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山村狼祸(25)
上回书说到,董二柱在替闻香教制香坊主脱手陈年麝香时,恰好看见制香坊珍药库里有一根毕方尾羽。
像毕方这种上古孑遗的异禽,几十年都不见得能碰见一回。所以这根毕方尾羽九成九的概率和被土匪半路劫杀的李昶一行有关。
可李昶手中的尾羽不是被土匪给抢走了吗?怎会落到闻香教手中?难道当年劫杀自己父亲的幕后黑手竟然是闻香教?!
感觉一阵寒气顺着自己后脊梁骨缓缓爬上的董二柱强行压下内心恐惧,故作镇定地冲制香坊主谄媚一笑:“坊主不愧是教主须臾都离不得的左膀右臂,这眼界见识竟如此不凡,佩服,佩服!不瞒坊主,小人打小便听老人讲万奴王反金藏宝的故事,但不知这宝藏究竟是在……”
其实董二柱提及万奴王宝藏的本意是想让那个坊主以‘万奴王宝藏实乃本教核心机密,非上级教徒不得与闻’的借口将自己立即赶走,免得在其面前不小心暴露身份,再招来杀身之祸。
谁知,那坊主却和没事人一般冲自己‘哈哈’一笑:“按教规,牛五(董二柱化名)是没资格知晓这等机密事宜,但谁让你是咱的得力心腹呢?这万奴王宝藏就藏在一处名叫陨心的峡渊之中。”
听坊主讲,这处峡渊之所以被称为‘陨心’,正是因为这条渊谷的深处,有一颗自天上陨落下来的星星!
(注:山谷底部有水称为渊,无水则为峡)
至于这颗星星到底是什么时候打天上陨落下来,这个就没人知道了,反正自打游猎山林的猎人山客发现这处渊谷,那颗直径十余丈的圆球状陨星就贴着渊谷一侧山壁,静静地躺在一处方圆数百丈的黑色泥潭之中。
乍一听‘黑色泥潭’四字,董二柱不由得惊呼一声:“护宝黑泉?百足龙的毒液?”
然而坊主却用手指着董二柱“哈哈”大笑起来:“好村的牛五!你也不想想,那黑潭方圆数百丈,得有多少条百足龙的毒液才灌得满?再说蒲鲜万奴是在金末元初之际藏宝,都已过去五百多年,光靠太阳晒也足够将当年灌下的毒液晒干。”
坊主告诉董二柱,这个方圆百丈的黑色泥潭的确是传说中环绕宝藏的护宝黑泉。
然而这黑泉只是一洼集存在此的雨水,虽不能饮用入口,但也没有腐肌蚀骨的毒性。
真正能护宝的,其实是一群生活在黑潭泥坑当中的百足龙!
相传,那个埋藏宝藏的蒲鲜万奴原本出身于一个人口不满五千的小部落。
一个规模如此之小的部落都能牢牢占住一片山林供自己繁衍生息,那么其背后就一定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不卖关子了,蒲鲜万奴出身的这个小部落尤其善于捕捉驯化百足龙,一种体长两丈有余,体内还有剧毒的大蜈蚣!
而那种喂有百足龙毒液的药箭,就是这个小部落克敌制胜的法宝。
凡是被药箭擦破一点皮的,箭头上喂的毒液就会随着血液流动遍布这人全身,以至箭创永远都不能收口痊愈,生生将这人疼死!
虽然这药箭效果狠毒霸道令人谈之色变,但其产量是个大问题。
只有刚从百足龙身上采下来的新鲜毒液才有这种见血蚀肉的奇效,一旦隔得时间长了还得二次涂喂,不然就一点作用都不起。
所以,蒲鲜万奴一族手中仅能长期保留五六百支规模的药箭,倘若再多制备,百足龙的毒液可就供应不上了。
在蒙古人潮水一般地攻势下,蒲鲜万奴一族很快耗尽了族中全部的药箭,旋即在蒙古骑兵的铁蹄下土崩瓦解。
在最后关头,蒲鲜万奴带着仅存的数百亲兵,携带其从金国府库中劫掠来的财宝,孤注一掷地退入‘陨心渊谷’。
尾随而至的蒙古追兵很快团团围住了‘陨心渊谷’,然而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除了几十箱金银财宝,蒲鲜万奴还多带了五对雌雄百足龙!
“牛五你有所不知,那‘陨心渊谷’深几二十丈,渊谷由口到尾更是不下二十里,然却分外狭窄!最宽尚不满三丈,其窄处往往仅有丈余。”
面对如此狭窄的山谷,蒙古追兵空有数万大军,却根本摆不开阵势,只能摆出一字长蛇的阵势,令十个人一行,举着长矛并排前进,如此一排一排地杀入谷中。
然而令蒙古人大吃一惊的是,蒲鲜万奴手下的亲兵虽然不是训练有素的蒙古大军对手,然其带进山谷的百足龙却是凶残至极的杀手!
这些巨蜈蚣竟能在岩壁上甩开步足行走如飞,并且一身厚厚的鳞甲又不怕蒙古人的飞矢!
这些蜈蚣往往在一个照面之间,就从高高岩壁上掠过蒙古大军的先头部队,而后纵身跃入阵列中央那些毫无防备的军卒之间,张开狰狞口器大肆啃咬起来。
受到百足龙的突袭,这些在狭窄山谷中既无空间转身逃跑,也无法举起手中长矛抵抗的军卒顿时就面色惨白地惊恐呼叫,你推我搡地自相践踏起来。
等大军再度退出山谷后清点兵卒,这只站前足有一万多人的军队,竟然一下子折损了三千多人!
遭遇惨败的蒙古大将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就吩咐手下兵卒担土掘壕,在渊谷口筑起高墙,打谱生生困死蒲鲜万奴!
这样一来,刚刚取得大胜的蒲鲜万奴军顿时就陷入坐以待毙的险地。
和能够嚼叶充饥的人类不同,巨蜈蚣片刻都不能离开血食。很快,这些饥肠辘辘的百足龙就瞪着一对对血红的复眼,恶狠狠得扑到蒲鲜万奴手下的亲兵身上吮吸起来。
虽然这些亲兵个个都起誓对蒲鲜万奴忠诚不愉,宁愿肝脑涂地也不背叛,但‘在战场上被敌军斩断首级’和‘在蜈蚣嘴下变成一滩人形脓血’比起来,两者绝不是同一种死法。
在巨大精神压力之下,一部分亲兵叛变了蒲鲜万奴,并趁其熟睡之际,用绳索将其牢牢捆了,推推搡搡地献给驻扎在渊谷之外的蒙古大军。
心知蒙古人势必恨绝自己,即便立刻投降也难逃一死的蒲鲜万奴断然拒绝蒙古将军令其设法驱赶走渊谷内百足龙的命令。
暴跳如雷的蒙古将军随即下令斩杀蒲鲜万奴,同时逼迫那些投降的亲兵再度进入渊谷驱赶百足龙。
然而这一次,饱餐过人类血肉的百足龙再也不复往日驯服,一见到那些战战兢兢举着驱虫药饼的亲兵,就红着眼睛扑了上来。
发现纵使砍头腰斩,也无法逼迫降兵再次进入山谷的蒙古将军最后只能下令,将陨心渊谷用滚木土石彻底堵死,而后带着蒲鲜万奴的首级和几百降兵,垂头丧气地找窝阔台复命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山村狼祸(26)
得知煮熟的肥鸭居然就这样从嘴边振翅飞走的窝阔台,顿时就取过马鞭,接连抽了那个献上蒲鲜万奴首级的蒙古将军十余鞭子,之后又强迫此人交出五千头母羊,以示惩罚。
虽然怒火中烧,但窝阔台依旧对万奴王留下的巨额宝藏眼热不已。
思来想去,生怕今后一旦找到能克制百足龙的方法,却再也找不到‘陨心渊谷’位置的窝阔台,最终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留了那些降兵一命,将其尽数黥面断发,罚为奴隶。
想必诸位看官也瞧出来了,窝阔台最后肯定没找到克制百足龙的方法,不然这‘陨心渊谷’中的宝藏也不会留到今天。
然而这个有关于万奴王宝藏真实位置的秘密,却随着当年那些罚做奴隶的降兵,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
那个闻香教制香坊主告诉董二柱:就在一年多前,一个新近加入闻香教的底层教徒为求幸进,特地将自家世代流传的万奴王宝藏的位置,献给了闻香教教主!
乍闻天降横财的闻香教主自然喜不自胜。
待‘重赏’那名底层教徒去阴曹地府一游之后,闻香教主召集教内全部高级教众,集思广益地寻找克制百足龙之法。
有道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虽然这些人不知道当年蒲鲜万奴是如何驱使这些百足龙,但天地万物互有生克的道理却是不会错的。
这毕方怪鸟的翠蓝尾羽,就是天下毒虫避之唯恐不及的克星!
“可笑那董老儿利欲熏心,我教不过是随便放出个万两白银的幌子,就引得那厮上钩。于是教主他以一百注大力神香的价格,聘请卧虎山牯牛寨的土匪半路劫杀了董老儿一行。而后,教主他一不做二不休,又以二十注软筋神香外加瓜分董家一半钱财的价格,说动李大当家出手屠灭了董家庄,我教这才得着一根毕方尾羽。”
耳听自家上下十余口的性命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交易往还的筹码,董二柱急怒攻心,登时俯身就想去拔那把插在靴筒里的匕首。
然而董二柱这一俯身跪地的举动却令那个坊主产生了误会:“牛五你这小子虽然村蠢了些,这脑筋却当真转得不慢。这大礼就免了,你牛五毕竟是咱的心腹,但有好处绝少不了你小子那份。放心,只要将来教主再度起意去寻找万奴宝藏,届时咱定会在教主面前替你小子美言几句,准保也能跟着混口汤喝。”
一听那坊主许诺要替自己在教主面前美言几句,正怒火中烧的董二柱顿时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只不过是闻香教中一个小小的坊主。
在这人上面,还有舵主坛主教主等一水儿的高级教徒。
当年借土匪之手谋害董员外一行的毒计,可正是这些高级教徒定下来的。
眼下自己一刀捅了这个坊主容易,但要是因此走漏风声,回头再让那些高级教徒全都起了戒备之心,那这杀父毁家的大仇,岂不是今生都难以指望了?
想到这里,董二柱生生压住那只按在靴筒之上的手,继而强打起笑颜,顺势冲着坊主一头磕了下去:“多谢坊主栽培,大恩大德我牛五铭感五内!”
“哎呦,牛五你这村汉!适才不都让你不要对咱行这等大礼吗?行吧,权且看在你小子方才那头磕得响亮的份上,有啥想问的就干脆直说吧,但凡咱知道的,可以全都告诉你。”
“多谢坊主对咱据实相告。敢问坊主,我教既已得到这根毕方尾羽,为何却不去‘陨心渊谷’掘取宝藏?如此按兵不动,难道不怕夜长梦多?”
要说董二柱眼下最为关心的事情,除了当年亲父一行如何被害的具体细节之外,就属那个蒲鲜万奴留下的宝藏。
你们闻香教不是在打这个宝藏的主意么?董爷爷就是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你们如愿。
“好小子,这脑筋果然灵光!牛五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这根毕方尾羽可能有问题,镇不住那些护卫宝藏的百足龙?小子,你想多了。这根毕方尾羽的确货真价实,只要带在身上,那些凶形恶相的百足龙立时就闻风而逃。然而这根尾羽却应付不了那些躲藏在浓雾之中的羽蛇!”
原来,在‘陨心渊谷’之中,除了这群身长两丈口含剧毒的百足龙之外,还有一群随着渊谷当中浓雾一同进退的羽蛇!
闻香教当年那回掘宝行动就是坏在这群羽蛇的身上!
据那坊主转述,这群生活在浓雾之中的羽蛇个个蛇头细身体长逾尺,其身灰黄,还有一对扇动起来就嗡嗡作响的细绒鸟翅。
简而言之,这一群长着翅膀的蛇,会拍打着翅膀,嗡嗡嗡嗡得借助浓雾的掩饰,恶狠狠得撞到人身上,再撕下这人一口血肉!
这群羽蛇数量极多,且丝毫不怯那毕方尾羽,纷纷扑在人身上张嘴就咬。
当年那个身佩毕方尾羽,小心翼翼得潜入黑泥潭探路的闻香教徒,就在事毕返回的途中,被一团突然从水潭另一侧飘来的浓雾一下吞没。
耳听那个被卷入浓雾的教徒发出一声变了腔调的惨呼之后就再无动静。
宿营地这边一个善使飞爪的教徒,全凭借记忆之中那哨探最后出现的方向,朝着浓雾丢出飞爪,待感觉勾住一物后就用劲往外一拖飞爪上系的绳索。
这才将那个几乎被大群羽蛇啃成一副鲜血淋漓骨架的哨探连同三两只即便被拖出浓雾,兀自死死咬住这人身子,即便被人硬生生拽下脑袋也不肯松口的羽蛇一起拖了出来。
就这样,闻香教首次寻宝行动,在大群羽蛇的阻挠下失败了。
“发觉这些闻香教徒短期内无法染指万奴宝藏,二柱我心中这块石头总算是落地。然而就在我寻机告辞制香坊主之际,一个自称是牯牛寨李大当家派来的信使却带着礼物来找这个坊主,言称牯牛寨近期想购入一批大力神香!”
第二百八十九章 山村狼祸(27)
闻听是牯牛寨的土匪想来买香,制香坊主顿时就极其轻蔑地撇嘴道:“又是这帮穷鬼!舍不得多给银子,居然还想从咱手里买香?牛五你替咱出去把这厌物打发走就是了。”
说罢,坊主就冲董二柱一挥手,示意他可以起身离开了。
在董二柱行将出门之际,坊主又开腔将其唤住,殷勤叮嘱其趁早将手里这批麝香脱手,顺道还言及自己最近到城中下处去得勤了些,这手头也有些吃紧,实在有些等钱使用。
长话短说,那一日董二柱辞别坊主出来,先寻了一处稳妥所在将手中的麝香藏起,然后就在教中杂役的指引下,前往约好的地点(城内茶馆雅座)与牯牛寨来人接头。
虽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董二柱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眼下还不是牯牛寨的对手,此刻与人翻脸,今后复仇大事就难谐了。
因此,董二柱在牯牛寨来人面前,故意装出一副替坊主贪婪索贿的嘴脸,一张嘴就开出五千两纹银的天价盘子。
董二柱此举意在彻底搅黄这桩生意,阻止牯牛寨借神香壮大实力,最好再能用言辞挑拨牯牛寨与闻香教关系,促使两者相互猜忌拼斗。
果不出所料,董二柱这五千两银子的盘口一开,对面那个代表牯牛寨李大当家的土匪脸上顿时一黑:“这位牛五兄弟当真爱说笑。兄弟可知这五千两银子到底是何等价码?足可以在鄙寨这里买到十条人命!”
一听‘人命’二字,董二柱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此人既然能代表牯牛寨李大当家拍板订香,可见其身份地位在牯牛寨中相当不低,八成闻香教主就是通过此人向牯牛寨下的红事儿(杀人委托)?”
想到这里,董二柱微微一笑:“这五千两是坊主亲定的价格,牛五只不过是居中传话之人。兄弟既然嫌牛五开的盘子高了,大可就地还价,咱一定替兄弟把话原原本本得带到坊主那里。至于最后能不能成事……”
见牛五开始打官腔,对面那土匪的态度也软了下来:“这是怎么话说的。牛五兄弟,这就是跟哥哥我见外了不是?兄弟你请放心,哥哥我不会让你在里边白忙活的。”
只听董二柱“哈哈”一笑:“哥哥真是快人快语。行,既然哥哥都冲咱拍了胸脯,那兄弟我也不能太不识抬举。不过这好处就不必哥哥往外掏了。不瞒哥哥,兄弟我有个不共戴天的仇家……这趟红事儿,哥哥你们敢接么?”
不意董二柱竟向自己派发红事儿的土匪顿时一愣:“这……牛五兄弟你总得给哥哥点明是桩什么样的红事儿,哥哥这厢才好给兄弟准信儿不是?不瞒兄弟,咱牯牛寨虽是混黑道的,这行事之时也不能全无顾忌。这一般寻常山民倒也罢了,可要是杀官夺印这等事……”
不等那土匪说完,董二柱就抢先拦住对方话头:“哥哥又在说笑。像杀官造反这么大的动静,就凭兄弟这点斤两,岂是敢胡思乱想的?哥哥休要多虑,兄弟的仇家就是南边山上李家村的一个普通山民罢了。”
其实董二柱和李家村任何一个村民都没有仇怨,之所以会这样说,完全是为了能从对面那个土匪嘴里继续套词。
免得这人在红事儿上仔细追问,一旦要是问到董二柱不熟悉的人,就很容易在地里鬼一般的土匪面前露出马脚。
万万没想到,董二柱一提‘李家村’三字,对面那个土匪‘蹭’得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究竟是何人无意间得罪了兄弟,这仇怨还能化解不能?”
这下可是‘李鬼撞见李逵’,连编瞎话都能撞上真对头,也是没谁了。
好在董二柱这人脑筋比较灵活,一时间急中生智,故意冲着对面讶然道:“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过节。三年前咱香坊急需一批鹿茸回来合香,咱四处托人打探,好不容易才搞到一批鹿茸。谁知那李家村里正李昶的侄子李埲竟然也得到风声,带着一批鹿茸来寻坊主。最后咱不但一文好处都没得着,还被坊主狗血淋头地痛骂一通,嫌咱不会办事,光拿些不上台面的次货回来蒙他。兄弟实不知这李埲竟然是贵寨的亲戚,方才如有得罪之处,还请贵寨……”
(以上显然是段假话,只是董二柱故意推出和牯牛寨有仇的李埲顶雷罢了)
董二柱刚虚情假意地说到一半,对面那个土匪就哈哈大笑地打断:“我还当是谁,原来就是李埲啊。牛五兄弟你放心,这趟红事儿俺们牯牛寨接了。莫说是一个小小的李埲,就算是他们村里正李昶,那也是俺们牯牛寨的刀下亡魂。”
为了讨好董二柱,好令其在制香坊主面前说上几句好话,那个土匪大大咧咧地一拍胸脯:“牛五兄弟有所不知,那李家村里有俺们山寨早就埋伏下的眼线,村里但凡有什么举动,俺们这边都能及时得到讯息。只要牛五兄弟你能在坊主面前替咱牯牛寨多多美言。等这批神香到手,不出半月那李埲的人头,咱就给牛五兄弟你双手奉上!”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简单多了,董二柱从自家历年积蓄之中拿出一大笔银子,假称是牯牛寨送上的好处递交到制香坊主手中。
此举果然哄得那厮眉开眼笑,不但将出售神香的事情一口答应下来,还点头让牛五全权操办此事。
“牯牛寨想买多少神香就卖给他们多少神香,牛五你务必要将牯牛寨手中的银两全部搜刮干净。”
于是董二柱打着坊主的旗号,将制香坊中所有现成神香全部卷包烩了。
当然了,给牯牛寨神香是不可能给的,这辈子都不会给他们一根……董二柱最后交到牯牛寨土匪手中的,是一捆瞧着跟神香一模一样的檀香。
顺道诳了牯牛寨一笔银子的董二柱生怕对方察觉到神香有假而报复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花了大笔银子雇人去江湖上放出风声。
消息中董二柱假称闻香教的制香坊主最近花费重金购进一件上古时代的神物,而今正要出高价征募勇士护送这件神物离开北宁屯城。
实际上,除了闻香教的制香坊的确是藏在北宁屯城中外,其它内容都假得不能再假。
就连那件上古神物都是董二柱灵机一动想起来的……既然毕方是上古异禽,那么从毕方身上拔下来的尾羽当然可以算是上古神物。
不过,肯定有人理解错了这个上古神物的意思。
就在董二柱叛离闻香教后第四个月,江湖上就有传言,说是一个领着黄仙的女弟马悄悄潜入北宁屯城,趁夜突袭闻香教制香坊。
还有传言说,那个制香坊主在手下拼死护卫下,侥幸逃离了北宁屯城。
然而女弟马却一路在后紧追不放,终于将这伙闻香教徒逼入安平县东昌客栈,最后还一把火将十几个人全都烧死在客栈地窖之中!
(此处应有杨从循画外音响起:“敢情当年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第二百九十章 山村狼祸(28)
“李簜!当年那个王麻亲口承认卧虎山牯牛寨在李家村里一早就安插了耳目眼线!你这贼人如今还有甚话可说?”
没有理会面前戟指鼻尖咄咄逼人的董二柱,手持开山长斧的李簜先是左右环顾了一下周围那些一脸惊恐的李家村村民,接着就轻轻摇头,低声在喉咙中嘀咕一句“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才转头看向面前那个目露凶光的董二柱。
“方才二柱子你不是问我和卧虎山的李大当家怎么称呼么?实不相瞒,我便是牯牛寨的赛旋风!不光是我,我爹李樵子当年的绰号也叫做赛旋风!”
见李簜竟然开口自承是卧虎山上的土匪,周围那些猎户村民顿时爆发出“啊呀”一声惊呼,纷纷将手中原本朝向董二柱的长矛猎叉掉头指向李簜。
很是有几个胆量略差一些的猎户在舞矛弄叉之际没有拿捏好持械的力度,让手中的矛叉“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见周遭众人的脸上均或多或少地露出胆怯之色,李簜登时就在鼻腔中轻哼一声,不无自嘲地咧嘴苦笑:“不管诸位信还是不信,李簜我敢对天地起誓,从来就没有起过和诸位作对为敌的念头。若是牯牛寨真的想要和诸位做个对头,早就寻机杀进村里来了。”
这番话,李簜说得是斩钉截铁。见李簜说得郑重其事,周遭不少猎户都面现迟疑之色,更有人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从李簜身边传来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好你个杀人放火的赛旋风,到此时仍要猫哭耗子假装慈悲!我且问你,倘若牯牛寨真的对李家村未曾其起歹心,当年我爹还有李昶年伯他们一行十一人的性命,你又作何解释!”
只见李簜表情苦涩地轻轻点头:“不错,李昶大叔他们几个的确是死于牯牛寨之手,但这点绝非李簜本意,一时阴差阳错,这才铸此大错。”
李簜话音未落,董二柱顿时就极其轻蔑地一哼:“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出手伤人之后居然还有脸假惺惺得自称绝非本意?其谁信之!”
然而李簜并没有理会董二柱的嘲讽,伸手在人群中一连指点了几十下:“四喜,刚子,小由儿,二狗剩,来旺家的,乐大嫂子……你们都是我李簜从牯牛寨亲自带到李家村安家落户的。你们扪着良心说,我李簜可是想和李家村为敌?”
这下真是一石击起千层浪。
闻听身边那个每日冲自己笑呵呵打招呼问号的叔伯兄弟姊妹妯娌竟然是卧虎山牯牛寨的土匪,那些土生土长的李家村民登时就觉脊背生寒,“啊呀”一声就想将手中的刀枪转向对方。
只是眼下这种‘人挤人腿,人挨人肩’的阵势又怎生摆弄得开长矛猎叉这等长兵器;还没等转过身来,就你碰我的刀,我撞你的叉。
一时间,人群之中到处发出阵阵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声响……乍一听上去,还是挺悦耳的。
乱哄了好一阵子,场中众人终于发现,此刻大家的兵刃都搅到了一起,估计短时间内,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察觉到自家性命短时间内无碍的众人一下子都松了一口气,不得不继续举着手中枪矛,互相你看我我看你的大眼儿瞪小眼儿起来。
然而就在这种相视无言的沉默尴尬当中,突然就有一个年轻后生的嗓音迟疑着响起:“来旺姨,你,你真是土匪婆子么?不知那牯牛寨中还没有像姨你这般俊俏的土匪婆子?”
这后生话音刚落,一个粗声粗气的中年男子大嗓门紧跟着响起:“六虎你这不要脸的,俺就知道你小子一早就想打俺媳妇的主意……没有!就算牯牛寨中真有俊俏婆娘也不能便宜你小子,俺来旺都娶回来给俺生娃,天天夜里都搁炕上搂着,生生馋死你小子!”
这男子话音刚落,一个略微年轻些的女子嗓音就羞急着恼地响起:“呸!来旺你要脸不要?都和外人嚼什么疯舌头?臊死人算了!”
有道是‘家长里短,喜闻乐见’。
来旺两口子这么一拌嘴,方才还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顿时就荡然无存,在场众人纷纷展眉松颊嘴角上扬,接着就咧嘴“哈哈”大笑起来
谁能想到每天都在枕头边上躺着,还给自家生儿育女的媳妇竟然是牯牛寨出身的女土匪?括弧加粗,漂亮的女土匪!
哇,这人生大起大落地,真是太刺激了,简直想让人大喊一声,“天下何人不通共!”
那个……不好意思啊,一激动写串戏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让我们继续啃李家村的大瓜。
气氛上这一小小的松动,很快就被感觉敏锐的李簜捕捉到,接着便在喉中重重咳嗽一声:“实不相瞒,我牯牛寨上下四百余口也是被逼无奈,这才不得不上山落草。想当年,我们李氏一族也是响当当的名门大户!”
原来,李簜这族的来由根源,最早可以寻到五代后唐晋王李克用(856-908)麾下十三太保之首,有‘打虎将军’之称的神威将军李存孝!
之后宋禅后周,李存孝的一支后人辗转流落到山东境内,最终在沂水之东的百丈村中定居下来。
时光荏苒,一转眼就到了宋徽宗年间(1082-1135),这百丈村中出了一位身如铁锻,面似墨染的好汉。
这便是后来上了水泊梁山,生平善使一对泼风快斧,一向快意恩仇,人称黑旋风的天煞星李逵!
待剿平方腊菜魔之后,李逵因功除镇江都统制一职,然旋即被牵扯进宋公明‘谋反’一事,后被朝廷赐毒酒鸩杀。
李逵故世之后,一位幸免于难的梁山好汉(相传是阮小五)偷偷聚拢李逵遗留在镇江亲眷,送回百丈村中安居。
又是一眨眼功夫,时间再度过去两百余年,此时已是元末纷扰倾颓之世。
只因与赵宋有杀祖之仇,百丈村中的李逵后人昔日曾立誓此生不助赵宋,然待崖山倾覆社稷沦亡之后,方才追悔莫及。
天幸不绝炎夏,为复汉家天下,布衣天子于淮右起事。
消息传来,百丈村中的李逵后人欣然举兵响应,而后从龙征战,前后逾二十年,终使寰宇再归一统。
为防胡骑他日南下,明太祖将英勇善战的李氏一族封在幽州故地,嘱其戍边备防。
时间一转眼又过去了几十年,因监国太子朱标早丧,不满侄子即位的燕王朱棣帅军举旗向南,是为靖难之役。
叔侄相攻,黎民遭难。
这场‘靖难之役’在短短的一年之内就将天下精兵强将全都卷入,屯戍幽州的李家后人自然不免于役。
然而这一次,屯戍北方的李家后人却站在驻守南京朱允炆这边……
第二百九十一章 山村狼祸(29)
“惠帝兵败**之后,燕王得了天下。自此,俺们这些站错位置的军户就成了永乐皇帝的眼中钉,不但被其夺去军籍衣粮,全家老少都给驱逐出祖祖辈辈居住的家园,只能躲藏在关外的穷山恶水中苟延残喘……俺李簜这一辈子,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回眼睁睁地看着手足弟兄因为吃不上一口饱饭,活生生在自家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更记不清有多少妯娌婶娘,因为没有奶水,硬生生得用刀划开自己的腕子,往孩子嘴里一口口地喂血水!”
见李簜说得动情,不少李家村民也都红了眼圈。
只因这关外的日子实在太苦,就算像李家村这样,将自家性命拴在裤腰带上,日日心惊胆战地上山采猎,从猛兽毒蛇口中夺食,也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
每到雪厚封山的时节,哪家没有因挨饿而夜哭不止的娃娃?
然而就在周围人等都在叹气摇头之际,却有一个满是嘲弄意味的嗓音阴阳怪气地想了起来:“奥,敢情你们牯牛寨就是因为婆娘娃娃吃不上饭,这才不得已上山落草杀人放火的?姓李的,你兄弟的命是命,我爹董天放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们牯牛寨的娃娃尚且可以饮血充饥,我董家庄那些死在你们屠刀之下家眷仆妇,他们统统都变成一块块黑炭了!”
一听董二柱提起二十年前董家庄被屠灭的惨案,在场众人顿时“啊呀”一声,这才想起牯牛寨和李家村之间,也有一笔十一条人命的血债未曾讨还,再度冲李簜举起手中的武器。
见众人脸上敌意再起,李簜先是低声于喉咙中咕哝一句,接着就像卸下一副重担般长出了一口气:“不错,当年李昶大哥那件案子的确是俺们牯牛寨做下的。”
这话音刚落,对面那个董二柱立时就搭腔奚落道:“听听,听听!你李簜还真是匪性不改!明明就是你暗中下毒害了李伯父他们一行,居然还有脸当众喊其一声大哥,我呸!”
董二柱说着说着,突然就鼓腮抽舌,冲着李簜吐出一口泛白的痰沫。
李簜见唾沫飞来,既不转身闪躲,也不举起手中的快斧格挡,任由那一口痰沫拍在自己衣襟之上。
只见李簜神色古怪地望向董二柱:“令尊董天放之事,李某实在无话可说。尊驾如想替父报仇,直接找李某动手讨还便是。然而……”
谁料李簜说着说着,那话音突然一转:“然而尊驾将李昶他们十一条性命全都安在我牯牛寨的头上,只怕是有失公允。不知尊驾可敢以令尊董天放之名对着天地神明起誓,说你董家此前并未对李家村起过半点别样心思呢?”
不待董二柱搭话,李簜就哂笑一声:“你董家口口声声跟人说,这毕方尾羽卖出了一万两银子的天价……那为啥我牯牛寨会接到一个只要拿到令尊手中的毕方尾羽,就可换回一万五千两纹银的红标呢!”
“什么!一万五!?”
当听到李簜喊出“一万五千两”这五个字,在场的李家村村民顿时就脸似寒霜得看向人群前面那个欲言又止的董二柱。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董家也太不是东西了,明知李家村因为围猎毕方一事死伤了七八个青壮猎户,遗下五六个孀居寡妇和六七个嗷嗷待哺的娃娃!
你董家这时节还对俺们李家村报阴阳账,克扣俺们应得的分红,那就是从这些孤儿寡妇嘴里夺食,抢他们应得的抚恤,实在是其人太甚!
发觉周遭的村民都神色不善地望向自己,董二柱将脸一板,接着冷哼一声:“简直是一派胡言。你李簜可有什么凭据说俺董家对外人报阴阳账?俺董家少说也和李家村打过十几年的交道……各位叔伯婶娘哥嫂弟妹,还请诸位给论论这理儿,看俺董家先前可曾在人前整过这些虚头八脑的花账?”
不得不说,董二柱这人倒还真有几分急智。
他爹董天放既然能牢牢把持李家村山货生意达十年之久,这给出的价格想必也算公道,咋说也比其他山货贩子的价格要高。
这一番话喊出来,甭管有没有人出头替他董二柱出面论理,那些曾在董天放那里得到过实惠的村民都会念着董家的好儿。
果不其然,董二柱这厢话音刚落,便有几个上了年岁的村民连连点头。
接着这些人就从董二柱身上收回先前带有几分敌意的目光,再度扭头看向李簜这头儿。
然而李簜却不慌不忙地一笑:“若无真凭实据,李某断然不会主动提起此事。敢问董兄弟,你这名字中既然有一个二柱,想来不该是董家的长子吧?但不知道兄弟你认不认得一个叫董大琅的人?”
一听李簜主动提起董大郎,董二柱的脸先是一白,接着就将脖子一梗:“不过是个丫头生的庶子罢了,要不是我爹那一晚一时兴起多饮了几杯;就凭他娘那种蒲柳之姿,也能入我爹的眼?姓李的,这是我董家私事,与你这等外人何干?”
董二柱话音还未落,李簜就接连拍手大笑道:“妙啊,在家里留下庶子顶包,却让嫡子一早外出避祸,令尊这盘算打得真高。只是董兄弟你想过没有,这世上可没有人愿意成为替人挡箭傻子……你们父子俩如此算计董大琅,人家岂能没有防备?”
原来就在董天放行将动身前往李家村与李昶一行碰面之前,这位庶出的董大琅也一早从别的下人处得到讯息,恭恭敬敬地赶到大门口,抢着给他爹送行。
虽然董大琅心知董天放一直很不待见自己,但毕竟他是自己的亲爹,恭敬些侍奉着总没错处。
兴许哪天董天放能念起自己孝顺的好来,将来分家产时稍微往这边倾斜一下,那就阿弥陀佛了。
然而董大琅却在门口处扑了一个空,隐约察觉到有一丝不对的董大琅扭头就往后宅去寻他爹。
不想刚走出几步,董大琅就见他爹领着那个嫡出的弟弟一脸郑重得从日常堆放杂物的耳房中走了出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山村狼祸(30)
上回书说到董家庶长子董大琅去正门处给亲爹董天放送行,不想他爹却带着那个一向与董大琅不对付的董二柱从日常堆放杂物的耳房中走了出来。
前文里讲过,这些大宅门里的嫡庶长幼之争,那真叫一个鲜血淋漓,就算你不去找别人的麻烦,那人也会寻机咬你一口。
董大琅由于生母身份的缘故,一向不受亲爹董天放的待见,更是异母兄弟董二柱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见自家亲爹明显将一桩机密亲授给弟弟,很是心酸吃味的董大琅忍不住就在心头腹诽几句:“我这爹爹未免也太过偏心,须知俺董大琅也是你的亲生骨肉!”
然而腹诽归腹诽,董大琅终究还是没有将不满之色挂在脸上的勇气。
眼见亲爹和弟弟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董大琅思忖再三,终究还是满脸堆笑得迎了上去:“爹爹昨日方才还家,怎的今日就要出门?莫如在家多歇息两日,养养腿脚也好。”
谁知董大琅这记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
这边话音刚落,董天放就一吹胡子,恶狠狠得瞪了董大琅一眼:“你爹我哪一年不是大半年都在路上奔波?吃不得鞍马劳碌的辛苦,就不要投生在董某这等行商家里!不中用的家伙,滚开!”
只见董天放伸手将目瞪口呆的了董大琅一推,领着身后那个见着兄长吃瘪,此刻正用手掩着嘴吃吃窃笑的董二柱,脚步不停地往门口去了。
却说被亲爹劈头盖脸训斥一通的董大琅呆呆地站在原地,这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恨恨一跺脚:“说俺不中用?行,那就让你看看俺到底中不中用!”
原来这董大琅因为打谱要和嫡亲弟弟争宠的缘故,这些年一直与道上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有些来往。
在董大琅看来,将来董家的商队九成是要交给自己那个弟弟来打理。
日后自己要想从中董家的家业中分得一杯羹,而不是被人像垃圾一样丢出门外,那就得有些别人离不了的本事才行。
董家,终归还是吃白道这碗饭的,像那些干犯忌讳的东西一般都不太敢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年经由董家商队,前后贩运出一千多石咸盐……这其中多少是质次价高的官盐,多少是见不得光的私盐?
怕是连董天放自己也说不清楚。
既然已经湿了鞋,那就不要再带着层遮羞布!
从今往后,董家商队不但要贩私盐,更要贩那些更招忌讳的东西……比如各大山寨都稀缺的刀枪伤药。
伤药这东西,不仅一本万利,更可以交好山上的土匪溜子。这样今后董家商队赶路之时,也能更加安稳不是?
正是打谱要成为董家背后那个与黑道暗中联系的枢纽,这些年董大琅可没少交接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之人。
好巧不巧的是,董大琅最近刚从这些人口中得知,有一伙颇有来头的走山客最近在上山猎捕珍奇山兽时突发内讧,最后不但死伤了好些老山客,还让陷阱中负伤的‘珍兽’给跑了。
董大琅毕竟是董天放的亲生儿子,虽然挺不受亲爹的待见,可要是连商队上回去的哪里都问不出来,那就有点过份了。
‘上回去得是僻处大山之中的李家村’,‘父亲刚刚返家就马不停蹄地再次独身出门’,‘老山客手中刚跑掉一只珍兽’……
这三个条件凑到一起,就不难想到,那只受伤跑路的珍兽应该是栽在了李家村猎户手中。
而董天放则是假借往李家村贩货的名义,悄悄验过那只珍兽的货……此番出门,正是去找脱手俏货的门路。
在董大琅看来,董天放适才和董二柱进僻静耳房面授机宜,八成就是在授意董二柱算准日子,等自己这趟油水十足的买卖做完,再把李家村猎到珍兽的消息……悄悄走漏给那帮栽了大跟头,眼下正暴跳如雷的走山客!
这生意场上无父子兄弟,吃了东家再吃西家也是常事。
只要在采山客得知这只毕方下落时,董家已经将这趟生意做成,白花花的银子落袋平安,那就万事无忧,自有李昶等人去顶雷。
咋说采山客也要和贩运山货的客商打交道,没有十足必要的理由,绝对不会冲着董家这样居中奔走介绍生意的掮客下手。
“李家村的珍兽生意要接,可那些有来头的走山客也是群得罪不起的爷爷。这手过墙抽梯真使得好俊。只是爹爹,你的如意算盘此回八成要落空了。”
这董天放越是重视这桩买卖珍兽的生意,那么谁搞砸了这桩生意,自然也就越招董天放记恨。
这要是不从背后帮董二柱出一把‘力’,怎对得起往日‘兄弟之情’?
于是,董大琅就自以为是地将李家村猎到走山客‘珍兽’的消息,通过自己往日缔造的门路,悄悄散布了出去。
只要走山客抢在买卖成交之前找上李家村,届时可就有热闹瞧了!
“不管董兄弟你信不信,当日李某再三约束手下,严令其只许劫财,绝不许伤人。然而……”
在李簜想来,李昶一行的干粮水袋里已经被自己下了足量的巴豆与令人手足瘫软无力的麻药。
当与人拔刀过招之时,这血行周身的速度一快,那药劲登时就得被催发,届时李昶等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自然就任取任怨了。
然而出乎李簜意料的却是,在牯牛寨的好汉合围住李昶一行之前,就已经有对头抢先下手对其发难了!
想必诸位已然知道,这些半路跳出来的对头,都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说到底,那几个走山客一开始并不想和李家村闹得太僵,毕竟采山这行有‘先得为主’的规矩。
只是这些采山客因为先前栽了大跟头的缘故,此刻迫不及待地想把场子找回来。
“这趟买卖的里子就算你们李家村的,可外在面子总得卖咱一个吧?咱也不老虎大张口,只要你们对外言语一声,说这只受伤的毕方是俺们走山客帮助贵村猎到的就行,如何?”
可谁又能想到,李家村虽已倾尽全村猎手围猎,终究还是让那只受伤的毕方给逃了。
当李昶一行面带难色地告诉对面,自己并没有猎到受伤毕方之后,原本还算好声气的采山客登时就火冒三丈。
“咱敬你李昶是条汉子,这才低三下四得好言央求。没想你这厮竟如此不识抬举!若没猎到毕方,你们一行十几条汉子难道都是吃饱撑的,集体出来骑马遛弯得不成?这话哄三岁的孩子都不能信!真是欺人太甚,先吃俺一刀,再论其他!”
第二百九十三章 山村狼祸(31)
上回书说到李昶一行离村外出交易毕方尾羽之时,半道上撞见两个走山人打扮的讨山客。
然而‘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昶和对面刚说了没两句,那个年纪稍轻一些,脸上还有一条斜刀疤的走山客嘴里就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话里话外嘲讽李家村既然当了那啥,还想着要立牌坊。
“你李昶还真拿俺们兄弟俩当三岁娃娃哄?为了围猎毕方,村里面死伤了几条汉子,却依旧让那只翅膀受伤不得展翅入云的毕方跑了,过后也不说循着血迹追踪报仇……这种话说出来你们自己个儿信吗?”
那汉子是越说火气越大:“如今一没让你们李家村交出毕方,二也不用往外吐好处银子,不就是在人前用好话奉承俺们两句,还这般扭捏作态,真是比那半掩门子还立得好牌坊!若不是俺们当家的设下玲珑扣,坏了那毕方的一只翅膀,就凭你们这些臭鱼烂虾,摸得着那神鸟的一根羽毛?”
这番话可真是捅马蜂窝。
李昶等人一来觉得这走山客说话未免太过难听,二来也是让此人无意间脱口那句毕方羽毛,惊得心惊肉跳。
于是李昶悄悄冲一个身手敏捷,名唤李武的心腹一使眼色,那人立即心领神会地微一点头,突然就神色慌张得冲着那俩拦路的走山客背后一指:“这些人是谁?可是你们走山客提前埋伏起来的援手?”
那刀疤脸的走山客不知是计,闻言立时就扭头往身后瞧去:“却是作怪,我们兄弟应该是最早得着信儿的,不该再有人……”
趁着那汉子转身分神的一刹那,背后李武面色一沉,用手一提马缰,催动胯下骏马,直直地向面前转身那人撞来!
事发之时,两拨人均是面对面站着,之间相隔尚不到一丈……如此之短的距离,骏马只一纵便可冲到,想来那个走山客纵使不死,也得被马蹄践踏受伤。
见手下依令行事,李昶大喝一声,周遭心腹猎户纷纷开口呼应,接着就依着先前那人的法子,个个催动胯下骏马,冲着面前两个走山客撞去!
要不是因为提前藏在包袱中的兵刃(为了化妆成寻常客商)一时间拿不出来,李昶一行本也不想用这等下作卑鄙的法子偷袭暗算人家。
然而李昶等人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漏算一招:李家村内精锐猎户倾巢而出,围猎受创的毕方,结果不但被其逃走,自己这方还死伤了好几个。
这些走山客既然敢招惹未受创的毕方,还成功打伤了后者,岂能是易与之辈。
果不其然,那两个走山客见李昶等人纵马赶来,这脸色只不过稍稍一变,接着弓起身子就往地上一猫。
还没等李昶一行看清楚走山兄弟的动作,这胯下的奔马就直直地冲过那两人方才站立之处。
并未从胯下奔马上感觉到撞上重物的李昶顿时心里一沉,暗道一声不好。
这已经全力奔跑起来的骏马可不是想停立时就能停住的,李昶一行纵使心内打鼓,也无暇做出任何应变,只能信马由缰地往前继续冲去。
然而刚刚跑出两丈来远,位于队里中央偏右的一个猎户突然惨叫一声,整个身子突然一矮,接着就松开马缰,从马背右侧滑了下去。
众人只觉马背人影一闪,待定睛细看就齐齐倒抽一口凉气……竟是那个站在对面指着几人鼻子大声喝骂的走山客,举着一柄鲜血淋漓的管插,一脸阴兀地盯着李昶几人,不住呵呵冷笑!
还没等李昶一行从极度惊骇之中回过神来,自己这方队伍中又有一个猎户长声惨呼地摔下马去……这回换作是那个年长一些的走山客举着染血管插,神色不善地打量着李昶等人。
书中代言,原来这走山客时常孤身一人行走在深山莽林之中;为了能从林中猛兽的爪牙下侥幸,这些人大多都习练一种被称为‘花郎道’的朝鲜族古武技。
(这花郎道相传是跆拳道的前身,但和后世注重长腿踢打的跆拳道不同,花郎道更讲究与敌近身周旋,同时利用膝盖与肘部伤敌要害。)
大约在朝鲜新罗时代(57-900),一个名叫花郎的朝鲜族士兵在一次大战后与同伴失散,最后在莽莽密林中迷失了方向。
几天之后,几个猎户在密林中找到了花郎,此时已经精疲力竭的花郎仍然拼尽全力地扒在一只大灰熊的背上。
见状,猎户们赶忙放箭射死了灰熊,将奄奄一息的花郎从熊背上救了下来。
脱险之后,花郎告诉猎户,自己自幼修习一种可以与敌近身缠斗的家传武功。
在遭遇灰熊的袭击之后,花郎趁着灰熊扑来的空档,弓起身子,冲着空门大开的熊肚扑去。
在软软的熊腹上一撞,花郎将身子一缩,双手勾住一只粗壮的熊臂一荡,双膝在熊肚上一顶,这身子就翻到熊的背上。
熊虽力大,这身形却稍显笨拙,尤其是双臂不能向后打弯,根本够不到背上的花郎。
被花郎挑衅般动作彻底激怒的灰熊登时就人立而起,先是将身子使劲地左右摇晃数次。
待发现花郎仍旧鱼胶似得粘在自己背上,灰熊怒气更盛,倒转身子,将脊背冲向一棵合抱粗的大树,重重地靠了上去。
然而身上灵巧的花郎却抢先一步,二度转回到熊腹之上。
如此一来,花郎不但借助软乎乎毛茸茸的熊肚肚扛住了那一撞,还趁着灰熊撞得头晕眼花之时,再度翻回到熊背之上,捎带手在经过熊脖之时,抬起膝盖,重重地给了柔嫩的熊鼻一下!
这熊鼻尖是灰熊身上最为柔嫩之处!
要害受创的灰熊顿时大声惨呼,抬起熊掌反复揉搓起不住滴血的鼻头。
就这样,花郎在熊背熊肚之间来回打了几个圈子,终于将灰熊耗得精疲力尽,只能对花郎骑在自己背上的行为听之任之,再也无力反抗。
后来花郎就把自己这套如何与强敌近身周旋的本领教授给救了自己一命的猎户。
自此,这套被称为‘花郎道’就在白山黑水之间的猎户与采山人中相互流传。
闲言已尽,回头说那对走山兄弟。
就在李昶等人纵马撞来的一瞬间,俩兄弟使出压箱底的绝活,将身子猫腰伏地。
而后趁着奔马冲到眼前的一刹那,俩兄弟就和上树的猿猴一般,四肢一张,揪住马身上的绑带,将身子倒悬在对方马腹之下!
这走山客不愧是常在鬼门关前打转的狠角色,生死危机刚过便要下手报复。
兄弟二人抽出藏在绑腿里的管插,将锋利的刃尖冲着马上骑士的后脚跟处一划,轻轻松松就割断这人的脚筋!
剧痛之下,那骑士下意识地缩腿摘蹬。
然而如此一来,却正中走山兄弟的下怀。
于是这俩人趁势从另一侧翻到马背之上,抬起膝盖冲着骑士的腰眼一撞,将那人一下打下马去!
要是搁在一般人身上,不出几个来回,所有人都得挨个让这对走山客给收拾。
然而在李家村里,却有一样克制走山兄弟的秘密武器!
第二百九十四章 山村狼祸(32)
一阵“嘚嘚嘚嘚”的蹄声响起,本就只能堪堪容纳五六匹骏马并驾同驱的林间狭道上,突然就冲过来前后两拨,共计十一骑骏马。
只是这头前九匹马上骑手貌似正在不住地打马奔逃,不时还要神色慌张地扭头向后张望。
反倒是最后那两骑上的骑手满脸狰狞得一声不吭,只顾埋头握缰,倒是一副正在全力追赶的模样。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人少的反而追起人多的来了?
(忽有画外谜之音响起:七八个八路追着二十几个伪军跑,新鲜?)
眼瞅身后神色不善的走山兄弟越追越近,打头的李昶顿时就将眉峰皱成一个大疙瘩,忍不住就在心里暗道一声流年不利。
没想到这对貌不惊人的走山兄弟竟然如此难缠,不但乍一交锋就躲开自己这边十一匹骏马的集团冲撞,还在一个照面间,连续将两个猎户打下马去,就这样生生抢了两匹坐骑过去!
(又有画外谜之音响起: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然而棘手的事情还在后头。
这俩走山客不但身手了得,马术也相当俊俏,看那驾马的姿势,少说也是在马背上折腾了十来年的老把式。
这俩走山客仆一得马,顿时就双腿套蹬,而后用脚跟一磕马腹,顿时就踢得胯下骏马咴咴嘶鸣,不管不顾地扬起四蹄冲着正前方直冲过去。
待冲到近前,这俩人抄起手中的管插,冲着离自己最近那人胯下骏马的马臀就是狠狠一刺!
这管插形制中空体坚头锐利,乃是走山客为了给林间野兽放血而专门打制的独门兵刃。
那插尖才离马臀,登时就有一股猩红从破口处狂射而出。
骏马吃疼,顿时疯了似的甩开四蹄,载着马背上神色惶急的骑手不管不顾地朝前猛冲。
见势不妙,一个乖觉些的骑手十分光棍的摘镫落鞍,而后用手在马背上一撑,顺势就从马背上翻滚了下来。
虽然这人在着地之时很是灰头土脸地吃了些灰土,但好在没有伤损到腿脚。
然而另一个骏马受创的骑手就没有前者这么好运了。
这马刚冲出去十来丈,就因为体内血液大量流失而倒向路旁,将背上那个骑手狠狠压在身下!
被数百斤的马尸一砸,那个骑手一声变了调的惨呼刚喊出一半,就一下子没了动静。
这下真是将李昶几人打得措手不及。
眼瞅背后那俩神色狰狞的凶神越追越近,可附近狭窄的林间山道根本无法容自己这方摆开阵势与人接战,李昶的眉头是越皱越紧。
就在这时,李昶心头突然一动,一下子想起自己怀中的暗袋里还有那样一件东西!
原来李昶这人自幼就跟家里长辈上山行猎,晓得山林之间最为凶险的往往不是什么虎豹豺狼,而是一种颜色灰黄脑袋如同三角箭头一般的毒蛇。
这种蛇一般都静静得趴在颜色与其一般无二的树干上一动不动,只有当猎物浑然不觉地打附近经过时,才会恶狠狠地张嘴咬下。
这一口要是被它咬中,见血封喉的蛇毒登时就会循着血脉流到全身,再凶悍的野兽也是几步就倒。
因此,这毒蛇便有一个‘五步龙’的绰号!
有感于此,李昶祖上专门央求县城里的铁匠给打造了一截三寸来长大号毛笔粗细的细铁管。
李昶祖上在这根管中装了一枚鸟绒为箭羽,其尖上还喂有李家村祖祖辈辈传下来,专门狩猎猛兽的毒药。
只要将铁管抄在手中,待用时在凑到嘴边,冲着对方用劲一吹,对头十有**非着了道不可。
只是吹箭这东西不能及远,七八尺就是射击极限,倒有几分像是那种静静趴在树干上的毒蛇。
因此,李家祖上便管这只用来吹射毒镖的铁管叫‘五步龙镖’。
一想到自己这次出门前,居然神使鬼差得带上了祖传的‘五步龙镖’,李昶顿时暗道一声侥幸,赶忙探手入怀,悄悄将装有龙镖的铁管抄在手中,同时另一只手悄悄加劲勒马,让自己胯下奔马缓缓降速。
就这样,李昶他不动声色地从队伍打头位置,慢慢地靠向队伍。
耳听得身后“嘚嘚”的蹄声已追到咫尺,李昶口衔铁管,猛一转身,冲着身后那个走山客的面门狠劲一吹!
为了能用手里那件半尺长的管插够到李昶的马臀,身后这个走山客已经追到距离李昶不到三尺的近处,他胯下骏马的马头几乎都能衔到李昶坐骑的马尾。
距离如此之近,饶是那走山客身手敏捷,也无法完全闪过李昶吹出来的‘龙镖’。
这人只来得及稍稍一侧头,堪堪在迎面射来的寒芒下避过要害,那枚剧毒的龙镖一下就扎在那人的肩膀之上。
一声惨哼响起,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走山客顿时面如金纸,这手也控不住缰绳,整个身子歪歪斜斜的,似乎随时都会一头栽下马来。
另外一个走山客眼见兄弟遭了暗算,顿时就急得双目血红,先是大喝一声“弟弟撑住”,接着便纵马冲上前来,一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之上,将其扯到自己马上。
之后,这人拨转马头,将兄弟的身体斜横在马背之上,头也不回地冲着来路打马飞奔而去。
见那对凶神好容易调头离去,终于得脱险境的李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想在水里滚过似的,这身上的兽皮袍子简直都能拧出水来。
心知自己已经脱力的李昶赶忙唤住打头奔逃的队伍,而后拼尽最后一点余力驾马控缰,让胯下奔马渐渐放慢脚步,徐徐靠在山道旁,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然而还没等李昶一口喘匀,就觉得腹内先是一阵刺痛,紧接着就翻江倒海得闹腾起来。
就在李昶摘蹬下马,匆匆忙忙地解裤蹲下放茅之时,身旁这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松树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嗓音:“这位莫不是李家村现任里正李昶李大当家的?您几位可真是让兄弟们一通好找啊!”
(土匪们习惯称对方首领为大当家的,这类称呼黑白通吃,并非只有上山插香的匪首才是大当家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山村狼祸(33)
耳听得林后那汉子道出一句‘好找’,李昶心内顿时就“咯噔”一声,用手一扶身旁那棵黑松,就想站起身来迎敌。
什么?李昶他刚方便完没擦屁股?
这位看官,您这关注点真是与众不同,不过在李昶看来,一个人如果没有脑袋,似乎也不需要再在乎什么脸面了。
闲言且住。
话说李昶他刚用劲一挺腰,登时就觉得脑袋里好一阵天旋地转,这手脚也和灌了铅似的,动弹一下都难。
李昶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那阵突如其来的腹痛,似乎也不仅是普通腹痛那么简单。
还没等李昶想明白原委,松树后呼啦一下拥出来四五个拿刀持枪,还将上半身那件满是油腻的脏棉袍半脱下来,再将一对袖子反过来系在腰间的粗野汉子。
为首的是一个长着一对三角眼的汉子,这人一看李昶一手扶着松树,另一只手还提着半挂在大腿上的裤腰,正呲牙咧嘴地跟自己较劲,嘴里登时就戏谑地吹了一声口哨。
“李大当家的,不用跟咱几个客气,您先蹲着方便您的。”
说罢,这人屈起两根手指塞到嘴里,冲着远处唿哨一声:“大点子得着了!都押过这边来!”
过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与先前调侃李昶这人一般打扮的粗野汉子呼喝踢打着,将李昶几个手下和董天放(董员外)推推搡搡地赶了过来。
一见几个手下全是一副走路腿肚子转筋的模样,李昶顿时心中一沉:看来自己这回终究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儿,这干粮水袋竟然被人不知不觉地动了手脚。
直到此时,李昶仍没有怀疑到是李簜暗中动了手脚。
不得不说,李簜他这人倒也真有几分智谋:一旦李昶一行被人半路埋伏,劫去那根价值上万的毕方尾羽,肯定有人会疑心十几个人为啥能同时闹起肚子,继而怀疑是李簜准备的干粮有问题。
为了彻底洗脱自己的嫌疑,李簜特地从家中油坊里拿出三十斤好油,还央求左邻右舍的妯娌女眷一同起个大早,热热闹闹地炸馃子炒面……既给李昶几人准备行粮,顺道也让村里人跟着一道开开油荤。
(炒面可长时间保存,抗美援朝时,我军还吃这种军粮)
在那个年月,寻常人家一个月也闻不见几回油腥。
于是整个李家村都被李簜的大手笔惊动:女人起锅炒粮,男人撸袖和面,就连半大孩子都凑到一旁,嘻嘻哈哈地跟着劈柴烧火,好央求李簜请其吃一回油饭。
届时要是有人怀疑俺李簜在饮食中做了什么手脚,那就问问那些吃了油饭的乡亲们有什么不适吧!
李簜的高明之处,就是他将迷药与泻药分别下在李昶等人的干粮与水袋之中:炒面里只有少量迷药,水袋里才是大剂量的泻药!
既然李簜摆明要请大家一顿油饭,那大家伙也别客气,赶紧甩开腮帮子,可劲儿造!
为了不耽误李昶几人的行程,大家都是半夜三四更就起来烧火做饭。
等忙活一个多时辰之后,这些人又饱饱地塞了一肚子油饭,正是打哈欠犯困的时候,于是就撩开被盖,上床睡回笼觉去了。
等睡饱起来,那点儿迷药的劲儿早就过去了……就算真有人觉得稍微有些头晕不适,他也不会主动对外人去说,生怕别人嘲笑他没出息,逮着不花钱的油饭就死命地吃。
李簜的杀手锏其实是下在水袋之中泻药……有几个人在大泄一通之后不觉得天旋地转的?
届时迷药的药劲儿,会在泻药的效果下,成百上千倍的释放出来!
至于是否有人怀疑李簜准备的水袋有问题,这点也被李簜使计绕开了……他给李昶几个准备的水袋是空的。
这时因为在李家村村外的黑松林里有一眼活泉,这也是村内没有水井的李家村村民日常汲水之处。
李昶一行必须半路绕过去,将渴了半夜的马匹饮饱,才能继续登程上路,届时正好用新鲜的泉水灌满水袋。
泉水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李簜下药的地方其实是水袋的塞子!
这个软木削成的瓶塞已经被李簜事先钻空,待灌进大量泻药之后,又用浓稠的米浆封住了钻孔。
只要不翻过来仔细查看,细如线香一般的钻孔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即便有人用这个水袋去打水饮用也无妨,瓶塞中的泻药已经被重新干结的米浆堵住,并不会落入水袋之中……只要别将水灌得太满,不溶掉封孔的米浆就万事大吉。
然而一旦将水袋灌满(李昶一行的下一个汲水点很远),而这水袋又系在马背上反复颠簸。
瓶塞中的迷药就会在水流上下冲刷下,一点一点进入水袋之中,那时可就大事不妙了!
话说那一日,李昶一行先被两个不明来路的走山客半道给了一个下马威,紧接着又被树后埋伏的牯牛寨土匪前后合围包了饺子。
这要是还看不出是自己这边出了奸细,主动将大伙的行踪走漏出去,那就白长这颗脑袋了。
可是,这个内奸到底是谁呢?
就在李昶几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那伙将皮袄系在腰间的土匪已经从几人的包袱中搜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那根封在铜管之中的毕方尾羽。
见东西到手,先前那个调侃李昶的土匪顿时就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兄弟几个多有得罪!咱也是受人指派,没必要彼此多生过节。这就别过,保重!”
说罢,这人回身冲着身后一个生有络腮胡子的土匪一努嘴:“大个陈,你去给董老板宽宽手儿,等咱几个离开后也好让他给李大当家他们松绑。”
然而此人无意间一句话,一下子让李昶等人的矛头全都集中到董员外身上。
见那络腮胡的土匪真个上前给董员外松绑,李昶几人顿时就扭头怒斥:“董天放,原来是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吃里扒外!”
说起来,董天放是真的冤枉,他虽然没有对李昶等人吐露毕方尾羽的实价,但牯牛寨这伙人真不是他招来的。
这个领头的土匪是李簜原来的副手,也是在李簜一家成功打入李家村之后,暂时领导牯牛寨的带头人,自然事先从李簜那里得知,董家商队的董员外也在这一行人当中。
他先前虽和董员外并未谋面,但从一帮天天风餐露宿的猎户当中认出一个在家知道惜福保养的商贾员外却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他也是想跟董天放示好……李昶这回弄丢了价值上万的毕方尾羽,回到李家村后肯定无法跟那些死伤了男人的猎户遗孀交待,一定会引咎去位。
一旦李簜顶替李昶成为李家村下一任里正,大家还是要接着和董家商队打交道,此时能照拂就照拂,总归没有坏处。
然而这位二当家却不知道李昶一行已经提前被两个走山客‘照拂’过了,还在人家手里折损了两三个人手,正是一肚子邪火没处发泄的时候。
这下,就连李昶都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逼问董天放:“姓董的,这些年你从我李家村也赚取不少油水,为何还要背地里行这等阴微勾当?”
这却让董天放怎么回答?
见对面的董天放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一个离他较近的猎户登时用双腿在地下一蹬,整个人顺势就扑在其身上:“董贼,你还我哥哥命来!”
一见董天放被那猎户咬地连连惨叫,牯牛寨二当家顿时就乱了手脚,忙不迭地冲上去拉架:“哎,这怎么话说的。咱接得不是董家下的签子……啊!!”
然而这人刚把董天放身上的猎户扯开,突然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只见董天放举着一把满是鲜血的匕首,一把推开已经没有气息的牯牛寨二当家,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冲着已经目瞪口呆的李昶几人癫狂大呼:“这便如何?李昶你这回可信得董某?”
第二百九十六章 山村狼祸(34)
“你董二柱恨我牯牛寨伤了令尊,我李簜却恨那董天放杀了自家的手足兄弟,这笔血债,你董家又要怎么算?”
常听人讲‘君子坦荡,小人常戚’……我一进门就看见常威在打来福。
咳,总之就是一个人心胸开阔,从不在背地里算计别人,那他第一时间也不会认为别人会算计自己。
可要是一个人成天憋着法儿盘算该怎么算计别人,就算路人无意间看他一眼,都会让这人以为对方正在盘算自己。
而董天放,就是后者。
在董天放看来,这伙牯牛寨的土匪明显是想只劫财而不伤人,看意思多半要放自己这边一马。
而这点是对董天放最不利的!
作为董家商队的控制者,一位亲手经营起一大片庄园的大行商,董天放手中自然广有耳目……董大琅能打听出来的消息,董自然也有所耳闻。
在兜售毕方尾羽这件事上,董天放实在向李昶隐瞒了太多事情。
李昶肯定不是笨蛋,眼下只是还没从采山客的突然袭击中醒过神来!
一旦几人脱离险境,李昶只要略一定神,立马就会疑心那两个本领高强的采山客为啥能够打探出李家村里有毕方尾羽?
李家村得到毕方尾羽这件事,李昶总共只告诉董天放一个外人!
黄泥进了裤裆,就算不是那啥,也得是那啥!
一旦李昶因为在采山客手中折损人手而迁怒董天放,那时势单力薄的董天放可就危险了。
将人杀了,随便往山道旁一丢,回头再嫁祸到牯牛寨身上,就算董家向官府递诉状,无凭无据得也不能把李昶怎么样(董天放私下这么认为)。
要想活命,就要把祸闯大!
杀了面前这个阴阳怪气的土匪头子,逼着李昶等人捏着鼻子同自己一道杀光眼前这伙土匪,从此两家一条路走到黑!
反正你们李家村已经和牯牛寨结下梁子了,今后除了俺董天放,别的行商都不敢冒着得罪牯牛寨的风险,和你们李家村来往!
然而董天放千算万算仍然漏算一招,此刻李昶等人已经因为李簜所下的泻药而手足瘫软,身上纵有千般武艺,这手上却无半分力道。
(董天放的水囊是从家中自带的,他虽然也吃了李簜准备的干粮,但却没有喝下李簜的泻药!)
一行人此时已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一见二当家胸口飙血,剩下的土匪登时就红了眼睛,将李簜‘万不可出手伤人’的叮嘱扔到九霄云外,抽出腰间雪亮的钢刀就嗷嗷狂叫地扑了上去。
这边董天放刚用匕首割开捆扎李昶手足的绳索,将从二当家身上抢来的钢刀往李昶手中一塞:“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哪知这个往日龙精虎猛的山林猎首尽去枷束之后,非但不攥紧递来的武器与那些冲上来的土匪拼命,反而面如土灰得萎靡困顿于地。
董天放这时才知自己大势已去,口中咒骂一声,扭头就起身往山道旁的密松林中钻去。
只是董天放他不过一届行商,如论熟知地形,如何能比得上成天在附近钻林穿沟的牯牛寨土匪?
还未逃出十丈,董天放就被一个身手矫捷如猿的土匪追上,手持双钺兜头截住去路。
眼看逃生无路,董天放心中凶性大发,大喊‘老子今天已经够本,杀一个就赚一个’,攥着手中的匕首就冲那使双钺的土匪长身扑去。
然而董天放不知道的是,对面这个手持一对月牙似弯钺的土匪平素最善近身缠斗。
他见董天放手持匕首刺来,不紧不慢得旁侧一闪,有意让出空子让董天放去钻。
董天放不知是计,还以为对方被自己拼命的模样吓住,心下暗喜,登时就足下加力,冲着对手闪开的空门就冲。
就在董天放与此人错身相会的一刹那,那人突然身形一矮,挥其手中的钢钺,冲着董天放着地发力的那条腿就是一划!
一道殷红洒过,董天放哀嚎一声,劈手将匕首撇了,双臂环住伤腿就摔倒在地。
紧接着董天放就被身后那土匪用膝盖顶在腰间,挥起钺刃,在喉头之上抹了一刀!
“待消息传回,李某才知弟兄们因李岙之死而失了约束,一时怒气攻心,才将李昶以下九名猎户并董天放尽皆杀了。”
见李簜意图替其手下开脱,董二柱登时冷哼一声:“姓李的,别以为董二爷会信你这些花言巧语!那牯牛寨既然奉你为大当家,自然由着你颠倒黑白,将夜壶扣在我董家头上!说我爹出手伤人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证据呢!?”
见董二柱开口索要证据,李簜面无表情地轻轻摇头:“一场十六年前的旧事,况且我牯牛寨又不是做公巡检的捕快,手中又怎么留有让你董二柱信服的证据?”
说罢,李簜居然拿眼上下打量了董二柱一番:“眼下李某倒有一事想要请教。这些年,董二柱你可回过董家庄不曾?”
见李簜主动提及董家庄,董二柱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就张口冲着李簜啐出一口浓痰:“你还有脸提董家庄,可怜我董家上下十几口的性命……”
眼见浓痰飞来,李簜轻轻一提手中的巨斧,登时就将痰挡了下来:“这么说,董二柱你是没有回去过了?”
只见李簜一脸厌恶地提起巨斧运劲一抖,登时就将黏在斧面上的痰液甩脱:“看来董二柱你也是个天性凉薄之人。你虽口口声声念叨董家上下如何,却连到这些人殒命之地烧香祭祀一番的心意都没……如此甚好,待会儿与你动手搏命之时,这一斧,李某总算能说服自家砍下去了!”
说着,李簜冲着董二柱猛然一举斧子:“若是你董二柱曾去过火焚之后的董家庄,就能看见俺们在你董家窖藏钱财的地窖里,用白灰写了‘西南四十五里,王贤庄’的字样……这些年你董家上下一十四口,还有你董二柱的亲哥董大琅,一直都好端端地住在那王贤庄中!我牯牛寨乃是梁山义士之后,纵然沦落草莽,也不是那嗜血好杀之辈!虽然董天放他伤了李某的兄弟,但冤仇各有其主!其人既已授首,李某强行压住手底下那些叫嚷血洗报仇的兄弟,就此放了你董家上下一条生路!”
第二百九十七章 山村狼祸(35)
猛听得李簜自承董家的家眷仆从竟然好端端地生活在王贤庄中,董二柱登时就瞪圆了一对招子:“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县城门口张贴布告,说董家庄被贼人夤夜入盗,还血洗火焚……”
没等董二柱把话说完,李簜就从鼻间轻蔑地一哼:“烧了几十间屋子,董家上下十几口也不知去向,不报个强人劫掠伤人,叫当地的里正怎么跟上面解释推脱?那安平县的捕头王勇也是个怂包软蛋,即便都领了县令发下也水火签,也不过是到火场走马观花般随便一转,回头再用一句‘董家满门良贱已尽数死于贼人屠刀之下’来敷衍上头,全然不顾那火场上并无一具人尸!”
“不,不可能!我董家家眷明明早就全都死了,你李簜一定是在这里信口雌黄!”
望着双目瞪出无数血丝,身子也像打寒战般来回颤抖的董二柱,原本一脸轻蔑的李簜突然就将脸一板,这目光中也显出几分同情:“想必董二柱你心里也不好受吧?原本养尊处优的董二少爷不但在江湖上四处漂泊仰人鼻息,甚至还要强颜阿谀那些外道妖人,才能挣扎求活。怎知那个从没被自己正眼瞧过的庶出哥哥,这些年却一直躺在令尊董天放毕生积攒下的钱财上,舒舒服服得过他的小日子……”
还没等李簜说完,董二柱就疯魔一般地大声嘶吼起来:“住口!住口啊!你,你在骗人!我们董家人全都死了,都死了!”
见董二柱歇斯底里地狂喊大叫起来,李簜悠悠一叹:“李某不与你董二柱逞这等无谓的口舌争执。令兄董大琅是不是好端端得在王贤庄上当他的土财主,二柱你过去一看便知。话说二柱你就不觉得李某区区一个山寨头目,却对你们董家那些机密过往也知道得太多了么?”
结尾这句话彻底摧垮了董二柱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这个吃里扒外的贱种!我董家恩养你们母子十几年,到头来竟在外人面前将董家全都卖了!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他和他那个不要脸,四处勾搭男人的狐狸精老娘全都赶出门去!”
谁知董二柱这席话却在李簜那里换回了更大的嘲讽与奚落:“你还有脸说别人不重恩情?敢情你董二柱就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省省吧,李某当年之所以会对你董二柱动了恻隐之心,完全是看在你小子心里还一直惦念着秀英的份上,这才故意将王甲支开,有意成全你们两个!可你董二柱为啥不带着秀英远走高飞呢?别以为李某不知道你董二柱当年夜夜不眠的在秀英家的老房里找些什么!你是在找李昶悄悄留给秀英的驱虫秘方!那种可以克制护卫万奴宝藏百足龙的驱虫秘方!”
猛听李簜喊出‘万奴宝藏’四字,所有在场的李家村民全都‘啊’得一声惊呼出口,接着就纷纷扭头去看人群中一直脸色煞白抿唇不语的秀英。
只听李簜缓缓开口:“为啥李昶会知道这种秘方?因为李昶他就是当年投降窝阔台的万奴亲兵后裔!要不是李某当年担心李家村与采山客由此结怨,四处托人送礼说合,这才从对方口中得知端倪!”
在李昶意外身故的消息传回李家村之时,牯牛寨派在外间打探江湖消息的耳目也传回这样一条消息:有一对本领高强的采山客兄弟身中剧毒,愿以千两白银的代价,换一颗解毒救命的上品牛黄。
好巧不巧的是,李簜所在的山寨之所以会以‘牯牛寨’为名,就是因为寨中有不少善于田作,更知道如何挑选耕地好牛的老把式!
为了消弭祸端,李簜将寨中所有识牛的把式全都遣出去,四里八乡的甄别遴选,终于在三天之内,选出一头腹内生黄的病牛。
待高价将此牛从农户手中买下之后,李簜命人连夜烧水宰牛,终于破腹取出一颗三两多沉的大牛黄。
话休繁叙,待那对走山兄弟以牛黄入药,有惊无险地将自家小命夺回之后,那个前去馈赠牛黄的牯牛寨土匪李四安转身捧出由李簜准备的厚礼,再三恳求走山兄弟俩高抬贵手,就此放过李家村。
虽然走山兄弟早就对使用毒镖打伤自己的李昶憋了一肚子火儿,可是这救命之恩重于大山,再加上对头李昶此时也已身故,最后只不咸不淡地道出一句:“既如此,先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本来整件事到此就算圆满收尾,然而就在李四安行将出门之际,那个稍微欠缺些城府火候的走山客弟弟突然扬声开腔:“尚有一事须请尊驾解惑。不知这李昶到底何许人也?他手中为何会有百足龙毒液喂养的毒镖?!”
只因这百足龙毒发作之时,所起的症候实在太过特殊,使得见多识广的走山兄弟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竟然中了传说中的百足龙毒。
这才一边用走山人秘传的解毒灵丹压制身上的剧毒,一边四处寻求牛黄配药解毒。
“直到此时李某方知,原来李昶一家祖传的五步龙镖用的竟是那种只在传说中才出现过的百足龙身上的毒液!”
事情到这一步就很明显了,若非当年那些投降亲兵的嫡传后裔,就算无意间得到这副配毒喂镖的方子,也不知该去哪里找这种百足龙,更别说还得生擒取毒。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李昶手中的秘方可以克制这种百足龙,那为啥当年那些投降窝阔台的亲兵手中的秘方却克制不住陨渊当中的百足龙呢?
这位看官,你可还记得蒲鲜万奴他最后是个什么下场么?
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在蒲鲜万奴被受命掘宝的蒙古大将下令斩首之后,所有投降的亲兵心里都很清楚,一但渊谷中宝藏被发掘出土,届时失去利用价值的自己必将是砍头灭口的下场。
所以这些人献给蒙古人的驱虫秘方是假的!
只要口服假药之人被峡谷中的百足龙恶狠狠得袭击上一回,已经让百足龙吓破胆的蒙古人短时间内就不敢再起进谷掘宝的念头。
届时,所有还活着的亲兵就有继续存活下去的价值……剩下的,无非就是看谁命不好呗。
(这些亲兵手里有能解除百足龙毒性的解药!只要能在被百足龙袭击后强撑着身体出谷,没被百足龙当场啃成一副鲜血淋漓的骨头架子,这条命就算保住了。真实死亡率并没有多高,值得为此赌上一把。
所以当年那些蒙古人有一点很不好,性子太冲动,做事太着急,很容易被人看穿真实意图!要是多留蒲鲜万奴几个月,兴许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山村狼祸(36)
闻听董二柱当年心心念念的,就是想从自己这里套取李昶祖传的御虫秘方,本就面色煞白的李秀英一把推开身前的村民,神色凄苦地踉跄上前:“当年我几次三番得恳求你带我离开李家村,哪怕是江湖漂泊天天吃糠咽菜,只要能陪在你的身边,我也甘之如饴。可你却总是不肯,非要在我家老房里找我爹他们遇害的线索……这个万奴宝藏就对你这么重要么?二柱哥,求求你快告诉我这事儿它不是真的!”
然而董二柱见秀英来到身前,却一下将头偏转过去,丝毫不肯直视秀英那对已经满是水光的青眸:“当年闻香教就是想要这个万奴宝藏,才勾结牯牛寨土匪害了爹爹与李伯父他们。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我董二柱尚有一口气在,决计不能令其如愿……秀英,我这是在报仇!!”
见董二柱明显是言不由衷地敷衍自己,李秀英双目中噙的两汪清泪顿时就夺眶而出:“我分明已经把整颗心儿都托付给你,为此甚至连女儿家最最重要的脸面和名节都给抛下,不管不顾地想要与你董二柱一起远走高飞。别说是一张秘方,就算当时你想要我的命,我也会心甘情愿得举手奉上,你为什么就一定要瞒着我呢?”
哭着哭着,李秀英突然伸手在脑后发髻一拔,接着就手托着样东西伸到董二柱面前……竟然是一只样式格外粗大呆拙的铜制发簪?
只见秀英伸手在发簪朝外那头轻轻一旋,登时就推下粗大的簪头,露出一卷紧紧塞在簪管中的羊皮。
待将发簪向董二柱面前一举,李秀英顿时就“哇”得一声,掩面痛哭起来:“老天爷,我李秀英上辈子究竟做错了什么,这辈子要经受这样的折磨?有本事出息的男人只知道一天天得背着你盘算什么狗屁秘方和宝藏,全然不顾你明明都把整颗心交给了他!等换了个没出息本事的男人,又成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只知道从家里偷偷摸摸得拿东西出去交换酒肉,如不依着他,抬手抓起身边的东西就要打你,最后活生生地打掉了他亲生的骨肉!。”
李秀英一边放声悲哭,一边用手来回指着董二柱和王五两人的脑袋咒骂,直骂得两人额头上不断有大颗大颗的汗滴连珠瀑布般淌出。
骂着骂着,李秀英突然劈手将手中发簪朝地一戳:“不过是一只铜簪两张羊皮,一个想要拿它去找什么万奴宝藏,另一个就要用它去烧锅中换三两白的……好啊,你们不都想要这个破簪子么?拿去啊!这辈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两个!”
一丢下簪子,李秀英转身就双手掩面大声痛哭着分开人群去了。
那簪子兀自在地上滴溜溜得滚着,董二柱就像魔怔一般,躬身就要往簪子上扑。
然而却有一只高帮皮靴抢在董二柱之前,一脚稳稳得踩住这管铜簪:“姓董的,你愿取铜簪,那是你的事情!然而你引狼入室,害死我李簜的手足兄弟,这笔血债咱们却还没算完呢!”
只见李簜下半身稳稳踩住铜簪,上半身却像一侧轻轻一晃,劈手就从一个猎户手里夺过一柄猎刀,“咣啷”一声丢在董二柱面前:“男人欠债,男人的方式解决!今天你董二柱若是一对一伤得了我李簜,便可生离李家村,旁人一概不得出手阻拦!”
话音未落,李簜猛得一提手中巨斧,将森寒锋利的斧刃倒过来靠在左大腿旁猛地一拖。
只听李簜闷哼一声,一道鲜红的血箭从创口处激射而出:“董二柱你腿上有伤,李某生平顶天立地,这便宜决计不会占你……如何,汝可敢与某拼死一战?”
听闻李簜居然要和自己单挑,董二柱顿时歇斯底里得狂笑起来:“哈哈哈,好,好一个拼死一战,今日董某总算有机会报偿这杀父血仇!哈哈哈!”
狂笑之声尚未断绝,董二柱猛地伸手在地上一抓,待抄起地上的猎刀后,就扭头冲身旁一个使猎叉的汉子伸手:“劳驾去取个火把回来,董某现在要喂药!”
一听董二柱居然想在猎刀上喂药,那个淳朴汉子顿时就涨红了脸:“姓董的,你还要脸不要?连刀上喂药这种下作手段也使得出来?”
然而这汉子的仗义之言只在董二柱这里激起一阵更大声的狂笑:“哈哈哈,笑死俺了!如果不许往兵刃之上喂药,那你们李家村存在仓房之中的猎药难道是治病疗伤使得?……呸,莫跟董某提什么道义规矩!他李簜既是董某的杀父仇人,那在董某眼中便是一头吃人的畜生!和畜生动手,还讲什么道义规矩!”
不意董二柱竟会说出如此一番‘道理’,那持叉的汉子登时就被呛得则声不得,不得不抱着猎叉,抓耳挠腮地想词。
就在这时,猛听得李簜提气大吼道:“李望田,给他火把。”
一听李簜叫自己去拿火把,李望田登时就急得跳起脚来:“簜大哥,不可上了此人的当!”
然而李簜却根本不听李望田的劝告,反而用满是血丝的眼睛将其狠狠一瞪:“我说给他火把!”
万般不情愿下,李望田将怀中猎叉往地上一丢,返身去附近一处篝火堆上,抽过一只烧得正旺的松枝,而后走到董二柱身边递上:“给你。”
见松枝递来,董二柱登时是一阵放肆的狂笑,紧接着又连呼两声苍天有眼,这才伸手接过带火的松枝,往地上重重一插,之后就将手伸到自己怀中细细摸索起来。
然而董二柱接下来的动作却令所有在场之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董二柱猛地从怀里抽出的手中抓的不是什么盛放毒药的瓷瓶,而是一把约有十几根的淡黄色‘檀香’。
趁众人不备,董二柱将手中的‘檀香’冲着火头上一燎,接着就将冒出数道缥缈青烟的香头,举到鼻子下面用力一吸,那脸上肌肉都随着这一吸,疯狂扭动抽搐起来。
只听董二柱大喊一声:“李簜,你还我爹的命来!”,整个人忽然就从地上蹿起五尺多高,举着手中明晃晃的猎刀,朝着身对面的李簜砍下!
第二百九十九章 山村狼祸(37)
不意董二柱在嗅闻那把神秘檀香之后,竟然拖着跌折得伤腿一下子蹦了起来,李簜的脸色一变,将手中钢斧横过来往头顶一举,这才堪堪格下董二柱当头劈下的一刀。
只听“噹”得一声巨响,猎刀与斧柄相接的地方竟然溅出数点火花,那钢口极好的刀刃上更是迸开一个黄豆大小的口子。
李簜只觉得一股巨力从斧柄处传来,这喉头一甜,顿时“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眼见李簜受伤吐血,顿时就有几声惊呼从周遭的人群中响起“当家的!”
身为习武之人,李簜心知自己已经在方才交手当中被董二柱震伤了肺腑,眼下如要开口答话,势必接连再呕出几口血,当下摇头不言,将牙关咬紧,用微微发麻的双臂抬起长斧横于身前,鼻音欷歔得调息起来。
对面的董二柱却当李簜已经被自己方才那一击打得说不出话来,立时就放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倒是应声啊?连手下的招呼都不回,你这个当家的是怎么当的家?”
然而董二柱的情形并未比李簜好到哪里,笑声尚未止歇就开始口鼻淌血,到最后董二柱竟然一边往外疯狂地喷吐血沫,一边恍若未觉地出言嘲讽,连口中森森白牙都尽数带血,简直如同地狱当中爬出的恶鬼一般。
察觉到董二柱也伤得不轻,李簜心中一动,手中钢斧忽地上下掉个,将斧头一甩,冲着董二柱下盘扫来。
李簜使得这一招叫‘攻敌所必救’,目的在于吸引对方防守要害,以此以逸待劳,抓住对方格挡闪避时露出的破绽,实施凌厉反击。
谁知董二柱竟然对李簜的攻势毫不理睬,竟然再度擎起猎刀,冲着李簜的颅顶囟门劈了下来。
此时李簜先机一失,头顶空门大开,索性放手一搏,抡起斧头,冲着董二柱的腰胯右侧砸去,以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死中求活。
果如李簜所料,董二柱似是将全身劲道都集中在双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簜一斧头砸在自己腰胯之上。
“咔吧”,伴着一声脆响,董二柱的髋骨猛地向下瘪了一大块,想来已被李簜击得粉碎。
吃了李簜这一击,董二柱的身子登时向左一倾,猎刀斜斜地擦过李簜的额角向下一挥,将李簜左掌四只抓握斧柄的指头尽皆斩下。
一个起落之间,对拼双方均已身负重伤,一者腰胯受创力不能行,一者四指齐断左掌喷红,使得静谧山村清闲地,翻做修罗屠杀场!
饶是已经跌倒在地不能起身,可双目之中血红一片的董二柱仍不肯善罢甘休。
只见他用手将身子颤颤巍巍地撑起,而后抡起手中猎刀就要向李簜的头颅掷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董二柱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而后整个身子突然就向左后方一翻。
变故斗生,董二柱投出的猎刀顿时就失了准头,“嗖”得一下擦过李簜的脑袋,重重得插入地中半尺多深!
原来,董二柱方才以手撑体之处,却是先前杨从循与众仙家合力鏖斗黑鬃巨狼的所在。
在千钧一发之际,火龙驹率领手下十三太保,合力运转土系神通,将黑狼立足之处的泥土尽皆化为齑粉,这才深深陷住黑狼,令杨从循得以一击功成。
虽然此时灰家诸仙已撤去先前施展的土系神通,然而这一片已经如藕粉一般细碎的土壤却无法再度凝实如初。
这块地面虽不能像流沙般陷人手足,倘若陡然以大力加之,登时就会向下垮塌。
事情,往往就是这般巧法。
董二柱适才手撑之处,恰恰就是一块刚凝未久的土壳,这才使得董二柱一把按破了地皮,整个身子也随之翻入泥坑之中。
眼看自己功败垂成,本已是油尽灯枯之际的董二柱刚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贼老天”,这口鼻中便如喷泉般疯狂喷吐起数道猩红。
待喷出半尺多高后,这几道猩红的去势方才渐渐止歇,接着就如同下了一场飘红般扬扬洒洒地撇下,将董二柱身周一尺内的地面尽皆染红。
寻常之人,但凡呕血升余,已是必死无救之局,而董二柱这一吐,其量何止升斗,如何还能有命在!
等到周围村民以搭钩将董二柱拖出土坑之际,才发觉此人双目圆睁目眦尽裂,不但口鼻中无有半点气息,竟然连身子都已经一片冰凉……
次日天晓,青黑色得山崖下静静矗立着几个土色仍新的坟包。
在一座与其它新坟间隔数丈的孤坟之前,一个神色憔悴却依旧不掩一丝淑色的中年村妇若有所思得用手轻抚着鬓边新簪的白纸花。
这时,一阵木棒杵地的咯噔声自远处响起。
俄而,一个身形高大却步履蹒跚的人影从中年妇人身侧现出,却是手拄木拐,左掌还缠着厚厚数圈白布的李簜。
然而那妇人却看都不看身旁的李簜,只是望着面前孤坟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他死了,你满意了?”
“他若不死,眼下躺在坟里的,便是我李簜了。”
“那秀英可要恭喜李大当家心想事成,从今往后逍遥快活了。”
说罢,鬓簪白花的李秀英双目含泪地一扭头:“不妨把话挑明!我李秀英既然心甘情愿地替二柱戴孝,就绝对不会回到王甲的身边!是把我立即赶出村子,还是干脆下手永绝后患,免得异日再有人打上门来替父报仇?!”
然而一旁的李簜却没有立即回应李秀英的逼问,而是盯着董二柱的孤坟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苦笑:“都不是……你留下,我走!”
说完,李簜转身盯着似是不敢置信的李秀英:“经此一事,牯牛寨已经再无与李家村合并的可能,咱继续留在村里也只是徒遭人记恨,还不如干脆走掉来的干净。至于李家村能不能接纳来旺媳妇她们,就全看这些人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李簜稍微顿了一顿,才继续开口:“秀英你是李昶的独生爱女,日后李家村村长的重担八成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了,希望秀英你能像你爹一样,带村里人过上好日子。”
一听李簜居然要把村长位置让给自己,李秀英顿时一呆:“不,那不成,我只是一届女流,怎可担当村长的重任?”
只见李簜不住地摇头苦笑:“男人如何?女人又如何?在这片青山黑松之间,如何带着手足姊妹高高兴兴地活下去才是本事!”
望着咬唇无言的李秀英,李簜赞许地点了点头:“李簜此去,定将竭力约束手下,李家村今后当可对牯牛寨高枕无忧。只是眼下李簜尚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秀英你看在李簜这些年一直为李家村奔波劳碌的份上答应在下。”
“你说。”
“千万不要把王甲赶出村去,这人是个没用的废物,一旦离开李家村就会饿殍山野。毕竟李某亲口答应王甲他哥,只要王贤村肯收留董家的家人,李某就带着这个不受家里待见的庶子远走高飞,一辈子不再返回!”
第三百章 山村狼祸(完)
李秀英做梦也没有想到,李簜竟会央求自己收留王甲,一张脸红白交替地变了数回,才颓然点头道:“毕竟也做了十几年的夫妻,王甲他若想留下,那便留下吧,权当是看在董家的面子上!”
说完,李秀英抬起头,双眼直直地盯着李簜:“还请李大当家的帮忙从中递个话儿。从今往后,我和他王甲再无任何瓜葛;若是此人再敢对我起一丝非份之想,休怪秀英做事不讲情面!”
待李簜点头应承之后,李秀英从其微微一点头,接着便转身离去:“李大当家的,咱们就此别过。秀英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给李大当家送行了。”
走出十几步远,李秀英突然驻足站定,背对着李簜悠悠一叹:“过些日子,不妨让德才和有茂哥俩带着他们的兄弟姊妹来村里坐坐,就说秀英姑姑想他们!”
扔下这句话后,李秀英头也不回地疾步朝村内走去。
秀英刚走出去两步,身背后的李簜突然就将手中的木拐扔到一旁,扑通一下冲着秀英的背影跪倒,先是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而后虎目含泪地大吼道:“罪人李簜,代牯牛寨的娃儿们谢过李家村的大恩大德!”
之后,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便伏地嚎啕痛哭起来。
过了许久,虽然秀英的背影早已在视野中消失,可身形高大的李簜却依旧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连面颊正下方硬泥地上都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湿印。
但愿真心悔罪的泪水能够冲刷掉所有过往。
待一切都云消雨霁之后,新的种子终于可以在李家村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萌发了。
又哭了好一会儿,跪在地上的李簜终于止住悲声,双掌于地上一撑,身子往外侧一翻,登时就如一尊坐佛般盘腿坐倒。
就见李簜抬起手背,在两处眼窝中稍稍一蘸,而后就冲着面前不远处一株矮松放声大笑道:“李某年少之时常以豪杰自况,不想到老却效这等小儿女做派,泪水噼里啪啦得直淌个没完,倒叫人瞧了笑掉话……此间僻处山野,晨露尚寒,杨恩公何妨出来叙话?”
李簜话音刚落,矮松背后便有人影一闪,正是杨从循肩扛着胡三,一只手还提着一个蓝布包袱,从藏身处纵身跃了出来。
杨从循仆一落地,小狐狸就使劲一摇肩颈,“噗噜噜”得甩出数十滴晶莹的露珠,在晨曦的映射下,隐隐有缤纷七彩之色,一时间煞是好看。
只见杨从循嘴角含笑地冲坐在地上的李簜一抱拳:“还请前辈见谅,小可只是吐纳晨修之际,偶然听见人声,这才拐过来一望。”
说罢,杨从循冲着李簜毕恭毕敬地一拱手:“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窃以为若是人人都愿替子孙儿女做长久打算,那世间必当少却很多恩怨是非,前辈您意下如何?”
杨从循这番话听得李簜连连点头:“不愧是修行有成的世外高人,杨道长您年岁尚轻,这看事儿的眼光就如此老道,将来的前途未可限量啊!”
说着,李簜突然探手入怀,而后摸出一只粗大的铜簪,远远地抛给杨从循:“围绕那个万奴王宝藏,千百年来已不知搭进去多少英雄豪杰的性命,就连李某当年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贪欲,这才落了个身残体缺的下场。昨夜咱本想将这等不详之物彻底毁了,然踌躇了一整夜,到头还是未能忍心下手。杨道长你明心见性,必定可以高瞻远瞩地筹谋一切,这柄打开万奴宝藏的钥匙,就请道长您收下吧。”
然而杨从循却并没有伸手去接李簜扔出的铜簪,任由其“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见此,李簜的眉峰突地一挑:“还请杨道长莫要跟李某开这等玩笑,以尊驾的身手本事,若无非来不可的缘由,怎会动身前往李家村这样荒僻无名的小村?”
只见杨从循面容整肃地冲李簜抱拳,接着就把提在手上的蓝布包解开,露出一只造型古朴的铜瓶:“果然一切都瞒不过前辈的眼睛,然而杨某此趟前来贵地却并非为那万奴宝藏……不知前辈可还认得此物?”
定睛打量了片刻,李簜突然“噫”了一声:“这不是王甲那年从城里抱回来的铜瓶么?后来李某因此物过期死当,就将其贱价处理给一个随着商队前来贩售针线杂货的小贩。难不成这瓶子还有什么秘辛?”
待杨从循将他母亲当年追捕闻香教残党的来龙去脉简略交待一遍,李簜喟然一叹:“可笑李某这些年一直干那些蝇营狗苟的龌龊事儿,连心胸格局都愈发不堪,一时间竟然小觑了杨道长您这样的英雄好汉,这双招子真是将天下人都瞧得忒小了。这种为母尽孝的大事,李某定当鼎力相助,只是……”
说着,李簜突然扬起了脸来,面带难色地冲杨从循苦笑:“杨道长您也亲眼见过那个王甲,他要是真知道些什么,一早就说得村里人尽皆知了。就算这里面真的还有什么隐情,多半也是那怂包不知道的……依李某看,杨道长您不妨直接拿话儿去问王甲,就说李某让他如实回答,想来这人还不敢阳奉阴违。”
李簜突然冲杨从循递了一个眼色,而后拿眼一瞥身后的孤坟,使劲压低了嗓门:“不过李某倒觉得,眼下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一些有关闻香教的东西。据李某所知,秀英她将董二柱的随身之物都放在了这下边当了陪葬;而杨道长您身边,恰好就有几位能够风波不惊地拿到这些东西的人。”
只见李簜似有深意地一笑:“君子处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路,李某已经为杨道长指下了,至于该怎么走,那就不是李某能操心的事情了。”
说罢,李簜再次探手入怀,等再伸出时,这掌上就托着一本薄薄的书册:“眼下李某已是半个残废,膝下两个儿子也蒙秀英收留,今生都不用再吃刀尖舔血的饭了;因此这本记录家传武功的秘籍也没了用武之地。若是杨道长不弃,不妨就将其留在身边,将来但有进益,也算报答杨道长您前夜狼口救命之恩。”
说罢,李簜将掌中书册往地上一放,接着就从地上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拄着一只木拐,“咯噔咯噔”地去了。
望着李簜远去的背影,杨从循一张嘴张了又张,终于恨恨一跺脚,转过身背对胡三,没头没脑地扔下一句:“这里交给你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杨从循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只留下不停嘿嘿坏笑的胡三在原处不停地揉搓自己的黑爪子:“火龙驹,叫十三太保动手吧。底下的东西咱统统都得带走,也别忘了地上的书和簪子!”
第三百零一章 莽林罴精(1)
一阵悠扬的銮铃声响起,狭窄的林间道上缓缓驶来一辆单驾棚车,不但驾车的牲口毛皮油亮,就连赶车的年轻驭手也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这右肩膀上还胼腿坐着一只毛色火红,身后还撅着一条直树上天毛尾巴的狐狸。
驾车的牲口每走一步,那红狐狸身后的大粗尾巴就一上一下得颤悠两下,令人不觉有抓在手中,轻轻摸上一把的冲动。
慢着!
为啥这驾车的一人一狐不好好地持缰看路,反而一人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个不停。
开车时看书,绝逼危险驾驶……看我不告到衙门里,给你俩记十二分,先扣三百两再说!
突然间,那只坐在驾车男子肩膀上的红狐狸将手中的书册阖上卷起,而后将书本往自家的大粗尾巴下面一绑,另一只爪子往那赶车男子身后背的包袱中一伸,登时就抽出一把尺许来长,刃上寒光隐隐的弧刃快刀。
只见那红狐狸用两只前爪一上一下地攥住刀柄,而后双腿在驾车男子肩膀上一蹬,一个空心筋斗就翻到男子身后的车棚之上。
就听“喝呀”一声,那火狐狸双爪持刀,居然有模有样地耍了起来。
一时间,这‘劈抹捻挑拢钩撞挂’,诸般长柄兵器的对手招式如走马灯般,在小狐狸的身上轮番上演。
大约演了两三刻钟的光景,小狐狸的鼻尖上已经隐隐有水光显现,这才横刀护胸,渐渐收住架势,而后用爪子在鼻头上一抹,扭头兴冲冲地望向那个一边赶车还一边看书的男子:“杨兄,你觉得兄弟我方才耍得这套刀法如何?”
谁知那男子却头都不抬得敷衍道:“说实话,真不怎么样。”
“嗨,从始至终你都没回头看上一眼,凭啥说我练得不行?”
“这还用得着看?光听都听出来了。”
说着,那个驾车的汉子“吁”地一身喝止健马,待牲口完全止住脚步,这才扭头冲着车棚上的红狐看去:“别的且不说,方才胡三你的刀都在空中劈出呜呜风鸣之声,单从这一点就知道你使得错了。”
“劈,劈出声来还不好?这不证明我使得刀快劲沉?”
“对,胡三你那几下使得的确又快又沉,可问题是你能这样劈出去几刀?拢共还不到半个时辰,胡三你身上就见汗了吧?我听说这刀头舔血的军卒拉出去开兵见仗,往往要从日出列阵,一直杀到日头西斜,才蒙主帅鸣金收兵。要是照胡三你这种打法,不等日正当空,这军卒早就一个个累瘫在地了。”
“杨兄你的意思是,这招式合着要怎么省力偷懒怎么来?”
“却也不是要你胡三练功偷懒,而是让你练招之时先下力练眼。这样方能在对敌之际认准招式,先卖个破绽诱敌深入,之后趁其前力已尽后力未续的关口,出招半道截击,使杀招后发先至,一刀将其砍倒。”
就听杨从循哈哈一笑:“想关圣公出战华雄,不过是阵前銮铃一响,关二爷便已马还中军,从容掷华雄首级于地。真正交兵斗阵都是如此,一招即分高下决生死,那种动不动就要和人大战几百回合的,纯粹是嫌自己在战场上死得不够快。”
说罢,杨从循盯着若有所思的胡三微微一笑:“胡三你可曾注意观察过李簜与董二柱两人对阵时所使的招式?”
杨从循告诉小胡三,当发觉自己力不如敌,继续对劈下去必定无幸的李簜登时就抱定死中求活的决心,拼着损折一臂的代价,将斧头翻转过来当成铁锤。
而后李簜趁着董二柱跃起半空,无处借力挪腾之际,一‘锤’击碎其胯骨,这才在一刹那间反败为胜!
虽然斧刃背面的钝头无刃无锋,纵使打在敌身,也不能断骨开肉,乍一看好像是杀伤力降了好几个等级。
然而钝头却也有斧刃比不了的好处:钝头便于发力,并且不用担心斧刃会卡在对方的骨槽缝里。
最后,李簜这一锤不但砸碎了董二柱的腰胯骨,令其再也不能起身站立,而且还将其身子往陷坑边上推了数尺。
这才使得董二柱在无法站立的慌乱中,上半身向后翻入陷坑之内,最终送掉一条性命!
“这么看来,李簜他心思缜密临事冷静果断,倒也是个人物,不想最后却落了个身残体缺的下场,真是可惜啊。”
陪着小狐狸一起感怀两句,杨从循郑重叮嘱胡三,授意其今后一定要学习李簜这种临机变通的处断能力:“与人相比,胡三你身薄力小,一味追求刀锋杀伤势必南辕北辙,不若发挥身手敏捷的优势。一个照面就出其不意地扑入对方怀中,而后与其贴身游斗。”
杨从循告诉胡三,在贴身游斗时,不妨专挑对方要害之处下手,令其不敢托大硬抗,只得避长就短,丢下手中兵刃,回手于身周上下捉拿。
待缠斗一久,对方势必气力不继,这时就可一击破敌。
谁又能想到,当日杨从循一时心有所感,不过略略提点了胡三几句,竟使得一向只注重仙火与幻术的狐仙之中,从此多了一路擅于外家拳脚兵器功夫的‘外胡’!
作为‘外胡’一脉的开创者,胡三更被后世无数狐仙尊称为‘离火云罗大仙’。
其中这‘云罗’二字,便是形容胡三在对敌之时,好与人近身缠斗。
远远望去,贴身游斗的胡三直似一匹火红色的绫罗彩缎,如烟似雾般紧紧缠在那人身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嘿嘿嘿嘿!
却说那一日,胡三与杨从循两人以武论道,在路旁聊得好不尽兴。
直到天上日近正中,这两人才惊觉天色不早,再不抓紧时间赶路,就不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处有人烟的镇店了。
于是杨从循当机立断,从包袱中翻出几块从李家村买来粗面饼子掰成小块,和胡三火龙驹并十三太保几个对付着胡乱吃了几口,接着就催马扬鞭,急急忙忙地赶起路来。
然而这种山野乡村自制的粗面杂粮饼子虽然吃下去很顶时候儿,但却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饼子太干太硬,一次性吃多了很容易口渴。
于是,匆匆赶了一程路的杨从循等人很快就觉得嗓子眼冒烟,纵使将随身携带的水囊一饮而尽也不济事。
就这样,口干舌燥的杨从循和胡三不约而同地想起李簜口中那眼可供济水的山泉,忙不迭地将马车赶到近处拴好,而后一把抓起空空如也的水囊,直奔着泉眼儿方向奔去。
然而他们这一去,可就碰上事儿了……