什么金头将军?它到底金在哪里?还凤凰翅膀!难看死了,拿走拿走!哎呦……杨哥哥你别生气,人家,人家不是故意要摔坏笼子的。”
……
“好啦,好啦,你杨四保一个大男人,成天像个女人一样哭鼻子,羞也不羞?既然放跑了你的金什么头将军,那我赔给你就是啦,还你一条金色大鲤鱼总行了吧?”
“鬼才哭鼻子咧,我这是眼睛进沙子了……你许梦涟说起大话来都不脸红么?还钓金色大鲤鱼呢!就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小心让大鲤鱼给拖到水里面去!”
“你,你才是小丫头片子呢!杨四保!你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要是我真能弄到一尾金色大鲤鱼还没让大鱼拖到水里去,你怎么说?”
“就你?做梦去吧……行,只要你许梦涟能完完全全凭借自己的本事弄来一条大鱼,我杨四保就认栽了,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不过咱事先说好,这弄回来的大鱼必须得是凭自己的本事弄到的,指使家人上街去买的鱼可不能算数!”
“你……!行,我一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走,跟我去荷花池!”
……
“哎,哎,许梦涟你不是要钓鱼吗?你,你脱衣服干嘛?赶紧穿上,别再让外人看见了!”
“当然是要让你杨四保输得心服口服了,免得一会弄回鱼来还要被你说三道四。如今我谁也不靠,仅凭这脸上胭脂香粉弄回来的大鱼总该算数吧?”
……
“当时的我又如何能够知道,表妹她脸上涂的香粉是用当年新米舂出来的细粉再合上没药、蜂蜜、香油、蜡脂、珍珠粉调成的。这一下水登时就晕开好大一片,很快就引得几尾草鲤循味游进这白玉澡盆之中……哎,要是我能提前认输,兴许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了。”
杨从循叹了口气,告诉身旁听得如痴如醉的小狐狸,那一回错失中意蟋蟀的自己,乍一见那几尾在澡盆齐膝深的水里扑腾挣扎的大鱼,顿时就觉得格外新鲜有趣,于是也将鞋袜外衣一脱,跳进水里和表妹一块追逐着游鱼戏耍起来。
那一日,时年六岁的杨从循和小他两岁的许梦涟,在宽阔无比的白玉澡盆里来回追逐打闹,不时还用手掬起池中清水互相兜头盖脸得泼洒。
这许梦涟本就小杨从循两岁,这身量比对方小了快一个头,力气也不在一个量级之上,自然就在掬水大战中输多赢少,最后小梦涟许是输得急了,闭起双眼,合身冲着杨从循一扑,顿时两人就你抱我我拥你得在池水里滚成一团。
俩个小孩一玩上瘾,就有些得意忘形了,而后就不出意外得乐极生悲了。
而世事偏生就这般巧法,只因到了饭点却不见有人来前厅吃饭,于是许夫人(杨从循舅母,许梦涟亲妈)就遣了几个婆子来后花园寻两个孩子去吃晌饭。
这些丫鬟仆妇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寻到荷花池这里,然后就把两个孩子紧紧搂抱在一起,在澡盆里打滚胡闹的这一幕给看去了。
得亏杨从循当年只有六岁,这男女之间的礼教法度虽严,却也没有必要防到这么小的孩子头上。
不过话是这么说,人家许家是曲阜当地响当当的大户,这许老爷两口子又是老来得女,平时将闺女宝贝得和命根子似的,虽然碍在亲戚面上不便直说什么,但杨新笃要是不就此做些什么表一表态度,那他就不是特地跟着回门的媳妇上门来感谢大舅子一家对自家祖传生意的大力支持,而是专程来舅子家里撕面子坏交情的了。
于是那一回,杨从循自打离了娘胎,还是头一遭见到亲爹杨新笃发这么大的火,为此又破天荒得见识到杨家祖传的男子藤条单打。
最后要不是许大户看不过眼,出手拉住杨从循手中的藤条,杨从循的屁股多半要为此开了花。
兴许杨从循日后和继母关系日益恶化的根源就在这顿藤条之上,谁让你这个当妈的看见儿子在一旁挨打,却咬着牙站在一旁,一声都不吭?
“在杨某挨了藤条的第二天,爹爹就借口生意上有要紧事处理,带着全家人急匆匆得赶回泰安。从此,杨某再也不得机会前来拜会舅舅,却不知表妹她为何一直记挂我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表哥,以至于在中了妖气昏睡不醒时,仍将当年那句‘金兜将军凤翅镗’挂在嘴边反复念叨?”
“这……嗨,我胡三就是一个活的年头多点儿的狐狸,杨兄你问我人世间的纠葛是非,这不是故意难为我么?不过昔日在家时常听我爹赤背狡狐说这世间之事要分轻重缓急。唯今之计,咱是不是先把那个祸害你表妹的邪祟给除了,等人清醒过来再论其它?”
小胡三这一句话可算点醒了梦中人,杨从循闻言顿时用手在脑门一拍:“哎呀呀,怎么把正经事儿给忘了?兄弟说得在理,咱们这回先除了家里的妖魔邪祟,再谈其它!”
杨从循话音刚落,就听背后传来老管事气喘吁吁的声音:“道,道长,我,我家主人有,有请!”
第一百一十三章 鸭怪奇缘(9)
“我这苦命的孩儿啊,你倒是睁眼看一看为娘啊!不过就是下水去游了片刻,这天杀的妖精怎么就单独盯上孩子你了呢?我的女儿啊,你要是死了,娘也不活了。”
伴着一位妇人撕心裂肺的嚎啕,杨从循沉着一张脸推开房门,紧皱眉头冲着房外闻声围拢上来的许大户等人摇了摇头,接着便转身向院门外走去。
然而杨从循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中年男子嗓音:“舅兄明鉴,依小弟愚见,令爱之疾还得延请名医诊断调治方为稳妥之策,找道士清净家宅毕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还望兄长三思!”
那人话音刚落,杨从循的身形顿时一凝,然而他并没有转身回去解释分辩,只是脚下稍稍加劲,一甩袍袖就快步出了小院。
有几点晶莹的水珠,无声得滴落在地下青绿的方砖之上……呵,这该死的露珠!
一炷香后。
“杨兄,方才替你表妹诊脉的结果怎样?可有什么结论?话会说你这一趟没有漏什么馅吧?”
“我……挺好,都挺好的。所有人都当我是一个不自量力不务正业的小道士,舅舅、舅妈,所有人!”
看着杨从循满头青筋乱跳的样子,被吓了一大跳的小狐狸悄悄咽了一口冷涎,讪讪得开口道:“呃……杨兄,其实我更想问你表妹现在的状况到底如何了。”
杨从循闻言先是苦笑了一声,接着便摇头叹道:“方才是在下见得差了。咋说杨某也已离家三年,现在又改了道装,一时认不得也是情有可原之事……不说这个了,我表妹她现在的脉象很差,如果我没有号错的话,应该是七绝脉!”
“七,七绝脉?杨兄,这名字听上去可不像是什么好脉象啊!”
“唉,师傅当年说过,这七绝脉又叫真脏脉,几乎全都是无药可救的绝症,若是生人身上显出七绝之脉,怕是离气绝之日不远了!”
“这,这么凶!”
“唉,这就是为啥舅舅他们一家虽然被妖邪作祟,却仍然没有搬家离开的原因了:表妹的性命危在旦夕,他们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啊。”
(中医上的七绝脉,即釜沸、屋漏、虾游、鱼翔、雀啄、解索、弹石七脉。
其中‘釜沸’指心动过速,形容心跳如水花沸腾,此起彼伏;而‘屋漏’指心动过缓,如椽上漏雨之瓦,许久方得一滴;至于剩下五种都是以写物的形式指代某种心跳规律的严重心律不齐。
在临床上,心动过速过缓或严重心律不齐常被用作冠心病、心绞痛、心肌炎等心内科疾病的诊断要素之一。
上述疾病搁在今天也是必须入院治疗,24小时佩戴特殊仪器监听心电图的重症,在清代自可以归在绝症一类。
不过绝症归绝症,并非绝症就一定没有可以医治的方法,有些时候下药对症才是最关键的。
比如心绞痛之类的顽疾很多都是其它病症诱发的并发症,这种情形下光用药治疗心痛是没有效果的,必须先把诱发心绞痛的源头解决掉,才能取得疗效。
至于杨从循是怎么解决这种‘顽疾’的,请接着往下看。)
“表妹她从荷花池嬉水之后就一下子昏睡不醒,方才我听舅妈说,她和舅舅两人已经差人将附近十里八乡的名医道士请了一个遍,来人有说是妖邪作祟的,有说是中毒害病的。这法事做了无数,药方也开了无数,结果是一点效果也没起。甚至舅舅他还悬赏重金征募到一个敢于豁出性命的勇士,让这人换上水靠,口衔利刃下荷花池整个翻了一遍,照样一无所获。”
“咦,这可真是奇哉怪也,难道这妖怪居然不是住在那荷花池中么?那为啥许小姐一下水沐浴,接着就着了妖怪的道呢?”
“这也是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地方……不管了,现在表妹她的情形很不乐观,连‘屋漏’的脉象都显现出来的。这件事必须马上解决,胡三今天晚上得和杨某再去探一探这荷花池!”
“没问题,三爷我早就想会一会这个只会躲在暗处下毒害人的妖邪了。哎,杨兄,方才我就想问你了,你是啥时候学的医?居然还会号什么‘七绝’、‘屋漏’的脉象?”
“嗨,我也就是在山上修道时跟着师傅一起学了那么一点。三弟你是不懂医术,这‘屋漏’就是‘七绝脉’中的一种,这种脉象和寻常脉象差别很大,所以比较好切。这就和女子怀孕害喜时体现出来的喜脉一样,是最好切的几种脉象之一;凡是连喜脉都切不出来的大夫,几乎可以转行当兽医了。还是那句话,‘七绝脉’好切归好切,但却一个比一个难治,如果抓不到那个作祟表妹的元凶,依靠杨某这点微末的医术,怕是杯水难济车薪。”
“原来是这样。”
也不知杨从循是想宽慰小胡三,还是想没话找话得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他居然借着这个学医的话题和小狐狸扯起了闲话:“其实,我在山上不光跟着师傅学医来着,这玄门五术,山、形、命、医、卜!这五类多多少少我都跟着师傅学了一点。”
“嗬,杨兄你们这些做道士的到还真是艺多不压身啊。”
“其实也不是这么回事儿,我们这样做也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杨从循一脸苦笑得告诉小狐狸,这道士之所以会有‘玄门五术’的副业讲究,最主要的原因是生活方面的需求。
和同样是出家人的和尚相比,道士们最大的不同就是绝少外出化缘,也不怎么接受信众供奉的香火。
在全真斋醮科仪中就有‘心香一柱达九界’的说法,以此号召信众不要过于注重在神像前供奉香火,而是要在平时多做善事积累善功,以此求取福缘……你别说,这样做可以有效减少燃香时产生的烟霾排放,真的挺环保的。
不过这人活着总得穿衣吃饭,不外出化缘,观里的收入肯定要少一大截,除了平时在道观旁边亲自开荒种地之外,道士们取得经济收入最主要的方式,就是去附近城镇集市上打工挣钱。
第一百一十四章 鸭怪奇缘(10)
上回书说到,这修道的道士时不时就得下山‘打工’。
正是这种挣钱糊口的经济需求,催生了道家独特的‘玄门五术’,即所谓‘山、形、命、医、卜’!
山者,观山也;形者,相地也;命者,修丹鼎以求造化也;医者,治病去疾也;卜者,排卦以定吉凶也。
这‘玄门五术’说得既是过去道士们通常从事的五种副业。
‘观山’其实就是‘走山’,在上山饱览美景之后,捎带手也把山上那些有价值的好东西,比如百年人参、千年灵芝啥的挖回来。
这样不但能把人参灵芝送到药铺里换笔银子,自己将来开炉炼丹时也用的上。
‘相地’概括说就是‘相宅寻坟’,当个风水先生,替人相看阴阳风水,要是能寻到肯花银子的大户,也是个能来钱的活计。
道士学医比较好理解,大多数道观都在深山之中,真要是得了急病想请大夫,没等到人家上山病人可能就先咽气了。
所以求人不如求己,这大山之中有得是草药,多学点医术,这性命也能安稳些不是?
此外,那些下山游方的道士大多也能排演八卦推测吉凶,谁让这讲解卦象演化的《周易》是人家在山上每日必看的教科书呢?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谁说的来着?
“这‘玄门五术’中最为独特的,便是‘命’这一门。当日我曾问及恩师,这‘修丹鼎以求造化’是不是就是架炉炼丹,待炉开丹成,服食之后就能飞升成仙的意思,结果却惹得恩师好一阵哈哈大笑,还问我可知古往今来,有哪个道士是靠吃丹吃成神仙的?”
“可说呢,这天上的太上老君不但道行高深,手里还有八卦炉相助,应该算是炼丹的行家祖宗了吧?可人家也是得道成仙以后才开始炼丹的。哎,杨兄,你师傅有没有告诉你这‘命’术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嘛……恩师他说是说了,可问题是我一句都听不懂,全是什么‘穷通造化,炼法为丹,赌运铸机,克定功成,损实补虚,因果笃定’之类玄之又玄的东西,根本都不知道师傅他在说些什么。”
“啥啥啥?这都是些啥啊?”
“我也不知道啊!师傅他当日说我身上的机缘太浅,故而参悟不透,待将来下山游历江湖之后,或许就有机会参悟了。”
“嗨,这不和我爹说的一样么?既然早就知道答案,干嘛不直接说出来,非要人全天下的去找,这‘易缘’‘机缘’的,到底都是啥东西啊?……等等,杨兄你脸红什么?”
小胡三正怨气十足的抱怨,忽然就发现对面杨从循的脸突然一红,这狐狸肚子里那颗好奇心顿时就被勾起来了:“杨兄,你为啥突然间脸红?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啊?有吗?我脸红了吗?……打住,你别放那鬼虫子,我说实话。”
见小狐狸一撅屁股,回爪准备从尾巴里掏竹管,杨从循赶忙冲上前去一把摁住小狐狸的爪子:“三弟且住,师傅他最后忽然问我想不想跟他学这炼丹术。”
“啊?学炼丹术?这吃丹药不是不能成仙么?那学它干啥?”
“的确是不能成仙,但师傅却说这炼丹术也是个能赚大钱的法子,尤其是炼制那些富室大户所需的丹药,颗颗都价值不菲。”
杨从循告诉小胡三,那一日师徒对谈的最后,他师傅突然冲他促狭得一笑,一本正经得问自己要不要学炼丹术,还说这世上让人服食成仙的丹药是没有,但是让人快乐似神仙的丹药却很是不少。
“啥东西?快乐似神仙的丹药?”
“咳,这种丹药其实就是红丸。”
“红……奥,由赵飞燕姐妹献上,最后把汉和帝吃死的那一种?
“差不多吧,不过现在的红丸比过去的质量好太多了,师傅他老人家当年在京城行走之时,就见过这种‘红丸’。”
听杨从循说,青阳子道长年轻时曾误打误撞得治好一位大京官多年未愈的老寒腿,进而被其奉为座上宾。
正是从这位京官的口中,青阳子得知一件颇为惊奇的秘辛!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当朝的还是乾隆爷,而那位京官当时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御史台学习行走(见习御史)。
和很多人想象中的不同,当朝的皇帝其实平时不怎么上大朝,向来只有在岁正、耕祭、册后封王、礼宾、和议等重要时节才聚集群臣上朝;平时都是皇帝召集几个大臣进御书房当面奏事。
凡是有事求见皇帝的大臣们都要在四更前赶到朝房,把篆刻有自己姓名品衔的‘膳牌’递交给奏事处的太监。
然后由这个太监趁皇帝吃早膳的时候,把装有膳牌的托盘呈上。
皇帝若是想见谁,就把谁的牌子翻过来扣在盘子里,之后奏事处的太监就会通知这个大臣提前去御书房等候面圣……恩,这个小伙子有前途,寡人今天翻他牌子。
问题是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做皇帝的也得时不时的休息放松才行,总不能每件事都要奏请皇帝亲笔御批吧?这做臣子的,也要替主上分忧才是。
因此有些时候,特别是那些四海升平天下无事的太平时节,辅政的大臣们会主动把一些不太紧要的事情稍微往后压一压,给皇帝腾个空子,放一天假休息休息。
当然了,放假归放假,这做皇帝的还是得按时早起不能懒床,不然一到时辰,那太监的公鸭嗓门就会在你床头上来回响个没完:“祖宗有制,天明即起。”;不但烦得你不行,而且你还不能砍了这个噪音制造源,因为这是祖宗家法,人家是照家法行事,有功无过。
放假这天稍微能让皇帝轻松点的事情就是在御书房召见大臣。
既然是放假,那奏对事情就不要了嘛,这君臣之间你来我往得对上俩对子,再说上几件民间趣事,大家嘻嘻哈哈一乐,小日子美得很!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是每个大臣都愿意抢这个在假日和君王拉近关系的机会,因为和你一起在御书房面圣的,有时会是一帮很不让人待见的人……御史!
谁让御史是言官呢?他们开口就是弹劾罢免得罪人。可皇帝隔三差五就得召见一回御史,因为这是君王好谏的表现。
能逗皇帝哈哈一乐固然甚美,可要是为此再成了御史口中攻击弹劾的把柄,那老臣还是敬谢不敏了,因此凡是皇帝固定召见御史的日子,大家有志一同得不凑上去找这个不自在。
那一天,正好轮到这位京官在御书房等候面圣,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这次面圣几乎给这位年轻的御史惹出一场杀身大祸!
第一百一十五章 鸭怪奇缘(11)
“每天让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堵在床头叫起床,这日子过得真够憋屈的。”
“这才哪到哪儿啊?听师傅说,这做皇帝的,每顿饭能吃多少米饭都有限制,不但每顿只准盛一碗,这饭还不能超过碗缘,想多一粒米都不成!师傅他猜测这八成就是乾隆爷老爱夜里挑灯批阅奏折的原因,因为加班后可以吃一顿工作餐,能多来点汤圆春卷莲子羹当夜宵。”
“我的天!”
所以说过去皇帝每餐只动几筷子就吩咐太监撤席,未见得真是山珍海味吃腻了,八成可能是给气的:“你们这些贼男女光给朕夹菜却不给添饭,朕吃多了不得齁着么?
“这,这真是太惨了。”
“更惨的还在后头呢,听师傅说,这宫里招呼嫔妃侍寝时两人在一起待多少时间都有限制,一般都是半个时辰,超过时间就会有伺候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在门外高声提醒:‘陛下,到时辰了。’”
要是这个太监在门口连喊三遍,屋里却没人吭气搭腔,人家抬脚就踹门……没错,皇帝依旧不能砍了他出气,因为这也是祖制,怕得就是屋里这皇帝中马上风昏厥过去。
“听师傅说,这就是宫里经常会大量采购‘红丸’之类药物的原因,不然皇帝真有可能到了时辰却交不了差。不过今日的炼丹技术早就不是汉代可以比的了,现在的‘红丸’对身体的伤害要小的多。那天,这位京官就在御书房中见到这样一种东西……”
听杨从循讲,那一天,这位在御书房泠泠惕惕等候奏对的御史台学习行走在御书案上发现了一盘青翠欲滴的……葡萄!
皇宫大内吃盘葡萄是没有啥稀罕的,可问题是眼下已经是内穿夹袄的隆冬!这时节雪都盖住树梢头了,怎么可能还有葡萄?
这位御史台学习行走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就趁着御书房里只有他一人的空子,神使鬼差般走上前去,用手从盘中悄悄捻了一粒青葡萄塞进嘴里,之后立即转身回原位垂首站立候旨。
据这位京官事后回忆,那粒‘葡萄’皮薄无核,里面是一包甜滋滋还透着一股药香味的浆水,除了不太像葡萄味,滋味还真不错。
总之,这东西肯定不是葡萄,但究竟像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然而令这个京官始料未及得是,就在他吃了这枚‘葡萄’后还不到一刻钟的光景,他就觉得从胃里一下子蹿出一个火团直冲丹田,接着越过丹田一路烧向下体。
也就一转眼功夫,他的那话儿就在这股火的催动下……你应该明白的。
这下可把此人骇得魂不附体,眼下他在书房候见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皇帝随时都可能撤去早膳前来书房,到时自己这个样子可怎么行礼见驾?
君前失仪,这是杀头的罪过!
得亏当时天气寒冷,这位大人身上套的棉裤又厚(三九天跪冰凉的地砖,那滋味谁跪谁知道),这人势急生智,用手捏紧鼻子,整个人就和陀罗一般丢溜溜得原地转了几十个圈子。
这人一直转到再也憋不住气儿,这才撒开捏着鼻子的手,接着就嘴角溢着白沫得往地上一趴,用双手紧紧捂住肚子,“唉哟唉哟”得打起滚来,以此装出一副犯了搅肠痧的模样。
最后在御书房外值守的太监被其惊动,待匆匆查看过此人的‘病情’之后,值守太监唤来大内侍卫,将他急火火得搀出宫外。
(当时宫内惯例,若有人在皇宫内得了急症,必须第一时间着力士送出宫外,免得把疾病传染给后宫之人。除了皇帝、皇后和皇太后,其他人一概不得例外,就连当年康熙爷没即位的时候出疹子都不许呆在宫里。
这也是祖宗家法之一,当值太监可以按律直接实施,无须禀告皇帝的批准。)
“现在看来,这盘摆在龙书案上的‘青葡萄’,八成就是送呈乾隆爷亲用的‘红丸’,其效果之强,可见一斑!因此恩师就问我学不学这炼制‘红丸’之术。虽然当年那种‘青葡萄’的配方他没搞到,但这京城之中多娶妻妾的勋贵如恒河沙数,因此这‘红丸’一向广有销路。后来恩师在那位大人的帮助下,从贩卖‘红丸’的药材商人手中搞到一付京中贵人常服用补益的方子。恩师他说只要我能学会这方子,今后就再也不用发愁盘缠了。”
“哇塞,那杨兄你这方子到底学到手没有呢?”
“……没学。当时杨某一心想早日去关外寻访家母的身世,这‘红丸’只有在京城才好卖,在关外并无太多销路,因此杨某便婉拒了恩师的好意,只跟其学了些如何分辨天才地宝的‘观山‘之术,将来如能在关外寻的一颗上了年头的老山参,将其拿去山货市场上卖了,想来也够应付你我二人的盘缠了。”
“说的也是,这贪多嚼不烂,反正杨兄你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一时半会也用不上那方子,学点别的也好……别打别打,兄弟我开玩笑的!对了,杨兄,你对今天晚上行动有什么计划?依你看,那荷花池里作妖的精怪连下水去摸都摸不出来,就凭咱们两个能把这玩意儿从藏身处里给诱出来么?”
“这……我也说不太好。正好你胡三来帮我合计一下,你说这妖物为啥单独作祟只在花池一角澡盆中嬉水的表妹,却对下水深入花池探查的勇士视而不见呢?”
“恩,这真是个事儿。若不提前弄清楚这荷花池里的精怪为啥出来,为啥又不肯出来,咱们怕是很难将其引出来啊。到底是为啥呢?难不成这回的妖怪是个色鬼,非得看见女人才往上扑吗?等等,女人?脂粉?难道这回是个喜好香粉味道的鱼精?”
“恩,有一点可能,但表妹她上回可不是一个人下得水。听舅妈说,一起结伴下水游玩的还有附近几户人家的女孩。能和表妹结伴玩耍的,多半也是有钱人家的闺女,她们身上擦的香粉不见得比表妹的差多少。如果妖怪真是被香粉引诱而来,没道理只攻击表妹一人,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细节是咱们没想到的。等等……”
说着说着,杨从循望向胡三的目光忽然一凝,接着就和小狐狸异口同声得喊了起来:“身着水靠,口衔利刃?!那怪物竟然怕刀?!”
第一百一十六章 鸭怪奇缘(12)
书接上文。
待下意识得喊出‘这水中怪物怕刀’一语后,杨从循略加沉吟,就皱着眉头摇首道:“那也未必,那日一表妹一同下水嬉戏的几个女孩,虽说家境不如许家豪阔,那也是地方的名流世家。就算不是珠翠满头,那金银钗环总是必不可少的。这妖物既然敢在人群之中袭击表妹,可见其并非惧怕那些女孩头上的金银首饰。”
“言之有理。”
就这样,小胡三与杨从循两人一边假设一边否定,一连讨论了大半个时辰,各种情形设想了一箩筐,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此时正逢炎夏,白昼正长,离入夜下水还有一些时间。
于是杨从循又厚着脸皮去寻后宅的许老管事请来,央其从许家后宅寻几个当日伺候许梦涟下水嬉戏的丫鬟婆子来问话。
许是早晨杨从循一口道破‘许家后院荷花池内妖气正浓’一事给这位老管事留下道行深不可测的印象,那位许管事顿时就把杨从循的央告当成圣旨一般,说一句“此事甚易,道长您且宽心安坐”,就匆匆忙忙得告罪去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光景,正在屋里喝茶吃点心的杨从循和胡三猛听得房门之外传来一阵好似云雀过堂般的女子声音。
待杨从循慌慌忙忙得整肃衣冠出门,就见自己临时歇宿的这间小院当中,竟然莺莺燕燕得挤了一大帮丫鬟婆妇,瞧规模怕不得有四五十口之多。
其中很有几位裙钗不整云鬓散乱,一边低头小心翼翼得拍整衣襟,一边还将粉可欺霜的柔荑掩在口上,小声打着呵欠。
瞧这样子,八成是刚下夜值得丫鬟,方才沾枕就被人从床铺之上硬拖起来,胡乱给套上一件衣裙,就匆匆赶来此厢供杨从循问话。
见自己方才那句随口之言居然惹得老管事如此大动干戈,一脸尴尬的杨从循慌忙趋前两步,赶过去和站在人群之前的许管事见礼。
然而还没等杨从循开口致歉,那个满头大汗的许管事却抢先一步冲着杨从循拱手道。
“好教道长得知,当日伺候小姐下池沐浴的丫鬟婆子共计九十七人已尽数召唤到此间。只是道长您这院子甚是狭窄,怕是容纳不下这许多,因此小老儿就自作主张,嘱咐那些当日不在小姐紧跟前伺候的丫鬟婆子暂且在院外等候……道长您但有吩咐,小老儿这便唤那些人进来。”
敢情眼下这院里的只是先头部队啊?
然而没等杨从循回过神来,老管事又满脸堆笑得冲着身旁一个年纪四十往上,瞧身上衣衫首饰甚是华贵,虽然亦是满脸笑容,这眉宇间却有一分颐指之气的中年婆子一指。
“此人便是小老儿房里头的,当年做过小姐的乳娘,因此颇得夫人信任,忝为内房管事。小姐她但有吩咐,都是由贱内代为出面操持……我说你这妇道人家好生没礼数,还不快上前见过杨道长!”
却说这跟在老管事身后中年婆子原本跟着管事一同满脸堆笑得趋前行礼。
然而其仔细一端详杨从循的脸,这行礼的动作顿时就是一僵,被老管事从旁边轻轻一推后才忙不迭得欠身道福。
“道长万福……还请道长恕罪,方才小妇人觉得道长您十分面善,咱们许是在何处见过不曾?”
闻听这婆子道出一句‘面善’,杨从循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待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险些惊呼出口一声“是你!”。
原来这个管事婆子,正是那个当年跳出来指认杨从循与许梦涟两人在白玉澡盆中打滚嬉戏,最后让杨从循屁股开花的婆子!
冤家路窄!
好在此时杨从循他已长大成人,这面目较少时变化颇多,那婆子也只是觉得杨从循的动作神态似曾相识,并未将其与当年趴在厅堂中挨打的少年联系起来。
于是其稍一迟疑便展颜笑道:“道长您丰神俊朗,画儿上走下来般的人物。许是小妇人上香磕头时,将神龛上像儿瞧走了眼,也未可知。”
一旁的老管事见这话头似是不对,赶忙也凑上来打岔:“这疯婆子满嘴胡吣,教道长您瞧笑话了……房里头的,还不快些将小姐当日如何被妖精所害的情形讲与道长知晓?”
“瞧小妇人这记性,活该掌嘴!道长容禀,当日……”
原来就在十天前,许梦涟的一位手帕交,曲阜城中粮油行首(最大粮行)杜老板的千金杜月馨在父母命下,许给扬州一户盐商人家的长公子做主妇,不日将赴扬州完婚。
眼瞅自己出嫁在即,因此杜月馨特地来许家,向好闺蜜许梦涟辞行道别。
一听到好姊妹今后天各一方聚少离多,小月馨三岁的许梦涟登时就红了眼圈,于是两人便梨花带雨般抱头痛哭起来。
待哭过之后,许梦涟故做恙恼得将粉嘟嘟的小嘴冲着杜月馨一撅:“姐姐真是狠心人,连声招呼也不跟人家打,就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刘妈,你让许管家拿着我爹的帖子去拜会杜老爷,就说月馨姐要在我们许家盘桓几日,届时让扬州来的接亲队伍直接来这边接人就是。”
许梦涟这副蛮不讲理得做派登时就将杜月馨逗得咯咯娇笑起来:“妹妹这是要学那山上抢人压寨的土匪么?岂有让人去旁家接亲的道理。”
然而说归说,杜月馨到底也舍不得与许梦涟即刻分别,颦着秀眉发愁半晌,终究还是心软松口,答应在许家留宿一宿。
见杜月馨松口答应,许梦涟登时就乐得找不着北:“还是姐姐疼我。哎呀呀,姐姐脸上的花钿都哭花了。这天气热得就和下火似的,连累得妹妹也整了一身臭汗,不如你我下水去耍乐一回也好……刘妈,你带人去后院收拾一下!”
别看许梦涟她想起一出是一出,但这种事对许家这样的豪富之家来说根本就不叫事儿,几十个丫鬟婆子一起动手,只用了两三刻光景便将一切都收拾妥当。
“当日小妇人怕小姐她在日头底下晒得多了,别再为此起了火气,于是就让‘侯二家的’取来修枝刀,到荷花池边剪下几个鲜莲蓬,好送去后厨造两份冰糖莲子羹来给小姐她们解暑。”
却说那个名唤‘侯二家的’的巧手仆妇刚下手剪下两个糕饼大小几乎要嫩出水来的碧绿莲蓬,正在白玉澡盆当中与杜月馨泼水嬉戏的许梦涟突然惨白着脸冲着‘侯二家的’手中的莲蓬一指:“侯氏,你,你手里那条毛茸茸的东西,可是小黄狗的尾巴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鸭怪奇缘(13)
“弥陀佛,小妇人是在佛祖面前发过愿的。平素吃饭连点荤腥都不肯沾,又怎会让手下婆子在手中藏一条剪下来的狗尾巴吓唬我家小姐?”
只见许梦涟的乳母许刘氏将右手团起,在胸口轻轻捶打过两下,才又开口道:“说来也怪,我家这荷花池也有些年头了,大家却从没注意到这池塘中居然有这种东西。”
见许梦涟被自己吓得俏脸生白,那个名唤‘侯二家的’的仆妇顿时也慌了神,这膝盖一软,“扑通”一下就冲着许梦涟的方向跪下了。
“小姐你莫要吓唬小人,咱只不过刚剪下两个莲蓬,怎会有什么狗尾……哎呦,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那婆子脸色惨白得瘫在地上筛糠,两只眼直勾勾得盯着身前地上那两个正在不停滚动的嫩绿莲蓬……在那个略大几分的莲蓬下面,正斜着一截两三寸长,一指来粗的‘狗尾巴’。
说话功夫,那莲蓬又滚出小半圈,将狗尾巴的另一端露了出来,一道齐刷刷得断口兀自正一滴接着一滴得往下滴着鲜红的‘血水’。
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踪影的隐身小狗,一时玩闹心起,将自家的尾巴藏在那个嫩绿莲蓬之下,这才被侯二家的一刀给剪了下来。
“狗尾??”
还没等许许刘氏接茬,一旁站立的许管事登时就面色不悦得训斥道:“好不晓事的婆娘,一点眼力见都没!也不睁眼瞧瞧,现在是你们八卦卖嘴的时候么?!”
说完许管事恭恭敬敬得冲着杨从循一拱手:“道爷容禀,小老儿也曾找先生来看过那截剪下来的‘狗尾’。听先生讲,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狗尾巴,而是一种名叫菖蒲的水草的花苞。”
一听许管事介绍说那狗尾巴是菖蒲,杨从循顿时点了点头:“诗云,‘彼泽之坡,有蒲与荷’。这荷池里出现菖蒲也算正常……然后呢?”
“这……”
闻听杨从循主动问起后续发展,方才还口若悬河的许管事登时就哑了火,只得用眼神向身旁的许刘氏求援。
只见那许刘氏先是白了许管事一眼,接着面露微笑得冲着杨从循敛裾行礼道:“道爷容禀,小妇人虽没读过什么书,但看东西的眼力还有。
那东西乍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像是半大黄狗的尾巴,但只要定睛细瞧,还是不难看出分别的。
于是小妇人就想尽办法来开导我家小姐。”
却说那一日,生怕吓坏小姐的许刘氏靠着荷花白玉池不停得插科打诨,妄图用些俏皮话逗得许梦涟开怀一笑。
正说话间,一阵微风恰巧吹过。
顿时荷池靠近白玉盆这一侧的大片莲蓬纷纷随着风儿左右轻摇,登时又显露出几个斜斜攀附在嫩绿莲蓬之下的黄狗尾巴。
见此情形,正愁找不到话儿开解许梦涟的许刘氏顿时拍着巴掌乐道:“却才咱说这不是狗尾巴,小姐你还不信……小姐你看,世上怎会有这等专藏在莲蓬之下的黄狗啊!”
发觉是自己多心的许梦涟立时破涕为笑,用手掩着小嘴,咯咯得笑个不停。
许是玩闹心起,许梦涟在止住娇笑之后,双脚凫水,将修长的身子轻轻一探,便从白玉盆的这端游到那端。
只见许梦涟一只手攀着澡盆边缘稳住身形,嘻嘻哈哈得将另一只手探向那只靠在莲蓬之下黄狗尾巴。
“小妇人只恨自己当日未能将小姐她看护周全……那一日小妇人猛听得小姐‘哎呦’一声,用手把着腕子不停得喊痛。等小妇人慌慌张张得同几个身子壮健些的使役婆子一起下水冲到近前,却发现小姐她已经牙关紧咬面如金纸,人事……人事不省了!”
见许刘氏一边抹泪,一边极度懊悔得捶胸自责,杨从循赶忙冲其抱拳行礼道:“多亏大嫂将个中详情一一告知贫道,还请大嫂宽心,今夜小道必将全力以赴,将这个潜身在荷花池当中的妖物擒获。”
说完,杨从循他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许管事:“还请管事您指挥后宅院公抬闸放水,务必要让池水浸没白玉澡盆……对了,管事您能不能替小道寻一条舟子?”
……
没错,杨从循他虽然口口声声得说要下水除妖,然而这水性实在上不得台面,只得借舟下水。
其实这算不错了,最起码杨从循他还会划船,万一要是再降妖过程中翻船落水,还能在水中扑腾几下狗刨。
旁边那个胡三比他还差,今儿个下水,转天就能漂起来。
……
话休繁絮,话说这时辰转眼间就到申末酉初之际。
这天色虽已彻底黑沉,但许家后宅的荷花池畔却早已立起二十来个常人臂膀粗细的牛油火炬,此时正‘哔哔啵啵’得熊熊燃烧,这发出的火光将场地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虽然场地已经亮堂得足够匹敌白昼,然而荷花池四周却并无白天时的人气。
除了一个蹲在假山太湖石边“吭哧吭哧”磨刀子的道装人影,这荷花池边就只有一个两尺来高的火红色矮影。
此时,那个矮个火红身影正用自己那一对前爪提着一只不住扑腾挣扎,时不时还会咕咕哀鸣的……公鸡?!
“杨兄今夜入水,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
“杨兄,你我对此次作祟之水怪一无所知,现在做得这些准备,待会儿能派上用场么?”
“……”
“嘿,我说杨聿!你倒是吱一声啊,三爷我跟你说话呢!”
接连问出两个问题,却压根没能从杨从循那里得到任何答复的小胡三顿时就焦躁起来,将手中那只被草绳扎住双翅,此刻已奄奄一息的公鸡往地上一丢。
“这只鸡有用没用你倒是给个话嘿,三爷费了好大力气才抓回来的。”
这时就见先前那个蹲在太湖石旁磨刀的人影猛一挺腰板,就这么蹭得一下站了起来,一手抄起地上的雄鸡,另一只手中的刀子无比迅捷得在鸡喉出轻轻一拖。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哀鸣,一大串鲜红血滴从鸡喉咙处的破口流出,细细得淋入一只摆放在地上的无盖锡质酒壶中。
“能如何?不能又如何?事到临头,不试上一试怎行?”
只见杨从循豪气干云得抓起那壶掺杂有雄鸡血的烈酒,举到唇边,一仰脖就灌了个壶底朝天:“痛快!三弟,那只鸡归你了!”。
然而小狐狸却看也不看那只被杨从循信手扔在地上,羽爪尚在微微抽搐的雄鸡,只是双目一瞬未瞬得盯着自己面前的道装男子。
“杨兄你说得对!有些事情,不试试怎么能成?且宽心下水,兄弟我自会在岸上为你瞭阵!”
第一百一十八章 鸭怪奇缘(14)
书接上文。
却说那一日杨从循在胡三的相助下,一口将一壶混杂有雄鸡血的烈酒饮得涓滴不剩,而后将先前那柄在太湖石上磨得飞快的短匕衔在口中,双手一左一右得拽住衣襟,用力较劲重重一撕。
伴随着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杨从循将身上系得道袍扯得半脱,而后倒转衣袖向后狠命一甩,登时就露出底下那身贴身穿着的黑色水靠!
只见杨从循弓腰提步,将身伸长一纵,登时就轻轻跃上一只两尺来宽七尺长短的单撑小船。
紧接着,杨从循附身捞起横在小木船上的竹蒿,冲着岸边石台上重重一点,“嗖”得一下,将小船撑到荷花池中。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杨从循抬起手中的竹蒿,漫无目的得抽打着荷池当中残荷莲叶,时不时还要将竹蒿深深得插入池底。
一时间,残苞与碎莲齐飞,池水共淤泥一色,顿时就将原本好端端一个荷花池糟践得不成样子。
这正是:
吐蕊菡萏四飘零,
滚珠碧盘;
衔刃入池非为藕,
毁莲原是救梦涟。
却说杨从循他一连在荷花池上抽打了小半个时辰,然而除了大片大片的碎叶残荷在一泓碧波中一上一下得浮沉,整个荷花池显出一种离奇古怪的静寂,连一丝水怪的踪迹都没有。
见此情形,杨从循眉头紧锁,暗道一声:“好妖怪,你倒当真沉得住气!……既如此,休怪杨某手黑!看这几株菖蒲,你救是不救!”
只见杨从循抄起手中的竹蒿,在空中呼呼嗖嗖得抡上个圆圈,接着便冲着白玉池畔那一小丛伴着荷苞斜生的菖蒲抽去。
眼看竹蒿就要抽到这丛残荷,杨从循猛得将提蒿的手腕一沉,抢在竹蒿接触到残荷之前将蒿头生生得压入水中,登时“嘭”得一声巨响,砸起一个海碗大小的水花。
就在杨从循想要抽回竹蒿之际,只觉自家脚下这只薄木拼接而成的小舢板,像是被什么东西在舷板一侧重重一撞,将这一侧船舷硬生生得拱起水面一尺来高。
杨从循本就水性欠佳,兼又变生肘底,身形随着舢板往旁边一晃,登时就将上半身“噗通”一声跌入水中!
天幸杨从循对此早有准备,这才抢在身体彻底没入水中之前,用双脚紧紧扣住舢板两侧的船舷,同时将浸在水中的上半身拼命蜷缩起来,用手抽下口中衔着的精钢短匕,绕着身周拼力重重一挥。
只听“扑”得一声钝响,一个好似长毛大青鱼般的东西从水中重重得撞在杨从循四下挥舞的匕首之上。
伴随着“吱”得一声惨叫,那条‘长毛鱼怪’在杨从循身上吃了大亏,赶忙扭头朝着白玉澡盆的方向逃去。
“杨兄,我来助你!”
就在小舢板行将侧翻倾覆之际,从池岸边猛地跳出一个火红色的影子,顺着那根斜架在白玉池边的竹蒿,蹭蹭几下就跳到舢板之上,而后将身子缩成一个圆球,冲着高出水面那一侧的船舷重重一蹲!
在小狐狸的大力协助之下,行将倾覆的小舢板顿时又落了回去,捎带手还将上半身浸在水中的杨从循从荷花池里拔了出来。
未待抹去脸上沾染的淤泥水草,胡三那惶急的嗓音已在耳边响起:“杨兄,那点子往白玉池的方向跑了。”
闻听小狐狸出言示警,杨从循猛喝了一声“好”,接着便抄起那根兀自在船头来回滚动的竹蒿:“跑不了它,着!”
只见杨从循再度抡起手中的竹蒿,向着先前那丛混有菖蒲的荷丛砸下。
这时匪夷所思得一幕出现了,那个先前在水下撞了舢板一记的‘长毛鱼怪’分明已经游到白玉澡盆的另一侧。
然而一见杨从循作势再度抽打那丛残荷,这条‘长毛鱼怪’登时就原地兜了一圈子,急急得朝着小舢板撞来。
要是两次都吃同一个亏,那主角也未免有些太蠢。
其实杨从循第二回作势抽打残荷只是一个幌子,见‘长毛鱼怪’果然中计上钩,杨从循赶忙将持蒿的手腕往下一压,将这一蒿重重得敲在那‘长毛鱼怪’的脑壳之上。
饶是这‘长毛鱼怪’的脑壳甚为坚硬,这一下也敲得起头晕目眩,顿时就在白玉池中翻腾抽搐起来。
见自己一击成功,杨从循顿时心中大喜,擎起短匕就要往水怪身上投掷。
就在这时,突然从远处响起一声炸雷似得暴喝:“且慢,刀下留个活口!”
待杨从循与胡三循着声音来处一看,登时双双倒抽一口凉气。
不知何时,一个身穿清灰道袍的灰发老道竟然悄无声息地站在许家后宅那堵足有两丈来高的砖墙之上。
这时就见那人用足尖在院墙之上轻轻一点,整个人顿时腾空而起。
在皎洁的月光下,这人四肢呈大字型张开,身上袍袖被夜风鼓圆,整个人如同一只御风而飞的风筝,“嗖”得一声向荷花池上空飘来。
待这人飞到近前,杨从循与胡三又是“噫”得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这个御风飞来的不速之客瞧上去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一身道装打扮,身上着一件青色过膝的道袍,下身穿一条深灰缅档裤,还赤脚踏一双踢倒山挂耳麻鞋……这嘴上还不伦不类得衔着一只陶土质地小坛。
然而这道士的头上既未绾发髻,也不曾戴冠,就这般披散着头发,让半空中一阵紧似一阵的夜风鼓着脑后这些四散飘飞的青丝,潇潇洒洒地“踏月”而来。
就好像这个道士正在夜空中怡然自得地冯虚漫步一般,两条腿在空中一前一后,随随便便得交错一划,整个人就‘呼’得一下,往前蹿出一丈多远。
说时迟,那时快。
这个御空飞来的中年道士,在空中迈开大步,几下就飞到‘鸭怪’藏身的白玉澡盆之上。
只见这老道口衔陶罐,一仰脖“咕咚咕咚”吞下几口罐中盛放的浆水,而后“呸”得一声吐掉小坛。
紧接着就从其口中射出一道凌厉势急的水线,奔着那个正在澡盆浅水里来回兜圈子的水怪直直得射去!3
这道水线刚一碰水面,登时就炸成笆斗大得一团水雾,一下将水怪连同周遭两尺方圆的水面全都笼罩起来。
此刻尚在五尺开外的杨从循只觉一股辛辣至极的酒气扑面而来,待定睛细看,就发现那个在水中往来冲刺好似游鱼一般的水怪已经没了先前的生猛劲头。
此时正像喝醉酒一般,在水中歪歪斜斜得来回摇晃起来,终于四肢一摊,不再动了。
见面前的妖物终于束手就擒,杨从循顿时就觉得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
就在这时,从其头顶上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子嗓音:“乖徒儿?老道我日前可是嘱咐过你,让你赶在头里替为师打前站,顺便布设一下降妖法坛,并没有同意你下水除妖啊?你看看,怎么把人家许家后花园的荷花池搞成这个样子?”
坏了,坏了,那个被杨从循起意呛行市的老道……人家找上门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鸭怪奇缘(15)
“小子志之,这根狗尾巴一般模样的东西就叫菖蒲,味苦性温,以一寸有九节者最良,故又名‘九节菖蒲’。此物可辟邪驱痛、清瘟杀虫……话说这两天娃娃你埋伏在荷花池边没怎么遭蚊虫叮咬之苦吧?还不赶紧谢过这位恩人?”
只见那道人得意地捻着唇边的髭须,摇头晃脑得冲着杨从循显摆道:“菖蒲这玩意儿虽不罕见,然眼前这种红心狗尾金线菖却仅有苏杭两地才有出产。看来许家修造园林之时当真舍得下本,居然还晓得从江南水乡移栽几株菖蒲回来。”
说完,那老道用脚轻轻碰了碰岸边地上那个正用一对生有蹼爪的前肢紧紧抱住鸭子般脑壳,一尺来长的身子缩成一团,正不住瑟瑟发抖的黄毛水怪。
“这水里的东西名叫‘鸭怪’,乃是一种生长在江河之中的异数,只因其逐水草而巢居,五行属木,故可用庚金剑气困之。”
说着,那老道突然斜了杨从循一眼:“娃娃,瞧你先前出手降妖也算有些法度,这金克木的道理你该晓得吧?可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是庚金剑气,老道我忙得很,可没有闲心替外人管教徒弟。”
杨从循闻言顿时一脸黑线,却依旧稽首施礼道:“前辈玩笑了,这庚金剑气的名中虽有一个剑字,却并非由剑所出。须知金木水火土五行各对应一处脏腑。《黄帝内经》既载:‘肺主呼吸,有肃降收敛之意,故肺属庚金’。因此这庚金剑气便是‘修行之士’运转胸腹之间的真气吞吸吐纳之后,自肺底吹出的那口凌厉杀伐之气。方才道长您先吞吸酒液,而后化虚为实,以酒水为剑,截断水中妖物的归路,此等修为之深,真是令晚辈钦服。”
那老道听了杨从循的回答,居然颇为意外得将其上下打量起来:“别看你这娃娃一身修为平平,眼力见识倒真是不差。那娃娃,你师父是哪个?他倒真将你调教的不坏。”
见那老道提起自己的师父,杨从循连忙再度躬身施礼,而后不卑不亢得言道:“有劳前辈动问,家师尊讳上青下阳,眼下正在昆嵛山烟霞洞中养静。”
谁知杨从循话音刚落,对面那老道却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我还当是谁,原来是青阳那老货。这老东西的运道倒真是不差,竟然还捡了娃娃你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徒儿。”
见对方竟然对青阳子口出不逊之言,杨从循顿时将眉峰一挑:“晚辈对前辈一向恭敬有加,却不知前辈为何要口出狂言,辱没家师的名讳?!前辈若再不修口德,可不要怪晚辈失礼冒犯了。”
那老道闻言顿时一愣,接着就圆睁二目,仔细打量起杨从循来。
渐渐地,那老道脸上竟然浮现出几分赞许之色:“真是后生可畏,别说你这娃娃倒还真有几分胆色。行,瞧在娃娃你的面子上,这回老道我就不说那青阳子的坏话了。不过娃娃你可以回去问一问你那师父,看他平时又是怎么称呼老道我的。”
说完,那老道面容突然一肃:“这许员外家的买卖虽是老道我接下的,但这几日房间屋后的搜索布置都是娃娃你们两个做的,这一切老道我都看在眼里,就算最后没有老道我出手,你们两个娃娃多半也能擒下这鸭怪……这笔功劳老道我不抢你们的。”
见老道出手相助却并不居功,杨从循钦佩之心顿时油然而起:“前辈您这是说哪里话,最后如不得前辈出手相助,晚辈两人定要多费周章才能侥幸功成,再如何说,这降妖的头功也得算在前辈身上。前辈……”
杨从循刚说的一半,对面的老道却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既然娃娃你硬要把功劳记在老道的头上,那老道就厚起脸皮跟你讨一个人情。”
说罢,也不待杨从循答话,那老道突然身形一长,伸手从地上捞起那个不停发抖的‘鸭怪’,小心翼翼得将其一对后腿捉住,而后冲着杨从循轻轻一晃:“此兽后腿腿弯处各有一根毒刺,先前许大户之女所中之毒,即是此物。”
只听那老道缓缓言道:“想必青阳子应该教过你,天地万物,互有生克。凡毒虫所居之处,百步之内必有克制其毒之物。这鸭怪虽有剧毒,但此毒却并非由鸭怪自身而生,而是它从日常所捕食水蛇蜈蚣等毒虫身上挤压而来。因此这鸭怪的幼兽身上就无毒,为了保护幼崽安全,常常需要母兽用喙挤压腿弯处的毒囊,将自己收集的毒液挤出来喂给幼兽。”
说到这里,老道幽幽一叹:“雄起雌伏本是天道,然这雌兽虽然天性柔弱,一旦为母,往往要比雄兽刚强许多。”
说罢,老道一指白玉澡盆边上那几株‘九节菖蒲’:“这便是许大户家中为何会有等闲难得一见的‘鸭怪’流连的原因了。这几株菖蒲便是这头雌鸭怪甘愿豁出性命来看守的宝物。为得就是在喂食幼兽毒液的过程中,一旦幼崽身体扛不住毒囊中的剧毒,于缓急之间,还可用此物来救其一命。”
见杨从循似有所悟得点头,老道欣然一笑:“如老道所料不差,这雌鸭怪并非有意要伤害许员外之女,而是见其随手弯折这澡盆边生长的菖蒲,不得不出手护宝罢了。其行虽恶,然其情却可悯。咱们出家人须时刻以慈悲为念,且饶它这一回吧。”
一席话说完,老道冲着站在一旁的许大户点了点头:“取一株红心狗尾金线菖,将其茎节与五瓣新蒜,半两绿豆并两枚生鸡卵一起捣碎舂汁,再将所得药汤调水内服,即可解令千金身上之毒。”
说罢,老道足尖一点,怀抱海僧凌空飞起,转头冲着杨从循大笑道:“小友且珍重,咱们后会有期。”
就见老道冯虚御风,在空中遥遥几个起落就站到许家那高逾越一丈的院墙之上。
突然老道右手袖子向后迅速一卷,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嗖”得一声凌空射来。
“噹”的一声,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砸起了无数烟尘。
接着就听老道的声音远远传来:“本次除妖之功全在小道友身上,老道无功不受禄,这一百两纹银的礼金完璧归赵。不过老道生性好酒,临行前你家赠得那坛陈年老酒已经让老道我喝完了,且恕老道无法退还。哈哈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章 鸭怪奇缘(16)
上回书说道,杨从循与胡三在曲阜许家搜捕荷花池水怪之时,突然有一相貌殊异的道士凌空而降!
待制服水怪之后,这位老道口述一副解毒药方后就一抖衣袖,再度凭虚御风飘然而去了。
眼见那老道人影已去而狂笑的余音未绝,杨从循顿时就冲着老道离去的方向大礼参下:“前辈艺业心胸过人,晚辈佩服。”
然而杨从循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小胡三正用爪子碰了碰自己:“杨兄,你抬头。”
杨从循闻言抬头一看,却愕然发现方才分明已飘然远去的老道竟然去而复返,眼下正挠着头皮站在院墙之上:“这一运劲行功,老道肚子里的酒虫就一下子闹将起来。眼下老道脚软得实在行不得路,能否厚着脸皮跟主人家打个商量,再赊老道我个一杯半盏的酒水,也好喝了解馋赶路?”
在场众人:“……”
最后还是人情练达的许大户抢先一步反应过来:“快来人,速速打开咱家的酒窖,搬出那坛十六年的陈酿女儿红,献给真人解渴。”
见许大户允诺送上好酒,那老道立时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主人家不愧是做大生意的,当真好气度!那老道再厚着脸皮向主人家讨个情如何?俗话说这‘有酒无肴,馋煞神仙’,主人家顺道赏老道一点下酒菜可好?”|
“好说,好说。不敢动问道长一句,尊驾可用得荤么?”
这下老道脸上的笑意更甚:“要说这荤么,老道我倒也稍稍用得些,只是不吃素。”
“……了解,了解。许福!快去吩咐后厨起灶,给道长整治一桌上好席面献上。”
交代完毕之后,许大户转身冲老道和杨从循各施一礼:“此番真是多谢两位道长仗义出手,救了许某之女的性命。且请两位花厅拜茶,这宴席稍候便得。”
说完,许大户又转身吩咐老管家:“李管事你速速按照方才道长开出的方子抓药给梦涟敷上,若病情一有起色就速来花厅报我。”
说罢,许大户冲着杨从循和老道以手肃客:“请。”
然而就在杨从循两人稽首还礼之时,一直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杨许氏突然快步上前,凑到其兄许大户的耳边低声耳语两句。
只见许大户的脸色猛地一凝,接着便若有所思点了点头:“知道了”,说完就满脸推笑得殷勤招呼杨从循和老道:“从这假山之后的小路投东而去便是花厅,两位贵客快请。”
之后在花厅之中,许家的下人又是如何拜茶上菜的闲言一应从略。
待酒过三巡之后,许大户笑吟吟得冲着老道一拱手:“不敢动问道长,寒舍这点微薄的菜品可还合道长的口味?且请道长暂于此厢高乐,若是少了酒菜,就只管吩咐周遭伺候的下人。”
说完,许大户脸上的笑意更甚:“眼下鄙人尚有一些俗务需要措置,这里先跟道长告一声罪,少陪了。”
说着,许大户笑着冲一旁陪坐的杨从循一拱手:“杨道长,能否借一步说话?”
见许大户竟然张口直呼自己的姓氏,杨从循心底顿时一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杨许氏一反常态得凑到许大户跟前低声耳语,定然是瞧破自己的身份了。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杨许氏给杨从循当了十三年的母亲,虽然这对母子可能私下里互相都不太待见对方,那也是不时就要在家里碰面的。
除了身份所限必须着道装绾发纂之外,杨从循并没有刻意去改变自己的相貌(秀才是剃发留长辫子的)。
先前在许梦涟的闺房中,杨许氏一心只顾解劝那位拉着女儿手不停嚎啕痛哭的许夫人,不过就和前来诊病的杨从循打过一个照面,那时认不出来情有可原。
然而今天早些时候,小姐乳娘许刘氏分明已觉得面前这位小道长实在有些面善,当面虽无暇细想,过后岂有不熟思的道理?
再联想到这位道长不但操着一口泰安乡音,竟然还知道许家后宅这荷花池上装有操控流水大小的水闸?!
这要是再不仔细打量端详这位杨道长的相貌,进而认出这位就是杨家那位嫡长少爷,那许家上下也实在太过没心没肺了。
不过,这该来的一定会来。
在动身前往关外之前,杨从循必定要亲自向杨新笃禀明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尽自己最大可能去博得父亲的首肯与谅解,那时他躲得开这个杨许氏么?
想到这里,杨从循心下立时就一阵释然,冲着许大户深鞠一躬:“谨遵所命,请。”
一刻钟后,许家一处僻静的偏厅,厅内规规矩矩得摆着一套八件雕花桌椅,除此之外别无其它什物,只在北面那堵山墙前面立着一扇织锦屏风。
只见许大户用手指了指一把高扶靠背雕花大椅,回身冲着杨从循道:“来,咱们还是坐下说话吧……聿儿,不是舅舅要说你,为啥都到家里来了也不提前跟舅舅言语一声?难不成是嫌弃舅舅管不起外甥几顿饭?”
“小甥岂敢。只是……”
杨从循刚开口说了几个字,许大户就挥手打断道:“行了,事情的原委你母亲都给许某提过了。不过就是在酒楼坐席饮宴之时,让那转局奉承的女乐唱过一回应景的曲子罢了,咱又不曾真个去瓦舍里眠花宿柳。就为这等小事革了聿儿你的秀才功名,那易县的李德崧真是岂有此理!”
说完,许大户冲着杨从循一点头:“好了,聿儿你也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这曲阜王县尊那里,你舅舅我还是说得上话的,赶明儿就让李管事拿着我的名刺去一趟曲阜县衙,让你在孔学里补一个名字,略微将这增补贡生该有的程序都走上一遭。等后年咱就在山东应举,那直隶治下的县学贡生都要和国子监的监生抢举子名额,远不如咱山东的好中。聿儿你听舅舅的准没错,千万莫要和自己赌这口气,再做这劳什子道士了。”
许大户话音刚落,杨从循就深鞠一礼道:“杨聿深感舅舅大恩。只是杨聿早在当初上山之时,就已将此等尘世间的功名念想统统都断了,眼下就算想拾也拾不回来,不如就这样图一个清静自在吧。”
杨从循本以为自己这番推拒之辞会招来舅舅的训斥,却不想许大户闻言只是略一沉吟,便笑着点头道:“聿儿你说的也对。这读书做官之后,照样也得天天给上司赔笑脸。这天天站班迎来送往得也很是烦人,不若就在家里守着祖传的产业过活,图一个清静自在也好。”
说罢,许大户又冲着杨从循极有深意得一笑:“聿儿你也莫要责怪你娘,这‘鸭怪’尚且知道护雏,你娘她有些偏向你那两个弟弟也是人之常情。”
待杨从循躬身施礼,口称“父母为长,做事自有其道理所在,做子女的不敢心中含恨”之后,许大户满意得点点头:“这常读圣贤书的人说出话来就是不一般。不过聿儿你放心,这件事我已说过你娘了。既为杨家主妇,就该有一个大家主妇的样子,主事之时不能一碗水端平,如何能服众人之心?就算这长子不为已出,难道他就不是你的儿子了么?”
说罢,许大户在喉咙里重重干咳一声:“出来见见儿子吧。这些年你真是给杨家当的好家,连长房儿子都给逼到山上为道!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外人定会在暗地里说三道四,嫌弃我许家没有家教,连自家养出来的女儿都不懂得调教。”
许大户话音刚落,杨许氏便打北面屏风之后低着头快步而走出,径直走到厅中冲着杨从循躬身一福:“儿啊,这些年甚是对你不住,为娘知道错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鸭怪奇缘(17)
只听“哗啦”一声响,杨从循一把将身前那把椅子推开,一下抢到杨许氏跟前,“咕噔”一声跪下:“娘亲怎可如此,真是折煞孩儿了。千错万错都是杨聿的错,母亲快快起身。”
见杨从循这下跪得实诚,许大户的脸上笑意更甚:“行了,聿儿你也别折你娘了,都平身起来说话吧。”
待和事老做完,许大户略一沉吟,转身冲着杨从循开口道:“聿儿你也不要对你娘有什么怨气,前些年在日常用度方面,你娘确实是将你管得有些紧,但圣人也曾说过,先贤‘居陋室,一瓢饮,而后方能治学’。聿儿你毕竟年轻,外面那花花世界的诱惑又多,你娘也是怕你一个人在外面被那不肖之人引诱,荒疏了那颗求学上进的心啊。”
待杨从循连称“岂敢”之后,许大户赞许得点了点头:“前些天我也曾跟你爹提过你的事情。这天底下当爹的管教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孩子但有错处,无非就是唤到身边,当面严厉训斥一番,喝令其痛改前非也就是了。哪有乱棍打出家门,从此不让人回家的道理?”
只听许大户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道:“聿儿你只管放心,你爹那边我已经提前帮你打好招呼了,待会过去给你爹认个错,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过……”
说着说着,许大户突然将脸一板:“聿儿,舅舅接下来的话就有些不中听了,但舅舅希望你能耐心听我把话说完。”
只见许大户沉着脸,先是在堂中慢慢踱了几步,接着便转身盯着大惑不解的杨从循:“按说,聿儿你们杨家之事,我这个做舅舅的不方便置喙,但将来若是聿儿你爹娘真把杨家的家产不偏不倚的一分为三,给你们三兄弟人手一份,那才真是害了你们兄弟三个。”
只见那许大户先是冷笑一声,接着告诉目瞪口呆的杨从循:“聿儿你要知道,这全天下做同一种生意的同行,那都是不共戴天的冤家。谁家的买卖若是让人家给挤倒了,这家里面顿时就和塌了天一般。可你要是起了慈悲心肠,不去想方设法得挤兑人家,那人非但不会领情,反而还会觉得你软弱,变本加厉得打上门来欺负你。”
“怎,怎会如此?我不去害人,那人反倒因此要来害我?”
就见许大户仰面向天,一声长叹道:“若问为何?起因多半还是世人那颗贪狠逐利的心啊!所以老话里才说,这‘慈不带兵,义不养财’!若真让你们兄弟三人每个都管一家绸缎庄子,相互之间天天为了争抢客人而勾心斗角。甭说你们兄弟三个并非一母同胞,就算真是同出一母的手足兄弟,天天这样斗下去,这兄弟间的情意过不了多久也就生分了。”
说完,许大户却将话头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说同行是冤家,但那些来和你做生意、有往来的商家却不是你的仇人。就算两家之间并无亲戚关系,只要生意做得久了,渐渐都能和你亲如兄弟。”
那杨从循正听得入神,谁知许大户忽然用手指了指一旁站立的杨许氏:“若是你娘一直都不能替你爹生养男丁,自然会将聿儿你视同己出,这杨家的家业早晚都得落到聿儿你一人手里,这点大家心里都明白,不必为舅饶舌多讲。但要是当真生下一男半女,这剖分家业的事情就得提早打算设计了。所以在你娘当初嫁到你家之时,舅舅我就教给她这样一个法子:想办法在杨家左近多置田地,并添置缫丝纺车。这样一来,让你们兄弟几个一人种桑养蚕,一人主管车房缫丝,剩下那个就管一管杨家的绸缎庄子。将来但凡养出蚕茧,就送到另外一家的车房纺丝织布,最后再送去绸缎庄子销售。如此一来,你们兄弟三个齐心戮力,其利必可断金啊!”
说罢,许大户展颜一笑:“聿儿你是不是觉得你娘平时的为人有些过于小气,完全不是像是咱许家这等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女儿做派?这些年你娘打理后宅之时,将一切能省的用度全都俭省下来,然后让你舅舅我瞒着你爹悄悄在外买房置地,为得可都是你们兄弟三个的将来啊。”
说罢,许大户从袖筒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牛皮抄纸递给杨从循:“聿儿,你舅舅我既然能将许家的生意做到今天这般地步,这双识人的眼睛多半还是有的。舅舅虽然只和你见过一面,但当年你在你爹的藤条之下,硬生生地梗着脖子一声不吭,既不出声唤人讨饶,也不开口替自己辩解的样子,舅舅我是看在眼里了。聿儿你莫要生气,这世上从来都是‘会哭的娃儿有奶吃’。聿儿你的性子真不是能做生意的样子。所以做舅舅的就越俎代庖,私下做主将你娘积攒下来的田产落到了你的名下,这里是一百亩上好水浇地的地契,聿儿你过过目吧。”
那一刻,杨从循就像痴了一般从舅舅手里接过那一厚沓地契,刚草草翻了两张,这双目之中的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颗大颗得滚落下来。
只见许大户嘿然一笑,自顾自得继续往下说道:“可喜近来这世道一直太平,因此咱手中的银子也算硬挺。虽说这些田地都是东三亩西四亩这样零零碎碎得凑起来的,以至于买入时的地价起起伏伏,但总体上差别不大,大都在十七八两银子一亩。这些田产的地契,聿儿你千万要仔细收好了。这土地必须得有人耕作打理才成,再好的肥田撂荒上两年也就只能长野草了。这些土地舅舅已经做主替聿儿你寻了十几户佃农租赁出去了,届时若是你这个当地主手里没有地契,那些佃户可是不会认你交租的。”
待草草叮嘱过一遍,许大户立时抚掌大笑道:“却是好了,眼下聿儿你名下的田产都已交付过手,想必你娘这些年身上背得掯吝之名也该能洗脱一空,真是可喜可贺。行了,聿儿,眼下你爹还在客房等你过去叙话,舅舅这厢也就不留你了。”
这下杨从循再也忍不住那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扑通一下跪倒,以膝行到杨许氏,紧紧抱住杨许氏的双腿:“娘,这些年都是孩儿错了,你罚孩儿吧!”
见杨从循哭的动情,那杨许氏忍不住也是眼圈发红,当下合手搂住跪在地上的杨从循,也跟着哭了起来。
待这对母子俩痛哭了好一会之后,一旁唏嘘旁观的许大户才走上前温言解劝道:“好啦,好啦,聿儿你既然喊她一声娘,你娘她岂有不疼你的道理?以后回家时多孝顺孝顺你娘,同时对你那两个弟弟也大度包容一些,一家人和和气气才是福气不是?聿儿你快些擦一擦眼泪去寻你爹吧,莫要再让他久等了。”
待杨从循喜笑颜开得告辞走远,一直站在厅堂门口微笑目送其远去的许大户忽然间将脸一板,接着猛一转身,冷冰冰得瞪着身后的杨许氏发问:“我不是早就叫你派人拿银子去易县把那个什么花朝云赎回来么?这件事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鸭怪奇缘(18)
“大哥容禀,别的事情小妹都依得哥哥,唯独这件……无论大哥你说出什么道理来,小妹也绝不会答应,这种出身的女人怎可进我家之门?”
只见那杨许氏一改先前低眉顺眼的样子,鼓起腮帮子,瞪圆了眼睛,用手指着许大户的额头,气哼哼得抱怨了好几句,好容易才算是将腹内的邪火发泄出去。
临了杨许氏居然又酸溜溜得加上一句:“这种烟花地出来的狐媚子一惯要勾搭人,若是新笃他……总之此事大哥今后再也休提!”
见亲妹子发作,方才还冷脸做色的许大户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寒霜,先是摇头苦笑两声,接着就换上一副温和许多口吻冲着杨许氏开口道:“咱爹娘走的早,小妹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从小到大,哥哥做什么事不是可着你的心意来?所以妹子你要对哥哥这双识人的眼睛有信心,自打他杨新笃来咱家送绸缎样子的那一天起,哥哥就知道他绝不是那种见异思迁放荡荒唐的人,要不然当年哥哥也不会在家里力排众议,一定要妹子你远嫁泰安,给他这样的小商人续弦当主妇了。妹子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杨新笃他对你究竟如何?”
见许大户主动提起自己的婚后生活,杨许氏的脸顿时一红:“大哥识人的本事小妹从小就是钦服,这些年新笃他一直都对我百依百顺,我俩几乎从未有过争执红脸,小妹在杨家的日子也过得很是舒心……”
然而那杨许氏说着说着,突然俏脸一寒,恨恨一跺足道:“要是家里没有这个碍眼的杨从循,那该有多好!”
见自家妹子仍旧对杨从循耿耿于怀,许大户顿时就是一声冷哼:“不过就是一个前妻所出长子而已,想将其打发出家门去又有什么难的?自家没有主张,就不会写信来家跟我讨个主意吗?”
接着,许大户就开始细细得数落起杨许氏来:“这些年你犯得最大一个错处,就是读书应举博取功名这一途上掯吝他杨从循……你怕什么?尽管让他去博好了!眼下给一个白丁捐班知县的实缺也不过就要三四千两银子的事情,还能银到既补缺!不等他杨从循考出什么名堂来,咱外甥的实缺都到手了!到时候大家都是一般的知县前程,谁又能压谁一头去?你还怕他会抢了咱外甥的家产不成?”
将亲妹狠狠得数落了一通,末了许大户又意犹未尽得饶上一句:“要是我来当这个家,不但不会掯吝他读书,相反更应该积极主动的花钱替其上下活动谋差。”
这下可真是一脚重重得踩到了杨许氏的尾巴尖,只见那杨许氏将一对柳眉倒竖,气急败坏得开口道:“还出钱给他捐班?想都别想,除非让杨新笃先休了我!”
见杨许氏作色,许大户顿时就恨铁不成钢得埋怨起来:“你们女人家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过就是从嫁妆里给他杨从循挪出一笔银子罢了,然而具体捐哪里的官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你就不会给他花钱远远得指射一个无人肯去的偏远州县?像这种地方,十几年都不见得能来一个替底下人顶责背黑锅的知县,这手底下官吏还会放跑了他?到他任满之时,那些人一定会给上级衙门上表陈情,请他杨县令继续留任。从此他杨从循就在外边兜兜转转得当官,再也不得返回山东。这杨家的家业,他还真能请来搬山力士,将铺面宅院连同下面的地皮都一起搬走不成?
只见许大户擎起一根指头,重重得点在杨许氏的额头之上:“拢共用不了两千两银子就将他杨从循彻底打发了……你呀,你呀!就算舍不得从自家嫁妆里出这笔银子,就不会张口冲我要么?”
见亲哥真个动怒,杨许氏反倒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这……哥,今后我该咋办啊?”
见杨许氏终于肯低头问计,许大户略一沉吟,才缓缓点头道:“方才为兄已经用功名之事试探过他杨从循了,不知是不是背后有什么高人指点,此子今番一直不肯松口咬这副金钩。不过吾妹休慌,方才他已经从为兄手中接过那些地契,也就吞下了为兄下给他的香饵。今后吾妹可找人在这些田产附近盖一处宅院,再花些银子把那个什么花朝云的赎回来送去,就不怕他杨从循不上钩!”
说完,许大户冲着杨许氏展颜一笑:“为兄自己就是男人,当然最了解这男人心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甭管一个女人之前如何坑他害他,只要这男的今后再提到这个女人时绝口不出半句恶言,那就证明他心里还是有她。吾妹你这个儿子,可曾四处去跟旁人诉说那花朝云的坏话么?要知道,这富贵温柔乡从来是都困人无数的枷锁!有田产就有稳定收入的地租,足可保全家人衣食无忧,这后宅秀榻之上还有殷勤可心的美貌佳人,要不了多久,就算你往他杨从循手里硬塞绸庄店铺,他也不肯来吃这个每日都得动身前往临县盘点打理的辛苦了!”
听了许大户的一番解释,杨许氏顿时恍然大悟,当下就一脸钦佩的连连点头道:“难怪兄长要将这田产全都置办在曲阜境内,那里距离泰安县城足有百里之遥,就算想去城内绸缎庄子里查账,也得先吃这来回赶路数十里的辛苦。到时他杨从循一定不愿吃这等辛苦,来抢杨家的绸缎庄子。这杨家家产的最大头就是绸缎庄子,不要这个就只能要乡下那套因为被传闹鬼,眼下已没人愿意住的杨家废宅,就算真给了他也没有什么要紧的。高,哥你这招实在是高!”
然而许大户听了杨许氏一番钦佩感叹之辞言,却只是一撇嘴轻笑道:“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为兄此计若成,便能让他杨从循从此再也无望染指杨家的丝绸产业。今后吾妹在杨家,可以高枕无忧矣。”
一听居然有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杨从循这个眼中钉,杨许氏顿时就起了兴致:“吾兄智计高绝,小妹愿闻其详!”
第一百二十三章 鸭怪奇缘(19)
“聿儿,这些便是许……你舅舅赠予你的田产?儿啊,你这下可算是上了人家的当了。”
不待杨从循出言质询,对面那个一脸刚毅之色的中年人就用手指点了点地契上的一段文字,示意杨从循细看:“……自泗河陈官庄北岸向北六十五丈……这块田产距离河水如此之近,想必应该是块可以耕种稻米的水浇地,自然那些前来承租土地的佃户也都是种稻舂米的好手。我儿若想将地块改桑田也成,就是得先和那些佃户挨家挨户的商量通才行……人家佃户只要按时给你这地主上缴足额租米就没人能挑出理来,凭啥要为此坏了自己的衣饭?因此聿儿你那养蚕的桑田,怕是没有指望了。”
说罢,那中年人又用手指捻了捻桌上那厚厚一沓地契:“区区一百亩田地罢了,何至于弄出二十几张地契出来?可见聿儿你那舅舅是故意东一块西一块得凑出这老些零碎土地,明摆着就是想让你今后每天都四下奔波照管这些田产。要知道人们脚下这些土地可没有长嘴巴,究竟是不是聿儿你的地,全看那块立在田间地头刻着地主人名姓的界石!要是聿儿你一时懈怠,疏于照管这些土地。这界石今天被左邻挪五尺,明天让右邻搬一丈,这一百亩地要不了多久就得让旁人吞吃一空!”
杨从循闻言顿时就一呆:“爹爹,难道那些租种土地的佃户就这样坐视他人侵占这块自己耕种的土地不成?”
只见那中年人摇头苦笑道:“所以说聿儿你的见识还是太少了。儿啊,你且往深处想想,那些租种土地的佃户平时就在村子里住着,和左邻右舍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里乡亲,相互之间有什么事情不好商量?只要剩下的地块里打下来的粮食够我家吃喝外加交租就成,至于地头那块界石究竟该摆在何处自有地主东家来操心,我一个当佃户的也犯不着为他去出这个头。”
(佃农家里严重缺乏可以积囤粮食的大型仓库,多产出的粮食很容易因保管不善而霉变,所以大多数佃农都不愿意在如何扩大粮食产出方面投入更高精力。
著名文学家叶圣陶老先生有一短篇佳作《多收了三五斗》,描写的就是某一年的年成好,地里粮食丰收,但佃农却因为没有足够囤粮的仓库,不得不在秋季集中卖粮而导致米价暴跌,以至于丰年的日子反倒比以往更难过了。
我上学时中学语文课本里还有文章节选,现在么……谁知道呢?)
“原来是这样?那我现在就将这些地契给舅舅他送回去,咱家不要他家这些土地田产。”
杨从循用手抓起桌上的地契,转身就想往门外跑。
这时他的一只袖子突然被人从身后边扯住,接着从背后传来杨新笃一声轻叹:“莫去了,聿儿,已经晚了。你那舅舅是曲阜地界首屈一指的豪商,以他的身份威望,亲手送出去的东西岂能再改口收回去?再说这些地契上写得可是聿儿你的名字,今天你舅舅既然当着聿儿你的面将这件事情挑明,肯定一早就派人前去召回先前一直帮助照管土地的许家管事。事到如今,这些地契上登记的土地田产已经变成无主之物,所以你聿儿不收也得收,不然要不了几天,这些土地就要被别有用心之人抢占一空了。”
那个面目刚毅的中年人松手撒开杨从循的袖子,接着用手在其宽厚结实的肩膀轻轻得拍了拍:“为父知道聿儿你志向高洁,一向看不上这些钱财俗物,可问题是有些别有用心之人却会拿这件事到为父面前做文章啊。”
只见杨新笃冲着杨从循一摊双手:“聿儿,这些年咱们杨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连绸缎庄子都一连新开了两处出来。然而聿儿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年你舅舅除了不断往杨家介绍采购大宗丝绸的豪商客人之外,还前后送过来五十一名伙计,六个掌柜管事,以及三个文书账房!自不必说,这些人都是你舅舅安排过来的桩脚,将来分家之时,他们会站在谁那边,这是显而易见的。”
说完,杨新笃背过双手,缓缓得在房中踱起步来:“聿儿,你娘走的早,这些年杨家后宅一直是你后妈在主持。这女人啊,就没有不吃飞醋的时候,因此咱家后宅之中凡是和你娘有关的东西,都已被她在不动声色间一一换掉丢弃了,以至于现在你爹想念你娘的时候,都找不到可以睹物思人的东西!”
“知道小时候,爹为啥常拉着你去杨家老号盘点么?这间老号是爹当年从关外回来之后,在你娘的帮衬之下才开起来的。记得刚开张时,还有几个市井无赖结伴跑到门上撒泼讹诈,还是你娘亲自出手施展术法将人给吓走的……聿儿,杨家别的家产你都可以不争,但是这间爹和你娘辛辛苦苦才支撑起来的杨家老号,你得帮爹保留下来,权当是给爹留个思念你娘的念想吧。”
见杨新笃提及与生母的伉俪之情,杨从循的眼泪立时就哗哗得从眼眶里淌出:“爹!孩儿只恨昔日自己太过顽劣,未能体会您的良苦用心。孩儿不学无术,只怕将来要辜负您的重托……”
杨从循正伏地痛哭,忽然就听杨新笃轻轻一声冷笑:“谁说聿儿你不学无术?若不是聿儿你出手降伏这荷花池中的鸭怪,救了你表妹的性命,哪里会有今日这些事?你那舅舅正是因为无从酬谢你的救命之恩,这才借口帮助你们三兄弟弥合未来的家产之争,将那些偷偷藏起来的土地就这样抛了出来。”
只见杨新笃转过身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得盯在杨从循的身上:“话说回来,我儿还真是位福将。你那个舅舅一定没有想到他精心准备的杀手锏,居然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这些田地在送出手前绝对不能撂荒,不然就是在打他许霭霖的脸!所以他派去照管田地的管事,一定都是肯用心办差的得力之人,而这些人甄选出来的佃户大多都是些踏实肯干的老实人。只有等你舅舅认为时机成熟,可以用这些田产给人设下圈套之时,他才会示意手下管事将租赁土地的佃户逐一调换成一帮不好田作的奸滑之徒。”
说罢,杨新笃突然抬手重重一拍杨从循的肩膀:“眼下对咱杨家最好的消息,就是你舅舅在仓促之间没法更换佃户,不然那些已经在田间地头辛苦大半年的佃户们就该齐聚他许家的门前讨要一个说法了。所以咱们不妨将计就计,将这些田地全都送出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鸭怪奇缘(20)
“送?全送出去?爹,咱把地送给谁啊?”
见杨从循十分费解的挠头,杨新笃顿时就咧嘴一笑:“自然是送给那些租赁耕种这块土地的佃户了。爹明日就派个得力下人去挨家挨户得接收这些土地,并且这人还会告诉那些佃户,从明年开始,所有人的田租都要翻番,但只要能交满十年田租,这块租种的土地连地契一道就都归你了,凡是不愿意这样做的,就可以退佃走人了。”
杨新笃告诉杨从循,这些依靠租种别人土地维生的佃户,都是一些每日盯着米缸里浅浅一层粮米长吁短叹的苦命人。
连度日之粮都不充裕的人们,又如何能有购买土地的闲钱?然而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又是他们这些佃户这辈子翻身脱离苦海的唯一指望。
只要东家说话算话,肯到期兑现承诺,莫说是田租翻番,就算再多出几成,也有人愿意为此拼上全力搏它一搏!
“爹先前说这佃户不重视土地界限,那是因为他们辛劳耕作的土地并不是自己的东西。一旦得知将来这块地要归到自己名下,甭说什么五尺一丈,谁敢将这界石挪动一寸,那些佃户就要用锄头寻他说话了!如此一来,不需要找什么管事来照管土地,那些佃户自家就会将土地照管得好好的,咱家又凭空得着二十年的地租……反正买这些地的银子又不是咱家出的。”
杨新笃告诉杨从循,当得知来年地租翻番之后,一定会有佃户闹着要退佃。
这种事情不用去管,只要把人家今年上交的地租原封不动得退回去当成是补偿,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大家相识一场,好聚好散。
“那些在地租加倍之后还表示愿意继续留下来的佃户一定都是种地极有经验的老把式,他们手里的耕地也都是一等一的好地。对于这些人,咱们一定要说话算话,等十年期限一到,就把地契改到人家名下;至于那些因为退佃空出来的土地,多半都是些不便灌溉耕种的旱田,聿儿你正好将其改成桑田。只要顺顺利利得养蚕结茧,爹正好将这间杨家老号名正言顺得交到你的手上。”
那一天杨新笃还仔细叮嘱杨从循,那些继续留下的佃户在地租翻番之后,家里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紧巴,因此杨从循应该在每年开春青黄不接之时,主动把佃户家里度日短缺的粮米按照秋天收粮时的价格原价赊给人家,待到秋收还粮之时也只收本金不收利息。
“如此一来,这些佃户自然就会记得这家肯原价赊粮的粮店的好。等将来土地归了他们之后,这些人也就更愿意将自家多打出来的粮食卖给这家粮店。这粮店做的是低进高出的买卖,只要有人肯向你出售秋粮,把这些粮食在店仓里存放到来年青黄不接时,轻轻松松就能赚到一倍多的利润。这种事没有什么太难的地方,无非就是需要找一个忠心可靠的管事在粮店里坐镇盘点……我看杨四他就挺合适的。”
一番话说完,杨新笃冲着杨从循极有深意得挤了挤眼睛:“想必杨四那小子应该已经找你这个少东家诉过苦了吧?自打三年前聿儿你上山去修道,为父就以杨四他没有将聿儿你照顾好的由头,悄悄将其放在杨家老号里晾了起来。这臭小子有没有在背地里说爹的坏话啊?聿儿你回去告诉这个臭小子,收拾收拾准备去杨家新开的粮店当管事吧。如果他杨四连这点小委屈都经受不起,谁敢把大任交到他的手上?”
待杨从循躬身表示受教之后,杨新笃满意得点了点头:“毕竟咱和许家还是亲戚。就算你舅舅这回给挖了好大一个陷坑,聿儿你也不可对人家失了礼数,这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咱还笑纳他许家一百亩田地呢。不过聿儿你这舅舅也是算计得太过精细,这才被为父抓到了破绽。须知杨某是做绸缎生意起家的,岂不知这桑田就是明年蚕丝的道理?这些年不光你舅舅在买田,你爹也在时刻注意泰安周遭是否有人愿意出售手中的土地。你舅舅东一块西一片得买田,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岂能瞒得过爹的耳目?你爹咋说也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虽说咱杨家的买卖做得不如他们许家,可要是连这点防人的心思都没有,却是将人瞧得忒也小了。”
这里稍微插一句后话。
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多都按照杨新笃给设计好的蓝图逐步实施,唯一和计划不同之处就是杨从循把因佃户退佃而腾退出来的一部分土地……送给胡三盖院子当新家了。
之前胡三曾无意间跟杨从循提过,他们赤炎洞很早就想找个宽阔点的地方搬家,却一直没找到合适建立宅院的土地。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杨从循一直把这件事装在心上,正好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帮助胡三一家得偿所愿。
因此,曲阜豪商许霭霖送给杨从循的这一百亩土地上后来不光有郁郁葱葱的桑林水田,还有一处名为赤炎阁的仙家洞府,据说里面住着一大窝,约有好几十只,平时会将人一样住前后跨院并穿袍服马褂的狐仙。
从那以后,凡是敢打杨从循这一百亩地主意的人家可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单瞧胡三他的个性就不难看出,他们家里那几十口子狐仙,像是吃了亏也不去找场子的好好先生么?
更别说这赤炎洞……不对,那时已经改名叫赤炎阁里面还有一个特别能生事的的赤背狡狐。
比如今天晚上安排十几条狐狸将双腿套进厚底高腰靴子,一窝蜂跑到你家院子里,又唱又跳得表演蹦口袋……这样的事情都算小场面了,你信不?
话说那一天,杨新笃将杨从循招到自己居住客房里悄悄面授机宜,待杨从循重重点头,表示已经将所有内容全都记下来后,他爹杨新笃先是满意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接着走到客房门口往眼往外四下打量。
当发现四周确实没有半个旁人之后,杨新笃快步走到杨从循跟前,用一种比蚊鸣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低声叮嘱道:“爹知道聿儿你这回要去东北找有关你娘的线索。这种为母尽孝之事,爹不会拦着你。不过在此之前,爹希望你能去京城见一个人,而这个人对聿儿你的关外之行至关重要!”
第一百二十五章 鸭怪奇缘(完)
“小妹实在有负大哥重托,嫁入杨家这些年,虽然新笃他事事都顺着小妹,绝少有拂逆之处,但却始终未曾同小妹提起当年他是如何走通京中贵人的门路,将那一株从关外淘换回来的百年人参卖出一个天价的原委。”
说完,杨许氏略微沉吟一下,才迟疑着开口道:“这些年小妹一有机会,就凑到酒桌前布菜提壶,借着伺候酒局的机会去和那些与新笃往来交际客人套话。然而那些人基本全是绸缎庄里的熟客,且大都住在泰安附近,其中并无半个京师口音之人……这个杨新笃倒真是好心性,连夜夜陪在左右的枕边人都要如此提防!这些年我都已经给他生了两男一女,还想要怎着才能被你当成自家人?”
杨许氏刚一脸不忿得抱怨了几句,一旁抄手而立的许大户就冲着她摆了摆手道:“好了,小妹你也莫要再生闷气了。毕竟那是镇国将军府的门路,人家祖上可是乾隆爷亲兄弟和硕亲王,贵胄中的贵胄!就算为兄一早就托人在京城中四处寻觅靠山,像这样的人家也是想都不敢想的,却不知他杨新笃到底是怎样走通的门路?”
说着说着,那许大户的脸上渐渐就流露出几分艳羡之色:“一旦能将这条门路走通,这省道一级的大小官员,哪个还敢打咱家的主意?换成是你哥我,也得将身边人防得死死,倒未见得是他杨新笃对小妹你起二心了。”
说着说着,许大户忽然长叹一声,抬眼愣愣得盯着斜上方的椽棂出神:“按理说这许家的家业既然由为兄来掌管,就不该烦劳小妹你去劳神。可这生意一旦做得大了,就有各种各样的麻烦等着你,修河、盐务、巡检、知府、知县、粮台、游击、哨总、帮办,不是这个瞧上了哪个楼里的姐儿要替人家赎身,就是那个三姨太的老娘要做寿,个个都跑来找你哭穷告帮,一张嘴就成百上千得要。妹子,纵使为兄惯于这往还交际之道,也只能勉力维持罢了。为兄膝下那两个儿子都不是做这行的材料,他们比起为兄……那是差得远了,这许家的将来该怎么办?”
只见许大户猛一转身,双目含泪,紧紧得盯着身后的杨许氏:“只要走通镇国将军这条门路,在山东这块地面上就没有再敢来咱许家打秋风的混账!妹子,哥哥可以当着你的面立下遗嘱!他日为兄撒手之后,这许家的家产将一分为四,其中一份是专门留给两个小外甥的……妹子,你就勉力再帮帮为兄吧!”
见兄长说得动情,杨许氏不禁也眼角泛红:“哥哥您可是许家的架海金梁,千万可别再说这等不吉利的话。你我一母同胞,许家有事,小妹自当尽力,再说这些就生份了。只是小妹眼下实在是黔驴技穷,还望兄长能授我一道锦囊妙策。”
闻听杨许氏出言告帮,许大户轻轻得点了点头:“现在看来,他杨新笃怕是一心想把这条最重要的门路留给那个杨从循了,因此破局之法多半就应在那个花朝云的身上!待将此人从易县赎回之后,妹子你要以杨家主妇的身份去和那个花朝云多多往来走动。你是杨家的婆婆,替儿子调教未过门儿媳妇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他杨新笃看出什么破绽,也找不到由头来阻拦你。”
许大户这番话语登时就激得杨许氏跳了起来:“哥!你,你让我去给那个杨从循调教媳妇,还是从那种肮脏龌龊地界出来的女人?!”
只见许大户轻蔑得一哼:“不过就是个托词罢了,那个让你真去调教了?哪怕就只去打个照面也都随你,只要能把东西带到就好。”
“东西……什么东西?”
“胭脂、水粉、头面、衣料、熏香、钗环、针织、刺绣,总之东西越贵重越好,花样越花哨越好!”
那许大户冲着沉思的杨许氏微微一笑:“不过妹子你在送人东西时,却要稍微动点手脚,这赠水粉要少同色花钿,送衣料就缺搭配钗环;同时还要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这些东西都是在城里哪家店铺里买的。”
就见杨许氏的双目一亮:“哥,你的意思是让我想方设法得将那个花朝云引诱到那些专卖胭脂水粉的店里大手大脚得花销?”
许大户闻言点了点头:“这后宅花销一大,那一百亩地的田租可就入不敷出了。我倒要看看,除了上京城去凑镇国将军的趣,他杨从循一个生财无路的游方道士将来要怎样养活那个上流花馆里调教出来的纨绔姐儿!”
说罢,许大户冲着杨许氏一挥手:“从咱们许家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丫鬟婆子中挑几个聪明伶俐些的带回家去帮着那个花朝云打理杨从循的后宅。将来他那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让这几个人悄悄得给你通个信儿。”
只见许大户冲着杨许氏重重一点头:“这个杨从循可没有杨新笃那么深厚关系人脉,他不可能在丝毫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做那些能赚大钱的买卖。一旦那边有动静传来,妹子你就要吩咐那几个丫鬟婆子时刻注意那个杨从循,看这几天他都见了什么人,都准备了什么礼物……就算为此开下重赏也无妨,能传回来一条确切消息的,许某何妨赏她百两纹银!”
“原来是这样。行,一切事由小妹都已明了,这就按照兄长你的吩咐去措置准备。”
在挥手示意杨许氏离开后,许大户信步走出偏厅,双目怔怔得盯着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的夜空发呆。
良久,许大户他忽然幽幽得叹了口气,小声的自言自语起来:“金兜将军凤翅镗?如此俗气的名字,这是从哪处墙缝里逮来的蟋蟀?好小子,你杨从循究竟是给梦涟灌了什么**汤?不过就是十三年前的一场偶遇,为何梦涟她到今日都还对你念念不忘?”
说着说着,一惯言语沉稳的许大户居然就“呵呵”得笑了起来:“鸳鸯枕上兵戈场,胭脂作枪粉是刀……没错,许某此回还真是下作!堂堂一个男儿伟丈夫,居然都把主意算计到外甥的春销帐中去了!但许某真的很好奇,你杨从循能不能顶住鸳枕上吹来的那股香粉风,进而管住后宅里那头吃人不见血的胭脂虎,从而替你们杨家守住这条富贵荣华路呢?”
只见许大户紧握双拳,恨恨得盯着远处的夜空咬牙切齿道:“这条门路你杨从循若是守不住,就不要怪许某人做事不道义!因为许某绝不会将女儿嫁到一个难保朝夕的贫寒之家,让她跟着夫家一起受苦!也绝对不会让女儿屈居人下,整日和一个烟花女子争风吃醋……想娶到梦涟,你杨从循就得先过我许霭霖布下的这一关!”
番外 走进真实历史上的后宅争斗
呐呐呐,最近这几章宅斗大戏,咱写的好看么?
虽然你可能不想承认,但发生在杨许氏与杨从循之间的,就是一场为抢夺日后家产分配权的宅斗大戏。
没错,在我看来,大户人家家里的宅斗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运筹闺房之中,决胜家宅之外,抬抬手指就挖坑,动动嘴皮就杀人……雷,永远都布在一般人看不见的地方。
试想一下,那些会跳出来抢你家产的,都是那些平日里和你关系最近最亲的亲戚……叔大爷家里分家闹家务,与夫人娘家的内侄何干?
既然都是至近亲戚,那在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对簿公堂之前,这交际往来都是温情脉脉的……就算心里恨得马卖屁,脸上也得笑嘻嘻。
像影视剧里那种大小老婆嫡子庶子上来就开撕的场面,不过是为了让观众看得过瘾罢了,真实情形一定不会如此。
真正的宅斗,更应该像许大户给杨从循挖坑那样:外甥,你可还想考功名?今年暂且在县学里补一个秀才的功名,明年为舅就疏通门路,送你去济南府应乡试当举人,后年就花银子把你指射到云黔赣这样没人愿去的边远省份去当县令。
恭喜,恭喜,当地缺官可缺得厉害。你杨县令很快就能升任知府,同时还得兼任两三个县的县令,今后忙得你四脚朝天,再也无暇惦记山东泰安的老家。
记得让子弹飞里面,葛优扮演的汤师爷么?人家一捐官就捐出四五张县令的委任状,打谱到任捞一笔银子就走……这就是当时的大环境,大家宁可花大笔银子上下活动,争抢那些有丰厚油水可捞的肥县,也不肯去这些不要银子就能派差的穷县!
许大户在曲阜那是第一等的豪商,他的面子县令一定得给,去打声招呼,杨从循你就是秀才了。
再去给济南府的山东学政那里递个红包疏通一下,你杨从循就是最末一名的举人了,只要再给吏部书吏送一个一两百两的红包,新鲜出炉的杨县尊大人,恭喜,恭喜!
(只有名列前茅的举人才有去京师参加下一场科举的权力,但只要取得举人身份就可以参加吏部的排班选官……吏部书吏表示咱的活儿真不好干,见月都得发愁该把这些没人愿去的边远穷县委任派给谁。)
细算一下花费,拢共用不了一千几百的银子就把杨从循彻底打发了……人家毕竟是杨新笃的长子,杨家上下可有几万两银子的家产!
一旦真要分家,咋不得分他七八千两银子来堵外人的嘴……现在呢?这许大户的盘算,精明吧?
更绝的是这样操持之后,外人还不能挑理。因为杨从循你一个实缺县令到手了,过不了四五年,就升任知府……都是地市级一把手领导,还有什么好说的?
然而,我们的主角杨从循一心要为母报仇,铁了心得要去关外……这第一个坑就这样被他跳过去了。
见杨从循不上钩,许大户眼珠一转,又给挖了一个新坑:外甥你不是铁了心想当道士么?这当道士总得接受供养吧?我送你一百亩田!
欲将取之,必先与之。
再咋说,许大户也是杨从循的娘舅,舅舅送外甥东西,拒绝不合适,收下更不合适。
这水田正是钓鱼的香饵!
收下田,你杨从循就得出力去打理……然而许大户故意将这一百亩土地拆的无比零碎,光靠杨从循一个,那是无论如何也照顾不过来的。
要是将这些田地撂荒或者丢失了,自然就有人去杨新笃面前进言:这个杨从循连坐地收租的事情都干不好,干脆杨家的家业什么都不要让他沾手,见月只跟着家里领一份零花钱好了。
要是不想将这些田地撂荒,那就得从杨家之中调遣那些对杨从循忠心可靠的老管事来帮着一起打理……这些老人要是一被抽走,那杨家的几间绸缎庄子可就全是许家派去的桩脚了!
更狠的是,杨从循连守着这一百亩田过小日子都是奢望……对不起,舅舅我还要帮着外甥你败家!
不得不说,许大户让杨许氏送胭脂水粉这招实在是太毒了……别说当年了,就算是风气开通的现代,一个闺蜜天天往这家送口红包包;不出一个月,人家夫妻俩就得床头冷战;俩月动手开撕,仨月就上民政局换证!
什么墙脚挖不倒?那都是没碰上好锄头!真放大招,挖谁谁倒!
再说……舅舅我还可以再送一个慕婉秋,凑俩母老虎一起帮外甥你败家!
好在,亲爹杨新笃是站在主角这边的,他给杨从循指点了一招:将那些租赁土地佃户,改成以土地入股粮行的小股东,充分发挥这些人的主观能动性,今后大家群策群力,一起发财!
再加上杨从循作为主角自带天命光环:打理粮店是杨四,教训泼皮有狐仙,今后这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红火!
就像许大户将角力的发力点选在花朝云身上一样,杨从循的破局之法就应在杨四身上,一个对杨从循死心塌地,旁人谁的面子都不给的义胆忠仆!
有道是,打虎还得英雄汉,枕上须备定风丹!
少奶奶您听我杨四说,每个月拨付后宅的使用月例都是少爷早就定死的。
这笔钱肯定不会短少迟延,但要是少奶奶您觉得不够用,那杨四我也没有办法……反正粮行外房的账目是绝对不能动,这点谁说话都不好使,不然咱就去找少爷当面掰扯!
只要连续送礼一两月都没能把花朝云引到城中胭脂店里大手大脚得消费,心疼银子的杨许氏是不会接着往里面白丢银子的。
完美!
等着将来许梦涟再一娶进门,那杨从循的后宅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你们是不是很期待花朝云与许梦涟的对手宅斗戏呢?
对不起,没有!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花朝云和许梦涟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一边倒得压制,还怎么撕得起来?
要知道,那些大户人家嫁女时,可不光嫁女儿一个,跟着小姐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一大堆,这些人就是跟来你家伺候这位小姐的。
你们倒是说说,这些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会和谁一条心?自然是她家小姐!
因为这些丫鬟婆子的父兄儿子都在小姐的娘家人手底下过日子……要是我得罪了小姐,被小姐一封家书寄回娘家告状,这全家人都得跟着我一起丢饭碗!
正是在这些人的支持下,嫁过来的这位小姐也就是正房主妇才会在后宅之中建立起绝对的统治优势,任何敢于挑战其权威的人都会被这些人集体针对。
都不用使什么太极端的手段,光是隔三差五得悄悄往端给你吃的茶饭里下一捻巴豆面,就足够让你拉出个好歹的!
就算你够机灵,能当着老爷的面抓到这些给你下药的证据……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会有人主动站出来承认是她嫉妒你能爬上床伺候老爷的待遇,所以才会给你下巴豆。
试问老爷又能怎么办?无非就是把那人打上一顿给你出气,过后再把人赶出门外。
结果到第二天,人家小姐娘家又给送来一个伺候丫鬟来顶这人的缺,将先前出面顶包那人接回家去厚赏一番,你能怎么办?
但其实这些手段都只是小儿科!
有些时候,那些深明个中之道的大户人家可能会干出一种让今人十分费解的举动。
他们会主动物色一些色艺上乘的女子当成是小姐的陪嫁,一起送到女婿家中,而这些女孩有个名目,‘通房丫头’!
例如《红楼梦》里的平儿,就是随着王熙凤一起嫁给贾琏的通房丫头。
和陪嫁来的丫鬟婆子一样,这些通房丫头也对小姐扁扁得服,甚至在没得到小姐的首肯时,连这家老爷点名让其侍奉枕席的要求都不会点头同意的。
就比如《红楼梦》里,平儿她就曾直接拒绝过贾琏,为此还打开钱箱子摸出一块银子递给贾琏:“二爷你就饶了我吧,奶奶她在房里看着呢!”
平儿的潜台词就是贾琏你拿上我给你的零花钱赶紧滚,别在王熙凤面前害我!
哎,琏二爷这日子过得,也真是够丢份的了。
现在知道为啥许大户根本就不担心许梦涟嫁给杨从循后,那个先进门的花朝云会和自己女儿争风吃醋了吧?
世上的美貌佳人又不只有花朝云,找那年轻漂亮的一口气买上她四五个,跟着许梦涟打包一起嫁到杨家……想必你们都很清楚这些通房丫头的屁股是坐哪边的,和她们中任何一个起冲突,那就是将自己孤立在杨家后宅之外。
也许有人会说,算这些主妇够狠,家里被其经营得铁板一块,可外面她总管不到吧?要是老爷被外面的狐狸精给迷住了,老在院子里过夜不回家咋办?
一旦这种事情发生,那些大户人家的主妇会第一时间从后宅用度里拿出钱把那个女孩赎回家去,然后再捧着账本笑吟吟得去找老爷:“老爷,您相中这人我可是给带回家来了。不过咱家这个月的后宅用度也不够使了,要不这笔赎人的银子老爷您看着给报销了吧?”
前脚让老爷报销掉赎人银子,这位主妇转脸就去吩咐那个赎回来的女孩:“老爷近来身子有些不爽,今夜轮到你去佛堂里替老爷上香祈福。”
要是这个女孩听了太太的话,真个进佛堂里跪上一夜,日后自然有她好处,这后宅之中总有你一个位置。
要是她敢对太太的吩咐阳奉阴违,那么从后个起,隔三差五你就得窜稀。
试问这个赎回来的女孩今后如何不对大太太扁扁的服,从此同房丫头数量+1?
老爷你想让我侍寝?麻烦您先去问过太太的意思吧!
只要整上这么一回,老爷从此再在外边看见女人,那都得绕着走!
以退为进,转守为攻,在不知不觉间将整个后宅操弄于股掌之上,这才是掌家大妇的风范。
与其相比,现在网上那些所谓的宅斗手段,真是……不大上得台面呢。
这个宅斗说完了,顺便再说说宫斗。
首先,穿越小说中描写的女主回到过去,周旋在几个阿哥之间,让他们为你互相争风吃醋的局面是否真的有可能?
怎么说呢,除非你是到了一个与现实绝不相干的平行宇宙,那里面是一帮你从来不知道的人,社会发展轨迹也和目前已知的任何朝代没有一点相同之处,否则就是不可能的。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中国过去基本上都是文臣秉政,而这帮人是很不欣赏那些与女子过从甚密的贵胄,认为这是牝鸡司晨的征兆,一逮着机会就要拿出来说道说道。
比如北宋仁宗皇帝有一次想要提拔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当三司使,也就是想提拔自己堂丈人当财政部长。
平心而论,这位张尧佐是位难得的干臣,其在地方理政的时候,多次审断冤狱平息当地百姓争讼,是一位很有政声的廉洁官员,确实有当好财政部长的能力。
问题就出在张尧佐是张贵妃的伯父,身份属于被文臣提防的外戚,于是大理寺卿包拯第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而后更扯住仁宗皇帝的衣衫,叽哩哇啦得喷了皇帝一脸星射线,用唾沫给皇帝亲切得洗了个脸。
被喷一脸的仁宗皇帝虽然生气,但却没有处罚包拯,而是把一肚子邪火都撒到了张贵妃头上:“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只知朝朕要三司,不知外廷有老包!”
(这里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一典故的出处。)
有鉴于明朝末期宦官专权的弊病,有清一代,为防内臣外戚之间相互勾结把持朝政,真可以说是防到了骨子里,可以说阿哥后妃外戚内宦的一举一动,时刻都有皇帝的眼线盯着。
所以说,如果真有人穿越了,那么躲着点这些阿哥外戚之类勋贵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别去贴乎才是最好的。
不妨就拿清穿剧最钟爱的雍正爷来举例子吧。
据史书记载,雍正爷第三子,也就是三阿哥弘时(下面四阿哥就是乾隆爷弘历),在二十三岁时因为行为放纵,纵情女乐等原因而被雍正爷削去宗籍。
平心而论,这阿哥么,将来不是九五之尊就是亲王显贵,人家在家里养几个漂亮mm哄自己开心那还叫事么?
哪个皇帝不花心的?只要人家没强抢民女,这就不算啥毛病。
可这位三阿哥,却因为在家里多养了几个mm,而受到雍正爷削去宗籍的处罚……这可是宗室中除了赐死之外最严厉的处罚,大约相当于今天的断绝父子关系!
这位三阿哥在削籍的第二年(雍正五年)就忧虑身死了,史书上并没有详细记载其妻妾后人都受到何种处罚。
不过在雍正十三年(也是乾隆元年),刚刚登基的乾隆爷却颁布了这样一条圣谕:“向前三阿哥年少无知,行为放纵,皇考(雍正帝)特加严惩……而今三阿哥已故多年,朕念兄弟之谊,似应收归谱牒之内。”
以这条圣谕推测,看样子是三阿哥弘时一家在削籍之后过得实在太惨,以至于连乾隆皇帝这样的异母兄弟都看不过眼,特地在登基之初便要求大臣讨论恢复三阿哥弘时一家的宗室待遇。
要知道雍正皇帝前两个阿哥(其实是三个,只不过里面有一个没到三周岁就夭折了),都在康熙年间就早早去世了,三阿哥弘时是雍正即位后,年纪最大的皇长子!
按照过去储君立长的传统,弘时他其实是一个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然而就是这样的皇长子,照样因为喜好女色,行为放纵而被雍正皇帝开除宗籍,真得很难想象雍正皇帝他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去与其他阿哥争风吃醋。
更有可能是直接奏请康熙爷以这女子有意离间兄弟情意为罪名,直接向其赐下鸩酒白绫!
别的皇帝咱不敢说,反正是想去雍正爷跟前搞后宫宅斗的,那都是寿星佬上吊——嫌自己小命太长了!
可能有人会说,雍正爷当阿哥时不好女色是为了争夺大位,这即位之后总该在女色上对自己要求的稍微宽松一些吧?那我像嬛嬛那样直接进宫去斗行不行?
很可惜,也不行。
因为清朝皇帝后宫的规模普遍较小……整个后宫,俩巴掌就数过来了;而这人数少了就容易相互间缔结攻守同盟。
这些人相互之间早就抱团抱得死死的,这种环境对人生地不熟的穿越者实在太不友好;就算真有宫斗,第一个出局的也肯定是那个穿越者。
实在懒得去查其他皇帝的资料了,就以雍正皇帝为例。
据《帝王起居注》记载,雍正爷一生有皇后2人(册封有先后,死一个封一个,同一时间里不存在两位皇后),贵妃2人,妃3人,嫔1人,贵人6人,常在7人,答应7人……再往下就没有了。
也就是说雍正爷后宫团队,在人数最多时也不超过20人,其实大多数皇帝的后宫编制也就是这个规模,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更多的只是后人不着边际的想象。
更让人扫兴的是,后面贵人、答应、常在这三个等级的大部队,最多只能有个皇帝女人的名义,她们的日常工作是服侍皇帝更衣洗漱……这些人甚至连块姓名牌子都没有,就算万岁爷想翻你牌子都没处翻去!
一想到嬛嬛初进宫时,只被封为莞常在,真是让人为之掬一捧同情之泪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按照《清史稿》记载,雍正爷妃嫔之下的总计20个女官(贵人,常在,答应三级),居然没有一个能给雍正爷生育子嗣的;雍正爷全部的子女后人,都是地位在嫔以上的那8个人生的,而且这8人本身还是王府福晋出身。
一言概之,雍正爷后宫‘八巨头’都是由前王府福晋转成的,没有一个是从‘贵人,常在,答应’这类女官晋升上来的!!
那为啥嫔之下的女官特别难出头呢?
因为清代大多数阿哥在即位之前就开始娶妻纳侧福晋生小贝勒。
(清代除了康熙、光绪、宣统三位皇帝是少帝即位,其他都是成年以后才即位,登基前别说福晋了,侧福晋都一二三四五个了)。
而秀女可是皇帝即位后才开始选的……就算想上车接近皇帝,那也得排队,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比如乾隆爷的生母孝圣宪皇太后钮祜禄氏……对,就是电视剧里被人硬说是甄嬛的原型,但实际上完全没这个可能!
首先这位钮祜禄氏是雍正爷王府侧福晋,根本就不是秀女出身!
其次人家在雍正爷即位前十六年的康熙四十五年就嫁给雍正爷,结婚五年后的康熙五十年,就生了乾隆爷。
这母以子贵,因此雍正爷一即位,钮祜禄氏就被封为熹妃,很快又母因子贵升为熹贵妃(前面几个哥哥年纪轻轻都死了,使得乾隆爷的排名越来越靠前)。
人家起步价是妃子,打表一跳是贵妃,等到站下车就成为皇太后……说好的莞常在又在哪里?
再说人家孝圣宪皇太后有成年的亲生儿子(乾隆)在背后挺着,不来踩你一脚就算心地善良了,一个连孩子都没生过的毛丫头斗得倒她么?
对了,现在老有白字先生将钮祜禄这个姓读成‘牛骨碌’,但实际上人家的发音叫‘扭户录’,在满语里的意思是狼。
这钮祜禄氏是满族八大老姓之一,在旗人当中的地位很高,族内出过不少贵妃皇后。
在这里奉劝那些有志穿越的人士,万一哪一天你真的不幸穿越了,看见八大老姓的人(钮祜禄氏、佟佳氏、那拉氏、马佳氏、瓜尔佳氏、索绰罗氏、赫舍里氏、富察氏),赶紧跪下去舔人家,绝对有你的好处。
行吧,闲话说得不少了,继续往下讲这个宫斗。
前面说了,雍正爷的后宫一直被生有子嗣的八大巨头牢牢把持,那么这8位蒙受天宠的后妃们究竟给雍正爷生了多少子女呢?
说出来真怕吓你一跳,拢共只有13人,这其中还有一大半是不到10岁就夭折的!
根据记载,雍正爷一辈子只有皇子10人(含夭折6人)、公主3人(含夭折2人),而这13个子女中,活过30的只有仨(含乾隆),能活到60的就只有乾隆爷一人!
吓人不?
这就是清代宫廷之中严禁各种类型宫斗的最根本原因,当时的生活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
阿哥们不内斗都病死夭折一半,要是在宫斗里再废掉几个……你小心把皇帝斗绝嗣了!到时换一个旁支皇族来承袭皇位,你们这些先皇留下来的女官统统去东陵守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